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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维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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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条军规:不可以在战争期间发自内心地呼唤和平。
如此简洁,易于理解的博弈论规则,一旦双方置于棋盘上,最优的抉择就是向敌方进攻。
不可以呼唤和平,因为若是发自内心地祈求和平,便会令士兵在厮杀时感到犹豫。
——嘀嘀。
“这里是文明回收装置Ea—011-9081,正在扫描关于星球Ea-011标准年代x期间的文献记录,日志id0288XC273EEW09。”
处置结果:犯人被放置于透明的容器内随军队移动,任何人都可以以“软弱”的罪名去羞辱,甚至处置它。
最终犯人成为一摊富营养的积液,蠕动的生命自它的尸体上萌发。
文明回收装置停止扫描磁盘,“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苍白的城市,这里与二十一世纪的人类所想象的废墟并不相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于建筑和“文明”的损坏被视为“低效率的”。于是基因改造配合生化武器实现“对非我方人员”的定点打击成为了新的开发方向。
但是傲慢的人类忽略了一点,自己的技术并非全能之物——就像人类最初禁止生化武器的缘由那般,一款无差别杀害所有生命的病毒最终还是突破了基因改造后的防线,将文明耐心地,一点点地,从星球上抹除了。
于是这颗星球被判定为死去的文明。
在更加遥远的……其他的频道中,平行世界的人类平安地跨越了数次灾难,开发出了能跨越其他平行世界的能力。
“嘀嘀……“这里是文明回收装置Ea—011-9081,正在扫描关于星球Ea-011标准年代x期间的文献记录,日志id0288XC273EEW09。”
为了跨越更多的灾难,人类向平行世界中毁灭的文明散播出了文明回收装置。
若是能在人类毁灭的可能性中吸取经验,文明或许就能在红移的终点前一直繁荣下去。
“何为和平?”
若是士兵疲于战争,意识扫描装置会检测并刺激他们的额叶,分泌更多的化学物质来促使他们更加热烈地投入到战争之中去。
但是若是士兵渴望和平,他们不仅不会变得软弱,反而会坚定地反对投入到战争中去。
再多的折磨,刺激与化学物质都不能令他们回心转意。
研究者们得出了结论,博弈家们提出了困惑,决策者们拟好了文件。
“第二条军规:不可以想象没有战争的未来。”
关于违反第二条军规者的审问与处置的若干条记录:
“意识扫描装置于0878时检测到一滴泪水,经过技术专家的评审,装置没有任何故障,你对于自己的思绪犯罪有任何申辩吗?”
“我没有。”
“为何要在面对敌军的尸体时哭泣?”
“……”
“请回答,士兵,这是你的义务。”
“或许是因为人性吧。”
这句话令研究者,博弈家,决策者们感到恐慌。
“新的课题,如何通过基因改造彻底抹除我们的人性?”
于是第三条军规诞生了:“禁止持有人性。”
“嘀嘀……“这里是文明回收装置Ea—011-9081,扫描结束。”
“……”
“您希望得到我的建议吗?亦或者您需要我为您总结这个频道的文明死去的始末?”
“……不,我只是,在思考。”
“我们的世界似乎一直都在一条平稳且安逸的路上行走着,我们消灭了一切争端,吸取一切教训,消除个体间的差别。
“但是我们的组织仍然保留着军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只是消灭了战争的表象,却从未理解战争的本质。”
“嘀嘀……询问,战争的本质为何?”
“战争的本质是军规。”
“人们忽视了军人必须服从命令的底层逻辑,那是因为在国家和国家的博弈中,不存在‘和平’这一选项——在博弈论中,和平往往和投降是同一个意思。”
“我将改造博弈论的基础逻辑,制作完全的和平。我会希望……当人类产生纷争时,进攻不再是利益最大的选择,和平将成为凌驾于进攻和投降的第三个最优解。”
“嘀嘀……您的话语间充满诸多逻辑谬误。”
“嘀嘀……战争属于严格的零和博弈,和平永远意味着让渡一方的利益,也意味着另一方无法吃满自己应有的所得。”
“那么便将变量投入零和博弈之中吧。”
研究者淡淡地向自己的桌台上投下一颗骰子。
“将这个世界的文献共享给全部终端,同时我需要发布一条倡议……一条声明。一条全人类都应该遵守的‘军规’。”
“第零条军规,若是这世界爆发战争,我将永久性关停文明回收系统……任由这个世界走向属于自己的终结。”
老杰克已经时日无多。
这是来自医生的死命令,杰克无法反驳。在这之后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了是要继续老杰克的治疗来满足他自己的良心,还是放弃治疗,满足他父亲的遗愿清单。杰克不图老杰克的遗产,因为那幢破旧的小房子还没他自己的值钱。很久以前,一个年轻渔民抛弃了他的渔船,他的渔网,还有属于他的潮汐,千里迢迢地来到城市里,把自己束缚进柏油路与狭小的房间,捕鱼织网的手做起了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海水的咸腥味变成了汽车的尾气。很难说这样的决定除了一个海洋学教授的儿子和一幢小房子之外给他带来了什么,也许他后悔了,所以在死前固执地想回到那个生他但是又没养他几年的渔村,去赴那个神秘的约定。
渔村如今也已经不是渔村,在杰克的行程单上,那只是一个到海边还有些距离的古怪度假村。技术的进步带来的结果是指用少数几个人捕鱼,他们的供应就足够全村乃至所有旅客享用。村民们享受着这份馈赠,却没能用好它。
杰克向学校请了很长的假期。
10月21日那天杰克带着老杰克带从纽约出发,飞机火车汽车最后换到步行,第三天的晚上他们终于穿过了群山和树林,站在这座泛着海腥味的偏僻小镇入口处,面前是歪扭的铁门。
暗红的锈蚀也掩盖不了铁门原有的精致和庄严,雕花盛放于栏杆上,连叶片都带着微风吹过的弧度。在没变成这样之前也许它们真的起到了保护入口的作用,但是现在不砸死行人已算万幸。杰克伸手去扯,在门之间扯出了一人宽大缝隙,他们从门之间狭小的缝隙里钻过,尽量不去触碰那两扇已经摇摇欲坠的铁门。
穿过门后拾级而上,甬道里的状况比他预料中的要好,没有碎肉,没有黏腻刺鼻的液体,石砖干燥整齐,连一点青苔都找不到。除了昏暗和寂静,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的脚步声就是这里最大的动静。他仿佛一只撞进虚空的萤火虫,手中扑闪的灯火快要淹没在黑暗中。
甬道的尽头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光,隐约可见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影。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上一个旅人还是三年前的事……”
引路人转着轮椅和他们并肩前行,嘎吱声混合着一种奇怪的低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稀薄的雾气飘荡在街头,街道上没有灯,连两侧窗户里的灯光也没有,幸好今晚还有月亮,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找路。
“请问,这里的路灯……”
“坏掉了。”引路人的嗓音不比他那嘎吱的轮椅好到哪去,“但是也没什么,没有路灯之前我们也如此活着。”
杰克这才发现,那股古怪的低音,正是来自两侧的民居中。那些房子保持着近乎古旧的建筑样式,破旧,装饰乏善可陈,房子上所有的物件都有实际的用途。黑暗中似乎有无数生物裹着粘液蠕动,湿滑的咕叽声此刻听起来几乎是在撕咬着耳朵。他尽可能不去想那些紧闭的窗帘后面究竟有些什么。
老杰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咳嗽,杰克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脊背。
引路人的目光被老杰克吸引过来:"哦,这可真是……"
他在这里订了最好的旅社,但是看着眼前这幅样子,他很怀疑那个所谓的旅社能比汽车旅馆好上多少。
所谓的旅社在小镇西南方向,在这之前杰克只把它当成了某种宗教场,毕竟也不会有别的地方会有这种华丽的尖顶。门前的雄鸡风向标已经折断,要死不活地挂在半空中。引路人直接推门而入,迎面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撞过来,旅社大堂空无一人,只有前台一处小小的烛火,天花板上画着油画,人鱼乘着海浪,对着高塔中的王子歌唱。
引路人摇着轮椅吱嘎吱嘎地来到前台,不断按着铃。
很快一个长脸的侍者从后面的黑暗中走出,乍一看上去他似乎没了下巴,整个脸和脖子都连在了一起。
“这是新来的客人。”
侍者点点头,走上来从杰克手上接过了行李箱,领着他们从电梯上楼。酒店内部仿佛贵族的宅邸,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大约在十分钟后,侍者在一扇门前停下,一把黄铜钥匙被递到杰克手中。
“楼下的餐厅和娱乐区随时都可以使用,祝您在这里过得愉快。”
隔天他一早就去了镇子上闲逛,旅途之后老杰克的状态堪忧。它只能独自先出去看看,顺便给老杰克打探一下去海边的路。
白日里的小镇全然没了夜晚的精巧与神秘,没了夜雾的面纱,杰克看清了那些蹩脚粗糙的花哨涂料与建筑装饰。他抬头,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穿越回了某个维多利亚时期剧集的拍摄现场,不然面前这栋建筑顶上那华丽的的尖顶和墙壁上诡异又繁复的石雕外饰究竟是哪儿来的,然而橱窗里那些他在伦敦和上海旅行时都见过的纪念品暴露了它只是后人不得要领的模仿。
一群又一群捧着大束彩带的人走过,愚钝的脸上洋溢着同样愚钝又真挚的愉悦。整个镇子似乎沉浸在某种杰克不能理解的喜悦之中,就像是圣诞节。
想到这他再一次低头,深深看了一眼脚下的石板路。
他以为这种混杂了十八世纪西部淘金风和维多利亚风格的风格早就该没人看了。
他从镇子的租车行租了辆车。老板老得像块壁炉里的木头,走起来似乎都在掉木屑,和车的状态有的一拼。
“你再晚点我这里可就没车了。”老头塞给他一把钥匙还有一本旅游手册,“沿着路开到底就是海边。”
回到旅社的时候,老杰克已经清醒了,坐在窗子前看着灰蒙蒙的大海。从这里能望到遥远的海滩,阴沉的天空和灰色的海水,海鸥掠过天空,和行人抢薯条,这是杰克最熟悉的海洋。他们下午出发,沿着破烂的公路开出小镇,左边群山右面海水,远方的山崖上是废弃的城堡和高塔。云层难得破开了一个小口,在远处的海面上撂下一个光柱。
路的尽头就是沙滩,道路消失在沙中。老杰克的状态异常得好,他沿着沙滩走过去,杰克只能跟在他身后确保他不会一个激动跳海。然而老杰克只是找了初礁石慢慢坐下。
杰克摸了下衣兜才发现他把旅游手册带了出来。册子只有薄薄一本,封面是那副人鱼对着城堡歌唱的油画,里面几乎全都围绕着这个好似抄袭而来的故事:海岸上的王国,乘浪而来的人鱼,被庇护的后裔。
起海风时杰克意识到他们该回去,但是老杰克依然坐在礁石上,面对着汹涌的海洋。
"要涨潮了。"
"那只是其他时间,今晚例外。"老杰克依然痴痴望着海面,"今晚她会来。"
"那只是童话故事。"
"不,那是真的。"老杰克说,"她们从不违约,今晚他们也会来。"
"这里可不是丹麦。"
“那是人们在污蔑她,那些人总是得不到就要毁灭她。”海鸥停在老杰克身边,被他挥手赶走,“你真该去见见她,她会喜欢你的。”
"人鱼吗?"杰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我为什么要渴求她,我又不会和一只猫性交。”
“很久以前她们还有很多,但是这些年只剩了她一个。”老杰克坐在礁石上,海鸥再一次停在他手边。
他们在那里一直坐到天黑。浪花一阵大过一阵,却始终没有到他们身边。
路的另一端渐渐出现许多只冒着光的眼睛,伴随着汽缸轰鸣声靠近,它们停下,打开腹腔,吐出穿得花里胡哨的老人们,然后就和来时一样离去。
杰克看见了那些老人,他们穿着打满彩色补丁的衣服,浑然不觉地向着海洋走去。
浪头突然涌起一块,上面露出一张脸,一张堪称是标致却僵硬的脸,浪花翻腾间杰克瞥见了她的鱼尾。
"那个王子没有娶她真是走了眼。"他喃喃着,搀扶着老杰克走过去。
涨潮时她就会乘着潮水而来,带着财富与食物,那时人们就会在礁石滩上等着她,这是他们的约定,从古至今,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约定。
老人们伸出手,人鱼挨个抚摸过他们,每一个被她触碰过的老人都倒下去,很快就到了老杰克。
杰克听见他在呢喃:“您还记得我吗……”
人鱼像对其他人一样,对着他伸出了手,喉咙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老杰克抓着杰克的手,无视他的意愿递过去。
“……完美的牧者……”
接触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无序的咔嚓声化作了温柔的呢喃,意味不明的吼叫变为了清晰的语言。
“如此聪慧,如此矫健,两只劣等的牧者怎么会繁殖出这么优秀的品种……”
第二天,镇民们如期而至。他们来到海滩上,从老人们中间找到自己的亲人,将他们的尸体背上车,牧师已经在教堂中等待,人齐了之后他们就要开始葬礼。
最后一个背走了尸体的人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沙滩,确定自己是最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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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她的日子不怎么好过,可就旁人眼光而言,其实也就过着一种平凡而又重复的生活而已,每天两点一线,坐着地铁在公司和家之间来回,收点工资,攒点积蓄,享受一些无益却也无害的娱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生活就是如此,真实而又麻木,不是吗?
