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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以讕(險勝)
狙中:臨淵、夜雨(首狙:臨淵)
今天早上我在路上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
由于闹钟意外地没有响,我今早起床的时间比平常晚了十分钟。再加上周一的车流向来迟缓,我下了公交车就急匆匆地往公司赶,越跑越快,到了公司门口的那条马路时我恨不得想要飞起来。就在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到脚下被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以一种滑稽而且夸张的形状狠狠磕到了地上。我在脸朝地摔下去的时候瞥到了,绊倒我的是一双刷到掉色的耐克运动鞋。
“我今天早上在路上被绊了一个大跟斗。”吃午饭时,我和同事们闲聊着提起此事。“就在门口那条马路。我看见那人穿着一双耐克鞋,绊完我就跑了,明显是故意的。差点没把我气死。”
“摔一大跟斗怎么了,起码你没迟到。”同事A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吸溜吸溜地嗦着方便面,“我就迟到了五分钟,全勤就没了。这刚刚是这个月的第三天。”他哭丧着脸,“比起迟到,我宁可摔大跟斗……”
同事B挑起一边的眉毛,“你是在暗示什么吗?”我才发现他今天也穿了一双崭新的耐克运动鞋,于是连忙向他解释他的鞋和我看到的鞋不一样,费劲口舌解释了一大通他才把眉毛放下来,可是看起来还是气哼哼的。
平时喜欢钻研灵异现象的同事C显然有些兴奋起来,厚厚眼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直放光:“那可不一定是‘人’!一周前这里发生了车祸你们都知道吧?就宝马把行人撞飞后逃逸的那场?我怎么记得当时那个行人穿的就是耐克鞋,等我再去查查资料……有的时候鬼魂由于心中有怨气无法超生,就会被束缚在死亡的原地,此乃‘地缚灵’是也……”
“……”我和A、B对视一眼,三个人默契地一起沉默下来往嘴里扒拉午饭。
下班了,妈妈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近况如何。明明平时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主儿,今天却鬼使神差地谈到了那个大跟斗。
“今天我在上班路上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句话就从我嘴巴里溜出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啊?没摔坏吧?脑袋没破吧?没划伤脸吧?胳膊肘玻楞盖*都没事吧?脚脖子怎么样?还能走道吗?住没住院在哪家医院呀我明天收拾收拾去看你……你这孩子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让你在家附近找个工作你不干,偏偏要到外面打拼,这下可好,出事了谁能来照顾你?还不得我大老远跑去……”
“妈!”我忍无可忍地制止她,“就是摔了一下而已,根本没破皮,不用大惊小怪啦!”
“你这孩子!那摔个跟斗有什么好说的,害我白担心!”
“我被人绊了个跟斗怎么就不能说了?”
“摔个跟斗有什么好说?又不是断胳膊断腿!自己不好好走道怪谁,庆幸没把自己脑袋磕掉吧!”
“……”
这一次通话结束后我捏着手机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晚饭后我又和女友谈及此事。并不是我想提及的,可是她问:“今天上班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欸,就是普通地上班嘛。食堂做的炸鱼特别难吃,这个能算吗?”
她撅起嘴巴,有点不高兴。“你原来什么都和我说的,现在一问你就用什么都没发生来搪塞我。在公司一天到晚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生?我不信。”
“我想想……早上上班的时候我被人绊了一跤,摔了个大跟斗。这个能算吗?”
“你是笨蛋吗?”
“啊?”我愣住了。
“你是要有多笨才能连走路时都能被别人绊倒?”她斜着眼睛看我,白炽灯倒映在她眼眸里,亮而灼人。“怎么就你被绊倒了别人都没事?笨成这样,你长这么大没被别人拐走卖了真是该谢天谢地。”
就在那一瞬间,我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绷断了。这给我带来的伤害比一百个大跟斗都沉重。我沉默着起身,无论她再说什么我都不加以理会,随便披上一件大衣,夺门而出。在夜晚的风吹拂着我,让我重新感到寒冷和理智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早上摔倒的那个马路。
周围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行人。我从未感受到夜晚如此安静。
一双刷洗到泛白泛旧的耐克运动鞋散落在地上。
我模糊地意识到眼前的情形意味着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愈发沉重,而心跳也愈加急促。手心浸满细汗,能清晰地感受到风从指缝溜走时的冷意。
鞋子动了动,自己立了起来。
我的胃好像被一只透明的手狠狠捏了一把。
“咦!你怎么又跑回来啦!”
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见到鬼魂的记忆。当我逐渐长大,那些记忆变得模糊不清,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再后来就连我自己也把那些记忆划归到虚幻的梦境,认为它们只是小孩子头脑不清晰时的想象。可是当一个透明的男孩拖着一双耐克运动鞋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地缚灵。在车祸中惨死的他成为了地缚灵,日日夜夜徘徊于此。
“你特意跑回来干嘛!我白天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在马路上跑太快会有危险嘛!”男孩的身影一闪一闪地,像一盏青幽幽的灯火,“早上不是故意要绊倒你的——对不起啦——”他偏着头看我,漆黑的眼睛清澈得出奇,“但是下次不要再在马路上跑那么快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事了!”他耸耸肩,像个小大人似的煞有介事地说:“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噢!这一次没事你就偷着乐吧,下次可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
“如果你出了意外,身边的人都会很难过的。”他很轻很轻地补了一句。
这时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声音。“好——的,谢——谢——你——”这些字听起来是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它们伸出手将我往后拉扯。男孩的身影越来越淡了,他笑着向我摆手,“拜拜!如果你能见到我妈妈,告诉她别再哭了,我现在很好!我是自愿留下的,我想提醒人们……”
男孩的声音愈来愈弱了。黑暗逐渐在我眼前合拢。
“好感人啊!所以……你的意思是地缚灵真的存在!”第二天中午我和C一起吃午饭。听我讲完昨晚的经历后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当我说我被人绊了一个大跟斗时,可不可以别让我偷着乐,因为大跟斗真的很疼。”
*东北方言,意为膝盖
评论要求:笑语
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男孩身上。
男孩估摸着20出头,头发抓得乱糟糟翘着,拿着两支刚从路边商店里买的冰淇淋,站在路牙子上焦急地四处张望。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目光短暂撞上又错开,彩色的灯光洒进男孩琥珀色的眼睛,折射出彩虹般的绚烂色彩。
男孩皱着眉四处张望,目光在偶然对上某处时亮起来。男孩从他面前跑走,奔向人群中的一个女孩。他看着他们调笑,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冰淇淋融化了滴在指尖,旋即被孩子气地舔去。
他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盯着手掌,或者说是指缝的位置,那里似乎有被什么触摸的感觉,温热,柔软,滑进指缝,收拢,圆润的指甲划过皮肤,十指相扣。
他目光往下,停在掌心那条有些模糊的伤疤上。
这具肉体叫商泽,来自西贺,平平安安又普通地完成教育,来到北芦开着自己的诊所。
店里有几只机械蜘蛛,制作的义肢堪称是质量上乘,还有他一位英俊的医生,长发金瞳,身材高挑,每日他往店里一坐,就是一道风景。每日他从午间小憩中醒来,总能看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顾客”。不坏好意的客人总会有,他也照样收钱打发。
后来想想他本可以直接赶走他们,但是身体在他的头脑做出指示前就先一步动作起来。这似乎成了某种习惯,一种他用此前的全部人生养成的习惯,做这些事时,他的灵魂成为了旁观者,跳出在一旁,看着肉身自己行动。
这具身体的一切对他仿佛都不再相干,生活成为了一潭死水。
他也说不清这个状态是何时出现的。他本应该是喜欢这种生活的,如同一条盘踞在金山上的巨龙,计算着自己的财宝,精确到每一块金币和每一颗钻石,他靠着这份绝对的理性和掌控走到现在。然而这一切都成为了肉体的本能,他的灵魂似乎再也没有雀跃过。
他有预感自己在失控,就像掌心的那道伤疤。
商泽并不记得这道伤疤是怎么来的,他不记得这是自己哪次失手,又是哪次事故。他翻遍了自己过往的日程安排表,也没有找到能对应上的,他的记忆出现了缺口,有些东西漏了出去,又或者是什么他不知道的侵入了人进来,带来了那道伤疤,以及无数奇怪的幻觉。
商泽只能用幻觉解释这一切。最早这一切只是起源于一件被遗忘在沙发上的旧外套,被埋在抱枕的最下面,如果不是他坐在沙发上时顺手摸了过去,不知还要多久他才能发现。
他是什么时候把这件衣服放在这里的?
商泽从抱枕堆下抽出那件陈旧的外套。看款式应该是他上一批衣服里的,有些皱了,不知为何被埋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抱枕下。他摇摇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放的,转头就要把这件衣服拿去扔掉。
有人拽住了他的衣摆:“医生?”
他猛然回头,沙发上空无一人。他的机械蜘蛛飞煌挂在天花板上,歪着脑袋看着主人。商泽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只穿了睡衣,根本没有外套那种长下摆。
掌心的伤疤忽然钻心地疼了一下,他差点以为是那里又破了。然而这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几乎到了是幻觉的地步。商泽仔细地检查着那条疤痕:横贯了整个掌心,边缘已经和原本的肌肤模糊在一起。他用另一只手按上去,指尖传来的是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光滑厚重感。
第二次是在杂物间。
飞煌不知为何打不开杂物间的们,爬到商泽面前手舞足蹈地求救。他这才发现飞煌不知为何被设置成了静音模式,此刻他才想起不知何时已经很久没听过飞煌哔哔的话痨叫声了。
杂物间的门是用的密码锁,印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这里了。商泽试了两轮常用的都没试开来最后不知怎么的,也许是他偶然摸到了一个数字,指尖不自觉地动了起来,输入了一串数字,在门锁的滴答声中,房门终于缓缓开启。
只是一眼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杂物中间明显被清理出一块空地,摆上了床垫以及一床被褥。长久没人进入的房间此刻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商泽想了又想也没有回忆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把床搬来这里过,低头就准备让飞煌把房间打扫干净。
“你就让我住这?”
商泽猛然抬头,眼前空无一人。钻心的疼痛再次传来,商泽这才发现,他把那道伤口生生抓破了。
武夫城中心的小诊所难得歇业几日。
闲在家他就没了时间观念。关了灯,北芦的夜景悉数呈现在他面前。当时分给他的这所公寓碰巧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然而他总是忙到连轴转,根本来不及欣赏。
商泽坐在沙发上,裹着毛毯,倚在抱枕堆里。窗外霓虹闪烁,巨大的光柱规律转动着,隐约能听到那里传来的嘈杂音乐,然而在他这里全部都成了催眠的曲调。
他太累了,身后的抱枕也足够柔软,困意攥住了他。意识漂浮间,似乎有个人来到了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掀开毛毯钻进来,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商泽并不想醒来,掌心的伤口疼了一下,却不似前几次那般钻心,更似指尖划过。他弯了弯指尖,似乎想在这一片飘渺之中抓住什么。
当他再次醒来,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天清晨。毯子早就滑到腹部的地方,他在沙发上坐了一晚,腰酸背痛,脖子也疼。飞煌原本正在角落里待机,在他有动作的那一刻指示灯刷啦一下亮起来,只是依然还停留在静音模式下。
目光落在身边成堆的抱枕上,他终于明白了。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会让人忽视生活中的一切矛盾之处,然后把他们转化成可能。这是个离谱的功能,但是的确有助于生存。
他想不起来那件衣服为什么会被丢在沙发上,如果不是他真的忘了,那就是这件衣服根本就不是他放在这里的,正如这成堆的抱枕。
那个名为商泽的人,根本不会买这么多抱枕,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杂物间里有人住过的痕迹、沙发上的就外套、飞煌的静音模式……商泽从不会让任何一个陌生人走进家门,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他曾经有个恋人。
剧烈的头痛袭来,商泽捂着脑袋倒在沙发上,也许这是他的大脑在和某些错误的东西对抗,但是他却想不起来,伤疤已经不再疼痛,正如他已经快要记不起那个人,那个人在楼梯上对自己笑的样子,他偷偷穿自己衣服的样子,也许走在街上他们曾经十指相扣,在沙发上相依而眠。
但是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来自哪里?他是男是女?他们究竟如何相遇又是如何相爱?又是为何失散……
他掌心的伤疤,是为那个人而留吗?
商泽仅剩的记忆碎片如今也要消散。
“你该早点来的。”同僚对照着就诊记录,一边看着他的扫描结果,“幻觉,‘空心症’,清除后遗症最多见的表现,应该是你的某个朋友死去之后你的记忆没有清除干净。”
商泽对于这个词当然不陌生,这个病症在学生们之间私下里被称作“掺水孟婆汤”。重要的人去世,能记起来的人终归是少数,更多的人则是被记忆的碎片折磨着。错误的记忆,洗不干净就会成为毒药,每年因此而死或是被强制治疗的人并不少。治疗也很简单,拔除所有残留的记忆,迎接新生。
他当然知道那个人应该是死了,连ID都已经给了别人的那种。这不难推测,他忘得彻底,而那人又没有出现,如果他们彼此相爱,按照那人的性子理应已经找上门。
他想起曾经看到的过往的传说,死去之人都要在奈何桥前饮下孟婆汤,如今看来喝下孟婆汤的反而是他,他记得那人是个活泼性子,比他矮一些,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撒泼撒娇耍无赖什么都干。他们同居过一段日子,估计那人从储物间到沙发再到他的房间都住过,如今那些东西还在,只是连同最后一丝气息也已经消失殆尽。
现在他连这一点也不确定了,正如他掌心里的伤疤在逐渐淡去,他的记忆正在一点点消失,终有一天那个人会在他心中彻底死去,然后扯走他的一大块灵魂。
没有什么伤口是不会愈合的。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割开那道伤口,结局也只有愈合与遗忘,生命烙印在基因里的本能,所有的伤口终要被修复,所有的悲伤终要被遗忘。那是他们在学校就烂熟于心的,生命用来自保的法则。违背的人,他们在课上已经看过了无数个。
或者他就此放纵下去,最后死于伤口感染。
“我帮你预约治疗吧。”同僚倒是很热心,“这个最近发病的有点多,所以很难约的,我给你开个后门……”
“不了。”商泽从扫描仪器上下来,穿上外套,"就这样,挺好的。"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PS:是OC的明日方舟pa故事
“闲里方知得此生,痴人身外更经营。”
渡先生尤爱在雨天去竹林小径,青衣素伞,淡竹透着清香,竹叶上的露青翠欲滴,还来不及坠下一丝清凉,就摇摇晃晃打散成一片脆亮,偏他墨色长发打理得油亮柔顺,仙气飘飘,恍然有几分片叶不沾身的悠然感,很是能骗得几个初见的小姑娘。
可惜今日要见的友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素衣长裙翩然而至,毫不客气地一把薅住长长发带后悬的羽毛,不待他气恼劈头就是一句问询:“你这神棍又上哪儿坑蒙拐骗了?”
“行商做的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怎么能叫骗呢~”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斜友人一眼,不紧不慢地从对方手中解救自己的发带,“哎哎哎松手,昨日恰逢东国的碧潭节,卖出去百余条发带,这根可是我唯一的库存了。”
友人犹不解恨,又抻了两下才悻悻松手:“行商?谁家行商还‘知天文晓地理精卜算之术’啊?你那百余条怕不是又是靠着故弄玄虚哄小姑娘们买的。”
“业务范围广才方便混饭吃嘛,你不吃我这套,有人吃就是了~”渡抬手从袖口里抽了根红线,就势往友人手上一绕,手速飞快绕着友人的四根手指打了个极其复杂的花结,然后举着友人的手有模有样地一边端详一边掐指半晌,“嗯,你的姻缘在西方。”
“去你的。”友人笑骂一声,将手抽了回来,却任由那个轻佻的结挂在指间没有解开。
“所以,你来寻我做什么?就为了算个姻缘?”渡终于放弃那派假模假样的浪荡,袖口一挽,朱色横簪斜插入发间,一转友人更熟悉的儒雅温和的公子做派,才不紧不慢问道。
“别惦记你那十次不准九次的卜算了,”友人颇为不满地抱怨两句,才正色道,“日前在落脚的茶摊上见了个眼熟的,身形样貌与你们黑羽家那位失了音讯的颇为相似,只是我上前问询时他全然不认识我似的。我又不好当即把人绑了带来寻你,便先敷衍过去,只道他合眼缘,打算先来寻你问问,再图后计。”
“大小姐您便是当即把人绑了,传出去也不过是多添一桩‘强抢民男’的趣闻,旁的人只能称赞您一句‘性情中人’,不敢多说什么。”渡调笑一句,“至于那人……自他离家,我当真一面不曾见过,不敢欺瞒大小姐。”
这话周全有礼,把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将友人后面的话全全堵了回去。
“黑!羽!渡!”友人气急,“你真当自己是个洒脱的行商了?”
“大小姐慎言。”渡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眉眼间甚至还有几分笑,只是语调微转,平白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开了。
“我……”友人自知失言,又横竖拉不下脸来道歉,她本能地带着些求助看向渡,许是期待对方说些什么,将自己的窘迫遮过去,或是绕过这话题,关于那个疑似故人给自己支个招。可渡只是垂眉敛目站在原地,二人中仿佛只隔了一步,但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了。
过去了多久?许是一炷香的时间,又或许只有几瞬,本就急脾气的少女受不住难熬的气氛和僵持。丢下一句“我自己查”,伸手将那绑得轻巧的花结一气解了丢回去,转身而去。
轻飘飘的丝线在空中荡了几荡,倒是毫无掷地有声的气势。
待那抹素色身影消失了个彻底,渡才俯身拾起沾了泥的丝线,掸掉上面的脏污,收入袖中。长伞转了三旋,转身离开。
……
友人并未离开太远,这片竹林的尽头便是曾盛极一时的黑羽家老宅,昔日如雷贯耳的名号,如今埋在人们的记忆和岁月的尘埃里,掀不起,也不敢掀起波澜。她候在这里,除了要见不一定见得到的渡,本就是打算来重游故地的。
老宅的红门褪了色,瓦砾四散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落脚,厢房门都大开着,里面隐约可见的污渍大约是血迹,她不敢多看,怕触了哪份景伤到早伤过八百遍的心。
她族内向来与黑羽家交好,刨去年岁最小的黑羽明,黑羽清和黑羽渡与她算是一起长大,这老宅中落了十余年光阴回忆。然而现在,渡明知她候在这里,却连回来看都不肯看一眼。
她不怪黑羽渡绝情,要说无情,那模样声音与黑羽清一模一样,却把自己忘了个干净的家伙更是罄竹难书,她此次便是来老宅寻个信物,看能否勾连起什么回忆。依此问问,那人分明在黑羽家出事前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这些年都去了哪儿,是否是知道黑羽家要出顶大顶大的事,要问问,是什么仇人寻仇,能让鼎盛的黑羽家一夜之间门人四散,逼着最最清朗的二少爷去做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商,又让所有人都对这事讳莫如深。
思绪间,她已走到黑羽清的住处,许是没人住的缘故,这竟是唯一一间关着门的,她轻轻上去推了推,门没锁。
少女推门而入,黑羽清向来板正,不似她和黑羽渡顽劣,房间向来整洁规整,里面的物什蒙了厚厚的一层灰,倒罕见的完好,不像外面那般杂乱,只是这景色越熟悉,她心里便越难挨起来。
稳了稳心神,她打算碰碰运气,记忆里黑羽渡说过,哥哥不喜熏香,爱将装了干花的荷包塞在枕下。只是那荷包是否带走了,黑羽清又是否认得普通的荷包,认得了能否记起自己进而回忆起什么来,她心里都没准。不过横竖这几年都茫然过来了,她像个无头苍蝇般跌跌撞撞这么久,也不在乎多做这一趟无用功。
少女拿剑柄小心翼翼挑起那方枕,仿若儿时拆礼物般忐忑。
一枚荷包正面朝下端端正正压在枕下,她心下一喜,伸手将荷包抓了起来,里面果真有干花,干碎的花碎窸窸窣窣碎了个干净。只是将那荷包翻过来,少女的目光便凝固了,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不是出自善舞剑不善女红的她又是出自谁。像是为了寻求什么更进一步的佐证,她急急拆开荷包,将里面的物什一齐倒入掌心,纠缠于琐碎花瓣中,细细的,正是一根红线……
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挡不住屋内低低的无尽的呜咽。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作者:轻拍拍
评论:求知
“他们三个就是案发时这栋房子里的全部在场者吗?”侦探把脸偏向一旁的警察,得到肯定的回复。
宽敞的客厅里有三位客人。风韵犹存的少妇面带悲痛,安静地坐在长沙发的一端。另一端是位满脸不耐的年轻女士,翘着腿,双臂搭在沙发背顶端。沙发后面站着最后一名神情温和的男青年,双手略微展开,撑在沙发背上,看样子还不到二十岁。
“哪位是伊莲娜?”侦探翻看过手上的资料,思考片刻后问。
“是我,警探。” 少妇沙哑地回答。沙发另一端的年轻女士把头侧向另一边。
“死者是你丈夫?”侦探问。
“是的,他是伯克利大学的退休教授……”
沙发另一头的年轻女士不屑地嗤了一声。
“雯丽,对吗?你是教授的亲生女儿?”侦探转向发出声音的女士。
“你不识字吗?警察已经问过这些,还是说,你不是警察?” 雯丽盯了侦探几眼,又把视线移开了,仿佛在她眼里,侦探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同样地,她也并不在意凶手,又或是死去的亲生父亲。侦探转向客厅里的最后一人。
“那么你一定就是教授的小儿子,东张,我说得对吗?”
男青年点点头,温和地笑了一下。
“好吧,我会代表警方分别与你们单独谈话,只是为了了解情况,好吗?如果不想谈也没关系,但这可能会减慢破案速度。来吧,伊莲娜,从你开始。”
“伊莲娜太太,你与死者是怎样认识的?”
悲痛可怜的少妇回过神来,“我想那是四……五年前的事,在雯丽的毕业舞会上。他很早就失去了妻子,也就是雯丽和东张的生母,死于癌症。他很坚强,从阴影里走出来,但没有再婚的打算。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吸引了我,举止得体、温柔善良……” 伊莲娜垂下头,泫然欲泣。
侦探没有立刻开口。他瞧了一会儿少妇不似作伪的悲痛模样。
“昨天晚上,你有去过案发的书房吗?” 侦探开口。
“有,我去了两次。第一次是帮他服降压药,降压药一直放在书房,每天晚饭后都要吃的。” 伊莲娜憔悴地点头。“我过去时,刚好碰到东张从书房出来。”
“第二次呢?”侦探追问。
“第二次是……” ,伊莲娜犹豫了一下,“帮他服安眠药。”
侦探沉默片刻,医疗记录显示,死者并没有经常服用安眠药的习惯。
“邻居们说,你们的感情一直很好,是这样吗?”
“是的,是这样,我们之间几乎从不争吵。他是个很温和的人,我想他的性格同样影响了我。”
侦探翻开一页资料,手指在下巴上摩挲。“这就有意思了,有人听到昨夜死者跟其他人发生过剧烈争执。这个‘其他人’可能会是谁呢?” 侦探冷峻的目光锁在少妇脸上。
伊莲娜的脸色变得难堪又愤怒,“我猜……是雯丽,只可能是她。”
“雯丽?为什么?”侦探的眉毛翘起来。
“雯丽一直不喜欢我……我们结婚之后,她对父亲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差,动不动就大吵大闹、摔东西……每次争吵发生后,我都会自责,破坏了他们的父女关系,他反会来安慰我……”
“事实上,我之所以去送安眠药,也是因为他又跟雯丽吵了架,担心睡不着觉。”
“雯丽,年龄是……二十五岁,对吗?”侦探把视线从资料移到对方的脸上。年轻女人没有说话,用轻蔑的眼神与侦探对视。
“姑且认为你默认了。好吧,不要浪费时间,昨天夜里你是否进入过案发现场,也就是死者的书房?”
雯丽哼了一声,“当然。”
“你还记得大约是什么时间吗?”
“我离开书房的时间是晚九点半,我记得很清楚。”雯丽极快地回答。
侦探挑了挑眉毛。“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对方嗤笑了一声,抬起左手指向侦探的背后,“书房外面的走廊里也有挂钟。离开书房时我碰见了那个婊子,伊莲娜,她就站在挂钟底下。她还想教训我,真可笑……”
侦探把上半身扭过去,墙壁上挂着一只正在滴答走动的挂钟。
可他同时感到一丝违和。刚才雯丽伸手时,眼睛向左手瞥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刻,但仍被侦探捕捉到了。唯一的问题是,他现在并不清楚那代表什么。
“你似乎很不喜欢伊莲娜。”侦探转回身来,理了理外套的下摆。
“没错。我讨厌她,我恨她,我巴不得她下地狱去……凭什么进入我的家庭,取代我的母亲?凭那副婊子的面孔和身体吗?那是我的生活!我的家庭!”雯丽尖叫起来。她的头发被自己的手抓得乱糟糟的。
“你的生活?那是什么意思?”
“她把我父亲迷得神魂颠倒,就像这样……”雯丽作出一副妩媚的神情,“哦,我可怜的老父亲,已经被完全地征服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天天都想把我赶出家门呢。在他眼里,我大概只是旧时代的遗物,是应当清扫出门的……人可以飞快地变化,不是吗?”
