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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连
分组:并蒂莲
CP:文青x雪霏
标题:药灵
正文: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雪霏慢慢地低声背着口诀,两根手指模仿双腿,在桌上的皮筋之间不甚熟练地跳动。昨天父亲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一起来的妹妹教了她这个新游戏,但她只玩了一会儿,就累得站不住,只好被小丫头翠柳扶回去了。大概也扫了妹妹的兴……下回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
总是这样,雪霏已经习惯了。她七八岁大病了一场,从那时起就在吃药,不能跑,不能跳,没人陪不能出门,甚至不能久站。父亲不常在家,同龄的孩子嫌麻烦,都不爱和她玩,翠柳也总有活要做,她平时干得最多的还是一个人在屋里看书。
这会儿书房的窗户关得紧紧的,室内生起暖炉,烤得她有点头晕。窗户纸外面传来厨娘赵阿姨的声音:“姑娘,吃药了!”
跳动的手指停下,从皮筋间抽身出来。雪霏打开窗户喊道:“就来了!”
隆冬的烈风吹进来,她狠狠打了个喷嚏:“阿嚏!”正在隔壁的翠柳听见这一声,赶快走过来把窗户关上了,转身给暖炉添了点炭,对雪霏说:“这会儿风大,我去拿药吧?姑娘可别着凉了。”
雪霏跳下椅子说:“没事。”翠柳于是又忙不迭地给她拿来斗篷披上,才让她去了厨房。她在厨房吃了药,又被赵阿姨拉住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一边看,一边叹气,最后抓着她的手说:“要不是这身病,这么大的姑娘都该开始谈婚论嫁了……也不知道老爷找的那个……”
雪霏的脸刷地红了,小声说:“阿姨别开玩笑了。”
赵阿姨止住话头,拍拍她的肩:“快回去吧,当心点。”
她回到书房,打开门,然后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里面有个男人。
他个子不高,顶着一头有点杂乱的黑发,正从书架跟前转过来。
雪霏又惊讶又疑惑,好久才想起来该怎么说话似的:“你是?”
“该怎么跟你说呢……”男人挠了挠头发,似乎跟她不相上下地困惑,自言自语道。雪霏看着他,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说:“是家父找的人吗?”
男人张了张嘴,迟疑道:“啊——不是。”
雪霏赶忙道歉:“那真是唐突了……”耳朵又红了一片。
对方却毫无察觉,目光滑过书架,终于聚焦起来,下定了决心似的说:“嗯……你应该知道‘万物有灵,日久生精怪’的说法吧?不仅是山泽草木,鸟兽鱼虫,普通的物件也一样。尤其是常年有人的住所,不要说琴棋笔砚这些风雅物,就连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也是能生灵的……”
他的声音平稳极了,听上去又似乎含笑,雪霏一时出了神。
“……我嘛,就是药灵。”
“药?”雪霏愣住了,“我的药?”
“唔,不相信吗?”
雪霏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是……”
“其实你说得不太对,药灵是由药方生的灵,你的药只是给了我实体。”男人从书架边朝雪霏走了两步,刚才娓娓道来的从容语气渐渐消失了,开始显得有些拘谨,“药灵无家,药成于此就居于此,所以——我已经拜访过令尊——可能要在府上住一段时间了。就住在隔壁的客房……”
他语无伦次起来,雪霏却没有在意。这些话这么异想天开,她好像应该怀疑的,但她最先感觉到的,只有一股柔和轻快的、泉水一般的新鲜。这感觉像膨胀的气球,迅速充满了她的全身,让她好像要飘到云上去了。她咬了一下下唇,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兴奋:“你要住在这儿?”
“对,是,”男人垂下眼睛,也没有注意到雪霏的语气,“你不介意吧?”
“怎么会……只要家父同意。”
男人看上去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腼腆的笑:“那就好。在下文青,居留多有叨扰,还请雪霏姑娘见谅。”
雪霏听到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竟也完全不惊讶,好像本该如此。她感觉胸口砰砰地响,浅笑着说:“文先生客气了。”
“刚刚不请自来,是听令尊说家中藏书都在此屋,”文青转过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唐本草》,恢复了那种自然的态度,“能借我看一看吗?”
雪霏很快发现,他生活起居和常人殊无异处,对吃穿住也没有多少要求,最大的兴趣似乎只有读书。若说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就是在卧房里搭了一个煎药的小炉子,还有晴天的中午一定要搬把躺椅到后门边上,在太阳下小睡。
雪霏问他:“你怎么不去院子里呢?那边宽敞多了。”
文青靠在躺椅上,闻言睁开了一边眼睛——只睁开一条缝,大概看到是雪霏,马上又眯起来。雪霏以为他不想回答了,正准备走,文青却出声说:“我的身体是附在药上的,不过只有按方子配好的药才算数……新鲜的药渣也算。离得太远不行,太久也不行。”
他说到这里,雪霏已经明白了——厨房每天的药渣都往后门倒,院子里是见不到的。她想了想,就回屋子去找翠柳。
第二天,雪霏起了大早。她换好衣服,一进院子,聪贵已经在打扫了。雪霏忙叫:“聪贵!别扫,那是我让翠柳撒的。”
聪贵犹豫了:“这……”
她快步走过去,把扫帚拿走了:“没事,你回去歇吧,天也太冷了。”
聪贵含糊地应声。
等到日上三竿,文青才从客房里出来。他走到外面,看见平素整洁的院子里到处是药渣,先是一怔,才恍然想起昨天的话。
雪霏躲在柱子后,看见他嘴角轻轻弯了弯,好像在回味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前夜的美梦。
她装作是刚刚走出来,心里装着一只雀跃的小鸟,高兴地对文青说:“这下你可以到院子里午睡啦。”
谁知文青作了个揖:“姑娘的好意心领了,只是药渣有病气,撒在前院,恐怕要被家里人沾去。还是让聪贵扫了吧……”
小鸟不跳了……一下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雪霏好像只是稍微睁大了眼睛,然后避开文青的视线,茫然地说:“那,我去……我让翠柳去找他。”
文青看着雪霏走开,喃喃了一声:“哎呀……”
下午他午睡过,像往常一样到书房去。雪霏已经在里面了,见他进来,立刻放下书,对着空气说:“啊呀,我想起来翠柳叫了裁缝,要找我量体呢。”说完就走了出去,看都没看文青一眼。
文青挠挠头,也走出去。他回到客房,写了一张方子给聪贵,请他明天上街时顺便去趟药铺。等裁缝走了,他又去问翠柳,雪霏要做的新衣是什么料子,喜欢搭什么样的小挂件,最后要了一块合适的边角料。
第二天雪霏一天都待在卧室里,看她养的一缸金鱼吐泡泡。快到晚饭时,翠柳笑嘻嘻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香囊:“姑娘,给你的!”
雪霏看到香囊花色配的正是新衣料子,眉眼已经舒展开来,接过来闻了闻,一股清甜味直入肺腑,不禁赞叹:“这里面是什么香料?闻着真舒服。”
翠柳说:“那你可要去问文先生。”
雪霏吃了一惊:“文先生?”
“是啊,他说这是安神的草药,特地给姑娘配的——还问了我半天用什么样式料子呢。要我说,文先生那么个人,看着怪马虎的,自己的扣子都扣不清楚,难为他这么细心了。”
雪霏表情柔软下来,把香囊收进衣柜里。隔天早上她碰到文青,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文先生早。”文青终于等到她一句话,弯起眼睛,也若无其事道:“雪霏姑娘早。”
到开春,文青已经对这里很熟了。他还是在后门边午睡,雪霏也没有再问过他。只是春日气候湿润起来,阴天也多了,没有太阳的时候他是不睡午觉的。
雪霏的病在春夏总是加重,这年也不例外。一天她吃过晚饭,就觉得昏昏沉沉,被翠柳赶去休息了。文青一向喜欢夜读,这天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终于还是走到雪霏的卧室门口,对端着水盆出来的翠柳说:“我能进去看看吗?”
翠柳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敢动手动脚,我打死你。”
她叫来另一个小丫头,把水盆递给她,跟文青一起进了屋。
过了好久文青才出来,差不多是小跑着到客房,没多久就拿着一些药送到厨房。等到药煮好,他又跟回了雪霏的卧室,看着她喝下去。夜晚实在是难熬,文青听着雪霏时不时哀哀地叫,在屋里走来走去,两只手神经质地搓着袖口,感觉那里快要磨破了。
鸡鸣时分,雪霏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向翠柳要水喝。翠柳喜出望外,对文青小声说:“文先生,你的药管用!”以前碰上这样的情形,雪霏还从没这么快醒来过。文青只是说:“让她润润嗓子就好,别喝太多。”但也终于不折磨他的袖口了。雪霏由翠柳陪着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后不久又昏睡过去。
这一场病折腾了两三天,雪霏就能下地了。她碰到文青,连连道谢:“听翠柳说,你帮了不少忙呢。”
“都是应该的,”文青生硬地推辞了两句,“你们肯收留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雪霏觉得他有点古怪,按捺住疑问,状似好奇地问:“文先生懂医术?你以前倒是没有提起过。”
文青好像很为难:“这个嘛……我是药灵,又喜欢看这些书,多少懂得一点。”
“那文先生知道,这是什么症候吗?”
“咳!……我还没弄清楚……”
雪霏心思一转,又问:“文先生过去寄居的人家,也有这样的病吗?既然你到我们家来,想必是前一位的病好了……是怎么好的?”
文青忧愁地在心里叹气,说:“也是这样的病,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好的。”他本来打算就说到这里,可看着雪霏急切的疑问神情,只好接着说:“因为……病愈药停,对药灵来说,就相当于转世投胎,前生事是记不得的。”
“那你怎么记得他的病呢?”雪霏质问。
“因为他的病没有好……我也只记得他一个。”文青说,“他们家世代行医,妙手回春,载誉一方。可惜……怀璧其罪,有人想要拉拢他,事情不成,就给家里的孩子下了毒。那位医师没能解毒,但用这方药保住了孩子的命。拉拢他的人气急败坏,没过多久,就罗织罪名,把他们家灭门了。”
雪霏睁大了眼睛,看到文青的脸上好像有一闪而过的沉痛。
文青摇摇头:“不该跟你说这个的……文某是丧家之犬,对新人念旧人,实在是失礼。”
雪霏看他逃也似的往外走,脱口问道:“你真是药灵吗?”
文青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然后快步走了。
雪霏心乱如麻,控制不住地想:这是真事,还是他胡编出来的呢?前一个病人是中了毒,那我是怎么回事?他若不是药灵,怎么会知道这些?可他若是药灵,自己的病好了,岂不就会把自己忘了……她再碰到文青时,总想问问这些事,却总也问不出口。
清明那天没有雨,却也阴云遍布。中午雪霏看到文青没有搬躺椅,独自往后门走去,一会儿,就有烟气吹着纸灰从墙后升起来。她看着纸灰沉沉浮浮,不禁想:你真是无家的精灵吗?又在祭奠谁呢?她觉得胸口疼痛,眼睛干涩,欲哭而无泪。
之后很长时间,文青还像以前一样,空闲时就看书煮药。开春雪霏病过那一场后,文青就经常开些额外的方子,让厨房做给雪霏吃。往年夏季,她都要病好几次,这一年却平平顺顺。翠柳对文青客气多了,他和雪霏共处一室时,也不怎么在边上看着了。
七月半一过,暑气开始退去,盛夏飞快地流逝。这天文青来到书房,脸上有鲜见的外露的喜色,见了雪霏就说:“我找到了……我找到解药了,一试便知……”
雪霏没回过神:“什么?”
“你的病要好了!我这就让厨房去做……”文青像个找不着北的人,刚进门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不过,吃了这服药以后,可能会少津、少汗、少泪,要多喝水……”
雪霏拦住他:“你说我的病要好了?”
文青点头。
“那你呢?”
他脸上的喜色消失了,犹豫起来:“那……自然是……”
雪霏脸上露出一点难以置信,半天说不出话。
文青补救似的说:“也不会马上走,原来那服药还得吃一段时间……得先试试看……”
“我不要了,”雪霏打断他,“这病也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别说孩子话,”文青着急起来,“哪有人愿意生病呢?”
雪霏盯着他,梦呓一般轻轻说:“是你想走了吗?”
文青神色震惊,闭上嘴,好一会儿才看向她:“我只是想要你好。”
雪霏心想,这话像是一句表白……可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给她听呢?她怎么高兴得起来呢?他想叫文青别走,可是一张嘴就换了一句:“我好了,你就能忘了我了,是吗?”她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
文青慌了,连忙说:“不……不会忘了你的……”
雪霏哭得更厉害了:“你走吧……”
文青生怕她再说什么,失魂落魄地出去了。雪霏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悔又愧。翠柳把煮好的药给她时,她又绝不肯再提那几句话,只好默默喝掉。
文青知道她肯吃药,好像稍微放心了些,就不再找机会和她说话,即使同在书房,也只是各自看书。
以后雪霏除了每天下午的药,隔两天还要在早上吃一次文青开的药。她的确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好起来,却为此更恹恹不乐。他真的会走吗?就像他来时那样,毫无痕迹地消失?雪霏日日夜夜地想这件事,觉都没有睡好。她偷偷跑进厨房,拿一些药渣藏在卧室和书房,都很快就被翠柳发现、清理掉了。下雨天,她会有出去淋雨的冲动……只要她还病着,他是不是就会留下来呢?她和文青对坐时,这些念头长久地徘徊在她的脑子里,几乎把文青的面孔都挤出去了。恍惚间她说了一句什么话,文青就从书中抬起头,叹了口气说:“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呀。”
他用的是无奈而含笑的语气,雪霏却觉得抑制不住的哀伤从脚跟开始上涌,一直漫过她的口鼻耳目。她不想哭,好像眼泪是有定数的,如果哭得多了,病好的那一天就会提前到来……可眼泪就像更漏里的细沙流水,坚决无情地、连绵地淌下来。
文青沉默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从窗外散进来的光给他打下一个模糊温柔的影子,覆盖在雪霏的身上。他抬起手,似乎要和谁拥抱,最后只落在雪霏的背上拍了拍。
秋风起的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中午雪霏路过厨房,觉得好像有什么变了,进去到处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直到下午吃药,一入口,她才惊觉是药味变了……然后打破了一个碗。
喝完药她匆匆忙忙地去找文青,他正在客房收拾行李。文青见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没话找话说:“雪霏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我有几本书借得太久,跟我自己的书混起来了,正发愁呢。”
雪霏呆呆地走进去。文青来了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进这间客房。桌上乱糟糟地堆着书,旁边的炉子上有黑烟的痕迹,地上和架子上到处都是药,包好的、散开的药材和煮过的药渣散发出熏人的气味,还有一些像药方一样的纸从中间露出来。
文青似乎有些尴尬地笑笑:“这些我一会儿自己收拾,你帮我挑挑书就行了。”
雪霏好像没听见,直直地走向文青,站在咫尺之外:“你要走了?”她的声音滞涩,听上去简直不像自己的。
文青说:“啊,是,你的病好了嘛。换了这服药再吃一段时间,就可以停了……”
雪霏想,自己的病应该确实是好了……否则怎么还没有哭呢?
然而文青注视着她的脸,表情和过去每一次雪霏流泪时一模一样。他甚至抬起右手,用食指在她脸上本来应该流下眼泪的地方蹭了蹭。
雪霏觉得她是在梦里……也许现在,她就在睡梦中恸哭而浑然不觉,还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眼泪和别的什么了。可她还是全身都开始颤抖,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了:“你……去哪儿呢?”
“这就难说了——我好像和你说过,药成于此,药灵才会居于此。我怎么知道后面是谁呢?……好了,好了……”文青轻轻抱住雪霏,安慰地摸摸她的头,等她喘匀了气,才接着说,“能和你相逢一场,已经是幸事,再贪多求全,就是妄念了……来去都是天命,我就是想留,也留不下来的。”
这时他想起了什么,放开手去架子上找东西,给雪霏拿来了一个新的香囊:“原先那个时间长了,想来气味淡了……换一个吧。”
雪霏接过来,感到一阵心慌。她有无数个问题,你到底是谁?你要去哪?会给我写信吗?我怎么才能再找到你呢?可她似乎突然失了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像眨眼之间,文青就收拾完了屋子,拎着他的行李站在门口。客房干干净净的,看不出有人在这里待了大半年。他似乎有些悲伤地微笑了一下,对雪霏说:“那,雪霏姑娘,就此别过了。”
雪霏心里大喊:“不要!”可她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走远,耳边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纷杂……
然后她意识到那是雨声。
她从床上坐起来,望着窗外的秋雨,刚刚的那一阵心慌好像还没有过去,撞得她五脏六腑都难受。她从床上跳下来,连鞋都没穿,跑向客房——
已经没有人了。干干净净,连那个格格不入的炉子都拆了,就和她梦里刚刚见到过的一样……那真的是个梦吗?
她走回卧室,不由自主地去开衣柜。里面有一个香囊,但显然是新的,绑口的绳子还系着一个小纸卷。雪霏把纸拆下来打开,是一句话:“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她瞪着那几个字,想要流泪,却真的流不出来了……她该相信这是一个装作安慰的诀别吗?还是说,写下它的人忘记了这句文章的出处,只是想告诉她,自己之前说的一切都是谎话呢?
*韩愈《祭十二郎文》
作者:莫特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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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差们起初只是在感慨,最近难道是志怪局创收高强度抓妖?不管是妖鬼还是精怪需要地府接手的都少得可怜,算是难得的“淡季”,甚至已经有胆大的和上司去申请休假,换上了纸扎身躯到人间度假去了。
一直到夜巡回来之后问了日巡一个问题,才让外勤回来的鬼王产生了一丝疑问。
“阿晟,我去望雾亭交接这几次都没看到海老板,是保密任务那边调开了吗?只有纸扎人在。”
“出去玩了吧,上面的不是只剩他和纸扎人了,你都闲不住要问八卦别说海老板了。”
“但是上面感觉……怪怪的。”
“那你不查一下?”