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是真的,她总是期待着忽然有一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带她过上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或者,就那样死掉也好。要么变得更好,要么直接死掉,人就该如此。
但现实嘛,就像刚刚说的,真实而又麻木,她呆呆站在站台前等待地铁的时光多如凡尘,又混合了过去那些模糊不清如污水般的平凡过往,浸透了她前半生。
地铁来了,轮轨的噪音由远及近,白亮的车灯洞穿黑暗,就像夜里提着灯的骑士。
终于可以回家了。
于是她迈开了腿,向前一步。
“您好,您已经快到站了。”
莉子猛地惊醒,才发觉自己在车上睡着了。也不仅仅是睡着那么单纯,而是整个人干脆横躺在了椅子上,流的口水甚至沾湿了座位。
“抱、抱歉!”
她抹了抹嘴,慌慌张张地从小包里掏出了纸巾,擦了擦椅子。而乘务员也并无太多恼怒,毕竟负责车厢清洁的另有其人,于是,她也只是重复了刚刚说的话。
“您好,您已经快到站了。”乘务员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希望您能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享受人生。”
这话实在不像是一位乘务员该说的,莉子鞠着躬道着歉,眼光还是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眼前的人。高跟鞋与黑丝袜,并非乘务员日常的装扮,深蓝的工装裙与外套搭配白色内衬更加重了那种感觉。继续从鞠躬的姿势站直,莉子终于看清了乘务员的脸,更确切的说,是经过了分明的锁骨与纤细的白颈后看见了乘务员的脸。
该如何评判呢?
只能说莉子有些嫉妒了。
无论如何,如此肆无忌惮的审视陌生人的外观总是有些失礼的,于是她收起了心思,交出了疑惑。
“你……知道我要在哪下车吗?”
“毕竟您的日程总是固定的。”
莉子皱着眉,抿了抿嘴,望向了列车门上循环滚动红字的led屏,不知是不是刚睡醒迷迷糊糊的缘故,她发现自己有些不识字了。她迷茫自己身在何方,呼出了肺部所有的气,坐在了椅子上。
“抱歉,我想再坐一会……去其他站看看。”
“您是有什么心事吗?”
“只是突发奇想……”
她原想就此敷衍了事,但乘务员歪着头,那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眨了眨眼,莉子便感受到了些许压力,只能继续说道:“因为每天都是这样……应该是有些无聊了吧,我想……要不要去终点站看看。”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乘务员似乎觉得说两句就熟悉了,按着身后的裙底坐在了莉子身边。
“您有什么心事吗?”
像个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乘务员望着对面车窗的两人倒影,说道:“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抱歉,我们两个不是很熟吧。
虽然原本是想说这句话,但最后莉子也只是“啊……嗯”了两声。
“不想和我说吗?”乘务员笑了笑。
长的好看的人自然有特别的魅力,但那温柔的语气才是让人难以招架的点。
“……我确实有些累了,可以坐在这休息一会吗?”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不会拦着您。”
莉子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下沉,瘫在了椅背上。不知过了多久,列车仍未停下,乘务员也一直没有离开。她眨了眨眼,对面的车窗里便被无数的身影重叠,一个个疲惫、红着眼的人,挤满了镜子中的车厢,而镜子中的她也瞪眼张嘴,机械性地扭过头。
“嗯,这辆列车和您平时坐的不太一样。”不等莉子提问,乘务员便先开口解释起来:“这里是一个供人休息的列车,那些疲惫的、痛苦的、无能为力的人都能在这里熬过自己最痛苦的时光。”
“什么意思?”莉子愣了愣,又站了起来。
“人生,消耗一些人生作为代价,你就能用时间治愈自己的伤口。”
环顾四周,空空如也,只有车窗中的车厢是充实的。
随后,莉子望向了乘务员,说道:“你一定是疯了……再怎么说,我也没有说过要消耗什么人生……”
“可你已经无数次登上过这趟列车,在你放弃向前时,所有代价都已消费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莉子茫然地望向乘务员,却被她身后车窗吸引住。车窗之内的身影有些模糊,但她却分明看见自己的脸上多出了几道皱纹。
又是一些平凡过往钻进了她的思维里,填补了时光的空缺,她做了什么?她应当做过什么,但一切又毫无意义,不值得为自己所记。慢慢的,又有至亲好友离去的记忆逐渐清晰。
那些离去的人……无论她接受或是遗忘,所有的记忆都因他们的离开有了一道清晰的分界线。那时母亲还没离开,那时喜欢的人仍能一起聊天,她的时光飞流而逝,唯有苦难的锚点清晰如故。
她想逃离,她坐上了急速奔驰的列车,但没到一个新的站点,总是会失去更多,只为人生仅有别离。
“就像我之前说的,去终点站吧。”
列车飞驰而来,她如樱花散落。
还在等车的路人似乎没预料到莉子的突然的行为,最后一刻,她听见了无数尖叫,但她全然不在乎。
她出生的那一刻,她也无法理解过父母为何笑着。
他们不知道吗?他们把她带到了一段不断失去的事故里。
作者:千零一
评论:无声
曾经,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们那年轻俊朗并手握兵权的父帝向孩子微笑,布满厚茧的手掌下,姆指摩挲着这个寝室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斗柜,尤如抚摸着一头正在沉睡的豹子。那是一只香樟木造的柜子,半腰般高,彼时她和弟弟都能轻易够到最下的两层,只要一人一边使劲,就能将整个抽屉的乳香没药,摊在所有人的面前。那又是个不能轻易企及的柜子:唯独那最高、也最浅的抽屉,两姐弟从来碰不到,纵使她那承继自母亲的颀长身形已初露端倪,比小三岁的兄弟长一截不说,经过风廊的壁挂时,她还会被画童埋怨,说她的珍珠宝冠实在太高,将阿斯庇神的阶梯遮个密实,从来,她指的是从识事而来,他们连那抽屉的扳手都不曾触碰过。彷佛在懵动的心灵里,只要一碰,那个抽屉便会从沉睡中醒过来,张开血盆大口来嘶咬怒叫,只有崇高的父亲才能安抚着这样一头猛兽。
伟大的狄乌拉斯二世如何不察孩童的畏惧?于是在这样一个葡萄饱浸阳光的下午,他将两个孩子从泰诺基亚的绿茵上召来。掌心老茧触碰着平滑的柜沿,他对他们说:「孩子们,我爱你们的母亲。这是她留下来的礼物,总有一天,当你们长到能轻易拉开它的时候,整个大陆都会匍匐在你们面前。」
现在狮缇年逾十九,泰马尔十六,两姐弟跪在父亲旧日的寝室,被麻绳绑得动弹不得,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段话。
狮缇咬着牙,汗从额发流向颈项。她用尽力气不看向墙角的柜子,装作冷眼旁观狄乌拉斯的族人四处翻找寝室的遗物。他们的叔父孟菲斯为首的王室族人,数十次从姐弟和其他仆人面前奔走而过,嘴里念念有词「玉玺」、「宝印」,又不时向阿斯庇神祈祷,希望传国玉玺能忽然在下一个翻出来的匣子里,或者藏在某个尘封的果篮内。王妃的遗物是最先被寄予厚望的地方之一,但族人的希望迅速枯萎,因为里面空无一物,连只饿死的蟋蟀也没有。在找寻玉玺的途中,他们起码找到了共三十一只,三十只死,一只生。
即将加冕的喜悦在孟菲斯的脸上荡然无存,又渐渐转为绝望。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他黝黑面庞上,并观察到他的胡须彷佛每打开一个空匣子,都会被捻得少了一根。经过两日两夜的搜索,大家讶异地发现,王的胡须只剩下一根半白的毛发!
再一次他走到侄女面前,提起她的秀发,大声叱喝道:「狡猾的女孩!以阿斯庇神起誓:快告诉我们玉玺何在!」
「我不知道!」狮缇冷冷瞪着她那双琥珀石般的眼珠子。
「骗子!骗子!!」孟菲斯怒不可遏地抽出侍卫的宝剑,指向侄女。众人们倒抽一口凉气。狮缇的身体像羔羊在刽子手面前一样颤抖起来,两眼看着那逼近的锋利剑尖,仍然沉默不语。
孟菲斯秃鹰一般紧盯着她。下一秒,一声惨叫响彻寝宫——泰马斯的奶妈尖叫后晕倒在地上:泰马斯从颈至左脸被刀划了大大的血口。
少年痛苦地呼唤着,狮缇、狮缇!
狮缇终于不堪这一切,睁大眼睛哀求说:「放过我弟弟!阿斯庇神在上,我告诉你!就在那个柜子!」
孟菲斯沉着气问:「哪个柜子?——你再说谎的话,我会斩断你弟弟的脖子。」
「就在墙角那个柜子,最顶上的抽屉。父王曾带我们姐弟摸过它,并告诉我们,只要打开它,整个大陆都会臣服于我们之下!」年轻的公主赌咒发誓之下,孟菲斯终于露出逼切的神情,再一次走向那个仍旧像沉睡豹子,又默默无奇的柜子。他拉开——空无一物。
狮缇面不改色,「你要让我们两个去拉开。这是只魔法柜子,只听从蒙查恩——我母后一族后裔的愿望。」
无奈之下,孟菲斯只得让侍从给姐弟松绑。
终于再一次,狮缇和泰马斯触碰到柜子的金属把手。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合力,由下至上将抽屉拉开,乳香没药如昔日般重现在世人眼前,直至最上最狭小的那个抽屉。
狮缇与泰马斯对望一眼。
1、
波金掩埋掉安娜,背上他的小猎枪沿着铁轨慢慢走着。
幽暗的隧道里,只有他的破皮靴打在轨道上的声响,啪嗒啪嗒啪嗒。偶尔小猎枪里的零件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拿着一支手电筒,精细的战前产物,烧核的,但是他没费多少劲拿到,毕竟扒尸体不需要什么成本。
零成本是一件很美妙却不怎么好的事情,尤其是在资源匮乏的地下,所以人们总是一边艳羡拾荒队,一边又在暗地里暗骂他们是跳蚤。然而只有“跳蚤”能够穿过那些没有供暖的车站,去往最边境的区域。波金现在走的路线就是他们开拓的其中之一。
波金向往阳光,哪怕他并没有见过。
他只在大人们的口中听过,在那些奢侈的书本上看见过这样的字眼。人们痛骂地面上的一切,痛骂辐射、寒冷和怪物,唯独对于阳光赞不绝口。他们说阳光有时候看起来像金子,和那些耀眼的大灯不同,阳光是真正的零成本,代价是它一天里只有一半的时间会出现。
如果是这样,那么阳光真是华而不实。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体力不支,只好坐下来休息。波金在墙壁上找了一个窄小的凹陷处,成功把自己挤了进去,一手关掉了手电一手在兜里掏出一点老鼠肉干塞到嘴里嚼着。黑暗中眼睛以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波金觉得从隧道里呼啸而来的气流仿佛野兽的嘶吼。
2、
波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身很温暖。
“醒了就过来吃东西,吃完赶紧走。”
昏过去前听到的那个嘶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遇到了什么。
食尸鬼。
波金表面上不为所动,暗地里伸手去找他的猎枪,希望在食尸鬼发现前能够给它一枪。
“如果我要吃你,你现在头都没了。”
身后的食尸鬼好似察觉了他的意图,出声提醒。波金这才悻悻地爬起来。他身后的方向,食尸鬼架起了一个小火堆,火上正烤着一个只比巴掌大了一圈的小锅,眼下里面正咕嘟咕嘟地冒泡。
火光映射开来,波金能看见这是个不算特别宽敞的房间,堆满了各种杂物。食尸鬼远远地坐在火堆的另一边,几乎隐藏在黑暗中。
“吃完了赶紧走,被搜索队发现我又得搬家。”
“不会有搜索队的。”波金捧着小锅,说是锅,更像碗,清澈的水中漂浮着两三朵蘑菇,以及一小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波金尽可能让自己把它想成是老鼠肉。
“啊?”食尸鬼歪着脑袋,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在的车站被毁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
食尸鬼扭曲可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在波金吹散了热气,开始小口小口吃蘑菇时,才慢吞吞吐出一声:“哦。”
在波金埋头于食物的时候,他没有错过食尸鬼那一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抬头,他发现老鬼抱着一堆毯子,把它们丢到角落里一小块空地上。
“你就睡那边。”
“但是我得走。”
“你一个小孩子,要穿越荒野去哪?”