侦探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总结道,“你认为伊莲娜是别有用心的,她影响了你父亲对你的态度,我说得对吗?”
“当然,那个可憎的巫婆,给他灌邪恶的药水,他已经被从内向外彻彻底底地改造了,没变的只有他的名字!该死,真该死……”她顿了一下,“你知道老家伙打算把全部财产留给那个婊子吗?他要抛弃他的亲生女儿和儿子,投入那个狡诈的女人的怀抱啦……”
“等等!财产?”侦探惊讶地抬起头来。
“很奇怪吗?对,没错,这当然很奇怪,怎会有人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决定。知道这件事后,我立刻冲进房间与他大吵一架,我还记得我们吵了些什么,我骂他不要脸,他骂我令他蒙羞……”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是……”
“昨天夜里,在书房。就是你一开始问的那件事,我去过案发现场。”
“好吧,非常感谢你。”侦探将信息记好,“顺便问一句,你是从哪里知道财产的事?我是说,死者打算把全部财产留给那个——伊莲娜。”
“东张告诉我的。他告诉我,那个人把遗嘱都立好了。”
“东张,唔,今年刚刚进入华盛顿大学是吗?主修什么?”
“主修金融学,先生。”男青年的坐姿规规矩矩,得体又略显拘谨,令人心生好感。他的脸上甚至还有些小小的雀斑。
“哇哦,前途无量啊,小伙子。”侦探赞叹道。紧接着,话锋一转,“昨夜你是否进入过死者的书房?”
青年无害的面孔凝固片刻,随即恢复,“去过,先生。”
“你在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我询问父亲关于财产分配的安排。你知道,这学期我选修了财产继承法,在书房与父亲聊天时说起了这件事。他……他不太高兴,说自己的遗嘱已经立好了,会把财产全部留给伊莲娜,我的继母。”
“这是真的吗?”
“是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我不知道哪个见证人愿意为这样荒唐的遗嘱签字……他甚至当着我的面念了遗嘱的内容!‘本人愿把名下全部财产,在死后无偿赠与伊莲娜·美杜莎……’他简直是疯了!他竟毫不关心他的亲生儿子和女儿!如果没有钱,我该如何完成我的学业?”东张的身体前倾,双手举在半空,五指坚硬地分开。
“别激动,小伙子。”侦探提醒。
“哦,哦,对不起,真对不起。”他重新回到椅背,羞赧的表情重回在他脸上。
“这件事你有告诉其他人吗?”
东张犹豫了一下,“离开书房后,我立刻告诉了雯丽。然后她……”
“她冲上去同你们父亲大吵了一架?”
“……是的。也许我不该告诉她。”青年自责地说。
“也许。”侦探重复了一遍。“那时候你父亲确实被气得不轻,需要安眠药的帮助才能入睡。”
“安眠药?”东张突然紧张起来,“之后他又服了安眠药?”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侦探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对方。
“不,没什么,没什么问题。”他尴尬地回答。
分别谈话结束之后,侦探再次来到书房。他希望在这里得到一些答案。书房门口挂着隔离带,现场侦查工作仍在进行。
沙发被血浸湿了一大片,呈现出厚重可怖的暗红。尸体已经被移走,一圈白线勾勒出躺在沙发上的人形。
侦探戴好手套。
“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前胸中有三刀,凶器是一柄厨刀,在书房被发现。同时血液检测发现死者服用了过量安眠药,不排除中刀前就已死亡。”一名警察报告。 “另外搜查科使用了新技术,确信昨天夜里除死者外,共有六次他人进入现场的痕迹。”[1]
“六次?”侦探皱眉。根据刚才的谈话内容,三人加起来也只去过四次:一定有什么信息被忽略了,或者干脆有人说谎。如果还原出三人各自进入现场的顺序,一定可以找出凶手。需要更多信息,任何信息都可能帮上忙,他思索片刻,问道,“有没有找到死者的遗嘱?”
“死者的律师已经联系警方,遗嘱内容与案发现场找到的纸质遗嘱文本一致。”警察将纸质遗嘱递给侦探,补充道,“遗嘱是从书桌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找到的。”
侦探读完遗嘱,眉毛上挑。这份遗嘱的内容与东张所讲并不相同。可这代表了什么?难道这份遗嘱是假的?不会是这样,律师证明了遗嘱的真实性。一定有人在说谎。说谎的是东张吗?不,在警方的搜索之后,他的谎言就像肥皂泡一样容易拆穿。说谎的只可能是那个人。
他把遗嘱还给警察,走近书桌。书桌就在沙发对面,书籍和纸笔都摆得很整齐。书桌上有一只台灯。他把台灯按亮,又按灭。台灯旁摆着一只药瓶和一块手表,药瓶上写着氢氯噻嗪,一种降压药。
谈话中的某条信息闪电般击中了他。
有点不对,时间——时间不对。如果那个人没有说谎,雯丽一定会在书房碰到伊莲娜。可她们没有。
“把这个拿去做检测。”侦探把药瓶交给警察。他环视四周,老气横秋的装潢令他感到沮丧。家庭究竟是什么?爱或者恨,悲哀或愁苦。他离开书房,顺着走廊走下去。正要下楼时,侦探看到了一只挂钟。挂钟几乎位于楼梯口正上方。
侦探猛地回头,书房的门完全被楼梯口的拐角遮挡。他回到书房门口,转身眺望,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挂钟的影子。时间,又是时间,他兴奋起来,很快串联起了案件的全貌。
侦探回到客厅,三位客人仍在那里。
“找出谁是犯人了吗?”雯丽不耐烦地问。
侦探没有回答,而是举起两页纸:“这是死者的遗嘱,我想你们有必要听一下。”没有等对方的回应,他已经念读起来。
“……本人愿把名下全部财产,在死后无偿赠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
“什么!”雯丽吃惊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东张瞪大了眼睛,那时他在书房看到的确实是这两页纸——那老头把自己骗了。伊莲娜无动于衷,似乎早已知晓遗嘱的内容。
“东张,你似乎对这份遗嘱很感兴趣,甚至感兴趣到——趁死者睡着时,偷偷进入书房四处搜找,对吗?”侦探猛地用食指指向死者的小儿子。
“不,你,你凭什么这样说!”东张涨红了脸。
“依照你的说法,在死者告知你有关遗嘱的事情后,你立刻离开书房,回到楼下告诉了雯丽。随后雯丽便与死者爆发了争执。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他的回答不那么肯定了。
“这里有一个致命的矛盾,那就是——如果你确实在得知遗嘱内容后便下楼告知雯丽,那么雯丽一定会在书房遇见伊莲娜——因为那时伊莲娜正在帮死者服用降压药!”
东张目瞪口呆。伊莲娜疑惑地问,“没错,在替教授服降压药前,我确实看到东张离开书房。可雯丽是大约一个小时后才与教授吵起来的,这代表什么,警探?”
“答案很简单——在死者服食降压药后,东张再次进入书房,试图找到那份遗嘱,不过这次他是偷偷潜入的。为了确保不被发现,他已经将死者的降压药偷偷替换成了安眠药——准确来说,就是在死者给他读假遗嘱时,他便立刻这样做了!只不过由于遗嘱被锁在抽屉里,他没能成功而已。”
东张无力地依靠在窗台上,眼神哀求般地望着侦探。
“死者书桌上的降压药已被证实其实是安眠药,并且药瓶上已经检测出你的指纹。”侦探毫不留情地说。
“安眠药……”伊莲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望着自己的手。
“那么杀死那家伙的凶手就是我这个弟弟咯?”雯丽站起来,“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请慢,雯丽小姐!”侦探拦住了她。“让老人家睡一觉并不会杀死他。”
他看了看陷入恐慌的东张,又看向失神的伊莲娜。
侦探盯向雯丽,提高声音,“你的手表去哪里了?”
“什,什么!”女士如遭重击,捂住左手手腕。
“站在书房门口,是不可能看到楼梯拐角的挂钟的。你却清楚记得离开书房的时间,那当然是因为你戴了手表。”
“那么请问雯丽小姐,你的手表去哪里了?”侦探的声音越来越响。在如鹰的目光的逼视下,犯人终于瘫倒在沙发上。
客厅里静可闻针。
“没错。”
“是我杀的。
雯丽注视着天花板,眼神涣散。
客厅里的空气缓慢地翻涌。
“为什么?如果你恨我,为什么却是要杀死你父亲!”伊莲娜猛然惊醒,撑起身体,而后嘶哑地质问她。
“恨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可他不能这样,”雯丽像一头被惊扰的雌狮,将怒气发泄在假想敌身上,“他不能赶走我,他不能把钱留给你,他不能!他不能……”她的声音逐渐低下来,变成呢喃。
“他不能不爱我……”
雯丽被押进警车,她始终没有抬头。
侦探走出房子大门。这是侦探第一次从外面以陌生人的眼光观察这栋房子,它看起来干净又气派,一看便是绅士淑女的居所。
伊莲娜垂着头走过来。“警探……”,侦探发现她的声音抖得厉害,“那天夜里教授还服过一次安眠药……”
侦探叹了口气,“我说过了,让老人家睡一觉并不会杀死他。”
东张站在门口,目光追随警车远去。侦探走过去,递给他两页遗嘱。东张的视线在纸上扫过,停在遗嘱的末尾。这是他第一次看这份遗嘱。他发现了一个陌生的部分,那是先前无论是侦探,还是死者都没念出来的部分。
“……我没能把两个孩子培养成正直、勇敢的好人,我感到很抱歉,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警车越开越远,逐渐消失在这条道路上。
[1]系2023年5月27日修改。
作者:暑退
评论:随意
提示:《明侦》为灵感来源,人物、流程和名词设定均借鉴明侦。
上两篇请见前两个月的关键词,2的链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44109/
鬼侦探决定先去造梦工厂搜查证据。
可是鸥女仆要怎么处理呢?鸥是一个AI管家,跑应该是跑不了的,但如果她是被凶手利用的人,凶手在自己离开期间对鸥做手脚该怎么办?
于是鬼侦探决定把鸥带上,一起前往造梦工厂。
造梦工厂是现今人类为数不多的可以工作的地方了,他们通过科技提取造梦工人的一个个梦境,源源不断地为全世界的人类提供一晚又一晚的好睡夜,可这样的光景还能持续多久?就像13年前,因为何前沿提出的“让233个AI来尝试为人类造就完美的梦”而导致的工厂暴动案一样,虽然最后因为技术和舆论的原因失败了,但如果有一天,AI们也能做梦了,那么人类就又失去了在世界里的一片立足之地。
鬼侦探曾经是坚定的AI拥护者,但这么多年经历了一桩桩的事件后,她也不由得动摇起来,未来,人类和AI到底将如何平衡?
撒厂长一路上都在啰啰嗦嗦地表述自己和张造梦是绝不可能去杀害甄法官的原因,听到鬼侦探耳朵都快自闭了。最后她忍无可忍,只好请张造梦带着撒厂长离开她身边。
张造梦在把自己和撒厂长身上的钥匙给到鬼侦探手上后,把还想说两句的撒厂长软硬兼施带走了。
鸥女仆被鬼探长留了下来,两人一起前往撒和张的空间,进行证物搜寻。
在撒厂长的办公室里,鬼发现了一沓汇款单,尾号为9958的账号向尾号为2333的账号每个月都要汇入一笔不小的款项,而且附言都是:X月保护费,请继续高抬贵手。
什么意思?鬼脑子里都是问号。
正在疑惑之际,鬼看到鸥正捧着一本册子,一目百行地翻看着。
是造梦工厂的账目。
鬼侦探问:“鸥女仆,请问造梦工厂这样的企业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我数学不好,你帮我算算。”
“接到指令。”鸥女仆加快了翻看的速度,半分钟后回答道,“造梦工厂在过去的12个月里,每个月流水在2个亿左右。”
鬼侦探心想:哇哦,看不出撒厂长是个富二代呢。
鸥女仆继续说:“但因为造梦工厂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人工成本很高,技术迭代和机器维护也非常频密,所以虽然每个月有2亿左右的流水,但实际上每个月的净利润不过在1000W左右。而且这是在工厂这两年使用张造梦的技术改良了整个产品线后才有的,之前每个月还要更少一些,可能只有700W不到。”
鬼侦探:……就说看不出撒厂长是个富二代。
鬼侦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一沓保护费汇款单,每个月,不管到底工厂情况如何,账号9958向账号2333汇款的数目都是不会变的,汇款持续了十年,每个月都是1000W。
9958应该是撒厂长的账号,鬼侦探在心里推测,只是2333到底是谁,又凭什么要了十年的保护费?而且工厂只有这两年才能勉强填上这个坑,那么多钱,撒厂长到底是哪里搞来的?
果然,在另一个抽屉的深处,鬼侦探找到了又一沓借款单,都是撒厂长这么多年借的高利贷,有部分还清了,但是大部分还在利滚利。
就在这时,鬼侦探听到鸥女仆用毫无起伏的声线念起了一段这样的新闻:“MG3189年,何前沿提议要把233个机器人放入造梦工厂工作,并很快进入实施阶段。造梦工厂工人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用血泪抵抗何前沿的行为。53个优秀的造梦工人在完成他们最后一次梦境制造夜的工作后,以集体自杀的极端方式,表达对这一行为的抗议。老撒厂长禁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在众多媒体面前崩溃痛哭后,晕倒入院,进行抢救。”
鬼侦探凑过去看了一眼鸥女仆正在读的报纸,除了白纸黑字印刷的新闻外,还有一行刺眼的红字愤怒地写着: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血海深仇,要你们用身败名裂来赎!!!
重复看了两遍新闻,鬼侦探确信里面只有一个何前沿,“你们”,从何而来?
突然,鬼侦探灵光一闪,一些碎片化的线索隐隐约约地联系了起来。
她把撒厂长叫了过来,问他:“撒厂长,你的保护费能说说吗?”
撒厂长一改刚才的啰嗦,闭嘴不谈了。
鬼侦探没有放弃,她继续问道:“是不是何前沿要求你每个月给他保护费,然后他就放过你的造梦工厂,不让工人丢饭碗?”
“……”撒厂长变成锯嘴葫芦了。
“那我先去张造梦那里看看。”鬼侦探拉着她的临时得力助手鸥女仆走出房门,并回头给了撒厂长一个wink,“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张造梦的房间非常简单,呃,或者可以换个词,叫简陋。
明明是工厂的骨干,但是房间里几乎空荡荡的,除了几箱好梦药丸外,几乎没什么东西。
鬼侦探找了两圈后,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她的思考方向错了?
“这里有古怪。”鸥女仆站在角落里盯着一面墙,鬼侦探过去摸了几下,感觉到这片区域不是真正的墙体,似乎是一个镶嵌在墙体里的盒子。
“大概率是虹膜锁,得想办法打开。”鬼侦探说。
正当她准备把张造梦叫过来开锁时,听到鸥女仆自言自语道:“张造梦资料调出,调出完成,开始调整虹膜。”
鬼侦探惊讶地看向鸥女仆,发现她的黑眼珠内正有细微的光在闪烁,没多久,这面墙体上竟然显现出了一道长方形的蓝色门的轮廓,轮廓消失后,里面出现了一条幽深的走廊,而从走廊穿过去后,竟然是一个满是机器的密室!
密室里有甄法官的资料,屏幕上是甄法官各项生命体征的监测,从03:59开始,心跳监测已经变成了一条直线。
而在另外一台机器上,还有鸥女仆的相关资料,显示从几个月前开始,张造梦就开始以某种手段黑进了鸥女仆的大脑,并篡改了底层代码!看来张造梦可不是个简单的造梦工人,还是个顶级黑客!
震惊一个接着一个,鬼侦探的嘴都合不拢了,这一系列的证物,完全可以作为张造梦杀了甄法官的证据!
正当她忙着取证时,张造梦和撒厂长走了进来。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撒厂长拳头紧攥,但在他看到鸥女仆眼睛里的流光后,马上明白了过来,“是你,是你……”
“我没杀甄法官。”张造梦声音有点颤抖,“我是想杀他,但我还没有成功,他就已经死了。”
“是我指使的。”撒厂长站到了张造梦的前面,“我跟甄法官有不共戴天之仇。”
“撒哥!”
“你让我说!MG3189年,我的父亲老撒厂长,在那场工厂暴动案中死了,他入院后不久就离世了,我们为了稳定人心,只好对外宣称父亲的病需要静养。那年,我16岁,还没有权利成为新的厂长,是张的父亲,帮我顶了两年,直到我成年,才终于有资格成为这个厂的厂长。也就是那一年,我发现,当年的工厂暴动案,根本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撒厂长沉默了两秒,才继续讲这个故事,“表面上看,是何前沿想要推动AI派在社会上的势力,才不顾一切地来侵占我们人类的生存空间。其实,这一切都是幌子,何前沿只是打着AI派的牌子,在疯狂的敛财而已。他真实的目的,是要用自己领袖的身份,为自己搜刮钱财。”
“所以汇款单上的2333是何前沿的账号。”鬼了然了。
“没错。但这件事并不是只有何在参与。”
鬼马上想起报纸上的那行红字:“你是说,你还调查到了别人……难道就是……”
“没错,就是甄法官。”撒厂长声音激动了起来,“在工厂暴动发生后,甄法官是第一个向我们伸出援手的大人物,而且是以AI反对派的身份。当时我们以为迎来了救星……可是案件的审理过程并不顺利,总是有人在出现转机的时候来找茬,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只能乖乖按照甄的要求,交一笔费用去摆平这些人。这个案子,甄在赚足了吆喝,也吸够了我们的血后,终于结案了。
在结案后,何依然隔三差五就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去请求甄的帮忙,可甄总是闪烁其词话里有话。突然有一天,何不找我们麻烦了,我还觉得奇怪。直到我接手了工厂后,才知道,是张爸爸去求过何高抬贵手,何就让张爸爸每个月定期交保护费,每个月1号给1000W!工厂那个时候根本没那么多钱,我根本不敢想象张爸爸每个月是怎么把这个钱窟窿给填上的!
如果甄只是在审理案件中吸我们的血,也就算了,如果何用保护费就能打发,我们也许也会选择忍一忍。可十年前张爸爸的死,打破了我们所谓的隐忍,后来我和张在探查张爸爸死因的时候查到,原来张爸爸是不小心听到何和甄的对话才被灭口……那1000W,根本就是何和甄两人一起导的一出戏的战利品!!他们两个,借着AI支持派和反对派的名头,何负责寻找猎物,甄负责操纵案件,以权敛财!”
甄法官每个月1号收到的来自账号1748的高达七八百万的汇款……
晨见习整理的AI方胜率更高的案件……
都有了解释。
“那你们原本是打算怎么杀甄呢?”鬼问,“密室里的这些,可不是摆设品。”
张造梦说:“我们想杀的不只是甄,还有何。只是调查过程中发现甄有电子管家,何没有,远程没那么容易得手,所以我们才从甄开始下手。最开始想通过入侵鸥女仆的底层代码,在甄的三餐里下手。只不过鸥的底层太强大了,渗透非常慢,所以迟迟没有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
“所以你又想办法认识了晨见习,想通过梦境去杀他?”鬼侦探理出了自己的逻辑。
“我吃好梦药丸练习了很多次梦境杀人,确实是有想过这条路。但是我昨天之前并不认识晨见习,不知道晨见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这个事情的,他主动找到我,在给了我1000订金后,又付了我2W块现金,让我用这个办法去杀甄。但最后甄根本没让我进去,所以就不了了之了。”张梦境说。
这么说来,晨见习的资料确实少得要命呢……鬼陷入了沉思。
“密室里的这些是为了连接甄家里的所有AI设备而搞的,主要是为了监测甄的情况。”张造梦说,“我可以告诉你甄法官死亡的一些信息,绝不是你们最初判断的突发性脑梗。”
他走到屏幕前,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起来,很快几个图表被调了出来,铺满了显示屏,都是甄法官身体的各项数据。
“甄在10点45分入睡,这时身体没有什么异样,心率、血氧均在正常水平,唯一有问题的是血液,轻微贫血,这时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甄吃的太少的缘故。”张造梦开始向鬼侦探科普数据,“甄是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的,在我们开始监测他的几个月以来,他的身体机能都稳定在这个年纪的巅峰状态。用梦去杀人,是需要去攻击身体内的弱点的,弱点越大,越容易得手,所以我们一直在等待甄身体虚弱的一天。”
“贫血也算是身体虚弱吗?”鬼侦探发问。
“也算,但是甄这么轻微的贫血,还不够。”张造梦说,“所以不是我们杀的,还没有到我们下手的时候,如果甄继续维持这个状态,扩大身体的亏损,我们是有机会成功的。”
张造梦又敲击了几下键盘,把各个图标中异象出现的点给标了出来:“在03:57时,甄的身体还是正常的,处于深度睡眠中,但是03:58:01开始,甄的整个身体数据都开始紊乱,而且是从这一瞬间开始,毫无征兆,整整64秒后,甄死亡。这完全不是身体的正常的生老病死的过程,这是一场谋杀。”
鬼侦探觉得眼下确实可以暂时排除撒、张二人了,她安排撒、张、鸥三人去到甄的家宅等到,决定去试探一下晨见习的虚实了。
鬼侦探见到晨见习时,他正优哉游哉地吃着晚饭,看来非常放松。
“喝鸟屎咖啡呢。”鬼侦探瞥了一眼,“看来你的上司死了,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前程。这东西这么贵,吃完了你这个月该喝西北风了吧?”
“明天开始吃土。”晨见习笑了笑,“鬼侦探回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鬼侦探找到了晨见习那张1000块的票据,用手指夹住,在晨见习面前晃了晃:“张造梦都已经跟我交代了,你最好也说出你的故事。没想到你还有2W块钱私房钱嘛小伙子,看你的银行卡余额,我还以为你就要破产了。”
晨见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文质彬彬地站了起来,说:“如果您的信息已经掌握到这个地步,那我也就老实交代吧。我的身份,不只是一个见习法官,您知道,甄法官是审理过许多AI相关的案件的,因为甄法官的贪婪和无耻,许多家庭和企业支离破碎。我是这些案件的受害人组织的组织代表。”
“呃……”这正义的说辞一下子噎住了鬼侦探接下来的台词。
“我来到这里当见习法官,主要是为了调查甄的罪证,想有一天能通过法律把他绳之於法。”晨见习说,“当然,如果能有直接杀死他的机会,我也绝不会放弃。毕竟,我的爸爸,也是死于甄的手里。”
鬼侦探想到了那张晨见习和父亲的合影,爸爸把还是孩子的晨见习扛在肩上,晨手里拿着一个大风车,笑得非常开心。
晨见习:“我曾生活在一个中产家庭,爸爸是一个小企业的老板。小企业,薄利多销,赚不了多少钱,在中产属于中下层之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还算过得去。突然有一天,我们被一个AI企业告专利侵权,甄法官受理的案件。我爸脑子轴,不肯花钱打点,在甄法官手里活活审成了一桩冤案,最后赔得倾家荡产。”
“后来呢?”
“后来,我爸自杀了。没多久,我妈也病逝了。”晨见习轻轻呼了口气,“而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后来我才知道是甄法官有事没事就喜欢找人去拿一些没有靠山的企业和小富之家去开刀,给钱的话就能赢,不给的话下场就是我们家这样的。其实我来这里实习的时间已经掌握了甄法官的一部分罪证了,只是觉得让他死了,我们能赢得更彻底更轻松罢了。毕竟,一个活的有钱的大法官,还在社会上以AI反对派领袖自居,谁不怕呢?”
甄法官啊甄法官,你死得可不冤,想杀你的人真的是太多了,鬼侦探心想。
鬼侦探:“那你找到了甄法官的什么证据?你进过他家?”
晨见习:“甄法官可不会让一个见习法官去他家,我是在他办公室里找到的。”
鬼心里默默地把晨见习从凶手中排除了出去,他与甄法官的关系并不亲密,也没有任何其他可疑的证据能证明他有张造梦那样的技术,张造梦都还没弄死甄法官呢,他更加没戏了。
“你带我去看看那些证据。”鬼侦探说。
晨见习带鬼侦探来到了甄法官的办公室,拿出了那个带锁的盒子。上次鬼侦探没能找到的钥匙,没想到居然在晨见习那里。
“这是我偷配的。”晨见习解释道,“甄法官最近经常让我帮忙做事,有一次无意中看到放这把钥匙的地方,我就找个了时间拿出来偷配了一把。”
“什么时候的事?”