“我在休假,难道和你一样蠢去加班吗?我去和真大人报告一下。”
夜巡几百年来关注八卦的直觉没有出错,鬼王去调查后和志怪局一对情报发现不只是地府的“进账”少了许多,原本以为会被关押改造的妖鬼精怪也没有在这边做登记,等他再一次听到不语堂这个组织时,名单上熟悉的名字多了一个。
望海、卜算云。
仅仅只是十多年未见,从望恩出现意外后他带走了这两个阴缘结的孩子,望海也在第一次杀人之后得到了惩罚,重塑回到望雾亭继续成为那个安稳宁静的镇守人。
但是真从来没有想过海会变成这样的人,十年的时间对鬼神来说不算什么,好像他们之间未改变过一样,可是对每一次都是肉体凡胎的望海来说十年很久了,他瞒他太久了。
久到望海都不觉得自己有过改变一样。
“望海!”
他找他对峙,厉色呵斥着这一世里不把任何生灵放在眼里的望海。
鬼王的缩成细针的瞳仁里倒映着漫不经心的人,他还闭着眼微笑着,好似清风又好似游魂,难以捉摸难以揣测。
现在的望海和曾经的海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好像是有序生长的树被嫁接了另一种枝丫一样开始蜿蜒扭曲,铺开杂乱无章的枝条割裂了天际掠夺一切他人赖以生存的光线。
“阿真,你在为何生气?”他淡然发问,毫不在意桌上散乱的罪证。
越过志怪局审判私自消灭作恶妖物,钓鱼执法杀害妄图利用精怪延寿的大老板,放纵游魂去行凶然后直接打到魂飞魄散无法记录……
真暴怒着拍着桌子震得纸张被掀起一角。
“你难道分不清这些是恶吗!你的职责和坚守呢!”
望海面对着质问,迟疑了一会,然后露出了淡薄的笑意,他说:“卜算云用命和血还有这么多年教会了我一件事。”
他自顾自说着话,好像根本没有在乎眼前愤怒不解的挚友。
“有些事情并不是善良就能解决问题的,阿真,你不觉得吗?”
黑红的眸子对上了红银的异色瞳,望海透过真的双眼想起来那个围绕着自己喊着哥哥的小姑娘,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见面了,好像全部的人都默认了他的职责,独留他一个人在这鬼门上,守着无数年的寂寥和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阿真……”他很焦躁,抬起手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疲惫又沙哑地说,“我以为,用绝对残酷的手段去解决问题这件事上,你比我更清楚更能理解。”
望海明示着,明示未有灵识和独立意识时一次次濒临崩坏边缘时被直刀刺穿胸膛的疼痛,也在明示一旦更迭之路有踏出任何一点地府不满意的岔路时都会被眼前的挚友用悲伤的眼神处决。
鬼王比他这个普通人更冷漠残酷,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
“这不一样!”
望海捂着脸低吼起来,狰狞的样子和他完全不相称,即使是发泄他也收敛着声音,把自己沉在深海里无声冒着脆弱的泡泡。
“这有什么不一样!我只是厌倦了等待厌倦了被动,我想把职责抛之脑后拥有一些我自己的时间和自由这有错吗!我和你有区别吗!”
愤怒中的一人一鬼像是在悬崖边角斗的山羊一样用自己最尖锐的一面朝着曾经关系无比亲密的友人。
“阿海,这不是你可以手沾鲜血的理由,你真的走错路了。”
真拔出了漆黑的直刀,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他拧着眉毛缓缓抬起来,目光从悲哀变得锐利,冰冷的刀刃对向了望海的胸膛。
“又是如此,一直如此,这种事情还要再重复多少次!”望海的肩膀在颤抖,气急了的他哑哑笑着,他朝着真大喊,“阿真!我还要死多少次才能满足你们,满足地府!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啊!”
“你是……未来的判官……”
“所以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工具对吗,一个不需要自己想法的工具……”
他艰难地回答,这个称谓很轻也很重,轻是对着地府运行的这条秩序线上每个鬼都是工具和零件,重是因为唯独“海”是难以替换的零件。
“你也是我的朋友……阿海……别再这样了……”真的声线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颤抖,但是握着刀的手稳得绝情绝义。
“太可笑了,快六百年,我像个异类一样在这个世界死去活来不断轮回,生活了快六百年……”他收敛了表情,阴沉和疯狂瞬间化为云烟,好似又变回了那个温和亲切会笑着对待每个人的望海。
然后他带着寂寥的笑容往前走了几步,胸口顶在了直刀的刀尖上,亦如当初。
“阿真,我累了,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这样应该能让你安心了吧。”
作者:【十一招】土木風
中靶:無
勝負結果:全勝
本作品同時獲得本屆人氣投票第一名。
我重生了,重生在吃掉那盘韭菜馅饺子之前。我看看饺子,饺子们也看看我。它们个个皮薄馅大,面皮底下透出绿色,馅里还放了鸡蛋和粉丝。我抬起筷子,脑海里突然有个声音制止我,说:
“别吃!”
“为什么不能吃?”我问。
“吃了会死。”
“为什么会死?”
“我知道你讨厌吃韭菜。”
“我确实不爱吃韭菜,但韭菜又没有毒。”
“不是毒的事,”它说,“你从小到大被迫吃了多少韭菜,你不记得了吗?”
我回想起那些绿油油的韭菜,炒鸡蛋的、炒豆芽的,包在面皮里的,漂在面汤里的,混在我喜欢的菜里,或者在每一顿饭都专门摆在我面前的,突然感到一股酸水从胃里返上来,连记忆里的呕吐物都是绿色的,条状的绿叶粘在马桶内壁上。
“你看,对吧!”那个声音接着说,“我是你的后代派来的,你可以叫我系统。因果律中心监测到这盘饺子是一个重要的边缘节点,以你当前的心理状态,短期内只须再做一个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就足以使你的大脑冲破阈值,发生严重的器质性病变,消除你的求生意志并在时间线上造成一系列不可挽回的影响…”
“简而言之,再吃一次韭菜我就会得抑郁症然后自杀,也就不会有后代,所以我未来的后代派你来救我。”我说。
“就是这样。”系统回答。
我不说话,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一只饺子,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在系统的惊呼声中,世界天翻地覆,视野中闪过很多我还没见过的景象。再睁眼时,我又坐在桌边,盘里的饺子一个也没少。
“你怎么不听劝呢!”系统急了。
“这是我妈做的,她希望我吃。”我说。
“你拒绝啊!”
“你等着。”我对它说。
过了一会,我妈来了。“怎么不吃饺子呀?”
“我不爱吃韭菜。”我说。
“昨天年夜饭你都不来吃,专门再给你做的。”我妈说。
“公司让我加班。并且我不爱吃韭菜。”我说。
“吃点吧,刚煮的趁热吃,这次调的馅不咸。”
“我不想吃韭菜馅的。”
“我跟你讲啊,昨天早上我想买油条,韭菜馅里不是要放油条吗。结果卖油条的那老头回老家了!我上网看见别人加粉丝,才加粉丝的,没想到也挺好吃的。”
“嗯嗯。”
“馅里我加了生抽、蚝油、盐、鸡精、香油,还放了点虾皮,你以后自己调韭菜馅也可以这么做。”
“嗯嗯。”
“吃一口吧,啊——”我妈夹起一只饺子送到我嘴边。
我躲开了。“不吃。”
“要是好吃,我把剩下的冻上给你带走。”
“不想吃。”
“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爱吃韭菜。”
“我记得你以前吃韭菜呀。”
“我不吃,我从来都不爱吃韭菜。”
“噢。尝尝吧,这次做得挺好吃的。”
我妈把筷子放下,回厨房了。她要给下一锅饺子点凉水。“看,就是这样。”我对系统说。
“你拒绝得还不够坚定,”系统说,“你总是拒绝得淡淡的。你要捍卫自己的主体性,释放一些真实的情绪!加油,我给你倒带回去重来一次。”
眨眼间,我回到一分钟前。“尝尝吧,这次做得挺好吃的。”我妈说。
我突然暴起:“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
“你怎么说话呢?”我妈将眉一横,斥责道,“又没说非让你吃,我辛辛苦苦包饺子给你吃还有错了呗?养你养成仇人了?搁以前谁管你啊?我们那个年代过年都不一定吃得上饺子,知不知道?从小你就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吃饭苦着个脸,跟谁欠你的一样…”
我听得头昏脑胀,有些想死。系统撺掇我:“就是这样!加把劲,把桌子掀了!”
“真的?”我说,“那你可给我兜底啊。”
“我给你兜底。”
我于是猛地站起身,一把将餐桌掀翻在地,发出轰然巨响。
“我不吃!我说不吃就不吃!从小到大我都不吃韭菜,你总逼我吃!”我大吼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你要不重复一下五分钟前我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不吃?什么叫没非叫我吃?是不是要把饺子塞我嘴里,才叫逼着我吃?”我拾起那只饺子盘,啪的一声摔在我妈脚边。“我不吃!今天我就是死也不吃!”我跑去厨房,把一锅饺子都泼进水池,又拿来菜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再逼我吃我就去死,再逼我吃我就把全家东西都砍了、砸了然后跳楼!”
气氛突然凝固了。我妈被我吓得跌坐在地,她没有再骂我,而是默默地低下头,用袖子擦眼泪。我突然感到无比惭愧,那细微的抽泣声使我感觉自己是一个从头到脚都不该存在的人。系统也沉默了。我跪下去,从地上一只只地捡起已经破了的饺子,送进嘴里。我妈一边哭,一边看着我。短暂的眩晕之后,我再次回到餐桌前,与完整的一盘饺子大眼瞪小眼。
“我觉得,”过了好一会,系统才说,“我觉得,她可能听不懂你说话。你们语言不通,你们沟通不畅,你们有代沟。我攒了一些积分,给你俩兑换了一对翻译器,一会你就按内心所想的来交流试试呢?”
很快,我妈进来了。“怎么不吃饺子呀?”她问。
我说:
“妈妈,我明白:你之所以逼我吃下我讨厌的食物,其实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与孤独共处。从幼时起你们玩耍、交际、工作、结婚、生子,生活渐渐匮乏,身边的人也逐渐远去,于是你们想起每个人终将面对孤独死去的结局。因此你要和我共生,希望你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我的生活就是你的生活,这样我就会永远陪伴着你,让你不必面对孤独本身。可是妈妈,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压迫,一种过于沉重的束缚和期待?我爱你,但你为什么不愿放我自由?”
我妈说:
“孩子,你说得没错,我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恐惧孤独,又不得不自己摸索应对恐惧的方法,没有人教过我们,社会也无法给予我们任何帮助。我们当中的一些人寻求金钱,一些人寻求情感刺激,一些人沉迷于爱好,一些人则将自己拴在配偶或后代身上,我们这样做不是因为我们喜欢,只因在孤独的重压之下,我们是石板下弯曲生长的植物。到如今,一切已形成定局,茎秆早已固化,即使是扭曲的、畸形的,我们已经各自有了应对这一切的方式,在这一层面上,没有任何两个人能够相互理解。我们沿着自己的道路渐行渐远,早已回不到原先的位置上,要改变自己无异于斩茎断根。孩子,我们一代代的人都是这样生存的,你不能要求太多。”
我说:
“妈妈,我可以理解。你的朋友忙于各自的家庭,你的丈夫缺位,你的孩子也就是我,对你的孤独也视而不见。妈妈,我明白,你周遭的一切就像几堵墙一样将你围在其中,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可是,妈妈,你的人生还有几十年的光景,我也要面对自己的孤独与自己的人生。如果你爱我,可不可以不要将这种负担放在我的身上?我该怎样带着两个人的重量走上我自己的道路?”
我妈说:
“可是孩子,我除去生活之外无事可做。我不知生命的意义在于何处,除去最本能的享乐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是我能够真正体会的。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尊重过我们这一辈人的意志,我们顺从社会生活,如你所说,交际、工作、结婚、生子,通过人云亦云的方式构建我们的人生,确信自己的意愿是不重要的。全世界都在对我提出要求,而只有在你的身上,我才能够动用自己的意志,通过干涉你的行为来确定自己仍然活着,能够对外界造成影响。孩子,我通过控制你来验证自己的存在,因为我的内心无比贫瘠,我的感受无处言说。我通过控制你来为自己选择更好的人生,通过控制你来穿上自己喜爱的衣服,吃下自己喜欢的饭菜。所有这些年的压抑和不甘在血管里奔涌,只有在你身上确认自己拥有权力,我才能够平静下来。孩子,我是爱你的,但多年以来,我已经长成了纠缠着你的形状。孩子,对不起,但反思无异于推翻妈妈赖以生存的一切,妈妈已经无力改变,妈妈除你之外一无所有。”
“啊…”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一口吧,啊——”一只饺子由筷子夹着,送到我嘴边。
我没辙了,系统也没辙了。我吃下了饺子,回溯时,系统气得嘀嘀咕咕,骂了很多我这个时代还不存在的词。最后,它说:
“看来只有最后一招了,算你小子幸运,我所有的积分都要押在这上面了。我要请外援,我要制造意外事件,我不信这样还能…这样还能…”
系统请的第一批外援是一群外星人。灰皮大眼,细手细脚的那一种。一架飞碟吸走了楼下玩摔炮的小学生,人类就与它们开战了。我夺门而出,应征入伍,临上太空之前,我妈追到部队里来,交给我一个饭盒,说:
“怕你路上饿,给你带了韭菜馅饺子…”
第二批外援是一小管丧尸病毒,可能是从哪部电影的世界里捞出来的,我不知道。很快,人们开始互相撕咬,世界进入无政府状态,四处都是血和腐尸的气味。我拖着撬棍,带着我妈一路杀出重围,终于找到一间昏暗但安全的地下室,可以稍作休息。我妈擦干脸上的血和汗,打开背包,说:
“刚路过超市的时候,我看有冷冻的韭菜馅饺子…”
我穿越进男频小说,管家对我说:“夫人为您留下了巨额财产,继承条件是吃完这盘韭菜馅饺子。”我来到30世纪,我妈成了星舰舰长,船上唯一的食物供应就是韭菜馅饺子。我拜入仙门,飞升所需的最后一味仙草气味辛辣,长着细长的深绿色叶片。我进入神话世界,从树干上拔出宝剑,一开口就是唱词:“一盘韭菜馅饺子曾许诺于我的母亲…”
“不行了,真的没有了。”最后一次回溯时我听见系统说。它语气很沮丧。“剩下最后这点积分,只能兑换最普通的外援了。前面那么多都失败,这怎么可能管用嘛…”
转瞬之间,我已经再次坐在家里的餐桌前,面前摆着那盘个个透绿的饺子。说真的,听见我妈在厨房忙活的声音,我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最起码耳边没有子弹飞过之类的动静。我妈来到客厅时,我抢先一步,问:
“我怎么不吃饺子呢?”
