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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子
要求:笑语
“1971年,菲利普·津巴多主持了十分著名的‘斯坦福监狱实验’。津巴多教授结合从该实验到伊拉克监狱虐囚案三十多年来发现的社会现象,透彻解释“情境力量”对个人行为的影响……”
年轻的女教授带着略显老旧的黑框眼镜,一板一眼地读着讲义上的内容,丝毫不介意光线昏暗的教室里学生几乎都趴在桌上补眠。
“津巴多教授的实验对监狱的具体情境进行了非常详实的具现化,包括监狱的构造、人员的服装、狱卒的任务等……”
应声弹出的PPT上,几十副刻画监狱内乱象的插图照片依次播放,不知道谁悄悄把窗帘拉开了一点,透进来的日光格外刺眼,横插过投影机的淡光在白色幕布上落下几点光斑。
“……人类是社会动物,我们都处在日常生活,扮演着分属于自己的社会角色剧本,并在其规范与约束下,这也导致了,受到角色剧本引导的我们会不自觉作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恶行……”
捧着书的女老师似乎完全不介意台下的沉闷,推了推厚重的黑色圆框眼镜,继续按部就班播放PPT。直到清脆的铃声打断了冗长的讲述,她才止住声音合上书。而此时,昏昏欲睡的学生们纷纷回了神,沉闷的教室骤然充满热烈的人声,不知道谁手快地将遮光帘一拉,盛夏午后的阳光猛地跃过窗户与所有人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引发了几声女生的惊呼和男生的抱怨。
“困死了,下午第一节课就是让人想睡觉,尤其是这种凑学分的选修课。勇哥他们约了去唱K,下午学生半价,一起不?”梁鸣山的肩膀被室友大力拍了一把。
“啊,今天不了。有事。”他敷衍地摆了摆手,匆匆挎上单肩包,一步三级冲下了阶梯。
“王老师!等,等下!”
对方转过身来安静地等待他,直到梁鸣山气喘吁吁跑到她的面前,有点局促地站好,才开口询问:“怎么了?”
“关于这本书,《路西法效应》,对,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你说。”
“呃。”他尴尬地眼神游离了起来,室友呼朋唤友的声音还在背后响起,时不时有人询问梁哥怎么不一起来。于是,没等他做出什么切实的回应,对方便体贴地再次开口:“到我办公室谈吧。”
被用作心理咨询室的办公室收拾得窗明几净,门口贴着王晴教授的名字,旁边的玻璃展柜上摆放着一排荣誉证书,几本参考书摆在案头,白色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角落里的加湿器安静地冒着白色的雾气。下了讲台,严肃刻板的女教授显得平易近人了不少,她随手将教材和水杯放在桌上,替梁鸣山拉开一把看起来很舒适的沙发椅,又颇为贴心地给他倒了杯水,才在另一个椅子上坐下:“现在可以说了。”
梁鸣山有些出神地看着王晴流畅自然地做完了这一切,才如梦初醒般回了神。他握紧手里的水杯,清了清嗓子:“啊,对,是的,王老师,关于刚刚讲的部分,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您。”
“您在课上说,受到角色剧本引导的我们会不自觉作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恶行,是这样吧?”
“没错。”
“也就是说,像津巴多教授所说的,一群佼佼者在特定角色剧本里也会变成暴力没有道德的人。”
“是的,津巴多教授是这个意思。”
“呃,那老师您觉得呢?”
“我对此保留意见。”
“保留……的意思是?”梁鸣山迟疑了一下,局促地喝了口水。
“没关系,你可以继续。”
“啊?噢,噢噢。那我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可以说,展现出暴力倾向也好,破坏秩序也好,主要是角色剧本的问题,而并不是演出剧本的人。您知道,被剧本要求的嘛。”他的身体稍微有些前倾,像是极度希望获得对方的肯定。
“你是说实验设计者的剧本有问题?”
“嗯,啊,啊啊不对。”梁鸣山的眼神错愕了一下,急忙解释,“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监狱的看守,这个角色就注定了需要暴力镇压反抗,需要维护秩序,所以扮演这一角色的时候,理应忠于职守,并非是参与实验的人想要暴力,是这样的吗?”
“嗯。”
王晴点了点头,这显著地鼓舞了梁鸣山,他的表达逐渐流畅了起来。
“那么,我们怎么知道人是被角色剧本引导而不自觉干了坏事,还是因为自己想要做坏事而做坏事呢?你看,像实验里的那些扮演看守的学生,他们实际上是被要求镇压反抗、树立权威……巴拉巴拉,啊总之就是类似的要求吧,并且后面还说到,他们的心理受到了很大创伤,可以说也是受害者了吧。”梁鸣山舔了舔嘴唇,又喝了口水,才继续说下去。
“换到现实中,角色剧本大都已经被写好了,而大多数时候,人们扮演什么角色也并非自己的选择,简而言之,人不过是被外力推着在一个又一个剧本间切换的棋子罢了。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犯了什么错误,应该优先反思的是塑造了这样角色的社会,或者构造了这环境的周围人。去谴责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用,甚至他也是受害者。”
他像是害怕被打断一样,急匆匆地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内容,然后才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松了口气向后靠在沙发椅背上。
“社会环境当然是有很大责任的,但人也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王晴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一边,推了推眼镜,“这个道理是不是有点太泛泛了?详细点来说,就像津巴多教授在书里所谈到的,优秀的美国女兵会对伊拉克战俘做出虐囚的性游戏,护士明知医生处方超剂量,却仍遵从指示开药。这些事情的背后显然有群体环境导致的去个人化、从众、屈从权威,但不可否认的,对自己的角色逐渐产生认同和不断进行自我辩护,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才是导致他们变本加厉,导致事态失控的必要原因。”
看着梁鸣山逐渐难看的脸色,王晴叹了口气。
“为自己拼命找理由并没有什么意义,我想这个话题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了。”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想给自己个机会。”梁鸣山捂住了脸。
“事实上,你从来没有放弃过给自己机会,不给你机会的是对方。哪怕你能说服自己一千次,你也是受害者,你只是被环境和固有观念左右了,但你对她造成的创伤,说到底是你的责任,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没有逃避,我道歉了啊,我也反省了。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愿意原谅我……”
“坦白来讲,不原谅你这件事,很难说是你受到的伤害更大还是她受到的更大。”
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王晴并不急着继续讲下去,而是重新拿起了杯子。
漫长的宁静后,梁鸣山缓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所以,真的,真的没有办法让她回到我身边了吗?”
“那你不如也想一想,你想要回到你身边的,是打不还手、言听计从的她,还是惊弓之鸟、惶恐度日的她。”
嘈杂的蝉鸣在教学楼外响得此起彼伏,室内的冷气似乎为了抵抗猛烈的暑气猛地吹来一阵冷风,日头西斜透过明亮的窗户,照得椅背上一抹将散未散的暖黄。
作者:月隙
关键词:荒唐
备注:写的很烂呃呃呃
“费恩!”
门被骤然推开,撞在墙上沉沉地发出“咚”的一声。一片灰尘扬起来,慢慢落在渐渐冰凉的人体上。对面大楼的霓虹灯骤然亮起,照亮尸体的面容——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林熙棠焦急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慢慢转向墙角的阴影处,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眼神与死人没什么区别的人。
这个人从沙发上缓缓起身,落日的余烬落在他的面容上,却烫得林熙棠的眼前骤然模糊。
“……晚上好。”那人这样说着,一个字一个字从肺里挤出来。
“你杀了人。”
这句话趁着他不注意骤然从唇齿间溜出,可是没人在乎。
他扬起一个微笑,与往常并无分别,然后走上前去握住费恩的手———
林熙棠猛地颤抖了一下——这手,冰凉得同尸体无异——然后比握费恩更紧地攥住自己的衣角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
“费恩……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祂的笔尖顿了顿,嘴唇嚅喏几下,很快又埋下头写下几行字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林熙棠紧盯着对方,眼里的火苗直烧到心肺之间……
【祂又一次介入了。】
费恩挑起唇角有意做出一副无谓的表情,却一下子扯到嘴角的淤青——大抵是“搏斗”时留下的吧——不禁“嘶”了一声,
“我不过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活着罢了,”他不等林熙棠反应便接着说道,“这么多年你难道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吗?全无逻辑的事件、性情大变的同伴,还有、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咆哮了,“什么人?什么生命?我们只是几根线条拼凑出来的几何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读者有兴趣的留下,没兴趣的抹杀,这就是祂们、那些所谓的造物主每天都在重复重复重复重复的事!”
林熙棠猛地挥开不知为什么握住的费恩的手,牙关紧咬,过了十几秒才缓缓吐气,低不可闻地呻吟起来,
“你变了…疯了……彻底…………”
祂咬着笔杆,面上流露出几分苦恼。一旁地板上躺着几个从废纸篓里溢出的纸团。
费恩静静站在原地,侧耳聆听着铡刀吱吱嘎嘎悬在颈侧的声响
【果然如此!】
他站在天台边,微微笑了一声,意有所指,“你不信。那么……你觉得从这儿往下跳,人能不能活?”
林熙棠心下一抖,下意识往前迈步
“站在那儿!”
这是今天见面来费恩第二次失控。大楼的霓虹灯在他身后闪烁,各色的灯光倾斜下来,胡乱地涂抹了半张脸。他随着怒喝而圆睁的眼睛里近乎本能般流露出一丝紧张,但眼神却好像穿过林熙棠的身体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腕表的指针一圈圈滴滴答答,霓虹灯颜色变幻交织出不同的图案,楼下小巷里传出虚拟游戏机的广告声……这些平常的甚至有些许嘈杂的声响在某个千分之一秒归于寂静,一切的一切只分黑白灰,鱼在太阳中跳舞,叶脉的爱情漂浮在电脑之外,尘埃的时间下压,夸克分解成窗沿……——各种各样的概念扭曲成挠不开的毛线球祂们正在重构,重新构造几根线条——代表着费恩和林熙棠所在的整个世界的线条——也只是几根线条罢了。
祂的笔尖在纸面略略停滞,洇出一个边缘毛毛刺刺的椭圆,却又喜悦地惊呼一声,纸上很快倾泻下一行行扭曲而战栗的字迹。
林熙棠怎么也想不明白,短短几天时间,费恩的“病”就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
【当真要进疗养院了吗……】
林熙棠有很多话想问,但最终只是长长地、认输似的吐出一口气
“……不管哪里,我都不会放弃你。”
十几年相处下来,费恩用脚趾都知道对方话语的未竟之意。
于是他突然开口道,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的建议是不要过来。”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叫人分不清到底只是一句穷途末路的戏谑玩笑话还是另有什么深意。
他转身,张开双臂向地面扑去,重力急切地向下拉扯着……
——“砰”
“喂,您好,这里是林熙棠,请问有什么事吗?”
“……”
“喂,喂,您在说吗?”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的建议是不要过来…………嘟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林熙棠盯着那个全然陌生的号码,缓缓攥紧了手机。
作者:月隙
“不用担心,手术会在虚拟场景结束之前完成。”
“虚拟场景吗……”少年摸了摸下巴,“是什么内容?”
“这个啊,是我们睾盛科技最新的研究成果。您将以某种身份前往百年前,观察真实的历史社会环境。”
“哈,不错嘛。”
……
【登入中……】
……
抬手拉动门环轻叩,
“哟,032号又是你啊?等着啊,这就来这就来……”
一个男人的面容出现在别墅门口是显示屏上,语调熟稔。
他这才开始观察视觉主体——蓝白相间的制服,手里拉着一个半人高的金属箱子,头上的帽子印着“睾盛科技”,胸前是编号“邮递032”——看来是睾盛的邮递员啊。
男人走到他面前,看着箱子不禁挑了挑眉
“B级货?”
“是的。”他听见视觉主体语调平淡的回答“需要为您展示吗?”