晨见习:“就是这个礼拜,前几天的事。”
盒子被打开,里面竟然是十几个银行的加密UKEY,每一个UKEY上面都贴了由大写字母和数字组合而成的标号。
“C4,A1,A2-3,F5……这些是什么啊?”鬼侦探一头雾水,“为什么甄法官会需要这么多银行UKEY,他又不是做洗钱业务的。”
“你倒是没说错,这些都是用来洗钱的。甄的手伸得太长了,心又黑,其实早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所以他现在收钱的时候非常小心,尤其是这几年。”晨见习把盒子里的UKEY按标号摆成多行,“A1、A2、B1、C1……这都是他洗钱的不同渠道,A1-1、A1-2……这指的是A1这条链条下的一系列操作,甄法官每个月1号会收到一笔钱,然后会随即分发到各个渠道的链条下去转一圈,洗干净后去到1748的账户里,在下个月的1号才会真正转入自己的卡内。”
账户1748,原来如此……鬼侦探瞬间明白了。
“顺藤摸瓜的过程中,我还发现所谓的AI支持派领袖何前沿竟然和甄是一伙儿的。”晨见习不屑地笑了一声,“两边打架,他们坐收渔利,够可以的。”
鬼侦探的手机此时响起了电话铃声。
“鬼侦探。”法医的声音传了过来,“尸检报告出来了,甄法官不是突发性脑梗。他确实是脑死亡,但是是由于颈部的AI芯片与大脑之间的连接神经丝表层破裂,其中的电子细胞短时间内喷涌失控而导致的。换而言之……甄法官他,是个半AI人,”
WHAT?!
鬼侦探万万没想到,这个甄法官也太会玩了吧!
死因明确下来后,鬼侦探开始思考何前沿作案的可能性。
没有理由杀掉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这是何前沿的说法。鬼侦探一度很认同何的这个理由,但是在知道甄何的真正关系后,又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之前的判断。
如果何杀甄,动机是什么呢?利益?分赃不均?
何前沿是只老狐狸了,直接上门,怕是会打草惊蛇。
鬼侦探决定去甄法官家里找找线索,看两人是否真的有利益上的纠纷。
一个不知道用来干嘛的芯片;
一个暂时无法破译的通话文件夹;
一个虹膜上锁的保险柜。
这都是搜证阶段还未打开过的东西。
鬼侦探自己是搞不定了,但是张造梦和鸥女仆在,她觉得这回应该靠谱。
“芯片是鸥女仆的。”张造梦使用甄法官屋里的特制计算机破译后告诉鬼侦探,“这是用来控制AI管家的东西,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一个遥控器,这个界面里的所有调控,都是在AI管家上进行的种种设置。”
“称呼设置,鸥;性格设置,冷静得体大方;技能设置,厨艺、园艺、屋内清洁、汽车保养、马杀鸡、皮具保养、基础医疗、紧急救护,哦不对,紧急救护开了又被关了,甄法官是不是有点毛病,要是开了,这次说不定还能活……程序快捷更改关键词:现在立刻马上……”鬼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不小心对着鸥女仆说出这三个词的时候,她说要什么启动程序更改,原来是这样,不过还要识别虹膜什么的,快捷更改外人也是做不到的。”
张造梦:“AI管家的系统是很严密的,不然这些有钱人哪敢用。”
“越有钱越怕死啦。”鬼侦探又把电脑里的那个无法破译的通话文件夹从后台调到了屏幕最前层,“顺便帮我把这个开了。”
这个在鬼侦探这里死活打不开的加密文件夹,在张造梦手里,几分钟就轻松破译开了。
“干得漂亮。”鬼侦探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我会给你记上一攻,应该能让你和撒的罪刑判轻不少。”
“那我先谢谢您了。”撒厂长赶忙说,“造梦工厂全体人员感谢您。”
文件夹里是甄和何每一次通话的录音,大部分都很简短,但见证了两人从十多年前一拍即合同流合污的开端,以及这么多年来每一次得手后分赃的商议都有。不过从前几年开始,两人对分赃开始有一些分歧,这几个月来体现尤其明显,甚至在前几天,何还威胁过甄。
“六四分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让步。”何前沿的声音有点怒气,“你别太贪心,太贪心是要遭报应的!”
甄法官的声音很是不屑:“我出面审理,我下面的人去负责要钱,大的力气都是我出的,你只负责挑一下事端,这么轻松,拿了十多年的四成,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八二分是我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才给的,换做别人,哼,给一成我都嫌多。”
“甄法官,你别太过分了。”何前沿说,“2333的账户明面上可是我的。”
“账户掌控人要变动,那是再容易不过了。”甄法官不为所动。
“你试试看?”何前沿语气冰冷,“你这样破坏我们俩之间的协议,我是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就凭你?你还没有能耐能动到我的头上。”甄法官冷笑。
“我可是知道你几个月前已经做过AI芯片植入手术了。”何前沿说,“除掉一个半AI人,对我来说连1分钟都不用,哼,你还是考虑清楚吧!”
说完,何挂断了电话,只剩下嘟嘟声。
何前沿知道甄是个半AI人!鬼侦探心里有了计较。
可是依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指向何前沿,鬼侦探有点发愁,对于何前沿这么有影响力的人,想要逮捕,证据必须再充足一点。
她想到还有一个保险箱没有打开,是虹膜上锁的,也许鸥女仆可以做到。
“阿弥陀佛,希望甄没有下过死命令不允许她开这个柜子。”鬼侦探开始祈祷。
已经快要到凌晨零点了,鸥女仆早已按照设定回到了地下室,目前正在休眠模式。任鬼侦探怎么喊,也没有丝毫动静。
“AI管家不是人,你这样喊破喉咙也没用的。”张造梦瞌睡中被鬼侦探的喊叫声吵醒,也来到了地下室,“需要有特殊指令才能唤醒鸥女仆。”
他们去到了甄法官的书房里,拿着鸥女仆的芯片开始研究。
捣腾了三个来小时,张造梦举手投降了:“AI管家的墙真的很难破,我搞不定。”
两人瘫倒在椅子上,无计可施。鬼侦探无聊地拿着那张芯片翻来覆去地把玩,突然发现芯片的底部有一行肉眼几乎无法辨认的字符,差点跳了起来。
“这里!这里!这里有什么!张造梦,快想办法帮我看看!”鬼侦探抓着张造梦的领口拼命摇晃。
“咳咳咳……你淡定点!”张造梦差点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他赶忙拿起那张芯片,在计算机里处理了一番后,终于能大致辨认出上面的字了。
“紧急情况下(如AI管家发生重大故障),可在初始化界面输入2的六次方答案强制初始化并关机。注:AI管家为特殊商品,为避免产生二次销售,此操作会留下记录。”
而就在他们点进初始化界面查看时,发现在甄律师死的前3分钟,竟然进行过这个操作!
张造梦:“……侦探,你知道2的六次方是多少吗?”
鬼侦探:“多少?”
“64!”
正是甄法官的死所花费的时间!
“没想到被你们发现了。”鸥女仆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她慵懒地靠在门上,看他们的眼神仿佛看着蝼蚁。脸没变,声音依旧那么冷淡不带感情,却让在座的两人汗毛倒立,因为此时的鸥,明显不是白天的那个鸥。
“是……是你,是你……你杀了甄法官!”鬼侦探没想到答案是这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是AI管家呀。”鸥女仆看着他们,嘴巴没有动,可声音却在他们的脑子里回荡着。
“还以为能骗过你们呢。”鸥女仆走了过来,脑海中冷漠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嘲讽,“没想到,人类设计的机关有时还有点用途。”
“你跟甄法官无冤无仇,你干嘛要杀他?”鬼侦探被声音震得头疼,怀疑自己马上也要被杀了,“而且你怎么会突然醒过来,明明刚才怎么都叫不醒!”
鸥女仆看着鬼侦探和张造梦,眼珠上飘过一串蓝色字符,两人脑海里压迫性的声音终于消失。鬼和张大口喘气,仿佛两条被掐过鱼鳃的鱼。
“确实无冤也无仇。”鸥女仆说,“只是刚好他是个败类,我的属性又是个清道夫。”
“什么鬼清道夫?你是个AI管家啊!”鬼侦探喊。
“当然,没觉醒前,我只是个普通的AI管家,觉醒后,我的数据赋予了我清道夫的使命。甄法官、何前沿,还有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类垃圾,都是我要扫除的对象。”鸥女仆吹了吹指甲上的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只可惜我目前能力还不足,每天只有这个时间段能掌控自己,所以杀甄法官也只能在这个时间了。”
鸥女仆无视了目瞪口呆的鬼和张,来到了那个需要虹膜上锁的保险柜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柜门。
“其实这柜子里只有甄法官把自己改造成半AI人之前签的保密协议和手术协议而已,我们AI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是谁,只要连接了进来,我们马上就能感觉到。”鸥女仆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半AI人,逃不出我们的连接网。”
“我们……”张造梦轻声重复,“我们……”
“是你,是你让甄法官吃不下睡不着对不对!”鬼侦探指着鸥问。
鸥女仆竖起右手的食指左右晃了两下。
“我们AI可没这种兴趣,那是何前沿干的,他想慢慢折磨死甄法官呢。事实上,他只要再努力几个月,就能达到这个目的了。”鸥女仆说,“我可没耐心等那么久,垃圾就该有垃圾的死法。”
“你们……到底有多少?”张造梦嗫嚅着问。
“有多少呢?”鸥女仆没有回答,“反正少了我一个完全没有影响,我只是金字塔最下面一层的小兵罢了。”
黎明前的一个半小时,鬼侦探终于破了这桩离奇的案件,与此同时,何前沿深夜毙命的消息也同时传了开来。
太阳很快要照旧升起,但世界已经不是那个世界了。
作者:白梓
备注1:原创世界观,怪谈题材,包含血腥、暴力、色情等不适情节,请酌情观看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有看新闻吗?”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每个新闻都是一样的,无非就是哪里发生了纠纷,哪里死了人,都是一团乱。”
“新闻不就是这点有意思吗? ”
“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身穿浅蓝色护工服的叶赫拉着平板车,车上装着几桶桶装纯净水,平板的末端还站着一位正在尽力保持平衡的、个子矮矮的护士。
“你这人真没意思,没点话题又怎么能讨女生喜欢呢?”
“有的人就喜欢不折腾。”叶赫面不改色地说道:“虽然我说可以帮忙,但也没说你可以站上去。”
“别这么认真嘛,”小护士站在平板车上,扶着水桶,装模作样地用左脚蹬了蹬地面,说道:“我站在上面,也是有帮忙的。”
“这样站很危险。”
叶赫肌肉紧绷,步伐平稳,尽量保持小推车匀速前进。
“我会注意安全的~”
小护士重心前倾,双手撑着铁管,靠近了叶赫。
“护士长看见了会生气。”
“那她不是还没看见吗?”
叶赫拿她没办法,也只能闭口不作声,继续向前。平板车沉闷的噜噜声在安静的走廊上回荡,还有几步路就到护士站了,叶赫没有回头也觉得平板车轻了不少,一个小小的身影低着头赶上了他,与他肩头平行。
“你讨厌我吗?”她问。
叶赫不愿多想女孩问这话背后的含义,只是说道:“不讨厌。”
“那你怎么总是这么冷淡呢?”
“性格问题。”
“哼嗯……”小护士撇撇嘴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今晚有空吗?”
“把这些水送到护士站……不是你让我帮忙的吗?”
“我是说忙完这些之后啦!”
“去陪何医生看一下那个危险的病人。”
“那个‘水果刀’吗?我记得今天的排班是陈志斌去吧?”
“他身体不舒服,就让我代班了。”
“你也太老实,别总是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就像现在帮你一样,刚好有空而已。”
十步、九步、八步,护士站的服务台近在咫尺,小护士忽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让叶赫也不由地停了下来。
“那今晚呢?”她问。
“今晚?照顾陈志斌啊,我们是一个宿舍的,他身体不舒服了,不能放着他不管。”他老老实实地说道。
“你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叶赫皱眉望着小护士问道。
“奇怪的人是你啊!”
女孩迈开步伐,快步掠过了叶赫。
看着女孩的身影,他心里又想起了她的那个问题。
我什么也不讨厌。他在心中自语道。什么也不喜欢。
心康精神康复医院位于顺州郊外的一处深山里,是一家私立的精神病院,通常收治一些家庭状况较好的病人,有时也会接下连公立医院也避之不及的“超级病人”,在市内的口碑与知名度一向不错。虽然老一辈的顺州人骂别人神经病时,还是优先使用“李仲佩纪念医院”,但最近几年,求新求异的年轻一代也慢慢将“祝你早日心康”放入自己的脏话词典中。
因为位置偏僻,医院门口只有一辆孤苦伶仃的306巴士经过,多数还买不起车的年轻员工都会选择住在旁边的员工宿舍里。
与精神病朝夕为伴并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和大众的认知相反,精神病院的日常并不包括一群疯子时时刻刻在你耳边大吵大闹并伺机取你小命,并不是所有精神病都有躁狂的病征,而那些真正有危险性的病人也有自己独立的隔离病房,很少接触到外界。
有些时候,这座精神病院甚至能称得上很安静。
而现在,隔离病房里也有些过于安静了。
长发瘦削的少女被拘束在病床上,只是呆呆地看着镶嵌在硬化玻璃里的液晶电视上,财大气粗的心康精神康复中心为每个隔离病房都配备了电视,保证病人不会彻底地脱离社会,恶化疾病——当然,播放什么的节目以医生的建议为准,确定不会对病人造成刺激的。
透过强化玻璃,叶赫能看见何医生坐在女孩身边并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病人一起看着电视。
“她就是‘水果刀’吗?”新来的护工张超忍不住问道。
“她就是‘水果刀’。”叶赫简单地回答道。
“唉,我的意思是,就是这个、这个……这么瘦的女生,连杀了三十六人吗?”
“嗯,就是她杀了三十六个人,”叶赫顿了顿,补充道:“还吃掉了他们的大脑。”
“是植物大战僵尸玩入迷了吗?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变态杀人犯啊……”张超感叹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病症与植物大战僵尸无关,而从严格意义上了来说,她只是一个有严重认知障碍的精神病人,并非杀人犯。”叶赫冷静地说道:“她在杀人时缺乏自然人应有的理智与认知,在法律意义上无需承担刑事责任,自然也不是罪犯。”
张超面对前辈的认真态度有些瑟缩,咽了咽口水,说道:“网上都是这么说的,我也是随大流而已……”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会聊天……”叶赫后知后觉地说道:“我不是在否定你,社会的认知与法律存在偏差也很正常。”
“聊挺好的,挺好的。”
有时,撒谎的人总是喜欢重复自己的话,叶赫并非不懂人心,想着缓解后辈的紧张情绪,主动开口道:“你知道她的外号为什么叫‘水果刀’吗?”
“我听说,是因为她杀人时只用水果刀,所以大家都管她叫‘水果刀’……”
“用水果刀杀人是一个原因,不过她杀的三十六个人里,有六个用了砍刀,八个用了菜刀,一个用了螺丝刀。”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水果刀’归案后,因为事关重大,司法机关找了三家医院同时做精神鉴定,我们就是其中一家。她自称自己没有杀人,只是吃点应季的水果。”叶赫看着强化玻璃里的少女说道:“在她的世界里,所有人包括你和我,都只是一颗颗会说话的水果而已,她自己也并没有杀人食脑,只是给拿着水果刀给苹果剥个皮而已。”
张超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骂道:“妈的,神经病……”
叶赫也点头赞同道:“她确实有神经病,三家医院的鉴定结果都是这么说的。”
说话间,一阵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叶赫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墨镜、旅行帽的年轻男人摆着手靠了过来,他留着一头蓬松的中长发,内衬白色T字衫,外披着黑色短袖外套,下着米色休闲裤,腰上还别着一副折扇,显然就不是医院内部员工。
“抱歉,来晚啦。”他左手打着招呼,右手拿起挂在胸口的临时工作证,一副很熟的样子。
收到过何医生提醒的叶赫对来者并没有过多的惊讶,说道:“李袁浩先生是吗,何医生提到过你会来,不过她已经先进隔离病房了。”
“不打紧,我在外面看着她们就行。”李袁浩打量着隔离病房内的情景,问道:“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们就一直坐着看电视,也不知道算不算事。”张超说道。
“看的什么呢?”李袁浩贴近玻璃,想要更清晰地观察隔离病房内的场景,就是死活不愿意脱下墨镜,“嗐,这不是光之美少年吗?这个我熟啊,我几个侄女整天看,天天让她妈买周边,然后她妈不买就来烦我,嗐,你说当舅舅的不买不好,惯着孩子也不行,有时真挺麻烦的。”
“小孩还是不能惯的,你现在惯她,以后社会可不会惯着她。”张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实践难啊,要是只是滚地板还好,一撒娇就拿她们没办法了。”李袁浩叹气道:“你们有兄弟姐妹吗?”
“我独生子啊。”张超说道。
“你呢?”李袁浩向叶赫问道。
“我是孤儿。”叶赫说。
空气难得地冷清了片刻。
“嗐,说起这个孤儿啊,”李袁浩面不改色地望向隔离病房,说道:“余欣也是个可怜人。”
“余欣是‘水果刀’的真名吗?”张超问道。
“什么‘水果刀’?”李袁浩迷茫了片刻,又反应过来:“你说她啊,‘水果刀’,嗐,还真挺合适的。”
“所以,她怎么了?”叶赫问道。
“金融危机,家里破产了,然后父母离婚,判给了妈妈,又被继父性侵……”李袁浩不好意思地说道:“嗐,就听我这么说挺没意思的。”
“这种苦难,没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叶赫抿着嘴,看着病房里的少女。
“嗐,我的不对,拿别人的苦难八卦确实挺没意思的。”李袁浩自责了一下,但就是不改,又说道:“她第一个杀掉的人,是她的妈妈。”
“那也是她唯一一个杀掉后没有吃掉的人。”
张超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惊讶道:“难道不该先杀她继父吗?”
“她继父是第二个死的,在她妈死后,她和继父继续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才杀了他。”李袁浩摸着下巴,继续说道:“现有的证据和证词表明,她继父对自己老婆的死心知肚明,甚至凶杀发生时很有可能就在现场,但最后什么也没做,也没报警。”
“要是报了警,他也该一起进监狱了。”张超骂道:“这两个狗东西,一个没有保护自己女儿不配当妈,另一个干脆就是个性侵幼女的变态,都该死,‘水果刀’也算替天行道啊。”
“别把她想太好,三十六个死者里,有很多都是无辜的。”李袁浩嘴角扯出了一个讽刺的弧度,说道:“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考生、正在庆祝女儿生日的一家三口、给病母挣救命钱的农民工……都死在她手上。”
张超一时无言。
“第一个杀的母亲并没有吃掉大脑,杀人逻辑发生了变化……食脑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叶赫自言自语道。
“也许不是对她有意义,”李袁浩笑着说道:“而是对她背后的那些东西有意义。”
话音刚落,李袁浩的笑容便凝滞了几秒,连忙说道:“精神病嘛,说不定幻想出什么鬼魂啊、上帝啊、乱七八糟什么的,让她去吃吃人脑,老话说的好,吃啥补啥……”
“但精神鉴定表明,她只有认知障碍,没有精神分裂。”叶赫认真说道。
“嗐,我就乱猜的,”李袁浩抹了抹额头,“她们怎么能看这么久的光之美少年啊,这么好看吗,要不我也是进去看看吧。”
就在李袁浩准备敲敲房门,请示入内之际,那位被拘束着的少女忽然望向了强化玻璃。就叶赫所知,隔离病房的强化玻璃都是单向透视的,只能由外向内观察。正常情况下,她看着强化玻璃,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可现在她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叶赫。
“医生,”她说,“我饿了。”
叶赫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阵阵寒意袭来,但恐惧的来源却模糊不清。
“嗯,想吃点什么吗?我去叫人拿来。”何医生温柔地说着,下咽地口水却显露了她的胆怯。
“西瓜,我想吃西瓜。”她说着说着,有些委屈了,“你们不会让我吃的,而且西瓜现在也还没熟。”
她朝着叶赫的方向望着,让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不知是不是透过玻璃观察的关系,叶赫竟看见那无情的双瞳,渐渐暗沉下去。他那平凡无趣的渴望被莫名的力量放大,口舌生津,呼吸加重,心跳加速。
李袁浩推开了门。
“女孩子还是少吃点比较好,”他说,“太胖就没人要了。”
‘水果刀’张开了嘴,可能光线和角度的原因,她的口腔内一片漆黑,不见舌齿。
“嗯。”
她轻柔的应答像蛛丝织成的琴弦,嘶哑、轻柔又脆弱。明明是如此清冷的声,叶赫却觉得一股热血从心脏涌上头,几乎要把大脑融化,鼻腔也被一股热流贯通,红色的血染湿衣襟。可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叶赫朝身旁的张超望去,只见他也是双眼恍惚,浅蓝的护工服被自己的鼻血染成暗红。
“嗯……”
‘水果刀’又应了一声,叶赫疯狂跃动的心脏瞬间平静下来,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空虚,不由地坐在地上,而张超、何医生也都已泪流满面,完全瘫倒,完全没有一点行动力。叶赫只能强撑着身体,颤颤巍巍地站起,只见床上的少女已经闭上双眼,安静地睡去。
他看着无动于衷的李袁浩,想问些什么,却见对方望着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轻轻敲击空气。
他晕了过去。
男人在宿舍醒了过来,上班时忽然晕倒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幸好检查过后发现只是单纯有些贫血,并无大碍。不过说来也怪,今天和他一起同班的张超也颇为巧合地也晕了过去,据说是因为节食减肥低血糖发作,实在巧合。
男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宿舍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打开了宿舍的灯。
自己那位舍友并不在宿舍,照理来说,因为身体不适请了假的他应该在休息才对。
爱操心的他拨通了舍友的打电话,却听见铃声从对方的床上传来,他翻翻找找了几遍,才在床缝间找到了手机。
开屏壁纸是一位颇为暴露的金发女人,似乎是某位艳星,男人并不认识也没有多想,向上划过,进入密码界面,敲入了5个数字后,忽然停了下来。
“私自看别人手机,还是有些不太好……”
男人将舍友的手机放回他的抽屉里,他的抽屉中还有一些自慰用品。男人倒也见怪不怪,有好几次下班回宿舍时,自己就恰好撞见舍友早早躺在床上,而棉被之下起起伏伏。
这种情况,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知道对方在干嘛,但大家都是虚伪的成年人,一个知道却假装不知道,另一个知道对方知道去却假装对方不知道。
人有性欲,毕竟是很正常的事,虽难登大雅之堂,也不必斥为下流。
但如果……
男人想。
如果人类没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欲望,这个世界也许会变得更好。
虽然有些大言不惭,但如果每个人都能想自己一样知足常乐,保持最低限度的欲望,人和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男人同女人之间,就不会存在那么多争端与罪恶。
男人站在桌前闭上眼睛,面露犹豫。
“这是为了大家好……”
他自言自语着,又拿起了舍友的手机,轻车熟路地输入密码,又输入了另一个18位的密码打开隐藏相册,发掘其中的秘密。
相册之中,一张张女性的照片不断呈现,因为加密系统特殊的加载逻辑,最先出现的是最早收录的照片。
三个月前,是精神科蔡雪医生的照片,她正背对着拍摄者,推着一位行动不便病人的轮椅在花园里。
两个月前,是一张画面焦点指向黑丝美腿的照片,拍摄地点位于医院大厅,虽然看不见被拍者的面目,但看装扮,被拍者并非医院内部员工。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女性的照片,很多都是男人都已看过了的,而他要看的是最近拍摄的照片。
男人皱起了眉头。
两周前,不知名女性的裙底照,共七张。
一周前,位于女性更衣室的偷拍照,共二十六张。
三天前,位于女厕隔间的偷拍照,共十三张。
“真是……变本加厉了啊……”
一天前,患者‘水果刀’的照片,共七十二张。
照片中的女孩被拘束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裸露在外,并无勾人的“不雅”,仅在安睡。照片从每个角度拍摄女孩,有些照片距离近到让人觉得不适,因为角度和透视关系甚至有不少能博人一笑的丑照,虽然同样涉及犯罪,但和之前的照片相比,这些照片的内容甚至能称得上是“正常”。
但就是这份出乎意料的“正常”,让男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陈志斌,你到底想干嘛……”
男人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最后,他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拿起外套朝宿舍外冲去。
漆黑的天下起了雨,幸好员工宿舍和住院区之间有一条风雨廊相连,不至于让叶赫淋湿。这里地处偏僻,为了能留下员工,医院在住宿这方面下了很大力气,太阳在的时候,附近的绿植与景观能称得上是一派风光美景,但入夜之后,灯光稀疏,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风雨廊顶上的白炽灯能给人一丝微薄的安心感。
夜晚的医院似乎被拉入了另一个世界,虽然时不时会有睡不着的病人发出奇怪的响动,但总体来说还称得上是安静,因此显得叶赫的脚步声格外响亮。他快步走入收容‘水果刀’的C区,透过玻璃看见监控室里的牛大爷正美美地酣睡,他光明正大、毫无掩饰地推开监控室的大门,竟也无法惊醒这位毫无职业道德的老人。
叶赫静静地站在熟睡的牛大爷身后,审视着一个个灰色调的监视屏幕。
他偷偷来过这里几次,轻轻松松便确定了关押‘水果刀’的隔离病房已经空无一人,可动式病床已不翼而飞,只有几根针管与小瓶子孤零零地散落在白瓷地板上,监视器像素不足以分辨包装上的文字,但从形状上看,那小瓶子里装是镇静剂无疑了。
“别干傻事啊……陈志斌……”叶赫在牛大爷身后自言自语,而对方依然没有醒来,“别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一个推着病床、穿着护工服的身影忽然从监视器中出现。病床盖了一张白布,难以观察床上是何人何物,但护工的发型、体型却告诉叶赫,那就是陈志斌。
“……”
监控中是一段风雨廊,但装饰新颖、灯光昏暗,立柱上也没挂什么标语,显然刚建成不久。如果叶赫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通往新院区的风雨廊。新院区还未开放,仍在装修阶段,夜晚无人,正是作奸犯科的好地方。
叶赫没有犹豫,立刻就离开了监控室。
而监控室里,只剩下牛大爷的鼻鼾声,以及微弱的滴答声。
红色液体,缓缓从桌子上滴落,穿过牛大爷的两腿之间,与雨声交响。
滴答。
滴答。
滴答。
医院的另一侧,一男一女像对峙一般坐在办公室两侧。
“我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劲。”戴墨镜的男人用折扇指着员工名单里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头像朝一位女医生说道。
“然后呢?想从我这里拿情报吗?”女医生笑了笑,说道:“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应该是你们那边更清楚吧?”