“我想去地上。”车站之间不可能收留外来者,物资和空间都过于紧俏。
食尸鬼这时爆发出剧烈的大笑,那声音仿佛有人拿着锯子在锯铁轨。笑够了,那只独眼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在波金身上。
“吃了我的东西,不留点报酬就想走?”食尸鬼从黑暗处起身,巨大的爪子在波金眼前虚晃一下,示意他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
波金咽了一下口水,但始终没有退缩。
3、
波金也分不清他在这里住了多久,老鬼说三个月。老鬼就是那只食尸鬼。波金也不知道老鬼是如何算的,他只能看着老鬼在墙壁上写着数字的那张纸上涂涂画画,然后老鬼就知道了今天是星期几,几月,几日。
老鬼是识字的,波金察觉到。
地下自愈匮乏,生存所需的物资都是珍贵的,更别提知识那种奢侈品,波金见过最有文化的是他们车站的站长,那已经不是能识字的地步了,他能写出流畅的长句,还会那么一些他们连听都没听过的词语。
当然比起这些,更显赫的是站长房间中那一小柜子的书—— 穿越了两百年岁月依然保存完好的纸质书。
老鬼的房间里没有那些,但是房间一角堆满了写满字符的东西,有纸片,也有废弃的毯子。波金偶尔能看见老鬼唠唠叨叨地拿出一根碳棒,扯过一块还算空白的布片,在上面涂涂画画。
“你为什么要写那些?”有一天老鬼涂完最后一片布,波金忍不住开口。
“我得记录下一些东西。”老鬼说,“日期,季节,心情,没有记录我们什么都不是。”
“那你今天在写什么?”
“今天蘑菇的肥料。”老鬼扭了扭嘴角,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去替我看看今天的长势,顺便摘几朵回来。”
几朵的潜台词是,波金觉得今天能吃几朵。
波金从小房间出来,打着手电往不远处的厕所走。厕所的门后老鬼养了几大箱的蘑菇,但是不见得他会吃多少。食尸鬼的肠胃只能消化生肉,他养着这些纯粹只是当成是园艺。
如今还能有这种把食物当做娱乐的也只有他了。
4、
来这里的时间,波金一次都没见到过其他人类,除了各种怪物。真如老鬼所说,这里是地下人类活动区域的边缘,再往外是被称作“荒原”的被怪物统治的区域。
老鬼是个优秀的猎人。多亏了他,他们不缺水,不缺肉,甚至不缺蘑菇和取暖用的毛皮,唯一缺少的只有燃料。
“因为你来了我才缺。”
因为食尸鬼不需要熟食,自然也就不用生火。
波金想不出来他有什么能够报答老鬼的,他还记得老鬼说的"报酬"。老鬼不需要他的手电,狩猎时他也不需要猎枪。他似乎什么都给不了。
"不要给我惹事,老老实实活着。"
"你真的不吃我吗?"
老鬼又露出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表情,那种被他自己说为是用来表达"你他妈是傻逼吗"的表情:"我们那个时候,可不兴对孩子下手啊。"
波金不明白什么是"傻逼"也许那是战前时代的遗留词汇,但是他隐约能猜到那是在骂自己蠢:"我已经十五岁了,不是……"
"战前的成年年龄可是十八。"
过时的价值观,就和老鬼本身一样过时。
5、
轨道的另一侧传来了枪声,连绵不断,持续了几天,最后一天,他们看见了黑暗中细小的火光。老鬼在筹划带着波金往更外面的地方转移。
"我给你个机会,回去还是跟我走。"
波金别无选择,他还穿着上个车站的衣服,要是被敌对车站的人发现就完了。他只能背上锅子和一箱蘑菇,跟在老鬼身后摸索。老鬼没什么行李,他只拿了一条黑乎乎的破毯子,绒毛虬结在一起,波金不敢猜老鬼是不是过去两百年都没洗过它。
"我们要去哪?"
"更外面的地方。"老鬼的声音回荡在隧道中,"再往外面就是地上。"
"我们要去地上了?"波金有些兴奋。
"不去,你想都别想。"
"但是阳光不是很美好吗?我听说有了阳光就能种出更多东西。"
“你都没见过阳光,瞎说什么。”
“书上是那样写的。”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烦人。”老鬼骂骂咧咧,“没有见过的东西就不要瞎猜。”
视野逐渐开阔,波金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战前的站点。不同于后来的人们为了生存而在轨道上建立的被称作"车站"的聚集点,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车站,甚至还残留着向上的楼梯。
老鬼带着他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杂物间,把两个人塞进去。
他们带来的食物显然不够了,老鬼的狩猎次数开始增多。大多数时间波金只能守在黑暗中,枪声似乎远离了他们,而老鬼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
那一天波金依然在煮蘑菇,老鬼带回来的老鼠肉还在腌制中,新的蘑菇还没有长起来,老鬼也已经很久没进食了。他把剩下的几多蘑菇扔进锅里,盘算着等下把汤都分给老鬼。
“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倚在角落里的老鬼突然出声。
“什么?”
“听过天琴座的故事吗,他的恋人死亡后他为了爱人在冥王面前弹琴,如果那个女孩最后没有回头,她早就回到地面了。”
“所以,这个故事是?”
“我是想告诉你,阳光和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了,当然阳光不会强行把你拖上去,但是你的心会。”
波金沉默着,这句话在他心底盘旋。
6、
老鬼一反常态地带他出门,爬上摇摇欲坠的水泥阶梯,走过破旧的通道。
“看见前面那团金色了吗?”
波金顺着老鬼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前方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柱,施施然撒在尘土飞扬的地砖上。
“那就是阳光,阳光来的地方就是地上。”老鬼说,“如果你执意要死在阳光下,那你就过去。”
波金放开了老鬼的手,晃晃悠悠地往阳光下去。他没有走到台阶上,而是站在下方。
阳光就在前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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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同人
作者:维基
评论:噤默
黑路撒冷,原纽约。一夜之间被异界所侵蚀的都市。
而后,仿佛是为了掩盖内部会侵蚀人心的魔性泄露一般…浓雾笼罩了这座城市,使得这座城市的夜晚失去了星月,无论是白昼还是昏夜,都昭示出茫然困顿的死相。
或许这就是世界末日的景象,从地球上的一个小小蛀孔开始,缓慢平静地将一切都腐蚀崩坏掉。
……扯远了,还是来略微欣赏一下黑路撒冷的夜景吧。
几个年轻人站在高架桥旁抽着烟,虽然不见星月,但是摩登都市的光源在深夜还是孜孜不倦地挥发着光芒,充当了地面上的星辉。公路上车辆联结成束,沿着道路汇聚成漫溢着光辉的脉络。
乍一看,似乎和地球上其他现代化的都市并无差别,你甚至可以说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找到这样的景色。甚至假如你好事一点,你甚至会想:为什么不去向那几个年轻人要根烟,和他们一起欣赏一下夜景?
这么想着的你看向那边,被雾气模糊的几个人的身影略有些朦胧,随着距离缩短你终于看清了那几位年轻人的样子————
啊,初次来到黑路撒冷的倒霉蛋,大概会被那群人的相貌吓得连爬带滚地逃走。仿若水生生物和黄金时代科技的不论产物,轻佻的触须舔舐着命运悲惨的烟蒂。它们替代任何地标,成为最标准的独特奇观。
“说出你的心愿吧,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是制造一道幻想与现实的裂隙。”
如此静谧,如此安详。
风暴席卷整个都市,但是风不曾制造一丝丝噪音。
它只是轻轻摇动了八音盒的把手,将过轻的灵魂掷向天空。
风暴的脚步继续前往,将人类的文明拥入怀中;建筑被白色侵蚀,变成风化的盐柱。
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感受着,全都放弃了挣扎。
与其说那是文明的死神,不如说那是文明的母亲;它前来催促过于繁荣的文明,是时候该进入应有的午睡。
是啊,那就像是一场午睡。
只是当文明再次醒来,它又将成为母亲的婴儿。
众多繁荣,众多许诺。
就这样一同沉入梦乡,成为无法复归于现实的清醒梦。
ET66HY年份,人们放弃了以数字纪年的第P3U个年头,我骑着摩托从风暴之中逃了出来。
人们忙于验证自己的虹膜网纹,忙于启动那繁琐的虹光观光车。
摩托这种本应消失在历史里的产物,只需要轻轻一转钥匙就可以启动。它的外形和它所代表的精神永不褪色,致自由——!
——假如它不会因为缺少燃料而在这荒野之中抛锚就好了。
我叹了口气,在永动能源机关被发明出的第HH个年头,将新的能源体系并入老旧的家电早已不是难事,现在我那旧时代复古思潮的热情将要把自己害死在这柏立冬不拉屎的荒漠中了。
“你好?”
据说第三代的改造人体并不会产生幻觉——
“你好?”我面前突然出现的人不为所动,只是悄悄挥了挥手。
“据说那风暴是某人许下的愿望,因为他对自己的生命感到悲伤,于是和虚谬空洞的神性做了交易。”清秀的狼兽人擦了一把脸上的机油——尽管这对于毛发粘上的机油并没有什么效果。
“哦哦,虚谬空洞……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或者笑话。”我望着远处的风暴云,祈祷着它的速度维持在现在的乌龟级水平。
“说出你的心愿吧,告诉我你的愿望吧。”
他突然这么问我。
“除了活下去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上一个向虚谬空洞许愿的人,模糊了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界限。”
“所有的叙事都因此变得暧昧不清。”
“我听说过,从那之后人类便抛弃了数字纪年的方法,因为数字在概念中早已失去了意义。就连普通的琼斯多项式也必须写得歪歪扭扭才能正确地导出绳结的扭结数。”
“所以呢,这次许愿的人又得到了什么?终于有个疯子许了毁灭世界的愿望吗?”
“不……许愿的人内心只是充盈着无数无处可去的思绪,于是他拜托虚谬空洞将其实体化。”
于是风暴就此诞生。人类的所有就此化作清醒梦的一部分。
“谢谢。”我带上头盔,准备继续逃离风暴。
“需要我带上你吗……你留在这里,迟早会变成风暴的一部分。”
“我们很早很早之前就见过,不是吗?”