男人笑了一声,伸手拉开门,故作优雅地弯了弯腰,“请吧,亲爱的032号。”
032号微微点了点头,拉着箱子目不斜视地进了屋。
仿古巴洛克式的室内装修使得屋内光源并不怎么充足,悠长曲折的走廊上悬挂着狰狞的兽首,跃动的仿真烛光向地下投出一段模糊的光晕,猩红地毯蜿蜒向更深更暗之处。他下意识顿住脚步,投去好奇而恐惧的一瞥——然而,那片幽暗并不是寂静无声的——032号的制式长靴落在地毯上,踩出些许叽叽咕咕的水声,或许还有些粘滑又弹性极了的碎屑。
032号漫不经心地踢开或是青白或是紫红的工具残片,顺着廊桥绕过几个弯儿才有一张干净的桌子能让他完成展示商品的任务。右手使力一提,左手轻柔地托住金属箱的侧边,灵巧的手指熟稔地在密码锁上拨弄几下,随着微弱的“咔哒”一声,一丝玫红色的光从箱子的夹缝中射出来,落到桌腿旁有着天蓝色虹膜和细细红丝的眼睛上,给黯淡无光的眸子点上一层引诱魅惑之感。
“啪”
眼球中的汁水爆了一地,勉勉强强洗出一块粉红色来。男人难掩兴奋的往前踏了几步,“快快快,打开我瞧瞧——”
032号不为所动,垂着眼慢慢打开盖子——一张倾国倾城、雍容华贵的美人面,线条优美的脖颈,像蝴蝶翅膀般顺从展开的肩膀下是柔软而饱满的乳房和纤细柔韧的腰,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双臂和双腿——
是——人彘!
他悚然一惊,怒不可遏的同时不寒而栗。顿时手忙脚乱往后倒退……却是不能够——032号漠然地站在原地,甚至伸出手去,隔着一层类似橡胶的薄膜细细抚摸着B-37752的身体,至少在少年看来大概还能称之为躯体,而不是什么再常见不过的生活用品。
他的视线只能随着032号转移,故而在男人挥舞着大把消费点,豪横至极,一掷千金之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箱子在背后越来越远。
沉重华美的大门缓缓闭合,一如以往。
“滴滴滴——”
032号有些怠懒地叹气,却还是转身往睾盛科技的方向走。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栋昏暗的仿古别墅中,并没留意032号的动向,直到电梯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
他猛地睁大眼睛,幽幽的绿光投在他的视网膜上,连带着现下并不存在的胃液也在一瞬间翻涌起来——那是……千千万万张泡在粘稠液体之中的面容,挺拔的鼻梁将透明薄膜微微顶起,显出近乎荒谬的安详无辜之感……
他眼看着032号伸手划破薄膜,液体涌入排水孔,优美的躯体被细心擦拭干净,按照做过成千上万遍的流程装进箱中……
……
……
他从长梦中慢慢苏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生护士背光的笑脸
“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它不知为何,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笑容尚未扬起便一眼看到床头上几个大字
——“香火延续计划专用”
“你、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不等医护人员动手,富有经验的AI弹出几根皮带,轻而易举地制住它的全部动作。
“哦哦哦,冷静,孩子,冷静点——”
“我们都明白身份的改变不是一时能接受的,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另一个人接口道,“你也看到历史了吧,本来像你这样负责种族延续的孩子的命运。”
它动作一滞,虚拟场景中出现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猩红地毯上绵软而白皙的破碎皮肉、封存于箱中的雌性人彘、、千万张相似的脸沉在液体里,流转着幽幽的绿光……
它沉默下来,磨得圆钝的齿列用力咬住水润鲜艳的唇,
至少、至少……
……我、我比它们活得好。
“话说,这些容器到底是怎么挑选的啊?”
另一个声音松了松领带,心不在焉地回道:
“————”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
备注:预警一下,日常刷剧搞的BL向同人,纯磕CP产物
1、
我是汐颜儿,一个无尘宗前后百年无出其右的奇才。
第五代掌门人,无尘宗历史上的自仙魔大战后的一代转折,就是我。
当年师父把我捡回来的时候和我说。“汐儿,无尘宗以后就交给你了。”
我以为她是开玩笑。
后来才知道她是半夜里梦到祖师和她托梦说我此生有贵人之力,平步青云,可将无尘宗带入仙门前列。
那给我师父一阵乐,第二天就捡到了我。
想来我们修仙之人也比较讲究天地之道,换句话,比较迷信。
当然,作为一个自小受到我师父重点关注长起来的天选之人,我的确在修行和功法上有不错的造诣。
入山门的第十年我就参加了仙山的宗门大会,作为无尘宗代表弟子之一,本人直接杀到了仙门榜的前十,一战成名。
后起之秀,仙姿佚貌,无尘宗汐颜儿。
说的就是我。
总之给我一顿夸,我挺高兴,但我师父更高兴。
她说,本来我都担心要灭门了,好歹祖师爷显灵。
我心里说,师父,没准你就是那个灵,我这么努力可不是为了我那个没见过面的祖师爷,我是为了你。
当然她那时候太激动了,我也没好意思说。
但说了也没用,她多少得骂我。
于是,在无尘宗的前四十年,我的生活除了修炼就是修炼,终于在某日境界突破进入金丹期。都说进入金丹才是真正踏入仙门。
我也因为许多年来出色的表现被评选为,仙山中的最强弟子之一。
当年我师父就表示,汐儿,你上次宗门大会杀上了前三,师父希望你这次争取第一。
我心想没问题。
后来我想,见鬼的没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
那年,我在上仙宗宗门大会上见到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劫,楚烨。
都说郎才女貌情之切切,一见思君即难忘。
我估摸着我对楚烨并没有一见难忘这点在,主要是他给我打的。
那年的楚烨是一个多年在上仙宗寂寂无名的小弟子。
虽然是羽凌风仙尊收的亲传,但听过他的人简直少之又少。更何况宗门大会我年年参加,宗门榜前十的我都认得,就没他楚烨。
结果一看,果然,是个筑基。
根骨是不错,圣灵根让人眼前一亮。可惜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
可惜他上来就阴阳怪气叫我师姐,就像他家有个小师妹和他吃醋闹别扭,要给我这下个降头似的。
我心多宽广,我心想这乳臭未干的孩子,我让你感受一下人间疾苦好好敲打敲打,修仙可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的。少谈恋爱。
我,汐颜儿。心地善良,目下无尘,尊师重道。我被楚烨打出去了。
什么情况?!
我绝尘神剑都用上了,竟然被打飞出去了?为什么老娘都吐血了。这楚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是不是偷偷让人渡修为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楚烨不是被渡修为了,他是被封了修为。
元婴初期境界,他来打我一个金丹初期,我能赢才有鬼了。
羽凌风仙尊,您对我们这些仙山同盟是真的好啊!
其实想想,我那个时候就该知道,上仙宗轮回峰内俩男人他们不对劲。
——羽凌风给他徒弟解修为封禁的瞬间,身后的尾巴都快自豪得翘到天上去了。他楚烨更好,我还躺地上呢,脚尖一点就往人擂台上窜,他要了长尾巴,都能甩我脸上,而且肯定是九条狐狸尾巴!
狗男人,骚不死你!
但那时候我多天真,我从小大的在这万山仙门长大,一个两个都打不过我,一个两个就像愚蠢的萝卜。
而楚烨不是萝卜,他把我揍了一顿,揍得轻轻松松。
我不得不承认,我恋爱了。
我沉寂百年的那颗春心,萌动了,生根了,发芽了。
楚烨那时候也是一战成名,仙门里是个女弟子都要在私下偷偷讨论他。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楚烨和我一样,一样是被师父捡上山的,最开始的时候还因为天生没有灵根受尽排挤,也不知最近怎么的,获得了圣灵根,修为一夜之间突飞猛进。
后来我想,我师父捡到我做梦都能乐醒。
羽凌风捡到一个楚烨会不会连觉都不要睡了,半夜盯着楚烨的脸都能直接突破他的大乘境修为,明天就位列仙班。
反正我不知道,我半夜要是能看见楚烨睡觉的脸,我能乐得直接元婴初期。
但我看不到楚烨,只能偶尔找机会去上仙宗送送东西,汇报汇报情况。
知子莫若母,知徒莫若师。
我师父一下子就看出了我那点小心思,她说,楚烨很不错,未来的天之骄子。若是不出意外,可能会是仙门中最快问鼎天道的。
我若想与他结为道侣,就要有与之比肩的能力,荒废自身可不是正途。
我醍醐灌顶。
当天就开始苦修。
只是偶尔还是会找机会去上仙宗做事,然后假装迷路去轮回峰看一眼。
轮回峰花团锦簇,楼阁水榭里白衣翩翩的两个人蹲在地上点火,我躲在墙角听。
一代仙尊羽凌风捧着个烤地瓜叽里呱啦喊烫,丢到楚烨怀里,一个少年人跳起来,边抛边喊。“烫烫烫!”
羽凌风在旁边笑得东倒西歪。
我心想,两位是忘了避火咒了吗?
可回过神,我才意识到,我脸上的笑也没下来。
真好。
我想岁月静好终是好,人生得一心上人真是好。
我喜欢楚烨,也想有天能在他身边,看着他笑得这么肆无忌惮。
那曾经是我长长久久的梦想。
-
现在想来:狗男人,滚呐!!
-
其实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为了喜欢的人努力更是没有错。
那我究竟是错在了哪里呢?
在那十年里我是真没想通。
楚烨被当成魔族坠下无妄崖这件事整个仙宗仙山都知道。
那时候消息传到无尘宗的时候,我正在和师父练剑,天上乌拉拉飞了一群不知道哪儿来的冬燕。我的剑掉在地上,灵力逆行吐了一口血。
那天我师父给我疗伤。
疗完伤后起来摸我的头,她那天摸我的时候特别用力,让我差点让我眼泪掉下来。
她叹了口气,仙魔殊途。
接着就和我掰扯,她当年也有爱过一个人。
我说那人呢?
她说,那是个凡人,早早就死了。如今百年,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了。
我想,那楚烨是不是也连骨头也不剩了。
那是无妄崖,烈焰滔天的魔族封印之地,去了就是必死无疑。
结果我几天之后在无尘宗附近仙山路口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全须全尾的,身上就那一点伤口的楚烨。
我心想,这可真是见了鬼……啊不,这可真是太好了。
-
所以说,我汐颜儿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他掉我无尘宗门口,我给捡回去疗伤了。
他说要无尘宗掌门之位,我和师父去商量了,当然我还真没想到我师父会答应。
在无尘宗继位这几年我兢兢业业,脏活累活都我干。
他楚烨想要拓宽势力,不方面见人,成天蜷缩在无尘宗那一亩三分地里。
我就一炮,他指哪儿我打哪儿。
他说少阳宗可以下手,我带了一群人御剑去了。
他说衍天宗表面结盟实则有异心,我又去了。但人搞阵法天衍的门口那千机阵给我脑门子转到晕,差点归西了他人才来。
现在想想他就是对我物尽其用。
可当年,当年我情窦初开懵懂无知,我哪里懂。
我就知道我命悬一线,看着他戴着一个面具一身黑袍从天而降大杀四方,我觉得,苍天啊,这个男人下颌线真好看。我迟早要给他说服了当我道侣。
当然,楚烨没给我当道侣。
就像我师父让他和我一起一明一暗接任无尘宗掌门一样,多少都是合作关系。
无尘宗式微,要的是振兴门派,而楚烨要的是杀回上仙宗报仇。
他的目的很简单,他想要报复羽凌风,既然他为了上仙宗能将他打下无妄崖,那他就让上仙宗灭门。
师父同我说,楚烨因为经历无妄崖的烈焰焚身,虽然被魔灵珠救了一命,但估计是百年内无法解开仙魔封印,这一百年,无尘宗可以利用他。
只是到时候,鸟尽弓藏,我可不能心软。
而我。当年那个单纯的我,表面上点了点头,心里想的是,阿烨命途多舛,如今满心仇恨情有可原,我会用我的温柔和爱感化他,我可以。
现在想来,我修的是大道无情,天地同寿。
又不是去佛家当菩萨,凭什么去做那割肉喂鹰这事儿?
可当初的我还是一头扎进去了。
那时楚烨是我的万丈红尘,是我的心魔,是我的情窦初开和风花雪月。
我心想千年万年我熬不死他,滴水穿石,母猪都能上树。
可我没想到,楚烨他是真厉害,他比我能熬啊。
牛,姓楚的。
你牛。
-
关于楚烨喜欢羽凌风这件事,我最开始是不知道的。
毕竟我那时候沉迷于楚烨的脸,不……是他的内在。
我只觉得他半生凄苦,唯一信任的人将他狠狠推下深渊,那一颗心里对他柔软得不行。
那些年我总想,在无尘宗的日子可不能亏待了他。
但我实在见他的时间不多。
白日里,楚烨排兵布阵,想着拓展无尘宗势力,到了夜里,他大多会去无尘阁的冰窖里疗伤。
因为坠了一次无妄崖,楚烨浑身的根骨都是重塑的魔骨,魔灵珠成了他半个灵核,而他的经络里还有当年碎裂的圣灵根,多少会有点反噬。
为了压抑这些反噬,无尘阁冰窖成了他的调息之地,有时候实在是严重了甚至会几天几夜出不来。
于是楚烨唯一的一点乐趣,就是疗伤结束后在无尘阁屋顶上喝点酒,或者是在他的书房里画画。而我的乐趣,就是提着两盅酒陪他在楼顶上看月亮,或者他画画的时候,站在一旁静静瞧着。
那是我那些年里最快活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候,楚烨的画上大多画的是仙门山水,大片留白空空荡荡。偶尔才会有一两个人影。但从来没有画上面容。
现在想来,那人不是羽凌风还能是谁?