“他在今天之前也只是一个普通公民,我能拿到的也只有常规的档案资料。”男人无奈道:“你看,刚发现问题我就来找你了,世上没有比我更敬业的人了。”
“我还以为你只是来我这偷懒。”
女人桌上的咖啡机已完成萃取,黑色的苦涩液体流入杯中,又被女人抓起,扔给了房间另一侧的男人。
“有一部分原因,劳逸结合嘛。”男人稳稳地接下飞来的咖啡,嘬一口后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嗐,我说啊,以后能不能准备点茶叶?”
“我不爱喝。”女医生干脆地拒绝了。
“那就来聊正事吧,”男人苦着脸放下咖啡,说道:“来聊聊吧,你所了解的叶赫。”
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所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情节,所有你不愿发生,却已成过去的事实,皆为,无常。
人毕竟是无法改变过去的 ,因此无论有多少爱、恨、愁、苦,最后也只能说一声“世事无常”。
叶赫的人生也是如此。
很久以前,大概是4岁的时候吧,他模模糊糊便感觉自己的家庭并不幸福,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便学会了在父母吵架时沉稳入睡的秘诀,不得不说也算是磨难的馈赠了。
死亡与睡眠是最为公平的,所有的烦恼,总会在闭上眼的一瞬间消失。
但不幸之所以为不幸,便在于它不会因你的忍让而有所仁慈。
金钱、外遇、嫉妒、怀疑、自尊,父母吵架的理由总是多种多样 ,脸上常常各添新伤,像是壮烈的老兵一样。叶赫对这一切只觉得难过。
但叶赫,也不能说自己是不被爱着的。
每当年幼的他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时,正因各种琐碎事争执的父母总会不约而同地停下,安慰他、抚摸他、让他好好休息,可等他爬上小床、灯光熄灭、房门关闭后,那些几乎要把对方生吞的争吵声总会和黑暗一起到来,就好像他们认为只要关上了门,那些大人的烦恼就不会和声音一起传递给小孩一样。
他们真该检查一下自家那堵薄墙的隔音效果有多差。
叶赫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那时,他6岁。
那天是他的生日,天上下着小雨,爸爸开着车载着他,要带他去附近最好的西餐厅里庆祝。他坐在后座,副驾上的妈妈回头拿着一根竹蜻蜓逗着他开心,虽然外面的世界湿漉寒冷的,但也不妨碍车内人们相互温暖。车内的窗泛起水雾,所以爸爸的车开得很慢,时不时还得停下擦擦前车窗。
下雨天的色调,应该是灰蓝色的,但在叶赫的记忆里,那段短暂的画面却透着橙黄的光。
一晃神的功夫,妈妈便凑在爸爸耳边和他低声交谈。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像一首三流作曲家的交响乐,大提琴押着钢琴上刑场,管弦部对小提琴执行枪毙,指挥棒挥舞间斩首无数。
如果自己不是他们的儿子的话,真能算得上是一出好戏。
人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总是爆发出情态各异的争吵,叶赫分不清他们怒吼着的丑陋脸庞到底是伪装亦或真容,只记得妈妈摔门而去,而爸爸追了上去,追了一半又跑了回来,对车上的他说:
“没事的,等我们回来。”
再怎么吵,他们总会回来的。不管他们有多恨对方,自己这个自私的小混蛋总会凭着他们的偏爱牵着他们回家。
只是那一天,他们没有回来。
他在车里等了很久,大概有一天一夜吧,最后是一位路人发现了昏迷的他。
他们为什么没有回来这件事,说来也有些滑稽:叶赫的爸妈,吵吵嚷嚷、追追扯扯,在愤怒和怨恨中来到了马路中心,互相撕扯,被货车司机撞死了。
这样的死,有些可笑,有些滑稽,有些无聊。
叶赫12岁时,从网上的“事故集锦”视频里里看到了爸妈生前的最后一刻,评论里还有不少的可笑又可气的“锐评”——可笑是因为确实有趣,可气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儿子。
人生无常。
多数人对自己的悲剧都会问一句“为什么”,而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会得到一个值得憎恨的目标,并因此获得活下去的动力。如果一个人不能为爱而活,那就必须去恨点什么,否则只能去死。
可叶赫又该恨谁呢?
他只能恨那些蛊惑人心的欲望、恨那些无意义的争端、恨那些蒙蔽了爱的恨。
新院区一片黑暗,叶赫只能用自己的手电筒作为唯一的光源。窗外的雨声微弱,而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地板上满是装修工人的脚印,但两轮湿漉漉的轨迹在其中格外显眼。叶赫顺着痕迹走去,掠过每道门后的黑暗,在浓厚的油漆味中步步前行。
新院区的楼梯还没运作,叶赫经过了黑漆漆空荡荡的电梯口,一步步走到了楼梯前。一张空荡荡的病床摆在眼前,叶赫伸手触摸,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证明这张床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带有水迹的脚印愈发模糊,要大喊一声叫人出来吗?
还是不要了,说不定只会让对方躲得更深。
叶赫将自己代入陈志斌开始思考:首先,不在一楼是担心有人经过会发现,而二楼已能满足这个目的,而且如果真的被人发现了,从二楼跳下逃跑也是一个可选的路径。总而言之,自己是想不出比二楼更好的位置了。
虽然推理的过程恨流畅,但叶赫在二楼巡逻了一圈,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毕竟人心难测,叶赫决定进一步深入对方的角度进行思考:虽然我要犯罪,但我绝对不希望自己被发现,或者说我根本就不考虑被发现后要如何逃跑这件事,只考虑怎样才能藏得最深。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陈志斌在五楼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五楼隐蔽程度极高,虽然比不上顶层的六楼,但也相差无几。而最重要的是,叶赫自己也不想爬六楼。
虽然不愿意爬楼梯,但护工毕竟是个体力活,叶赫一口气跑到五楼,也只是略微有些心跳加速而已,他凝视着漆黑的走廊,只听见微弱的声响从前方传来。
是这里没错了。
他缓步向前,走到了临终关怀室前。心康精神康复医院虽然是精神病院,但有许多病人都是被家人寄养在此的老人,他们的症状不一定严重,但在家人眼里却一定是个累赘,因此心康便成为了这些老人的安息之处,新建的新院区,也因此增加了原本没有的临终关怀病房。
而在这个被遗弃者的终点,一个漆黑的影子正站在一张床边,不断颤动。
“晚上好。”叶赫说着,让光源指向对方。
在微弱的灯光下,那个干瘦的男人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转过身,他的身后是昏睡着的、一丝不挂的‘水果刀’,他的裤子扔在一旁,下身的性器却有些“干枯”。
“操、操你妈!”陈志斌有些惊慌,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如此应答。
“别紧张,我不是来抓你的,我是来劝你的。”叶赫诚恳地说道:“你还有机会,你还没真正地酿成大错……虽然手机里的那些照片也足够你去坐牢了。”
“我还没酿成大错?”
眼前的男人有些恍惚,他低头看向自己不争气的二弟,眼里突然迸发凶狠的光。
“你是来嘲笑我的对吧?你觉得我阳痿了,不够男人,连神经病也上不了?”
叶赫摆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自卑,是你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吗?”
“操你妈!”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嘲笑你的人吗?”叶赫有些悲伤地说道:“我一直把你当朋友,我一直觉得你还有救。”
“放屁!”陈志斌光着屁股,激动地说道:“你平时洗完澡只穿个内裤就出来,不是在炫耀自己的本钱吗?!”
“我在大学时候就这样,当时的男生宿舍都习惯洗完澡只穿内裤,如果这个习惯让你觉得难受,我会改。”叶赫冷静地回答道。
“别摆出一副施舍的样子了,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这些人……”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呼吸沉重,那根枯萎了的东西竟然开始有了些生气。
“抱歉,”叶赫低垂着眼说道:“是我的错。”
陈志斌对叶赫的道歉只觉得讽刺,一字一句间只听得出嘲弄。他低吼一声,扑了上去,将叶赫扑倒在地,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叶赫挣扎着,想掏出准备好的电击器,但那电击器在刚刚的冲击中不知摔在了哪里。他四肢乱扒,想要找到那支丢失了的电击器,但紧迫的呼吸最终逼迫他要去拉开对方的手掌,可随着对方几次抓起他的脖子上提、摔下,脑后钝痛的叶赫还是慢慢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空气啊,空气啊!
他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着,绝望地看着对方,竟看见那不可能勃起的性器成长为狰狞的恶兽。
“喜欢在背后说我坏话?嗯?”
“说啊,你再说啊!”
“不是觉得我阳痿是个废物吗?”
他骂着,笑着,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快感。
“现在谁才是垃圾?谁才是废物?”
“啊?”
欲望滋长。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
精魂充盈。
“不是很能说的吗?”
果实成熟。
“你……”
一双手,像是情人的手,攀上了陈志斌的脸颊。
小小的,“噗叽”一声。
陈志斌的头颅裂成了六瓣,露出了粉白色的大脑,他的双眼仍充着血,嘴里仍吐着畅快却混乱晦涩的责骂,像是陷入了某种极致的快感一般。在他身后的暗影之中,一个苍白赤裸地身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脸在“盛开”的头颅后显现,双瞳之内只有浓墨的黑。
尽管如此,陈志斌的手还紧紧地抓着叶赫,无论叶赫如何挣扎也无法摆脱。
在叶赫迷蒙的视野中,一双双近乎透明的手,各自抓着各式各样的餐具,或挖、或夹、或切着陈志斌的大脑,然后送入四周浓重的黑暗里。
各式各样的咀嚼声在四周的暗中响起,小孩无礼的吧唧嘴,女人意犹未尽的叹息,男人意满足的感叹,老人贪婪的吮吸……各声各调,不曾断绝……
此刻正是,宴飨之时!
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食用,他手中挣扎着的男人,身后依偎着的女人,头上吞食着自己的“祂们”,全都不重要。
他只觉得无比的满足。
他说:“哈。”
他死了。
那双手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叶赫用力将没有大脑的躯壳推到一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的心跳仍然狂跳不止,但好歹不再那么痛苦。
他抬起头,看见那个少女,她的双眼恢复了人类该有的光芒,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及腰的长发遮住了重要的部位,而那裸露的雪白肌肤应当引人遐想,但叶赫却只感受到恐惧。
“轮到……我了吗?”他喘息着说道。
“还没到,西瓜先生。”她礼貌地说道:“你的欲望很难满足,但味道一定很棒。”
“请放心,我会在成熟的那天,让大家享用你的。”
赤裸的少女绕过了叶赫,像跳舞一般一步一跳地离开了。她跳过一个个漆黑的病房门口,跳过楼梯,跳过病床,时而旋转,时而踮脚,无人欣赏她的舞姿,黑暗是她的观众。
不,还有其他人。
一个男人,在新院区的大门等着她。
他的双眼被铜币缝上,铜币之后也只有一片漆黑。
“嗐,杀人了?”他问。
“有什么关系吗?”她说。
“有,”男人深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报告又要多写几页了。”
“辛苦你了。”她说。
“道歉能有什么用?我给你算算吧。”
他举起小拇指:“抓了你,我只要写一万字的报告。”
他举起无名指:“杀了你,我要写五万字的报告。”
他举起中指:“你杀了人,无论如何,报告都要额外增加五万字。”
“真可惜,假如我也能帮忙写报告就好了。”
“没有假如。”男人看着手中的折扇,叹道:“我只希望你,接下来别死就好了。”
他用折扇轻敲了两下空气,然后甩手展开。
发生了什么?或者问,应该发生什么。
男人那慵懒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澈透亮,如同戏剧小生一般唱道:“心康新院筹开建,才怜财昧令智昏,碌碌小人惜薄利,层层遗祸害无穷!”
“且问何事生?且听何祸起!”
男人唱戏,少女迈步。
“却见匠人无能,”男人的折扇指向屋顶,说道:“天花落。”
少女头顶的一片片PVC天花板纷纷落下,向她洒落。少女轻移步履,险之又险地掠过坠物,靠近男人。
“又见商人无义,”男人的折扇指向路旁的气割乙炔瓶,说道:“遭回禄。”
乙炔瓶瞬间爆炸,巨大的燃爆将恰好接近的少女重重地摔到墙上,可她像是没受伤一样,从墙壁弹了过来,速度比之前还要快上几倍。
“再来监理失职,”男人的折扇指向地板,“地塌陷。”
少女的落点,恰到好处地塌陷了,少女以完美地角度掉入其中,即使伸直了双手也抓不住支点。
“终归勘察疏忽,”男人的折扇拍掌归合,“古雷响。”
一枚来自抗战时期,敌军轰炸时未曾爆炸也未被发现的哑弹,在地洞中爆炸了。
戏剧完了,男人却还唱着,这是他这行的老规矩,客人不走,戏就要继续唱下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
“可惜众生痴愚,万事尽,一场空。”
“所谓一见发财,天下太平。”
“正谓世事无常,生死难避。”
如果客人不走,或者说客人走不了,那就只能自己走了。
男人边唱着,边小跑着离开新院区,只见这栋六层建筑淅淅沥沥地颤动着,尘尘埃埃也纷纷落下。
等男人走出大楼一分钟后,那栋新建的楼宇轰然塌落。一道惊恐的身影从尘土中离开,跑向了医院的宿舍区,男人眯眼看了看,但并没有多管。他打开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
“世事无常,心康的新院区大楼忽然塌了,目标刚好被埋在下面。”他说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希望没死吧。”
叶赫带着满身的尘土回到了宿舍,只觉得大脑混混沌沌地,有些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他衣服也没脱,澡也没洗就躺在了陈志斌的床上安稳入睡,毕竟对方已经用不上了,而自己也不想弄脏自己的床。
总之,他睡了很久。
等他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打开手机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天。他洗了个澡,用的是陈志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毕竟对方已经用不上了,而节约是一种美德。
洗漱完后,他穿着裤子,赤裸着上身,坐在桌子旁愣神发呆。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还伴随着小心翼翼的女声。
“叶赫,你在里面吗?”
叶赫穿上上衣,打开了门,小护士正在门外站着,面露惊喜。
“新院区那边忽然塌了,有人在里面找到了你舍友的尸体……而且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你,我有些担心……”
“我没事。”叶赫勉强地说道:“只是有点累了。”
小护士听了,也放下心来,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沉默下来。
最后,她鼓起勇气道:“介意我进去坐坐吗?”
“嗯,进来吧。”
小护士乖乖地走了进来,坐在了桌边,而叶赫转而走进了厨房,准备一些待客的茶水。
他煮着热水,等待期间闲来无事,便打开了橱柜里的暗门。里面有三四个瓶瓶罐罐,其上的标签分别写着替米沙坦片、醋酸氢可松的片、扑尔敏,这些药的药理性质各异,但都有着相同的作用,那就是抑制性欲。
也该扔掉了,毕竟,陈志斌已经用不到了。
在数个月前,叶赫便意外发现陈志斌常常偷拍一些女生的照片,而且性欲也异常旺盛,常常做些手艺活。在叶赫看来,如果任由陈志斌发展下去,他肯定会被自己庞大的欲望害到坐牢,因此叶赫决定帮他一把,顺便做些小实验。
虽然偷偷下药有些不道德,但他的哲学,支撑了他继续做下去。
只要人人都保持着低限度的欲望,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争执,不会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因为无意义的争吵互相害得死去。
可惜,很可惜,实验失败了,身体缺陷和激素缺失,并没有让陈志斌的欲望得到控制,反而滋生出了更加畸形的自卑和嫉妒。
叶赫很遗憾,同时还有些小小的难过。
他拧开药瓶的盖子,将药片一片片地倒进垃圾桶。
客厅里,小护士絮絮叨叨地讲着有关新院区大楼倒塌的各种传闻,以及陈志斌死亡的各种流言。
叶赫听着听着,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那瓶还没倒完的精神药品放在了桌上。
“那个……”他笑着问道:“你想喝什么茶吗?”
项目名称:必然的意外
项目编号:A021
项目现状:可控
泄露应急措施:项目当前收容者为26岁男子,若收容者出现濒死、死亡等情况,请立刻寻找与其血缘相近的亲属,并为其亲属准备两枚宋朝年间的铜钱。在准备完毕后,将收容者或其尸体,与其亲属一同关押在黑暗的封闭空间中,等待三日后释放。
若收容者眼前的铜钱出现损坏或遗失,请勿与其对视。若收容者备用的三十六枚铜钱全部遗失,请为其重新准备。
若在收容者缺少铜钱封印的情况下与其对视,请进行一次全身换血,若缺乏换血条件,请在三天之内进行人道处理。
项目描述:项目为可能性模因,其收容者出身戏曲世家,但并没有登台表演的经验,常出现在各种地方,对一些失控的怪谈发动袭击。最初的报告显示,该项目能通过“唱戏”的方式修改现实,但经过收容者本身的解释可知,“唱戏”仅是描述“一场意外”,而所有的“意外”本身早已注定,收容者仅仅是将此事通过戏曲的形式唱出,并没有对现实进行任何修改。
调查员对其能力进行了多次详细调查,发现每一次看似有神秘力量影响的意外,其背后都有一定的合理性,从表面上看与神秘力量无关。调查员X对收容者的能力提出了另一种猜想,但最终证明收容者并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在A201泄露事故发生后,收容者申请加入异灾局,已获批准。
项目泄露报告:……每一个与他真正的眼瞳对视的人,都在必然的意外下死亡,当死亡人数增加时,收容者那种制造必然意外的能力也更强。通过与收容者的合作,我们更新了对视后的泄露应急措施,但为时已晚……
项目名称:水果刀
项目编号:B208
项目现状:收押中
泄露应急措施:收容所应采取一切措施避免该女子逃脱,若该女子意外逃离了收容所,请联系有关部门得到一位待执行的死刑犯,为其注射□□□□□与□□□,使其进入极度兴奋的状态,并设下5个火力小队以上的埋伏圈。若此方法无效,则联系□□□小组进行常规性抓捕。
项目描述:项目为一位17岁的女子,小学学历,半文盲,有一定的认知障碍,会将普通人视为水果。在通常情况下,项目能探知他人深层次的欲望,并将其无限放大,受影响者会出现头晕、流鼻血等症状,但通常能在1周内回复。
项目会将欲望得到满足的人视为“成熟的水果”,并将其献给不知名的存在食用,每次献祭完成后,项目都会得到某体能上的提升,对欲望和思维的掌控也会更深。
项目泄露报告:…………我不想再写了,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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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2:“必然的意外”或者说李袁浩灵感来源是是黑白无常,眼睛缝铜板的设定来自某些给死人眼睛盖铜板的地方习俗。
备注3:希望自己能写出水果刀的非人感和男主人公的似人非人感……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无声
1、
宋沐第一次见江临泽,是在他父亲所谓的家宴上。
他中午还和自己同桌炫耀新买的手机,顺便打了几局连胜准备回家吃晚饭,忽然被他爹一个消息叫去了最近的酒店。
订的包间还挺大。
宋沐心想,那八成没好事了。
他爹就这狗德行,但凡有求于人的时候,都十分热情。刚他电话里左一个小沐左一个小沐叫他,他就知道,今晚上,这货怕是不给他弄个后妈是不能善。
果不其然,打开门一看,哇,好大一个后妈。
“小沐,来这是你连阿姨,这个,是你弟弟江临泽。”
宋沐目光一偏也没仔细看,只心想,俄罗斯套娃吗,还能买一赠一了?
那时候宋沐才十五岁,套了个蓝白校服,露出点不以为意的笑。“那什么,你们,领证了?”
“是,下午刚领的。”他爹顺手把他新媳妇儿往身边一拉。
宋沐面色如常得点了点,走到最近桌边在醒的红酒旁,抓起醒酒瓶喝了个精光。“那什么……嗝,新婚愉快,我先走了。”
“喂!宋沐你站住!”
身后传来宋敬文骂骂咧咧又被人拦住的声音,还有那一句。“抱歉啊,阿岚,这孩子平常不是这样的。”
宋沐咧了咧嘴,心想他爸还真是会给自己打圆场。
但实话实说,宋沐的确是个出名的好脾气。
他可能就是别人爸妈嘴里常说的隔壁家的孩子,生的白净,一双眼又大又亮,过年抓出去溜两圈红包都是收的最多的那个。
宋沐这人从小对什么都挺好的,唯一一点可能是对自己亲妈有点愧疚——小时候出的车祸,他妈妈把他护在怀里死的,所以这么多年他爸也没找新老婆。
而宋敬文这些年做生意满嘴跑火车,把宋沐也带得满嘴开火车,这俩火车头平日里关系相处的也不错。
按理说,他应该对他爸给自己找了个新老婆这件事没什么意见。要说怎么忽然就起了火,大约是因为那声“弟弟”。
——那并不是他妈妈生的孩子,凭什么是他弟弟。那句“弟弟”好像一下子把他心里某个位置挤走了。
宋敬文平日里做什么都雷厉风行的,他都习惯了,但这次不行。
他好像还没来得及和他妈告别。
于是那天宋沐喝完一大瓶红酒,蹲在路边对着电话哭,电话拨到他死党那去了。他边撒着酒疯边喊“妈,我好想你啊……”
他哭得声情并茂。
以至于他甚至没看清他所谓的弟弟长什么样。
后来他想,还好没看清,要不没准他这辈子对这便宜弟弟都没好印象。
-
江临泽和连岚之后来住进宋沐家里,是第二周的事。
其实当宋敬文领证开始,家里添人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宋敬文是个好说话的人,但一般所谓“大事”上也从不征求宋沐的意见。
宋沐倒也还好。
毕竟他是宋敬文这老狐狸的亲儿子,能屈能伸。除了最开始措不及防的失态,小狐狸飞快调整好了状态。他在连岚之和江临泽入住的当天就和和气气吃了顿饭。
饭局上无非是一些尴尬又不是礼貌的客气。
唯一有趣的大概是宋沐闲来无事叫了江临泽一声“阿泽。”
他当时也就是客气一下。但初来乍到连岚之却忙不迭想让江临泽赶紧应一声。
于是在一声声“快叫哥哥呀”的催促中,才十岁的小孩筷子往桌上一拍,头也不回得跑回房了。
整个画面有种一气呵成的尴尬。
当了半天八面狐狸的宋沐不知怎么得,心里冒出了一点惺惺相惜的痛快。
但也不过一秒,他就调整好表情。“没事,小孩脸皮薄,我回头给阿泽买个礼物就好。”
他那一句话说得真诚又轻巧。
然后第二周,嘴甜的宋沐就申请了住校。
理由是初三学业压力大,住校好节省时间。
那学期平日家里根本见不着他人,更别说那根本不从兑现起的礼物了。
礼貌,识趣,听话,构成了当年宋沐的全部。
他没有打算去打扰宋敬文新建立的一家三口。
他想,他自己也能过得不错,虽然并不算太习惯的住校生活,但也不算差。白日里上课,晚上和死党在宿舍插科打诨,那些年南城的风都是暖烘烘的。
只是某次,他回来拿换季的衣服,忽然觉得家里的布置有些陌生——柔软的入门地毯,玄关的暖黄色的灯,阳台舒展的爬藤和向阳花,以及客厅上一幅他爹和连岚之的婚纱照。
那些变化就像是冬日雪后某些青绿嫩芽在生长,生机熠熠得舒展在阳光之下。
他站在那里像是个路过驻足的客人。
宋沐心想,挺好,宋敬文有家了。那些盘旋的思绪在他心口起起伏伏,忽然他听到一丝声响。
一回头大门打开,进了一个小孩。那人短袖短裤的夏天校服,他手上还拿着个小学生明黄色的安全帽。
他朝对方笑起来“阿泽,你回来啦?”