我妈愣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时,她背后的屋门突然响了,那响声来势汹汹,大有不敲开决不罢休的气势。我妈去开门,我姥姥拎着一套保温饭盒跨进门来,说:
“小丽啊!昨天三十儿我都忘了这事儿了。我冰箱里冻了老么多虾,今天想起来了,做点油焖大虾给你带来。你要是不够吃,还有楼下饭店炒的香辣蟹。你吃过饭没啊?这还热乎着呢…”
我站起身,把饺子送回厨房去。我妈看了我一眼,没有制止我,因为姥姥还正在她面前喋喋不休。从小你就不爱吃饭,姥姥说,身板这么瘦…以前对你不好,现在真后悔,要给你好好补补…刚炒的,新鲜的,可好吃了,虾也是今年新冻的…
我挎上电脑包,走出门去。“妈我又得加班,回公司那边了啊!”我说。我妈没有功夫理我,在来回的推拒中,我看见她的后背在微微发抖。
“就这么解决了?”系统在我脑袋里大喊大叫,“前面费那么大劲,怎么这么简单就搞定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了然一笑。
“我妈海鲜过敏。”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踮起脚尖,脚后跟快速地远离地面,又随着肌肉的放松带着鞋底锤在水泥的粗糙颗粒上。
“光,还没开始——”身后的朋友拖着上扬的语调问。
“没呢。”
简短地回答完,光又踮脚透过高处的窄窗瞧了眼,里面还是一片漆黑。“一点动静没有,推迟了吧。”
“等吗?”朋友又问。
光把左手小臂支撑在窗边试了试,“跟以前一样翻进去得了,灿宇。”
灿宇含混地应两声,走上前来两步,抬住光的左脚送上去一些。上半身进去的男孩两手并用撑在窗的两边,悬空的右脚胡乱蹬在墙上,留下半个拖尾的淡灰印记后终于整个人翻进窄窗那边的黑暗中,只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
灿宇慢悠悠绕到转角的小门处,等到光从里面解锁将门拉开,“你来开电?”他问。
光点点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U盘抛给他,又消失在黑暗里,灿宇跟着一起进到屋内,摸黑走上几步,踩上两级台阶,被某条绳子绊了个趔趄。
“没事吧?”另一角里的光听到声响,半笑着问,灿宇则随意骂两句当作回答。
这时,屋里的射灯终于亮起来,灿宇回头看刚才走过的地方,横躺着的是音响的电源线。他啧了一下,走到先锋的碟机台旁开机,把U盘插上,选好set。
光从角落里的控制室门里探出手来挥挥,灿宇把监听拿到左耳边,深呼吸两次,按下了第一首的播放键。
于是电流开始在血管里奔涌。
128BPM的渐强鼓点在演出台的木板上复苏,鞋底开始震颤。灿宇眯着双眼,光打开的镭射灯的斑痕从他的眼睑上掠过,采自电子游戏原声的贝斯律动被换成酸音色正在啸叫,被失真滤波器打碎成尖利的片段刺入耳中。
运动,灿宇跟着重拍小幅度地点头,把延迟扭高,然后是回声。
音墙突然坍缩了,这是灿宇正在等待的时刻,他把低频一扭到底,戴好监听。音响的力量顺着地面传达到他体内的空腔,内脏也被鼓点搏动,灿宇开始原地跳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掉充沛的能量。这是他的表演,他的位置。
开场曲就快结束,灿宇左手开始操作渐进渐出,右手按下下一首的播放,关掉所有效果,屋里伴着交通信号灯的音响迎来短暂的沉默,接着是一阵口哨的响起,灿宇拿着麦克风,延迟半拍吹起同样的旋律。
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台前,两人皆吹着口哨,互相使着眼色,这段口哨是光的独创,被灿宇单独加到每次准备的set里当作自己的水印。口哨的后半程混入了两人的人声,简单哼着旋律渐弱下去,变成一段riff。失真再一次拉高,这首是灿宇独自选中的法国那边最新的深浩室,四拍的踩镲在拉高的高频下如尖锐的金属片缀在编制好的提琴和弦流苏上。
流动,一切都是流动的,他们的口哨和人声,走音的钢琴背景,提琴的循环。涡流在空荡的屋内回环碰撞,只需闭上眼,就能随着律动回归集体的原始海洋,灿宇感知着效果器在混沌的镭射之间飞旋,他听见光在随着洋流肆意叫喊,年少的音色像褴褛风帆,两人一同航行。
Livehouse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一位穿白背心的寸头大叔 ,他先半是评判地听了一会儿,走到灿宇的身旁,瞧了瞧准备好的set,灿宇对他点点头,被敲了下额头。
寸头大叔冲他喊了几句,但灿宇戴着监听,只从嘴型读出断断续续的字眼,大叔把他的监听摘掉,又重复:“警察这两天在抓我们的集会。”
灿宇撇撇嘴,又看到门外陆陆续续进来平时的朋友们,各自跟随旋律点着头,冲他打招呼。他往大叔那边凑过去,说:“警察又在管什么?”大叔用成年人的三角肌把灿宇挤开,接手了碟台,右手把中频调低下去,对他讲:“警察在抓左翼。”
左,右、中…灿宇向来分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只好又撇撇嘴,翻身下台去,加入光和朋友们的队伍。大叔的水准显然高许多,几下就混出灿宇没设想过的回响效果来,洋流逐渐升温,变得像喷发的岩浆,灿宇揽着光的肩,在滚烫的地板上跳跃。
演到set的后半时,警察果然来了,两个帽檐低到挡住一半的脸的男人穿着警服挤进集会中,高举单手叫喊着警察的那些套话,鲜有人回应,大家正跟着大叔演的经典曲目围在一起合唱,警察挤过光面前时,被几人挤来挤去,光笑着喊:“一起唱啊大叔。”招来大家的一阵哄笑。
警察最后挤上台去,两人像护卫拱在大叔的身旁讲话,大叔这时正演得尽兴,摆着头,白色旧背心随意脱掉搭在台上,一边朝警察露出两排肋骨一边把低频再度扭大。两个警察无奈的对视一下,稍矮一些的又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去到屋外,想必是呼叫增援,大叔这时开始调起切换,曲子又回到第二首,光的口哨从音响里响起,大家半是起哄地把光挤来挤去,一起吹着口哨,又跟着拿起麦克风的大叔合唱人声的哼唱。
结束,大叔这样高调地宣布完,人群喧嚣着叫喊起来,接着间落杂乱地鼓起掌,大叔把背心攥在手里揽着高个警察的肩膀走下台去,路过两人时把U盘抛到光手里。
走出Livehouse时,警察的数量已经增加到六个,正在让大家一个个扫脸登记,轮到光时,正是矮个警察负责,他看了下仪器结果,把光的名字念出来。
“三浦光,还是高中生,不能来这地方的吧,快回你家去。”光懒散地应两声,走到一边等灿宇。
警察让灿宇站好,拿着仪器扫完脸,又上下打量两眼,“郑灿宇,在日韩国人。”他啧了一下,“这种集会果然外国人多。”
“我家从爷爷辈就在日本了。”灿宇这样回答。
“居留证呢?”
“我没有携带的义务。”
“这样,那你跟着回局里去吧。”警察冷笑两下,说。
光赔着笑举手说,“他是跟我一起的。”
警察回头看了光一眼,“居留证。”
“都说了我没有义务携带,你也不能强行留我。”灿宇回答,他越过警察向光点了点头,又说:“没这种规定。”
警察没再理会,叫同事把灿宇扭着带去外国人的队列里,跑去登记后面的人。灿宇象征性地反抗两下,看着光晃悠着消失在墙角。他走到队伍里,和认识的非裔朋友碰了碰拳,靠着墙蹲下。
手机震了震,灿宇打着节拍默数。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灯突然灭了。
本就是废旧工业区里的建筑,屋外的光照只有间落的几盏路灯支撑,灯一灭,众人便一齐陷入平等的黑暗之中,有急促地脚步响起,灿宇自然而然地跟上,有警察叫喊着让众人不许动作,但脚步越来越多,朝着各个方向出发,追赶的警察则莫名奇妙地或摔个跟头,或撞到墙上。
这是他们的地盘。
灿宇跑着,凭记忆绕过一个墙角,就听到身前的那个脚步声放缓一些,接着传来光憋得及其辛苦的笑声,灿宇加快脚步从朋友的身旁超过,用力拍了他的背一下。
“喂,我关的电救你,谢谢都没有!”光在他身后叫到,灿宇放肆地大笑,两人跑出旧工业区的街道,闯入间断昏黄路灯的马路上。
奔跑,不停地迈步,左脚接右脚,向前。
年轻的心脏支撑着他们一齐跑过粗糙的水泥,鞋底踩过公园的石砖,踩过天桥的大理石,向前。
“到底要跑去哪里?”灿宇问。
“你在前面带路你还问我?”光锤了他一下。
灿宇回头,警察、大叔、听众、livehouse都被他和光远远抛在身后,只剩远边的天空略微泛起的白。
少年奔跑着回想,左翼,右翼,多荒唐新奇的名头。也许一只翼就够了,甚至不需要,他的年轻足够他飞到任何他的地方。
Vol.198「潮」《虐〇潮》
作者:舞舞纸
备注:本故事和任何真实的人、事、物无关。内含克苏鲁和猎奇元素,对相关题材不适者,请谨慎阅读。
白雪死了。
听说她从身体里爆炸了。不要说肉,就连骨头都碎了一地。她引以为傲的雪白皮毛自然是不复存在,只有幸存的半个脑袋能让〇知道她曾经是白雪。
真是活该。
“我们要记住,人类都是谋杀犯,就算没有动过手,也是潜在谋杀犯,永远,永远是我们的敌人。今年开始流行的虐〇潮,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很多很多的同伴,白雪、哆、来、咪、大橘、卡哇伊、米米、淼淼、超〇、波洛、小天使……他们都是无可替代的宝贵生命。我们绝对绝对,不可以对人类抱有幻想。这次遇害的白雪,其实和我们不熟,但如果大家有印象,就知道她一直都受人类照顾,就是所谓的家畜!她享受了人类的食物、人类的房子、人类的衣服,所以对人类产生了信任。因为这种可笑的信任,她被人喂了炸弹,喂了鞭炮,被活活炸死了。死者不能复生,但是我们还活着的〇,我们要记住,人类永远是我们的敌人,人类对我们示好,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他们脑子里想的,一直是剥我们的皮!”
族长站在高台上,捏着爪子喵喵叫着。
“哈啊——大清早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这种事啊。”天籁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趴在了我的身上,“能来这的〇,谁会相信人类啊?”
天籁是一只嗓音很好听的〇,但是她现在的嗓子又粗又哑,她说是人类把她折磨成这样的,同样被人类折磨的还有她的三个孩子哆、来、咪,刚才村长提到过他们的名字。
“要是有一天我能变得和人类那样强壮,我一定用同样,不,更残忍的方法折磨他们。我要把人类的崽子抓起来剥皮,还要把幼崽的肠子拉出来绑在他们脚上,点火烧他们的毛,让他们一直跳,一直叫,叫到破喉咙。我还要活生生地把人类的肉一片片咬下来,美美吃一顿,吃完以后休息几天再去找新的人类。”
不愧是前艺术家,天籁能轻易说编织出美妙的语言。
“人类很邪恶,但是我们,不可以去复仇!!!”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们这边的窃窃私语,村长咳了两声,严肃地说,“我们是弱者,体型和力量都远远不如人类。我向你们强调,人类都是谋杀犯,绝不是怂恿你们去挑衅他们。我们绝对不能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高地去挑衅他们,我们最强的攻击,也只能挠破人类的皮,运气好,挠瞎他们一只眼睛,那样他们会用另一只眼睛准确捕捉到你们,然后抓住你们,正当防卫。我让你们记住人类都是谋杀犯,是要你们明白人类很危险!看到人类,都躲得远远的,如果不幸遇到了人类,不要展现出攻击性,‘喵喵’叫两声,卖两个萌,然后趁人类不注意的时候,拔腿就跑。”
“还喵喵叫呢,我早就叫不出来了。”
天籁“喵”了一声,那是磨砂纸一样的吠叫,听得瘆的慌。
我拍拍她的背,让她别叫了,她咳了两声,转身离开了会场,找水去了。
“哈哈天籁,嗓子哑了也是天籁。”
爱因斯坦和白雪一样,也是一只经常出入人类建筑的〇,天籁和他不对付,所以他等天籁走了才吱声。
“你和人类关系好,族长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不,完全不。”爱因斯坦耸了耸肩,“他说得完全正确,毕竟不是每个人类都会善待我们,只要我们误信一个虐〇狂,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就怎么确定,你,和你好的人类不是虐〇狂?”
“我,很确定,他就是虐〇狂。”
我原来还想反驳个“万一他骗你怎么办”,没想到爱因斯坦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他家啊?!”
“嘿嘿,因为,他给我饭吃啊。”
我不能接受,肚子饿可以翻垃圾,为了吃饭去虐〇狂家里,这不是拿命赌饭吗?
“还有!最近天凉了,人类都出来活动了,给我们喂食的人类越来越多,我们千万不能吃他们的东西!要吃东西,一定要去垃圾里找人类吃过的东西!很多〇都是,被食物引诱到了人类的家里,你们会被杀掉,或者被喂得很胖,最后会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沦为阶下囚。千万不要以为人类对你们抱有善意,人类只是把你们当成玩物,如果因为食物对人类产生好感,那白雪就是你们的下场。”
族长这是什么耳朵啊,是不是真的听得到我们这里在说什么?
“他给我吃的可不是垃圾桶里的那种饭,他给我吃的——”可能是怕族长听到,爱因斯坦靠近我,压低了声音,“他是个科学家,他给我吃的东西,是活的生肉。”
“他给你吃活鱼,还是活老鼠?”听起来那个人类是喜欢看〇猎杀别的动物的变态,如果他以后养了条狗,会不会让那条狗来捕杀爱因斯坦?
“嘿嘿,不是鱼,也不是老鼠,是,活,肉,片。”
说完,爱因斯坦举起爪子,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道口,他拉开伤口,里面居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蠕动的肉片?
看到我惊恐的表情,爱因斯坦满意地把肉片塞进了伤口里,伤口很快愈合了,就好像根本没有伤过一样。
“以后再也没有人类能伤害我了。我已经能轻轻松松把成年人类咬死了。”爱因斯坦嘿嘿地笑着,回头抛了个媚眼,在他的身后,是毛都竖了起来的天籁。
“族长,听说人类通过了‘动物保护法’,这股虐〇潮会停下来吗?”
族长会议进入了尾声,进入了交流环节。
“不会,永远不会。”
族长说。
免责MODE:随意
作者:轻拍拍
评论:随意
“我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年迈的王子说。王冠下的眼窝深陷,漆黑一团,乍看上去像两只黑洞。王子抬起干瘪的右手,爬满干枯树根般筋脉的手背从锦缎华服的袖子里探出来。他的左手试图按下右手,但很快退却了。
“我找到办法了,没错,一定是这个,”王子的右手挑起一根食指,指甲畸形且暗淡无光,与此刻他给人的印象极其相似。指尖所对的是一只不断闪烁变形的牢笼。牢笼约有一人高,由幽兰色的电光组成,囚犯则是一名苍白的灵魂。
“这么说,先前的态度和决心都是装出来的吗?”灵魂有着年轻女性的面孔,细节却模糊不清。她的亮度越来越高,空气不断加热,像一颗初生的太阳。
风雪已经停息。纤细的阳光带来暖意,但无法消融千百年来的厚重积雪。荆舟曹捧着一块积雪中探出头来的墙砖,擦掉上面的冰和泥。他摘下护目镜,用手指顺着砖块表面深褐色的花纹摹写。他手里的只是半块不全的砖块。
“姐姐,你快看!这是斯迦洛哈的城徽!” 荆舟曹站起来,指着那片点缀着尖刺的圆环状图案兴奋地喊。一人高的、像一团呼出的雾气般的灵魂飘浮在少年身边,她甚至远没有身旁的雪景明亮,像一类模糊的指引。
灵魂端详了一阵,“你说得没错,这是斯迦洛哈的城徽,是他们眼中的太阳。”这声音在空广的雪地中迅速消散。
“这么说,这里就是斯迦洛哈的遗址了?”少年提出一个蛮有把握的猜想。他看向灵魂。
“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和佐证,”灵魂沉吟着。少年解下背包,背包里除了食物和工具,最特别的是一小兜色彩各异的水晶宝石。他认真地数了一遍,“还剩十三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灵魂。他小心地收好水晶宝石,取出挖掘工具。
没过多久,少年再次叫喊起来:“姐姐,我发现了一处暗门!”灵魂无声无息地飘过去,荆舟曹正从积雪中清理出一片空地,空地上露出一扇深暗的、潮湿腐朽的楠木对开门,大概是一间地窖。门环上挂着一条早已锈蚀的粗重锁链。少年拎着锤子,望向灵魂。灵魂点头,少年举起锤子。没过多久,木门洞开,外界的凛冽寒风时隔千年,从这个毫不起眼的狭小入口,再次涌入这座冰雪掩埋的城市。
融化的雪水爬满通道的四壁,不时有寒冷的水滴落下。少年原以为是地窖,进入后才发现是是一处地道的出口。而这条地道,不知联通何处。
在幽暗的通道中,终于可以看清灵魂的模样。她是年轻女性的样貌,五官柔和,长发也映照出来,但这多少有微微散发着的乳白光芒的功劳。可与少年相比,并看不出外貌的相似。
“姐姐,这里会不会有恶魔留下来?”少年一只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短剑。静谧的环境和枯燥的脚步声令他的精神紧绷。无论陷阱或是恶魔,都难以对灵魂造成伤害,可少年仍然固执地认为自己应当走在前面。
“没有恶魔可以在人间生存一千年,哪怕是魔王也做不到。”灵魂的声音干净又清冷。少年直觉般地信任着这个声音。随着脚步不断迈出,他感到自己正在深入一个衰落的古老王国,这座王国没有智慧、没有血肉,只剩下脆弱的、一触即碎的骨骼。它唯一的道路是沉入黑暗。
这条地道干净地过分,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最终,火把映照出一扇铁门。铁门足够尺厚,门上雕刻着斯迦洛哈的城徽、刺状延申的太阳。
可这铁门是敞开的,缝隙足够成人通过。荆舟曹在门口站定,有些不知所措。灵魂略微停顿,接着飘了进去,少年连忙跟上。他可以看到灵魂照亮的一小片区域,两人合抱的厅柱、失去光泽的金银器皿、脱色腐朽的帷帐,以及一只王座。
形如枯槁尸体的王子就坐在王座上。那具覆着华服的尸体倏地抬起头,盖在头顶的王冠丝毫不颤,露出底下干瘪的面部,唯一能令人联想到水分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灵魂的微弱但洁白的光辉下闪闪发亮。
这副场景把荆舟曹吓了个半死。他惊惧地叫了一声,几乎坐倒在地,隔了两秒,喊叫着举剑冲过来。
“魔王,杀死了吗?”王子干枯的喉头发出声音,就像有人轻声地沉沉呻吟。
少年停下脚步,与灵魂面面相觑。“哪个魔王?羽尔还是蒂亚?”灵魂说。
“……羽尔。镇压羽尔是,斯迦洛哈的使命。” 王子喃喃。
少年不知道是否应当将斯迦洛哈被毁灭的命运告诉面前这个人,面前这个逃离死亡的奇迹。他琢磨不准这个老人的身份,如果是斯迦洛哈当时的王族,至今岂不是有上千岁了?
“……还没有,二百年前,羽尔重返人间。”灵魂简要地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王子重复着,“就连强大的斯迦洛哈都没能阻挡羽尔,没有其他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王子的身体就像一块布,盖在铺满灰尘的王座上。
片刻后,王子不再出声。少年终于开口:“我们来寻求古代知识,击败魔王的方法。如果你是斯迦洛哈人,请帮助我们!”