其实,真的去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思念一个人也是藏不住的。
就像楚烨第一眼就看出我钟情于他。
而他心中所想,又怎么能真半点不露痕迹。
但他就是个千年的王八,那是真的能憋。
当初和我在楼顶赏月喝酒的时候,半醉半醒说的什么,他恨羽凌风,羽凌风那就是个卑鄙小人,杀人不眨眼,当初为了得到上古仙根,还把他当诱饵,差点害得他葬身幽冥洞。
我听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后来一想,不对啊,大哥,圣灵根不是在你身上吗?
虽然现在烂了是烂了点,多少还能用啊。
况且他羽凌风拿了圣灵根,你还从他身上拔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不要相信男人的鬼话,特别是他醉酒男人的鬼话。
要不是我当年为了爱情我蒙了心窍,我能被他楚烨那些一点不走心还前后矛盾的混话给骗了吗?
我是谁,我是汐颜儿,我无尘宗最强弟子。
然后我还是被骗了。
最开始那两年我是真觉得楚烨恨羽凌风。
想想多合理,我要是有天成了魔族,我的师父亲手将我打下无妄崖,那我也是难过。只是我想我伤心欲绝,却不会想着报复,我想的是我让师父失望了,我该去死。
后来我才知道。
害怕和绝望是一瞬的,若是从未见过光明,投身黑暗,那死便是死了。
可在你坠落悬崖前,有人拉住你的手,说要救你。他却又在你交出心脏的时候,狠狠踩着你的心再将你重重推下去,那一刻,你便是恨的。
那种恨,是哪怕永坠修罗,化身厉鬼,也要爬上悬崖重生于世与他同归于尽。
而楚烨,正巧,是后者。
谁又知道楚烨曾重活过一世呢。
我不知道。
哪怕是他上仙宗高高在上的仙尊羽凌风也不知道。
-
楚烨在来无尘宗的第七年,捡了一只兔子。
那兔子白嫩嫩,毛茸茸,背边上还有两搓黑毛,看着像是两个对称的翅。
我当初和楚烨调侃,说着兔子是天上来的,那翅膀就是从天上落下凡尘的印记。
后者没说话,抱着兔子却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沉迷于他的美色,全然忘了,他对这只兔子好得有多古怪。
这兔子是他用仙气养着的。
他那破败不堪,时灵时不灵的圣灵根平日里没用,唯一那点属于仙道的灵力都给了这只兔子,为了的是让这兔子长得好点儿。
我心想你这仙魔之气对冲,再渡个两年,你死不死我不知道,这兔子多少是要成精。
而我后来才明白。
……奇怪,我为什么什么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呵。
他羽凌风当年就有只兔子。
而那兔子就是楚烨送的。
送的时候他还说那一句话是什么“你看,像不像你。”
像不像你。
像不像你……
所以,这个混蛋这些年养的哪里是兔子。
行。楚烨,楚大掌门,你够狠。
你有本事你杀上上仙宗把人抢回来啊,你在我面前搞什么深情。
哦,他好像真打算抢来着。
……
……
狗男人!
-
其实曾经的我也做过梦。
做过那一切尘埃落定。
我和楚烨神仙眷侣,看着无尘宗日渐兴盛,看着仙徒满门,他握着我的手,在无尘阁屋顶看着朝阳初升,夕阳西落。
那些年,楚烨待我也算得上好。
他对任何人都冷冰冰的,唯独对我,偶尔会笑。
一个陷入爱慕之情的女子,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对自己温言软语两句,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
自然是郎有情,妾有意。
只是无妄崖爬上来的这些年,魔灵珠在楚烨胸口留下了无数条刻痕,那都是蔓延的魔气被强行压制的结果。他的最终计划是利用禾古禁书,转化仙魔之气,为的是几年之后带着一身正统的仙气杀入仙门。
但我有些奇怪。
我怪他为什么从没打算开仙魔结界,哪怕这对于他复仇来说是最简单的方法——不必被魔灵珠折磨,也不必这么苦心孤诣,只要魔界封印一解除,那万年滔天的恨意裹挟着魔族大军,仙宗山门哪个能抵挡得住。
可他从没想尝试,一次也没有。
为此,我曾问过师父,问她楚烨莫不是多了点骨气,想着当初被仙宗以魔头之名打入悬崖,想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时我被爱情蒙蔽头脑,心中十分动容,感叹着:阿烨果然是本性善良,不忍生灵涂炭吧。
我师父摸着我的脑袋,汐儿,我如今还不敢死,多少主要是放心不下你。
想来,我师父不愧是死过心上人的。她比我有经验。
-
楚烨在入无尘宗的第九年,突破合体期。
他作为一个魔族本不该拥有修为境界,但禾古禁书仙魔之气逆转,生生将他抬进合体期的大门。
天上隐隐雷鸣似远而近。
眼看就要开始劈他了。我师父用炼虚期的修为杠在无尘阁冰窖外,远远望着像一道密布着无尘宗心法经文的结界罩住了半个无尘宗的仙山。
师父自然是不愿意楚烨这么快死的。
只是她若是扛不住,多少会收手。但我不行,那一刻,无尘阁魔气肆虐,我将修为化作护身咒直接冲进了冰窖里。
我听师父在喊我,可我回不了头了。
血,满地都是。
楚烨身下的冰几乎都被他的血液布满,不知是凝结还是流动。
他像是被心魔扼住了,仙魔之气凝滞对抗,化作无数刀锋在剐他的身体。
那时候,我才是化神初期,扛不住天雷,但无尘宗的心法可以化像,那一刻我怕不是疯了,想的是进入他灵海里去化解他的心魔。
这本就是异想天开,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灵识相冲差点要了我的命,可那瞬间,我看见了楚烨全部的记忆。
看见了他的上辈子,看见他上辈子上仙门受人排挤,看见羽凌风用龙魂劫让他一念成魔,看到他亲手杀死羽凌风,看着他魂飞魄散,下一秒自己也灰飞烟灭。
然后某一刻,光照了进来。
——轮回峰的朝阳,不请自来肥硕的燕雀,像是性情大变却在上古幽冥洞死命护住他的羽凌风。终于在被关进地牢里,推门而入的一袭白衣。那是他命里的一道光,将他一手拉出炼狱,又在他心头放了一道劫。
那人对他说。“是仙是魔,不是一颗魔灵珠能决定的。”
他想问他:羽凌风,我能相信你吗?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刻能和楚烨贴的那么近,十年,我花了十年走不进他的心。而那一瞬间我能感受他的一切,感受他的心,可那却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从那一瞬间开始,眼前全部的记忆里都是羽凌风的影子,纷纷扬扬像是一场春雨,浇熄了他心中焦褐地面上火焰,接着雨水汇聚缠缠绵绵,他仰面一倒溺死在那缠绵的温柔里。
不会错的呀。
怎么会错呢。
那是爱呀。
我想过他敬羽凌风,恨羽凌风,念羽凌风,却从没想过。
他原来爱他。
那瞬间我心绪激荡几近濒死,却还是下意识抓着一片他心中掉落的灵识。
学着羽凌风的声音,将一句话传了进去。
“阿烨,回家吧。”
终于头顶的天劫轰隆隆劈了下来,无尘阁里合体境的一道白光直冲天际,与雷劫想冲,灵力与天雷交汇炸裂燃烧,刹那间,宛若万千星辰顷刻落地。
三道天雷,一层境界。
生死不论。
等我回过神,火焰已灭,冰窖的冰被大火烧成温热的水流,怀里的人微微张开眼,似乎将我认错成了谁,抱着我说了句。“……别走。”
我在无尘宗,用楚烨和我的幻想给自己织了一个网。
网里有大梦三千,有郎情妾意。有我那一颗惴惴跳动的真心。
一日一日,我被那网束缚手脚,蒙住双眼。
终究,被楚烨的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楚烨他没骗我。
被羽凌风险些害死是真,他恨羽凌风也是真。
只不过害死他的是上一世的羽凌风,最恨的则是这一世的羽凌风。
那人给了他光,给了他温柔,给了他爱,和绵绵不绝的信任。却让他一朝踏空。
上一辈子他含恨而死,这一世,羽凌风住进他心里修补了那些伤口,再用最血淋淋的方式撕破,他终于受不住了,疼得死去活来。
若不是爱到了骨子里,哪里来的一朝成恨。
若不是长长久久延绵不息的爱恨交织,怎么能让一个人活得那么痛苦,却还是想活着。
楚烨是个疯子,我不如他疯。
那夜,楚烨抱着我一个劲得哭。
我也哭了,抱着他和他一起痛哭流涕,我哭我的心上人,他也哭他的心上人。但想来我倒比他强点儿,我的心上人被我抱在怀里,他的心上人在天上,那一轮明月,镜中花,这辈子都摸不到。
那瞬间我释然了,算了算了,都挺惨的。
谁也别恨谁。
-
但他还是个狗男人。
这点不容反驳。
-
之后的那几年,楚烨依旧在拓展版图。
上总线上设有,几乎有一半被他整肃过,要么达成联盟,要么被他安插了自身势力。
于是上仙宗送来宗门大会请帖的时候。我看见那个坐在掌门位上的人露出一丝笑。“去啊,为什么不去。”
现在回忆起来。
那天的宗门大会大概是我修仙以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
一个个仙宗代表架都不打了,就楚烨关于是不是楚烨这个问题争论不休。你说是楚烨,但他身上没有魔气,你说他不是楚烨,却长得和人一样的脸。
我在一旁目光淡淡,手中长剑挽花,看着不远处一袭白衣翩然而下。
上仙宗仙尊羽凌风,真是许久不见。
然后楚烨慢步走到他面前,说“仙尊可认得我是谁?”
那时候我才发现,羽凌风是真的像兔子,一双眼睛红起来的时候看着人还惊慌失措。他说。“阿烨……”
那个烨字被他吞了一半,许久,转到仙门这边却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寒意。“都说这是阿烨啊,证据呢?”
那一刻,浩瀚仙力像是一座大山笼罩整个试炼台上空,霎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无法动弹,越境的威压从灵脉窜进,像是雷鸣穿透身体。
我心想,也就是您这大乘境能说这话,收了神通吧,谈恋爱不至于祸害大众啊。
-
当晚,楚烨扬着尾巴鸣金收兵。
我寻思着是不是宗门大会上羽凌风护了他,我看他走路没事还要跳两下。
然后他飞快就跳不起来了。
羽凌风来了。
楚烨想拦着不见人,可那是羽凌风啊,仙门之尊,我都拦不住,你楚烨让一群筑基练气的弟子去拦,我那一刻真怀疑楚烨是不是傻了。
结果,的确,这狗男人他是真傻了。
羽凌风风风火火冲进来说。“阿烨我有话和你说!”
他说。“滚。”
羽凌风说。“我不——!”
然后他们就僵持住了。
四周都是无尘宗拔刀围城一圈的弟子,谁也没敢动。他俩也没动。
大晚上的,鸡都睡了。
他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瞪有一盏茶吧大概。
眼见我一旁拿剑的小弟子脚都晃悠了。
那时,我站在羽凌风身侧,是羽凌风的视线死角,而楚烨却看得清。
我看了他一眼。
接着一剑朝羽凌风刺了过去,那一刻,楚烨像是终于能动了,我被打飞的瞬间,看到的是他揽着羽凌风的腰一把把人抱进怀里。
我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心骂道,狗男人感谢我吧!
老娘以后再管你老娘是狗!