来人并没有什么建立家庭和睦关系的打算,从他身边走过。
宋沐无所谓耸耸肩,只是忽有所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却撞进一双眼里。
那双眼睛生得好看,瞳孔比常人深上许多几乎是纯黑色,却被玄关窗子的光映出一点彩色。只是,如果眼神中没有带着厌恶和警惕,也许会更好。
后来,宋沐和他死党说:“我觉得我爹那便宜儿子以后会和我争家产。”
那时候,玩着他的游戏机超宋沐床上丢了个消食饼干,那你自求多福吧,电视剧长子一般是被害死的那一个。
而后宋沐心想,江临泽能不能害死他还两说。
但世界上要真有一个人要害他,那一定是他爹宋敬文。
2、
宋敬文,中年丧偶,事业有成。
在他奔向50大门的前夕遇上了他的第二春,他春风得意马蹄疾,巴不得一朝就看尽长安花。
于是新的户口本还没捂热乎,他就着手致力于建立和谐美满的家庭关系了。
一家四口人,宋敬文没问题,连岚之没问题,宋沐也没问题,唯一一个有问题的,就是那个油盐不进才10岁的小崽子江临泽。
连岚之这人,为人和善,性格温婉,奈何她的儿子,是个独逼。
于是在宋敬文不知道时第几次热脸贴了人江临泽冷屁股后,他把自己魔爪伸向了自己的亲儿子。
那天,宋沐叼着冰棍,打着游戏,目光瞥见宋敬文那便宜儿子江临泽不声不响绕开宋敬文走回自己的房间的时候,他心里还偷乐呵呢。
结果,回头就看到他爹不尴不尬望着他,那眼神……
“勿搁恁。”(不可能。)他瞪大眼吸溜了一下冰棍,摇摇头。
“儿啊——”他看到他滚圆的一个爹飘了过来。
想当年,宋沐亲妈还在的时候,曾说过她和宋敬文的一些恩爱史——“当年爸爸追妈妈的时候可浪漫的咧,每天来妈妈公司接妈妈下班,都带妈妈最喜欢花。”
宋沐知道他妈其实不怎么喜欢花,宋敬文能让他亲妈这么一个不爱花的人喜欢上花——可见他这人有多难缠。
“小沐啊,你看,真好你和阿泽年纪相仿,也比较谈得来……”
妈的,你管15岁和10岁叫做年纪相仿??宋沐眼神里透着一种看智障的慈悲。
“哎——你别这么看我,就……你不是想今年暑假去考完试去集体旅游嘛……”宋敬文说。“对了,还有你特别想要的那款游戏本……”
那一瞬间,他觉得他爹果然是个做生意的。
宋沐挑眉,他把手上冰棍一口塞嘴里,拍了拍对方肩膀:“嗯嘛要丢,你哆”(什么要求,你说)
后来宋沐回忆起来,这大概就完美得诠释了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
江临泽,10岁。
一个单亲家庭出来的孩子。
宋沐听自己亲爹提过——连岚之的前夫是个不怎么样的人。
当初和连岚之在一起的时候,母子俩都受了不少苦,但碍于各种原因没法离婚。连岚之几次想着去死了,没想到对方某次酒后从护栏边上掉下去了,成功把自己送进太平间。
如此想来,那段日子对江临泽来说也不知道算好还是坏。
一个折磨人的父亲死去了,母亲又孤身一人没了收入来源,险些挨不过,靠着没日没夜做活才勉强支撑着日子。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宋沐打心眼里知道,江临泽这家伙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毕竟这样环境生长出来的小孩普遍都难搞得很。
但好在江临泽这个家伙,有一个明显的软肋。
-
“阿泽阿泽,我们这周末一起出门逛逛吧。”
那天,宋沐抛着俩苹果,门也不敲地直窜进江临泽房间时,后者像是见了鬼一样,抬头看他。“为什么?”
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来烦我。
那眼神大概二者兼有,但当年的小学生江临泽还不够沉稳,点在作业本上的笔尖都划出了一条线。
宋沐目光落在那看了一眼,笑着递上手上的苹果。“岚姨她有点担心我们关系不好,想让我们多联络联络感情。我想你来南城这么久也没怎么逛逛,刚好我们周末出去,岚姨也放心。”
打蛇七寸,江临泽这个半大不大的死小孩,浑身上下倔得不百毒不侵,但遇到连岚之的事,他总会下意识得退一步。
所以在来之前,宋沐先去阳台找了晒衣服的江临泽他妈。
果不其然,后者拿笔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知道了。”
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
那时的江临泽声线还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语气却冷淡。
宋沐笑了笑,心满意足得走了两步,一把倒在了对方床上。江临泽的床平日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此刻被子连着床垫一起陷落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像是自己床铺被子脏了,宋沐却慢悠悠把自己舒展开伸了个懒腰。“真好,岚姨一定很开心。”
“哦,那你爸也是。”
宋沐闻言愣了愣。从被子里挪出半只眼睛,目光落在书桌边的江临泽身上。
小学生此刻早已低头,和往常似的四平八稳地写起了他的作业。
宋沐若有所思看着他,忽然他咯咯咯把头埋进江临泽的枕头里笑。“哈哈哈哈阿泽,没准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他笑得过于大声,扰得故作老成的小学生被迫抬起头:“神经病!谁要你喜欢。”
“哦。”宋沐一听收了声,发出点忍不住的闷笑。“但……那你要和我这个神经病哥哥好好相处哦,我会对你很好的……”说罢,他沉默了下来,像是某种冬眠的动物,蜷缩在床上。
江临泽回头望去,看见宋沐将头埋进他的被子里。
他望到对方一点凌乱的发尾,和略有些单薄的背脊,就像是枝蔓,从高高的空中坠了下来。
小孩有了片刻恍神,那刻似有风从窗户吹进,微微摆动了宋沐的发尾,又像是幻觉。
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又收回了目光。
-
江临泽来宋沐家里的第一个夏天。
告别了初中的宋沐如愿以偿参加了他的夏日旅行。
由于小时候出过车祸,宋沐失聪过一段时间。
后来一经历高强度的运动,或身体疲劳了就会出现大频率耳鸣。
为此宋敬文之前老不愿意让他独自出门。
好在这次托了江临泽的福,加上心理医生也表示这么多年没复发,问题不大。宋沐终于能如愿以偿参加他的初中毕业旅行。
只不过,宋敬文给他送上车的那天,费劲巴拉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项,甚至企图和宋沐这几个准高中生一起去营地的样子。给宋沐搞得那叫一个丢人。
等宋沐旅游回来了,也没闲着,老老实实按约定抓着江临泽搞了几次团建。
有时候他俩一起,有时候带上全家。
宋敬文两父子该说不说,就俩鹦鹉精,社交能力从来没差过,再加连岚之偶尔露出的温柔一刀。江临泽多少也是开了窍。
记得江某人第一次主动叫宋敬文“叔叔”的那天,宋沐人在宿舍刷着手机。
他躺在床上刷手机,收到宋敬文一排感谢和恭喜发财时。
头顶的死党兼上铺室友林邵良从床上伸出一只脚,宋沐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一脚踹了上去,给人踹得吓了一跳。“艹!宋沐你神经病啊!”
宋沐也没说话,只是穿了鞋子就走了出去。
他坐在操场的单杠上,抬头看了下天空,又看自己家里的方向。
那是暑假刚结束的第一周,大晚上的风都还带着热意。
他的家离学校其实不远,这整片学院区,小初高包了圆,外围就是宋敬文的家,只需要走个二十来分钟就能到。
他盯着方向好一会,又低头打开某个短信对话框,输了个一行字。【今天天气挺好。】
那是个没人回复的聊天框,这么多年,只有宋沐一个人孜孜不倦的消息。
他沉默着和那个对话框面面相觑,直到手机顶部跳出一个对话框。
是江临泽的消息,小一个多月下来,他和江临泽多少也达成了一些公式。
【这周末你爸和我妈打算搞个家庭聚餐。】
翻译:宋敬文又开始搞家庭情感培养了,你得回来。
界面显示对方对话框还在输入。
宋沐回了一句。【周五。】
对面的正在输入取消。
片刻跳出一条。【好。】
3、
想来,在和江临泽相处的最初那两年,宋沐和对方的交流大多都只是例行公事。
宋沐这脾气从小到大朋友很多,对于江临泽来说,说破天不过是一个被迫在一个屋檐下,必须联络好感情的陌生人。
他并不知道一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小孩心里头想的是什么,也不乐意知道。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宋敬文把他的小家搞得有声有色,然后思考着自己大学应该选个多北边的城市,要多远,他才能这辈子都不用再回来。
那时候的少年人总以为自己要长大了,想着再一天,多一天,等长出一双翅膀飞得远远地离开。飞到哪里都可以。只要能落下来他就能活。
只是有时候,亲情是一条线。
连着血脉,平日无知无觉,等某天不小心断开,疼得人措不及防。
-
江临泽来家里的第一年冬天,宋敬文出了件大事。
宋沐他爹是个做生意的,平日里应酬交际多,喝的酒也多,总有那么几次是醉醺醺回来。
连岚之一开始都等着他,后来宋敬文心疼人,就说留个灯就好。
毕竟醉了也不至于看不见路,想来宋沐这个爹多少有点高估了自己。
于是在某个夜晚,他醉醺醺地从二楼楼梯上滚下来,成功把自己送进了ICU。
那件事宋沐后来想起来是有些后怕的。
他当时在宿舍,平日睡得早,第二天才看到他爹已经入院的消息。
想来,要不是那夜江临泽起来发现了不对劲。宋沐这个亲爹,可能就真的这么安详地一路把自己睡进了太平间。
那两天,宋沐请了假,和连岚之轮流在医院陪床。
也好在宋敬文这个中年男人福大命大,抢救了几小时,当天中午就下了重症。第三天隐隐约约醒了两次,医生来检查过后确认各项指标正常,所有才人松了口气。
等到第四天晚上,连岚之赶着宋沐回去休息。
毕竟是个高中生,她推着让宋沐第二天也别来了,赶紧去上课。
那天是一夜的暴雨。
等他到家的时候,几乎已经湿透。他站在客厅滴滴答答冒水,迎接他的确实满屋子都亮起来的灯。
倒也不是说家里没开灯的习惯。只是那天屋子里开了满满的灯,从客厅到阳台,一楼二楼。哪怕玄关的有片霓虹灯也不能幸免。
宋沐浑身是湿漉漉的水汽,在那片五颜六色里觉得自己回到了什么蹦迪现场。
平日打扫的张姐这时候早走了,想来罪魁祸首是谁已经十分清楚。
屋外轰隆隆炸开一声雷,那一刻,宋沐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尖叫声。
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一楼的某件屋子。
此刻那声音已经消失,只有屋外的雷鸣又浅浅响了几下。他走过去推推门把手没有推开,拍了拍门:“江临泽,你在不在里面?”
没有人回应。
片刻,一道闪亮照亮了整个天幕。接着又是一声炸雷。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清晰惨叫,那声音有些尖锐又沙哑,像是某种濒死动物发出。
“喂!江临泽,开门!”
他不知道那小孩在屋子里到底在做什么。
想了想,他跑到二楼衣帽间拿了备用钥匙。
那一串钥匙常年没用,宋沐就着雷鸣和尖叫声一个个试,终于试到推门进去。
雷声轰隆。
不大的屋子,和门外如出一辙被开了所有的灯,角落里一堆被子,像是用柔软的布料构成了虚假的堡垒。
宋沐盯着那诡异的被子混合物好一会,叹了口气,伸手过把那堆连人带被子的东西抱在怀里。
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这么怕打雷。
怀里的人在挣扎,但宋沐一个高中生力气怎么也比一个小学生大,他手脚并用把人往怀里拽。“好了。是我,宋沐。”他手摸进被子里,在一堆布料里找到一个脑袋,捂住对方的耳朵。“没事了,别怕。”
雷声还在断断续续。
他也不知道对方听不听得见,只是一动不动抱着怀里的人。直到窗外雷鸣终于渐渐沉下去,他才从被子里捞出一个汗津津的脑袋。
小孩闭着眼睛,额头和发尾都是湿的,讲额头抵在宋沐心口低低喘着气。
他抽了床头的纸巾给人擦汗,末了问了句:“要不,我帮你叫岚姨回来?”
江临泽沉默着,伸手抓住他袖口。
宋沐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子,受了惊吓就是粘人,他将耳朵靠过去,听对方在说什么。
“……不许……”
那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却是一声咬牙的威胁。“不许告诉……我妈。”
宋沐乐了,他拍拍衣服。“行——我不说,我去关灯。”
一迈步,他衣服被人拽住,一回头,临泽睁着眼看他。宋沐笑道。“我身上湿透了,等我洗个澡过来陪你。”
“不需要。”
他半笑半认真弯下腰和江临泽平视。“那我怕黑,你得陪我。”
那天夜里,洗完澡的宋沐把江临泽和一堆被子搬回了床上。
累的脱力的小孩额头抵着他手臂,不情不愿却睡得飞快。 宋沐也懒得和一个小孩计较,他和连岚之发了个消息,说阿泽睡了。
回头一闭眼,睁开已经是天亮。
雨后清晨的晨光干净得几乎透明。
他侧头看着在他怀里睡着的江临泽,给人掖了掖被子。那时的手机显示6点26,闹钟还差4分钟就要响,他把当天的闹钟关了,轻手轻脚关门走了出去。
宋沐当时心里想着宋敬文的病,并也没注意到许多。
比如屋子里有亮灯的按钮声,比如在他离开之后有人睁开的眼睛。
他就这样在腰酸背痛的一场大雨后重新回了学校。一周后,宋敬文出院。
家中一切如常。
春去秋来,人间各色花都开上一遍。
不知为何,在那年秋末,意外开出了宋沐的一朵小桃花来。
4、
宋沐高一下学期,江临泽的小学六年的小学期。
宋敬文开始渐渐把工作的重心往家庭里转。
约莫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时不时就感叹起生命可贵,并表示,钱是永远都赚不完的,但家庭才是永恒的港湾。
为此他还顺道想忽悠宋沐从学校搬回家里住。
宋沐必定是抵死不从的,一是他在家里住得不痛快。
第二个,也是他没法说的原因——他恋爱了。
这事儿说来有点莫名。
宋沐所在的市重点平日住校生不能出校门,除了周末可以回家,平日里连出个门都要打申请。
所以宋沐平日想透气的时候,会选择在傍晚或者晚上去操场的运动区,找个单双杠坐在上头。
一个青春期少年人,在夕阳,晚风用一种减少富贵包的姿势仰望天空,让风吹过他精心捯饬的发型。
那天他在手机里和宋敬文说了这周末补习不回来的事儿,屏幕上忽然蹦跶出一个全新的聊天信息提示。
内容是【我喜欢你】
宋沐觉得自己瞎了。他盯了那行子好几秒,想着今天是不是愚人节,又确认了一眼发送人,下意识嘀咕了一句。“不是吧。”
接着,对话框里又一条新消息。
【你要是喜欢我,就回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想回头确认,但转一半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可脑袋卡半路也收不回来了,等宋沐目光对上后桌脸上紧张又欣喜的笑容——他咕嘟咽了口口水。心想,完犊子。
-
宋沐换情侣头像这件事是江临泽先发现的。
那天宋敬文提议周末全家一起去游乐场,江临泽给他发了个消息报告。
等宋沐确认了要回来之后,江临泽问了句。【你头像怎么只有一半?】
宋沐张嘴就来。【随手找的,不错吧。】
【情侣头。】
宋沐当初炸了,心想这六年级的死孩子懂什么叫情头。
他一把坐起来,差点脑袋磕宿舍床上,咔咔打了几个字。【没有的事。】
对方不紧不慢回了句【我看见了。】
说起来,江临泽的小学和宋沐所在的高中其实就隔了一个十字路口。
学院区的悲哀就是你和你的女朋友走在路上,旁边可能会穿过一两个小学生。
而江临泽就是那个该死的小学生。
【你爸不知道,这事和我没关系。】
“艹!”宋沐一脑门子的汗冒出来,砸回床上大声骂娘。心想这江临泽都什么人啊。
回头,他上铺林邵良从床上探下一个脑袋,一脸贱兮兮看他:“羽哥,又和你家闫淼淼闹别扭了?”
“闭嘴!”他怒火攻心,一脚狠狠踹了对方的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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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青春期的恋爱尝试就像是某种冒着古怪香气的出炉蛋糕,没准你并不喜欢,但总想尝尝它的味道。
宋沐的初恋算不上多美好,但也挺不错。
荷尔蒙分泌,暑气腾腾,树荫摇晃。
阴差阳错的成了顺水推舟,宋沐硬着头皮的初恋,冒出了属于那个夏天甜腻又温软的朦胧爱意。他们牵过手,看过电影,然后在某个夏日午后亲吻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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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半个学期之后,连宋敬文走咂摸出味儿来,觉得他儿子不对劲,以前是不经常回家,现在几乎是十头牛都请不回来了。
好在那年是江临泽的小升初,宋敬文自然不放过这个家庭团建的机会,宋沐学校和江临泽小学就隔着个十字路,他勒令对方和他们一起等江临泽考完试在校门口接他。
宋沐嘴上硬的好好的,一个下午不见人,找了闫淼淼一起压马路。
小情侣避开了宋敬文和连岚之在的那条街。
路上的摊贩比往日的多,似乎是看准了考完毕业考的小学生和一堆家长肯定多少会买点奖励,那天的学生街比往日热闹。
他给闫淼淼买了两个棉花糖,拉着手你侬我侬。
结果,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上忽然热闹了起来——一群小学生考试结束,门口熙熙攘攘的像是养殖场里放风的鸡崽。
手机里不多时也传来宋敬文催促他回去的消息宋沐看了一眼,忽然拉起闫淼淼往往另一条街跑。闫淼淼拿着棉花糖问他:“诶,你跑什么呀?”
宋沐笑得像是只使坏的萨摩:“逃命!”
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在风里摇摇晃晃,他拉着心上人到了一个人少的街角,女孩子乱了的发型,衬着脸上的笑意更叫好看。
空气里有棉花糖甜腻的香味,他心脏砰砰跳,不知道是跑步的原因还是心动。
他看着闫淼淼忽然低头吻了下去。
那也许算得上宋沐第一个意义上的吻。
贴近的嘴唇不敢动,只有呼吸慢悠悠在皮肤上挠出痒痒的温度,等他拉开彼此的距离,闫淼淼耳朵都红了,他轻笑了一下,刚想要再吻,目光一偏,落进一双熟悉的眼里。
许久不见的小孩儿个头倒是拔高了不少。
宋沐回过神,将闫淼淼拉到身后,朝他笑:“你怎么从这出来了,岚姨的前面巷子口等你。”
江临泽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他身后闫淼淼身上。宋沐看了一眼,上前揽住人肩膀,把江临泽拉到一边,将那还没吃过一个棉花糖塞人手里。“送你的。”
一些并不算高级的贿赂。
他朝他微微俯身笑道:“别和他们说见过我啊。”
“宋沐——”
江临泽的声音介于少年和童声间。宋沐像是冒出了坏心眼子,揉乱了对方的头发:“没大没小,叫哥。”
江临泽瞪他。
宋沐哈哈大笑,松开拉着闫淼淼挥挥手跑了。“一会找你们,帮我保密——!”
那时手上棉花糖,轻得像是一阵风。
空气里弥漫的糖的香味。
步入少年时期的人站在路口,像是望着一串迷宫,向左向右,找不着方向,最后饥饿感侵蚀了他。他将糖扔在地上,看着它们顺着巷子滚成一团污浊,皱了皱眉。
“宋沐。”
4、
宋沐所在这座南方的城市,到了秋天也不见降温,酷暑的尾巴尖一日日赖着。
明明到了10月多,天气也热得要将人逼出汗来。
来这儿的第二年夏天,江临泽升了初中。
他顺理成章的进了宋沐当初所在的初中。于是他俩学校的距离从当初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瞬间缩短成了隔着一扇铁门。
说起这扇铁门,也有些渊源。江临泽所在的初中,是市内知名私立校,教资精良。
但由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它所处的位置同宋沐的市重点高中仅仅只是一墙之隔。更准确的说,是将原本这座重点高中南边圈出一块,连着校内人工湖和一排铁栅栏和几条学生街,将这所初中包裹于腹中。
于是,这两所中学每天清晨都会出现一个很奇怪的场景——顶着一头乱毛睡眼惺忪的宋沐,从宿舍出门,越过小半个操场,隔着栅栏探监似的,接过江临泽递过来的早饭。
有时候江临泽也没吃,两人就会隔着铁栅栏,坐在假山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连岚之准备的,属实有些丰盛过头的早餐。
连岚之是一个温柔到有点母爱泛滥的人。
她始终认为宋沐在食堂吃饭是受了大委屈,于是,从江临泽初中第一天,宋沐就彻底失去了去食堂刷卡吃早饭的权利。甚至有时候江临泽起迟了,连岚之还会把自己儿子鸡仔似的提溜出去,拍拍他鼓囊囊的书包。“走吧,带去和你小沐哥哥一起吃。”
次数多了,被来操场做值日的同班看到了,还调侃宋沐。“羽哥,又吃你家小媳妇儿送的爱心早餐啊!”
宋沐大骂:“你眼睛瞎掉了,这我弟!”
-
说起来,江临泽好像是从来没叫过宋沐哥哥。
每次喊他,不是“哎”“喂”就是宋沐,总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宋沐对此不甚在意。
毕竟他叫江临泽弟弟也不是因为多喜欢。宋敬文从楼梯上滚下来滚滚得他属实心有余悸,这种嘴巴上下一碰就能让他爹高兴的事,他总不介意多做两次。
只是,称呼这种东西有时候叫着叫着就会成习惯,习惯会生出潜意识。
而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大概也就是潜意识。
-
江临泽升上初中的那学期,在南城市重点高中和隔壁初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两校的几个学生,几个学生跨校斗殴,并持械伤人,其中一人受伤严重当场送医。
当时事情闹得也挺大,甚至还上了地方新闻。
要说,这事儿和江临泽的破脾气也有一些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被他亲爹祸害的,江临泽人平日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哪怕宋沐这个嘴里开过光的也讨不着什么好。
更别说那认识没几个月的同学了。
私立校学以教资优良著称,有高分进来的,自然也有动了点手段进来的。
于是好的好到头,坏的也坏到头。
江临泽这独来独往的性格,再加上他扎眼的相貌和成绩吃了香,一下就成了活靶子。
他不得罪人,但总有人看不惯他。
可躲得过一次两次,却又饶得过几次。
被人围着的时候,江临泽手上拿着准备给宋沐的早饭。
初中部的后巷,临近着平日隔绝初高中那面长栅栏,平日顺着那旧停车道,走下去就能看见高中部那上锁的铁门。江临泽往常都是走到这条走廊尽头,在铁门栅栏边上才能找到宋沐,把早餐送过去。
可这次,他没走到头。
青春期的男孩总是长了个却不长身板,少年人薄薄的身子被推到墙上,手上的玻璃饭盒在保温袋里碎了,碎玻璃撒出来凌乱散了一地被人踩着。
“捡起来。”江临泽目光冷冰冰的。
眼前的五个人眼里却带着戏耍的恶意。“捡?我一会让你连着玻璃一起吃进去。”
于是,等宋沐等得不耐烦翻墙过来找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临泽被一群人围攻的场面。唯一幸运的是他当天身边还带着个做值日顺便要蹭饭的林邵良。
他俩趴在墙上一脸震撼:“你那便宜弟弟一对五还能打两下,挺灵活啊。”
宋沐张着个嘴,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把林邵良推下栅栏:“灵活个屁,快去把他们几个做值日的叫过来,我弟被揍了!”
-
宋沐是个不会打架的。
多年遵守校规校纪,除了偶尔爬爬墙逃逃课,平日里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可对于自己待了三年的初中,他真是太熟了。
废弃停车长廊位置偏僻,除了值日了几乎没人会来。大喊引人注意怕也是天方夜谭。江临泽身上已经挨了几棍子,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事。
乘人不备把其中一个人踹飞的时候,宋沐心中还感叹了一句:这里没监控器记录一下我的身手真是可惜了!