王子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数米外,指尖遥遥相对的地方突兀亮起一点火光。一只墙壁上的烛台被他用魔法点亮了。“徒劳,都是徒劳。”他扶着王座,缓慢地站起来。“人类不知道他们在与什么对抗,哪怕再多的武器、盔甲、魔法和生命……”他移向亮起烛台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房间。少年和灵魂跟随进入,发现这是一间书房。但比起书房,更应当称为藏书库。这里的书架有五人长,三人高,要踩着梯子才能取到顶部的藏书。书架一台接一台,在黑暗中望不到头。
不远处有一张木制书桌,边角已经磨成圆形,桌面上散落着一张张的图纸和笔记,有些字迹陈旧,有些还很新。王子举着烛台走到桌边,照亮手边最近的纸张,它们已干枯发黄,令人担忧一触便会碎裂。少年瞧见其中一张画着复杂的机械结构,标题带着“投石车”的字样。这时候他发现,不只桌面,就连地面、甚至目力可及的墙壁上,都撒满或钉着纸页,数量无计。他感觉这像一间用文字和图形搭建的城堡。
“很快,我就能找到办法。我是王子,很快,杀死魔王,近在眼前。”王子掂起图纸翻看,一张又一张。房间里尽是纸张摩擦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那声音越来越急,几乎要连成一片。不知原因地,荆舟曹感到自己难以呼吸,他的肺像是被某种力量握住,不由自己了。他望向灵魂,他的姐姐,但在下一瞬间,王子忽然停下动作,那种急促的力量也一同消失的无影无踪。
少年大口呼吸着腐朽的空气。“您怎么了?”洁白的灵魂向苍老的王子发问。
“是这样么……”王子喃喃,不像是在回答灵魂,更像是回答某个看不见的思想。他忽然抬起头,用闪烁着的目光盯住灵魂,“斯迦洛哈最勇猛的战士,没能击败魔王,你觉得你可以,凭什么?”少年觉得老人那双灰败的眼睛在吸收光线,但那是不可能的。
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王子用嘶哑的声音继续说,“父王和兄长,把无数战士送入战场,无论杀死多少恶魔,最终会变成,尸体,尸体是恶魔的食粮。”
他踩在纸堆积成的地毯上,每踏出一步,一片灰尘随之升起,好像并不在意损坏这些未出世的、惊人的研究。可少年隐约看见那些字迹都是相似的,猜测全部出自眼前的老人之手,也即是说,老人对过去的研究不再关心了。 “我找到了办法,保护我的人民,我找到了,我会找到的。”王子没有看向任何人,右手端起烛台,低头挪向藏书房的出口。他的发言时常自相抵触,这令荆舟曹感到困惑。少年望向灵魂以期得到一些指示与安慰,因此分了心。所以当王子经过,对着他的脑袋挥下烛台时,他并没能反应过来,立刻被打倒在地。
少年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的便是洁白灵魂在电光织成的囚笼中,与王子对峙的光景。
“这么说,先前的态度和决心都是装出来的吗?”灵魂的亮度急剧升高,在几秒钟内,便已明亮如一轮太阳。周遭的一切都沐浴在这璀璨的光明中,大厅的立柱、财宝、王座,身后的影子纷纷显现出来,在闪烁飘动的太阳面前,就像撕扯出一只只黑色的恶魔。
藏书室的纸张翻动,树林般簌簌作响。
“保护斯迦洛哈,击败魔王!我想到了,只有这一个办法!”王子高喊,但那声音更像恶魔的狞笑。他死去的老树一般的手臂上,新生似地抽出枝条——带着倒刺的、如同玫瑰藤的血红肉鞭,钻破千年前华美的绸服。王冠覆盖的左半边脑袋,投下畸形的影子。
少年的大脑迟缓地开始运作,过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原来王子早已被魔王腐化。没有恶魔可以在人间生存千年,也没有人类可以。他的脑袋一阵眩晕,伸手去扶,触感黏滑油腻。他回忆起自己被烛台击晕了。他想确认灵魂的状态,可迎面灼热的亮光令他难以睁开双眼。太热烈了,他想,水晶宝石还剩下十三颗,他记得很清楚。十三颗可以支撑灵魂进行多长时间的战斗?他试图从地面上爬起来,找回他的短剑,尽可能缩短这场战斗,可当他抬起头时,错乱的方向感使他误以为冰冷的地面变成了墙壁。少年的手臂失去力气,再次倒了下去。
“对付恶魔的办法,人类也有,”灵魂的声音从白金光辉的中心传出,荆舟曹仰躺在地上,一阵灼热从地面传递到他的背部。这是什么魔法?是德鲁伊的火山吗?一种灵感在下一瞬间击中了他:是背包里的水晶宝石正在燃烧。晶格之间的能量越过无形的管道,以汹涌的姿态注入灵魂的体内。
“没有了,没有!我们犯错了,恶魔大军……想不出办法,没有办法,我想不出!”血肉触须打在光芒表面,太阳在颤抖,触须化为灰烬,但立刻又有新的枝条萌发。
“姐姐!”少年大喊。他有不好的预感。这并不来自担心无法击败敌人,而是孤单的未来的恐惧。王子害怕死亡和责任甚于魔王,所以选择变成恶魔。而荆舟曹害怕失去重要的人。他无法接受失去姐姐的生活,哪怕是想象,这副光景也令他无法承受其万一。“姐姐!”他几乎要哭了。
“一同毁灭吧,恶魔。”洁白的亮光急速膨胀,暗淡的电牢转眼便被吞没。就像一轮真正的太阳降临人间。
水晶宝石一个接一个失去光泽,从内部自发崩解,化为雪白的粉末。
王子倒在地上,千年前细腻优美的袍服被撕扯地不成样子,干瘪的身体被浮着微光的透明锁链捆绑。灰尘毫不费力地穿过这些锁链,比起实体,更像一种光学现象。他现在终于像一个乞丐了。
荆舟曹倚着大厅里的一根立柱,打开背包,试图包扎脑袋上的伤口。灵魂坐在他旁边,光芒看起来比先前在室外还要暗淡。
少年始终绷着脸,没有说话。灵魂俯身,打量了一下荆舟曹的表情。
“如果我不在了,小荆又要哭鼻子了吧?”
少年把脸扭到另一边。
“所以没能彻底毁灭他。”
“……还剩多少?” 荆舟曹干巴巴地问。
“大约三颗。”
“你实在太贵了,姐姐。” 荆舟曹声音中的颤抖无法遮掩。他笑了一下,笑出两滴泪来。
(写完感觉自己在发神经。本文有两个原型作品,有兴趣的观众可以猜一猜,奖励一句夸夸)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啊!停电了吗?”
一串脚步声,你穿过屋子。开窗子的声音。
“对。这一片都黑了。”
“我们有蜡烛吗?”
“有,生日蜡烛。”
“今年的?”
“我觉得不止。”
我笑了。傍晚还不是太暗,我去翻杂物柜。五颜六色细长的蜡烛盛在一只小纸箱里。整整有五包。都是买生日蛋糕赠送的。我把它们通通倒在地上。
“说真的,我们干嘛留这么多蜡烛?”
你把打火机递给我:“因为总有一天会用上?”
“一年能停几次电呀。”
“平均0.4次。”
我们为此笑了会儿。
“蜡烛怎么办?”
“一次性纸杯。”
“噢,对。再帮我找两张白纸?”
我们把燃着的蜡烛插进杯子里,仿佛它们是几支瘦弱的花。纸放在客厅地上,杯子放在纸上,我们围着杯子坐下。
“都市人的篝火晚会。”
“庆祝明天工作!”
“庆祝明天工作!”
“我们还有啤酒吗?”
“前两天喝完了,还没买吧。”
我们盯着火看了一阵。
“好无聊,不然我们现在去超市吧。”
“好啊。”
但我们都没动弹。蜡滴啪嗒啪嗒地掉到纸上。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家还挺经常停电的。”
“嗯?”
“家里就备着一些白蜡。但我跟其他小孩子喜欢在黑暗里窜来窜去,捉迷藏之类的。我很容易被抓住,因为我喜欢躲在同一个地方。”
“哈哈,我能想象到。”
“因为我总躲在一个地方,他们就总会最后再去找我。小时候我会感觉,我在那里坐了一整个晚上。很漫长,但我不讨厌那种漫长。”
“我可能明白你的意思。你知道吗,我在山上过过一夜,为了看日出。”
“泰山。”
“对,在泰山。一大片都是帐篷,都是等着看日出的人。然后那天晚上还下雨,但我们就是相信会看到日出。因为天气预报是那样写的。”
“最后你们看到了。”
“对。我有没有说过,我挺喜欢这样的?”
“等待吗?”
“嗯。晚上,就躺着,等日出。就等日出。”
“等日出。”
“你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日出。这上面。你不用想:我今晚该干什么?因为你有一个更大的希望,就是早晨,太阳会从山底下升起来。你也不用想:我看完日出之后干什么?因为你只想看到日出。”
“躺在停电的屋里会让你想到日出吗?”
“有点吧。你看这个火。”
“我们等电来,就像你在泰山上等太阳升起来咯?”
“还是有那么点浪漫的吧?”
“说得也是。”
“我还想到,我大学时去厦门。整座城市风很大,很湿,我每天从室外走到室内,头发乱糟糟,衣服乱糟糟,像刚跟城市滚过床单。我累啊,又期待下一次。”
“我大学没去什么地方。”
“我们得去一次西藏。”
“先去三亚吧。”
“也成。”
“或者再躺一会儿。”
“也成。”
窗外传来遥远的车声。
“你想过玩音乐吗?街上不是总有卖艺的年轻人嘛,我有时候想到,如果我们玩音乐呢?组个乐队?”
“你很喜欢音乐吗?”
“没那么喜欢。但我会吹口琴呢。”
“乐队。确实很热闹。可以天天创作,也会有人在台下说喜欢你的音乐。”
“只要能写出好歌来。”
“只要能写出好歌来。”
“然后呢?我们去街边唱歌,去livehouse唱歌,去交朋友、录专辑……”
“然后我们去三亚。”
“再然后去西藏。去台湾,去欧洲。”
“然后我们举世闻名。我们在舞台上过生日,点上百根蜡烛,它们还会对着舞台喷火花。”
“高潮前的一瞬间,整个舞台的灯光都灭了,一切陷入安静、黑暗;但我们开始唱下一句时,火星喷出来,喷得老高老高。场子特别亮,刺眼地亮。我们看不见舞台下面,因为台上太亮了,整个像一团火球。”
“然后我们听到欢呼声,欢呼声大得听不见我们唱歌:再来一首!再来一首!于是我们又唱一首、又唱一首……无休无止地唱下去……”
“唱到什么时候呢?”
“唱到没有力气,唱到晕厥好了。然后在梦里接着唱。”
“醒来还唱?然后醒着唱到昏倒,昏倒唱到醒来……”
“还是有那么点浪漫的吧?”
“还是有那么点神经的。”
“我们见仁见智。”
“啊。来电了。”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蜡烛早烧灭了。纸杯边沿滴满一圈烛油。
“明天还要工作呢。”
“说得也是。”
我们把它们扔进垃圾桶。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无声
备注:同人同人
1、
他从影子里醒来看见自己断掉的手臂和身体,叹了一口气。
心想:这算不算报应。
-
白晓生喜欢雁回,这件事情他很早就知道。
冬天的时候草木枯萎,他曾经一个人无聊得在伏阴的识海里看一群死掉的燕雀,那些东西真的很脆弱,被幻化出不消片刻便脆生生地死了个透彻。
这些年伏阴的神识中总是寸草不生,白晓生经年累月看那片黑洞洞的穷山恶水,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回人间看看。
他想要自由,想去那山水之间走上一遭。
影族本就是个生命力极强的种族,以影为本,幻化出的人形若是毁了,只要影子尚未消散,就可以重新生出身体来。
白晓生碎烂烂泡在伏阴识海里的时候心想,那条龙如今浑身都是稀烂的皮肉。
他是听说世间灵龙二十年前是曾经被抽筋拔骨的。
所以天曜原身并不算利落,密布疤痕,永州城他硬撑着将他们所有人带走的时候,白晓生就坐在那龙尾上,下意识碰了碰那伤口。
当时他心中毫无波澜,想着如此,这千年灵龙如今只有龙骨龙角,确实不容易帮他得那幽冥赋。他便想着让这龙多拿两样身体回来,到时候实在不成了,威逼利诱。
毕竟,他白晓生为了活命,没有什么做不出的。
天生恶童。
那是村中人通过卜术为他安排的命。
盖棺定论由不得他争辩的天命。他逃不掉,也不懂得如何去逃。
幼时的他成日成日不见天日被锁在屋子里。屋内的烛灯,发霉的稻草,角落吱吱叫的老鼠,肥硕落在他怀里却成了他能感受的唯一温暖。
而他每天最开心的时候,是母亲开启上锁的门,给他送吃食,他会乖巧露出笑,那个梨涡陷入,轻声喊一声“娘。”
那声娘还是屋外玩耍的孩子喊母亲是他偷学的,笑的乖巧,叫得听话,娘亲就会爱他。
这是他为了活下意识学会的本质。只可惜,他在努力都躲不过他的命,都说他将给村中带来灾厄,都说他是祸世业胎。
于是到头来,他的母亲也能亲手将他送上山去,交给伏阴。
他杀掉她之前,吃掉了她的梦。
梦里,那个从小到大对他并不算温情的女人,的的确确曾回到山上找过她。
只是她来得太迟,迟到她自己都知道她的孩子已经凶多吉少。
于是她终于来得及在他留下的拨浪鼓面前,在尘埃落定的他的死亡面前,流露出她多年不敢释放的母爱。嚎啕大哭。
她说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娘对不起你。
她爱他,她也恨他。
他爱她,当然,也恨她。
他们是一对母子,果然合该如此相似。
于是他杀了她,也杀了还相信那世道温情的自己。
-
没有被抛弃过的人,是不知道那些恐惧的。
他曾和许多死在他手上的人说过这句话。
他遭受过背叛,自然信不得人,谁能受伤之后还有良心,谁能被抛弃之后还能心神清明。
你们不恨吗?
你们谁能不恨。
可他没想过,世上也有赤忱之人。
比如雁回,比如,灵龙天曜……
“他配不上你。”
白晓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那时候的雁回,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光。
光就该高高悬挂于天上,该受万千爱戴,该无忧无虑,该永远灿烂。他要那道光永恒,让他站在人间,沐浴在拿道光芒之下,哪怕一瞬,活着也是痛快。
他在伏阴识海里待了太久了,见过了太多黑暗。
一点光芒都是他的命,是他活下去的命。
白晓生是贪婪的,是自私的,是狠毒的。
而那只千年灵龙,他是活该。
他却没想过,那个人会来救他。一身残破鲜血淋漓,劈开了伏阴的幻境。
赤焰龙牙为世间至纯,斩灭黑气,烈焰焚烧伏阴识海本该也将他被囚禁的残身烧灭。
那熊熊烈火却只烧毁了禁锢他的锁链。
他的真身被伏阴制成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划开一道口子,就如同在他身上划开皮肉。赤焰龙牙却腾起了伏阴识海中的黑泉,他碎裂的身体从黑水中被烈火托起。
“白晓生!”
他用他仅剩的半只眼睛看他,心想,你托我水里的残魂有什么用。
你有本事把伏阴身上我的真身扒下来。
结果下一秒,赤焰龙牙烈焰如白虹贯日,直插伏阴识海深处,生生将白晓生的本体钉在了地面上。伏阴闪身化作黑气逃窜。
那瞬间,白晓生感觉自己被烈焰穿心,但也不过一秒,他的身子被人揽住肩。
他侧头一看,天曜近在咫尺的脸上一道上开口正在渗血。
而后灵龙像是提着最后一口气,搀着他喊了一声“回!”,赤焰龙牙悬浮在他们身边,白晓生本体的长剑被贯穿后燃烧的烈焰熄灭。
留下一身几乎完整的真身。
他笑了笑,不错,倒是比他平日被伏阴割破的伤口可小多了。
可直到他残破的身子接触到本体的瞬间,白晓生都没有实感。他的身体早在当年献祭后,便被做成了一套影袍,恶童真身,隔绝阴阳,是伏阴的一道防身利器,若非赤焰龙牙不可破。
却不曾想,如今是赤焰龙牙救了他的真身。
而他只剩下的半只手的身体被黑衣一点点吞噬,那瞬间,他像是进入了一片熟悉的海洋中,冰冷又温和。渐渐,他被砍去的另外半只眼睛恢复了视力,双手双脚被本体一点点修复,只有腹部一道被赤焰龙牙贯穿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而后,他听到了一声。
“龙鳞加覆,百病离身。”
温润的灵力春日的大雨席卷而下,伤口生出新肉。
等白晓生恢复意识的瞬间,只看见了灵龙昏迷前微睁的双眼,那双眼像是破碎的粼粼湖面,像是一道光砸进他的怀中。
他下意识抱住对方,听那人说了句。“雁回……有危险……”
-
辰星山前玄霄真人亲传弟子雁回,叛出师门勾结妖邪,后于陨星台受百道雷劫剔除灵脉。
当夜,妖龙天曜现身,破阵救人而去,天雷滚滚,锁妖塔上鲜血淋漓,残垣断壁。
等白晓生找到雁回的时候,少女蜷缩在一片血淋淋的草木间,怀抱着一颗龙蛋。
灵龙天曜,死了。
传闻龙为不死不伤之体。
而事实上,被剔除龙心龙筋的天曜,本就是残身。换命咒一起,毁是他神魂,灭的是他灵躯,唯一剩下的一道神识裹挟着即将消散灵力闯入伏阴识海,救出一个白晓生,早已经所剩无几。
那银色布满龙纹的龙蛋里究竟剩下多少稀薄的灵力。
亦或者,还究竟能否复活一个天曜,谁也不得知。
白晓生醒来看见疯狂的少女,看她毅然决然坠入黑河。
他原身已得,早就不受黑气控制,这自由的身体本该是他遨游天地看日出云起的归宿。
如今却被道道禁锢,他发觉自己走不了了,无论是因为欠了人一条命,还是为了他的心上人。
白晓生很少哭,却看着托入妖道被黑气侵蚀的雁回落下泪来。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个雁回千交代万交代的龙蛋,只觉得那冷冰冰的空壳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他不知道雁回见到的天曜如何。
他只记得扛着那个当初自己利用的,不满又厌恶的人一步步出了伏阴识海。
来到迷雾森林,日光一现,他怀中浑身是血的天曜像是一道雾气消散,手脚碎裂,脸颊破碎,他伸手去捞,捞到一片空荡荡的风。
灵龙天曜。
“天曜。”
他轻声喊了喊这个名字。
像是要从那冰冷的空壳里去寻找一点希望。
会回来吧?