“这一份错误的爱慕,最终化作了风暴。我注定也要前往那个你不存在的清醒梦。”
作者: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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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重青拎着姚绛的领子要他把随手顺来的东西给人送回去。姚绛说那家连大门也不锁,摆了太多个,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清一色的眉眼,下了雨就全化了,他顺一个走也是保住一个。
柳重青没辙,求助的眼神瞥向魏则,魏则没看她,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姚绛顺回来的小泥人。
姚绛补了最后一句辩解,我看这泥人像你。
后来他们搬了住处,搬家那天落了大雨,马车碾过水洼,飞溅的泥点污了姚绛的裤腿,柳重青喊他上车来。她坐在车前,魏则在驾马,年纪最小的姚绛没事情干,钻进车厢里准备打个盹,一路颠簸,把他闹得睡不着,脑袋往行李堆上磕,疼得他直抽气,有什么滚下来,咕噜咕噜,像绞在他心上。
姚绛揉着脑袋去寻那个东西,看到熟悉的眉眼,他越看越像魏则,越看越好笑。魏则当时说是替他还了去,之后就没有了下文,没想到这泥塑的玩意还在。姚绛眨了眨眼睛,拾起那个泥人仔仔细细地看,他不记得具体的样子了,只晓得很像自家师父,再看来,泥人身上许是因为碰撞而绽出条条裂纹。姚绛没在意,只更小心地转动着,脑子里想到刚才裤腿上溅着的泥点,想到女娲娘娘捏人的传说故事,想到那家古怪的住客和他满院的泥人。
雨没有小下来的意思,魏则即使披着蓑衣也快要被雨幕蒙住了眼,他思忖一番,决定找一间客栈暂住。柳重青去掀车厢的帘子,看到姚绛捧着一抔灰土,姚绛也诧异地望着她,捧着那土到窗外去,雨水珠子一样重重地落下来,冲刷去姚绛手中的灰土,隐隐约约露出一样物件。
姚绛收回手来,泥水滴在车厢的木制底座上,他想到雨天里那一院子化开的泥团,伸手从潮湿的泥团里拣出那个物件。柳重青抽了帕子把东西裹着,轻轻擦干净了,她看到那物件的形状时就有了预料,心里却不敢下定论,她没有看那物件,只用帕子裹着,等魏则来了,柳重青把帕子递给他。
魏则看一看姚绛乌七八糟的手和车厢里的泥点,叹了口气,他也没打开帕子,只喊两人到客栈去。
小二已经上了菜,腊月兼雨天,寒气更重,大堂里不少躲雨的人,冷还是冷,热闹劲倒是够,谈天说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柳重青在喝茶,姚绛洗了手回来,这会儿盯着魏则看,那裹着的帕子轻轻巧巧放在桌边。他想问,舌头却打结,他听过无名门的往事,说书人翻来覆去千百遍的东西,连邻家小儿打闹时都争着要当无名门的侠士……然后一夕覆灭。他没问过魏则究竟是谁,同无名门又是什么关系,但相处多年,总归能猜到一二:无名门少主的幼弟,门派覆灭后带着秘籍逃亡江湖。
那藏在泥人里的物件是半块玉佩,姚绛眼熟,刻的是旧日无名门的徽记,魏则也有一块,只在拜师的时候让他见过一回,让他晓得自己也是无名门之人。
然后魏则告诉他,天知地知。
持正心行正道的规劝姚绛当然记着,他接着想到现在江湖上仍有一个无名门,有与无名门恩断义绝誓要为门派复仇的独臂人,有出身无名门的不可说之人……
魏则当然还是认的,只是他不能认,他现在名义上是个死人,像他死了的姐姐那样是个不存在的鬼,是站在人面前也要视而不见的怪力乱神。泥人眉眼像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总有人给死人塑像,他接过柳重青的帕子时触到里面的断痕,想到那确实是姐姐的东西,现在被还回来,告诉他时候到了。
作者:阿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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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在偶像部
“所以还是被拉过来了……”
直到踏入写着“偶像部”的大门,小绘才有机会被堇松开手。一路过来都是堇一反往常地拉着她,甚至让她手腕生疼,现在才有机会揉一揉。堇几乎是突然地对“来偶像部”这个事情非常在意,来这里的路上她们顶着正午的阳光脚步不停。也只有一楼大厅里的钢琴能让堇稍微停一下,她们就在那享受了一会流畅如泻水的琴声,不过最后堇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弹得没那么好”。
偶像部的房间在另一栋楼内,小绘刚来的时候多少带着好奇来这里探索过,只知道所有的社团似乎都用这栋楼内的房间作活动室,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了。房间虽然在二楼,却并没什么好看的。毕竟当时的门都被锁住,窗户向里望去也实在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只是这下踏入了偶像部的房间,她才有机会全面地看看某个房间的内部。
面前的房间左右各有一扇门,左边的开着,右边却已经关上了。堇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门,指望里面即使有人也不会因为这个行为而注意到她,这才确认了门是反锁上的。在主间里向左看一看,似乎是一个带着整面墙的镜子的舞蹈室,铺着木头地板,一尘不染,抛光极其仔细。想来从石川若菜到琼野真理再到市野雫以及之后那些她不再能叫上名的前辈们,都曾在这里挥洒过自己的汗水。小绘一直奇怪于为什么狭长的走廊却只有一扇门,直到现在才能明白。
面前的主间基本上被一张方桌填满,小绘数了数,至少按照椅子都能坐下二三十人。桌子长边相对着的,是底下有抽屉的长桌子,靠墙摆成一排。桌面上的是蒙了灰的口琴、几本同样灰扑扑的书本,以及一个玻璃水槽,里面空无一物。桌子另一面的窗户旁放着一张堪称经典的翻面白板,只不过什么都没写上。出于好奇,小绘搬过椅子,试图看看白板的另一面写着什么,白板随着转轴的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吱嘎嘎的声响。
“还没和人见面就随随便便翻别人的东西,这样不好吧……”堇规规矩矩地在最靠里的椅子上坐下,即使没人看着,也不自觉地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看完再翻过来就行了嘛,不要在意嘛。”小绘翻过白板,背面好像用磁铁固定着几张照片,可能是活动时期的照片吧,都穿着演出服,只不过大部分她都不太认识。加上多数人的头像都粘上了贴纸,简直让小绘猜的机会都没有。
“有什么东西吗?”
“好像都是照片,看不太明白……话说,小堇你不是刚听小千穗理说过偶像部的事情吗?为什么这么着急?我都从昨天问到今天了。”
神奈堇苦涩地想起昨天傍晚看见的情景。
“我昨天看见了一些……事情。当然偶像部我只是单纯感兴趣啦,只是很担心,如果我感兴趣的东西和那些事情有关,那么……”
此时,她们左侧的门发出猛的一阵声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只看见一个紫色长头发的学生从原来紧锁着的门里冲出来,用同样毫不在意的力度大力拉开大门,走之前又重重甩下,引得大门在门框和墙壁间来回弹跳,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在那之后是一个神奈堇熟悉的,有金色长发的身影。她拉开大门的力度并不与第一个学生差多少,只是在大门快要再次撞向墙壁的时候准确地扶住了门板,用和昨天无异的那种礼貌再次轻轻在身后拉回门板,甚至提前转过了门把,好让关上大门的时候不至于让锁舌发出声响,即使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堇和小绘,在她们看来主间里并没有人。堇在小绘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悄悄叹了口气。
“大概就是这样,然后……”
然后,大概就是那位粉发的学姐吧,堇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无论在那之前又多么精心的准备,最后还是这样了,堇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景,也正是因为见过这个场景而愈加同情起她来。
眼眶红红的,一定是哭过吧。但是仍然坚持着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即使没人——或者可能有人会来,毕竟这是社团招新的时间段嘛。关上门的时候背过身去面对着门站了一会,身体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而微微摇摆,是在下定怎样的决心呢……
那位粉发的学姐最终还是转过身来,没有着急逃离这个地方,也因为这个看见了呆在一旁的堇和小绘,小绘还扶着白板,双膝还跪在白板前的椅子上。学姐仍然在呼吸间抽噎,堇看得出来,但她仍然对堇和小绘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哦,我昨天还见过你——欢迎来到初春女高偶像部,我是现任部长小田茜。对哪里有兴趣吗?”
小绘挠了挠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将白板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
“小堇和小田前辈认识吗?”
“说不上,只是昨天打工的时候看见她们来着。小田前辈,刚才那是……”
刚才那是昨天打来电话的那位吗?堇本来想问这个问题,却被茜急急打断。
“没有没有,刚才我们只是讨论一点问题,只是有一点点激烈。毕竟不做演出的话,后辈们不知道我们还在活动也是理所应当的。两位同学是有兴趣吗?我们的设施都是比较齐全的,想之间用舞蹈室或者借用录像的话都是可以的,总之……”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来看一看的。”小绘连忙摆摆手,堇却从茜的微笑中看出一丝尴尬的意味。于是很礼貌地站起身来。
“我们还没有加入社团,所以打算每一个都看看再决定,只是刚好看见门没锁,于是来参观参观,嗯。”
“但是小堇,社团的事情你……”
小绘的话被堇的眼神刹住了。
“所以,请问小田前辈,其他的前辈在哪里呢?”
“我们现在就三个人了……不过还有很多同学辅助我们,所以您不用担心,如果入社了我们肯定有办法照顾到您的,所以请务必多看看,不要这么早放弃偶像部……”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前辈。小绘,我们继续去看看别的社团吧,乐器社如何?”
“啊,逃走了……”
小田茜眼睁睁看着堇牵着小绘的手从她的身边快步穿过,脚步声随即从走廊转移到转角,然后是一阵下楼的脚步声。杂乱无章,魔术帽里变出的鸽子一般胡乱的扑打。
“乐器社……根本没什么乐器社,只有管乐团,而且在四楼……”小田茜感到一阵喘不过气,双目无神地走到窗户旁边,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坐下,身后就是白板,已经被翻了面,她毫无想法,将白板默默翻回原来的地方,照片那一面面向墙,又是一阵嘎吱声响。勉强装出的微笑,也真正地变成了疲惫的苦笑。从这里看出去,就能看见教学楼门口的小广场。看不见刚刚离开的堇和小绘,但门口的身影看起来像是夕子。
“夕子,爱纪……我一个人做不到的,无论什么都……”
“都站在门口干嘛?冲着我来的?”
此时在茜的视线尽头,夕子双手抱胸靠在大门旁,仰着头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几人,“说了不行不行了,有这个时间,切实地训练一下不好吗?”
“你凭什么说我们没有训练……”
“哦,你啊,古河,古河奈美。没记错吧?半年不见了,只有强词夺理的本事没变呢。但我劝你别骗自己哦,当初记缺席的时候,你是第一个被踢出去的。”
“那都只是意外而已……你现在有什么权力!明明现在就是茜学姐在做部长,少逞能了!”
“和我当时是部长没矛盾吧?只是尽职尽责地重新开始记缺席而已,少自我感动一点不好吗?”
夕子瞟向小广场那边,爱纪正目不斜视地大步走过,懒得将目光投向这边,夕子很清楚,从早上六点起就能一路猜出晚上十点在干嘛的无聊人物。
“中午时间很宝贵的,我要回去睡午觉了。啊,la siesta sagrada......”
“你这个人……”古河奈美气冲冲地三步并作两步冲来,一把抓住夕子的手臂。夕子被猛然扯住间不得不转过身来,只是优雅地将手臂抽出来。
“不是在学校我已经一耳光抽过来了。离我远点,我的脾气你明白的。”
奈美冷哼一声,只是将手收回,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与夕子赌气一般对视着。
“仅仅是开会不来、训练翘掉,知会都没有。让你当部长,你还能怎么想?即使是这样,我还能说服自己是你的班上有事。那发社交软件的时候屏蔽我,不算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吧?既不会唱又不会跳,学园祭却要上场,你觉得我还能给你安排怎样的位置呢?被安排到边缘而心里有怨的,在同年生里传谣言说我针对你的,难道不都是你吗,古河奈美小姐?”
“你偷听我?”
“……无聊。”
夕子径直穿过站在旁边的奈美,几乎是挤着她走过去的,让后者不得不让到一边。另外几个学生被吓得在大门旁呆若木鸡,不知该怎么办好。
“古河奈美不值得原谅,所以第一个被我从名单里划掉了。你们只是能力不够,老实告诉我,即使不在偶像社里,你们还有没有在练习?”