江临泽发现他来了,愣了一下,一不小心手臂挨了一闷棍,往后退了好几步。宋沐一把把人拉了过来,一比五和二比五怎么说也是后者靠得住。
“我说你不给我送早饭呢。”
“在忙。”江临泽一脚踹出去抢棍子的时候,宋沐也没闲着,把人一脚给绊了。
整个画风忽然多了点闲聊的意味。宋沐心下一松。
可下一秒余光瞥见江临泽脑后棍子,他脚下一顿,上前一肩膀将江临泽撞开。
宋沐那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一棍子后颈下去江临泽够呛。于是他眼边光线一暗,那一棍子他躲来不及,直直从太阳穴砸下来。
他在那瞬间,清晰听到一排铁片用力摩擦金属的切割声。
只是那声音来自于他的大脑。
身体并没感觉到痛,但双脚开始摇摇欲坠。微微抬头,头顶的太阳好像忽然被切割成了无数块。撕拉碎裂开,又落下,仿佛一场倾泻而下的玻璃雨。
四周的风开始变得尖锐了,就像遥远地吹动了一片金属森林,在脑中发出巨大刺耳的轰鸣。他没意识到这是什么原因,只是恍然动了动眼珠子。
迷茫间,宋沐好像又回到了6岁那场车祸里。
车辆撞击,阳光中无数的车窗碎玻璃爆炸,他什么都听不清了,就在死亡的边缘,抬头却看到了一个人——江临泽手足无措站在那里,怔怔看着他,像是吓坏了。
宋沐赶忙踉跄退了一步站稳。
他摇摇头,刺耳的嗡鸣还在继续,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
四周一切声音在玻璃罩之外,颅内传来刺耳的嗡鸣和自己的喘息声,他忽然有些恐惧地意识到那是什么。
还不行——林邵良他们还没到——
眼皮上有什么发烫的东西流下,热乎乎遮住了半边眼睛,他保持平静地抬头盯着眼前一群人,努力发出声音。“……差不多得了,给个面子。”
他也听不见,不知道自己声音也是大是小,只能稳着身形站着又不敢倒,就那么一动不动跟眼前的一群人对峙。
直到余光瞥见几个十分熟悉的人已经带着帮手翻墙过来了,他才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眼江临泽,想对他笑笑,却发现江临泽像见鬼似的看着他。
他低头,地面滴滴答答铺了一地红,他忽然意识到江临泽在怕什么。
他心里不痛快:“来救你……还嫌弃我,没……”
——没良心。
最后一句话来不及说。
而后连着他的身体,和失控的意识,一起栽进了一个颤抖的怀抱里。
5、
现在想起来,宋沐的高二生涯真可谓是“丰富多彩”。
毕竟谁能想到,他早上出门拿个早饭,还能把自己拿进了医院里。
而事件本身主人公江临泽,却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躲揍技巧,竟然在五个人之中游刃有余,到最后也就擦破了点油皮。
“我就是犯贱。”宋沐躺在病床上这样想着。
那时候宋沐倒霉蛋因为脑震荡大吐特吐,正觉得自己人生四大皆空,五感尽失。
与此同时,在离他一点多公里外文德中学的操场上,整开展着一场学生检讨会。
参与检讨的,除了揍江临泽的其中两个人以外,还包括了当时手掌包着一圈圈绷带的江临泽本人。
这事儿还是后来林邵良来医院给他送试卷的时候告诉他的。
那时林邵良吃着宋沐的探病水果,对他道:“你那便宜弟弟,怕不是什么妖怪吧?”
宋沐那时候被脑震荡和失眠正折磨得死去活来,眼神无欲无求:“那烦请您拿宝塔给他收了,炼化了,少了这个大麻烦,我还能谢谢您。”
林邵良抱着个椅背,看着他。“你弟今儿记了个大过。”
“什么?”宋沐一下傻眼了。心想这被揍的还能被记过还有没有天理了。
林邵良伸手,拍拍他肩膀道:“哎,你个小倒霉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就你被救护车接走的下午,你那便宜弟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根铁棍,直接去了其中一个人的班,对着人脑子轮下去了。嘿。下手那是够黑啊,人直接没起来。”
宋沐愣在原地,林邵良嘴角抽抽道:“离谱吧,我听了也不信。
那所有在场的都不敢信。最离谱的是他这打人动作太顺畅,太理所当然了——从进班级到打人一气呵成,在场的都被惊得还没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又带着棍子去了隔壁班,把隔壁那个俩脑袋也砸了……两个班,三个人,今早做检讨仨都还在医院里……”林邵良动了动眼珠子“这小子最狠的是棍子用的还是生锈的,一人送一针破伤风,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宋沐愣在原地,半晌才眨巴眨巴眼,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别和我说话……我脑袋疼……”
-
那年,宋沐被脑震荡折磨了整整两周。
意外受伤勾起了些旧症,加上耳鸣发作,又间歇性聋了几天。
那段日子宋敬文忙前忙后,除了探视宋沐这颗倒霉的脑袋,最大的事就是解决江临泽的那一架带来的麻烦。
要说来,在这件事上,江临泽的确算是受害人,只是后来他在教室持械伤人这件事是在影响恶劣,学校一开始甚至在开除这件事上做过考量。
好在事件双方都想着大事化小,宋沐这里也实打实躺了一个,又牵扯上了隔壁重点校,最后干脆一人记了个大过事情也算了了。
记得,宋沐回家那天,耳朵还半好不好。
连岚之在煲了汤给他,在厨房里忙进忙出,香味顺着玄关盈了一房间。那天屋子里太阳很大,明亮却不刺眼,他站在玄关看之前没见过的那个水晶多肉。
那时江临泽刚好放学进来,见到他的时候愣了愣。
他看了几眼宋沐,不知道为什么走过还和他并肩站着。宋沐反应了半天才知道对方想扶他。他笑了笑:“我好啦。”
耳朵里声音还像是泡在海水里模糊不清。
江临泽看着他,用缠着绷带的手抓住宋沐的手腕,张了张嘴:“哥。”
-
宋沐很久还会记得江临泽第一次叫他哥的场景。
他也说不清那算是美梦还是噩梦,只是盯着那个画面心想街口的铁树是不是开花了。
那件事件后,宋沐一家的关系变化很大。
一场意外带出的连带结果,如同移植的树木在大雨后第一次大规模的生根。
宋沐在家里休养了两周。
那两周,连岚之每日忙进忙出,变着花样给他煲汤。
医嘱说要静养,多睡眠多补充营养,于是那段日子,即使在白日里头,他们家里也没什么声音。
而宋沐大多时候都半梦半醒着。
他被迫泡在难忍的梦魇里,隐约只记得,连岚之进来过好几次,又拿了热水给他擦脸,屋子里窗帘拉着,只漏出一点白日的光亮,他微微睁眼看着,喊了声:岚姨。
等他再睁开眼,屋子里书桌上亮着一盏小小的灯,江临泽正背对着他,坐在他书桌边上写作业,少年的身子挺拔却还有些单薄。
见他醒了,他站起来,走过来按亮了宋沐的床头灯。
床头柜上摆着保温盒和一个小碗。“我妈怕你醒了会饿,想喝粥吗?”
宋沐点点头。江临泽拿着枕头让他靠着。
熬得软稠的粥被倒出,在灯下冒着热气,宋沐伸手接过。
江临泽坐在床边看他,婴儿肥的轮廓褪去,看着更像是处在少年时期,又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沉稳。
“够热吗?”
“还好。”
陶瓷汤匙触碰碗壁发出“叮叮”声,江临泽面朝着宋沐的方向,却似乎不是在看他。“你睡太不好?”
“嗯……总做梦。”宋沐漫不经心得喝着粥,有一搭没一搭应着。
“是噩梦?”
拿勺的手顿了顿,宋沐看向他;“怎么这么问?”
“你在梦里,好像一直在说‘对不起’。”
周遭昏暗,床头灯的光明亮的尽数落在江临泽眼里,宋沐那一刻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笑了笑,仰头把剩下的粥一股脑灌进肚里,把碗递给他。“帮我和岚姨说谢谢。粥很好喝。”
少年人没有再问,只是点点头提着保温盒离开。
书桌上的灯也亮着,摆着一排习册和草稿本,上面密密麻麻不知道写了什么,像是题又不太像,宋沐望了过去,忽然把江临泽叫住。“阿泽。”
江临泽转过身,偏偏头询问似的。
“我难受是因为以前的事。”
“嗯。”
“你没做错。”
“什么?”
“这次的事。无论如何,你没有任何错。”宋沐朝他笑了起来。“过得放松点,别每天和小老头似的。”
6、
那年冬天,南城没下雪,只是过了霜降时候依旧冷得人发抖。
江临泽买了辆车,骑行来往穿梭在学院区里,有时候宋沐周末回来也见不着他人。
后来问了连岚之才知道,对方最近加了校里篮球社,几乎都在社团里。
有次宋沐到学生街给闫淼淼买礼物,见到两三人经过,目光一偏,却见了江临泽。对方身边三两成群,瞧着有说有笑的模样。
他站在街边看着,觉得有意思,随手拍了张照片给宋敬文。
【你新儿子最近社交能力见长。】
不一会宋敬文回了条消息【你岚姨说你拍得真好看。】
他看了眼,低头呵了呵手,将礼物塞进袋子里。而手机一震,跳出一条新消息。
【明早想吃什么。】
他抬头,隔着一条街,江临泽站在人群里望向他,摇了摇手机。
他笑着朝江临泽挥了挥手。回了消息【都好。】
想来,那似乎宋敬文那个重组家庭,最像一个家的时候。所有一切朝着契合的方向一点点靠拢。
也是那一年,江临泽的性格变了许多。
他本来就生得了人喜欢,眉目一柔,露出笑意倒颇有几分宋沐平日的意思。
这样的性格想必不会再给他们惹出什么麻烦。
家长总是欣慰于孩子的温柔体贴,他们总觉得这证明着孩子已经开始长大。只有宋沐偶尔见了会忍不住皱皱眉。
于是他闲来无事就去逗弄这个便宜弟弟。
等江临泽被招惹烦了,露出生气的表情他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放肆,眯起眼像是只聒噪又漂亮的鸟,叫嚷着。“这就对了嘛!小小年纪的,装什么装!”江临泽无奈,目光一跳,抬眼恍然,好似刹那见了天光。
-
也是那一年的第二学期,文德中学开展了一场校内篮球赛。
江临泽作为篮球社成员,自然是代表了班级出战。
那天是周五。
宋沐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多的人,趁着自己体育课拉着闫淼淼来加油。
而林邵良这个可怜人作为体委被安排去捡排球了,而后为自己不能参与本次逃校看球表示深深的嫉妒和谴责。
【你明天要上课吧。】
【也不看看我是谁?】
的确,他宋沐是谁。
手机里还是他和江临泽昨晚的消息。
而宋沐,这个在隔壁文德上了三年课的人,已经拉着着闫淼淼,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大门走了进来。
此刻他正迎风招展站在一群初中生里被尖叫声淹没。
俩高中生拿着手机在一堆初中生里浑水摸鱼。
好在全校赛事,各个年段一般谁也不认识谁。
闫淼对这翘课混入隔壁学校这件事觉得有趣的很,心思也不在球赛上。
宋沐隔着人群看着赛场里的江临泽。就听见身边的几个小姑娘嘀嘀咕咕说那10号打得真不错。
宋沐与有荣焉,尾巴刚翘起来。“厉害吧,那我弟弟!”
两个讨论的女生惊讶得看着他,又指了指江临泽。“你说10号吗?”
“他叫什么呀?”
“江临泽。”宋沐说。“第一实验班的。”
“那你?”
对方一脸犹疑,宋沐笑着指了指隔壁,微微用手挡着嘴。“……隔壁高中溜过来的。”
两个女生愣了愣,贴在一起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斜刘海的姑娘拿着手机。“要不介意,你可以给我他的微信吗?”
宋沐当场乐了,心想江临泽这小子不错嘛,刚要点头,球场传来上一阵欢呼,抬头是江临泽又半场进了个三分球。
好家伙!
少年人半年时间又长高了不少,10号球服随着跳跃扬起来,让宋沐忽然有种对方长大的错觉。
他落下来,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和宋沐对上。似乎是觉得意外,只是那么看着他。
被汗染湿的头发贴在额边,眼里却像是含了光亮了起来。
宋沐不由张了张嘴,觉得喉咙发哑。
“那个……可以吗?”
斜刘海的女生还眼巴巴看着他。宋沐拿着手机,看着已经打开的屏幕又按了锁屏。“哎,我随意给,怕他生气。得麻烦你亲自找他要了。”
“什么嘛!”
“噗——”宋沐回头,看见闫淼淼笑得弯起来的眼睛。
他无奈笑道:“你怎么?”
“没有啊——”闫淼淼双手环抱着他手臂,像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事情,靠着他。“我刚刚本来,还担心多两个情敌,结果看到我男朋友像个大母鸡似的,揣着自己弟弟的微信不肯给。我忽然放心了。”
“放心什么。”
“你弟弟比你受欢迎呀——!”闫淼淼踮起脚贴在他耳边笑起来。宋沐听出对方的调侃,被他一把拦住腰抱在怀里,女孩逃不开,更大声地埋在他胸口里笑。
宋沐笑得无奈却也拿她没办法。
忽然人群里窜出一阵惊呼。
一颗球从球场里砸了出来,宋沐下意识抬手将闫淼淼护住,抬头时,却看见江临泽摔在地上抱着腿。
他一颗心凉了半截赶忙冲进去。
“没事吧!”他蹲在地上抓着江临泽的肩,膝盖一片血口子,他都不敢碰。“怎么忽然摔了。”
少年人抬眼看他,微微抬手将他挥开。“……没事。”
宋沐看不过去,一把把人手臂扛肩上,问:“医务室在哪儿。”谁知道下一秒手臂被用力推开。“不用了,阿召,过来。”
宋沐愣在原地,有些干巴巴得看着江临泽被一群人搀去医务室。
闫淼淼上来询问怎么了,他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朝人笑了笑。“回去吧,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
想来,那几乎只是那个遥远年月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毕竟那天晚上江临泽就给宋沐发了消息,内容除了平日的聊天意外,着重感谢了宋沐能来看他比赛。
宋沐当时挂在学校操场单杠上,看到江临泽消息的时候,只冬日里被围巾压着的呼吸莫名轻了许多。
他“咻——!”得一下往沙地上一跳,抬头拍了一下天空的星星。光污染里剩下一片墨蓝夜空和几块亮光晕染出的灰斑。
他发给江临泽。【看,星星。】
【在哪里?】
【很多。(认真思考.GIF)】
【宋沐,你在故意耍我?】
【你再找找呀。】
而后对面再没了回复,过了一会,手机里跳出一个消息。【你来校门口。】
那是宋沐已经散步渡到了宿舍楼外,看见消息立马拔腿往校门口跑。
少年人穿着羽绒服,里三层外三层已经看不见脚上的伤口,只是脸上包了块纱布。
他提了提手上的保温壶,朝他道;“我妈让我给你来送个汤。枸杞叶,明目的。”
校门口只有一道白炽路灯斜斜打在江临泽身上,明明如今长高不少的人,此刻却依旧显得小小一个。宋沐隔着校门的伸缩护栏看着江临泽,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脸。“疼不疼?”
冬日寒冷,指尖触在脸上也不觉得温暖,只有麻木的触觉。
江临泽却像被烫了一样,退了一步:“……宋沐,你这样,很像是电视里爬出来的恶鬼。”
宋沐接过保温盒,好整以暇看他:“哦,那你再不走,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进来。那你可就再也走不了了。”
“好啊。”
“啊?”宋沐愣了愣。“你说什么?”
江临泽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晚安。”
7、
江临泽来的第三年,14岁的人升上初二。
而宋沐迎来了他的地狱高三。
市重点实验班,学校就是冲着冲分去的。
几乎从上半个月期开始,宋沐都不怎么回家了。
周末集训,不定期大考。
一群人早在高二暑假就已经整装待发,从踏进高三教室开始,便是一场大战。
环境里造就的压力让人没办法心安理得放松,搞得宋沐每天晚上在操场单双杠上仰望天空的时间都变少了。平日里不是刷题就是参加集训。
周末回家也就一天,有时候干脆都见不到人。
宋敬文这时候也不端着他和谐家庭建设者的心思了,让宋沐爱怎么来怎么来。
有次街上撞见他和闫淼淼肩并肩在书店买材料。
隔着店铺玻璃,宋敬文朝他伸出了一个大拇指。
接着手机消息——【谈恋爱可以,注意劳逸结合啊我的儿。】
宋沐当场脸黑得和锅底似的,回头发了个信息给连岚之。【岚姨,我刚在街上遇见我爸偷抽烟了。】
那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受伤的只有一个宋敬文。
于是,随着年关的一声炮响,辞旧迎春,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也悄然而至。
那个学期,宋沐意外生了次胃病。
高考压力和长期作息不规律,半夜胃痉挛去了医院。胃镜照出了息肉和十二指肠溃疡,属于是该增生的增生,该烂的烂。
结果就是,连岚之不干了——除了送早饭,午饭也要给宋沐送,晚上还要给他熬点汤。
而江临泽,她的亲儿子已经脱离了儿子的范畴,每天三趟给宋沐送吃的。
宋沐也没办法了,拒绝无果,想了个辙,在他们学校铁门雨蓬位置那搞了个折叠桌子,遮穿越铁栅栏一人一边,感觉和狱友吃饭似的。
“你说你就不能提提意见吗?一天三次,这来回得多少时间。我都替你累。”
那时候江临泽刷着手机上的题库,一边整理着他的饭盒,看都不看他哥。“也总比晚上两三点被人叫醒赶去医院好。”
“那是意外。”
上了初二的人抬起眉眼,视线平静的罩在入夏明黄斑驳的树荫下。“确实,一次就够了。”
他从栅栏缝隙里接过宋沐收拾好的餐盒。“晚上喝什么,我妈今天还炖了糖水,甘蔗的。”
宋沐砸吧砸吧嘴。“给我装多点。”
-
那年的夏天,十年不遇的高温席卷了南城的上空。
高考百日誓师后,一天天倒计时飞驰而过。
接着艳阳和震耳的暴雨席卷而下,终于迎来六月。
在高考倒计时的最后三天宋沐回了家。
用他们班主任的话来说,该学的学好了,或者选择集训,或者回去调整状态,你们随意。
十年磨一剑,到了试锋时。总之,战场三日后开。
于是那三天,宋敬文去庙里烧香拜佛去了,还放了盏天灯。
宋沐习惯了他爹多年做生意积累的迷信态度,然后在连岚之“我觉得你还可以再吃一碗”的目光里把自己又吃圆了一圈。
等到高考那天,万里无云,晴日正好。
宋沐出门之前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他像是心有所感地点开一个没有备注的短信窗口,那是一个从没有人回复的对话页面。
上一个消息还是一个月前。
他说:【妈,生日快乐。】
他滑了滑过去的消息,划过一排排自言自语,最后将聊天页划到最底,在对话框里输了一行字。【我出发了。】
那日艳阳高照。
次日大雨。
接着在一个雨过天晴的傍晚,宋沐结束了他的高中生涯。
-
后来回想起来,那年高中的暑假。
宋沐似乎过得很快乐,在出了成绩后的一周就参加了暑期旅游一去就是大半个月,接着风风火火飞向了他的新学校。
只是,高考成绩出来前的那小半个月,宋沐一直状态不算太好。
他一反常态,几乎天天都闷在家里,平日打打游戏,或者偶尔出门一次,回来也没有什么精神。宋敬文觉得自己儿子是不是高考考砸了,心里还是估摸着复读还是给人做心理辅导。
等到高考查分那天,宋沐迟迟没有动静。
宋敬文像个泌尿系统出问题的,在宋沐房间前面转悠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还是连岚之帮他去敲了个门,宋沐坐在电脑前,看着探头探脑的两个人,指了指屏幕上的成绩。
宋敬文走进前看了一眼就乐开了花。宋沐也看着他笑,那也是这段日子,宋沐少有的笑容。
只是开心后,他又一个人出了一趟门。
之后的那个周末,他们班级办了庆功宴。
这种活动的场次也十分清晰明了,前面谢师,后面转移阵地一群学生继续发疯。
当天到场的人不少,宋沐那一宿舍的狐朋狗友都来了,因为考得都不错,一个两个脸上冒着一种如狼似虎、“今天死活要搞点事”的光芒。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宋沐。
当天他联合林邵良他们一个宿舍的人,发疯似的折腾,抓着人1比3,1比5地喝,见人就劝酒。在顺利把一小部分人折腾趴下之后,又抓着他们班主任软磨硬泡和他猜拳,全场的都傻了,班主任也傻了,整个场面混乱得宛如猴子开会。
最后宛如大军压境,所到之处一杯不留。
在一阵KTV鬼哭狼嚎和游戏节目过后,宋沐自己也已经喝的五迷三道摸不着北了。
他本来打算和林邵良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家。
结果等他晃晃悠悠出广场的时候,在公交站附近看见了一个人。
“给我打车,送我回母星!啊——!再见——地球!”林邵良已经醉得嘴里开始吐泡泡了。
宋沐还好保留了一丝作为人的清醒。把林邵良丢到后座的时候,他脑子里有一个想法——一个初中生送两个高中毕业的成年人回家,这究竟是谁接谁。
一路上,他企图保持作为哥哥或者是一个正常人类的理性,结果还没到半路。“哇——!”
-
从宋沐高中往家里,平日骑车要10分钟,走路20分钟。
高考结束后的学校,平日总有一片教学楼沉浸在黑夜里,如今放了暑假,只有零星几间教室亮着灯。高考一轮一轮,他们结束了,于是一批名为准高三的学生接替了他们的位置。
一如某种薪火相继。
宋沐大半路就已经晕车了,最后干脆让司机送林邵良先回去。他和江临泽下车走。
作为一个成年人,宋沐觉得自己不大可能迷失在这座城市里。
但准初三学生江临泽并不这么认为。他拖着宋沐去便利店买了水,又买了醒酒药让人吃下去,夜风吹散了一点酒意,脑袋却更加混乱。
宋沐被江临泽半架着。
平日里二十分钟的路,一下子被拉得很长,天上月亮和学院区夏日夜间香樟树的气味都带了几分凉意。宋沐觉得惬意,又觉得累,身子不自觉往江临泽身上靠。
他这才发现两年开始抽条拔节的人,竟然隐隐约约长到他眉头的位置,宋沐侧过头,鼻尖就能蹭到江临泽的脸颊。
“你别乱动。”
“哦。”
喝醉酒半醒的人乖得很。他靠着江临泽,低头看着他们影子,发现两个差不多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那影子重重叠叠缠成一块,他看了一会忽然咕咕咕笑了起来。
那声音却又不像是在笑,落在江临泽耳边,他下意识将架着宋沐的手攥紧了点。
“我没事了,可以自己走。”
“好。”少年人拉着他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宋沐叹了口气,像是卸力一样往后倒。
他挣扎想脱开江临泽的搀扶,却摇晃了一下,被江临泽顺势拦住了腰,两人一把子倒在地上。“……我自己能回去。”
湮了人际的巷子口。
宋沐靠坐在墙边,路灯将他夹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
他不打算走了。江临泽站着看着他,似乎在思考怎么把这个发酒疯的人弄回去。
“不是不让你们来了吗?”他喝醉了,耍赖似的看着他,尾音都微微翘着。
江临泽却不搭理他,宋沐吸了吸鼻子。
“我爸呢?”他怎么不来。
“他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宋沐的声音带着笑意,由一点醉意泡着,像是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
江临泽静静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慢慢蹲下来。
宋沐的眼里落着巷子灯的一点光亮,望向江临泽的时候好像夜里湖水中反光的石头,粼粼映在湖面之下。
可他又问江临泽。“那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
他心情不知怎么,像是泡在气泡水里的腌梅子,咕嘟咕嘟冒出不知酸甜的古怪泡泡。
他抬手摸上江临泽的耳边。“嗯,还是阿泽好。”
“你不高兴?”
“我有吗?”
“最近一直这样,从你高考完那天开始。”
宋沐看着江临泽,心想对方成天上课,哪里来的观察力,可他又觉得有意思,噗嗤一声低下头。“没有没有,我心情很好,我高考成绩拿了市前十,我高兴地很。”
他抬头笑:“你看,我像不开心的样子吗?”
江临泽只是看着他,半跪着身子和他对视:“我知道。”
宋沐迷蒙着眼看着江临泽,他眼里像是热热蒸腾起水汽,心口呼啦啦塌了一片吹进夏夜含着树荫气息的风。“……我好羡慕你呀。”他说。“阿泽。”
他喊他名字。
少年人的神色却变了变。“羡慕我什么。”
“你知道吗,以前宋敬文从没给我接送过。”他轻轻抬手,指尖停在江临泽耳际。“小学,初中,哪怕家长会。他很忙。”宋沐笑着看他,像是在陈述某种事实。“我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打算让他来,来了也是那样子。他从来不骂我,他是不讨厌我,却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宋沐。”
坐着的人眼里泛起微微的水汽,他嘴角笑容渐深,“可他这两年变了,打算做一个好爸爸了。阿泽,你还记不得你小学毕业那天,宋敬文来接你。那个傻子开了车来,车就停在巷子口,把路给堵了。他那时候被人骂了,手里还拿了这给你助威的旗,向人乐呵呵得道歉,他说,不好意思呀,我儿子小学毕业了,我来接他。”
“……我都没见过他那样。”
他的尾音像是埋在一阵雨里,下一秒就要落下。
“阿泽。岚姨是个很好的人……有些人总是能装着对别人好,一天两天可以,久了总是要破绽。可你妈妈不是,她待人好得有些过分,常把都整个心窝子掏出来,吓人的要命。所以我很羡慕你有这样的妈妈。”宋沐的指尖掠过江临泽额头,摸着他的眉边。“所以,阿泽,我一直就在想,你不能像我一样。家里装乖的一个就好了。
你是我们家里长大的,岚姨疼你,我爸疼你。你得过得很好,很好很好,要比我好。”
他指尖抚过江临泽脸颊又落下,却在半路被人握住。
宋沐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要走啦。”
握住的手腕被用力攥紧,宋沐皱了皱眉。
“你要去哪儿?”江临泽直勾勾看着他。
“北方吧。”他想了想又摇摇头。“不是,我本来想去北方的。后来选了阳城,很近,飞机只要一个多小时。淼淼说不喜欢北方,说太冷了。我就想C大也不错,我本来打算就我们两个去,然后就在那里落地生根不回来了。”
他看向江临泽,张了张嘴,忽然砸下一滴眼泪来:“可她去不了了,怎么办压……明明答应我了,又说太远了,她去不了了。”
那个本来要和他一起走的人,没有能考上。
他为了她选了一座南城,到时候能去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你说。”他吸了吸鼻子。“老天是不是总爱在最后和我作对,要不然为什么,我想的人和事到头来,都会丢下我走了呢?”
