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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绿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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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设qian定qing解ti 释yao:
主角是OC雪尔(猫猫人)的魔法少年paro亚种,出生在一个经历过“魔法大消退”的时代,魔法师们与魔法生物们隐退到了一个被称为“不可见不可说世界”的世界当中。而不可见不可说世界,和“太阳下的世界”,即普通人们通过发展科学建造起来的世界,是彼此重合对应的,平时彼此隔绝,仅在极少数地方有比较模糊的边界。
雪尔的父亲是研究魔法时代的学者,成功穿过边界后与不可见不可说世界的一位“慧女”相遇,结为连理并生下了作为“两个世界的混血”的雪尔。
雪尔在魔法师们的看护和学者们的引领下,长成了一名文静有礼、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因其成长经历的特殊性,他一直缺乏同龄的玩伴。一个人待着便时常在阅读书籍,或者带着父母为他制作的四只魔法浮游炮“Amigo”四处冒险。
最初的故事发生在雪尔的12岁,那时的他已经展露出了魔法的天赋和特殊的体质,能够将两个世界对应的物质和概念彼此对换。在12岁时的一系列冒险落幕之后,他所生活的世界开始发生严重的规则扭曲,世界融合变成了一场灾害,侵蚀了人们的日常,也吞噬了无数的生命。
雪尔则在学校停课前一天,为了帮助同学珊德拉实现“与受伤住院的朋友莉迪雅再见一面”的愿望,卷入了一场威胁整个城区的混乱。与珊德拉拼死写作,经历了一场苦战才将遭到扭曲污染的莉迪雅从混沌中剥离回来的雪尔,从此进入了另一些人的视线,在日后成为了针对扭曲的特种作战人员,或者说,专门武器。
相关前置:
《丝之舞》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14481/(篇幅接近独立剧场版)
《写给将要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你》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14885/(短一些,可以看一看了解前因)
【我的小星星】
BGM《The woman》(https://music.163.com/song?id=588031&userid;=111183675)
雪尔,这里有一些事情要告诉你哦。
非常对不起,爸爸妈妈擅自做了那样的决定,这段时间你也很不开心吧?非常对不起,妈妈没有办法说“这是为了让雪尔能够轻松一点”,因为这给你带来的压力和痛苦远远胜过这个计划能从你的肩上分摊下来的重担。
其实,从“边界的模糊地带在增加”的报告发布以后,针对你的流言就变得多了起来。作为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所生下的孩子,有很多学者认为你的存在就像佩戴在耳洞的银针,在阻止边界的愈合。为了防止漏洞越来越大,像你这样的孩子不能再多了。于是,当你第一次问“可不可以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时,妈妈帮他们欺骗了你。
“妈妈并不完全是人类,这样的身体不足以再生下一个孩子哦。”
你是多懂事的孩子啊,后来你就再也没有提过那件事情。
对不起,雪尔,妈妈对你说谎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隐约明白了,被两个世界的大人们宠爱着的你,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的要求。
我可爱的儿子,在长寿的魔法师们当中长大,缺少可聊天的同龄玩伴。在你跟爸爸一起返回白天的世界,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去上学的时候,却少有能跟同龄人聊的话题。当我看不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总是一个人呢?
爸爸说你更像人类一点的时候,我也没有意识到,你喜欢读书也许并不是因为你是身为“慧女”的我的孩子,继承有吸收知识的本能。我的小宝贝,有的时候,你是找不到别的事可做了,对不对?
作为可以承载着知识的记忆、无边无际地活下去的“慧女”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在你小时候,你曾经这样问我。其实,对我来说,那能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每一天都差不多,在大书库的时候,我有许多的慧女姐妹,遵循逻辑与理性行动,无忧无虑,也无悲无喜。能想象吗?那就是妈妈和姨姨们的本能一样的东西。
我们吸收知识、整理资料、校对历史、编著新图书,带着仿佛天生的微笑,为每一位来访者答疑解惑,以客观的角度给予建议,在自己存储的领域无所不知,又对“人生”一无所知。即使是慧女被从“存储工具”接纳为“一个人种”的数百年后,我也并没有觉得和之前有何不同。
我的时间是从你爸爸闯进秘林、探索大书库的时候开始的。在那之后,我开始了解我所记载的万种风物真实的样子、声音、气味、肌理,开始感到欣喜、无聊、焦灼、思念、忧愁,开始了解自己的生命是怎样的东西。
当我的心被注视,我 就存在了。当我的心弦奏响,我 就有了生命。
一座琴演奏出音乐时,它才成为琴,而非一件装饰品。
从那以后我不再只是依循逻辑与理性行动的慧女了,他的到来让我成为了“朋友”、“知己”“恋人”、“妻子”,你的降生让我成为“母亲”,这些都是我想起来就会笑的事情。即使知道终有一天会和你们在漫长的时间里分离,我也无比欣喜于你们曾经来过我的生命,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当我抱着幼小的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无比强大,也在看着你跟联盟的人离开的背影时,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
因为我忽然发现,你已经十四岁了,不是我怀里要妈妈讲故事的小家伙了。虽然我想要保护你仍然可以倾尽全力,可你是自愿跟他们走的。
他们在你身上发现了恢复边界秩序的特性和希望,拯救大家、夺回家园,这些话那么好听,可我无法想象怎样的危险和绝望在前面等着你。第一次解救了一个城区的人回来的那天,你的眼睛都像是要熄灭了。
他们来找你的时候混沌区的封印还没有连续破裂,局面尚有余地,只要你皱一下眉头,我就会说:不行,我的孩子不会参与这个计划。
但你却选择去战斗。
妈妈常常会想,为什么你要那么懂事呢?
为什么你要那么善良,去为所有无力战斗的人抵抗命运?
爸爸妈妈好像从来不知道应该怎样爱你,我们出生并生长在不同的世界,为了决定是否要生下你商量过许久,却一度盲目乐观,觉得只要我们努力陪伴你,好好地教育你,你就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只要你是个好孩子,就能让那些讲话难听的嘴自己闭上。
但是我们在生命面前果然还是过于无知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你已经习惯一个人玩。那时我们竟不知道你是孤独的,只是怀着忧虑和爱意,教给你各种知识与魔法,一起为你制作了你的Amigo,以为有这些就可以保护你平安。
就像后来你奔赴战区,我们却不能替你去拼命,妈妈只能带着魔匠为你制作刻有极致守护的战服,爸爸只能为你打造能在扭曲的核心为你抵抗侵蚀的净化舱,好让你能从战场返回,不要受太重的伤。但即使能尽力保护你的生命,我们依然保护不了你的心灵。
当我知道他们把收复计划定名为“解铃”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也许我可以为了谁去杀人诶❀
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你的存在是造成边界异常的原因,他们却要你去“解铃”。然而这些暗指你是系铃人的家伙,却希望我和你爸爸再生下你的妹妹,多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他们自己脸上。
他们已经把你当作没有心灵的武器投入战场,还想要我再带一个孩子来到这个需要剥夺她的童年和自由才能挽救的世界上。
有一个瞬间我想过跟这些自私的家伙鱼死网破,但慧女的本能告诉我,如果不是你和她就做不到。
如果不是两个世界的混血,就不可能天生带有解开扭曲的可能性。后续区域的收复战已经很难说是收复,参与在内的人都计算过需要投入多少研究员去制造更强的防具和武器、投入多少战士和法师的生命去镇压暴动的混沌,才能创造出一个让你施展魔法的缺口……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只有妹妹才能加入你的战斗,给你带来更多的生机,吹散环绕在你身边的阴霾。这么说你一定会很难过吧……对不起宝贝,妈妈本以为你是害怕大家觉得有了妹妹就不需要你了,说了很多你很重要之类的话,是我低估了你的温柔。
从那以后我就只见过你三次了。两次是笑着对我说一切都好,唯一一次我看见你哭了是你问一定要生这个妹妹吗?
我该如何向你解释这个决定呢?那时候我告诉你,其实之前妈妈说不能生是骗你的,这个世界需要她,有许多人在期待她的降生,而且她会得到整个不可见不可说世界的祝福,得到整个太阳下的世界的保护,她一定会没事的。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你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最后你哭着问我:“她是在爱中诞生的吗?”
那时候我说“当然”,看到你的泪水时却无比心虚。
那一天你要求为她取名贝雅,走了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在给你整理房间的时候,很抱歉,妈妈不小心发现了你为贝雅制作的地图册。你为她绘制地图时的心情,会和我跟爸爸给你准备Amigo的时候一样吗?现在我完全可以向你保证贝雅是在期待与爱之中降生的,因为在她出生之前,就有一个可能比爸爸妈妈更爱她的哥哥在为她对抗整个世界了。但那是我的错觉吗?这些插图批注是那么详细,怎么竟好像是献给心爱之人的绝笔呢?
我无数次后悔自己再一次轻率地向你保证了并非百分之百的事情,而我知道你自己一定会察觉这一点,所以你才更加拼命地想要长大,想要变得更强,想要独自拯救这个世界,对不对?
那段时间虽然是没有安排收复作战的休养周期,我却每天都想中止贝雅的孕育,想毁掉整个计划并告诉所有人:
就让世界毁灭吧!我的孩子不是你们的武器!
你却从战地给我寄回了花。
你告诉我你见到了什么样的人,他们有什么样的面容和口音,又是为了什么和你在那样残酷的地方相遇,如何用生命保护你。你在信里问候爸爸和贝雅,问候所有的姨姨还有大法师们,问你那些不说话的小伙伴都怎么样了。你说回家了想吃冰淇淋,告诉我在恢复晴朗的平原上开出了这样的花朵,而在下一个计划内的区域有会唱歌的飞泉。你没有提自己怎么想,只是向我说着那些普通的、无奈的、崇高的人们,那些微小的、平常的、美丽的事物。
于是我开始回想起从前的世界,我开始流动的时间,万种风物真实的样子、声音、气味、肌理,第一次感到的欣喜、无聊、焦灼、思念、忧愁,我好像从一场漫长的噩梦里获得了一瞬转醒,看见了我的周围,还有照进窗帘的阳光。那天妈妈带着花和你爸爸一起去散步,久违地看了一次星星。分明每一颗都那么遥远,却每一颗都在这个世界的夜空中闪耀。夜风吹起时,它们就像无数的小铃铛,在天上格泠泠地笑着,发出更明亮的光芒,越过寂寥的宇宙而来,喧闹璀璨得令人心颤。
我的孩子,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经历过了这些但依然爱着这个世界,仍愿意为它奋战不息?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所见过的平凡的人们依然在与命运殊死搏斗,守护自己心爱的人与事物,而你所爱的这个世界依然美丽。
雪尓,我的宝贝,现在你还好吗?还总是一个人吗?