那只不知生死的,千年灵龙。
2、
青丘三日后迎来一位黑气之主。
这位黑气之主一袭黑袍,却生了个众人皆熟的面容——正是当初辰星山险些陨星台的前弟子雁回。
于是玄妖双方势力更迭,青丘王宫九尾狐一族和黑气之力,生生将剑拔弩张的玄妖局势逼向了另一个方向。
灵龙救人当日,辰星山广寒门决裂。
凌霄真人剑指戒律堂长老素娥,生死之际被素影真人救下带离广寒门。
玄门内部乱作一团。
于是,一方黑河尽头,白晓生抱着一颗龙蛋在青丘古树上晒太阳的时候,显得有点安逸得过分。
“阿龙啊,都几天了,你也该出来了吧。”
雁回从黑河下现身时,两界震动,众人皆以为是什么大妖出世。
乱哄哄往黑河边上赶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团将散未散的凛冽妖力。
但黑河乃黑气归息之地,万物不载,偏却载得了一丝生机——灵龙天曜的生机。
雁回携着白晓生和天曜来了青丘,片刻又杀去了陨星台。
只因尘意国主的那句——龙魂消散之地,没准还有天曜残存的魂魄。
于是陨星台接连受到了千年灵龙和黑气之主的两次重创,一片狼藉,近百八十年想必是不能再用。
而那冷冰冰的龙蛋里,终于是多了一丝灵气。
那灵气由青丘的千年巨树温养着。日复一日,又用清晨光曦照着。
雁回刚成为黑气之主,识海黑气不稳,需时常由尘意大国主协助调息。
于是晒蛋的任务就掉到了白晓生身上。
一只影妖,喜阴,偏得每日照着太阳,怀揣一团龙火,像是个时刻要坐化的得道高僧。
白晓生自觉此生从未如此离谱过。
只是那灵力在他怀中日复一日温暖炙热,暖暖得烧着他的心口。
怨愤的影妖忽然又撇撇嘴说了句“罢了。”
也对。罢了罢了,他因这灵龙重获真身,那便等上个一两日吧。
却不想某日他打着呵欠要去雁回屋子里带天曜蛋去晒太阳的时候。
刚走到门口,一团龙火从门内窜出,惊涛拍岸似的将他炸飞了二里地。
——灵龙活了。
-
天曜重生那日,青丘王宫附近的腾云阁里鸡飞狗跳。
最惨的便属白晓生,刚从二里地外赶回来,被一团火球正面轰了一脸。
好在这次他有了准备,结印并用真身挡了回去,于是那火球生生撞进他怀里,带着一团爪子鹿角似的东西将他撞到了青丘古树的树干上。
轰隆隆,一片树叶坠落,烈焰烧灼他身体,他从那团火里看到了一只盘旋的小龙。“天曜!你冷静点!”
他真身被灼烧,但因为被伏阴炼化过,除了疼倒也没有太多伤口。可求生本能让白晓生下意识想下杀手,片刻又回神逼着自己收了力。
“天曜!”雁回飞身而来,黑气团团又引得白晓生怀中灵龙杀意大盛。
白晓生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你们一个个别光看着啊!想办法啊!我要熟了!”
最终还是青丘大国主用了清心咒和青丘的浮幽幻境才让灵龙安定了下来。
而后烈焰熄灭,只剩一个安睡的人形倒入白晓生怀里,他低头看见了天曜闭着眼熟睡的侧脸,目光往下。
哦豁。
他心想。这下这位龙主该要丢人了,赤条条在青丘众人眼里露了个来回,等着他醒了他一定要用这件事气他一气。
殊不知,白晓生那算盘打得咔咔作响,却是他噩梦的开始。
-
龙,乃天地灵龙。
吸收的是人间清气。
当年天曜生于洛川龙谷,化形前受天地灵力召唤已经有了神识。
千百年镇守一方也是端得稳重。
但这次孵出来的不同,灵龙陨星台一场重创本就魂魄受损,灵台混沌,
凤千硕又出了个主意,把蛋给敲了,敲是能敲,就是出来得早,心智未开,宛如稚子。
白晓生想过自己要孵蛋,但万万没想到他还要奶孩子!
雁回的黑气与龙火相克,一旦触碰宛如火灼。
那日天曜醒来之后,就逃了,一群人在青丘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是在冷泉找到了人,浑身上下没几个好地方都是划伤。
雁回给人涂药,涂了一半,自己手烧伤了大半。
白晓生看不下去了,抓了药膏把那龙拉怀里来上药,那龙在他怀里挣扎,他骂了句:“小白眼龙!也不看看谁给天天晒太阳孵出来的!”
小龙鼻间蹭着他胸口,像是嗅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一双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看了他一眼——不动了。
他帮那龙涂完药,抬头看了眼雁回,少女只是静静看着他们,有些寂寥的目光落在天曜身上,她小心伸手对方摸了摸发尾。
“他不怕我们了。”
白晓生低头看着有些困倦的灵龙,对方手搭还在他腰上,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和眼前的两人这样相处。分明和他身材差不多的人,正乖巧靠在他怀中。而他的心上人也近在咫尺。夜风里吹来山茶花淡淡的香气。
天上一轮上弦月。
“会好的。”他扬起嘴角,看着雁回。“都会好的。”
个屁。
-
龙是第三天开口说话的。
在此期间烧坏了半个屋子,还差点把毛笔精的密阁库给烧了。
但这是龙主,言先生含泪送走了灵龙天曜,并指着他身后的白晓生后脑勺大喊:“你是如何看顾龙主的!”
白晓生一个带着杀意的眼神转回去,用拇指抹了下脖子。“有本事,你来带!”
也是,整个青丘,灵龙天曜最听的就是雁回的话。
另一个就是白晓生,大概是每天晒太阳晒熟悉了气味,他在白晓生身边还是听话老实的。
但雁回同龙火相克,平日又闭关要压抑黑气,白晓生就成了青丘溜龙专业户。
而小龙崽子年纪小自然是什么都好奇的。
看见一只蝴蝶要去抓,撞到脑袋哭唧唧对着石头喷火,顺便烧到密阁库这不是在所难免吗?
他白晓生都知道要看顾看顾孩子,这毛笔精气量竟然这么小,干脆杀了得了。
思及此处,白晓生愣了愣。
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觉得似乎有哪些地方不对劲,抬头,却见一张熟悉的脸近在咫尺。“阿生。”
灵龙天曜生的一张清俊的面容,如今不过稚童心智,一双眼总是亮堂堂睁着,那双眼睛此刻落了一个白晓生。
“……说了不要叫我阿生。”
白晓生下意识有些慌乱退后了片刻,小龙眉目一皱透出几分无措的疑惑。“不喜欢?”那双眼雾蒙蒙似乎顷刻要下雨。
白晓生默了默。“……爱叫,就叫吧……”
那是他母亲常叫他的名字。
太过亲昵,却又带着不好的记忆,疼痛又温柔得在他心上仿若锉刀锉着。可刚孵出来的小龙懂什么,他只懂得这个天天陪着他的人,是除了雁回以外同他最亲近的人。
他弯起眉眼蹲下来,靠近白晓生,摊开手,于是龙火“噗噗”跳了片刻。
青焰和黄焰交织的龙火在掌心跳跃。
下一刻飞出两只透亮的蝴蝶来,那蝶由焰火而成,却轻盈明艳,升腾在白晓生身侧,顷刻间又消散了,轰隆隆剩下一片难舍的暖意。
白晓生睁大眼睛:“你……”
“蝴蝶,给你。”
灵龙天曜如今的声音真挚宛若少年。“笑一下。”
他见过的天曜,从第一眼对他就怀揣敌意。他过去总觉得此人心思过重,不好骗,难对付,却忘了这只龙遇见他时,早已经被抽筋拔骨。那样的人,警惕又敏感。
可倒头来,那人还是劈开伏阴的识海救了他,哪怕是为了雁回。
他都差点忘了,这灵龙本质上,赤忱又好骗,陪他晒几天太阳,逛几日青丘,便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变来给他。
“阿生。”
“嗯?”白晓生歪歪头,有些无奈朝他笑。“你又要做什么,晒太阳还是……”
一个拥抱落了下来。
白晓生倒坐在草地上,被这拥抱往后一带险些不稳。“雁回说,不开心,就抱抱。”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阿生,要开心。”
他登时像是被定住一样,呼吸停滞。
见鬼了。白晓生那时候想。
他遇上这只龙,这辈子,真是见鬼了。
3、
为了让天曜早日恢复记忆。
不日,雁回便打算带着天曜往铜锣村去。
只是这一路上,除了白晓生,还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凌霄。
那个亲手在陨星台上将雁回识海打碎的人。
如今尘埃落定,很多事情也浮出水面,当初陨星台上,凌霄毁雁回识海是为了保全她性命,毁护心麟是受了被伏阴控制的清广所惑。
而今知道龙火是克制黑气的唯一办法,秉承着道义和对徒弟的歉疚,自是一路跟着。
这一路上,白晓生对这位“道貌岸然”的仙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毕竟白晓生为人简单,对他来说伤了就是伤了,害了就是害了,他心上人九死一生,他身边这龙崽子到现在还一路追着云玩,那都是那群玄门伪君子的错。
他巴不得将他们杀尽了好,奈何没那本事。
于是他开始忽悠天曜和他一起同仇敌忾。“你知道那是谁吗?超级大坏蛋,他以前打过你,他还抽了雁回鞭子,差点害死了你们俩!”
于是龙崽子恶狠狠对着凌霄喷火的时候,白晓生有种不愧是我养出来的龙的自豪感。
凌霄自然不能同他们计较,脚下一登,先离开片刻暂避风头。
而那日入夜了,雁回却始终闷闷不乐。
篝火边烤着白晓生打来的三条鱼,插在边上滋滋冒着油。
白晓生走过去,蹲下身。少女只是摆摆手靠在树干边,她望着凌霄离开的方向,说:“我知道我该原谅的,就是有点做不到。”
“哼!”白晓生鼻子一皱。“有什么好原谅的,你看那天曜。”不远处龙崽子坐在石头上,弯着眉眼着看他俩。“那傻子,到现在连识海都没开呢,这都怪谁,还不是怪他们!他说他是受骗了,是有道理,可你们被害的就活该了吗?”
白晓生越说越气。
雁回却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发现你现在和天曜越来越像了……”
白晓生懵了。“我……我和那条龙?”
“都和小孩子似的。”篝火跳跃得映在雁回眼里。“白晓生,我知道,你这个人啊不坏。只是你把事情想得很简单,喜欢也简单,讨厌也简单……就像你说你喜欢我一样。”
“我喜欢你是真的!”白晓生一下跳起来。
“我知道的。”雁回朝他笑起来。“就像我曾经也觉得我师父是全世界最好的师父一样。那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我觉得我崇敬我师父,可我连他真正背负的是什么,心里想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一个影子。”雁回抬头看着白晓生。“我们不了解的影子。”
她朝白晓生道。“记不记得当初幽冥赋第一关的时候,你背了那么多我的喜好,但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白晓生怔住不知如何作答,少女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天曜。“你知道天曜现在在想什么吗?”
“他饿了。”白晓生目光落在对方捂着肚子的手上,这龙每次都这样,饿了就捂肚子。
“你瞧,你现在对我的了解,还没有对天曜的多。”白晓生没说话,身边雁回却站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所以我想通了,其实一直以来,只是我幻想太多。凌霄没我想象得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可我们的喜欢虽然简单,但也很珍贵。我也没打算去否认它。”
她叹了口气。“所以,我决定原谅他了。”
“雁回……”
少女拍了拍白晓生肩膀。“虽然是原谅吧,但还要一点时间吧。我也没那么大度。”
白晓生站在原地,看见少女提起衣摆走向不远处的灵龙,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像漏进了一阵风。
“影子。”他心中嚼着那两个字,像是在他简单人生中的爱恨情仇里,寻找一点可以与之抗衡的反驳,最后却恍恍然落在一片迷茫里。
-
铜锣村民风淳朴,热情好客。
三人赶了几天路,刚到的第一日,就被一群人刀枪棍棒堵在了村口。
铜锣村附近不知为何黑气肆意,还常有村民伤人,白晓生进入村落附近时就察觉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铜锣村人为了安全,几乎不让外人进入。
但好歹当初那不靠谱的婶婶认出了天曜。
雁回探查回来,也确实发现附近黑气与她所属的并不同源。
只是,她回时身后还带了一个人——凌霄。
灵龙识海未开,想要变回当初的天曜,除了寻找记忆,还要重新练习功法。雁回教不会,还得凌霄来。
天曜和白晓生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也拗不过雁回。
于是灵龙日复一日跟着凌霄学心法,开了识海,调息之间,身上灵气也渐渐恢复。
只有白晓生闷闷不乐。有句话也许雁回说对了。
白晓生的确是个过于简单的人,他的前半生被困在恶童的罪名里,没有朋友,没有感受过爱。所以他对所有事物都遵循着伏阴灌输的那套生杀掠夺——对喜欢的他用尽手段,对厌弃的他挥刀斩杀。
他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他肯定自己对雁回的情感是真的,但又不够透彻,于是被对方的一句影子堵了回来。
手足无措。
孤独的影妖几天几天生闷气,铜锣村依山傍水,他干脆躲在深山老林里也不回去了,毕竟他没打算去看那只“叛变”的灵龙去找他们的“敌人”凌霄学心法。更不知道怎么面对雁回。
只是某日,他感觉不远处一阵地脉颤动。
下一刻,一道赤青交织的龙火像是流星落进山中。“天曜!?”白晓生飞身而去,却发现四周山石坠落——龙息,威压一般震碎了周遭峭壁,直挺挺往山中的灵龙身上砸去。
“傻龙!你疯了!躲啊!”
他手中数百道影刃拈诀飞出,山石的黑影撞击中击碎四散,他坠进那片龙火里,抬手开起屏障,碎石宛如大雨坠湖,在屏障上砸出千百道波纹。
直到四周烟雾散开,他回头去看天曜。
灵龙迷茫地站在原地。“……我要杀雁回。”
他像是心口痛,抓着衣襟大口呼吸,整个人跪下去。“我要杀她。”白晓生一把将人托住。。
“喂!你怎么了?!”
龙没有说话,他觉得奇怪,却发现龙在掉眼泪。“我是坏人……我要杀她。”
白晓生皱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记起来了?”
铜锣村时期,白晓生并不在,他其实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天曜和雁回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时候灵龙只有一缕龙魂,雁回怀揣护心麟,想要杀了雁回取护心麟可能性很大。
“阿生,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明明还没有长大的人,此刻目光沉下去,眼泪砸在影妖的衣袖上,又晕开。那神色让他想到了曾经的天曜。
“你的确是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白晓生叹了口气。“但我不知道你记起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的。”
如今的天曜过于无忧无虑,重生后的骨肉是完整的,身上鳞片也不再疤痕累累。他被他们在关心里被捧出,除了不记得过去,好像过得倒是痛快。
可此刻那人目光里却是迷茫的难过。“雁回说,我曾经很厉害。他们说,我是龙主,当初庇佑……庇佑很多人。我记不起来,就回不去。就没办法保护他们。”
“可那些记忆让我害怕,我害怕我记起来又变成那个不好的人……”
“呵!”白晓生冒出一声冷笑。“灵龙天曜。”
他说着四个字的时候,像是在嚼着某种毒,恶狠狠得带着不屑。“你连赤焰龙牙都握不住,还谈什么责任。”
他也不清楚自己这点愤恨是何处来的,只是一只手攥着怀中人的手腕,几乎要捏碎人骨头。
“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能保护什么,抓蝴蝶都费劲,认路都认不清,你才活了几天。活着就不容易了,路走不回走又想着跑了,灵龙天曜,你究竟是个什么不想活的东西?
安生两日就想着把自己剥皮拆骨献祭天下了?你好一个大善人,那不如把你的龙筋龙谷,龙鳞铠甲给我,我也求个功力大增长生好了。”
“你……想要吗?”
他以为天曜会生气,怀中的人却顶着疼,一头冷汗得看着他,灵龙眼里只有询问,甚至没有布满和恨意,好像他说要,这条龙真的会考虑把鳞片给他。荒唐!
他轰隆隆一片疼痛,那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
忽然远处一片黑气席卷而来。
那黑气和雁回身上的明显不同,带着他熟悉的杀意,天曜虚弱,四周盘旋黑气如此密集,伏阴没准早就知道了。
遭了!
白晓生开起屏障,下一刻却被那股黑气直接撞碎,整个人砸在身后的峭壁上。“天曜!快逃!去找雁回!”
小龙却不管不顾,他张嘴吐火,想要摧灭黑气,那黑气却滚滚如一阵黑云倾天而下。幼小的灵龙在波谲云诡的漫天黑气中宛如蚍蜉撼树。
不行……白晓生看着朝他奔来想替他当攻击的灵龙,下意识想撕下自己的真身。
那龙却更早得抱住他。“以我龙魂……”
什么……白晓生睁大眼睛,看见身边天曜泛着赤金色的双眸。“我之鳞甲,请唤昆仑不死地!开明大阵!护!”
诸天结界撑开,漫天金光中,白晓生听到了一阵剑鸣,那声音混杂着风声似由千里外呼啸而来。
刹时,烈焰如风,漫天黑气被火光焚烧一片片震碎消散。
身边的灵龙发出痛苦的闷哼,白晓生紧紧抱住天曜,只见消散的黑气中一道火光落在他们身边,化作一把利剑——赤焰龙牙。
那把黄金阎狱后就不知所踪的,灵龙天曜的佩剑。
“你,回来了?”
他明明记得……赤焰龙牙是守护之剑。
白晓生几乎下意识伸手去够,那柄剑不认他,却没有伤他。当初他最恐惧的龙火,此刻渐渐熄灭,剑沉沉坠地,将白晓生的身子也带着一晃。
“天曜……”他低头看怀里的人,忽然心头一凉。“天曜!”
4、
召唤出佩剑的灵龙睡了整整三日。
其实在白晓生和天曜遇到攻击的那日,雁回和凌霄在铜锣村也遇到了黑气侵袭。
那日不少邻村人因黑气入体失控攻入村子,幸而深山中天曜的龙火冲散了天上的黑云,凌霄于村中施阵,雁回吸纳了大量黑气,才让附近村落都恢复了安宁。
天曜清醒那天,才睁开眼,见到雁回便抱着人不停说“对不起”。
他的记忆恢复了一些,可惜大多是铜锣村最初同雁回尔虞我诈的日子,心中自是惶惶不安。
雁回只好笑着捧着他的脸,对他说并不是那样的。
白晓生看着腻乎在一起的两人,不想去打搅,便到了屋外长廊上。
屋外午后春风阵阵,他看着凌霄迎风而立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
这几日,天曜和雁回,一个灵力耗尽,一个因吸收大量黑气内息不稳,全靠凌霄一个人救治。若是换寻常人倒也罢,但这两人一个是千年灵龙,一个是黑气之主,所需灵力和耗费的心神并非常理可估量。
白晓生看在眼里,便也没再对他说重话。
“听说你要走了?”