-
而后,羽凌风被楚烨抓进了议事厅。
而我,擦了擦血去找了我师父。
我说,我想走了。我不想当掌门了。
我师父只是摸摸我的头。
师父曾和我说,贪嗔痴怨憎会,人间八苦,我得尝,尝过了,我才能扛起这山门。
这近百年,我修为扶摇直上,却未曾真正看过这人世间。我说师父,我想下山看看。
她掉了泪,说好。
我说,我去十年,这十年多多保重。
当晚,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楚烨来找了我。
他不知和羽凌风谈了什么,身上的魔气意外消减了许多。
他只是看着我,轻轻说了句。“多谢。”
我系着行李的手顿了顿,心想,还不算傻,也还算有良心。打我那掌最后收了力。
我想说,替我好好照顾师父,照顾山门。
看着他的眼睛却忽然落下泪来。
我想我不是不爱楚烨了,也不是比楚烨爱得浅。
我汐颜儿很好,我根骨奇佳,百年难得。
我只不过输在他楚烨不爱我。
他的爱和恨太深,从头到尾都给了一个人,多一份,都不能匀给我了。
-
那夜,我离开了山门。
在山门外,看见了鬼鬼祟祟的我们的仙门之尊,他好像是被楚烨赶出来了。
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再冲进去。
我想,怕也只有楚烨才看不出来这个羽凌风的不对劲。
也只有他们当局者迷才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我走过去问了声:“仙尊。”
后者拿着扇子朝我笑。“我就是看看,真不进去了。”
我笑了笑,指了指无尘阁的位置。“仙尊,山门进去直走,穿过议事厅和寒潭便是楚烨住的地方,那里有个书房,你可以去看看。”
“那有什么?”他问。
我说。“那儿有一个人的心。”
一颗惴惴不安,爱不自知的心,一颗看过一眼便知的,思之如狂的心。那里有满满的肖像,有人痛苦后的一笔一画,画的都是你。
羽凌风,楚烨的师父。
你该去看看。
-
之后的百年,我都在人间生活。
见过千山万水,也见过人声鼎沸。
只是关于仙门的事情我所知甚少,大都从师父的书信和一些传闻里听说。
听说,当年楚烨最终被羽凌风劝回了上仙宗。他选择承认自己魔族的身份,并放弃了圣灵根真正入了魔。他本就是魔族,想来圣灵根对他来说并无助益。
后来,仙门之尊羽凌风在仙门大会上力挽狂澜,说。“是仙如何,是魔如何,殊途同归,最后还不是要归于天道。”
说完还不忘揶揄两句。“也不知道谁当年一边同意我徒弟散尽魂力,一面将人打下悬崖。如此做派就是仙门正道所为了?我看比起我徒弟身为魔族,怕有些人才是真的魔吧。”
那是近百年争论不休的话题。
直到某日,魔尊楚烨和仙尊羽凌风合力开启仙魔封印,以仙魔之力攻创造了第四界。
自此魔族有了休养生息之所。
谁也没想过,仙魔封印被解开,生灵涂炭的局面却没有迎来。
那些沸腾的怨恨日日平息。
直到某日,我在人间,收到上仙宗送来的请柬。
红底金字,上书的楚烨和羽凌风两个名字排成一排。
耳边是千里传音。“下月初五,记得来哦!”
我指尖摸过纸面。想着一面是问鼎天道的仙尊,一面是掌管灵域的魔尊。
谁能想到这仙界魔界,兜兜转转成了一家。
只是,有这两位的坐镇。
想来这三界的魑魅魍魉,怕是这千年百年都得消停了。
-END-
作者:【八招】巫念桃
中靶:0/11 全勝
名剑春衫秀失踪已是十七年前的故事。
其主霍夫人与她的爱人十七年前被发现死于院中。爱人的展鸿剑折在地上,好似飞鸿断翼,雪亮的剑身血迹斑斑,如点点惨恨。
与霍夫人形影不离的春衫秀则不翼而飞。
距离霍夫人离世还有十七个月零三天。霍夫人忽然心有所感,与爱人商议退隐江湖。爱人向来尊重霍夫人的主意,很快托至交找了处僻静难寻的山院隐居,有意远离纷扰。
奈何这江湖进的容易,说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霍夫人与爱人前半生肆意武林,杀的人多,救的人多,爱的人多,恨的人更多,结下的恩恩怨怨如乱麻飞絮,找不到源头。
这宗命案最终不了了之。
在这个不被细究的故事里,与春衫秀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至交,以及故事里一个刻意被隐去的细节——一位尚不足月的婴儿。
春草离离。
时间是最好的坟墓。
至交原是一介书生,姓杨,为人颇有些孤傲。在游船上结识了好诗善饮的霍启秀段鸿夫妇,三人论道古今,谈天说地,酒酣耳热时,霍启秀拍舷高歌,段鸿剑走游龙,杨生挥毫泼墨,好不欢快。
十七年前那桩命案压在杨生心里。
不久前杨生曾收到霍徐夫妇二人的传信。
段鸿在信中提及夫妻二人喜获麟儿。
“院落外正好生长着一排年轻得杉树,嫩得好想要滴下水来。又值春日,故给孩子取名‘春杉’,希望他能像杉树一般健康长寿。”
有意让孩子认杨生做干爹。请他到院中小叙。
等他赶到时,入眼的是两具在阳光下僵硬的尸体。好友段鸿的剑折在地上,剑身上的血迹无声地昭示着一场苦战。霍启秀的翠绿长剑春衫秀不翼而飞。
绿茸茸的杉树枝头浸饱了血,红宝石似的在阳光下煞是晃眼。
房内婴儿不谙世事的啼哭融化在血腥的院落。
再过一个时辰,春杉就要满十七岁了。
他继承了霍启秀和段鸿的容貌,周正的眉眼,只是缺少了他们二人的肃气。下一秒就要笑开了的样子。
杨生细细描摹着春杉的样子,深深叹气。这样弱不禁风的身体,如何承载血海深仇。只是十七年来的愧疚日日夜夜啃噬他的心灵。他梦见与至交在游湖上共醉,借着月光企图看清他们的脸。下一秒,他推开门,看见院落里的尸体。
他企图将仇人一一列举,却没有头绪。
他只好带着孩子在院落里等。
等凶手再一次出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两天、三天……
时间如杉树上的滴水。滴滴答答十七年。
他早已疲倦。
他等到了春杉十七岁。
他把春杉叫到跟前,带着一种报复似的恨意向着具柔弱的躯体灌输排山倒海的仇恨。
你娘叫霍启秀。
你爹叫段鸿。
十七年前他们死在这里,死在你现在站的这块位置。
十七年前我也站在这里,他们的血浸湿了我的鞋袜。他们的血溅到杉树上。
他望着春杉干净的脸庞,沾满湿润泥土的布鞋。
你娘用的剑叫春衫秀。
你爹用的剑叫展鸿。
他想起游船上夫妻二人接连舞剑的样子,脸上浮上些许温情。
但那天——你爹的剑被拦腰斩断,就落在你的脚边。
他的面目一下狰狞起来——
“我娘的剑呢?”
你娘的剑至今下落不明。
你爹娘十七岁踏入江湖。
你现在也已经年满十七。
杨生似乎已经燃尽了,眉目逐渐也平和起来。
仇人的线索藏在那柄丢失的剑里。
去找。
去找!
我该去哪里找?
杨生沉默。
那天,杨生赶到院落时,看见往北的路有血痕。院内的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同样身负重伤,很可能走不远。他正欲循着血迹一路向北,一门心思只想找到那凶手与他同归于尽。大不了死在他手里,九泉之下再与他们相见!但院落里嘹亮的啼哭拖住了他寻死的步伐。
往北。
往北。
二人就这么僵硬地站在院落中,直至夕阳把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其中一个影子动了。
春杉走出院落,远方呈现出不确定的深蓝。近一点,是犹豫的紫。再近一些,是稀释了的橘红与灰橙,再近,就是未知的苍白。
春杉回头,院落内,一柄断剑已经插在义父身上。
展鸿的一半随夫妻二人入土,另一半终于迟迟找到了它应有的去处。
春杉埋葬了义父,迟疑地抽出断剑。
剑已经锈迹斑斑。
他把剑用布包起来背在背上,好像有了依靠。
他一路向北。
杉树退变成人高的荒草。从荒草处又生长出几绺青烟。大雁拨开烟向着远方飞去,带来风和雪的气息。骡马走在厚厚的雪道上,留下延展至天边的印记。春杉踩着脚印。义父生前那句“向北”被积雪覆盖。
他像四散的雪花飘荡在广阔的大地上。
那条向北的路延伸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就像树干生长出不同的树杈,指向不同区域的天空。春杉停在分岔路口。
出发伊始,他始终向北前行,淌过河、跨过山、走过桥、穿过丛林、路过稀疏的村庄、绕过无人的沙漠。
他要找一把叫“春衫秀”的剑。
有星星的夜晚,目标像天空中明亮的北斗七星。
然而长久的奔波使本就孱弱的春杉筋疲力尽,某个雨天,他病倒在一个破败的寺庙里。
春杉寻了一块安静地方睡去。等他醒来,雨已经停了。从漏风的屋顶向外看去,是没有云与月与星的夜。
春杉走出寺庙,打算继续前行。
夜色与大地浑融成一片。
他一会儿走在天上,一会儿走在地面。
春杉头一次找不到路。
直到天蒙蒙亮,浓稠的夜色褪去,露出腥白的沙砾。
继而泛起微弱的霞光。
春杉痴痴地望着。
初生的太阳一眨眼吞天吐地,滚滚红霞铺天盖地向前翻涌。鸟雀惊醒,扇翅而起,发出锐利的啼鸣。
霞光散去。橘色的太阳温和地悬浮在碧蓝的天空中。
春杉痴痴地望着、不假思索地追着太阳走。
他忘记自己的包裹落在那个破败的寺庙。
直到他突然惊醒、停下,他已经偏离了既有的轨道,走在了未知的路上,刚刚的某一个瞬间他已经全然忘记“春衫秀”,忘记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在之后的路上,“春衫秀”像水面上的倒影,飘飘飘忽忽地浮现又隐去。
直到他停在路口。
与他一同停下的,是一对羽毛青翠的鸟。
“我该去哪儿?”
一路上他习惯同各种生物、非生物对话。
“你要往哪去?”
春杉回头,脚印已经被积雪重新覆盖。
白茫茫一片,不知来处,不知去路。
“我要找东西。”
“找什么?”
春杉皱眉。
“春衫秀”这个名字距离他太遥远,他站在这里往回往,“春衫秀”比大雪尽头的点还要再远一些。
他走了太久太久。
“某个秀丽的……”
他企图从水里掬出倒影,倒影鱼一样滑走了。
“往南吧。往南走。”
春杉点头道谢,正欲走向左边的路,身后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它们在他头顶盘旋许久。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雪粒融化成水,沾上湿润的泥土。泥土亲吻细碎的青草。草地上鲜艳的野花缠上春杉的草鞋。
他顺着路南下,在闹哄哄的街市迷路,咬一口热腾腾的馒头,帮孩童追回落在树上的纸鸢。他捡起一块藏满心事的手帕,叠好,随手塞给路过的青年,青年人茫然地捏着手帕站在原地,等来了一段按下不表的缘分。
春杉走过弯弯的桥,拂过轻柔的柳,乘一艘竹伐顺着河流漂荡。
他游荡在广阔的河道上,好像翻飞的柳叶。
春杉有些乏了,脱下鞋袜,躺在竹筏上。
两岸,山如春衫秀。
# Vol.208 「青绿」《生还者》
作者:昂昂
评论:笑语
最早期的记忆停留在青砖乌瓦上。蒋婉捏着手里的车票,巴掌大的纸片在她手里因受力而显出褶皱卷边,油墨印刷的达到地也被她的汗渍模糊。蒋婉垂着目,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离开后,她不曾再踏上这片土地,此刻的惶然只有她知道,跳动的心脏揣揣却并非近乡情怯。若是可以,她想起自己当初逃离的决绝,她当然是不会回来的。
这次催她回来的电话来自奶奶的手机。
蒋婉是不会接姨妈、姨夫的来电的,以至于她甚至背熟了与姨妈相熟的邻居家那些人的手机号。奶奶的手机是她寄回去的,一是不想让奶奶总是去镇子最前头的零售店去打——小村的座机少,那个总是咬着烟屁股哪怕是剩余一厘米都要吸吮嚼透的眯眼男人抠抠搜搜总是要掐着秒多收钱,奶奶不知道,总是缓慢着动作从怀里掏出青绿相间的小布兜颤着手拿钱给他,蒋婉在这边听着奶奶说不急,再和妹妮说几句,奶奶还有钱以及那男人细数着夸大其词的价格,她恨得牙痒痒。二是虽然奶奶会刻意避开姨夫、姨妈,但偶然也会被其发现夺过电话絮叨说些都会背的垃圾话。蒋婉将声线提高要他们把话筒给奶奶没有一次成功过,只得愤愤挂断,给自己清闲也给奶奶省点钱,她知道以那两人的性格这钱不仅不会出还会顺手在小卖铺拿点东西然后记在奶奶的帐上。
深怕买的太好他们把奶奶的手机拿走,所以她送个奶奶的是最基础的手机,在她的印象里还是姨夫姨妈使用的第一代。奶奶在这个时代不懂的很多,她将电话卡都买好插入其中了,虽然长途贵些,但也省的奶奶自己去办理和交钱。
她出走的时候,夹带着梦境夹隙里反复被南方小镇的雨淋湿又被潮热捂干的希望、奶奶亲手缝补的旧衣裳以及未满九年的义务知识。
蒋婉辗转过很多地方,她第一次的逃离去了北方。原本想着远离南方的雨、南方的湿、南方从一而终的石板绿瓦稍稍腐朽就生霉斑的万物,而北方的水土也不养人,她在十几人杂居的方块屋里口舌干燥,眉头皱得起伏,吃不下一口含着风沙的干涸面团。挨不过几个月她只得往更南的方向去,那时她的口袋里只有够一张车票的钱。
走到远方时,才发觉自己的狭小。原来不是所有南方都有下不完的雨。旧时的地方,白墙都泡得起皮鼓脬,淅沥的雨顺着旧痕一遍遍刷上淡墨色。蒋婉从小就想着为何透明的雨落在这家的墙上却能留下颜色。除了宣纸上游走的浮墨,剩下的便是绿。
幽生青苔。
墙面、房瓦、桌角、永远在滴水的龙头,连妈妈留给她的项坠都带着锈迹的绿。
春天下小雨,大人们说是烟雨下江南,春分时节好播种,而蒋婉只能蹲坐在小板凳上在门槛搇烂的木门旁一坐就是一天。这一条穿着各家各户的石板路铺的不算平整,刚好够性情喜玩闹的孩子蹦蹦跳跳,中旁的缝隙泥土湿软,一个春天的雨后就要冒出绿芽,郁郁葱葱一直茂盛到夏季。夏季更是充沛的雨的季节。暴雨能把风摇晃得更加剧烈,瓦砖有时都要跳跃,串珠一般的水珠打在地上丝毫不比雷声音量要小,疼痛程度就更别说了。听奶奶说,她的父母就是在这样大雨的夏日里离自己远去。暴雨、泥泞、打滑、车祸。长大后的蒋婉自然明白是怎样的故事,只是小时候的自己只想着父母离开那天的雨打在他们身上会不会痛,会比失去他们的自己还痛吗?