即使前面是自己无法全身而退的危险和绝望,一直以来你都没有放弃抵抗。那么,我又如何放弃呢?
我的宝贝,无论多遥远,爸爸和妈妈会用尽一切支持你,等待你,守望你。祝福你像星星的光一样穿过无边的黑暗,最终照亮你所爱的一切。到那时,希望你能遇到许多同样温柔明亮的人,不用再孤单地迎着命运逆流而上,可以早点回家。
至今不知道应该如何爱你的
妈妈
——..。.i.。...——
作者:暑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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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好,我是克里克苏,我是一只,呃,目前来说,是蝴蝶。
这是因为我刚把蛹咬破钻出来,还不太适应新的身份,每次介绍自己的时候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
当我还是一只毛毛虫的时候,我经常在一些有横有竖的圆形铁栏杆上散步,这是我的天堂,走累了就钻回脚下的绿宅,啃上一大顿,然后呼呼大睡。生活在我的眼里安详宁静,与世无争,毕竟这里只有我一只毛毛虫。
有一天我睡醒的时候,发现一对巨大的眼睛悬停在我的面前,差点把我吓到当场去世。那双眼睛没有感情地瞪着我,我也只好努力地回瞪它们。别问我为什么,这只是一种生存本能。
就在我眼睛酸胀到快要裂开的时候,大眼睛们突然弯了弯,一个声音从它们下面冒了出来:“你好呀小毛毛虫,我叫陈安妮,我21岁啦,你刚出生吧,你有名字吗?”
那个声音等了我两秒钟,就在我在考虑要不要用力地咬两口叶子表示我们语言不通的时候,又响了起来:“不如……你就叫克里克苏吧。”
略略略,我努力地想吐个舌头表示不同意,但是那个声音又轻又短地笑了:“你的猫猫头好可爱啊。”
我们毛毛虫界,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就更别提名字了。我告诉了一只偶然路过的蝴蝶,有一对会说话的眼睛给我取了名字,蝴蝶告诉我,毛毛虫不需要名字,因为取了名字的毛毛虫长大后飞不远。
我只好一边抗拒这让我飞不远的名字,一边享受陈安妮每天来看我的时光。
大眼睛陈安妮会在早晨拨开我绿宅的层层大门跟我说早安,给我带一些食物碎屑,然后我们会一起坐一会儿,大多数时候是沉默,偶尔陈安妮会说话,她似乎有一个神秘的倒计时,还有很多次不愉快。下午我爬到叶片上玩耍时,陈安妮偶尔会过来看看我。
大眼睛陈安妮虽然声音又轻又柔,可是形状却很少发生变化,几乎一直都是杏仁的形状。我很想告诉陈安妮,弯起来的时候她很好看,我努过力,在陈安妮来的时候把自己身体扭弯,可她看不懂,甚至原本在眼睛里的光泽也突然变暗了。
“别死啊克里克苏。”她的声音变得沉沉的,“我们要一起变蝴蝶啊。”
原来陈安妮也是一只毛毛虫啊,可是怎么有这么奇怪的毛毛虫呢?
我问另一只偶然经过的蝴蝶,这世界上有没有会流泪的毛毛虫,它说,毛毛虫怎么会流泪呢,毛毛虫的一生太短了,短命的虫子才没时间流泪。
可是陈安妮会啊,有时她的眼泪像露珠一样挂在睫毛上,有时像瀑布一样流下来,甚至有一次她的眼泪落在了我的头上,差点把我闷死。
我想,也许陈安妮并不是一只毛毛虫。
不是毛毛虫,为什么也想变蝴蝶?
变蝴蝶很痛,真的,虽然我还没有变过,但是我就是知道。
当我在蛹里化为一滩浆,意识慢慢远离的时候,痛觉都已经麻木了,最后一刻,我祈祷:让我成功吧,这样也许陈安妮就能和我一起变蝴蝶,我们就能聊天了。
意识开始回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在啃咬什么东西,随后一缕清风渗了进来。
好冷!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朝着外面有温度的光钻去。
我的洞口咬得太小了,钻出去很费了一番力气,差点把翅膀给折了。
啊!翅膀!我猛然意识到,我成功了!
我飞了起来,空气围着我扑棱打转,把我托上托下。
我的视野不再局限,我看到了天空,看到了大地,看到了我还是毛毛虫时小小的生活空间。
陈安妮呢?我开始焦急地寻找起她来,我不知道自己在蛹里待了多久,陈安妮成功了吗,还是她已经飞走了?
嘿!陈安妮!你在哪里?
我绕着她曾经出现过的空间飞来飞去,我不能自己走,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变蝴蝶吗?
等待未果,我小心翼翼地穿过自己曾经散过步的栏杆,想要飞到陈安妮住的地方去看,她曾经告诉过我,她就住在里面。
窗户上有一层水汽,就像我进蛹前一天看到的陈安妮的眼睛,我透过窗户往里看,房间很小,很安静,到处都是叠得高高的书。
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蛹,我用脚蹭干了一点水汽,把眼睛贴到玻璃上,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这蛹是如此巨大,我觉得如果能成功的话,大概是所有蝴蝶的王。
就在这时,房门一声巨响,有两个人冲了进来,我听见他们大叫:“安妮!安妮!!快、快打120……”
原来她就是陈安妮,她不是毛毛虫,她是一个人类。
人类也需要破茧成蝶吗?他们明明已经是生物链的顶端了。
我在那扇窗户停留了2天,看到陈安妮被放进了一个奇怪的有透明盖子的盒子,然后又被抬走了。于是我明白了,陈安妮大概是失败了。我跟着陈安妮的盒子飞啊飞,最后在她盒子外面的石碑上栖息了下来。
如今,我很快就要产软了,石碑下方正好有一片灌木,这样我生产完就能和陈安妮一起睡在这里。那只蝴蝶说的没错,有了名字后,真的飞不远了。
作者: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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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新广场隔壁的写字楼里有个小会计溺水死了,一时流言四起。袁月珠晚些时候跟同事去东新广场三楼吃午饭,听了好一阵邻桌的闲话。
同事叫方遥,是袁月珠公司才收编的毕业生,正计划着转去做会计。如此听了一耳朵的新闻八卦,方遥的饭都吃不香了,狠狠地撂下筷子,撇着嘴嘟哝道:“现在做会计是这么要命的事了吗?”
袁月珠笑道:“你们学校也有会计专业的,一个班多少学生了?出来那不都是会计。都说了人那是失足落水,又不是因为加班,你乱说的什么东西?”
方遥还是扭扭捏捏地:“那怎么都叫是会计死了嘛……不带职业不行?那栋楼也有别的会计吧……”
袁月珠劝她:“谁聊天扯闲话还要忌讳职业的,当然是不知道人家名字嘛。死者为大,也是真够可怜,你也别念念叨叨的,再说你也没做会计!”
袁月珠他们的工作室离东新广场有些不远不近的距离,步行需十五分钟以上,途中有一座小桥。桥下河水看着清浅,实际约两三米深,底下厚厚一层淤泥,夏天能开不少荷花出来。据说那个倒霉的会计就是在这条河里淹死的——地方新闻好像没说是这条河,袁月珠心想。
“珠姐,那个……那个人是从这儿落水的?”方遥探头探脑地往桥下看看,压低声音凑到袁月珠身边。这丫头干活时候倒很泼辣,没想到还是个小姑娘,胆子小。
“地方新闻好像没说是这儿。”
“新闻上说的是在哪?不是这条河吗?”
“说是哪个人工湖。新闻上说的是这人是东新广场写字楼A座的员工,没讲到底是在哪落水的。”
“那为啥不说是在哪啊?”方遥到底好奇。
“我也没细看。”袁月珠搪塞道。方遥不再追问,愣愣地跟着她走。袁月珠心里还想着上午的事,犹豫是现在打去电话还是迟一些去叨扰客户,没有精神去管方遥。
早春风大,一阵一阵地从树上刮下过冬的旧叶。满地的橘红枯黄,乍一看竟似深秋。
袁月珠不是铁石心肠,听到附近有人意外惨死,能没有一点感觉的。她只是打心里觉得这事到底离自己很远——哪怕出事的真是自己身后的这条河,那与她的生活也是毫不相干的。说心里话,她多少有点嫌方遥嘴碎烦人。
——但是她又自持是前辈,不好打击方遥。
袁月珠求方遥帮忙去买杯咖啡,动作很快地找到方遥的微信转了账过去。方遥虽然不太情愿,但是袁月珠说也请她喝,给她转的是两份的钱,马上对袁月珠笑了一下,踮着步子小跑去了。袁月珠自己则慢慢往公司走,因为风大,时不时裹紧外套保暖。
又一阵风扫过身侧。袁月珠只觉一捧软而轻的东西被风挟卷着扑了满头满脸,又越过自己坠到地面和河里去了。她歪头瞧了瞧,满地粉的白的落花,远远地看到花瓣为面前镀了一层白。风一过,又有些地上的花瓣飞去水里,随着水波缓缓漂远,在水上铺开一扇。
袁月珠心想,这层花瞧着蛮像医院的白被单。
后来公司有同事跟他们讲,说事发地点正是平常从公司走去东新广场的小拱桥下面经过的河湾,那倒霉蛋是失了恋,本想沿着河岸走走,伤春悲秋一番,未想一个脚滑,直接掉进水里。
方遥抖了抖,强行笑道:“那他确实有点背运哈……”
八卦的同事毫不客气地说:“那货就是倒霉呗。失恋了,失恋了就去玩儿行为艺术?旁边十米就有一个水深危险请勿靠近的牌子,非得眼瞎看不见。要我说根本不是什么脚滑,警察写得给面子了——现在风一吹,两边花树的花瓣就吹得满地都是,水面上也是一层花瓣,他肯定是没注意踩到了水里,才掉下去的!”