面前的几个学生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来。
“那就按照训练条目来,证明给我看。这个坡道来回五遍,半小时之内能完成,我就去向部长申请你们重新加入。”
夕子从包带上解下一个装着秒表的袋子,重新靠在大门旁边。
“那么,做完伸展,我们就开始吧。”
奈美向夕子投来怨恨的眼神,但还是回到做着伸展的后辈中间。夕子的眼神在秒表和后辈们之间游移,并没有看奈美一眼。
“那么,各位,请吧。”
一切其实都没什么意义。夕子拿着秒表的时候,只觉得昏昏欲睡。大概在第一个后辈第二次爬上坡道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出她们在气喘吁吁下的逞强了,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于是她把放在学生提包旁边那些准备好的运动饮料搬出来,干脆地让她们就这样停下来,好让自己把运动饮料一瓶瓶分发给她们。即使这样,还是剩下几个人是拖着步子回来的,夕子只是把装着剩下的饮料的塑料袋挂在路边的扶手上,不再站在那里等她们。
“我不喜欢你们老是撒谎撒谎的。”夕子放下袋子,靠在栏杆上,右手扶额。“互相撒谎,互相欺骗,沉浸在一片其乐融融的范围里……你们究竟要证明什么呢?努力吗?梦想吗?那是坐在家里拿不到的东西,你们一点觉悟都没有吗?”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小智代上坡的时候摔跤了,我们把她扶上来才……”
“创可贴在我的包里面,自己去拿。”
即使是一脸怨气的古河奈美也不得不咽下自己的话。
“但是,你……”不知从哪里传来嘟嘟囔囔的声音。
“只有自己在这条坡道上一路跑下来的人才知道每一步该踏在哪里!每一块砖块的触感,每一次来回的调整,该在哪里节省体力,慢了该在哪里提速,只有自己跑下来才知道。因为只有它是永远公平的东西,不是我,你们搞明白点!”夕子突然的爆发让后辈们彻底无话可说。几双眼睛同时聚焦在她身上。好奇、不安、愤怒、怨恨……所有的一切只让她觉得无聊。
“下午放学的时候,所有对结果不服气的人,都来门口集合。我会给你们跑出一个该有的成绩,我会告诉你们:即使你们都走了,我也会坚持训练下去,即使再也没有让我出场的表演,这就是校园偶像该有的觉悟,给我好好看着!”
夕子把提包提起来,掏出里面的创可贴交给离她最近的后辈,这才发现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瓶瓶装的麦茶。嘁,夕子莫名有种落败的感觉,爱纪总会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表达自己的意思。夕子面对着小广场做了个深呼吸,爱纪就喜欢这种偷偷放了点什么东西在其他人包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的桥段,奇怪的家伙。
“辛苦了,各位。下午的课程马上就要开始了,调整一下呼吸去上课吧,不要耽误自己的学习。”
“小堇——小堇,你等一下下!”小绘快被堇扯得脚不沾地了,但还是被一路拉回了教学楼,小广场上的夕子和爱纪并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好容易被堇松开手的时候,两人都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从昨天开始你就怪怪的,这不像你啊……”
堇索性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喘了几口气,只是先摆了摆手,让小绘先等一下。好容易顺起气来,才扶着小绘的肩膀站起来。
“我……有那么明显吗?”
“‘答案完全写在脸上嘛’!”
“诶,原来如此……不要学我说话啦!”堇轻轻地推推小绘的肩膀。“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跑走了,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小田前辈吗?没关系的啦,你回头再找她讲清楚就行嘛,只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赶呢?撒娇什么的,完全不像是你会干的事啊。”
“总之就是感觉很慌张啦,想要逃掉什么的……偶像部的话,确实只是感兴趣而已。但是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嘛……昨天我也看到了啦,夕子前辈和小田前辈之间吵了一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谁是谁,但是如果偶像部就是因为这样才没办法表演,不就太可惜了吗?唉……不过,夕子前辈姓什么我都不知道,这么叫她是不是不太好?”
“人家又不会听见,下次打听好不就好了?来,小面包,下午下课我就不等你咯?”
堇的手中被小绘不由分说地塞满了小面包。
薄暮时分,能够从偶像部的主间窗户,看到隐藏在阵阵云雾背后的太阳。带着染红半边天空的光亮照射而来,抚过长长的方桌直穿到门边,想必如果此时有人打开门,就能看见灿烂的霞光吧。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想起明天能有一个好天气,堇就感到一阵幸福。
其实也没必要一定这么晚——照理来说刚放学的时候来也没有问题。但是谁知道她们会不会有什么活动呢?所以堇在一楼的大厅里弹了弹琴,却只感受到自己太久不练而日渐僵硬的手指。直到茜熟悉的身影走向偶像部的房间,她才有机会再次拜访。
“抱歉抱歉,已经没有红茶叶了。简单喝杯水,没问题吧?”
接过纸杯,堇终于感到轻松了些,索性不再像中午那样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而是放松地在桌子上用左手撑起脑袋。那时奇怪的不适感,在接过纸杯的时候,也接近消散了。
“其实真的很对不起,中午的时候实在是太紧张了,所以有些着急,是我不对。”
“您别这么说,我当时也什么都没说地逃走了……”堇的眼神越来越低,直至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木制桌面的纹理在她眼前不规则地跳跃着。“其实昨天小田前辈和夕子前辈——啊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姓什么——在家庭餐厅里吵架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只是那时候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来到这里又看见夕子前辈和爱纪前辈摔门出去——啊啊,对不起,我也不知道爱纪前辈姓什么——我也实在被吓到了。而且小田前辈实在是太热情了,我有点不太舒服,是这样。所以说……”
堇站起来,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茜深深鞠躬,“逃走什么的,真的非常抱歉。”
“诶,不是不是,千万别这样。”茜几乎也要站起来了。“有人能来,我实在是太高兴了,所以……”
“小田前辈当时是在强迫自己变得友善吧,我感觉,您当时很悲伤。”
“嘛,这个嘛……家丑不可外扬,保密。顺带一提,叫名字就行了。”
“谢谢您。哦,很抱歉,我……”堇突然在看到手表表盘时紧张起来,“今天打工的时间快到了,我可能需要先回去了。”
“一起走吧。向东还是向西?”
“向东坐电车。”
“那么,一起走吧——哦,也对,我想起来了。餐厅那个方向的话,我们应该还能一起坐两站。”
最后一趟了。绘野泽夕子爬上坡道,正好能撞见温和地照耀着大地的夕阳,不过她对可能的美的感受毫无感觉,只是略带愤懑地看着秒表。二十二分钟十八秒三二,她摁下秒表的按钮,系在表盘上的绳子被仔仔细细缠绕在手腕上,好在不阻碍跑步的情况下使用。已经连续三天进不了二十分钟了,什么时候她绘野泽夕子也变得这么懈怠了?
门口没有一个人,一半在意料之中,另一半,仅仅只是没能想到她们既然中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找到她面前,却没本事晚上的时候实实在在观察一下。不过也无所谓,不是最好的自己,展现出去就只是丢脸而已。
这也难怪夕子看见从大门里走出来的茜和堇,只是感到一阵尴尬。“凭什么不是我”这种话,现在想想也挺羞耻的。想要转过身去假装不认识,也只是来不及了。
“贵安,茜。”双手扯扯裙摆,尽量摆出一份优雅的样子,就这样吧。夕子装作无所谓地走到茜的身边,不过有意走在堇的右侧,好让堇正好待在这两个人中间,话说这人是不是见过啊?夕子有些模糊的印象,不过并不想花时间去辨认。茜也没回话,三个人在一阵堪称神圣的沉默中向前走着。
“都这么晚了,你在这干什么?”还是茜先打破了沉默,不过茜看都没看夕子一眼,只是看着前路。
“训练啊,不然呢?三天不进二十分钟,只是让人笑话而已。”
这怎么像是挑衅一样?堇夹在中间多少有点感到进退两难,想插句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向夕子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昨天晚上,在家庭餐厅,我曾经见过您。”
夕子甚至不愿意转过头看看堇。
“把它忘掉,我从来没去过那里,也什么都没发生。如果有的话,也别擅自偷听。”
堇感到一阵反胃。于是转过头看向茜,“茜前辈,今天中午,我也见过她。她是……”
“绘野泽夕子,叫她绘野泽前辈就行了。”
“啊!”堇摆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一拍手,“绘野泽前辈就是千穗理同学嘴里的‘姐姐’吧?”
堇看见夕子的表情好像稍微柔和了些,却还是摆着一副可厌的扑克脸。
“千穗理找到朋友倒是挺可喜的。这也挺好。”
“你中午摔门出去的时候难道没看见她吗?她姐姐也在那呢。”
堇的视角不得不又回到茜那边。
“没看见,倒是看见一群讨厌的故人。”
“啊,小奈美她们居然打算回来了?”
“嘴上说说而已。什么‘我可是一直都在练习哦’,什么‘明明是你针对我而已’,我给她们划的线是半小时,不难吧?一个都没过,我觉得这也没必要和您报告了,我的好部长。”
堇仿佛感觉茜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在变得越来越小,她偶尔蹭到自己肩膀的手臂好像也变得紧绷起来。
“所以,绘野泽前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和茜前辈之间,以及在那之前……”
“没什么别的,当时我当部长,但是之前招来的人都完全不愿意训练,每天光顾着搞人际关系,我就把她们全踢了,就这么简单。”
夕子很冷静地拧开矿泉水瓶,一路上她不停地将瓶盖拧开、关上、拧开、关上,瓶中水已经快被喝光了。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
“陈述事实而已。”
“然后现在也完全按照你的想法来,不管我的意见……”
“你、我、爱纪,我们三个人明明投的是一样的票。我帮你干了些不受欢迎的活而已,新学生会被误导的——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什么叫‘你在这里干什么’?人家对偶像部有兴趣,说不定就是未来的部员,你这种态度还能招到新生吗?”
“等一等,先不要吵架……”
堇夹在中间颇为尴尬。神圣的沉默渐渐回归,甚至没给堇一个向夕子介绍的机会。到了车站,两个人将要坐上相反方向的电车时,也故意坐在从另一边看会被站在站台边的堇遮住的位置,直到某班车后对面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影。
“小堇没等你诶,小绘。”千穗理提着包站在A班后门口往里看去,只看见一群一群聚在一起的学生,千穗理花了好大功夫才辨认出所有的人。
“我知道哦,她早就和我说过了,今天下午要重新回偶像部看一看,可能是先走了吧。”小绘将包甩动起来,就势搭在自己肩上。系在拉链上的圆圆的面包挂饰自由地在空中飞舞着。
“重新?”
“哦,对哦,我们今天中午去偶像部,结果看见她们在吵架哦。话说有个人很像你诶,是你的姐姐吗?”
“哦哦,那大概就是姐姐吧。她干什么了吗?”
“摔门出去了啊,超级吓人。”
“诶……也确实,姐姐这两天一直关着房门,可能是有心事吧?她的事情我不好过问啦……”
“话说整个学校是不是已经被我们走遍了,还有什么地方吗?”
“教学楼再往后走可以继续爬山,听说山顶有个小亭子,应该可以俯瞰城市吧?探索完这里的话,还有一些时间,去干嘛呢,卡拉OK?”
“好哦!学校探索小分队,出发——”
虽说地势颇高,但初春女高其实并不建造在山顶上。教学楼那生长着杂草的背面再往前,其实还有木质的登山小道。至于这个小道通向的亭子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呢?小绘并不打算去探究,通向那里的登山路才是更加有意思的。同样的,偶像部里发生过什么,恐怕堇会更加有兴趣些,对小绘来说,最有意思的还是发现这么一个房间是偶像部的时刻。
去那座小亭子的路途并不是很平缓,到处是贴着地势旋转的阶梯。微风吹来,能够在沙沙声中摘下周围树木的叶子,于是这里就一直被一层树叶覆盖。不知道是谁一直清出道路,以至于虽然一路树叶随处可见,却并不像无人照管那样堆积起来。小绘对此颇有心得,于是几乎是蹦蹦跳跳,一步两阶地走上阶梯,不一会就把喘着气的千穗理甩在后面。
“在筋疲力尽的时候
从澄澈的天空远方
吹来未来的风,
希望还是稍稍踮起脚才能取得的东西……“
听到歌声时,小绘刚刚看见千穗理所说的那小亭子的边沿。曲子她不陌生,那是之前听到市野雫的演唱会的时候了,结尾就是这么一首,她还保存在歌单里,一直听到现在。和当时她无意中品出的市野雫那多多少少的感伤不同,这个声音显得轻快、愉悦,让小绘既想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又不忍打扰唱歌的人,即使那应该是无人听见的清唱。
“好累哦,不要跑那么快嘛,小绘……诶,谁在唱歌啊,这个点不是应该都回家了吗?”
小绘弯下腰,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活像一个侦探观察着隐藏的目标。
那是一个和她们同级的学生,在她们看来,是侧身坐在亭子的长凳上。两人能分辨出她的年级来,纯粹还是通过千穗理透过眼镜隐隐约约看见的领巾。直到她一曲唱完,小绘才大胆拨开树枝走向小亭子,这却把在亭子里的学生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我打扰到你们了吗?那我现在离开……”
“不对啊,完全是我们在打扰你啊?”
“诶?”