秋季也有雨。落叶萧落,植物的绿被留在湿透的各处仍张牙舞爪宣扬着雨的本领。
冬季万物都索然,那只万年漏水的水龙头终于不再作响。它挂着差不多蒋婉小指长度的冰溜,出水的口出残留的绿色让蒋婉因好奇而探索冰溜时发现整块透明的冰透着无声息的绿,难看的要死。所以蒋婉的探索结果毫不客气给出的是:有青苔碰到了,不能吃。
好在今天没下雨。
蒋婉特意看了到达地的天气预报,记忆里少有的无雨的日子。
列车运行着,带走窗外肆意生长的植被景象,蒋婉看着,无力感越发严重。这像是把纯粹的生命力,茂盛的绿从她的世界抽走,她马上就要回到那个只有青砖绿苔的旧屋檐下苟延残喘寄人篱下地喘息。
但她必须要去。
她怕今天是夏季的又一次暴雨。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4月1日,周五,天气:晴
我有了一个新朋友。她的名字叫黄阿妹,而我叫王阿美,我们就差两个字。黄阿妹是昨天搬到我家对面的,晚上八点左右,她爸爸妈妈带着她来打招呼。
黄阿妹和我同龄,长得却比我高许多。她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还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她的皮肤很白,“肤如脂玉”这个词再适合她不过。
听她爸爸妈妈说,黄阿妹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一就能去上学了。爸爸问黄爸爸,黄阿妹在哪里上学,令人惊讶的是,黄阿妹居然和我在同一所学校。
说起来前两天听同学说,我们班会来一名转学生,那个转学生不会就是黄阿妹吧?
如果是的话,那我可太高兴了!
妈妈说,黄阿妹才来这座城市,一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让我教着她一点。
妈妈也太爱操心了,不用她说我也会教她呀。
毕竟她是我在这个小区里的第一个朋友。
4月4日,周一,天气:晴
今天是我和黄阿妹一起上学的第一天,我们真的在一个班上,我好开心。
黄阿妹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些紧张,她说她喜欢“喝奶茶”的时候,说成了喜欢“喝莱擦”,惹得班上同学哄堂大笑,黄阿妹脸都红透了。下课以后她也不好意思找人说话,一直一个人坐在原位。
我作为她的邻居兼新朋友,主动担当起了搭话的工作。我问她喜欢什么口味的奶茶,还跟她聊最近很热的电视剧,黄阿妹一开始有点紧张,但后来放松了很多。我和她聊得很开心,只可惜课间只休息十分钟。
不过,每个课间我都会去跟她说话,她看起来很高兴。中午吃食堂的时候,我主动邀请了她参加,然后还叫上了其他的同学。黄阿妹虽然有些拘谨,但还是在努力融入我们。
下午我们一起回家,我和她在家门口道别时,黄阿妹问明天我们能不能一起上学。我的回答当然是“可以”。黄阿妹非常开心,她笑着对我说谢谢。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回家后,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爸爸妈妈,他们都表扬我,说我做得好,还说今后也要跟黄阿妹好好相处。
我希望我和她能一直做好朋友。
5月12日,周四,天气:多云
今天体育课,我和黄阿妹分到了同一个小组。我们小组自由活动的时候,选择了“打鸭子”这个游戏,丢沙包的是一个男生,我和黄阿妹都是躲沙包的人。其实我不太擅长运动,跑步我一直都跑得很慢,跳绳也不太会跳花样,夺沙包这种眼睛和身体要并用的项目,对我来说更是很难。
但是黄阿妹看起来很擅长这种运动。在其他同学笨拙地躲避沙包时,她就像一只灵巧的小猫穿梭在场地中,有时还会引导我躲开沙包的攻击。黄阿妹一直拉着我左躲右闪,到最后场地上只剩我们两个人。在沙包又一次袭来时,我闪避的动作慢了一拍。
令我惊讶的是,黄阿妹明明已经跑开了,但她为了救我,居然折回头挡在我身前。最后沙包打到了她身上,在她的白T恤上留下了很明显的一个痕迹。
回家的时候,我问黄阿妹为什么要折回来,她说因为我是她第一个朋友,而且她一个人留在场地上会很不安。
听她这么说,我感觉又害羞又高兴。黄阿妹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6月22日,周三,天气:小雨
今天竞选班委,黄阿妹参加了竞选。她想要竞选的是学习委员,但是最终,她被选为了班长。我看着站在讲台上的黄阿妹,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些复杂。
才两个多月,黄阿妹就已经融入了班级。看她现在和同学相处的模样,当初那个不善言辞的女孩宛若我的错觉。
黄阿妹不仅运动神经好,还多才多艺。之前我鼓励她参加学校五一文艺汇演报名,她一开始推脱,后来还是被我拉着去了。本来汇演节目是不安排独唱的,可是黄阿妹唱得实在是太好了,结果今年的文艺汇演居然特意安排了一个她的独唱节目!彩排的时候大家都听入迷了,等正式演出结束后,好多其他年级的同学都在问独唱的那个女生是哪个班的。
而且,她学习也非常好,好多古诗词她看一遍就记下了,问她的时候,她还会把自己背书的方法教给其他同学。她不但成绩好,性格也好,有不懂的东西去问她,她都会尽心尽力地倾囊相授。
就像我以前觉得的,黄阿妹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很高兴能和她做朋友。
但是为什么,我现在看着她,心里会感到不开心呢?
7月24日,周日,天气:晴
今天爸爸妈妈骂我了,因为我之前小测试的成绩比以前下滑太多。明明我拿到成绩单的时候也很难过,也有反思,为什么他们还要骂我呢?
爸爸妈妈太生气了,把我关到了门外。或许是因为我拍门求他们放我进去的声音太大,黄阿妹家的门反而开了。开门的是黄阿妹的妈妈,她问我怎么了。我一开始不想告诉她,我总觉得我跟她说实话,会让我更难过。顺便一说,这次黄阿妹考到了全年级第三。
黄阿妹的妈妈看我不说,也没有追问,但是她邀请我去她家吃蛋糕。因为爸爸妈妈一直不开门,我又饿了,所以我去了黄阿妹她们家。阿姨拿了三个蛋糕出来,我以为她让我从中选一个,结果我选了一个后,她把其他两个打包了,让我拿回去给爸妈。
黄阿妹也在家,她拿出了她特别喜欢的贴纸分给我,她爸爸也打开电脑,给我找好看的动画片。中途叔叔出门了一趟,我听到他在楼梯口和我爸妈对话的声音。虽然内容我没听清,但是好像是告诉爸妈,我在他们家,让爸妈不要担心。
后来黄阿妹还给了我新的作业簿,让我在她家一起写作业,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我才回了家。回家以后爸爸妈妈看起来也不生气了,他们问我作业写完没,我说写完了,他们就让我回房间睡觉了。
如果今天没有叔叔阿姨,我肯定要在门口站好久,然后回去还要写作业。叔叔阿姨就像黄阿妹一样(应该说黄阿妹像他们一样),也是特别好的人。
如果我的爸爸妈妈也像叔叔阿姨一样好,就好了。
9月15日,周四,天气:大风
新学期开学不久,就发生了好几件让我很不开心的事情。
黄阿妹才来的时候,我为了帮助她尽快融入集体,还给她介绍了以前玩得好的同学,那些同学很快就和黄阿妹打成一片,关系甚至要比我更亲密。
但我生气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今天偶然听到的对话。
那些同学说,我和黄阿妹站在一起,我就像一片叶子,黄阿妹就像一朵鲜花。他们说不明白黄阿妹是怎么和我玩到一起的,还说一定是黄阿妹人太善良,才会搭理我。
我很生气,明明是我把黄阿妹介绍给他们的,如果没有我,黄阿妹要花更长时间才能融入班级。
去办公室的时候,我还听到其他老师在谈论学生。他们说黄阿妹性格很好,又上进,是近几年来最省心的学生之一,还说黄阿妹继续保持下去,以后一定能考上很好的而学校。
今天黄阿妹值勤,所以我提前回家了。出校门口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男生堵住我,说他是其他班的学生,然后问我黄阿妹有没有喜欢的人了。我说这种事你自己去问黄阿妹啊,他还说黄阿妹对谁都好,大家都很喜欢她,所以如果黄阿妹有喜欢的人了,他就只能放弃了。
关我什么事啊!
黄阿妹黄阿妹,大家都在说黄阿妹,简直烦死了。
10月22日,周六,天气:晴
今天久违的和黄阿妹一起出门玩,我们搭地铁去了游乐园,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同班同学!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我遇到了A......我喜欢的男生。其实我本来想要写下他的名字的,但是感觉写他的名字时,心会很痛,所以就用A来代称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看出来A喜欢黄阿妹。
偶遇之后我们就一起行动了,整个过程中,A一直都很关注黄阿妹的举动。一会儿问她想不想吃冰淇淋,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邀请她去玩游乐设施,真的非常积极。后来我们一起组团去鬼屋时,他甚至直接跟黄阿妹说,他会保护她的。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都在黄阿妹身边,可是A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有黄阿妹问我的时候,他才会随意附和两句,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黄阿妹身上。
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他真的很喜欢黄阿妹。
平时在班上,他隔三差五就会跑来跟黄阿妹说话,但我当那是只是同学之间的交流。我一直逼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今天我知道了,那不是我的错觉。
为什么是黄阿妹呢?她就那么好吗?我知道她真的是个漂亮又善良的好姑娘,可是为什么大家都青睐她呢?
......我开始讨厌黄阿妹了。
11月11日,周五,天气:暴雨
爸爸妈妈吵架了,吵得非常厉害。吵架的起因是妈妈不小心弄掉了一个杯子,然后爸爸莫名其妙地就大发雷霆了。他们拍桌子砸板凳,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非常多难听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这么吵架过,我只能躲在房间里听他们相互辱骂对方。
他们吵架的语速非常快,我甚至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直到“黄阿妹”三个字传到我耳朵里,我才听清楚了一两句话。
爸爸说,妈妈不像黄阿妹的妈妈那样贤淑。
妈妈说,爸爸不像黄阿妹的爸爸那样体贴。
......黄阿妹,黄阿妹,又是黄阿妹。不但学校里是黄阿妹,为什么连家里也是她?她的存在夺走了我的朋友、夺走了我喜欢的男生,现在她又要夺走我的爸爸妈妈吗?