袁月珠瞥了一眼方遥,觉得她脸色不太好,就走过来插嘴道:“注意都是该注意的,你别老跟人家扯些添油加醋的东西,离咱们这么近,听着怪瘆人的。本来好好的春天,又花儿又是小桥流水,咱们正常日子不要过了?你以后自己只点外卖,不要去东新广场抢刚出炉的芝士蛋糕了?”
同事很快换上一副笑脸,放软了语气向袁月珠说:“哎呀珠珠姐……下次注意的,一定不提这些吓唬你。”
方遥突然说:“珠姐好像不害怕这种东西。”
袁月珠笑了笑,说:“总之离自己这么近,一想到就心里毛毛的。”
方遥哦了一声,没精打采地转过身趴在自己桌子上。袁月珠哄人的本事并不如她做PPT那么顺手,闲话几句又绕回自己工位上坐着去了。
又是一天手忙脚乱。临到快下班时,主管找到袁月珠,问她说:“珠珠,你之前请假说老人住院的,我帮你划的两天年假,不算是事假了。你奶奶身体怎样了?”
袁月珠感激地朝主管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事,年纪大了嘛,突然说头晕,一时着急了。我爸妈不会开车,我就跟着去了两天。这谢谢你了。”
主管也微笑道:“我见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还怕你家是有什么事呢。老人是得多照顾,这点上我不如你,我一遇到这种事我得瞎着急了。”
袁月珠回家跟奶奶聊天:“我有点儿不喜欢公司的同事。我们那边附近不是有人淹死了么,他们总拿这事聊,感觉怪吓人的。”
奶奶拍拍她,说:“你得给他们讲呀,这样编排人家不好。”
袁月珠说:“说了,也不听的。不过也不要紧,过阵子忙起来了,就没人有空扯闲话了。”
奶奶又看看袁月珠,脸上严肃了些:“你记着不要去河边玩啊。”
袁月珠无奈道:“奶奶,我都这么大了——新来的同事都叫我姐了!”
奶奶撇嘴,说:“不还是个小屁孩么。讲话都不会讲的,什么淹死……这么难听!你自己平时上班不知道注意嘴上要把门儿吗?这词儿讲得多难听呢!本来人家也可怜。”
方遥到底没转去做会计。她安安稳稳地跟着袁月珠跑仓库对接客户工人,做事很周到利索,没多久就能自己去招标会撑场了。袁月珠本来就有意教足她各种办法,让她能顺当接下这不好啃的骨头。
公司在六楼。从会议室的落地窗往外看,有两棵很茁壮的樱花树,正纷纷扬扬地散着飞雪一样的花瓣。天气又好,方遥兴致勃勃地半蹲在一边拍照,又举起手机给袁月珠看。
袁月珠看了照片,又伸头去看窗外的花树:“这花开得真好呢。”
方遥兴奋地说:“珠姐,中午你要不要去东新广场吃饭的,我想顺路过去拍几张照——你能帮我拍点嘛?上次我看你给刘姐拍得可好看了。”
袁月珠笑了笑:“行的,中午我请你呀。我已经递了辞职了,下午呢……也就不来公司啦。”
方遥吃了一惊,急忙问道:“怎么突然辞职了?珠珠姐,你不是,你不是干得挺好的么?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了?”
袁月珠嗔道:“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觉得做得累了,换个工作啦。你好好干,我知道你有实力的。平时少玩一点!我这会能说你了,你以后不要老是光听他们没谱的闲扯,好多都是添油加醋没话找话的。”
方遥皱了皱眉,好像觉得袁月珠的话很不中听的样子。但她到底也吃过一些亏,便没再多话。袁月珠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不出面皮下面有什么波澜起伏。这人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什么事都喜欢把自己摘得远远的——方遥心里有些看不上对方。
吃过午饭,袁月珠跟方遥在东新广场门口道别。方遥到底有些依依不舍:“珠珠姐,你后边是要去哪里工作呀,远不远?”
袁月珠很快地扫了一眼东新广场的标牌,不动声色道:“也不远,跟之前差不多,交通也方便的。”
方遥问:“还是东新广场这附近吗?”
袁月珠往侧面的一栋写字楼一指,说:“就这儿,十六楼。也是巧了,我面试通知我,我才知道原来这么近。”
方遥有点傻眼,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讷讷开口,犹犹豫豫地还是只说了蛮好。袁月珠瞧了瞧她局促的样子,笑道:“你猜不到我去投的什么岗位。”
方遥不假思索:“猜的到,是会计吧?”
这回换袁月珠愣了。但袁月珠很快就回过神来,轻轻地笑了笑,说:“你还真机灵呢。”
Vol.218【落水】极乐三千
-PERSONA PARO 利珀斯·赫勒尔歌迟 觉醒篇
饲养在FF14 oc创作群的oc利珀斯,在Persona paro中的觉醒历程。
虽然是FF14世界观,但是使用了persona的设定的现代都市幻想故事。
前情提要:
海德林公学是艾欧泽亚海德林市的一所高中,从两年前起,就发生了人类集体潜意识世界影响到现实世界的事件。在一些事件之后,学校的学生接连被人骗入印象空间,不得不面对内心的阴影、走向死亡或觉醒的命运。成功觉醒的孩子将接纳自身的阴影,使之化为在印象空间中具有强大力量的persona。而在持有persona少年少女们的努力下,事件总算是得到了解决。
利珀斯是海德林公学的音乐老师,指导戏剧部。据说家境优渥,但叛逆乖张不肯回家帮忙打理生意,最终以“业余时间协管风俗街”为条件保住了留在学校的自由,同时也罩住了在那条街交到的朋友们。他因为跟学生打成一片而从一开始就参与到了关于印象空间的调查里,与学生们一同经历了无数个奔跑在异世界调查救人的夜晚,也目睹了几乎每一个人的阴影与创伤,并送走了两个无辜逝去的孩子。
在学校管理者发生变化带来许多不好影响的这一年,就连阳光开朗大男孩 的利珀斯老师,也逐渐显露出不堪重负的迹象。
(本篇目很长且包含大量对话,并有一些艾欧泽亚本地化的特别称谓,比如手机都称为神典石。)
【红珍珠 01】
“现在稳定下来了吗?”
利珀斯拉上窗帘,让本就荒僻的小屋隐藏于夜色。从外面看来只是一家皮具工作室的小屋内部有几道看似连通生活区或仓库的小门,而那些门就通向这间秘密的诊所。现在唯一当班的医生做完手消,揉了揉带黑眼圈的眼睛,回答他:
“稳定下来了。他吓得不轻,不过腿部没有二次创伤就很好了。这次送来一个上学的男生,我还有点惊讶,他做什么了?”
“哈……”利珀斯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把外卖的盒子朝他推了推:“不知道比较好,是个坏小子,但姑且也是学生,就不细说了。我给你点了铁板鱿鱼,辛苦你这么晚接诊了。”
“常有的事,你送人过来基本都是下班以后。”克兰卓笑了一笑从纸盒里拿出一串烤鱿鱼伸向他。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利珀斯知道,也拿起一串鱿鱼,用鱿鱼须的那一边与对方轻轻一碰:“干杯。”
“我很久没回街上了,你最近怎样?”
“挺好的,不太忙,街道也挺干净。只是最近听说有人在私卖假药,我再打听打听,是真的就得出手了。”
“辛苦你了……明明你不喜欢这些的。”
利珀斯目光低垂,咬着签子的一头。而眉眼温柔的克兰卓依然笑着,摇了摇头。
“那是你的街道,也是我的容身之所,我不上心谁上心呢。我没关系的。”
“上次送来的女孩子怎样了?”
“手术比较顺利 ,但是她好像没有条件休养,很快又回去上班了。”
“……”
“别自责,风俗从业者难免失蹄的。至少她在那条街上比在别的地方安全多了。”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眼中有一片玫瑰海的利珀斯苦笑一下,盯着地上映得一片暖光的光斑。
“她是因为被坑了才不得不以这种方式生活的。”
“她父母嗜赌成瘾,拿她的信息去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就出卖了她。”
“但她以前还会弹钢琴,还会跳舞。”
“她只有二十二岁啊……”
剥干净肉的签子戳在纸盒上反复旋转着,投下一道如同落在舞台的蓝影。
如果我在那里,能把闯进学校拦人的追债混混都赶走吗?能阻止他们像狂欢一样四处传播女孩受辱的视频吗?能让她彻底逃离这样的困境吗?
在他低垂目光看着地面的时候,克兰卓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把额头靠过来,轻轻碰了他一下。
“利珀斯,世上的不幸太多了,烦恼不过来的。”
“至少这一次的事情在你的努力下结束了,对吧?”
“可以为自己骄傲一下了。”
亮着暖色灯光的房间就像夜之海里的一艘小船,静静在波涛上起伏着向前。没有人说话,只有寂寂的涛声。
两人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利珀斯抿了抿唇,最后半眯着眼睛拉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我本来就可骄傲了呢♪”
“那就再好不过了,今晚回去吗?我再点一份带饮料的送过来吧。”
“多点一点儿,给那几个上夜班的也加顿夜宵,我请客。”
“好。”
【红珍珠 02】
青草蔓延的五月,每一块墓石都在大雨中被濡湿。
黑色石块搭成的台阶上满是水洼,水洼的雨痕中映着举着黑伞的黑衣男子。
一块小小的墓石前放着沾满水珠的花束。白色的雏菊,金色的忘忧草,用一条深蓝的丝带打了个蝴蝶结。黑白照片上的女孩还是刚升入高中的年纪,无忧无虑地微笑着。但在前来吊唁的男人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笑脸洋溢着色彩的样子。
“在学校里肆意伤害别人的人,终于又少了一个。”
蒙在淡灰水汽里的男人喃喃说着,将神典石上拍下的处分决定与警局文件递到潮湿的墓碑前。
你能够安息了吗?