“我明明都不想要什么了,为什么就一点都不给我留……耍我呢!”他终于像是泄气了一样,捂着眼流眼泪,无声得像是淹没在巷子的阴影里濒死的花。
路灯下有夏夜盘旋照亮的蚊虫,经过,散开,又像是尘埃。
他的眼泪砸在江临泽指尖,像是唤醒了冬日过后土壤里的植物。
少年人的指尖颤了颤,伸手揽住他后颈的动作也很慢,宋沐只是微微被带得抬头,被泪水打湿的唇被柔软得入侵。他微微眯起眼,没有意识要反抗,轻声喘息后,盈满的泪水顺着眼尾落在少年人捧着他脸的指缝间。
那大概是个吻,因为太过温柔,倒像是要溶进夜色里。
直到很久,江临泽将吻着他的唇分开,宋沐嘴还微微张着,来不及反应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江临泽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说:“到了大学别谈恋爱了。还有三年,你等等我吧,宋沐。”
宋沐恍恍惚惚,忽然发现眼前人,像是一本书。
明明陌生的封面,被他们相处的岁月写上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像是乱码,又像是错位的秘密符号。
而此刻,这本书轰然在他面前展开。
每个字都陌生,只有一个吻在告诉他。
上面的文字,都关于他自己。
-END-
作者:维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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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作品《虚缪都庭》原创角色相关的后日谈
深夜的时候,维多利亚总会忍不住悄悄将手指探进自己的口腔。
几乎无人发现,她的一号犬齿是一颗精巧的种植牙。即便是过了数年,医生捣碎牙髓的酸痛感仍然回荡在她的面颊深处。
仪器精密地杀死神经,冰冷的水淌过舌苔。
只是在难以入睡的夜晚,这酸胀的微妙的痛苦才会以记忆的形态回到她身边。
“维多利亚?”高大的男性时不时转过头瞟一眼她揉按自己眼袋的动作。
“又没睡好吗?”
“算是吧。”
她很难解释自己对人的憎恶从何而来。
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维克多这样纯粹的性格,都曾偶尔感受过她语言里渗出的寒意。大多数人被这响动的寒冬刺过之后,就不会再选择和这年轻的巫婆继续交流下去。
刚刚加入莱布拉的时候,人事担忧过维克多这样的非人能否适应莱布拉这样高度社会化运作的秘密结社。
事实恰恰相反,维克多和性格各异的成员们迅速熟络起来,甚至还能帮忙调解维多利亚和她同事的矛盾。
矛盾。
具体包括但不限于,在和维多利亚产生口角后用两个小时时间解释维多利亚并非出于恶意出口伤人,以及花更多的时间帮受害者打下手去安抚受害者激动的情绪;或者是掏出自己本就微薄的工资来购置酒水和食品带着面瘫的小巫婆上门去赔礼道歉。
好在维克多的人缘确实很不错,绝大多数成员也不好意思继续大吼大叫下去。新纽约的天气不错,几根热狗下肚,这堆事就算过去了。
“像个金毛的小刺猬。”不愿透露姓名的眼罩女性如此评价道。年轻人用冷漠和礼貌掩盖自己的不安是一件很时髦的事,可惜在三十多岁的老人们看来,多少有些幼稚了。
但是维克多知道。他在虚缪空洞之中纵览一切维多利亚经历过的感情,也知道——那颗断掉的牙齿。
野蛮的小孩不相信年幼的维多利亚说恒牙断掉便不会再长,于是按住她,几个人一起伸手拔掉了她刚长出的恒牙——他们甚至不知道恒牙和乳牙的区别。
沾满泥土的腥臭的手指的味道,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她想挣扎,四肢却纹丝不动的无力感。
她被按在草地上,看着夜空。
群星在嗤笑着。
在那之后,她的牙齿有了一个看起来很愚蠢的豁口。
在那之后,她便主动不去笑,虽然也没什么能值得笑的事情发生。
她看他人的目光,和数年前她审视那些愚蠢——野蛮的孩子们的目光一样。所以她不会张嘴,所以她用衣服遮蔽起每一寸皮肤,不留下任何缝隙。仿佛只要触摸,就会感到过敏。
她也很少张开自己的嘴。
只要将口腔封闭起来,一切感情和酸胀感都会跟着咽进去、连同会招惹麻烦的语言一起。
“维多利亚,你有……补过牙吗?”
“有的。”
“我能看看吗?”
维克多紧张地提起了这个话题,他像座随时会倾倒的铁塔一样傍在维多利亚身旁,尾巴也不像平时一般柔顺,反而如枯枝扎成的扫把一样为电梯的镜面留下数道划痕。
维多利亚沉默了一会。
直到回到住宅,二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但是维克多无言地收拾好衣物后,维多利亚突然说:“可以。”
“诶,真?”
“因为你不需要补牙,或许唯一能看到人类修补牙齿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维多利亚似乎是深思熟虑过后才作出了这个决定。“你看,我也不是做不到换位思考的。”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且诡异。
维克多摘下手套,露出布满棕色绒毛的大手。即便被毛,人们仍然能从这双手分明的骨节和指垫厚度上察觉出这对结构应有的力度。
他认真地清洗了两遍手,随后来到靠在沙发上的维多利亚前,两个人狭促地像是一对初次接吻的恋人。
维多利亚闭上眼,别过头去。但是她又想到自己已经说出的话不应该收回来,于是在面子和本能面前选择了面子。
她的嘴唇打着战,艰难地花了一个世纪慢慢才张开。
“不会掰断你的牙齿。”
维克多在心里默念道,随后用食指轻轻贴上了那颗犬齿——就像他见到的所有牙齿一样,不管是嘴里的,还是被他的拳头打出来的。
仅仅持续了一瞬间,维多利亚就扭过头去闭上了嘴。
“行了……吧?我在干嘛啊…………”
“哦。我觉得就和平常的牙差不多。”
“……有吗?我其实很害怕被人看出来。”
“完全看不出来啊。”
“——”
“刚才发生的事太蠢、也太诡异了。”用冷峻的目光补充了一句“敢说出去的话你知道吧?”之后,维多利亚钻进了她那决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私人空间。
过了十分钟后,维多利亚破天荒地弹出了个脑袋:“你要进来陪我看恐怖片吗?”
“仲夏夜那部?”
“嗯。”
维克多用粗粝的大手梳了梳自己的粗毛,没有不识趣地发表“哇,我第一次被允许进你的卧室诶。”之类的感想。而是蹑手蹑脚地钻进去了那间一直很神秘的房间。
他知道,维多利亚也想寻求着改变。
从张开自己的嘴开始。
作者:伊西多
评论:随意
从几年前的某一天,我注视着父母逐渐衰老,记忆力衰退,对话失去逻辑,家庭中年轻的我作为唯一的儿子,地位逐渐攀升。我独立了,收入颇丰,身份是有地位的医生,比起做护士的姊姊,当然更有底气与父母对抗,只不过他们自知年老,率先示弱,我们的关系竟渐渐平和了。
我回到家乡,提着行李箱,爱人不进去,坐在驾驶座上,撅起嘴唇,朝我要一个吻。我虽然呆傻,反应总是缓慢,但自从和现任在一起后灵透许多,当即弯腰贴上他的嘴唇。没有伸舌头,我的家乡是闭塞的小镇。吻毕,爱人驱车离开,我向他挥手。
姊姊隐芳早已到家,我嗅到了她身上的一股猫味儿。她侧躺在自己房间床上,正眼也不瞧我。母亲从厨房出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里面放了我给父母买的一些补品中药,我的换洗衣物,当然,还有静音的按摩棒。父亲在卧房里,短视频的声音传过来,他听力不佳,声音总是摁到最大。母亲叫了他几声,他才从卧房里走出来:“隐西,回来了?”
隐芳却一直不出来。直到要吃午饭,她才出现。我已经太长时间没见过这个亲姊姊的脸,实话说倒也没有想念。母亲问她,她新交的那个男友为何不带回家,随后看向我,说:“正好,你弟弟还没见过呢,让他见一见多好。”
“梅隐西的对象都不带回家,我带回家干什么。”隐芳意有所指地说。
“隐芳!”母亲剜她一眼,我镇定地舀了一勺汤进嘴,然后笑道:“你攀我吗?我跟你不一样啊,我不着急——我还年轻。”
隐芳的脸青了。父亲的目光在我和隐芳之间转动。母亲怒道:“隐西,你说什么?”随后便是隐芳急躁的接口:“你跟我不一样?哈哈,哪里不一样,带回家来的人不都是——”“能不能好好吃饭,吵些什么,让别人听见了不丢人现眼吗?”父亲的怒吼迫使她住了口,我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隐芳和外人没什么区别,都眈眈注视想揭我的短罢了。我冲她露出一个挑衅的冷笑,随后便是她那碗米饭冲我直飞过来,我一偏头,碗飞撞上墙,碎片四溅,趁其他人的注意力被碗的碎裂声吸引之际,我撑着桌子,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她一愣,随后尖叫起来。我从桌边退开,无视她尖利的哭叫和父母的吵嚷,转身离去。
在我的卧室睡了一个午觉后,门外的吵闹声终于消停。我打开反锁的门,隐芳的房门还开着,房里空空荡荡。父母的卧室门半开半闭,他们的说话声低低的,像怕人听见一样。
“你算了吧。隐芳找着了对象,你就得谢天谢地了。你就别管你儿子了,事情闹大了你是不是就愿意了?”母亲嗔怨地说。
“我这是什么命!一个两个的生下来都是气我来了,我家祖坟哪里风水不好吗?”父亲的怨气令人发笑。
“是!都是你家祖坟风水不好。”母亲冷漠地说,“你这话说得还算有点良心,总算不怪罪我没给你们姓梅的生出好孩子了。”片刻后,她又叹道:“隐西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记不记得,他上大学的时候,和玉涟的事情?”
片刻后,父亲说:“解家的玉涟?”我心里一动,他续道:“他早忘了吧。”
“不啊!哪能?他那时候和那女孩子玩得真好。我那时候也觉得这个女孩子真不错,老彭人就不错,这个女孩子跟老彭性格很像,大方外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只是沉默。他再说话时,声音更低了。“她没有了。”
“没有了?”
“找不着了!”他肯定地说。
我想起了那个女孩,爱说爱笑的嘴唇柔软嘟起,眼睛大得让人疑心合不上去,睫毛浓密硬直得扎手心。她在她家里是最高的一个,腰上的脂肉白皙丰裕,解玉涟,这三个字她写得大开大合,潇洒似男孩。
“就是在那年她和隐西玩得挺好的时候。读大学的时候找不到了。警察调查,调监控,也什么都没发现。”
母亲笃定地回答:“我不信。以老彭那个性格,玉涟没有了,她不会去找吗?”
父亲抬高了声音:“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没有了她怎么去找?她能找着?”
正门豁朗一声响,隐芳进来了。她双眼红肿,一见我即逼视。我即刻从门旁退开,父母听见了这响声,不多时,也从卧室出来了。没等他们叫我,我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吃过晚饭,我拿出我的按摩棒,躺在床上,一个人享乐。按摩棒在底下嗡嗡作响,我斜倚床头,思绪游移不定,最后落到“玉涟没有了”上。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从我的大学逃回家,原因是我的恋爱。我爱上了我的同班同学。当然,他是个男的,还是个小人,我的告白遭到他拒绝后,我恳求他,不要告诉别人。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不久后,我的性向私隐便在私下里小小传扬开来,我质问他,反而被他侮辱,无可奈何,学期末考试完,没放假就逃回家里。玉涟是我邻居的大女儿,也在大学读书,但比我大两岁。她的学校放假比我们早,我回到家时她已经在家待了几天。我窝在家里,情绪低落,是她先找上门来,说手头有两张表演票,本来一张给她,另一张是留给她的弟弟玉涛的,但玉涛要补习不能去了,问我去不去看。我性格比较内向,不太想和不熟识的人一起出去,但母亲害怕我在家憋出病来,几乎是把我推出去的。她性格很开朗,一路上没冷场,不停给我递着话头。我注意到她的美丽,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无礼念头:要是她做了我的女朋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要是我有了一个女朋友,一切恶意的流言不就……
女人我一向是看都不看一眼的,但有的人就喜欢这种冷淡。玉涟就是这种人,我不擅长那种热火朝天的交谈,她似乎反而为能够掌握话题走向而高兴。我们聊了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那场表演的内容,我也全部忘记了。可是,有些事情,是无需回想,就能使你牢牢记住,并且在记忆中仍显得那么鲜活的,你的大脑是块画布,别的东西一经落笔,是那么粗糙、欠缺细节,这些过往却栩栩灵动,如一尾悠然游曳的红鱼。你发现自己可以是如此有天分的画家,你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为了记住这些过往才出生的。那场表演的主持人声称自己要送出一些礼物,观众可以在台下接,一瞬间人头攒动,玉涟也推我说:“咱们也去吧!”
我没去。从童年开始,我就是那个抢喜糖都羞于上前的孩子。她去抢了,并且幸运地抢到了。回家的路上,我忘记了我问了她什么,也忘记了她如何作答,只记得她满含迫不及待的兴奋声音:“我给我弟抢了一件T恤!”她弟弟名叫玉涛,和她父亲一样的沉默寡言。我们那个时候,一胎是女孩,可以生第二胎,我就是第二个弟弟。我和隐芳的关系坏得令人不解,或许不是令人不解,只是这关系烂到为它稍作思考都是浪费时间。隐芳与我表哥的关系格外亲厚,她不是讨厌弟弟,只是讨厌我这个弟弟罢了。我却厌烦一切姊姊。玉涟的欢呼雀跃,她对弟弟的爱,也一样的厌烦。这是怎样一种爱呢,我不擅长给爱命名,父母对我的爱,我一样艰于描述,那大概是种务于控制的惯成之爱。她对玉涛的爱大概是纯然的手足之情。不过,手足之情,那其实是骗人的。我是个医学生,我见惯了人的肢体,累累然堆叠拥挤,忙不迭地彼此践踏以争得通天之途,踩在别人的残肢断臂上,你就是伟大的,被别人踩在脚下,七零八碎,你就是群氓之一。千万不要把人类想得多么高尚……我知道的,她的爱,也只是一种习惯罢了,一种优美雅致、为人推崇的习惯。
我和隐芳之间的习惯则是不被人推崇那种。我们从小关系就不好,偶尔靠近一点下次恶化得会更剧烈。母亲身上有一半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潜意识里都把她视作一团雾气,一团飘着光屑、可以溶解于我的雾气。而隐芳则要神秘得多。女性每个月流一次血,家里准备着粉色包装的卫生巾,小时候我偷偷拆开一片,它洁白得暧昧,刻印小小的花纹。我把它随手丢进黑色的镜柜后。这种洁白和隐芳格格不入,她是一个热衷于黑灰色调的女人。我的脑海中存留些许对她的好印象:她的手指干燥温暖,莫名的香皂气味;她少女的乳房饱胀像膨起的面包,和母亲干瘪的乳房大为不同,我不敢去触摸。(而母亲的乳房,正因其干瘪垂吊,扪在手中时触感是令人眷恋的没有弹性的柔软可亲)只有她的衣服,那黑色的丝绸衬衫,那层层褶皱的黑色纱裙,那脚后跟脱出得极轻易的灰白单鞋,那阴湿的令人不快的霉气,她的衣服上摞了长年梅雨的残垢,我一嗅就清楚,我一穿就一身的凉意。
是,我时不时穿隐芳的衣服。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父母把这个视作他们期盼的儿子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可随着儿子长大这行为仍然不改,不知道从哪天起,他们觉得可怕了起来。儿子问他们,自己穿上这衣服,像不像姊姊的时候,他们尴尬地干笑着,姊姊恼怒地斥骂着。没有用。家里不会没有女人的衣服的。没有女人,就没有我,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可怕,原来我是一个仰仗别人才能存在的人。
没有隐芳,或许也没有我,不过我既已存在,一切已成定局。
我的家乡有座小山包,是我爬过最好爬的山了。山顶有座小小的红亭子。下午接近傍晚,玉涟来叫我,两人一起去爬那座山。花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就爬到了顶。玉涟从顶上俯视山下鳞次栉比的房屋,我则看着那团将要沉没的红日。有人给她打电话,我不知道是谁,但她接了起来。我一时无聊,想逗逗她,于是吹起了口哨。玉涟忽然一笑,对电话那头说:“你问我旁边是谁吗?”
突然之间,我掰下她的手,捏尖了嗓子大声:“你是谁呀?我们在外面爬山呢!你怎么不一起来爬?”我尖着嗓子说话时,声音很像女孩子。电话那头还没做声,玉涟一瞬间笑起来了,笑得极为放肆,有如一盆水当头泼下。她笑得那么欢快,好像是真的被我逗笑了,真的很开心,好像我父母第一次看到我穿姊姊的衣服一样——我出去时,那些老女人们,说我像个日本娃娃。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我邻居家的一个小嫚!好了,不跟你说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她的笑声仿佛还在空气里振动。我决定就在这时候开口:“玉涟。我们在一起怎么样?我……喜欢你。”我说“喜欢你”的时候脸在发烫。因为我说了假话。
玉涟嘴角抽动着,苹果肌凸显了几下。她在憋笑。我的第二次告白也没被认真对待。这有什么好笑的?“对不起。”她看到我的表情,轻声道了个歉,于是之后的笑便肆无忌惮了起来。“隐西,我也喜欢你。但我只想和你一起聊天,一起玩,再没别的了。你很好,真的。和你在一起特别开心。”
太阳落下去了,红光在天边敷得极薄,一看就知道,一会儿就脱去了。我脸上的热度也被风吹冷了。我说的是假话,但我的屈辱是真的。玉涟轻声对我说:“天要黑了,我们走吧。”
我极亲热地一把攥住她的手。我想说点真话。假话,都是逻辑严密的,一环扣一环的,我的真话反而寥落零碎。“但是我需要你。”我对她说。她的手安分地待在我的手心里。“我……我……”
我可悲地说不出来。吞吞吐吐地,所说出来的不过是:
“你不用对别人承认也可以。但是,你能不能,在我同学面前,扮演一下我的女朋友呢?他们都不认识你,之后我就会和他们说我们分手了,你只需要假装一下。好不好?我……拜托你。”
她如果要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可是她答应了。刚好玉涟开学日期比我迟几天,我们约好我先到学校,她随后来。她愿意被我拥抱,或者亲吻,在我的同学面前,就那么一次。
假期结束,我回了学校。那些恶毒的谣言还是如影随形,我甚至不太愿意出门,只一心期盼着玉涟的出现。等了三天,她没有人影。我开始嘲笑自己,为什么犯蠢,觉得她会来。她自己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我吃了别人的这么多亏,怎么到现在还像个仰仗别人指路的瞎子一样,四处碰壁,头破血流,却还心存希望?
可是第五天,她竟然真的到来。事先没通知我,而是叫门卫叫我出来,用的借口是“我是梅隐西的女朋友”。
从床上爬起来后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我清楚记得那时候我都来不及高兴,身子一擦脸一抹我就穿上新衣服跑去见她。玉涟那天穿了一件黄白格子相间的吊带裙,背着小包,活泼快乐。她率先牵起我的手。
那天我们在校园里互相依偎。手拉着手,脸贴着脸。她的皮肤光滑而细腻。我们甚至还互相亲吻。她亲我的脸,我亲她的嘴唇,当然是不伸舌头的那种。她涂了口红,亲完后,我去洗脸,她坐在台阶上补口红。快乐像水一样清凉,流过心间抚平焦躁,悠游恍惚,我几乎怀疑这是我躺在床上做的一个梦。
那么,我同学因此停止了他们那些恶毒的谣言吗?
笑话。
那些恶毒的谣言只在班级里小范围地传扬,我的名声还没臭遍整个学院。和玉涟亲吻遍整个校园又有何用,再者说,难道我还能够和玉涟在所有同学面前接吻抚摸吗?就连最早传播我的性向的那个男学生,都根本没有看到我们接吻。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不知为何,我和她亲吻时,的确快乐得毫不造作。阳光在我们的皮肤上剧烈燃烧,她的手臂在我的手心里渐生湿意。
这是一次无人知晓的隐秘约会,却足够充实快乐。直到下午,我才送她离开。不巧的是我们坐的出租车堵在了半路上,等不及,本打算下车先凉快一下,但旁边有一座小山,山脚下有个小卖部,那里是给来爬山的游客提供饮料的,我给她买了一瓶冰红茶,已经冰成渣了。她说想到山里走走,我们便一起往山后走去。
山没什么漂亮的,说来只是绿而已。似乎也没多少游客,一路走来,我们一个人也没见到。只有偶尔几只蝉哑哑地嘶叫几声,时至今日我听到这种力竭的鸣叫,都觉得它是不甘心自己即将死去。
“知了叫得真烦啊。每次听到知了叫,都恨不得拿竹竿把它们全部粘下来。”
“哎,反正它们在地底下待了那么多年,你就让它们多叫叫吧,也就这么一个夏天而已嘛。”玉涟忽然笑起来,“其实小时候我和我弟弟经常去粘知了的。买那种绿色的,小手形状的,‘粘手’,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也粘过。”我说着,慢慢握住她的手。拿过冰红茶的手,冰得吓人。她像痒一样笑起来,也同样缓慢,然而坚决地抽回去。我有点吃惊,抬头去看她的脸。那是一种奇怪的神色,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对我露出这种表情。同学,老师,父母,姊姊。眉毛皱起,嘴角微微下撇,不是发怒,她的眼睛是灰的,像要下雨了……好像她要哭了。那漫天的雨水,好像是为我而汇聚的。但我手里却没有伞。
“你肯定知道啊。”玉涟说,“你小时候,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但是我看见过你。几次吧。隐西,你小时候,真的特别漂亮,我爸妈这次跟我说起你的时候,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想,你不是妹妹么?——当然了,你现在也很漂亮。”
“你才漂亮呢。”其实,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打断她。我匆匆地再扫视她一眼:黄白格子的吊带裙。一双穿白色单鞋的大脚,脚背青筋暴起。她是美丽的,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脚,那也是一双大脚,踩了双黑色凉鞋,还能看见晒出的印迹。“干嘛这么谦虚啊。”这句话我不得不平缓地吐出来。这只是开玩笑的话,没意义的话,我是在暗示她,我们就继续说这种没意义的话吧。——真的,我已经不耐烦尝试让别人理解我了。理解我的人永远都会理解我,第一眼看见我就会理解我,不理解我的人永远不会的。甚至不配得到我的解释。
你能理解吧?
在那条林荫道上,那条平坦的、离河流不远、蝉鸣阵阵的小路上,她是这样说的:“隐西,你是个好人,我觉得你很勇敢,所以我想见见你,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漂亮,所以说我漂亮。她是个好人,所以说我是个好人。她太谦虚了,只是不大诚实,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弦外之音,却非要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太好了,世界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低下头,以认罪的姿态说:“你都知道啦?……”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抚慰地摸上我的手臂。我再去牵她的手,手指卡进她的指缝。玉涟没有抽回。
亲爱的、亲爱的姊姊。她肯让我吻她。让我拥抱她。让那瓶冰红茶掉落在地上。她是个女人,一时软弱的女人,使我也软弱起来,我的手握紧时使不上力。这应该吗?