我讨厌她,我讨厌黄阿妹。我才不要她这种人做朋友,她这种人就是毫无顾虑闯入别人生活里、夺取别人幸福的强盗!我恨她!
12月12日,周一,天气:晴
我和黄阿妹吵架了。她想要去参加一个公益演出,然后今天是那个演出选拔演员的日子。我本来不想去,但是她恳求了我好久,我没办法才答应她,陪她一起去的。
但是,我遇到了非常不愉快的事情。
我和黄阿妹报名的节目是双人舞,跳完以后,评委居然问为什么黄阿妹不报名独舞?!说如果报名独舞的话,她能拿到更好的成绩!什么意思,这是说我拖她后腿吗?!这支舞是我选的,中途好几个动作也是我编的,结果在评委眼里我比她差那么多?太过分了吧!
选拔结束后,如黄阿妹所料,她被录取了。我直接起身离开,黄阿妹还来追我,安慰我不要难过。这什么猫哭耗子的行为!
也因此我非常生气,我直接就跟她吵了起来。我问她是不是就是把我拉出来当陪衬的,就是把我拉出来当垫脚石的?结果她还否认,说她没有。
要不要脸啊?
后来我太生气骂了她好几句,她可能也被骂急了,就回了几句嘴。这之后我们怎么分开的我记不得了,我就记得我现在一肚子的火。
我最讨厌她了,早知道她搬家过来的时候就不该理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小人,最讨人厌了!我再也不跟她做朋友了!
我要跟她绝交!
12月15日,周四,天气:大雨
......怎么办,黄阿妹出事了。爸爸妈妈刚从医院回来,他们告诉我,黄阿妹被车子撞了。她现在住在医院,可是黄阿妹的爸爸妈妈却怎么都联系不上。后来是她住院的医院里,有个护士姐姐刚好跟我们一楼,也知道我们家跟他们家关系好,才联系上了我父母。
听爸妈说,黄阿妹的小腿骨折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爸妈正在努力联络黄阿妹的父母,想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骨折的话,会很痛的吧。而且如果留下后遗症了,黄阿妹就再也没法跳舞或者运动了。而且听爸妈说,如果严重的话,可能出行都会受阻。
虽然我前几天才说要跟她绝交,可是她遇到这种事情......
唉,我该怎么办才好?
12月17日,周六,天气:晴
纠结了好久以后,我今天还是去看望黄阿妹了。黄阿妹看到我来很开心,说这几天除了我父母,只有我来看望过她。我问她叔叔阿姨还没来吗,她说他们不会来了。
我很震惊,因为叔叔阿姨不像是这种人。结果黄阿妹告诉我,说那天她不是被车撞,而是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父母想要拉着她一起去死,她不愿意,跳了车,结果摔断了腿。黄阿妹说,没有人联系得上她的父母了,他们可能已经把车开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一起去死了。
听黄阿妹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护士姐姐换了吊瓶离开后,黄阿妹抱着我就开始哭。她说她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还说现在她身边只剩下我了。
黄阿妹哭着向我道歉,说她前几天不是故意跟我吵架的,还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还问我生不生气,我还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
看着哭得那么难过的黄阿妹,我怎么能舍弃她呢。
我跟黄阿妹说,我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
黄阿妹终于笑了。她的笑脸还是那么好看。
12月25日,周日,天气:雪
今天黄阿妹出院了,我和爸妈一起去医院把她接回了家。她现在腿上还是打着石膏,但其他地方恢复的还行,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把石膏拆了。
爸妈嘱咐我,不要提及黄阿妹父母的事情,不要刺激她,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废话,我怎么会用这种事去伤害我的好朋友呢。陪黄阿妹回到家以后,爸妈先回我们自己的家了,留下我陪黄阿妹待在她家。
我问黄阿妹她父母去世了,那她现在怎么办,她说家里的存款够她一个人生活,不用我担心。然后我问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会不会寂寞,她说会,然后说希望我能时不时陪她去住。
我说这个要征求我父母的同意,她说好,还说只要我经常找她玩,她就很开心了。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了,说她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没想到在黄阿妹心里,我这么重要,我为此感到很开心。我告诉黄阿妹,我会一直陪着她,当她的好朋友,黄阿妹很感动,她还问我,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还愿不愿意陪在她身边。
我的回答当然是愿意。黄阿妹是个很好的人,我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呢。
我要和她一直做朋友。
→ → →
“1月——”
笔行至一半,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黄阿妹,你准备好了没?快一点啊,不然赶不上班车了——”
“来了,阿美!”
她应了一声,将笔记本合上,放进了抽屉里。
今天的日记,回来再写也不迟。
END
作者:阿苔
评论:随意
今天是她回来的日子,或者说是明天。
我坐在餐桌旁,将视线移向墙上的钟表,再移到身体前方,一遍一遍。
“咯嗒、咯嗒”,平时钟表的声音有这么大吗?还有微弱的车辆行驶声从屋外传来,似远似近,模糊了距离感。
我站起身,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外出物品,走向玄关。关上电灯,紧锁房门,扑面而来的清冽冷空气让脑袋清晰了一些。
她的飞机凌晨五点多才到达,按照原本的计划一点从家里出发时间也非常充裕。但反正都是发呆,场所就比较随便了。在机场能避免我毫无意义的重复行为,这莫名的焦躁大概也能缓解。
明明是最重要的她要回来了,内心的情感比起激动却更接近不安和……害怕。我该如何对待她呢?在她来到接机口的瞬间冲上去抱住她?让她充分感受到我和这座城市对她的热情?我急于证明自己对她的喜爱,但这样的心情却不禁让我怀疑……我还像曾经那样喜欢她吗?
或许这两年的分离已经消耗掉了部分我对她的热情?
……不,希望不是这样。
到达机场时已经接近两点,我在售票口外面随便找了个空椅子坐下,继续发呆消耗时间。机场周围灯火通明,在淡橙色灯光的照射下云层像流水一样快速移动着,让我恍惚间觉得这里是溪流的底部。
说不定会下雨,还可能是大雨。我有些担心地想着,并希望她的飞机能在下雨前到达。不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安全地来到我身边啊。我绝对要把她平安送回家。
我是带了雨伞的。并不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做足了准备,这只是在学生时代留下的习惯。记得那时刚下晚课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教学楼口。看着人们或单或双撑着伞越走越远,疲倦和孤独感缓慢地在身体里扩散。当时我下定了决心,以后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带伞,绝对不要让最爱的人也感受到那样的孤独。
不过她从来没有让我送过伞。她是那么地喜欢下雨,喜欢到让我几乎把“雨”和欢欣鼓舞穿着雨靴雨衣在外面乱跑的她画上了等号。
真的好可爱。回忆起她开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不论现在我对她的感情如何(还没有想出结论,也不愿再想了),曾经与她有关的记忆都是那么闪闪发光,快乐与充满幸福。或许一些事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美好到溢出的情感一定是把我腌制浸透得彻底,否则现在那甜味就不会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开来。
我对那些时光充满了感激。也对她……充满了感激。
夜空的颜色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淡。随着接机时间的逐渐接近,空气开始沉闷湿润到令人感到不适。云层也不再流动,那灰黑色的絮状物体一层层堆积下来,把天空压得更近了。我走到接机口的栅栏处,和人群一起等待这趟唯一没有晚点的飞机抵达。
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忽左忽右地在人流中穿行。她的脚步比起周围有些急促,一对圆得标准的耳朵每次在路过其他乘客时都会稍稍向后背去,就像在躲避丛林里的树枝,显得忙碌又富有弹性。
在看到我的瞬间,她咧开嘴笑了,耳朵向着我的方向高高竖起,漂亮的黑色眼睛闪闪发光。她再次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行李箱好像都要飞了起来。
神情好明媚!
被㨪到有些不知所措,我向着检票口小跑了几步,在最前方踮着脚迎接她。
“久等了。”她微笑着伸出手。
“是熊的话,多久都没关系。”我一边接过行李箱一边回握住她。那令人怀念的柔软和温度让我一瞬间宛若触电,身体不禁颤抖了刹那。
好像差点就忘记了。
“熊想回哪里?要不要先去我家?”
我们一起向出口走去。
“好啊,那就帮大忙了~ 回来的第一天完全不想在没有人气*的地方呆啊。”(*指很久没有人生活过)
“帮你打扫过了哦。”
“太感谢了!小菀简直是天使!但今天我想和你……啊”
我们停下了脚步。
“……下下来了啊。”
铺天盖地的大雨将天和地连成了一片,“哗啦啦”的巨大雨声由近及远平铺开来,好像在空旷的山谷里有了无穷无尽的回音,反而显得世界更加广阔和寂静了。
环顾四周,可能是听到了航班延误的消息,周围没有一辆出租车。
……麻烦了。
我看向熊,她的表情仍旧很明媚,甚至比刚才多了一丝兴奋。大概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默默地把嘴边的“要不要等雨停再出发”咽了下去。
“冒雨走吧!”
她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好似有流光。
“菀应该有带伞的?从这里到市区也就三四公里,我们到那里再打车。”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也太狡猾了。
我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望向接天的雨幕。眺望远方,城市就像是暴风雨中的金红色岛屿,彻夜未关的霓虹灯将周围映照出橙色的半球形。
“嗯。”
或许我内心的某处正在期待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你的。”
雨下得更大了,几十米外的事物已经模糊到看不真切。我和熊用伞堪堪护住上半身,顺着脚下的道路一步一步前进着。
到处都是水。我们仿佛两只误入深海的甲壳虫,在陌生的环境里迷失了方向。灰黑色的雨链和簌簌的雨声不断重复,它们像是哪种半透明介质将我们层层包裹。
世界好像只剩我们两人。
熊在我身旁静静地走着。几分钟前她以自己的身体比较强壮为由把行李箱又抢了回去,现在正用有点别扭的姿势一只手在胸前举着伞,一只手把行李箱拉到背后以试图减少它被淋到的机会。她的表情很平静,让我回想起了两人一起去便利店的时光。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她扭过头看向了我。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没事。”
这么慢才发现,刚才是在想事情吧。大概。
我不知道熊为什么要回来这么久,她只是在某天突然联系了我,并把时间安排发了过来。“回去后都会告诉你的。”我无法通过聊天文字推测出她打下这句话时内心涌动的情感,所能做到的只是答应下来,并在这里等她回家。
熊是独立又有主见的人,她一直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得很好,所以我也不愿妄加猜测。
‘顺其自然吧。’我想。
‘该知道的事情总会知道的。’
只希望不是和我们的感情相关的事。分手什么的,我还没做好失去生命中重要之人的准备。
有些不安。不自觉地握紧伞柄,低下了头。
鞋子已经湿的彻底,或者说已经像是套在脚上的雨水容器了。裤子也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黏滑的摩擦感令人不适。
我摸索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十八分,这时太阳应该刚刚升起。
只可惜微弱的阳光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周围仍是一篇灰暗。我们仍在仅有两人的海底穿行,不过……
已经快要到那座熟悉又热闹的不夜城了。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消息静静地躺着屏保上,消息的发起人是熊。
我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熊,她沉默地和我对视,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双眼透露出某种乞求的意味来。她冲手机扬了扬鼻子,催促我看那条消息。
「抱抱我吧。」
心脏仿佛被大锤猛的撞击,余颤如水波一般层层叠叠,蔓延开来。
我迈步靠近熊,用手臂紧紧地环着她那柔软的躯体,将脸深深地埋在了她胸口的白色月牙里。被水汽沾湿的绒毛仍旧那么柔软又温暖,熟悉的莓果气味包裹着我,那么令人安心。
胡思乱想的我是多么过分啊。
熊也用双臂环住了我。
‘好暖和。’
我怔怔地想着。
“好暖和。”
微弱到好似失神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我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里,祈祷着时间永远停留。
作者:舞舞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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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了,但我不想回家。
教学楼还有住校生在自习,我转移到实验楼,在空旷的门厅的里沿着地砖砖缝踩着毫无意义的步子。
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在一个谁都看不到我的地方消磨时间罢了。
脑海边传来了母亲“时间就是生命”的格言,她焦躁尖声刺痛着我,让我坐立难安。
我,我没有浪费时间,我在运动,我在运动。我急忙跑上阶梯,高抬着腿向上跑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
跑上第一个楼梯平台,被三整除的阶梯数让我浑身难受。
我在平台上做了两个平地高抬腿,转向,往更高的楼层高抬腿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我停下脚步,扶着楼梯的扶手大口喘气。
这里是第几层了?我只知道这里是某个半层的平台,落地窗外能看到对面教学楼的楼顶。住校生们在他们的教室里自习,空落落的教室里,三两个奋笔疾书的学生不时地翻着参考书,一页又一页地做着习题。
还要往上跑吗?我已经爬得够高,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拄上腰间那块隐隐作痛的地方,原地踩着细碎的步子。
呼吸顺畅时,我再度环视了我所在的楼层。
楼层与楼层间的平台上,落地窗外是对面教学楼的夜色,一条条钢筋在窗外拦成一个个“米”字,把窗户切割成滑不出去的大小。
落地窗的两侧是雪白的墙壁。
向下楼梯的一侧是雪白的,一尘不染的,连一个钉痕一幅画都没有的墙壁;向上楼梯的一侧也是雪白的,但这面墙却不平整。在上下楼梯左转的位置,立着一副画框一样的弧面。不过这副画框过于巨大了,它只有三条边在墙面,另一条可能是平台的地面,也有可能延伸到平台的下面。
我没有力气去楼下确认天花板上是不是插下来半副画框,只是细看这副框,想到了更加正常的东西。
“为什么这里有一扇门?”