凌霄点点头。“不日我将回辰星山加固伏阴封印,哪怕多拖住一日是一日。”他目光落在白晓生身上,又看了看身后的屋子。“伏阴如今力量愈发强盛,若有朝一日,我也阻挡不住,他二人便是救世的关键。好好保护他们。”
白晓生挑眉一笑。“玄门大仙人,我是一只影妖,眼睛看不到你说的天地世间,但雁回是我最重要的人,至于那傻龙,我和他多少也有些交情,我若要护,也根本不必你来交代。”
凌霄闻言,笑了笑。“如此,确是我多虑。”
雨后水天一色,春风正盛,白晓生靠在走廊柱子上,眯着眼吹着风。
片刻,他听凌霄问。“若一切尘埃落定,你们有何打算?”
白晓生知道他是想问问雁回。
他只道。“他们,想必是回龙谷吧,毕竟那是那傻龙的老家。”
“至于我……”白晓生伸了个懒腰。“看看山水,游历人间。”白晓生走至凌霄身边同他并肩。“我曾经被伏阴关了那么多年,世间万物,我想无拘无束看一遍。本来,我想着最好带上我的心上人一起。”
白晓生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自嘲地笑了笑。“如今想来是没法带了。到时候,也只能有我一个人。”
“那样挺好。”
“是,也挺好。”白晓生释然地笑了笑。
本以为凌霄是在安慰他,却不想,凌霄目光沉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轻声道。“大厦将倾。”“为此我,万死不辞。”他白发飘散在风中,好似冬雪扶风而去。
后来,他听闻凌霄为抗衡伏阴,殒身于手可摘星辰。
而在此之前,青丘与玄门爆发了一场大战。
-
灵龙之火能克制黑气,这消息在凌霄上手可摘星辰加固封印前,已经通过密令传给了各大门派。其中自然包括广寒门。
但白晓生和天曜雁回攻山雪山之巅时依旧遭受了攻击。
目光傲然的女修早已疯魔,但她眉目不改,嗤笑道:“灵龙如何,伏阴我会杀,至于你们,今日将葬身此处!”
白晓生心中碎碎念这女人真的是疯了。
回头趁着雁回和天曜攻击的空档,揣上已经急得发疯的烛离,在影穴间游走成功闯入正殿。
到的时候,陆慕生已经差不多要没了。
散碎的阵法在地面,将他禁锢在方寸间。
烛离救了幻小烟,白晓生蹲在地上看着那个要死的男人,随手捡起地上的珠子。
“幻珠。”白晓生拿着珠子笑起来。“你老相好还挺会算计啊,她是想用这珠子和仙壤重塑你的躯壳吧?今年种下一个你,明年收获千万个你,围城一圈还能给她唱情歌呢?”
“把珠子给我。”陆慕生几乎快要失去意识,却依旧死死盯着白晓生的手。
“干嘛,你真的要给她当种子啊。”
陆慕生摇摇头。“不,我要杀了她。”
“你别闹了!”烛离扛着幻小烟,一阵焦急。“你一个凡人,怎么杀素影!那是仙门大宗师,哪怕你捅了她一刀都伤不到她分毫!你快和我们一起走才是!”
“不,我可以的……你,将那珠子给我……”
白晓生沉默看着他,许久,他神色一变,抽出一丝灵力打入陆慕生体内。他抬手招来地上一把长剑,连同幻珠一起放到陆慕生手中。“的确,这世间,也许只有你才能真正杀了她。”
地上的男人喘息着笑了起来,他起身举着手中的长剑,颤颤巍巍起身。“我之因果。需该我了断。”
“你还爱她吗?”
影妖看着眼前濒死的男人,后者静默片刻,摇摇头。“我爱云曦。”
“可你明明记得她。”
白晓生是影妖,他窥得了人心,自然也看得到幻珠中陆慕生的记忆。
“是,我记得。”陆慕生回望他,目光平静。
“可她已经疯了。我爱过她,却也恨她,恨她当我的面杀死云曦,断了我同她唯一一条路。
她苦苦执着,却不愿承认,我早已从生死之地走过一遭,是云曦救了濒死的我,此后我的命便已是她的了。爱又如何,恨又如何,爱不可相守,强求成恨。
是我辜负了素影,可我更负云曦,云曦一心待我,却因我而死。这笔账,我该替她清算的。至于我欠素影的,我死后入阎罗地狱,一笔一笔,再还她。”
陆慕生眼中充满绝望的笑意。“是爱是恨,哪有那么多道理?白晓生,你若爱过,便该知晓,只此一刻,最不愿伤害的,才是至爱。”
说罢,他彳亍提剑朝门外走去,广寒门外大雪纷飞,风吹起他猎猎衣摆。“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我本孑然戴罪身,且愿同卿去……”
“他如何杀得了素影?”烛离扶着幻小烟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杀人,何必用真刀剑。”白晓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想起当年鲜血淋漓的影村。他从另一边,扶住烛离扛着的幻小烟,轻声说了句。“诛心罢了。”
-
那日,陆慕生用一把长剑刺穿了主素影的后心。
幻珠破碎,得知真相的素影心神崩溃。陆慕生临濒死前,让求灵龙将自己真身烧化,素影真人心死当即以灵力自戕。
在死之前,她归还了灵龙天曜分离二十年的一颗龙心。
那日广寒门千丈峰龙气大作,龙火肆虐,几乎瞬间吞噬了身为黑气之主雁回。
白晓生护送烛离幻小烟出门的瞬间,只来得及扑身而去,以真身护住了被烈焰焚烧的少女。
他抱着雁回,只消回头看向正忍着疼努力朝他们伸手的天曜。
——要救下来。
——雁回不能有事。
他心中闪过一个声音,便连同雁回一起消散在赤青交织的大片火焰中。
——否则,那傻龙一定会伤心的。
5、
白晓生觉得自己泡在一片冷冰冰的水里。
意识到的时候,他又回到了曾经关着他真身的那个铁笼中。好不容易逃脱的真身再次被控制,只是这次白晓生并不想过去那么痛苦。
他轻车熟路挣脱了自己的真身,将影子化成一片原型逃出了自己的识海。
果不其然,伏阴的世界依旧是那样黑不拉擦的模样。
雁回静静躺在不远地面上,他忙落下去将人抱起。
想来也是,雁回作为黑气之主,黑气自然会保证她不受龙火攻击,而如今最安全黑气最盛之地,唯有伏阴识海。
“雁回!雁回!”怀中的少女闭目不醒。
白晓生忽觉一阵古怪的寒意从头而下,抬头瞬间与半空中的伏阴四目相对。“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
兜兜转转,他竟把自己当成一盘菜送回了伏阴手上。
不行。
白晓生手中口诀一变,将准备攻击的影刀改为召唤影穴。他的真身被禁锢的瞬间,白晓生就明白他今日八成是出不去了。可雁回必须走。
下一刻,一股黑气却打进他的眉心,他双眸发出古怪的暗光,神识抽离。
“这次,你将成为我的影子,白晓生。”
-
浓稠的夜色。
泼墨而下的大片血迹流淌过地面,吸收浸泡出蜿蜒的痕迹。
身披黑袍的少年人踏上泥泞的血路,周遭的房屋倾塌,碎裂的墙壁,从缝隙中露出残缺的肢体。
“阿娘……”少年人下意识想要寻找自己的母亲。
忽然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低落在他脖颈上,他侧头伸手一摸,手心便染上一片红色。
“阿生……”他抬头,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囚禁的那间屋子。
不同的是,这次被鲜血染湿的茅草屋顶破碎不堪,缝隙中露出影族残缺不全的尸首,他有些害怕了。“阿娘!你在哪儿?!”
他下意识到寻找记忆中的那个女人。
脑子里混乱一团只剩下一个年头——救她。
【救谁】
“谁?!”少年人回头,朝着身后不知何处的声音望去,回程的道路雾蒙蒙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黑气倾塌而下,他脚下一绊,跪趴在一具尸体面前。“娘……”
他的母亲睁着眼睛,苍白的脸已经被血迹染红,少年人赶忙扑上去,他发抖着用袖子去擦女人脸上的血迹。“不要……”
“阿娘……”女人脸上的血迹越擦越多。
“为什么……”他眼泪掉了下来。“为什么擦不干净……阿娘……”
泪水在女人毫无生机的脸上滑落,流出了一道血红色的水痕。
【你哭什么?】
【明明是你亲手杀了她。】
“你是谁!!?”少年人脸上露出恐惧,他死死抱住怀里的女人,下一刻,脑海里闪过一把影刀砍过女人面容的画面。影村凄厉的惨叫,万千影子如刀锋过境,血色漫天。
【你瞧,是你杀了她,整个村子都是你杀的!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
白晓生登时脸色苍白,他一低头,怀里的母亲忽然变成了一个沉睡着的少女,她一袭黑衣,脸上白净却没有一丝血色。白晓生瞳孔放大,像是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杀了她!你害死她了!】
“不,不是!”他下意识想要将怀中尸体推开。但下一刻又紧紧抱住。“不会!不是不是!不会死……不是我做的,阿娘没有死,雁回也不会死!”
他的脸颊紧紧贴着少女的面容,眼泪第一次不受控制往下落。
我错了。
他心想,我错了,让她们活下去,不要杀她们,我错了。
【白晓生。你天生恶童,与你有关的人都会被你所害!】
【放弃吧,不要挣扎!】
【杀了你自己,舍弃神识,成为我的影子。】
天开始落大雨。
成年的影妖慢慢抬起头,落下的血雨打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眉目悲戚,看了看毫无生机的少女,慢慢伸出手凝一把影刃。
他闭上眼,想到小时候摇着拨浪鼓数数字,一,二,三……
我早该死了,他想。
于是这一次,他跳去了中间所有的数字,直接数到了最后。“一百……”
【白晓生!!】
天上响起惊雷,劈开一片白光消散了漫天黑雾。
地面在震颤,大地裂开巨大的口子,无数碎石房屋逆向朝着天上飞去。
雨水倒流,像是漫天碎珠子。
怀中的少女像是被一股力量卷走,升腾起来,他慌张伸手去抓住。
可脚下大地碎裂,他站不住了,地下岩浆翻腾,那瞬间舍不得雁回也掉下去,于是松开了手,笑了起来。“不拖累你了……”
他即将坠入深渊,一只手稳稳握住了他。
“白晓生!!”
赤青交织的焰火刺目扎进世界。
影妖睁开眼,对上一双带着满满关切的眸子。
那瞬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伏阴的识海里,然后在一片黑水里,被赤焰龙牙的火焰托起他支离破碎的身子。
幻境消散,迷雾森林里黑气也被龙火驱除,发出爆裂的声响,像是听到自己心脏疼痛又滚烫的撞击声。
“……天曜。”
“白晓生。”灵龙的声音带着关切却稳健有力。
不是那条傻龙,是真的灵龙天曜回来了——从素影处获得了最后一部分躯体,终于恢复了当初的记忆。白晓生笑了笑,像是认命似的砸进对方怀里。“又被你……救了一次。”
-
伏阴的识海连接着迷雾森林。
他控制白晓生,让他回到迷雾森林修复入口,却恰好成了灵龙天曜寻找雁回的最大助力。
恢复意识的白晓生听从天曜的计划,利用影穴将灵龙天曜带入了伏阴的识海。
在此之前,他趁其不备,将伏阴身上自己一部分真身撕扯下来给雁回披上,以隔绝龙火。
于是灵龙在确认雁回安全的瞬间,白晓生开启影穴,赤焰龙牙携焰火席卷至伏阴识海。
曾经那个漆黑一片,连燕雀都活不了片刻的无息之地,被青红色烈焰卷天而起。
跳跃的亮色,映在白晓生瞳孔中。
他看着烈焰中挥舞长剑的灵龙飘扬的发尾,不知怎么心下冒出一股快意。
他忽然笑起来,朝天曜的大喊了声。“阿龙!火开大点!”
他知道对方听不见,却还是固执朝他喊了一声,转头带着雁回从影穴离开。
那天辰星山结界中,凌霄看见封印中龙火蔓延,灼灼燃烧着青色光焰。
像是终于在这天地间烧出了一片希望。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伏阴身已死。
天地灵龙以龙火救世,分离许久的恋人最终相遇拥吻。
白晓生的真身隔绝着黑气和龙火的夹击,在树木的阴影里蜷缩了一下身子。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身体的疼痛可以忍受,只是想到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心口却莫名还是生疼。
“你啊你啊。”他躲在青丘那棵千年古树的树洞里,叼着根草。“不是都说好了吗?人家两情相悦,历经万难在一起了。没你什么事儿了,你不痛快个什么劲儿?”
白晓生提着手里的那盅梨花酿。
龙主龙珠夫人归来,青丘庆贺,一群人热闹凑在一块,他借口刚拿回真身需要休息,躲到了青丘的万年古树这儿来。
月光晒在影妖身上,将他整个人泡在一片暖融融的皎白里。
他将酒壶抱在怀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和当初一样,在抱着天曜的蛋晒太阳。
那时候小小的龙虽然什么都不懂,但还挺好照顾。吃东西什么也不挑,塞什么就吃什么。但似乎比较喜欢蔬果生菜,喂鱼虾的时候还会皱鼻子,可只要咳一声,对方就会老老实实吞下去。
哦,还会变蝴蝶给他玩,挺乖的。
“……灵龙天曜……”白晓生下意识喃喃。
“找我?”
白晓生回头,不由愣住。
月光如水,龙主白衣烈烈,白色发带随风扬在夜色里。
白晓生心头一颤,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一样。“阿龙,你怎么来了?”
天曜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的青丘古树,那巨大的树木擎天而上,镂空的腹腔形成一个孔洞,此刻坐着一个长发飘扬的影妖。
他脚尖一点,便落在白晓生身侧。找回龙心的天曜神识早已清明,此刻却垂眸看着白晓生,有些茫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
白晓生才意识到,对方似乎醉了。
虽然模样和往日无差,但目光却有些恍惚。
来人俯身拿走白晓生怀中的酒壶,微微一晃坐在了他身边。一黑一白的身影并肩坐在巨树之中。
空气里传来淡淡的酒气。“听说,你当初抱着我在这里晒太阳。”
白晓生侧头看他舒了口气。“可不是,差点没因为你被这青丘的大太阳晒死。”
“辛苦了。”天曜的声音很轻,像是揉在风里一吹就散。
白晓生回头看他,后者却自顾自提起白晓生喝剩的半壶饮下。白晓生笑了笑,把人酒壶扯过来。“你怎么回事,酒宴不去,跑来我这里抢酒喝。”
天曜也没用力,随意任他将酒拿走,他目光落在不远处,伸出手,好像要去摘一片月色,下一刻,噗得一声,明亮的龙火从他掌心飞出,像是一场大雪,飞出了无数明亮的火星。
透亮的夜色,灵龙眼里像是落进了三月的水,他转头看向白晓生。
影妖静静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思考和无措。
“阿生。”天曜的声音很轻。“送你。笑一下。”
他知道眼前的是灵龙天曜,而不是他一路带大的小傻子,这个天曜心思沉重,对他不算友善,但他曾经在九死一生时救过他的命。也曾在伏阴黑气肆意的空间中拼命护住他,为了他复生后第一次召唤出赤焰龙牙。
——守护之剑,护的,多少该是重要之人。
淡淡的酒意散发在呼吸间。
白晓生像是着了魔,微微垂头,倾身吻上眼前的唇。轻轻触碰将有酒的香气还有勾人的柔软,他伸手将人后颈按着,微微深入,却不敢用力。
不知多久,他感觉怀中一沉,熟悉的身子倒进他的怀中。相交的颈间传来温热又匀速的呼吸。
白晓生静静看着粼粼湖面,手在空中顿了顿,将人抱住。
他整个心泡在一股酸楚的情愫里。
影子好像忽然明白了那些去而复返的不甘和心痛来自何处。
过去,他总以为自己需要一束光,遇见了,便盲目渴求着。没人教过他什么是喜欢,该怎么喜欢。
他从不在乎那道光需要什么,只希望她能永远挂在天上,照亮他的路。
后来,他意外捧着一片月,在他怀里护着,他心怀着不甘和无奈,只巴望着某天那月亮能回到他曾经的地方。
而今,那月亮回去了,不再由他捧着了,他却忽然明白什么叫舍不得。
千年灵龙泽被一方,照耀万物,包括他,却又不只属于他。
而他是一片影子,却想要亲吻他。
“傻龙……”他呼吸间带着颤抖。“我大概是疯了。”
6、
雁回收拾包袱去辰星山的时候,白晓生正在捯饬他的旅行计划。
倒霉的影妖觉得自己前一天晚上做了一场噩梦,才闲来无事把一只龙给啃了。
那龙当夜醉酒,倒在他怀里后被他送回了屋。
白晓生自己则去冷泉坐了一晚上。
他一脑袋扎进冷泉里,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咚咚咚听着自己心跳开会。
第二日被泡的瑟瑟发抖的影妖想开了,觉得无论如何,自己这一团心思自己也搅不明白,干脆天高海阔,去外头人间转悠上个百八十年算了。
于是灵龙回了龙谷,雁回回了辰星山,而白晓生去青丘外的古城遗迹挖挖宝。
离开那日,天地间一片清明,秋风高远。白晓生怀揣着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还没到最近的迷途岭,忽然感到心口一片巨痛。
他回头,却见一片黑气盘踞在北面仙山。
视线中,连绵的山脉成了一片死寂的黑色残垣,像是无数呼啸的死气从地府而来。
尽数映在影妖震惊的瞳孔里。
上苍好像给这个脆弱的人间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伏阴复活了。
当日辰星山掌门凌霄自爆仙体,殒身于手可摘星辰。
黑气之主雁回于辰星山险些入魔,白晓生赶过去的时候,黑气已经将整作辰星山包围。
他用灵力下意识探查,却发现在周遭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难道……辰星山整个仙门……
他恍然想起那日凌霄烈烈而起的白衣。【大厦将倾,万死不辞】
他从未想过,世界上,有如此多的傻子。
他听见雁回凄厉的哭声,想要救人,却被伏阴击倒在地。
影妖挣扎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无能为力。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弥漫上心头。直到一片龙火从天而降,而后灵龙天曜献身辰星山,驱散伏阴,救下众人。
而那日开始,人间成为了炼狱。
-
谁也没想到,囚禁伏阴多年的识海真身,原来才是他最后的封印所在。
他炼化自身为黑气之主,却没想过幽冥赋的那句【空无所空,空所悟空】,是指放弃实体,而寄存天地,自此后他将与黑气同消同往。天地间阴暗面不死,伏阴不灭。
龙谷成为了人间最后一道屏障,大多数人被黑气吞噬成为遗骸一片。
天地间黑气肆虐宛如幽冥。
白晓生看着幸存者一日日被送来,忽然意识到那天,凌霄口中说的“挺好”是什么。
是还可以去爱,可以去看天地太平,可以去苦心中的一丝爱恨和不甘,可驻足人间听风赏月,可看世事万物。所爱不得又如何?天地还清明。
你还有心去遗憾。
而如今大厦倾覆,人间浮屠,谁又能置身事外?