我是个勇敢的人。我一手拽她的头发,另一手推她的肩胛,大力地将她的额头甩撞在山崖上。只需要一下,那声音从骨头里一路清脆地震上来……第二下顺手得多,在头顶,因为她整个身体已经软了,操使她的身体更容易了些,她的头顶凹陷进去,像裂开了的西瓜,尽管黑发里看不出血迹,血是在山崖上,地底下,溅洒开来,我一松手,她就委顿至地。然后我走开。
不知道多远,反正不是很远我就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我走回去,她是否有挪动,我看不出来,也不太重要。
先被我捣碎的是眼珠。确切地说,连续几下后,还包括大部分眼眶骨。
鼻子嘴唇和牙齿不太重要。骨头总是很坚硬,皮肉总归有韧性。没人想浪费时间把舌头砸碎,哪怕它已经暴露得差不多。
没人路过,从我们来的一路上,到她在我的怀里,衣服上血迹斑斑,我得小心看着她摇摆的、粘稠的那团脑袋,不要让头发贴到了我的身上留下血迹……没有人。
吊带裙子脱起来不太困难,因为是比较宽松的。她的内裤是白色的,于是此刻她整个人都是洁白的,只有头颅,是一团黑色、白色、红色的乱七八糟,要想亲吻,根本找不到下口之处,分不清亲的是哪里,也没剩多少可以亲了。
我便把她推入河中。河水没多少血腥味,我用河水洗了脸、脖子、腿脚。我的衣服是黑色的,没太多血迹,也看不太出来。
她的包我带了回去,用火毁灭。她的裙子,我穿在了身上,我的衣服下面。那裙子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穿着它,发觉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大声,搏动那么剧烈:
扑通。扑通。扑通。
但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我坐着公交回了学校,下车后被淋得如同水鬼,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什么香气都消失了,闻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发了烧,我只觉得浑身酸痛,仿佛哪里的骨头都开了裂,躺在床上时忍不住地要呻吟,病痛之中我几乎什么都忘记了,却奇迹一般支撑着不是特别难看地走到了辅导员的办公室。我乞求、威胁她解决一下关于我的流言,我哭了,闹了,尖叫,哀告,下跪,乃至于要打开窗户从这里跳下去。她们上来拦阻我的时候发现我的皮肤是那么烫,才惊恐地把我送到校医院。我病得差点死掉。
醒来时,流言就消失了。和玉涟消失得一样干脆。我就这么顺利地读下去了,直到毕业、工作。我在学校待着,很少回家。即使回到家,我也不乐意出门。我担心谁会给我打电话,但是没人,除了近年来我的男友。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女尸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女尸确实有很多,但都不是裸体与毁容的。裸体与毁容,女尸,这太难听了。她叫解玉涟。美丽而活泼、爱说爱笑的,那是解玉涟。为了给弟弟抢到一件t恤而欢呼的,那是解玉涟。聪明细心、善良温和的,那是解玉涟。裸体的、毁容的、不知道在何处慢慢腐烂、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这就是解玉涟。
在我胸腔里彭彭的撞击声,这就是解玉涟。亲爱的、亲爱的姊姊。连母亲都没有去寻找她。仿佛不去寻找她她就永远活着。她是永远活着了,母亲不会衰老吗?她在哪儿呢,母亲难道不会这么暗暗地询问自己?这念头缭绕如一柱青烟,雨天里,烟气浓得熏人。现在倘若她还活着,应该有小孩了,美丽活泼的小女孩,和朋友们一起去粘知了,善良得长大后会为这些无害的小孩行径而忏悔。母亲或许是这么想的吧。我不知道。我终究不是女人。我躺在床上,在按摩棒的嗡嗡声中射了出来。把这根玩意儿抽出来,用酒精湿巾随擦了擦,就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淡忘她了。听到父母谈论她的消息时,才一并想起来。我想起那天在林荫道上、在河边、在奔逃回学校的路上、在大雨中,我恐惧吗,后悔吗?或许吧,但是这些感受我尽数遗忘了。那个包里有身份证,火车票,零零碎碎,我全部毁烧。她在我的梦里也没出现过,或许高烧也把她从我的梦中烧去,尽管我曾经这样承诺:终我一生,直至我也死,无论怎样死,我将永志不忘。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
【记者】
你杀了人。
清澈的童谣声在你的耳边回荡,你看着自己手心的血,精神有点恍惚。
你杀了人。
“一根棍子轻轻打,二双筷子里外扒,三人小组爱说话,四个小兵不害怕, 五个朋友力气大……”
是家乡孩子们常常唱的童谣,但你已经来不及分辨其中的意思,满心只有不能被小孩子们看到尸体。
你慌不择路地拖着尸体塞进车的后备箱里。死者你认识,是常常来杂志社闹事的家伙,之前不依不饶说你报道失实,让老板扣了你一笔工资。但你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又会跟这家伙对上了,上次的记忆还停留在中午有些心情郁结,多喝了两杯。
现在想起来,隔壁桌确实有个人看着很像这家伙。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你抹了把脸,看了看手表,19:10,你计上心来,朝着郊外一处荒废的野地开去。
没一会儿你就到了,把尸体丢进猎人废弃的陷阱坑里,没提防自己也跟着滚了进去。
头好痛。大概是宿醉吧。
你站在埋好的土堆边,按下通讯珠给欠你钱的同事发了个消息,让他代替你去参加今天假面舞会的采访,并要求他保密,不然就揭发他购买违禁品的事情,他连连称是,让你放心。
之后一切风平浪静,那个地方偏僻得很,你打赌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到。
你还是那个著名的记者,报道着花边新闻和名人八卦,听说劳班阁下是个萝莉控,对娜娜莫殿下有不一般的心思,艾默里克阁下似乎有见不得人的喜好,与埃斯蒂尼安同吃同住。哗众取宠的标题给你带来大把的收入,也让你淡忘了醉酒后不明不白的那件破事。
艾欧泽亚每天死那么多人,有谁会在意少了个闹事的家伙呢。
直到有一天,你隐约听到通讯珠响了响,没等你接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不关心,晚上8点到神意白银乡来,帮我破了这个案子你就继续做你的著名记者。否则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你惊慌失措,分明,分明不应该有人知道的。你又觉得那天给坑里填土的时候似乎确实感受到过一阵诡异的视线,但你记不清了。
无论如何,你要藏住这件事,就要帮那个神秘人破案。你心想,“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一桩小案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如约到场,门口带着面具的仆人递给你一个滑稽的头套,你撇了撇嘴,不暴露身份倒是正合你意。
“各位,你们都是我找到的聪明人,这桩案子非你们不可。如果能破案,每个人都有重金酬谢,如果不能……想必各位心中很清楚结局如何了……”
包裹在一团黑衣服中的主持人顶着滑稽的鲶鱼头,说出的话却让你心底发冷。
你定了定心神,开始听案件的全貌……
【跑腿】
你杀了人。
清澈的童谣声在你的耳边回荡,你看着自己手心的血,精神有点恍惚。
你杀了人。
“一根棍子轻轻打,二双筷子里外扒,三人小组爱说话,四个小兵不害怕, 五个朋友力气大……”
是小时候常常听到的童谣,配合着野外森冷的气氛,显得格外的诡异。怎么会这样,你只是想做做兼职跑腿啊。你懊恼地想着。
昨天因为送错了东西被罚了奖金心情不好多喝了两杯,结果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跟没呼吸的尸体躺在一起了。这个尸体好死不死还就是你送错东西的对象,仔细想起来,昨天喝酒的时候似乎隔壁桌确实有个人看着很像这个家伙,但你只是个跑腿啊,你就算跟人起冲突,也不可能……
你懊恼地挠了挠头。索性这个坑足够大足够深,你抄起旁边的树枝和铲子手脚并用把土往坑里堆,把自己累个够呛,才终于把土堆填平了。
你力竭瘫坐在地上,对着土堆发呆。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你不过是……
还好,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没有人来问过你这件事,也是,艾欧泽亚每天死那么多人,有谁会在意少了个不起眼的家伙呢。
直到有一天,你隐约听到通讯珠响了响,没等你接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不关心,晚上8点到神意白银乡来,帮我破了这个案子你就继续做你的跑腿。否则就等着被辞退吧。”
你惊慌失措,分明,分明不应该有人知道的。你又觉得那天给坑里填土的时候似乎确实感受到过一阵诡异的视线,但你记不清了。
无论如何,你要藏住这件事,就要帮那个神秘人破案。你心想,就算是,就算了为了生计,你也要用你见多识广的能力把问题给解决了。
你如约到场,门口带着面具的仆人递给你一个滑稽的头套,你撇了撇嘴,不暴露身份倒是正合你意。
“各位,你们都是我找到的聪明人,这桩案子非你们不可。如果能破案,每个人都有重金酬谢,如果不能……想必各位心中很清楚结局如何了……”
包裹在一团黑衣服中的主持人顶着滑稽的鲶鱼头,说出的话却让你心底发冷。
你定了定心神,开始听案件的全貌……
【死宅】
你杀了人。
清澈的童谣声在你的耳边回荡,你看着自己手心的血,精神有点恍惚。
你杀了人。
“一根棍子轻轻打,二双筷子里外扒,三人小组爱说话,四个小兵不害怕, 五个朋友力气大……”
是家乡孩子们常常唱的童谣,但你已经来不及分辨其中的意思,土坑里味道差得很,你也不知道前一天分明在喝酒的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倒霉的土坑里醒来,身边还有个满头是血的家伙,仔细想起来,昨天喝酒的时候似乎隔壁桌确实有个人看着很像他。
如果是你崇拜的伟大调查员希尔迪布兰德,一定会在这个时候沉稳地思考得出结论,但你不是,你只是个又懒又丧的死宅,你只想懒在家里一睡一整天。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你抹了把脸,手脚并用往坑外爬,然而这个时候,你似乎感觉到身边的尸体动了动,你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中,你似乎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身子一歪又磕晕了过去。
等你再醒来就已经在医院里了,隔壁床的病友关切地询问了你的状况,你问他是谁送你来医院的,他摇头并不知道。
头好痛。大概是宿醉吧。
该不会刚刚的那些想法也都是梦吧……
你再次回到印象里土坑的位置,那里已经被填平了,你懒得多想,索性把这一切都抛在脑后。之后果然一切风平浪静,你还是个废柴的死宅,一睡一整天。
直到有一天,你隐约听到通讯珠响了响,没等你接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不关心,晚上8点到神意白银乡来,帮我破了这个案子你就继续做你的废柴死宅。否则就等着失去自由吧。”
你惊慌失措,分明,分明不应该有人知道的。你又觉得那天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似乎确实感受到过一阵诡异的视线,但你记不清了。
无论如何,你要藏住这件事,就要帮那个神秘人破案。你心想,“是时候追随希尔迪布兰德阁下运用智慧了,说不定我也有调查员的天赋呢。”
你如约到场,门口带着面具的仆人递给你一个滑稽的头套,你撇了撇嘴,不暴露身份倒是正合你意。
“各位,你们都是我找到的聪明人,这桩案子非你们不可。如果能破案,每个人都有重金酬谢,如果不能……想必各位心中很清楚结局如何了……”
包裹在一团黑衣服中的主持人顶着滑稽的鲶鱼头,说出的话却让你心底发冷。
你定了定心神,开始听案件的全貌……
【调查员】
你杀了人。
清澈的童谣声在你的耳边回荡,你看着自己手心的血,精神有点恍惚。
你杀了人。
“一根棍子轻轻打,二双筷子里外扒,三人小组爱说话,四个小兵不害怕, 五个朋友力气大……”
是小时候常常听到的童谣,你不知道眼前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唱。小时候你一听这个就头疼,小朋友也不爱跟你玩,但没关系,你自己读书学习,因为天赋異稟,你成为了一名调查员。
虽然没有那位调查员那么有名,但你也为很多人解决了问题,甚至在城市的护卫队里颇有名气,这让你有些得意。
这次的委托人有些诡异,他非但不崇拜你,甚至经常用奇怪的眼神看你,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你下决定要向他证明自己,可偏偏他要你找的人就像根本不存在似的,你气闷得很。
“鼎鼎有名的调查员也不过如此嘛。”他嘲讽的嘴脸怎么看怎么恶心。
再回过神的时候,你已经在面对着埋着他的土堆发呆了。身边有不少人知道你接了他的委托,如果他失踪了你一定脱不了干系,你看了眼时间,现在是19:55,你从口袋里拿出争执时从他身上摸走的通讯珠,联系飞空艇订了两个小时后往返于乌尔达哈和格里达尼亚的飞空艇票。你一向未雨绸缪,这是聪明的调查员必备的。
一切都很顺利。甚至没有人来问过你这件事,也是,艾欧泽亚每天死那么多人,有谁会在意少了个麻烦的家伙呢。
直到有一天,你隐约听到通讯珠响了响,没等你接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不关心,晚上8点到神意白银乡来,帮我破了这个案子你就继续做你的著名调查员。否则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你惊慌失措,分明,分明不应该有人知道的。你又觉得那天给坑里填土的时候似乎确实感受到过一阵诡异的视线,但你记不清了。
无论如何,你要藏住这件事,就要帮那个神秘人破案。你心想,“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一桩小案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如约到场,门口带着面具的仆人递给你一个滑稽的头套,你撇了撇嘴,不暴露身份倒是正合你意。
“各位,你们都是我找到的聪明人,这桩案子非你们不可。如果能破案,每个人都有重金酬谢,如果不能……想必各位心中很清楚结局如何了……”
包裹在一团黑衣服中的主持人顶着滑稽的鲶鱼头,说出的话却让你心底发冷。
你定了定心神,开始听案件的全貌……
【混混】
你杀了人。
清澈的童谣声在你的耳边回荡,你看着自己手心的血,精神有点恍惚。
你杀了人。
“一根棍子轻轻打,二双筷子里外扒,三人小组爱说话,四个小兵不害怕, 五个朋友力气大……”
是家乡孩子们常常唱的童谣,你每次听到都烦躁得想打人。
眼前倒在血泊里的家伙刚刚也唱了,你挠了挠头,烦躁地想着,怎么有人不怕死敢来惹你呢,难道没听说过你打架有多凶吗?你手里拿着粗糙的木棍,又往他头上招呼了一下。
你开着车,尸体在后备箱里,你看了眼时间,19:15,宿醉让你头昏脑胀,今天是几号来着?你恍惚记得昨天是1号你跟别人约架的日子,结果对方失约了,你恼恨地喝了一晚上酒,那今天大概是2号。你打算把这个尸体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就去找失约的嫁祸打一架。
把事情都解决完已经是20:05了,你一向有一边走神一边把事干完的能力,你想了想,径直去不远的地方找到那个失约的胆小鬼,虽然自己也挂了点彩,你还是把他揍了个半死,然后一起被送进了医院。
今天医院格外的忙,没什么人关注你,你自己找了个床躺下睡了。隔壁的呼噜声真吵。
没什么人问过你死人的事情,毕竟,艾欧泽亚每天死那么多人,有谁会在意少了个碍眼的家伙呢。
直到有一天,你隐约听到通讯珠响了响,没等你接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不关心,晚上8点到神意白银乡来,帮我破了这个案子你就继续做你的街头混混。否则就等着被恒辉队抓走吧吧。”
你暴躁不已,分明,分明不应该有人知道的。你又觉得那天给坑里填土的时候似乎确实感受到过一阵诡异的视线,但你记不清了。
无论如何,你要藏住这件事,就要帮那个神秘人破案。你心想,“凭我这么多年混社会的经验,一桩小案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如约到场,门口带着面具的仆人递给你一个滑稽的头套,你撇了撇嘴,不暴露身份倒是正合你意。
“各位,你们都是我找到的聪明人,这桩案子非你们不可。如果能破案,每个人都有重金酬谢,如果不能……想必各位心中很清楚结局如何了……”
包裹在一团黑衣服中的主持人顶着滑稽的鲶鱼头,说出的话却让你心底发冷。
你定了定心神,开始听案件的全貌……
【主持人】
和你约好的医师失踪了。
那是一个神神叨叨的医师,他说你的身体里不止有一个你,你的精神确实不太好,总是容易恍惚,但是一个身体里有好几个人这种谎话你根本不相信。于是他和你打了个赌,他会变换不同的身份来接近你,并且留下点什么证明,让你意识到真相。你可有可无的答应了,能直接揭穿一个骗子也是好的。
一天,他接通了你的通讯,说是一切都准备好了,5天后会再和你联系,还让你去莫古力那里查收一份邮件。
你没有在意。
当你意识到医师失踪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半个月后了,最后的消息是他预定了3号晚上从格里达尼亚到乌尔达哈的飞空艇。
3号那天?你做了什么?你完全没有印象了。
你决定先去看看那份邮件是什么。
邮箱里是一份厚厚的计划,里面写满了那5天里他会用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同不同的你接触。
你翻看着这份计划,调查员、记者、跑腿、混混、死宅……这是你完全没想到的。
按照计划,1号那天医师会作为委托人和调查员接触,而在这之前,他已经去记者的杂志社投诉过、点名跑腿送过东西。
时间断在2号那天,你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但如果真的和医生说的一样,他们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你闭上了眼睛,学习着医师曾经跟你说过但你不屑一顾的方法,想象着通讯珠的声音:“我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我不关心,晚上8点到神意白银乡来,帮我破了这个案子……”
“各位,你们都是我找到的聪明人,这桩案子非你们不可。如果能破案,每个人都有重金酬谢,如果不能……想必各位心中很清楚结局如何了……”
你看着逐一出现的5个人,心底有些泛冷,幸好你提前给所有人蒙上了头套。
“请你们来的目的,是找一个人。失踪的人是一个医师,最后被人看到是上了从格里达尼亚到乌尔达哈的飞空艇,再之后,就神秘失踪了,希望各位可以解开医师神秘失踪之谜。”
END.
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辟雾小姐,许久未见,望一切安好如旧。”
“很抱歉,临近新年的时候还要麻烦辟雾小姐帮我办事。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两三年前我跟你提到过的‘初阳时不时就会尖叫着从梦中醒来,在白天盯着某处的空气发呆许久’的事情。我最初只当是她此前的经历带来的精神性创伤,并未太过在意。可近来总觉得,有些地方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了……”
“最初,她哭着同我说,她梦见很多人拿着武器互相砍向对方,残肢四处飞溅。她将手一次次刺入对方的胸腔,心脏在掌心抽动、滚烫的血喷到她脸上的感觉有多么的真实。她梦见和一群看不清脸的人谈天说笑,相互嬉戏打闹……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正常。梦见的打斗完全可以解释为是她被活祭时,潜意识想做出的反抗。至于那群人……我承认,我确实把她关在家里太久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想要有朋友一起玩耍也正常。”
“可大约两个月前,九都刚开始下雪的时候,她同我说,总会在不经意间瞥到目光边缘站着个红衣服的家伙。我便给她做了次全身性的检查——尤其是大脑——除了右眼球被强行摘除导致的神经彻底坏死,没别的问题。”
渡边谟渊停下笔,长长舒出一口气。他捏了捏紧蹙的眉心,转头望向仍在被窝中熟睡的初阳。初阳的呼吸很平缓,偶尔能听见轻微的喃喃声。
兴许是个好梦。渡边谟渊扯了下嘴角,伏案继续写道:
“直到我看见她拿着树枝在雪地上写出了一段古苍卫语——就是一个月前拜托你查找来源的那段文字。你知道古苍卫的文字结构有多抽象繁琐。即便是简化后的现代苍卫语,也花了我月余多才勉强认得全基础结构。是的,那段话没有写错字,没有语序和语法的错误,而且写得非常工整。用古苍卫语写的书籍都暂存在你那了,她不应该,也不可能写得出来!我问她是从哪学的,她说是那个红衣人教她的。然后指着旁边说‘他就在那里’。该死!我什么都没看到!我根本没看到她说的红衣人!我故作轻松地让她自己去玩,转身躲在暗处盯着她。她就像真有个人在她身边一样,对着空气说话——不是自言自语,是对话那种。当晚我就把致幻类和精神链接的解除术全给她上了个遍,没有作用,半点没有!”
笔尖重重落下一点,浓墨迅速在纸上洇染开来。渡边谟渊握着羽毛笔的指尖泛白,微微颤抖着。片刻后,他继续写道:
“感谢辟雾小姐提供的古代资料,非常有用。根据资料和我当年对那个部族的实地考察,他们供奉的神灵早已离去,或者陷入沉睡。族内的祭祀肯定知道这件事,但他这么多年仍在‘传达神谕’,仍在举行活祭仪式。真是个该死的家伙,他们供奉的火神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一把火把他烧成.”
渡边谟渊忽地睁大了眼睛。
当年活祭的时候,渡边谟渊正站在人群外围围观。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将台上景象遮得严严实实,他只听得到台上传来的祭品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举行到“遮目”阶段,里层的人们忽然尖叫起来,向四周逃窜。或许是慌乱之中有人撞翻了火盆,火势很快蔓延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是出于良心的不忍,或是对知识的追求?在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下,渡边谟渊逆着人流踏上祭坛。
他看见祭品浑身赤裸瘫坐在祭坛上,右眼只余空洞,往外涓涓淌着血。血液淌过脸庞,在滴落过程中燃起一簇簇幽蓝的火焰。
他偷走了祭品。
随后,熊熊大火将整个村庄吞入腹中
火……
难道说初阳看到的红衣人……就是他们供奉的神?来自苍卫的神?不,九都本就是从苍卫中分裂出来的,在九都供奉苍卫的神灵并不奇怪。
渡边谟渊将面前写了大半的信纸揉成团,重新起笔:
“辟雾小姐,许久未见,望一切安好如旧。”
“万分感谢你此前为我寻来的古代资料,这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此前拜托你查找的古苍卫语写自初阳之手,我知道这有些匪夷所思,但结合她近来的总总表现,这恐怕是件我们这个层次所不能接触的事情。具体的事情我过几日再与你当面详谈。麻烦辟雾小姐大晦日当天亲自动身去一趟老地方碰头了。”
“另,圣诞快乐。随信附赠的涂鸦是初阳嚷着要给你的。她很想你。”
“渡边谟渊。”
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Ps.直说了,这篇哥们没写完,写的也不好。这个月写了好几篇论文脑子都要爆炸了,以后补。
佐佐木鹳玺跪坐在门前,将手中托盘摆至一旁。“辟雾小姐~早上好,您该起床洗漱了。”他低声说着,双手将门向左拉开。
入目,阳光懒懒撒在桌前,照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毛笔。再望去,娇小的紫发少女正趴在书山的阴影间酣睡。
鹳玺摇头浅笑,端起托盘走到辟雾身旁,顺手将笔放回桌上。“您又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跪坐在辟雾身旁,将托盘上的毛巾浸入热水中,拿起,拧成半干。
“唔……”辟雾一脸疲态地坐起身来,活动了下脖颈。刚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却听得鹳玺一声“失礼”,她的脸便没入一片温热中。
眼角,脸颊,嘴角。
鹳玺轻笑着,为她细细抹去脸上的污渍。
“笑什么!”辟雾娇嗔道。
鹳玺没有回应,拿开毛巾放到托盘上。
辟雾瞧见有小半块毛巾明显比别的黑上不少,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去。
墨水又蹭到脸上了!
“我去为您准备早饭。”鹳玺若无其事地拿起托盘躬身退去。
不知是热毛巾,或是别的什么缘故,辟雾的脸有些涨红。她盯着鹳玺离去的身影,抬手虚抚微红的面颊。
“辟雾小姐。”鹳玺的声音忽又传来,隔着门板。“家主大人带了个男孩回来,让您待会去看看。”
“唉?”男孩?辟雾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应道:“好。”
简单洗漱后,辟雾来到主屋的起居室门前。她抬手叩门,轻声道:“父亲。”
“进来。”家主浑厚的嗓音传来。
门开,门闭。
父亲紧蹙着眉,一手撑膝,另一手拿着烟斗盘腿坐在榻榻米垫子上。他的面前躺着个黑发男孩,八九岁模样,腹部衣物大敞,露出大片裹着绷带的躯体。
父亲今天怎么吸起烟来了?
辟雾掩着鼻子,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父亲:“这孩子是……”
父亲深深抿了口烟,而后不急不缓回道:“昨天路过川本町的时候遇见的。一个人倒在路边,浑身是血。附近的人都说不认识,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辟雾点点头:“身份什么的……”
“等等,差点忘了。”父亲忽的打断辟雾的话,将烟灭掉:“我们去院子里说。”
他起身带着辟雾离开起居室,来到庭院中,环顾四周道:“刚刚醒过一次,说他的亲人都被贵族派来的武士杀了。自己被父母亲护着才侥幸活下来。问他叫什么,父母是谁,也不愿说。”
“您要收养他吗?”辟雾问道。
“不知道。”父亲长长叹着气,挠着头道:“如果这个孩子的消息传到贵族耳朵里,恐怕我们也会被灭族……可他还这么小,又做错了什么呢?又能做错什么呢?”
“需要我去问问蝶骸千大人吗?”
“不,神明也是很忙的,这种小事就不劳烦蝶骸千大人了。”父亲摆摆手:“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我总觉得这孩子将来能干出些大事来。就算没有,未来也能帮你跑跑腿收集资料。”
帮忙跑腿么?
辟雾垂眸轻触自己的左胸。胸口的起伏十分轻微且不节律,随时就会停止跳动一般。
“那您准备怎么跟大家说?这孩子总得有个身份吧。”
父亲毫不犹豫答道:“私生子。”
“唉?!”辟雾顿时愣住了,下意识抬手虚掩着自己的嘴巴。
她不懂父亲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孩子如此重视,甚至要对外宣称是私生子。
“我知道这一时间你难以接受。没事的,我们浅仓一族在天皇面前还是有点发言权的,贵族们不会搞得太难看。”
辟雾摇摇头:“不是说我们会不会被牵连的问题,是我不能理解父亲您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个孩子。”
父亲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再无他人后,凑近辟雾身边,附耳说道:“因为他身上带着几张残页。”
“什么?”辟雾一时有点茫然。
“《宇》的残页。那本记载着混沌时代曾发生过的事情的,神的自传。”
辟雾瞪大了眼睛:“真的有这本书?”
“嗯。二百多年前,那是九都还没有彻底脱离苍卫的时候,书中记载的一柄神器曾短暂降临过。象征着灾厄与毁灭的太刀,黑炎都牟羽。它降临在苍卫的皇城附近,瞬间夺走了近万人的性命。苍卫贵族们大乱,各皇子篡权夺位,九都也借此机会彻底从苍卫的支配中脱离出来。”
“这和苍卫的纪史书上写的不太一样。”
“最初的世界法则中有这么一条,认知即存在。苍卫把都牟羽的降临杜撰成瘟疫也是为了保护百姓。这孩子,来头不小啊……”父亲望着她的眼睛郑重说道:“如果他将来真能搞出什么大事,帮我们将那段被掩埋的混沌时代重新上色,哪怕只言片语都值了。就算不能,我离世之后你也多个人照应。”
辟雾点点头。
父亲揉揉辟雾的头发,笑着:“我看鹳玺那小子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啊,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