他没能问出来。他无从想象躺在冰冷地下的少女会如何回答,而此刻她究竟是否能听到这一切,作为无神论者的他也无从确认。
或许从她离开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尘归尘,土归土。
他只是在一个人的墓园中轻声地汇报着,和雨声一起沙沙地说话。
一年零三个月前水晶公作为校长卸任,再次开学的时候,为大家演讲的就是现任校长泰勒吉·阿代勒吉。随后各种事情都在向着不好的方向改变,一度让他感到自豪的学校也变得奇怪起来。
一批可靠的前辈退休留下的席位逐渐被一些不知怎么进来的家伙挤占,嘲笑学生写在作文里的梦想、揪着不肯服从的学生找茬扣分、对家长施压之类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据说还有人诱导纵容学生进行校园霸凌。
最初他只是听说而没有亲眼见过,直到某天课上分二人小组练习时,他发现有一个女孩一直低头看着桌面,眼圈儿红着,而她的同桌若无其事地翻着薄薄的课本。
他过去询问,翻课本的同桌说已经练习完了,而那个女生也抱歉地笑一笑说练完了。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柔柔的,腼腆极了。
但他明明看到她们没有任何互动。
是同桌吵架了吗?
他有一点在意,以至于在后来每次去那个班上课都会多留意一下。
那个孩子在被孤立。
那是一个不太说话,但也不违反纪律,能把分内的事做得很仔细的孩子,为什么会受到孤立呢?他觉得班主任一定比自己更清楚,于是前去询问,然后只是再次认识了“班主任一定比自己更清楚”这一事实而已。
“哦,蜜丽娅啊。她就像是狼群里的Ω狼一样,维持着班级安定的存在哦。”
“利珀斯老师不知道狼群吗?其他狼的精力和情绪无处发泄的时候,Ω狼就负责处理这些不安定的因素,让狼群变得更加稳定,保持好的状态。因为有蜜丽娅这样的学生在,这个有好多隐藏小刺头的班级才会这样团结上进。”
“啊,我可没有挑唆学生去孤立她哦。只是她确实没有出色到可以震慑别人的地方,性格又不够强硬,很自然就变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吧?”
“哇哦。有你在即使是出色的学生也可以成为Ω狼吧。”
他没有摔门离开可以说是给这位新同事的最大体面了。
从那之后在他的音乐课上,只要提问的时候这个叫蜜丽娅的女孩在看他,他就会挑一个机会提她起来回答,尽可能地肯定她的表现,或者其中积极的方面。一来二去,那孩子虽然没有很多唱歌或演奏的天分,但对乐理知识的掌握倒是变得扎实且广泛起来。
这样算是有了一个足以抵抗“不够出色”的出色之处了吗?
第一次看到她主动举手的那天,他就像看到终于盛开的向日葵一般,报以微笑,并请她回答。她也第一次在老师的面前露出自然的笑容,提高了声音,抬起了头。
他由衷地为她高兴。
而后来,某个雨天,他发现她一个人待在室外,抱着膝盖蹲在屋檐下,在哭。抬起脸时的惊惶仿佛刚刚脱离虎口却又被豺狼发现的小鹿,在认清是他之后,她的整张脸就像被打湿的纸那样揉皱起来,什么也没能说清楚。
他用很多的话语和一包纸巾把她从地上哄了起来,找了一条长凳分别坐在两端,一人拿着一瓶矿泉水,但谁也没喝。
“蜜丽娅同学,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可以跟老师讲一讲吗?”
他十分庆幸下一节没有课,好听完被雨水打蔫的小花的烦恼。
“其实……只是大家告诫我不要太沾沾自喜了而已。”
“是我太较真了,毕竟当我是朋友才会指出错误的。”
“一无是处又不肯接受批评,真是太差劲了。”
“这些话是真心的吗?”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孩子沉默了。
他算不上擅长开导人,但发现并展示美丽之物正是他的专长。在那个雨天他就那么托着腮,注视着他低着头的学生,把他所知道的,在她身上发光的每一个切面都用温和的语调告诉给她,一遍一遍地肯定着,一遍一遍地回答她的“真的吗?明明我没那么好”,直到那张晴雨反复的脸上终于又现出笑容。
“谢谢你,利珀斯老师。”
“只有你会笃定地告诉我我不是垃圾,不是废物,不是我的错。”
女孩望着前面的雨幕,微笑着,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轻轻摇晃着矿泉水瓶。
“老师每天都那么快乐,好像都没有烦恼的时候,是怎么做到的呢?”
“可能因为我比较乐观吧♪ 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从里面挑出比较好的那一面就会感觉好很多。啊,还没吃一口就掉到地上的冰淇淋除外。”
“噗……!”她笑了出来“真好,我也想要这样自我调节的能力。”
“可以的哦?只要……”
没有放弃就没有输。放弃了也不丢人。
每次做好一件事都可以骄傲一下。
保持善良就比大多数人强了。
名叫蜜丽娅的女孩在夏天开始的时候渐渐有了笑容。他也在自己任课的班级一步一步地整治起孤立和言语打压的现象,至少在他的课堂上,几乎看不到落单的孩子了。如果保持这个势头的话,情况一定会改善的。
那时他踌躇满志地这么想。
但最后呢?
“相信我,蜜丽娅,你真的很好。一直以来这么困难你都坚持下来了,这已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了。你的努力都是有成效的,你看这次考试不是名次往前了吗?”
“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超过她们啊,老师!我没有天赋又爱偷懒,明知道自己得比别人更努力才能好,还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不去面对,我偷懒的地方你只是没有看到而已!”
“蜜丽娅!不要揪着自己一点点的瑕疵不放,这样会自己将死自己的!”
“老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去年入秋时分外多雨,蜜丽娅还在那个偶尔跟他倾诉谈心的长凳旁,只是那一次她站在雨里,任大雨浇透她的头发、衣服、书包,指甲抓进自己的手臂大声尖叫。
“我就是看不到啊!你说的我身上的闪光点,我看不到啊!我也看不到生活里好的一面,我永远都在消极阴暗!”
“我再怎么学习也拼不过前面的同学;再怎么减肥化妆也不可能比天生漂亮的同学好看;每次我拼尽全力翻过一个小山头,刚想高兴一下,就会发现前面要翻的是一座巨山……不管有什么好事情落到我头上,马上就会发生一件坏事让我认清现实。那现实就是,我就是不配啊!”
“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我看不到,还因为看不到而满心揣着肮脏苟且的想法……老师,这难道还不是我的问题吗?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啊?!”
“现在只有我连感受美好欣赏他人的能力都没有了啊!老师你也觉得我像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横竖拉不起来吧?整天整天畏手畏脚除了痛苦抱怨就是朝着别人吐黑泥,不能给任何人带来幸福的我……不就是彻彻底底的垃圾吗?!”
明明整个人都被雨浇透了,却好像有无数的刺从她身上炸起来。被这情绪的爆发堵住了所有话语的他站在她几步之外,只能看那些刺自己在雨水里缓缓收回去,带着她的语气一起骤然冷却下来。
“你是音乐组最好看的老师,讲课幽默又没有架子,能跟所有同学打成一片,何必来特别关照我呢?”
“你总是那么乐观、闪耀,永远都能发现事物美好的一面,给别人带来快乐。越是和你站在一起,我就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有多肮脏多阴暗多一文不值……”
被雨声填充的沉默之后,他看见她抬起头来注视自己,目光在雨里那么凄迷,拉长的咬字和轻下来的气息竟有一丝释然的意味。
“我想明白了。”
“你出众的相貌、才能、优越的家庭和不计成本的培养、塑造出你美好性格的一切,都是从你出生就围绕着你的……”
“我这样的人不管怎么努力都一辈子也不可能碰到的东西,你从一开始就拥有了,所以你不会烦恼,也理解不了我的痛苦!”
“我好羡慕!好嫉妒!我好恨啊!!”
他从未见过女孩这样歇斯底里,久违地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只能不断地说着“对不起”,向前微微伸出的手也进退两难。
因为缺氧而腿软的蜜丽娅向前踉跄了两步,把脸抵在了他身上。他在女孩倒下之前扶住了她,听见怀中飘起支离破碎的声音。
“老师……你就像太阳一样,不要再怜悯我这种被照耀也会痛苦的阴沟老鼠了……”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才会显得那么可悲又可恶啊……」
他一度有种梦醒一样的恍然,觉得她像是掉进狭窄竖井里的小猫,自己长久以来做的努力只是偶尔往里面丢一点食物免得小猫饿死,却没有、也无法把它从井里救出来。
因为自己本身就不会、也进不去这个对小猫来说就是整个世界的井。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更加简单粗暴了。把蜜丽娅送去医务室的一周后,那个班主任被他堵在停车场,问“为什么我的学生会因为被你说跟老师睡觉而哭着不肯回教室啊?啊?!”
“哎呀,我这也是听学生说她对你投怀送抱……”
“你他妈不去处理造谣的人反而在这儿添油加醋是吧?”
“诶、可、可你不是喜欢女学生吗?去年那个精灵族的高二女生……”
“——”
同一天他气势汹汹冲进校长室拍桌子质问那种家伙是哪来的,而泰勒吉只是抖抖胡子喝了一口肉桂茶,说,不要生气嘛,利珀斯老师,我会让他注意一下赫勒尔歌迟家的面子的,您也给我留一点面子嘛。
“你也不想自己喜欢的学生被其他更差的老师教成没有出路的坏孩子吧?”
利珀斯只是把挂着血丝的拳头举到他眼前:“晚了,已经打过了。”
赫勒尔歌迟家的面子和泰勒吉·阿代勒吉的面子纷争,最后由强权和人情处置完毕了。利珀斯赔了钱,泰勒吉脱了干系,被打的班主任姑且保全了名誉,事情的危害被压缩到了最小。但这些圆滑的处理,并没有将蜜丽娅计入在内。
她成了漩涡的中心,围绕她的流言并没有减少,只是方向有所微调,将具体的大人们摘了出去。蜜丽娅再也没有单独跟他说过话,留给他的最后一次通讯写的是:
“老师,不会好的,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好了。”
“老师,这就是世界啊。”
于是你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吗?