对面的女孩稍有些慌乱,用手撑着凳子往亭子的另一侧挪去,给小绘与千穗理留出了位置。千穗理这才从树枝后面走出来,两个人顺势坐在女孩留出的位置上。
“所以说,刚刚是你在唱吗?”
“啊,对对,是我……”对面的女孩在亭子的柱子边几近缩成了一团。
“很好听啊,为什么要躲起来唱呢?感觉我完全比不上呢。”
“您不用安慰我……唱的不好什么的,完全可以直接说出来的。”
“确实很好听哦。”千穗理插嘴进来,“感觉比很多刚出道的校园偶像还好呢,感觉按照你现在的状况,直接去报名选拔都有机会选中。”
女孩有些手足无措地嗫嚅着,“我哪有这个水平……”
小绘直接亲热地抓住女孩的手臂,把后者吓了一跳,“我们等会要一起去卡拉OK,你也一起来吧!刚好我们还是一个年级,说不定以后还得天天见面呢!你叫什么?”
“小绘,她不在我们班啦,我记得好像没见过她来着。”
“我记不住嘛!嘿嘿嘿嘿……”
女孩看着面前嬉闹的两人,只是低着头。
“我叫……我叫樱宫葵。”
“哦哦,原来这就是卡拉OK……”樱宫葵走进大门的时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面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站在沙发旁的饮料机前,她不由得踌躇起来。
“不好意思,请问饮料是卖……”
“在这里唱歌的话,可以随便喝哦!”
店员显得兴致高涨,甚至有些太高涨了,以致声调在热情中提得颇高,把樱宫葵吓了一跳。千穗理则向店员出示了自己的会员卡,于是她走到樱宫葵身边,倒了一杯饮料给她。
“不用太拘谨,放开心玩就行了,今天我们听你唱都可以。”
“诶,我不用付钱吗?”小绘在旁边刚掏出钱包,一脸疑惑。
“我付就好了,这又算不了多少钱。”
“唔……谢谢您。”
葵突然向千穗理鞠躬起来。
“算不了什么啦,葵的歌声确实很动听,即使是去livehouse都很难找到的,你就当我买票听你唱吧。”
“十分感谢您。”
“坏了,我的周围好像一切都在发光……”小绘对着屏幕瞠目结舌,看起来像已经傻掉了,“我再唱二十年恐怕也不会有这个分数的,就像昨天的千穗理那样,今天的葵同学也在发光……”
“发光,是?”
“很耀眼哦。”千穗理在旁边拿着铃鼓,“已经唱得比我都好了。”
“谢谢你们,但我还是……我不敢相信……”
“葵同学,能录一下音吗?我想等会发给爸爸问问他的想法。他在这里比较专业,我相信他一定能发现你的才能的。”
“所以下一首歌是什么?《万有引力》还是《梦回响》?”
时间随着歌曲一首一首地过去,葵的声音也逐渐从踌躇的,微小的声音慢慢变得有了底气,简直让小绘和千穗理忘记了自己去唱。到后来,简直连鼓掌都要忘记了。
“我好感动啊——”不知几首歌过去的某首歌结尾,小绘已经快要抹泪了,千穗理已经不摇铃鼓了,只是时不时拿出手机来发两句消息。
“即使是此刻的奇迹也好
请给我相信的勇气……”
葵随着音乐轻微地摇晃着。
“请让我相信过去的失望难过,
都不是我自己的错……”
一曲终了,又一个超越上一首的评分,事实上,到后来已经无人在意评分的事情了,每一首歌,都简直称得上意料之外的悦耳,几乎像是一个新的歌手,从屏幕那边走过来了。
“爸爸破天荒地回我消息了,完全没等到下班诶。”千穗理把手机递向葵,“他说,即使是通过录音传过去,他也完全感受到你的水平了。不论是气息也好声音也好,完全是天赋类的歌手,日后去做校园偶像的话,务必来找他合作,之类之类的。很中肯啊,葵同学。”
“真的吗……”葵突然双臂交叉,头埋在里面就开始哭泣,一时间让千穗理和小绘怎么办好。
“有人听我说话,有人听我唱歌,还有人说我唱歌好听,什么的……我完全搞不懂啊……在楼梯那里的堇同学也一样,为什么突然都对我这么好……”
“小堇?那不是我妹妹吗?”
“……诶?”
“我是她的姐姐哦,我是神奈小绘。”
小绘向葵伸出手去,葵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瞄了她一眼,伸出右手与她握了握,脑袋仍然深深地埋在手臂里。
“我是绘野泽千穗理,很高兴认识你,葵同学。”
葵把握着小绘的手的右手抽回来,又伸出左手与千穗理握了握,脑袋仍然深深地埋在手臂里。
“话说这学期有学园祭呢,葵同学表演一个节目,技惊四座,火速加入偶像部,立刻出道,成为明星……我们不就成亲友团了?”
“小绘,这种事情,还是听葵同学自己的想法比较好吧……”
“不对……”葵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小绘同学,千穗理同学,你们真的不是仅仅只是安慰我而已?”
“不是哦。”
“评分也是真的吗?”
“对啊”
“真的唱得很好听吗?”
“我完全不敢打断你啊。”
“啊,对不起,虽然来了卡拉OK,但一直是我在唱之类的……”
“日后葵同学在台上的时候,请务必让我在第一排应援!闪耀的偶像就在我身边之类的,我愿意听你唱一整天!”
“诶,这个……”
怎么回事呢,这种感觉?
在甜蜜中带着一丝辛辣的味道,像是大人形容里酒的味道。放不下的歌唱也好,没人听的故事也好,既不是难听,也不是无聊的,而是……而是闪耀的。就像天上的星星那样吗?樱宫葵的心里疑惑着,就像爸爸在海上看着天上的星星那样,即使是最黯淡的六等星,也在指引着他的方向……这就是闪耀吗?
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作者:尘聆
评论: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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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的人,坐在两排开外。
普普通通的白校服,和别的男生没什么不同。
普普通通的短发,做不出题时候,他总喜欢掸左前方那块。
她成绩好,他成绩差。
班主任的成绩排名摊在讲台上,课间她挤在人堆里,找到自己,再往后数,一般是二十三行。
他体育好,她体育差。
老师让她锻炼长跑,老师一走,她就躲懒,坐在升旗台旁巨大的松树荫下。不远处是男生在练单杠,他可以轻松做超优秀个数,接着跳到塑胶垫上、互拍几下手,被其他人环绕着夸奖。
他脾气好,还喜欢笑。
他笑起来会一边眯起眼,露出两颗小虎牙。以前和她当同桌时,不管她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管她怎么“欺负”,都不会嘴角显露阴郁。
但有次她忘记东西,回教室取,看见他站在窗户边,面无表情,看着外面,不知想什么出神。窗帘被风鼓起一个圆弧,落下拂过他右肩,又重新飘扬,周而复始。
她站了半分钟,最后放轻脚步,悄悄拿走东西离开。
哪怕他从未察觉,她总生怕自己的喜欢被发现。
她喜欢历史课,因为历史老师爱边上课边在教室里随意漫步套圈。于是她可以隔段时间偏一下头,假装去看老师,再拉着目光掠过他半秒。
她喜欢语文课,因为语文老师爱点名成绩靠后的人回答问题。于是她可以听他答题,有时候卡壳,想到他同桌是个热心人,肯定会用气声偷摸提醒,但他还是不知道怎么答,犹豫的表情估计很有趣。她抿紧唇,以免自己忍不住发笑。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体育课,虽然她最讨厌体育课。因为大家都闲散在操场上,她可以自由地寻找他,自由地远远观望他。
哪怕他从未察觉,她知道他喜欢他后座的女生。
因为他总会和对方没话找话,笑得也比同别人多。
他后座个子高,她个子矮。
每次班级出操,男女分列两排,他可以和后座聊天,她只能拖到他排好队,姗姗出门,看一眼他和后座聊天。
他后座会唱歌也会跳舞,她只有学习勉强拿得出手。
每次音乐节,他后座总是上台表演的那个,他会跑到前排鼓掌;到了运动会,他后座在跑道上给班级加油,给每个人递水和毛巾,他跑完步的脸就会更红一圈。而她端正坐在观众席,撑着太阳伞,低头做一本习题集。
以前老师让他们做同桌,也是希望可以好生带差生,但后来收效不大,就又把他们调开,怕差生影响好生。其实他们根本没说多少话,她因为不好意思,总摆出嫌弃的样子,讲不好每道他问的题。
就像他们在楼道里迎面遇见,她总是把视线挪到另一边,避免要打招呼,而自己太紧张,磕磕绊绊。
就这样毫无交集,倏尔最后一年的暑假,她闺蜜说,你该去表白。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表白不是开始的鼓声,而是凯旋的号角。
但她依旧不好意思,就让闺蜜代劳。
当然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多少巧合,也鲜少美梦成真。
听到拒绝,她觉得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好多年后,她想,还是他厉害,能好好让别人转达抱歉。而她遇到别人表白,估计只会吓一跳,然后夺路而逃。
学校里没什么秘密,有点头之交的女生在返校时来安慰她,问她没事吧。
她心里一紧,接着云淡风轻笑笑,能有什么事,已经不喜欢了。
后来保送考她被录取了,早早离开班级,早早离开学校。
那时有个笑话说,如果被保送,就在当天走进考场,和监考说自己没带准考证,然后扬长而去,解解三年被老师压榨的气。
她觉得这样做好幼稚,虽然倒是有点想最后看看朋友,或许也可以看看他。
空调冷气呼呼吹,盛夏的云朵飘浮在窗外。
可惜不知道他们都在哪个考场。她舀勺西瓜,啊呜一口吃掉,边想道。
然后忘记有没有毕业礼,可能有,可能没有,她连书桌里剩下的笔记都懒得取。
她曾经幻想过对他表白的无数种方法。
却忘记计算成功的可能性。
不过光凭那些她觉得他也喜欢她的乱七八糟细节,就足够开心。
多年前,真是青涩啊。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午后四点,阳光不再炽烈。
我一边淘着米,一边朝窗外看去。今天天气虽然依旧闷热,但风却很大。绿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树荫下有两个老人在下象棋。桌上铺的象棋棋盘纸不时被风吹起,把一两个棋子摔在地上。
我把淘好的米盛进砂锅里,放上水,开始煮粥。
这煮粥最开始需要时不时翻动,不然糊锅了就没法吃了,但我却要先去看看病号。
病号躺在床上,捧着iPad看视频。他面容沉稳,聚精会神,显然精神不错。
他戴着耳机,我听不见视频的声音,iPad也被他捧在胸前,画面也看不清。
我把耳机线拔掉,又把iPad按在他的腿上,“我也要看。”
“注意看,这个男人......”
原来是解说系列。倒也增添了一分热闹。我开始在房间内转来转去。
窗帘已经拉开了,窗户也大开着,交换空气。床头柜上中午送药的热水还是那个深浅。他一下午竟然一口未喝。
房间的角落,窗帘的后面放着一台天文望远镜。原本是我喜欢观星才买的。但城里并没有星星,倒是常被用来眺望邻居的......窗后。
要是被发现就不好办了啊。
我走出房间,米香已经飘荡在空气中。我轻轻把门关上。
一锅米已经被煮出白汤,只是还如水般薄。我搅动米汤,米从下边翻涌上来。看样子还需十多分钟。我又准备起要下进去的食材。
病号说他的喉咙如受刀割样疼,虾蟹就先算了。
我拿出肉,切丝浆好,又配好青菜、葱姜,就等粥煮好便一样样放下去。
喝粥要下胡椒粉,我在桌台的靠墙处找到不知是几个月前买的胡椒粉,晃一下才发现已经潮得结块了。我凑近嗅嗅,味道还是胡椒粉的味道。
锅里的粥已翻起大泡。我把底部再搅动一会,虽然还没好,但已经不会糊底了。
推开门,病号不知为何站了起来,拖了望远镜在窗前,弯着腰调着角度。
我心中生怒,又有些好笑,伸手抚着他的脊背,又握住他的下巴。食指摸着他的嘴唇,全是干裂翘起的嘴皮。
“你又不好好休息,又不多喝水,过几天换我新冠,你怎么照顾我?”我附身问道。
“你自己看,对面六楼左数五个窗。”
我抬头看去。不提醒可能会很难发现,但病号已经说了在哪......我很快便发现了一位裸男正缩在阳台洗衣机的边上。
“怎么,做爱时喊前女友名字被打出来了么?”调笑的同时,我逐渐蹲下来,缓慢地把窗帘拉上,又慢慢把望远镜的高度降下来。
窥视别人生活不大好,被人发现就更不太好。望远镜在窗帘遮挡下只露出黑洞洞的镜口。
病号像个狙击手。我站起身,微微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我像个观察手。
被打出来也不至于缩在洗衣机边上,那里可不干净。我看着那个男人,似乎比之前缩得更里面了。
“看窗里面。”病号说。
我把视线从男人移开,看向两扇落地窗。
“我看不太清啊,好像里面有人?”