灵龙赴迷雾森林,以至纯之体,抗击黑气,一次次斩杀伏阴复生的灵体。雁回作为黑气之主,投身人间,吸纳黑气,试图救下更多的人。
所有人都在拼命。
但所有人都明白,到头了。
黑气斩杀不灭,黑气不消,伏阴便能一次次复活。灵龙的灵力强大,却没有护心麟与内丹,总有耗尽的一日。
黑气之主雁回救下的人日复一日减少。这世间还有活人吗?
还能,还能再救下一个人吗?
白晓生置身于此,看着周遭人群,抓住自己的心口忽然感觉到一丝疼痛。
他说不出是什么,就像是那些万千死者,用命在他仅有的世界里开出了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他不敢踏过去,却又必须踏过。
终于那日,龙火由天坠下。
——灵龙恶战伏阴,灵力耗尽,真身坠于龙谷之外。
雁回带着众人携龙火驰援。临走前,白晓生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了一段话。
这段话无关风月,无关遗憾。
他只觉得好像回到了过去,自己从那间关着他的小屋子走了出来,屋外母亲正在晒衣服,回头看他,她说:阿生。
人间多是不平事,不如放下。
穷尽人事,为天地求一丝生机,也为他人求一丝生机。
他回头看了眼墓碑,朝记忆中的母亲笑了笑。
影妖抬起头,和所有人一样,接下天空落下的那团火焰。
他明白,那是天曜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龙火护他们周全。
灵龙天曜在最后一刻也想护着人间,而世间众人,也想在此刻,护他一命。
——星火四起,仅存的人潮推着他随人群走向奄奄一息的灵龙。
时间上诸多痴傻人,为爱为恨,为生为死,到头来,也能为了他人殊死一搏。白晓生将灵力注入龙火,又将龙火输进天曜身体中。
他想倒也不错,他从伏阴的识海里走出,遇到了喜欢的人,明白了什么是倾慕,明白什么是求而不得,什么是成全,什么是不愿苟且偷生。到最后,他才明白了什么是,拼尽一切他人求得一丝生机。
傻龙,我要死在这里了,你要赢啊。
黑气铺天而下,影妖见雁回化身屏障挡在众人面前,灵龙被黑气囚困,天地萧索一片。
想来,那是白晓生看到的,世间末日的最后一景。
-
后来按记载,伏阴一战中,黑气之主雁回利用护心麟将黑气炼化为龙火。
阴阳相生,互相转化。
来自死地的黑气被护心麟转化为了至纯至洁的龙火,雁回灵龙携龙火斩杀伏阴。
天地一场浩劫终得幸免。
那一切记载都源于白晓生在天曜识海里看到的最后画面——雁回将自己一部分黑气炼化为了赤青火焰,护心麟归位。少女像是扶摇而上的一阵风,携带千年灵龙冲天而去。
灵龙烈焰里,灵龙呼啸,层云叠嶂,噼啪作响的烈焰在半空中与黑气接触的瞬间,带来万千华光,像一场全新的黎明。
被肢解破碎的千年灵龙带着所有人幸存者的灵力,与少女所炼化的护心麟,裹挟漫天火焰席卷黑气。消散,转化,他怒吼呼啸,如神明降世,而他身后雁回张开双臂像是一双翅膀。
一场浩劫最终度过。
白晓生恢复意识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满天还未消散的火星。
那火星像是拥有着生命,散发着温暖的光。
“……白晓生……”
“雁回?”影妖愣住片刻,伸手握住那点消散的萤火,像是听到一点微弱的呼声。
“救救他……”
他下意识开启影穴寻找雁回和天曜的位置,几经周折,才找天曜。
四周是无数消散明亮的萤光,他几乎狂奔而去,却来不及阻止,灵龙一头黑发开始变白,从发尾开始不断蔓延。
灵龙在自觉将自己的灵力散掉,他不想活了——一如当初万念俱灰的素影一样。
白晓生只得将拼命自己的灵力往他身体里送,不够……
“天曜……天曜你醒醒,睁开眼睛!”他几乎掏尽了识海全部的灵力,可没有用。灵力杯水车薪般向天曜身体里注入,却阻止不了对方的头发一寸寸变白。
白晓生人生里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怎么办……他要死了……谁来……
雁回……他看了一眼四周的萤光,忽然道:“天曜!你醒醒,睁眼看,雁回她还在,雁回没有死!她还在!你快看!她还在!”
他是白晓生,一个恶人,满嘴谎话。他自私自利只会骗人。
他失去了母亲,失去了雁回,最后一个人,他要留下。他要天曜活。“幽冥赋会救她!她只是消散了!还在这人间,我们得去找她!”
像是终于恢复了一丝意识,眼前头发尽白的天曜抬起头,眼泪从他眼眶里掉落。“……雁回,死了……”
他嘴角带着血迹,颤颤巍巍吐出最后两个字,像是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白晓生捧住天曜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看着他。“没有,天曜。雁回还在。我是影妖,我能感应到灵体,这周遭的萤火还有藏有神识,她是不是不见了,却没有死,天曜。”
他捧着天曜的脸,感受到那些滚烫的眼泪从他指缝滑落,却不知道他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不要死,她会回来的。”
“会……回来……”眼前的灵龙好像又成了当初那个傻傻的孩子,一字一句重复着白晓生的话。他刚复生时总是下意识信任他,白晓生说山是绿的,水是蓝的,人心是热的,说什么他都会信。所以白晓生一遍一遍重复。
“她会回来,所以,天曜活下去,我求求你活下去。她一定会回来,我知道的,我知道……求求你,不要死!”
“……好”灵龙张了张嘴,像是找到了最后的依凭。
他一把栽倒进白晓生怀里,被人用力抱住。灵龙滚烫的眼泪顺着紧贴的皮肤渗进白晓生脖颈。
白晓生忽然觉得心口万千疼痛,像是被一只手擭住,狠狠扯开,但他不敢喊疼。
他怕他喊疼了,天曜会更疼。
他舍不得他疼。
“活下去……求求你了……为了雁回,天曜,你要活下去……”
从前,那只影妖一出生就被恨着。
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本以为喜欢是需要,是占有,他遇到一个少女,便不顾一切跟着;后来有人告诉他,喜欢,就是怕那人疼了,于是他在风雪肆虐的雪山上,看到一个书生为了爱人奔赴死地。
后来他得了一个吻,才发现喜欢就是双手轻轻护住,连触碰都怕碰坏了。
他想,喜欢是战战兢兢,是放手,是某天醒来,睁眼第一眼见到他就心生欢喜。
是把人放进心里,千回百转,最后吐出了,自己血淋淋的骨头。
别怕,我陪你找她。
后多年,影妖陪着灵龙四处寻找,终于在某日寂静之地找到了一个散碎的魂魄。
那魂魄被人间清气裹挟,在一方泉眼中生长。
那魂魄残缺不全,又清澈干净。
灵龙喊了一声“雁回”
那点灵气慢慢悠悠落在他手上。
“将她投入轮回井,百年之后,会有一个完整的魂魄。”
天曜回头看着影妖,影妖伸手想碰碰那魂魄,后来又收回手。
“需要我陪你吗?”影妖问。
灵龙摇了摇头。“这次我想从头开始,陪着她找回她残缺的魂脉。”他静静看着手中魂魄,又说了句。“白晓生,谢谢你。”
影妖生了个懒腰。“谢什么。你们这对媒还是我组的,不得善始善终吗。”
“好了。”他拍了拍天曜肩膀。“这下我要真的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希望你顺利,百年之后,有缘再见。”
灵龙看着他,终究点了点头。
黑色妖气消散在空中,天曜低头看着手中的魂魄,眼中再容不下其他。
只有身后的影妖回了半晌目光,身后层云万丈,他的心落在了身后,却不愿再捡,也许百年后,他的心也会再长出一颗。
但此刻,他将心交出去,留在一个永不会被回应的地方。
像一颗种子落在土壤里。
他想,也许长不出参天大树,好歹,能开出一朵花。
-end-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一张传单随着风飘进了一幢毫无人息的住宅,穿过半开的窗,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阳光跟随着传单一同穿过窗缝,它的足尖刚触到地面,潜藏在屋内的黑暗就从四面八方涌出,将它拖入了阴影。无风拂过的窗户轻轻合上,曾经陪伴传单而来的阳光早已不见踪影,凉意刺鼻的空气中,只剩那张传单孤零零躺在地面上。
咯吱,咯吱,咯吱,屋内的地板忽然发出缓慢又刺耳的声音,伴随而来的是重物被拖动的声音。拖动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当声音最为明显的时候,它戛然而止在漆黑房间的门外。积压木板时发出的余音缓缓散去,但紧接而来的,是圆形门把被拧动的声音。
圆形的门把早已生锈,半剥落的漆面随着旋杆转动岌岌可危,像是下一秒就要落到地面上。生锈的轮轴发出沙哑地摩擦声,直到锈迹斑斑的锁芯发出一声短暂的脆响,这老锁的呻吟才得以停歇。
房屋归于沉寂,但房门后沉寂的灰尘却开始变化位置。一粒灰尘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同胞一部分随着房门向后移动,一部分则前往门缝所在的方向,以少见的速度拔腿狂奔。半梦半醒的灰尘被同胞撞到了身体,它茫然地坐在地上,环顾四周——
看到了一颗在黑暗中发着红光的眼珠子。
一个匍匐在地的、浑身散发着黑色气息的“存在”,眼珠子抽搐般地转动几下后,它缓缓用被称为“头”的部分挤开门缝,扭动着爬入了房间。它身上宽大的衣服扫过地面,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条清晰可见地爬行痕迹。这条痕迹一直向屋内延伸,停在了飘入房屋中的传单前方。
它伸长拧了三圈的脖子,以向后仰头一百八十度的方式面朝传单。叹息般地喘气声轻轻响起,混合着腐败气息的风拂过了传单表面。那颗红色的眼珠子与传单近在咫尺,布满血丝的眼瞳中倒映着这张黑底红字传单上的密密麻麻的字。
《灵格进阶·地缚灵定向培训班》
特大喜报!特大喜报!地缚灵灵格提升培训班,盛大开业啦!
你是否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明明执念深厚,却没有办法行使与执念相匹配的怨力?明明扎根的地方在二十年前还是一幢带庭院的大宅,却因为作祟能力不足,导致昔日大宅如今只剩一亩三分地?想要找到伤害自己的人类,却因为对方搬离了活动范围而无力复仇?明明已有将近百年的地缚灵资历,却始终找不到积攒力量的渠道,甚至在怨力对战中打不过隔壁只出生了一年的地缚灵后辈?又或者你想要吸引更多的猎物,却因一句“避雷鬼宅”而再无访客登门拜访?
如果你有以上烦恼,又苦于无法解决,那请你千万不要灰心,因为你的灵来了!
没有办法行使与执念相匹配的怨力?没问题!培训班会教导你利用执念提升灵格,就像为炮弹铸造一门大炮!
作祟能力不足甚至被人类嘲笑?不要慌!培训班会指导你扩充灵格容量,让诅咒之力变得长久而坚韧,让入侵者百年内不敢再接近你的土地!
找不到伤害自己的恶人无法复仇?别灰心!培训班会指导你如何展开灵格,扩大怨力,让那些恶徒无所遁形!
百年资历赶不上天赋型怨灵后辈?请安心!资历带来的可不仅仅是怨力的积攒,还有被时间磨炼的灵格!只要开发好你的灵格属性,嚣张的后辈迟早变成你的跟班!
没有访客登门拜访、捕获猎物的乐趣不见踪影?小问题!培训班会指导你利用灵格影响磁场,让猎物即便明知危险,却忍不住前赴后继到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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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方式:本传单可为地缚灵提供离开原地的手段,请务必携带传单前往指定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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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名日期:收到传单即日起三天内。
红色的眼球转动,扫完最后一行字。混杂着腐烂味道的气息再次拂过传单,它转动早已被拧断了数十年的脖子,看向周围被掩藏在黑暗中的墙壁。墙壁上的血渍早已干涸,藏在墙壁后的尸体也早已化为白骨,除了它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它为何会驻留在此处。它看着墙壁,看着灰尘,看着屋内的黑暗,沉默了数分钟,数十分钟,数十小时,直到太阳落山,月亮被藏在乌云后,在黑暗中也发着诡异红光的眼球突然再次抽搐般地快速转动起来。
黑暗从它身下向前蔓延,覆盖住传单。待黑暗褪去,传单也不见踪影。
有着红眼珠子的它转动脖颈,头晃晃悠悠向上扬起,然后贴着匍匐于地面的身体,朝门口探去。拉长的脖颈与地面保持着平行,追随着头颅的移动而去,随即身体折成U字型,按照肩膀、胸腔、腰部、大腿、小腿的顺序调转了方向。如同来时那样,头颅最先从门缝中探了出去,最终整个“存在”消失在门后,只留地面灰尘勾勒出爬行的痕迹。
咯吱,咯吱,地板再次响起尖锐的积压声,这声音伴随着重物被拖动的声音,缓缓向远处蔓延。
数分钟后,一声关门声扰动了屋内的寂静。窗外传来了重物被拖动的声音,而这声音,再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END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守护天使
评论:随意
《假面骑士build》桐生战兔x万丈龙我同人
*篇幅和能力等各种限制疯狂偏题+缺少了很多铺垫+仓促结尾……唉,我好菜,下次一定不踩死线了……(又来)
桐生战兔,26岁,被自称守护天使的男性缠上了。
叫做万丈龙我的天使在一个桐生战兔熬夜做实验的凌晨突然出现。空旷的实验室里上演大变活人,战兔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哼哼果然很惊喜吧!我是你的守护天使万——”
从外表来看完全就是个小混混的黄毛青年得意地叉腰,话还没说完就被战兔扑上来乱摸的动作打断:“等下等下!你干什么!啊不准掐我的脸好痛!”
“能碰到,有痛觉,活的?你是怎么冒出来的?空间传送?靠什么实现的?天使的身体是什么构造?为什么你外表和人类一样?给我一点你的血研究一下——你有血液吗?”
因为某种神秘的科学家力量,战兔的头发在兴奋中翘起,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抖动的样子就像兔子的耳朵。自称守护天使却连名字都没能报上的黄毛青年一边躲闪一边惊恐地大叫:“喂!听我说话!不要拿着那么粗的针筒对着我你这个人类怎么回事啊——”
两个人都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又重叠,魔音贯耳莫过于此。在这样的嘈杂里,冰室幻德推门的声音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至于直到黄毛青年以一个绝妙的后仰逃出生天、又在战兔锲而不舍的追逐里向门口冲刺逃亡时,两人才注意到静静地站在门口的第三人。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实验室。在因意外而产生的短暂寂静里,冰室幻德解开了外套的扣子,露出里面印着“遵纪守法”四个大字的衬衫,神色凝重地看向桐生战兔。
“不管怎么样,人体实验的对象得是自愿的吧。”
“嗯?没问题,是自愿的。”战兔肯定地点了点头。自己送上门=自愿,完美的等式,不愧是绝世天才的我。
“那就没事了。我拿个东西就走……”幻德露出问题解决的欣慰神情,绕过黄毛青年想往里走。
“才不是!——不对,什么人体实验啊!都说了我……”黄毛青年张牙舞爪,却因这一刻的疏忽被战兔从背后扑住。科学家柔弱的手臂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尖锐的针头闪着寒光。已经找到东西的幻德抱着档案盒从纠缠成八爪鱼的两人旁飘过:“年轻真好啊……”
“好什么啊!”黄毛青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腰力,拽着战兔的胳膊来了个过肩摔。实验器材叮铃哐啷倒下一片,玻璃器皿的碎裂声里,他顶着被掐出红印的脸突然逼近战兔。针筒在混乱中滚到桌底,战兔的呆毛被对方炽热的鼻息吹得乱颤。黄毛青年忍无可忍地暴起,指着战兔大喊:“所!以!说!我叫万丈龙我!是你的守护天使!给我听人说话!”
“……哈?”
整个实验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冰室幻德正要开门的手顿了顿:“需要帮你联系教堂预约驱魔吗?”
“……我是天使!!!”