后来那个女孩长时间请假,等再次听说消息,对方已经躺在了这块小小的墓石下。她最后的反抗是一封遗书,总算将那个班主任从学校里赶出去的遗书,而那个班级,因为真的死了人而安分了很多,后来也转学了好几个。
他站在墓碑前,汇报着不知道对方能否听见的消息,偏巧是雨天。他好像又能看到女孩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作为无神论者的男人蓦然觉得,如果死后并无神明也无天国,那么,像她这样悲伤而短暂的生命,结束得好寂寞。
希望会有神明接引你到无忧的天国。
已经没有人会来原谅我了。
【红珍珠 03】
“难得大家都有空不回来聚一聚吗?怎么音乐老师周六周日还要泡在学校里啊?”
“你来不来嘛来不来嘛来不来嘛——”
电话那一头的怨念都快要像润喉糖浆一样从听筒里面溢出来了,利珀斯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把神典石拿远了一些,抹了一把那边的脸,心想着简直能拉丝。
“我怕学生出事啊,去年那个什么诡异现象又开始了嘛。”
对面就更苦哈哈地嚷嚷起来,语气像极了某重组家庭轻喜剧里的二儿子:“这群学生是十几岁还是几岁啊需要你一直盯着?怎么跟席兹护蛋似的呢?”因为太黏糊了以至于对面周围的朋友都听不下去,一声声悄咪咪的“希格你少说两句”“你也一把年纪了跟他撒娇啊?”“一年没一个,换你你也护”也从听筒里一起漏出来。
利珀斯听了一笑,也只是一笑,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叽叽喳喳的还没停。
“行吧那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我不喝酒啊我开车了。”
“哦好!那老地方!哦对,你先到店里接一下亚茜!”
“好——接到等我电话。”
“嗯!等你!”
挂断电话,金发青年叹了一大口气。副驾驶上系着宠物安全带的金毛寻回犬原本在担心地看着他,看他转过来脸,咧开嘴吐起舌头,摇了一下尾巴。
“对不起哦,达尼,今天的散步得提前结束了。”
“呜。”金毛犬达尼的脸马上垮了下去。
“我们要去跟哥哥姐姐吃饭!!”
“OŪO!!!!!”
即便是海边天气也不好,因大雨将至而刮着大风,漠漠阴云压得很低。黑石海堤上,一辆暗红色轿车降下车窗,踩下油门,引擎声响起,顶着风声冲了出去。驾驶者扯下发带,让漫藻般的头发随风飘扬。
后排座位上的红风衣被吹动,化作一阵阵涌向靠背的浪。
他喜欢红色,喜欢听他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喜欢带着大家开车兜风。一车人带着一条狗,在偏僻的跨海大堤上打开车窗,大口吃风,能唱就唱,不能就笑,没有一丝烦恼能靠近他们。
但是上一次这么做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
雨很快落下来 ,落在挡风玻璃上变成大颗的涟漪,灰蓝的雨气漫入整个车内,一直到市内才稍小了些。
电话那一头亚茜还要换一身衣服,利珀斯把达尼留在车上,披上他的红风衣拿上伞,驾轻就熟踮到画着曼陀罗图案的异国风情招牌下等她。
主打神秘感的[一千零一夜]没有[幻氛]那样的大窗户,熏香的气息穿帘而出,幔幔帘幕中不时传出妩媚的轻笑。在他低头回复校群消息时,一双沾着水珠的绒面高跟鞋突然进入了他的视野。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位妙龄女子,烫成大卷的头发和轻薄的裙衣已经被雨打湿,凌乱斑驳地贴着身体。她的步伐缓慢,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行走在雨中,失魂落魄地低垂着目光走向这边。
是一千零一夜的人?
他上前一步,将伞倾过去遮住她头顶的落雨。下一秒她恍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目光从茫然中忽地泛起水波,勾起了嘴角。
“这是在担心我吗?真是绅士呢。”
“赶快把头发擦干比较好哦。”
“那陪我进去好吗?”她轻轻拉了拉肩带,盖住了肩膀而让沾着水珠的胸口露出更多了。
“不太方便哦,我在等朋友。”
“女朋友?”
“女性朋友,我尊敬的女士。”
她的笑容定格了一会儿,随后有些僵硬地说了一声“哇哦”,抬眼望了一望伞沿外的招牌。
[一千零一夜]
“你的朋友在这里?”
“是的。”
她又笑了,走近一步,几乎贴到他的面前,伸出一根做了漂亮指甲的手指去戳他的心口。“这里竟然还存在男人和女人的友谊,可不可以也跟我做朋友呢?”
“我很乐意,但是在那之前还是赶快进屋吧,淋湿头发很容易感冒的。”他退一步躲开她的手指,想跳过这个话题。而对方的手指停在半空,最后抬起来撩了一下头发,变了表情:
“你想帮我,却又躲我,是不是有点穿帮?”
她没给他机会说话,只是更加柔顺地贴过来,让领口垂得更低,挤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沟。弯弯睫毛朝上翘起,媚眼如丝。
“啊~我明白了。你是洁身自好的人,不会碰我这种女人。但你又是个心善的人,所以就连我这种女人你也会关怀垂怜,是吗?”
“请不要拿我施展善意了,好先生。既然你来这不是为了找一个可心的女人,我就没有什么好给你了。你可以不消费我,但不要白白拿我做衬嘛。”
利珀斯被突如其来的责难弄得很不舒服,皱起眉回避着她的目光往后又退了一步,“对不起,但我没有那个——”
“嗯嗯嗯、我知道,男人总是这样的。低等的男人炫耀武力,稍微好一点的男人炫耀财富,更有追求一点的炫耀品味,还有余力的炫耀头脑。当然他们都喜欢用女人作单位来炫耀自己的魅力。你和他们相比特别一些,但你也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来展现自己的品格对不对?”
“当然这不必是我,我知道,任何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姑娘都可以是你施展温柔和绅士风度的对象。你只要在我最的时候关心我、抚慰我,就能换来我的死心塌地,甚至不用给我钱,不用改变我的现状,就可以。多么便宜的好名声,对不对?”
“你很喜欢温柔善良的自己吧?”她贴到了他身上,眼圈红着嘴角却噙着笑,冰冷的皮肤像条蛇。
“我算不算一件可以彰显你美德的装饰品?”
他哑口无言。
“利珀斯!抱歉让你久等啦!”他等待的声音终于响起,亚茜看见他就马上跑过来拉住他,简单地和浑身湿透的同事打了个招呼便拉着他快步走开,像是在逃离什么“我们走吧,再不走菜都凉了!”
“她是谁?”利珀斯带着不解和受到冒犯的愠怒向身旁的亚茜发出疑问。等他们在雨里走出了几步,亚茜才边走小声解释道:
“她染病了。”
刚才被逼出的不舒服情绪和想要反驳的话语都忽然偃旗息鼓,在雨里随着那个女人直勾勾盯着他们背影的目光消散了。
他想起自己见过的许多女子,她们流落于这条街道,无一不年轻而多少有几分美貌。也一个个跟随第一天认识的男人走进房间或旅馆,然后走进医院的某些门诊室,甚至手术室。她们有的就不会再出来了,有的后来还会再回到这条街,却少有人能从这条街上走出去。
赴约的这一路利珀斯照样与亚茜聊天,讲学校的事,拿达尼打趣,说啊,笑啊。只是觉得,衬衫胸口被那个女人身上的雨水打湿的地方,一直没有干。
【红珍珠04】
在绝望的气息从意识的世界满溢而出的那个降雨的傍晚,打定主意不去添乱的利珀斯见前方的堵车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最终把车停在了下班路边,准备打伞步行回去陪达尼。
>>[群组:亲爱的人们] 今晚不要出来,外面太乱了。注意安全,薯片烧烤快乐水供住了不要停。
>>[苏曼] 外面现在很危险,网络上的垃圾信息可能也很多。休息一会儿吧。
[群组:亲爱的人们] 希格>> 哇外面好多警车和救护车,好像有人被卷到车底下去了。
[群组:亲爱的人们] 亚茜 >> 好可怕,感觉外面发生好多事故。
[苏曼] >> 你也注意安全,不要开车了,步行回去吧。虽然没有特意分 析,这个情况也太反常了。
[群组:亲爱的人们] 克兰卓 >> 你是不是刚下班?赶快回家吧,街道这边也很乱,我怕是有人煽动人群。
[群组:亲爱的人们] 罗瑞拉 >>我就一直待在店里,这么贵的东西谁敢砸。[三段笑.gif]
他一边看着神典石一边穿过混乱的人流和四处尖啸的警报声往回走,只剩一小段路了,罗瑞拉发的表情他看了就一笑,以至于突然和一个矮小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你没事吧?”他赶忙扶住对方,然后才意识到面前是一双并拢站立的脚,冲撞的力度也不包含相向而行的两人会有的加速度。
对方站在原地等着他撞上来。
那是一个眼睛很大,眼白很多,眼珠很黑,眼里没有一点光的女人。看起来比他年长一些,但身材矮小,穿着一件洗得掉色的工装外套,剪着男生一样的短发。她就用那双眼珠漆黑的眼睛往上看着他,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
“利珀斯少爷?”
利珀斯疑惑着观察对方的五官,记忆里却找不出这样一张会称自己为少爷的脸。而此时,那张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看来你过得挺好的。”
他的衬衫下,寒毛突然根根竖起。
他其实不记得她的脸,只是记得这个笑容。
十几年前,他的朋友并非现在的这一批。彼时更加放浪的他经常跟着那些父母亲口中的“狐朋狗友”厮混在外,他知道他们的善良、豁达和义气,所以尽管他们出身普通家庭,基本都是要成绩没成绩要名气没名气,他还是喜欢和他们一起玩。但如今除了因伤残深居简出的苏曼,他们谁也不在了。直接原因是在密闭空间里气体泄漏,而根本的原因,据说是一个工人死在了赫勒尔歌迟家的厂里。
家里人没有对他说得很清楚,他只知道是操作不当引起的气体泄漏,然后工人掉进了设备所在的池子里,由于吸入了有毒气体而丧失了逃生的能力,最后死于非命。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在那时候还是一个比自己高两年级的女孩子。她的说辞则是,她的父亲因为长期在最低条件的环境里工作,加上工厂为了节约成本没有按规定配发防护设备、设施老化没有及时更新等问题,才会导致她父亲死无全尸。
但当时这个案子甚至没能成为一个案子。
或许是企业公关态度很好,或者是赫勒尔歌迟家摆平了一些什么,当然也有死者家境的原因。死者的家属除了一份保险赔偿几乎什么也没得到,包括真相。
而死者的女儿能做什么呢?