我敲了敲框中厚实的墙体,几声沉闷的钝响震得我手疼。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扇门?”
“因为……这是个门框吧,一般人都觉得门框里是门。”
“但你敲过了,这里不是,这只是一堵墙,而且墙外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是空的,如果这里有一扇门的话,开了门,走出去,你就摔死了。”
“摔死了……”
这并不是一堵实心的墙。
这是一扇门。
一扇上半部镶嵌了大玻璃的铁门。透过玻璃能看到大路上在建工地的探灯,还有没有星月的夜空。
这扇门并非锁着。
门上横着一把插销,但是没有挂锁。我小心翼翼地提起插销的把手,向左拉开。舌头从墙洞里脱出,我轻推门,门开了,外面是一片夜,脚下是昏黄路灯在灯罩下漫出的一圈光晕。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门板挣脱了我的手,“哐”地一声打在了墙的背面。
我该为没有及时把门关上而懊恼吗?我该为没有被门挂到墙外而庆幸吗?
反正我现在已经摸不到门把,也已经没有办法把门再关上了。
我心有余悸地退回楼梯的平台,但双眼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深邃的夜的深处挪开。
那明明是只一片深得发黑的蓝,没有星,没有月,没有闪烁着红灯缓缓穿过的飞行器。不管盯着它看多久,它都是那片深得发黑的蓝。
我盯着那片蓝,在门边的台阶上坐下。
门那一边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干净的风只有夜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眨了一下眼睛。
是时候回家了。
“以前学校里有个人,不知怎么的就从这个地方掉下去了,她摔在路灯上,腿碎了,脸也砸在水泥地上,第二天上课了以后,老师点清了谁谁谁没来,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个女的。”
“她为什么跳楼?”
“不知道,反正跳了。”
“但这里是堵墙啊……”
“是啊,是一堵墙。”
接着人们调笑起了“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和“鬼打墙”的话题。
“反正跳了。”她说。
我又敲了敲门框里的墙壁,这次我听到了中空的声音。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小向!小向!”于一压着声音喊。向江感觉冷飕飕的,伸手想拽被子,只拽到了于一的手。
于一其实叫做于敏慧,但她遇人就说自己叫于一。于一,好记,好写,特立独行,而且不是父母给起的,是她自己决定要改的。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改过名字、户口本上到底写着“于一”还是“于敏慧”呢,向江并不清楚。
“起来呀!”于一又喊。向江这才睁开眼睛,从宿舍小床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深更半夜,一眼看去学校里什么灯也没有,于一穿着身全黑的便服,像团鬼魂在她跟前飘动。屋里盈满舍友熟睡的呼吸声,鬼魂于一正轻轻地四处打转,兴奋难当。
“干嘛啊,现在都几点——”
“我们跑吧!”于一说。
“什么?”
“跑啊,从学校里面跑掉!我跟你讲,”她越说越快,“有个初三的男生,就这周一还是周二,早操时从东墙翻出去了。点人数发现他人不在,好几个老师和班委一起找他,找了整整一上午。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公园啊网吧啊也没有,也没回家,舍友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他们就找,到处找。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一直坐在东墙后面的老榕树上。你知道老榕树吧?树干好粗的,旁边都是芒果树,就一颗榕树。他不知道怎么爬上去,在上头坐了一早上。他们班主任气得要死,就这样,这个表情。”黑暗中,于一拿两根食指把嘴角拖到下巴,也不管向江看不看得见。她摇头晃脑地自顾自乐了好一会儿,甚至咯咯笑出了声。
向江扫视整个宿舍。“你别把其他人吵醒了。”她不安地提醒道。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于一抢过话头,“他回了学校,学校批了他一星期假,他爸妈来把他接走了。没有被处分,也没人骂他,因为他有抑郁症。”向江焦虑地敲着床板,沉默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于一已经说完了,正抱着胳膊等她评价。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听没听我说呀!”于一把胳膊摊开,气愤地抬高声音,“那个学长翻墙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们该逃学。我听说因为他,好多其他人也准备逃学了。他,在老榕树上坐了四节课,好几个老师和同学一直找——”
“嗳,你小声点!不要再讲——”
“他坐在树上就逃掉四节课,还放了一周假!整天学习学习的你不累吗,反正我受不了。早操,早读,困死了还读读读。小向真是老师的乖孩子,成绩好好哦,根本不会跟差生一起玩。你知道吗,我觉得——”
向江盯着舍友随呼吸起伏的后背。“我们出去说吧。”她紧张地打断于一,于一马上闭嘴了,“走,出去,出去吧。”她翻出自己唯一一件黑色的外套,推于一出门。冷风在走廊里不断涌过,把向江的头发吹了她满脸。
于一不为所动:“翻墙出去,放一周假。别说一周,一早上也行。你就说,你来不来?”
“这样不好吧?你也没有抑郁症啊。”
“你傻啊,”于一笑了,“你不能跟他们说你有吗?我就是有抑郁症,我一看书就想自杀,他们拿我怎么样?那个学长的病还不一定是真的呢。”
向江搓着自己的手指:“行得通吗?”
“行,太行啦。”于一抓住她袖子里的手腕,把犹豫视作默认,大步走向东边。向江意识到她们是往东墙去了,远处保安亭的灯光间或闪烁着,照不亮她们面前的路。今天没有月亮,东墙外层层叠叠的叶子垒成不见边际的黑云,榕树在黑云的角落里,也看得不大真切。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于一托着向江的脚,让她爬上墙头,“里面有一段是,一个女生爬到树上,紧紧抱着那棵树,好多人来要她走,但她就是不走。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电影?我忘记了。”她紧跟着向江攀上墙,背对校区坐着,“我感觉吧,她抱着树是因为不想上学。只要能爬得老高,人家劝你你也不下来,他们就拿你没辙。”
向江也学她那样坐着,脚下漆黑一团,仿佛峡谷。她晃着脚想了想。
“她抱着树是要阻止别人砍树吧。因为她喜欢那棵树。”向江说。
“哈,真的假的。”
“真的。你说的电影是《怦然心动》。”
于一从墙头跳下去。“好吧,你个宅女。”她说,“这墙不高,但下面全是树枝。你有办法自己下来吗?”向江跳了下去。
“不过为了抱着树,她那天确实没有去上学。”向江说。她们继续往前,东墙外头是一片郊区的绿植,她们都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所以她也有可能是为了逃学才爬树的嘛。”
向江笑起来:“确实有可能。”她们摸黑往前走着。
“我们要去哪里?”向江问。
“就这里。”于一说,“我们可以走很远,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然后想找到我们就很难啦。”
“吃饭怎么办?”
“我带了小零食。”于一骄傲地示意,“累了我们就躺地上,天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星星呢。你说我们像不像那个,语文课讲的,探险家。征服自然。”
向江仍旧搓着手指,没有答话。
“嗳,你觉得我笨吗?”
向江猛地抬头。“不啊,”她不知所措,“不啊。为什么?”
“我干过抱着树不去上学的事来着。”于一说,“其实不是树,是我家门框。‘我不去学校,我不想去学校’,我抱着我家门框大喊,我爸扯着我,叫我非去不可,说不上学就只能打工。但我爸妈也打工啊,我挺想打工的,我成绩也不好。”
向江思考着。“但你不笨。”她最后重复道。
“季青霞说我傻呢。”
“季老师?不可能。”
“她说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她就这么说的。你们都觉得她很温柔?那是你们没见过她发飙的样子。我看她都想砸东西了。”
“她干嘛冲你发火?”
“我只是跟她说——”她们似乎看到了树丛后的一丝亮光。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于一轻声说:“是要天亮了吗?”她们试探着往那方向走,树影在光里清晰起来,也越来越稀疏。她们越走越慢,仿佛越来越接近野兽的巢穴。然后她们停下了,她们看清了:一盏昏暗的路灯悬挂在高高的铁网上,她们站在铁网之内,外头是一条窄小的、沙土飞扬的水泥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东墙后面的森林于是便到达了尽头,就好像世界也到达尽头了一般。
于一像泄气的轮胎似的,挨着最外沿的树干坐到地上。她不说话了,抱着膝盖,生闷气的样子。也是这时,向江生出一股冲动。
“我们走吧,先回去宿舍。”向江说。
于一抬头瞪向她,凶狠得把向江吓了一跳,也让她顿时舌头打了结,忘记自己本来要说的话。于一瞪过很多人,但作为朋友,于一从不会瞪着向江。
“回去?”于一压着嗓子说,“我只找了你一个人,你就说你想回去了?”
向江这才反应过来,她急忙开口:“于一,我不是——”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会逃学。你是好学生,你干嘛要逃学?你又跟我们不一样,老师喜欢你,谁都喜欢你,你会考一中,我居然还想让你跟我逃学。是我搞错了,我把你当我朋友,看来你只是拿我寻开心。”她脸上浮现出愤怒和近乎难过的神色,向江想要反驳却一时间哑口无言,“你背叛我。你个叛徒。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学校?你想也别想。我不会让你找到我,你别想告密。我讨厌你,我……”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措辞,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我他妈恨你。”她站起身来说。
向江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脚步虚软地追上于一:“于一,于一,你听我说好不好?”于一转过头来,不情不愿地仍旧瞪着她。向江深呼吸着。
“明天一早,你把我带去季老师那里,说我肚子疼。”向江看着她说,“我们去校医室,我疼得不行,怎么也好不了。然后你送我去医院。这样我们就跑掉了。”
于一打量她。先是惊讶,接着于一的表情柔和下来。最终于一咧开嘴笑了,变得有点儿傻气。她问:“行得通吗?”