“嗯。”病号顿了顿,“在捉奸。”
“哈——”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打起来了吗?”
我不再看那个窗口,反正也看不清。
病号还在调试着望远镜的清晰度,“有点怪,好像瞒下来了。一个女的在抱着人晃。”
我坐在床上,病号双膝跪地,眼睛被望远镜吸住一般。
“但很怪......”病号念着,“对面没跟着她一起晃啊。”
拉了窗帘后,房间里十分阴暗。虽然他得了新冠,但刚洗的睡衣传来一股悠悠的香味。或许是勤换气的功劳吗,空气舒适,有阳光的感觉。
病号突然把窗帘向外一顶。窗帘盖住了镜头。
“怎么,被发现了吗?”瞧见人家里丑事,尴尬是尴尬,可也不至于这么快发现是望远镜吧。
这可不常见。
“女人死了。”病号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和刚才一样生硬。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阴暗的房间似乎真正阴暗了下来。我挑起窗帘看过去。那个裸男抓着栏杆想跃下去!
不对,他只跨了一只腿。他想落到下一层去。
急着逃跑。
那男人......我敢发誓跳楼不是这么跳的。
他太想快跑,两腿已悬在空中,手却还抓上层的栏杆。两腿在空中乱蹬,寻找能站立的地方。那当然找不到,从我这边看,距离下层至少还有半米空间。
他开始大喊。楼下下棋的两位大爷听见了声音,忙走出来看。一个裸男攀着栏杆,正向外吊着呢。
我收回目光,向下一看。病号还巴巴地望着。
“你真看到女人死了?”我把他拽出来。
“反正看到挺多血。”他回答道。
嘭——
一声全小区都能听见的巨响。
病号连忙掀起帘子。挂在栏杆上的男人不见了,四处看也看不见人,似乎是落在了底下那团树荫后。
两个象棋老头也不顾着他们的棋具,也不见了。
我又把像狗吃食一样的病号拉回来,又翻过来朝向我。他眼里惊惶未定,整个人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我往额头上一摸,得,比之前更热了。
粥还在锅里煮着,已经稠得过头,把肉丝姜丝往里一放,和弄一下只能勉强包住。下面是一层黄色的锅巴。
“唉——”我常常叹气。
后来,听人说,女人虽然被刺,但救援及时侥幸未死;落到地上的男人骨折多处,也是没死;刺人者刚从外地回来,听到巨响,转身拉起行李箱又走了,只是忘记了一身的血,只多加一身衣服,多少有些掩耳盗铃。
我用仅剩的稠粥捂热了肉丝青菜送给病号,自己则是挖下一层锅巴,虽然无味,但是也挺香。
只是后来我也新冠,那个笨蛋居然一点饭不会做。
烧至三十八九度时,多少有了一丝杀意。
大柱摔了个七荤八素,趴在地上半天才能动弹。他感觉到脸上脖子上身上黏乎乎的液体缓慢的流动,滴答落在身下的草叶上,这恶心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呕吐了出来。吐了好一阵他才勉强能睁开双眼,用手掌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之后撑着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
四周地上都是泛着荧光的蓝紫色粘液,还有一些紫黑色的皮膜一样的东西。一个高高瘦瘦身穿蓝袍的男人站在上风处,摇着一把折扇,一双深如寒潭的凤目讳莫如深的看着他。
“……我怎么了?是你救了我吗?”大柱定了定神,用手抹掉脸上脖子上的粘液,那些看着恶心的液体倒也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硬要说的话似乎还带着一点花草的香甜气息,但质感实在太恶心了,像浓痰一样。
“沿着这条路下山,你的家人在等你。”那个男人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小径。一阵山风吹过,小径两边的茅草剧烈摇晃,似乎一眨眼就会把那条土路给淹没。
大柱虽然只是个乡下的孩子,但并不是笨蛋,现在回想一下刚才那个蝴蝶变成的小妖怪,以及自身所处的环境,十之八九自己是被怪物抓住了。眼前这人虽然带着点邪气和古怪,但起码把自己从刚才的绝境之中解救了出来。
想通这一点,大柱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救命恩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多谢先生救命,请问先生大名,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那人的眼睛弯了弯,似乎笑了一下,但下半张脸依然掩在折扇之后。他并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继续用手指了指下山的路。
四周的风刮的更急了,大柱本能的感受到危险,顾不上再问问题,拔腿往山下跑去。他一边跑,一边感到身边的茅草像鞭子一样抽在身上,最可怕的是他似乎又隐约听到了蝴蝶妖女的拨浪鼓声。
恐惧让他想要掉头看看身后的情形,一个清冷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跑,不要回头。直到看到你家烟囱里的炊烟,否则绝对不要停下。任何人喊你,哪怕是你的父母喊你都不要停下,都不要回头。”
大柱狂奔着,他眼角的余光可以确定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但那声音却近的仿佛贴着耳朵在说话。
“恩人!你怎么办?”他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逃命之余忍不住问道。
“呵……”那声音淡淡的笑了,“我是阴阳师,你不用担心,下次别来这里了,走!”
随着这声轻喝,大柱感觉有什么在身后猛的推了一把,自己身不由己的飞了起来,但他在半空中还是保持着手脚并用,奋力奔跑的姿势。一个恍惚,等他落地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平时熟悉的景色,通往自己村落的小路在夕阳下被染成了金红色,位于村子东北角的家此刻正升起袅袅的青烟。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熟悉的米饭香味。低头再看向自己,身上那层黏乎乎的液体早已干涸,变成了斑驳的污渍,仿佛自己在臭水沟里打过滚似的。
少年快步的跑向村口,一路上就算有其他人打招呼也不敢停下,虽然那个阴阳师说只要看到家里的炊烟就算安全了,但他还是不敢回头,直到冲进了家门,看到母亲在灶火前忙碌的身影才放松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你放走了我的猎物!”尖利的嘶吼伴随着无数像刀片一样的树叶席卷而来,飞向留在树林里的男人。树叶所到之处,树枝折断,草叶翻飞。然而处于风阵正中的人却不为所动,连额头上垂下的一缕发丝都不曾被吹起半分。
无数的蓝紫色蝴蝶凭空出现,在半空中汇成了一个人形,愤怒的少女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拨浪鼓,用力的摇晃起来。咚咚的鼓声不断的叠加,变得越来越响,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又一个深坑,逐渐逼近那个男人。
巨大的声压压缩着空气,居然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影子,仿佛有个透明的巨人,正在随着鼓声用他的拳头砸向地面。
那个自称为阴阳师的男人微微的抬起头,啪的一下收起了手中的折扇,指着空中的蝴蝶妖轻声喝道:“三千末法,收!”
一道豪光从他的折扇上冲天而起,飞到半空后,突然像四面八发散开,仿佛展开了一把巨大的伞。蓝色的充满能量的流光在这伞面上迅速的织出了一张绚丽的网,然后法网像打开一样迅速的收拢,把吃惊的蝴蝶妖一下子困在了中央。
作者:蜂銀
评论要求:随意
跑起来。
雪在鞋底和地面间富有颗粒感地粉碎。
调整呼吸。
冰冷的空气碎片撞入气管。
看清前方。
泪腺在不受控制地分泌液体。
注意身后。
耳边全是四足动物细碎的脚步。
跑起来,跑起来!
肺部仿佛在燃烧,蒸汽从嘴里呼出,带有铁原子的腥味。
心脏搏动着,血液泵出,肌肉收缩。
一步,再接一步。
世界逐渐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只剩心跳声。
右脚踏上一块虚无,重心前倾,世界旋转。
还不想死。
我闭上眼,开始坠落。
仿生脑脊液过滤完毕,苏醒母程序执行,神经元活性上升。
处理单元启动倒计时,3,2,1...启动。
自检子程序执行,机体完整度98%,功能完整性87%。
符合苏醒指标,开始加载各模块。
3,2,1... 加载完毕。
艾力克斯醒来。
视觉模块有些老化,自适应对焦花了11秒,传来的信号从一片模糊的白光变成熟悉的天花板。传递完开舱的命令,维护舱的加压气密门开始缓慢地排气。
排气预计需要2分钟,艾力克斯习惯在这段时间里处理一下睡眠时飞船传递的大量信息。
5级碰撞事件3起,能量护盾正常运作,舱体损伤0。
航程正常,预计11年20天22时左右到达目的地。
冬眠仓...33号不再传递生命体征纪录,判断为死亡。艾力克斯整理了一下记忆模块,搜索出33号的登记信息:42岁,男,心脏病史,不建议搭乘。它叹了一口气,把档案归到已死亡子目录。
检查船长室...冬眠仓于9小时前开启。
排气进程完成,气密门打开。
循环泵指数上调,载运液流速加快,仿生肌单元开始活动。艾力克斯踏出舱门,前往位于飞船头部的船长室。
维护舱到船长室大概花了5分钟,艾力克斯站在船长室的门前,一小段旋律穿过2.5毫米的合金门被听觉模块捕捉——某段古典乐,来自一个落满灰尘的时代。空气里有乙醇分子,嗅觉模块还捕捉到一些挥发性的酯。艾力克斯懒得在数据库里比对,直接验证打开船长室的门。
乐曲清晰起来,是大提琴的独奏,琴弓在弦间跳跃,松香粉末洋洋洒洒落下来。
“杰奎琳之泪,巴赫的曲子,听出来什么吗?”
莫里斯打断了艾力克斯脑内的模拟。
“松香粉末。”
“有趣,你的数据库里有旧时代的乐器知识?”莫里斯干咳了几声。
“首先,您在上次苏醒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的回答是‘没有。’”艾力克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次,声带紧张属于冬眠副作用,建议少说话多饮水。”
“全听你的,大副。”莫里斯举起一个玻璃杯,里面荡漾着琥珀色的液体,他仰头饮下。
“飞船怎么样?”
“正常运转,893次碰撞事件,舰体损伤1%;能量及物资在恒星中转站补充完毕;6个乘客失去生命体征。”
莫里斯叹了一口气,往杯子里又倒了一些酒,随意拿冰锥在冰桶里戳了几下,弄出点碎冰来。
“冬眠仓号码。”
“33号,97号,189号,234号,261,358号。”
艾力克斯报完号码,船长室陷入一小段沉默。它看着面前这个带着胡茬的男人坐在舷窗旁慢慢喝完一杯威士忌,远处的无数恒星各自闪光。
“别站着,艾力,过来坐。”莫里斯指了指他对面舷窗的空位。
乐曲进入末尾,揉弦激烈起来,以至于有些...神经质,没错,就是这个词,艾力克斯在记忆单元里搜索了一下,找出一个比较合适的形容。
莫里斯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包烟来,他抽出一根,抬头对艾力克斯讲:“猜猜演奏者。”
“无从猜起。”
“杰奎琳·杜普蕾,一首独奏曲,等了一百年,在一个同名的演奏者手里发光发彩。”
“很浪漫。”
莫里斯点燃烟,笑了一下:“你原来也懂浪漫。”
“改造体曾经也是人,莫里。”
“恕我冒犯。”莫里斯略举双手投降,“其实可能也不怎么浪漫,没准杰奎琳还是个小孩时就听过这首曲子,为了演奏才学的大提琴。”
“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影响。”
“最好别这样,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乐曲的最后是一声凄厉短促的纵拉,艾力克斯甚至感觉到琴弦颤动,它长出一口气。
“你很感动,艾力,为什么?”
视觉聚焦在莫里斯身上,他呼出一些小颗粒,一点水蒸气,凝聚成一团烟雾挡在他的面前。
“感动,我?”
“对,你,感动,你有一瞬间目光没有焦点,就像是...”
“神游。”
“没错,神游,你刚才不在这里——这块小小的舱室,说说你去了哪里。”
艾力克斯在努力调整神经元,规格外的冲动不断传导,试图组织语言。
“一个空间,很狭小,还有一把大提琴。”
“一切都是静止的?”