她又造了一桩案子。
他和他的朋友们,因为这桩人为的事故只活了两个,而他是奇迹般在昏迷中以轻伤活下来的那一个。
他坚持去看开庭,想为没能生还的三人问一问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虽然只来得及看到她一眼就被家里人带走了,却发现那个人他见过。
之前的某一天他和朋友们在路上发现一个女生一直跟着他们。他回头问她,你有什么事吗?她反问:你们今天很开心? 于是他们就笑了:我们天天都很开心!
于是那个女生就留给他一个苦涩的微笑,转身走了。
如今身高对对方来说已经足够有压迫感的利珀斯压下眉头,抱起了双臂。
“你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女人仍旧是那么淡淡地看着他。
“那是自然,我从牢里出来了,因为履历不光彩只能打零工糊口。”
“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就走了,我爸死在你爸的厂里,这个你知道。现在我只有一个光身。”
不远处的公路上开过去一辆救护车,警铃催魂,就像十二年前带着一个烧蚀得不成人形的男人冲向医院的时候一样。拥挤的人行道上,黄黑涂装的公共自行车拉成一道警戒线,隔他俩在另一边。
“你过得,还挺好吧?我出来也就两年,你家的产品、广告,还是铺天盖地。我爸死了就是死了,没掀起半点风浪。”
“企业吸着工人的血发展壮大,压榨他人血汗养活的家族还是理所当然地风风光光,受到高等教育、继承资源和吸收资源的渠道。我只是没想到从不上电视的二少爷你,过得也挺好。”
说到这儿,女人微微低下头。
“我还以为多少给你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
又是两辆救护车开过,却被前方水泄不通的车流堵住,只能改道而行。远处有消防车的声音尖叫着响起,就像同一年,五个少年被紧急送往抢救室的那一天。
红灯亮了。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不会原谅你做的事。”他依然抱着双臂站着。“我的几个兄弟,哪一个不无辜?”
女人则抬起一只手作了暂停的手势。
“我不在乎你是否谅解,利珀斯少爷。我爸难道就是罪大恶极?”
“我不怀疑你也是无辜者之一。说到底当年我也是因为知道摸不着你爸妈、你大哥、你妹妹,才选中了总是脱离保护自己在外游荡的你。你的兄弟和你形影不离,我怎么也没办法把他们和你分开。”
「明明留在你的上层社会,不要出来炫耀你的自由和幸福就没这种事了。」
榴云里闪起轰雷,雨水从她的头发里流下来。天色暗沉,环绕着他们的商业街,每一块广告屏幕都闪烁得刺眼。
“何况,你凭什么替他们原谅我呢?”
“你活下来了,还过得这么好。”
“你竟然还在海德林公学当上了教师,真意外。我本以为你会继续做个纨绔大少爷的。这算是我给你留下的刻痕吗?青少年的保护者?兢兢业业抓逃课?”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来干什么?”当对方的话题转向他工作的地方,他的肌肉便绷紧了。
这个女人一直以来究竟躲在哪里?她为什么这么清楚自己的事?她曾经为了针对他而不惜牵连他的朋友,她还会对他的学生下手吗?
“别紧张,利珀斯少爷。你看,我的人生已经崩得无处落脚了。”她摊了摊手,黑得没有一丝亮光的眼睛带着苦涩的笑意。
“我只是,来看一看,你过得好不好罢了。”
绿灯亮了。人们从他们身边穿过。
“我已经清楚了,我就算再搭上这条命也不会对你们的幸福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只会再次牵连无辜。”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不要牵连无辜。
“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很好呢,我爸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供我读书。可我失去了父亲就没有办法继续学业,犯下案子就终生没有翻身之日。”
所以你为什么要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唯一的至亲死于非命,换做自己就能忍住杀心了吗?)
“你被从别人那里榨取来的幸福浇灌长大,从火场生还竟然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为了治好你,赫勒尔歌迟家砸的钱应该比我爸从送医到下地花的钱要多得多吧。”
……我的家人,救我……无可厚非吧?
(我见过的,生命和尊严是可以如此昂贵又如此廉价的。)
“说句难听的,公子哥把人玩死了,收拾干净照样风光地去教堂在祝福下结婚的也不罕见的吧。”
那是极少数。
(我听说过的,父母亲提起来语气那么司空见惯。)
“幸福本来就是属于少数人的。一个人得到幸福的时候,必然有另一个人得不到。一个人得到得多一点,另一个人必然就缺一点。”
我只是……刚好生于一个富贵之家。
(所以我才会……)
“要堆出你这样一个不知疾苦的大少爷,需要吸收多少原本可以滋养他人的幸福呢?”
我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
(可蜜丽娅,还有那些……)
“你的表情很有趣,只是听说一些不幸的现实就足够刺痛你了吗?”
“我已经接受了世界的不公,还有自己的无能。现在只是在为这世上竟还有人视幸福为理所当然而感叹罢了,请不用放在心上。”
她突然抬起头笑了,任雨水浇到她脸上。
红灯亮了,雨水打在灯壳上,往下流一串串红痕。
分明每一句他都想反驳,却都欠缺底气与说服力。她的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地揭露了他长久以来的无知和新无知而实行的傲慢与残忍。一页一页翻开他的记忆,却只能找到显示他片面的认知如玫瑰的尖刺划伤本就伤痕累累的路人的片段。
只有医院走廊上与两位同事的的谈话能给他一个稍显有力的借口。
“不幸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就算不幸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可人们抵抗不幸的能力是不平等的。”
浑身湿透,她指了指他的上空。
“你看,你不是打着伞吗?”
他抬头,突然意识到了伞的存在。从下车起就一直握在手里的伞。
救护车们又火急火燎地开了回来,湿透的女人和打伞的男人在公共自行车拉成的警戒线这一边默然相对。
仅仅是这一个街区,就有那么多人被印象世界的暗流拨动了伤口就会痛苦得失去求生意志,而自己的意志依旧被幸福的记忆、热爱的人们保护着。
多么得天独厚的幸存者。
他感觉到在这片下着雨的上方有什么庞大而空虚的东西笼盖着整片天空,在涌动,在发出听不见的轰鸣,他的耳膜发出了被水压压迫的咕嘟声。
“在你我之外当然远还有无数不幸的人。”
“但是,因为包围你的理所当然的幸福,”
「你就是看不到他们。」
「你只是,看不到他们。」
绿灯亮了,女人在电光中转身离开,一声闷雷响起,一群躲在檐角的乌鸦反直觉地在雨里飞起来。
“真幸福啊,利珀斯少爷。”
“再见了,利珀斯少爷。”
【红珍珠 05】
“达尼达尼♪,他们做到了!”那天晚上他在抱枕掉了满地滚得一团糟的沙发里放下神典石,揉着达尼的脸,露出了下班以后的第一个笑容。
金毛寻回犬以为自己是跟平时一样跟主人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只是继续笑着,对他吐着舌头摇着尾巴,乌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他,听他一个人絮絮地说话。
“他们都是好孩子啊~”
“充满勇气、能够跨越自己经历过的磨难和悲伤,就连万物终结的虚无也阻挡不了他们。”
“他们在毕业离开学校以后,应该也会永远勇敢、永远闪耀、永远相信希望吧?”
他一边揉着狗狗的脸一边抑扬顿挫地说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话,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躺下来,看着天花板。
“我们却要交给他们一个这样的世界吗?”
三年来这么多的夜晚,迎来的、送去的人们都有各自的心事。他目睹的、刷新他认知的苦难已经超过了过去二十年人生中所知道的总和。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兄弟姐妹彼此爱护。
受人尊敬、被友善地对待,遇到困难有人来帮助。
身体健康,成绩平平不至于垫底,有一样自己喜欢的天赋,又能学习与之相关的技艺。拥有展示自己的舞台,并获得认可和赞许。
根本不是人人都可以。
一面落地窗透入深蓝的夜景,高层的公寓其实少有这样的大窗。房间内没有开灯,沙发的轮廓上升起他的侧影,然后转向窗外,常被人说多情的玫瑰色眼睛映入夜晚的都市。
今夜的雨不挑不捡地从云端落下,道路上还有打着伞或穿着雨衣的行人,而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是有人没有伞、也无处可藏身的。他躲在这面迷人的大窗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玻璃上的雨痕。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幸与苦难、无法实现的愿望、不被遵守的规则、没有理由的恶意、被视为理所应当的加害。
即使那个女人不对他说那些话,他也已经意识到了。原来在这世上,幸福圆满才是仅存一瞬的闪光。不知何德何能有今天的自己,却长久以来都将之当做天经地义。
而这些都还是他看到的,只有幸存者才会被看到。
“她说得对,我只是看不到。”
“可她再怎么也不该!”
达尼因为主人突然重捶窗户的动作吓得坐了起来,不知所措地在沙发上踩了踩,又看见他几乎炸开的长发和食人魔般拱起的脊背缓缓降了下来。
每当他恨不得杀人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唯一的亲人是在自家的工厂里罹难的。她是冲他来的,失去生命的本不该是他们。
今夜的窗外依然是淅沥雨声。
他按下开关闭上落地窗的帘子,让深蓝色覆盖了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静静的房间里响起“嘟——嘟——”的声音。
哒、对面接电话了。是一个有些疲惫的沉稳男声。
“利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坏了、现在是不是太晚了?”
“不,我刚加完班,正好跟你说说话。”
电话这一边稍作迟疑,语气和缓地提出问题。
“哥啊,我们家的财富是如何累积的?”
电话线另一端的男人感到突然地笑了一声:“一个月也不见得打一次电话给我,一上来就问这么认真的问题?”