总之,桐生战兔,26岁,天才物理学家,被叫做万丈龙我的中二病缠上了。
压着万丈龙我写下实验器材损失的欠款单之后,桐生战兔总结了他的碎碎念内容:简而言之,因为桐生战兔上辈子拯救了世界,为表谢意,世界就给这辈子的他派了个守护天使来让他获得幸福。脑门上贴着账单的天使垂头丧气,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瓶。
“这个瓶子装满了的话,就说明你的幸福程度达到指标,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瓶中的液体大约有一半,随着万丈龙我的动作晃动。桐生战兔毫无克制地对从外观到功能都十分廉价且可疑的瓶子露出嫌弃的表情,又把打量的目光移到万丈龙我身上。
“那么,你有什么能力?”天才物理学家挑了挑眉,想到眼前自称天使的家伙空间传送般的出现,姑且提高了一点期待,“天使的话……一般来说,治愈?飞行?”
万丈龙我理直气壮:“遇到你之后我就变成普通人类了——大概力气还是大一点的吧!世界说不能……什么……破坏平衡之类的?”
前·天使扒拉着记忆里世界意识的嘱咐,眼神如失忆般清澈。没有特殊能力,看起来也不太聪明,桐生战兔的嫌弃从瓶子扩散到了瓶子主人的身上。
“……那你能干什么?”
“噢!我煮蛋白粉泡面很好吃!”
“……”
我上辈子真的是拯救了世界不是毁灭了世界吗?桐生战兔怀疑地想。
桐生战兔,无所不能的天才,目前的愿望是守护天使能不能退订。
变成普通人类的天使穿着单衫,薄外套在腰上打了个结,人在夜风里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桐生战兔还是领着哆嗦黄毛犬回到了自己的家。不大的单身公寓里最多的家具就是白板,天才肆意的字迹遍布房间的每个角落。
只可惜智慧不溶于万丈龙我的脑子。总算想起来自己可以穿外套的前天使现人类避开看了就晕的公式串,直直地盯着卧室里唯一的一张床。
“我睡哪里?”万丈龙我天真地问。
“地上。”桐生战兔冷酷地答。
最后还是搬开了沙发床上的书供此人躺平。
从此,桐生战兔的生活就像他的家一样,硬挤进来了一坨黄毛。昼夜颠倒的科学家还在甜蜜的睡眠中时,精力旺盛的万丈龙我已经出去遛了自己十个来回。桐生战兔打着哈欠去洗漱的时候,万丈龙我刚好拎着路边摊的早餐溜达回来。天才出发去研究所的时候,还背着债务的只有力气很大的某个笨蛋也会精力十足地出门打工——附近的便利店缺个搬货高手,在桐生战兔的担保下看起来不太好惹的黄毛混混顺利入职。深夜回家的时候,迎接疲惫的天才的也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明亮的客厅里正在煮泡面的人的咋咋呼呼:“战兔你回来了!”
好吵,非常吵,超级无敌吵,简直就像一只小狗一直在耳边汪汪汪,让人不得安生。
经过桐生战兔的观察,万丈龙我似乎、大概、好像、可能是在认真地完成“让桐生战兔获得幸福”这个本人不屑一顾的任务,虽然过程与结果都更像谋杀。苦得要死的咖啡,没做熟的爱心便当,让同事询问“你被黑道盯上了吗”的嘘寒问暖……万丈龙我甚至闲得发慌去学了推拿,然后在初次实战时险些沾上人命一条。
“怪力猩猩!肌肉笨蛋!”受害者桐生战兔在床上躺尸,“世界意识我要退订!”
凶手万丈龙我难得心虚地摸了摸脖子,非常低声下气地奉上一桶蛋白粉泡面。
我上辈子果然是毁灭了世界吧?!桐生战兔想。
桐生战兔,上辈子疑似毁灭了世界,目前转职大型犬饲养博主。
“之前被黑道盯上的事已经解决了吗?”葛城巧取走上次说好的资料,顺口关心了一下正在低头看手机的同事。桐生战兔抬头时还愣了愣,然后笑着挥挥手。
“不是那种事……算了,已经解决了。”要解释好像更麻烦,就让万丈继续背着这个黑锅吧。桐生战兔收起手机,正打算继续投入到工作中,面前其实已经算在研究所里关系最好的、还去对方家里吃过饭的同僚却没有离开,而是又问了一句。
“遇到好事了?”
“……怎么这么问?”
葛城巧盯着桐生战兔,表情介于“无语”与“牙疼”之间,慢吞吞地说:“你笑得有点恶心。”
会吗?有吗?桐生战兔摸摸嘴角,摸到一个向上的弧度。
“因为我家狗终于变聪明了一点点点点所以比较欣慰,只是这样而已。”
“是吗?……虽然有点恶心,但你现在这样其实比以前好多了。”葛城巧拿着资料告辞,“……周末来我家吃饭吧,妈妈很喜欢你。”
葛城巧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带宠物也可以。”
“战兔!这个月工资还完欠款还有剩,所以我给家里换了一张床!”万丈龙我的兴奋几乎要隔着屏幕冲刺过来。桐生战兔点点对话框,绷着脸回复:“家里可没地方放第二张单人床了。”
万丈龙我不以为意:“是啊,所以我把你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了。”
“我才不要和男人挤在一起睡。”
“但我也不想再睡沙发了!求你了战兔!”
“一个月家务。”
“成交!”
桐生战兔摸摸嘴角。他笑了吗?没有吧?
桐生战兔,天才物理学家,秘密是其实经常会做噩梦。
超越了时代的天才,无人能够理解,无人能够跟上脚步。常去的咖啡店的老板说,“好像没见过你的朋友呢”。
桐生战兔的脑子里划过品味很糟糕的上司、母亲做的玉子烧很好吃的同事、爱和自己呛声的老板女儿和她很烦人的追求者、来采访过一次后就经常遇到的记者……
以及,偶尔会在噩梦里见到的,他们倒在地上的样子。
“天才不需要朋友。”最后,他这么得意地回答。
噩梦的内容总会在醒来后迅速褪色,残留在记忆里的只有身后试图拉扯住自己的很多双手。没能拯救,没能拉住,没能阻止。
于是,也没有人在身边。
“哈……我上辈子不会真的毁灭了世界吧……”躺在床上时,桐生战兔很大声地叹息。后半句话是“不然怎么倒霉到要和笨蛋一起睡”,但还没说出口就被“笨蛋”激动地抓住了肩膀。
“才不是!”万丈龙我猛地爬起来,俯视着与桐生战兔对上了视线。万丈龙我认真起来的时候总是微皱着眉,用力睁大的双眼如同被怒火或是别的什么情绪浸润,很倔强又很笃定。
他不会要哭了吧?桐生战兔不合时宜地想。
“战兔是英雄。”他说,像在说“太阳从东边升起”、“1+1=2”这样连笨蛋都不会搞错的常识,“你拯救了世界啊。”
桐生战兔还没能够做出反应,万丈龙我又笑了起来。严肃的表情变成了狗咬到飞盘一般的骄傲,虽然完全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所以我才会为了让战兔幸福而来,因为我是你的守护天使嘛!”
“……”
“战兔?”
桐生战兔宣告放弃。“好肉麻,好中二,好丢人……笨蛋果然是笨蛋啊说这种话都不会觉得尴尬……啊!不行了!天才的脑子也要被污染了!离我远点别把你的笨蛋气息传染给我!”
阴暗的碎碎念几乎要化为实体,万丈龙我生气地一拳一个:“谁是笨蛋!我是认真的好不好!”
“谁在应声谁就是笨蛋——”
被拉住了。但那只手并非来自身后,而是在身边用力地牵着他往前走。
果然我是天才啊。
第二天,天才被打倒了。
“什么叫‘瓶子满了所以我要回去了’?”
“战兔你也有笨蛋的时候吗?就是字面意思啊。”万丈龙我捧着里面液体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塑料瓶,“因为战兔已经很幸福了,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哼哼,不愧是我!”
桐生战兔不说话,桐生战兔面无表情,桐生战兔盯着万丈手中的小瓶子。
“我走之后战兔你也要……啊!等等!怎么又开始减少了啊!”万丈龙我发出哀嚎,“哎?为什么?刚刚绝对满了吧战兔你给我作证!”
“……笨蛋不仅脑子不好视力也不好吗。”桐生战兔扭头,“现在诚心诚意大喊三遍‘战兔大人天下第一’,说不定我还愿意继续收留某个任务还没完成就想走的自称守护天使的家伙?”
“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
更正,还是天才的胜利。
毕竟天才是战无不胜的嘛!
END
作者:艾连(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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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中坐落在山南的一个小坡上。校门前的一条路两旁种满香樟树,一年四季遮天蔽日。这条路通到校门口,左手是一个传达室,校工平时在里面休息。右手是一个告示牌。
告示牌贴的红榜和通知,两三天就会让校工撕下来好换新的,等到假期,空的告示牌上就显现出胶水粘的纸痕。只有一个角落的纸从来一直待着,是一张已经撕破的告示,剩了最下面的一截,写着:待四月一日公布。其他字一概没有。
每一届学生入学,都会发现这张破告示,互相唧唧喳喳:“公布什么?哪年四月一日?”没人知道。问高年级的学生,也没人知道。
何来来到五中两年了,还是很想知道四月一日公布什么。她不去问同学,因为没人知道。她逃了一节体育课,同学在操场上跑圈,她偷偷溜开,到门口告示牌旁边。校工刚刚撕完旧告示,这次又把“待四月一日公布”留下了。
何来来问:“晴姨,那个怎么不撕?”
五中校长很年轻,没大没小,让全校学生都叫他杜叔,“杜叔”同“读书”,看到杜叔就该想着读书。杜叔管校工叫晴妹子,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叫校工晴姨。
晴姨虽是女人,但身材高大,力气不比十几岁的男生小,说话又温声细语,学生不敢闹她,却也不怎么怕她。何来来挺喜欢她,过年的时候,因为家住得太远,她都是留在学校的,晴姨会带着他们留校的学生一起贴红纸。夏天传达室窗户口放一排养得很好的薄荷,学生可以随便揪几片泡水。
晴姨正准备去打理那些薄荷,听到何来来问,说:“那个撕不下来。”
“真的吗?”何来来动手抠它,真的撕不下来。她只好问:“几时候黏上去的?”
晴姨说:“好多年了。”
何来来说:“好多年了,风吹吹也要掉了,怎么撕不下来?”
晴姨不说话了,看着她身后呵呵笑。
何来来转身,杜叔背着手走过来,眉毛一挑:“何来来!”
五中全校两百人,杜叔每个都认识。他板起脸训道:“九年级上体育课,你怎么到这来闹你晴姨?别来来了,去去!去校长室!”
何来来一吐舌头,扮个鬼脸,被杜叔抓小鸡仔样拖走了。
到了校长室,何来来抢在杜叔前面说:“杜叔,你怎么不跟晴姨结婚哪?”
杜叔措手不及,脱口道:“——可不敢!”他两手齐摆,脸慢慢变成猪肝色,憋出一句:“哪有叔跟姨结婚的。”
何来来说:“杜叔,这都是说着玩的,你是哪个叔,她是哪个姨?”
杜叔回过神,指着何来来笑骂:“你个丫头,还教训我了!”
何来来又扮个鬼脸。杜叔沏了一碗茶,问:“你逃体育课干什么?”
“杜叔,四月一日公布什么?”
“我问你你问我?”
“就是不知道四月一日公布什么,才逃体育课。”
杜叔把茶喝干,咋咋嘴,说:“小孩子,就爱胡思乱想,想吧!过了年纪就过了。”何来来觉得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没有作声。杜叔又说:“你逃体育课就能知道了?”
何来来说:“告示都是晴姨管,她不撕难道没有她的道理吗?我看过了,她就是体育课那个时候撕告示。”
杜叔大笑:“好丫头!你问她了?”
“问了,她说撕不下来。”
“你知道四月一日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
“是作弄人的日子。”杜叔眼睛里闪出一点贼光,“以前五中有一个男生,几漂亮的一个小伙子!男男女女,排着队追他,他一个也不说,就贴了一张告示:有意结交者,留名登记,具体人选,待四月一日公布。其实他心里有个女生,他想着她也去留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结果日子到了,他中意的人没去,他就把脸一翻,把大家都给耍了!”
“杜叔,这个小伙子就是你吧?”何来来又嘴快。
“瞎胡说!你看杜叔像那种人吗?”
“那你怎么这么清楚他想的什么?”
“他是我兄弟,我们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那他现在人呢?在哪?跟他中意的人结婚了没?”
“他当兵去了,打仗死了。”
何来来呆了呆:“啊。”
“好多年了。”
“那,那个女生……”
杜叔看了看窗外:“毕业当了校工。”
秋风乍起,一时落叶沙沙如雨下。
第二年何来来也毕业了。不久之后五中扩建,从小山坡上搬走了。告示牌也拆了。
过了很多年,杜叔调走了,晴姨也是。
她养的薄荷都死了。后来晴姨也死了。
END
【军规】第二十二条军规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欢迎评价~】
[4月1日焚风·瑞比德生日快乐!(虽然写完的时候4.1已经过去很久了(目移)]
凌晨3:05分,卡尔文从休眠模式中被唤醒。焚风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这是很少见的事。在卡尔文的统计中焚风穿白衣的频率只有0.33%,样本过少,无法预测他今日的计划,于是卡尔文选择开口询问。
“早安,焚风,现在是3:05分,请问今天的日程是什么?”
“自己去想,卡尔文,不要问我,保持思考。”焚风径自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动脑,思考,去想,否则你会生锈的。”
卡尔文心知肚明自己金属构成的那部分防锈做的很好,而且还有定期保养。但是他明智地没有将此话说出口——仿生人理性地分析着,这只是个比喻。
下弦月挂在东边的夜幕,今天很晴朗,大气能见度很高,月光穿过窗户,给焚风的白色西装铺上了一层柔光。焚风甚至把空荡荡的衣袖都熨过了一遍,不见丝毫褶皱。此刻正用背后探出的机械臂捧着一本书,卡尔文看过去,是《第二十二条军规》。
在普罗大众的想法里,这个疯疯癫癫的魔术罪犯应该是阴暗的,愤世嫉俗的,窝在一个装满武器和犯罪计划纸片的小房间里策划着下一场混乱。但是卡尔文知道不是这样——焚风在没有发病时是一个很安静,甚至有些拘谨的人。
毕竟他受过的折磨已经够多了,大量的镇静药物已经摧毁了他原本精密而热忱的大脑,现在的焚风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已经越过山巅往下俯冲的炎热狂风。可是在很少,很少的时候,他得以在这样的月光下静静的阅读,而不是陷入歇斯底里的躁郁。
“卡尔文,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焚风对上他的视线。
卡尔文始终无法抓牢思考的诀窍,刚刚那些程序运算时产生的垃圾数据一样的短暂思索被他整理分类存储——等他做完这一切,“想”就已经离他而去了。
但是忠诚的仿生人不会回避管理员的问题。
“《第二十二条军规》。”卡尔文说,“由美国作者约瑟夫·海勒创作的长篇小说,以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
焚风听了一半就笑了,他合上书,“我可怜的小钢筋脑袋,停下吧。你所说只不过是照抄词条——你真的读过它吗?”
“没有。”卡尔文如实回答,“我只是拥有它的内容。”在数据库里面。
焚风哈哈大笑,“不,哈哈,不,卡尔文,我一眼就知道你不曾拥有过它,第二十二条军规是人类独有的荒诞,而你甚至都没有幽默感,又怎么可能理解荒诞呢。”
卡尔文只好摆出一个无奈的笑脸,等着焚风逐渐平息下来。
“让我来给你讲讲这本书。”焚风说道。
从前有个幼稚又理想主义的魔术师……哦,不对,是空军,他叫什么,尤纳斯?(他唰啦啦地翻着书页)哦,尤索林。他像刚刚登陆的西风一样年轻又理想主义,但是他却遇到了一个劲敌。是敌人吗?是无法起飞的坏天气吗?是生死的威胁吗?不,不,他的敌人是更无形的存在,一个完美到滴水不漏的军规——一个滴水不漏的,现实世界。只有疯子才能免于危险的飞行任务,但是只有本人才能申请豁免,可是一旦自己申请了,又恰恰证明了他的清醒。这是一个闭环,军规里面多的是这种衔尾蛇一样的笔墨。
“可是两者并不矛盾。”卡尔文说,“精神疾病表现的方面不只有认知和行为,也可能是情感、意志等。并且程度也有所不同。”
——哈哈,卡尔文,你在以一个超脱的视角来看。你认为军规的存在真的是试图分辨申请人疯没疯吗?并不是的,这东西唯一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假装,好像它困住的不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活人而是一群上了发条就能动的小闹钟似的,嘀嗒嘀嗒,哈哈哈。军规,是这个荒谬的,让一个梦想家死在手术台上的世界的缩影。它不在乎规则内的人是死了,活着,生不如死抑或虽死犹生。它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那些在规则顶端的人感动:瞧啊,我用薄薄的军规手册规范了所有人,我即是秩序的代表。可是你得明白,往往制定规则的那批人,是最先破坏规则的,就像书虫躲在书籍里,阅后就把书页当作口粮吃掉一样。
你觉得尤索林逃离了第二十二条军规吗?
——仿生人没有回话,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焚风明白自己的话让他很困惑。
慢慢想,别急,卡尔文。他的语调很柔软,尽管他之前发病时嘶吼尖叫了几个小时,现在嗓子还哑着。
卡尔文愣住有一会儿了,终于他回答:“没有。”
焚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他激动地站起来,月光在他背后,向前投射出一大片阴影。
“对的,前一秒时他没有,因为他还困在这本书里呢——《第二十二条军规》,哈哈,就在标题上!但是你懂了,你逃出来了,所以现在,我自由了。”
焚风雀跃地挥舞着机械臂,影子随之摆动,如同波浪推动了漂摇的马尾藻。
“你知道的,卡尔文。我自由了,多亏了你。”
卡尔文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焚风把书倒过来啪得一声盖在桌上,有几页纸因为这粗暴的动作被折叠在一起。
“我没有谢谢你,卡尔文,我是个疯子,还是确诊的。疯子的话是难辨真假的。以上,全部是我的胡说八道。另外,愚人节快乐。”
“愚人节快乐,焚风。”卡尔文并没有在意他的辩解,“也祝您生日快乐。”
焚风一如既然地笑着,月光映着他的脸,显得他惨白而癫狂,“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