“并不是,有一根琴弓,它在演奏。”
“它?”
“对,提琴在自己演奏,琴弓跳跃,松香粉末一点点落下。”
“艾力,艾力。”莫里斯缓缓吐出一口烟来,摇着头,“你肯定会大提琴。”
“实际上我的数据库里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谁知道呢?重启会删去记忆,但有些东西不止存在在记忆力里,可能在你的记忆单元之外,某些更属于你自己的地方。”
莫里斯站起身来,走到控制台,轻跺了两下左脚。
“阿尔法,宝贝,醒醒。”
屏幕慢慢亮起蓝光,艾力克斯感觉到飞船网络的某处算量短时间上升,一个程序开始运行。
天花板的投影灯亮起,一些光束交织,形成一个动态的光球,音响先传来一些电流的杂音,接着是一个女性清嗓子的声音。
“晚上好,船长,还有艾力,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你的脱机数据库里有大提琴吗?”
“请稍等...请问您指的是旧时代的一种弦乐器吗?”
“没错。”
“正在文化目录下查找 ...数据很稀少,只有一些图片和文字描述。”
“难办...不在文化目录下查找,在商品目录搜索呢?”
“查询中...找到了扫描模型和调音数据。”
“投影一下。”
投影灯略微调整,动态光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大提琴,光线不太稳定,明暗地映出轮廓。
莫里斯叼着烟屁股,转向艾力克斯,笑着说:“试试。”
艾力克斯向前走了两步,它伸出左手,轻轻触碰提琴。
循环泵功率不受控制地上升,一种熟悉感传来,仿佛面前这个光线交织的幻象有了实体,变成了它肢体的延伸。
“你在感动,艾力。”
“我在,感动?”
“可别用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你不是经常强调自己曾经也是人吗?”莫里斯调笑着。
记忆单元反复被搜索,大提琴只作为单词在一些数据里出现过,这让艾力克斯感知到的的熟悉感显得很荒诞。它伸出右手,轻轻触碰琴弓,把幻象虚握在手中。
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多了一种虚幻的气味,没有任何新分子被嗅觉模块捕捉,但这种香气弥漫在四周——是松香的香气。
“奏一曲吧,艾力克斯先生。”莫里斯轻轻鞠躬。
艾力克斯慢慢后退,在舷窗旁坐下,凭借着熟悉感摆好姿势。
琴弓与D弦接触,轻轻摩擦,艾力克斯感觉到不可能存在的轻微阻力,它逆着这种幻觉拖动右手。
一种柔和而朦胧的低音在它的脑中响起,仿佛也是幻觉...不,不是幻觉,音响随着它的动作播放了调音数据提取出的琴声。
谢谢,阿尔法,艾力克斯这样默念着。
移到G弦,又跳到C弦,琴声变得低沉,转回A弦,旋律开始歌唱般流淌。
起初动作还有些生涩,随着演奏进行,一切变得越来越理所应当,琴弓移向何处,左手手指在哪里按下琴弦调整音高,又如何轻轻揉弦颤动音符...
琴声在小小的船长室里回荡,艾力克斯坐在舷窗,身后是深邃的永夜,万千天体缀在其中,亮着光。
仿佛一场梦,它不再感知到自我,小小的空间只剩下提琴和琴弓。
只不过是一些光束交织的幻象,一些电信号合成后在音响的转换,一个改造体怪异的舞蹈。
艾力克斯感觉自己在流泪,不存在的温暖液体在幻觉里滑过脸庞。
感动,以及一次震颤。
它闭着眼,轻轻仰起头来,感知天际的震动。
琴弓摩擦琴弦,松香粉末在空中不规则地舞动,随着模拟重力下坠。
一种痛苦。
记忆单元空无一物,没有过去,感知单元传来真实信号,什么都没有,真实的只有合成的旋律。
感官在上升,在旋转,琴弓的重量,琴弦的摩擦,松香的香味,某个人的目光。
一个幽灵。
谁的目光?又在看着谁?可能是一个女人,它某一次重启中的爱人,又或者是最初的最初,作为人的爱情。
早已死去却仍然徘徊,幽灵的感官在它身上挣扎,带着一些眷念,一些幻觉。
一声叹息。
艾力克斯睁开眼睛,它保持着曲终的姿势一动不动。
莫里斯沉默地站着,他轻拍两下桌面,阿尔法进入睡眠,投影散去,灯光渐暗。
艾力克斯醒来,用右手轻轻拂过脸庞——没有眼泪。
“绝佳的演出,艾力。”莫里斯叹了一口气。
“我的人格模块应该是限制中的,莫里,你解开了吗?”
“没有。”
“...我感觉到一个幽灵,莫里。”
“一个幽灵?”
“对,就像你说的那样,在记忆单元之外,一个更属于我的地方,有一个幽灵。”
莫里斯看向艾力克斯,这名改造体正望着舷窗外,又或者是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你做梦吗,冬眠时的梦是什么样的?”
“冬眠的梦很奇特,睡得很久,大脑也不怎么活跃,所以梦都是一些小小的碎片。”
“跟我讲讲你的梦,莫里。”
莫里斯走到艾力克斯旁边坐下,他给自己到了一杯酒,没有加冰,直接饮下。
“我梦到我小时候住的贫民窟,每个人都骨瘦如柴,冬天风很大,会刮破纸糊的窗户。我的妈妈,我的五个兄弟姐妹,我们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还有吗?”
“我还会梦到黄金海岸,我们的目的地,虽然还没到,但我会梦到出发时的一些报道,酒吧里的故事,一些新生活的传闻。”
“更像是记忆的碎片。”
“没错,冬眠的梦大多如此。你会做梦吗,艾力。”
“理论上不会,改造体的大脑虽然高度仿生,但在睡眠期间大脑的活性达不到做梦的基准。”
“理论上。”
“对,我会做梦,一个记忆碎片的反复。我被什么追赶,然后一脚踩空,坠落,醒来,第二天睡眠接着重复。”
艾力克斯转头看着莫里斯,接着说:“我想这应该是那个幽灵的梦,他记忆的碎片。”
它沉默了一小会儿,“‘我’的记忆碎片。”
莫里斯新点了一根烟,艾力克斯转头看向舷窗,等待。
“我想是时候说晚安了。”莫里斯抽完半根,站起身来,随便把烟在墙上按熄。
“晚安,莫里。”艾力克斯走出船长室。
“晚安,艾力。”莫里斯躺进冬眠仓,闭上双眼。
窗外在下雨。
几点雨滴拉得细长,砸入落地窗外的水洼里。涟漪荡开,波纹互相抵消或合成,带动对面咖啡厅昏黄灯光的倒映。
室内照明很昏暗,两根蜡烛摆在桌上,火焰摇曳,暖色的光打在女人的侧脸上,顺从地勾勒出她嘴唇上的小绒毛。
“我还以为你的目光会放在提琴上。”女人笑着说。
很长,很长的对视,沉默横亘在面前,目光穿过去,接触并交缠。
稍微调整琴弓,轻出一口气,目光下垂。
要开始演奏了。
“是新曲子吗?”
“是的,新曲子。”
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音色有些沙哑。带着烛火一般温暖的情感,陌生的男声补充:“即兴的。”
没有等待女人的反应,弦颤动起来。空气的涟漪进入共鸣箱,反复叠加,变成旋律弥散。
脑海里,女人的形象朦胧起来,透过躯体,他试图看到更为本质的东西,去接近,去触碰。
回忆开始浮现,生命在时光里的交集。
不够,他这样想,略过这些回忆,接着前进。
情感,体验,脑内的化学反应,神经元的冲动。
还是不够,思想的光亮渐暗,他不停迈步。
额头与额头相触,什么也没有了,最为纯粹的两个灵魂的触碰。
和预想的不一样。
相爱的两个人,灵魂之间并没有引力。
灵魂之间是什么?
是虚无。
爱是什么?
是充满杂质的引力。
一切清空,世间只剩下提琴,还在演奏,还在流淌苦涩的悲伤。于是用力,仿佛要把A弦切割般拖动琴弓——刺耳,绵延的高音,一种咏叹。
终了。
“明明是拒绝我,为什么你那么痛苦?"
身体在颤抖,腰不自觉的弯曲,额头靠在琴颈。
“跟我想得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抬头,女人没有改变过姿势,她用左手支撑着脸庞,烛光映照出嘴唇上的小绒毛。
警报声。
艾力克斯从睡眠中被唤醒,世界一片红色,视觉模块彻底聚焦,原来是天花板的灯光。
苏醒程序和飞船保障程序冲突,优先级判定...完毕。
一切流程简化,艾力克斯由内部开关手动开启气密舱,大量气体短时间涌出,制造出一声尖锐的鸣响。
机体轻微受损,脖颈跳出一点火花。
前往船长室,舱门打开,接入冬眠仓,执行快速唤醒。
人工羊水液面下降,电极执行规律连续电击,供氧浓度上升。
莫里斯醒来,他从艾力克斯拉开的仿生胎膜里坐起身,干咳了两声。
“快速唤醒...艾力,什么情况。”
“2级撞击事件,船长,预计16分19秒后发生。”
艾力克斯拉起幸运号船长,扶他走到控制台前。
“阿尔法,醒醒,我们有大麻烦了。”
“我在醒来时已经唤醒阿尔法,它现在正在做撞击预演。”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
音响传来一阵杂音,阿尔法开始接手讲述状况:“陨石群,猜测是某次爆炸推动,没被任何天体捕获,覆盖了我们的航道。”
莫里斯脑内激素恢复正常水平,情绪开始出现,艾力克斯插嘴提问:“损伤预计呢?”
“根据预演方案,加速33%,斥力能量护盾超频输出,机体损伤在21%左右,功能损伤会超出30%。”
艾力克斯沉默了,他读取阿尔法的预演,在脑内模拟了一次撞击事件全过程。
“莫里,解开我的人格化模块限制。”
莫里斯还在愤怒和绝望间挣扎,他看向艾力克斯:“给我一个理由。”
“还有一个方案,莫里,弹射分离载人舱,利用反作用力加速。”
“你在杀人。”
“你当不了侩子手,我来当,我的最优先级指令是保障飞船。”
“500个冬眠仓,艾力。”
“船票钱你已经拿到了,抛弃他们对你来说不会有损失。”
莫里斯走到艾力克斯面前,他和冰冷的电子眼对视。
“他们都是人,抱着一点飘渺的希望,希望能活着通过这条死亡航路,去那个被宣传包装成奶与蜜之地的黄金海岸开启新生活。”
“33号。”
“33号,对,你不也很明白吗?一个中年男人,心脏病,医嘱不建议进行冬眠,他为什么要坐上这个飞船?”
“希望。”艾力克斯叹了一口气,“绝对主观的可能性评判,有利的期望被无限放大。”
莫里斯走回控制台,在阿尔法的方案书上按下确认。
“会死的,莫里,我们所有人。”
“不一定,不是吗?”莫里斯笑了笑,背后的冬眠仓竖起。
艾力克斯看着他进入冬眠仓,加强支架开始固定,缓冲液注入。
自旋渐渐停止,能量全部向引擎集中,虚拟重力消失,太空回来了。
舷窗挡板下降,艾力克斯把自己固定在墙上,注视着船长室陷入黑暗。
只剩冬眠仓呼吸着微弱的光。
“像萤火虫。”艾力克斯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的念头,他搜索记忆单元,没有找到这个单词。
名为夏天的季节的夜,尾部闪烁的昆虫,手与手温暖相接,剧烈的化学反应,夜幕绽开烟火——
撞击发生了,世界震颤起来。
青年睁开双眼,呼出一口热气。
浑身剧痛,青年试图起身,没能成功。
有些冷,身下是潮湿的松软。
眼睛终于聚焦,世界白茫茫一片。
是雪。
深呼吸,用力——青年坐起来,他转身抬头,回忆起一次坠落,逃跑中的一次踩空,仿佛命中注定。
他慢慢站起,蹒跚着迈动脚步。该去哪里呢?青年心里没有答案。
只管迈步就对了,他这样想着,往前走去。
或许找到一个女人,也可能男人,他们灵魂互相吸引,他们彼此相爱。
然后一起坠落,越过时间,越过宇宙,越过浓烟与火焰,在陌生的大地上额头相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