“我就是突然好奇……有……消耗他人的人生和生命换取的部分吗?”男人能听出自己就剩一张嘴皮子的弟弟难得吞吞吐吐的,也不着急,只是等着他自己把话说完,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作出回答。
“交给你管理的部分应该就算在这个范畴内吧,你的那条街。虽然你开始管理以后乱子少多了,但是营业额也少多了。但是我得说,利比,管理者劝娼从良这种离谱的事放在整个艾欧泽亚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那个我知道,别的呢?”当初父亲把这个担子按在他肩上,用意何为他是清楚的,“我们家的工厂……有没有压榨工人的条例?或者说要想不违规只能……”
作为继承人的长兄没等到他找到合适的措辞,就已经大略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这个问题多少令他有一丝不悦,但还是给了难得交流一次的弟弟以回答。“你问这个的话,我的答案是有,但都在合法的限度内。合同是他们自己签的,规定里也没说不可以辞职。想赚这口饭吃就干,受不了就走,就这么简单。”说到这里,他忽然品出了另一种意思。“利比,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工作条件呢?劳动保护用品呢?工人待遇和工伤理赔……”利珀斯低垂着目光,听到对方的语气像是突然过了冷库,耐心和温柔都冻得透硬。
“我知道了,利比,你还在为十二年前的事耿耿于怀。从那以后父亲专门整改了一遍,从上到下的班子都查了一圏,换了好多人,从条例的修订到实施都亲自监督。那么大的产业……”
“所以那时候是真的,不是工人操作不当,而是我们家的责任吗?”
沙沙、沙沙。
“你愿意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电话那一头的男人如果这么说了,那基本就坐实了。于是电话这一头的男人突然像是被刺伤的狮子一样腾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避免那种情况?!我们明明知道设备老化了、我们应该保证工人的生产安全!我们……”
“利 珀 斯 !你最好搞清楚。”音量陡然提高,他从听筒旁皱着眉别开了脸。
“第一,这不是我们的直接责任,是工厂管理者,当时的厂长。第二,成本和利润的关系,我总以为你接管那条街以后就能明白了,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懂。父亲安排这条街给你管理就是想让你现实一点,不要再沉迷童话里的完美世界了!”
“你以为现在能对我们指手画脚的你是怎么来的?放在别的家庭,你成年以前就尝过工作挣命的辛苦了。哪里有机会去拉札罕读书学舞蹈这种东西?哪里会有我跟安澈分摊所有工作,保着你在外面逃避责任做个音乐老师逍遥自在?”
沙沙。
“所以……大部分的人,都生活在苦难之中吗?”
沙沙。
“……你可以不要再天真了吗?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如果你看不惯,就自己来管。”
“我知道了。对不起。晚安,哥。”
“……利比……”
男人的声音停顿了很久。
“……晚安。”
房间再一次归于寂静。
“达尼……”他转回头来看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达尼,玫瑰色的眼睛在夜色里点着一星摇摇欲坠的光。
他突然弓下身去,剧烈地干呕,就像在学生家长的殿堂里说出“我就是你高高在上堆金砌玉的既得利益者”那天一样,各种各样的话语在他仿佛充了血的脑海里回响,有什么在耳膜上鼓动,就像是突然上升的水压。
「你可以不要再天真了吗?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
「你只是,看不到他们。」
「要堆出你这样一个不知疾苦的大少爷,需要吸收多少本属于他人的幸福呢?」
「你可以不消费我,但也不要拿我作衬嘛。」
「你很喜欢温柔善良的自己吧?我算不算一件可以彰显你美德的装饰品?」
「你就像太阳一样,不要再怜悯我这种被照耀也会痛苦的阴沟老鼠了。」
「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我才会显得那么可悲又可恶啊……」
小狗着急地绕着他转圈,双爪扒拉着神典石却帮不上任何忙。很久之后房间才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也许……”
他说。
“幸福就是我的原罪吧。”
——觉醒·极乐三千——
[BGM:《North》 by Binary Haze Interactive]
他站在没过脚踝的水里,白纱长衣在空洞的微风里飘着。上面是灰的天,下面是灰的水,茫茫无际。水面泛起一层一层永不停息的潮,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起起伏伏细碎的声响回荡在水面上,空洞而令人哀伤。
朦胧的影子沉在这水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至于沉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又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
一个个半透明的黑影从他周围的水下游过,有缓有急,像一条条鱼脊。有些在挣扎,有些在追逐,有些已疲惫得无力动弹、只是不得不向前游罢了。
“望不到头啊。”
在这郁窒的穹隆下响起了叹息的声音,那金发垂落到脚踝的少年是十五岁吗?两肩白衣坠下来,项上挂一长串丹红的念珠,悬在水上一尺,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如一尊摆在龛里的神子像,与他同看着一处。苍灰的天穹下,唯他们的身上浮着一层柔光。
“是,望不到头啊。”利珀斯站在水里,侧过头去看身边的少年,“你一直都在这里?”
“你也一直在这里,只是现在看到了这一切罢了。”神子答。
一个个黑影从他们的两边游过,有的安静无声,有的激起波纹。附近水花中猛地冒起一个黑影不成人形的头颅,像是溺水一样大张着口想要呼吸,双手在水里拼命扑腾,被苦咸海水淹没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声音。
“喂!”利珀斯冲过去想要捞起那个溺水的影子,一把抓住对方伸出水面的手,那求生不得的力道攥得他生疼。有模糊的声音灌进他的耳中,难以分辨却痛苦得鲜明。这声音涌得他害怕却不敢松手,努力将另一只手也抓上去。而那只影子手掌却被大得令人惊讶的力量从他的手里一丝一丝地抽走,最终再次被拖下海中。留他满臂红痕趴在水面,发现自己竟潜不下去,只能看着那团黑影痛苦万状地消融在灰海幽深处,最后一处看得清的轮廓是一只向自己伸来的手。
“暗流太汹涌,它本来都快出来了,但没坚持住。不过它本来也只能上来喘口气罢了。”少年跟在他后面飘过来,摇了摇头。“你本不必费这功夫的,那不过是因苦而生的恶念之一。”
“可恶……要是再早一步……!”他恨极一拳砸在水面,“你一直都只是这样看着吗?为什么你不拉一把?”而少年弯下腰来告诉他:“这里每天有成千上万这样的水花,水下还有更多的欲念和恶意在徘徊,我救不过来,它们亦不值得我救。”
利珀斯错愕地望着他,顿时似乎明白了,这乌泱泱挣扎于水下的都是尚未能成形的人心的阴影,一丝不甘心的念头,一簇发不出的郁火,一层笼在心上却没被察觉的阴云,是人世万千种苦难的投影。
「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人。」
「我只是看不到他们。」
他重新站起来,望向这片涌动着微微潮水的海面。仅仅是目光所及处,就有十几朵水花泛起,细碎而痛苦的呜咽声随风吹来——原来海上笼罩的拍水声是这么来的吗?他开始无措地来回转身,不知该先去哪一边。而身边的少年仍旧似笑非笑,告诉他,“这里自古以来便如此,从今往后亦如此。”
“就没有一丝改变的希望吗?”他握着自己着残留淤痕的手臂,触觉里好像还有什么正抓着自己,用力得像是要钻进他的身体。
“有人试过,但未有人做到。”神子望向远方的海面。“无一例外。”
“也就是说,有方法。”他的弦外之音已经很明显了。
于是少年的神子垂眼叹息,指向前方水雾溟濛的海面,朦胧灰雾向两边吹开去,远处一朵洁白莲花浮在水上。
“你看,对面海上有一座莲花灯台。能拿着火种渡海过去点亮莲灯,令暗流平静,海水长明,就能解救众生脱离苦难。”
“这条路明明不长……”他说完就意识到了一定没有这么简单。而四周的水面依然翻着水花,在他视线之外又会有多少人正在或浓或淡的噩梦里挣扎呢?
“你不去,就让我试试吧。”
“没有人成功过。”
“让我试一次。”
“即使会失败?”金瞳庄严。
“至少我试过。”瑰色凛然。
我已经无视过太多的苦难,错过了太多向受难者施以援手的机会。至少这一次,让我去吧。
与他站在一处的少年收起了那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从垂挂在项上的丹红念珠里取下一颗,放进他手中。轻轻一吹,燃成一颗火种,照亮二人的面容。
予他火种的神子放开手向后退去,第一次露出了悲悯的目光。
“我知道劝你无用。”
“试过方知回头。”
“去吧。”
[BGM:《七佛灭罪真言》 ]
即便只是一星微光,在这一片灰颓的海上都已经明亮得像火炬一样,在他脚下的海面洒下片片粼光。
火种刚一落入他手中,周围的海水便霍然翻腾起来,水下无数的黑影纷纷伸长着不成形的手爪涌至身边,连刚刚的微风也开始翻浪横吹。
利珀斯护起火种向着莲灯出发,未出十步便感觉到拖曳在水面的衣摆被抓住了。
水下的手捉住他的长衣、脚踝,挨挨挤挤顺着他的腿攀上去,坠得他想再迈一步都吃力。每一个向他伸出手的影子都在说着什么、喊着什么,他听不清,只觉得被抓住的地方冷得钻骨。
“他们在说什么?”
利珀斯想甩袖挣脱,害怕熄灭火种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在层层拖拽下勉强迈步。
“他们皆有求不得,却在此见到了一星火种,故此苦苦祈求。”
“他们所求的我有吗?有的话,把我的给他们。”
少年神子转身看他,微微挑眉。
“我得先告诉你,你之所以不沉于苦海,不受人世苦难所侵蚀,只因你塑有金身。至于这抵挡万苦的金身是什么所铸,你自己应当明白。”
“给他们。”
少年叹息。并不需要他动手,笼罩于利珀斯·赫勒尔歌迟身上的浮光便自己开裂了。
“财富舍得?”
“舍得。”
“家世舍得?”
“舍得。”
“机遇舍得?”
“舍得。”
随着身上的浮光破碎,覆盖长发肌肤的金漆银缕白砗磲,一丝一叶剥离去。那些有求于他的影子得了碎片终于得浮在水上喘息,令他能够前进了。而更多的黑影见状,更加蜂拥而来。一步深过一步,水渐渐漫过了他的膝盖,苦海的水流渗入金身的缝隙,他始听见——
“明天就要交了。”
“真好啊……我也想学……”
“宝贝对不起,是妈妈太没用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那是我的方案!”