向江舒了口气。“试试就知道了。”向江看到,于一的眼睛亮了起来,笑意盈盈的。向江因此也重新感到振奋。于一又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折返回黑暗中。向江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铁网,她的心怦怦直跳,想要真正离开学校,到那条陌生的、空无一物的路上去。
她们再次坐上东墙时,面向校区,依稀可辨认宿舍楼的白墙和教学楼的红墙。天蒙蒙亮了。东墙左侧,老榕树上一个粗壮的树杈正处于伸长手臂就能够到的位置,踩着它就能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直到枝繁叶茂的树顶。
“光是坐在东墙上的话,”于一用颇认真的语调说,“我觉得我还是蛮喜欢学校的。”
她们跳下墙头,在熹微的晨光里向宿舍长廊跑去。天亮前的学校如此宁静,好似做梦一般,她们的影子在这样的黑暗里融化了。跑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影。
一名憔悴的年轻女人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中央,正面向她们。“季老师。”向江认出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她看到,季青霞神情疲惫,眼眶发肿发红。向江困惑不已,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相信季青霞是会对坏学生发火的人。于一和向江交换一个眼神,她们停下了,好一会儿都与老师相顾无言。
季青霞嗓音沙哑,几近失声。“敏慧,”这位老师艰难地开口了,她先抚摸过向江的头发,接而把目光投向垂着眼睛的于一,“我不允许你辍学。我不管你有没有跟你爸妈谈过,只要你来问我,我都不会让你辍学。”于一意外温顺地点点头。
“你进去吧,”这是对向江说的,“你舍友很担心你。”她轻轻推了向江的背。于一没在看向江。向江关上宿舍门,趴在窗台上往外张望。天更亮了,季青霞背对着宿舍楼,抱住比她还高一些的于一,于一则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向江知道,她们无法再逃学了。
作者:段涯
评论:无声
阿觉跪在我面前,神色决绝,不肯再看我一眼。
而我,则一眼望见我们的终局。
阿觉最早入我的眼,是我十一岁那年。
那年,我第一次杀人。
时日久远,我已忘却了事情的起因。只记得那是个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还不到我肩高。我分明带了武器,却选择用石头一下一下砸死他。
起先他还在挣扎尖叫,慢慢地停止了一切动静。我机械地挥了不知道多少下石头,到这时终于回过神来,觉得胳膊有点酸。于是我丢下石头,取出贴身藏好的匕首,确保他死得不能再死。
我亲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毫无实感地,慢慢用衣摆擦拭着刀刃。
阿觉就是在这时,突然出现在我背后的。他脸色惨白,低声喊我的名字。
那时,我记得他是我宫中的侍从,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杀了他——杀了吧,没有好处,我有些累了,不想再费力气;不杀吧……又担心他误我的事。
这样纠结着,便听到他低声道,殿下,快走,现在附近无人,过会可能会有人来。
我望着他,说,你真有意思。谁会怪我杀人不成?他们只怕我没胆子杀人。
他抬头看我一眼,惶惶不安,眼睛清澈而软弱,犹如一只未沾世俗的兽。
我心一软,却不肯承认自己心软,只当自己觉得这小孩有意思——可是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在一帮疯子里稍稍有些像正常人罢了。
……但也只有几分像。
我既然要觉得他有意思,吩咐人处理残局时,便把他调到身边做了近侍。
母亲知道了我杀人的事,十分高兴,在家宴上夸我有她“少时之风”。
少时之风,谁听了不说一句什么神经病一家子。
阿觉私下里劝我不要嗜杀。
我说你真可爱,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
他看着我,眼里闪着无奈又悲哀的光。
如今回想起那一刻,我才慢慢品出来。他啊,居然是在可怜我呢。我出身尊贵,没吃过半点苦,却生性残暴,谋害无数人……他却觉得我可怜。
真傻呀。
但,更傻的是我。我啊,误以为他爱慕我。
我想,接受一个人的爱,总不会是错。因此越发纵容他,仍由他借着我的名头做事。我知道他背着我救人,却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自己不知道。
我想,只要他不曾害我……只要他不曾害我。
少年时,我不得已要亲手杀人,来向母亲证明我的“血性”。及至年长,为保全性命,又不得已参与权势争斗,挥刀向我所谓的“姐妹”。
所幸我也没有几个亲兄弟姐妹,杀的更多的是堂表亲戚。既然本就没有多少交情,也无所谓“人性”牵绊,我动手也就毫无顾忌。
阿觉大约是颇有不满的。他总是眸色沉沉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想来是心知劝不动我,不再白费力气了。
我偶尔看见他的眼睛,再不复当初的清澈。却并不觉惋惜,也没有欣喜。只是无谓地接收了这一信息,正如我随波逐流地走向自己的终局。
我曾设想过,阿觉终有一日会背叛我,或许是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我的——我们家族血脉的残暴,或许是对某位忠良心生不忍,执意要救他。我还想,若是后者,我让他一两回,偷梁换柱,任其活下去,也不是不可。
然而他爱上一名潜入我府中要刺杀我的刺客。
那刺客见事发边服毒自尽,然而我早已认出她是我姐姐的人。她没能杀死我,便乱不了大局。我……本不打算惩治阿觉的。
然而他拦在刺客的尸体前,满眼怨毒。
那一刻,我真是觉得有些悲凉了。
他爱上旁人也不是不行,为什么要爱上这么一个同我一样血腥的刺客?他看那刺客的眼神仿佛她是世间第一纯洁人。可是心性高洁之人会做刺客吗?再说了,我和姐姐也算是一丘之貉,谁又比谁干净了?
我命人把尸体拖下去喂狗,又把他关起来。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他最后一面。
他跪在地上,不肯看我。我以为自己早已凉透的心,居然又一分一分地凉下去。
身居高位,早已不再亲手杀人的我,赠与了他我最后的爱。
我亲手握着刀,杀死了他。我并不精于杀人之道,不知道捅了多少刀才杀死他。他竟然不躲不避,也没有如我猜想的一般眼带悲凉、或是怨恨地瞪我,眼睛望着不知何处……或许是九天之外吧。
来之前我想他要杀我该怎么办。他没有这么做,我却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只能命人将他的尸体和先前的刺客丢在一处。
我起身,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仍睁着眼,只是眼底涣散一片,不复清澈,也无怨恨。
我想我今后恐怕会越发偏激了。
我只会死得比他们更凄凉。思及此处,倒觉得脚步有些轻快了。
评价要求:笑语
21xx年x月x日,天气晴。
位于非洲南部的国际物理实验所中,围绕着巨大的高维望远镜,来自各国的科研精英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校对调试,而在实验室的玻璃墙壁外,是来自全球各国电视台的摄像机和记者,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个日子。
如果他们成功了,这将标志着人类正式向更高维的世界进发,以往所有的推演都将得到验证。
相较于玻璃门之外记者和摄像机嘈杂的声音,实验会场里只能听到来自长官们的指挥,手指飞速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一声声最后的确认。每一个数字都和他们一样,即将成为这个共同奇迹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来自更高维度的世界徐徐展现在他们眼中。
最初的是星光,就如同他们熟知的宇宙那般,是无尽又绚烂的星空,没有人们幻想的任何如同幻觉的场景,也没有任何区别于三维世界的景象,好似他们只是离开了一片宇宙,去往下个宇宙。
望远镜缓缓移动着,然而一切似乎没有 任何变化。群星在这一片虚空中安静地旋转,他们是不是可以幻想在这一片星空中,也存在着和他们一样的生物?
紧接着,这片星空动了动。群星晃动成无数飞舞的残影,原本只是无规则地晃动,紧接着它们向上,又缩小,直到在望远镜的一角,逐渐出现这片星空的边际。
那是一大团蠕动着的,但是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星空出现了边际,而边际之外则是无数蠕动着的条状物,很难说那究竟是些什么,触手,虫子,三维世界的东西已经不足以描述那些,但是那又不是无序的缠绕。
“这是活的吗?”
那不是星空,而是某种巨大存在身上的反光,反射了来自他们世界的星光。也许那个存在是某种生物,星空范围之外逐渐展露的生物质般蠕动的触须似乎在向他们证明这一点。
望远镜的电量开始告急,似乎人类对于高维的观测只能到此为止。
在影像即将结束之前,那蠕动的万千存在中,有一个突兀的形状出现在画面一角,如同缠绕在凌乱头发中的一粒硕大的头皮屑。一个研究员眼疾手快按下了放大功能,画面迅速放大,那个物件的真实面貌终于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袋黄瓜味的乐事薯片。
被告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已经病入膏肓。但是即使是在距离那一切已经几十年的今天,那些事情对我来说依然历历在目。
我是我姐姐的克隆体。她的去世远比我哥哥更加风光,作为初代生物兵器,她的骨骸至今依然屹立于海湾之上,而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则是她掏空血肉才填满的,她就如同盘古那般,以一人之力为这个世界从梦魇手中争取到了十年的喘息机会。
从那时开始,每一届孩子都要去海湾瞻仰那具巨大的骸骨,包括我。她的事迹被传唱到我几乎能一字不拉地背出来。但是她早在我能和她亲近之前便离我远去,很难说我对她的实感能超过每次瞻仰时投在我身上的目光。
也许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基因,因此我总能梦见她。心理学家和神经医学管这个叫做潜意识投影,我能想到他们的意思是因为我听了太多关于她的故事,加上我是她的克隆体的心理暗示,导致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
梦境里的巨兽呆坐在海边,往后二十年我依然会见到她以这般姿态停留在海湾,面对着广阔海面上绚烂的夕阳。现在不是夕阳时分,但是海面依然呈现出惨烈的鲜红——她的血。那一道破开她胸腔乃至腹腔的巨大伤口敲响了她的丧钟,她最后呆坐在海湾的身影与其说是在发呆不如说是几近昏迷——怀里还抱着她的内脏。
六个小时后,她从短暂但又沉重的幻梦中醒来,眼里映满了巨大灿烂的"夕阳"。于是她转过身,将所有的内脏填入身后因为战斗造成的巨大深坑中,只留下心脏和脊柱,阻挡住了即将漫进城市的剧毒海水,接着用一种头也不回的姿态,冲向那轮巨大的"夕阳",就像我妈妈描述的那样,总是那样,没心没肺,又无所畏惧,不假思索地冲出去。
那不是夕阳,只是一只燃烧着的巨大梦魇。往后它的身影回被无数次印刷出来,印在教科书,故事书,报纸,亦或是网页中,以及无数人的心中。
也许他们曾经是对的,因为所有的书本中,那只梦魇的羽翼是凄厉的猩红色而非绚烂的金色,但是这一切依然解释不了在哥哥死后出现在我身边的怪物,顶着我姐姐容貌的怪物。
如果说那是梦境,是我的潜意识构筑的幻觉,那么这只顶着她外表的怪物又是什么。我因为嫉妒她而诞生的更真实的幻觉吗?那么我脑海里的另一个意识是什么?
她是我们当众最受宠的那一个。
我妈妈在生我姐姐前流产过一次,子宫上也长过一次肌瘤,因此她对于这个初生女儿格外地宝贝,而新手母亲的经验匮乏导致我的大姐在年幼时数次徘徊在生死线上,于是她更加珍重这个好不容易从死神手中抢回的孩子,甚至远超她后来的两个孩子。
不会再有哪个孩子能够重复那么深的羁绊。她用在我姐姐身上的经验,在我们面前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而我的大姐,作为她初为人母的代价,承受了她最多的伤害和实验。这几乎成为了一个循环,她们愈发纠缠。
这一切在我的姐姐死后变得愈发失控,妈妈始终都在我们身上寻找她的痕迹。
也许因为那是她的出生子女,是她作为母亲的第一次尝试,因此那个女孩成了她骨肉中最深的一根刺,只有在那个女孩面前,她不是一个体面的母亲,而是某个女人于母亲的混合物,唯有在她面前,她无法完美地扮演一个完整的母亲。而那个女孩,也完美包容了她不是母亲的那一面。
她是为了响应这份心情回来的吗?那真的是我的姐姐吗,还是说,那只是顶着她面貌的怪物?
如今这一切已经无法考证,因为我亲手将她赶进了虚空,我头顶上的无尽深渊。任由她在那里漂浮,直到今天,我再一次看见她。
偶尔我们也会共感,她借助我的眼睛看向这个世界,而我在她体内,被她的思念之情裹挟着,在幽深的虚空中徘徊,向着更黑的深处进发。事到如今如今我依然不敢想象这一切,那究竟是一个只是在模仿我姐姐的生物,还是那就是我姐姐,如今她带着属于人类的思维和情感,为了她的感情自愿地远离她熟悉的一切。
如果是前者,我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让所有错位的东西回到原本的平衡,那不过是一个搞错了自己身份的东西。而如果是后者,我不敢想象,也不敢承认,一个人类的灵魂和思维,如何要与无尽的黑暗与永恒的疯狂抗争,只因为她曾经的同胞渴望安宁。她已经为了我们付出了人类的身份和生命,如今我们却要连她的灵魂和心智都压榨殆尽。我们在这里心安理得地歌颂她的贡献,全然没有想过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切。她是为了我的母亲才降临于世,又是为了她的心愿而堕入黑暗,从头至尾属于她的愿望也只有在死前始终惦记的回去。
这一刻,我大概也和那些曾经嘲笑的和欺凌我的人没有了区别。我的哥哥姐姐是神的祭品,用我的母亲的悲伤作为诅咒,在这番血腥献祭中成为了神,成为王座上的镀金骷髅以供众人膜拜。如此一来,谁都有了收获,国家收获了和平,人民收获了信仰,商人们收获了利益,看客们收获了谈资,只有我们,只能在悲伤和自责中徘徊,直到最后承受不住时发出最后一声啼鸣,大众将重新讲目光聚集过来,新的一轮谈资,新的一轮凝视,我们将不再是我们,就像我的哥哥姐姐不再是他们,而是英雄与新的神明,无人再记得他们的爱恨情仇。
人们最后连那只燃烧的梦魇也会渐渐忘去,连神明屹立在海湾的骸骨也会在时间中消散,到那时,我的姐姐,她徘徊在深渊的时候,还会记得港湾里的那支摇篮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