“爸爸、爸爸求求你!不要把我卖掉!不要!!”
他寒毛倒竖,腿里像灌了铅,护着火种一步一停地前进,用力甩动汗透的长发躲开那些回响在身体里的声音,才听得见身边神子无悲无喜的问话。
“容貌舍得?”
“……舍得。”
“才智舍得?”
“舍得。”
“天分舍得?”
“舍得!”
“你竟连这也舍得,”戴丹珠的少年看了他一眼“你花了一半的人生来学舞。”
“众生皆苦……是我得天独厚太久了。”
“何必为他人之苦自毁金身呢。”
“舍却金身,你就是凡人了。”
“本就是凡人,要什么金身!”
随他的话音落下,一只只手得了应允自下而上用力撕扯,抓开的伤口里颗颗玛瑙珊瑚珠落进个个手掌心。路途才刚过半,他半身已陷入水里。苦海从伤口灌进去,他始看见——
写满对丑陋外表极尽嘲讽的脏污的课桌。
唯独自己无法正常加入任何话题的教室。
丢在脸上的试卷永远离及格差那么一点。
挥打而来的晾衣架子换了别的什么东西。
耻辱记录的传播再怎么哀求也不会停止。
把全身拆开卖掉也偿还不起的巨额债务。
攥在手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疾病诊断证明。
装在无菌瓶里小小一芽肉胎已有了人形。
他一时目眩跪在了水里,心跳像是擂在耳鼓上,抱着那颗火种护在心口,在惊惧中猛烈喘息。浑身斑驳遍体鳞伤,仿佛一体金装玉裹的彩塑掉了漆,剥出原本封在其中的凡胎肉体。
“你舍却这些已面目全非,还打算回人间吗?”神子问:
“你若不回去,你的至亲至爱又如何?”
他身形一滞,转回身,怔怔望向来处。
这世上有人怕他死,有人不舍他消沉,有人不愿他烦恼。
这世上还有人总跟他分享所有喜悦,有人爱他想与他地久天长,有人给他以无垢的信任,绝不会先离开他。
那一双双手似有犹疑和畏惧,如落潮一般小心地降落下去,求生求救的潮声却没有停止。
可是他呢?他却先想要放手了。
如果没有他的话——
赫勒尔歌迟家就少了一个家门不幸之子,哥哥和安澈就不必挑起他的那一份担子。
如果没有他的话——
自己所占据的这份偏怜能养活多少人的幸福呢?亚茜也许能摆脱舞女的身份、真正前往向往的舞台;罗瑞拉也许可以不再为家庭输血,去学习喜欢的珠宝设计;希格也许可以保住自己的车行;克兰卓也能回到太阳底下来生活。
如果没有他的话——
他的朋友们说不定此刻还活着,苏曼也依然健康,已经奔向了当年废工厂的墙头上举杯祝酒时所约定的人生。
如果没有他的话——
至少少女不会在十六岁就死于心灵的重压;至少不会有人用一文不值的怜悯给不幸舞女的心情雪上加霜;至少,不会有人在穿过他人的噩梦时,被那磨难所震慑,升起“放手让她解脱”的念头而动弹不得。
世上还有很多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皆历经不幸,但都比他勇敢。
仅仅是知晓这世上有不幸存在,就已经让他濒于崩溃了。
他玫瑰色的眼空洞睁着,蓦地滑下两行泪。
“……忘了我。”
“我不值得……”
剥去金身的男子颤抖着咬着牙再次向着灯台出发,那些黑影发现泪水落进海中能化颗颗琉璃浮于水面,便再次如鱼群涌上来,近乎将他压入水中。而他一只手高举着火种,血流不止仍挣扎着向灯台游去。
“停手吧,利珀斯。我可以把你的碎片找回来,执迷下去你会死。”
“人心无底,欲念恒长。你给了财富,他们就会朝你要名誉;给了美貌,他们就会朝你要才能;给了爱,他们就会朝你要无条件的给予。”
“这世上总还有你无论怎样迁就都只会恩将仇报的人。受你之恩,最终却恨你所得,暗中希望你与他们一道沉沦。”
“不救又有何不可呢。”
他数次被扯着长发拖下水面,而始终举在水上的掌心开始冒出嘶嘶的白烟。
“你只剩血肉之躯了,手中的火种也能烫伤你。”
“你现在就像一条刮了鳞的鱼在油锅里煎。”
“停手吧,利珀斯。我可以把你的鳞片找回来,执迷下去你会死。”
“你何苦为了这样的众生舍身至此……”
一手擎火泅水而去的红影在灰色的海水中划出一对扩散的水痕,从身上剥离下来的珍宝血肉颗颗随苦浪流去,留下蠕蠕群影追逐着粼粼金波。
“……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利珀斯。”
“先前未能成功的是你,无法成仁的也是你。”
“无论几次都……”
他听见,但充耳不闻。只是拼命在苦水中呼吸,拼命向前游着。身体越发沉重,被剥掉金身的皮肤每一寸都在水中感到烧蚀的刺痛。他的气力将尽,莲灯分明近在咫尺,握着火种的手伸出去却有如隔着永远。
只要将火种投入灯内……
只要……
从背后撕开皮肉的手爪将他的身体身体完全压在水下,一个个有形无形的肿块钻入他的伤口将之当作庇护所,忽而刚才所见所闻的一切苦难的主角都成了他。
身负债务又无一技之长,被当畜生使唤的是他。
被逼上绝路求死不能,绑住双手任人施为的是他。
病床上浑身插管忍受癌痛,心跳呼吸不得自主的是他。
谣言缠身成为众矢之的,申诉无门只能归因自己的是他。
被拿住软肋为虎作伥,替罪而死令加害者名利双收的也是他。
恍惚中他知道自己划水的左手被抓住,再不浮上水面就没有机会了。
现在站在一张染血的白布前不敢去看的也是他了。有人告诉他,那溶得不成人形的“东西”是谁。他得回家翻找出和自己为数不多几张小时候的照片放在一起的户口本,还有死者的身份证,自己拿着医院开具的证明去街道处消除户籍。他在老师的陪同下,跟保险公司来的人交涉,去争取一些什么。他还得先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取出留给自己的财产,结清医院的费用,然后将其中一部分用于最最简陋的葬仪。他终于忙完了一切,看着殡仪馆来的车拉着一只长袋子开走,忽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声椎心的尖叫仿佛将整个人从中央撕开。
“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
血肉模糊的人形突然从水中暴起,红血淋漓攀住灯台,努力撑起身子爬上莲心去,从烧焦的手掌里掉下一颗丹红的念珠,不剩一丝热度。
他伏在莲心,玫瑰色的眼暗了下去。没有气力再动,也无法思考这个结局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这一路千刀万剐都挺过了,火种却熄灭了。
他淌着血,一点一滴积在片片莲瓣里。一泓粘稠的赤血终究将莲灯压沉,花瓣一片片被海水推挤着闭合在一起,将他也拢入其中,封成一朵莲苞如一滴泪,旋转着沉落向海底。
方才蜂拥来的暗影也纷纷悻悻地退回了水下。
茫茫的水上,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神子合眸叹息。
“苦海无涯。”
“那么,以我为岸吧。”
[BGM:《Usnisa Vijaya Dharani Sutra》 by Tinna Tinh]
苦海泛起波流,有闪光的气泡向水面浮上来。紧接着,四方震动。
神子张开眼,只见一截细枝自水中升起,盘卷着柔软的须芽,不断地朝上生长。枝条出水一半竟在那之中看到伤痕累累的肢体残留的痕迹,与其说是与树枝融为一体,不如说这枝条便是扭曲的身体所化。被裹挟着拉伸生长,逐渐卷集成坚韧的虬枝盘旋向上。
“你!”
“你入魔了!你这是入魔了!”
“万万不可!这样你就真的再回不去人间了!连我也救不了你!”
你从不救危济困,又何必救我。
树不理会他的惊呼,升起的枝条近乎带起狂风,一蔓接着一蔓缠上来合抱为擎天一木,带着条条瀑流自苦海中怒拔而起,啜取着这世间诸苦的汪洋奋力绽开千枝万叶。
人世诸般幸福美满,我都曾有幸一一品尝。
万劫不复的,只我一个就够了。
神子的长发与念珠都在风中飘起,端肃庄严都从脸上消失。
“你就是在这儿扎根一千一万年!把这苦海都吞下喝干,也救不了所有人!”
这样的我救不了所有人,若我将你也吞下呢?
“!”
金瞳的神子听到这一句为时已晚,那生自苦海中的树已挥舞着柔波般的枝条朝他奔来,须芽蔓延卷住他长发手腕。
“放开!”他挣扎着扯断尚且柔软的须芽,向着远方飞退,拈起念珠吹起烈火焚烧那些追逐而来的枝条,却不见它们丝毫退缩,烧卷烧焦灰飞烟灭仍不断绽出新绿追逐而来。
“你要脱离苦海就不能这样对我!”
你只是看着。你只会看着。
而我想要每个孩子平安长大,不受困苦和恶意的摧折,不论男女拥有创造生活的能力,养得活自己和梦想,不必出卖尊严或身体。
我想要人们无有烦恼,而有无惧命运的勇气,有发现美好的眼睛,有包容万物的温柔与体谅他人的坚强。
我想要这世上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与讥嘲,没有对他人的欺压,没有理所当然的恶行,没有让善良无处可去的苦难。
我想要这个世界幸福。
点燃的枝条如怀抱心爱的双臂,又如那些求生求救有万般求不得的手爪,追逐、剥落着神子的灵光与金身,无论逃离多远都在紧缀他不远处。
“利珀斯!你入魔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连可恨之人也救吗?”
“那懦弱可欺靠着你累日浇灌才吊住一条命的学子,最后却对你恶语相向!”
“那不事正业色孽返身的娼女,不去怪使她染病的恶人,反对良善妄加歪曲!”
“更有不惜残害他人性命也要向作为不知情者的你举起屠刀只为泄愤的人!”
树不回应,只是一心一意盘旋着枝蔓,神子应付不及,转瞬便被两股横生的枝条狠狠缠住,未来得及挣扎便被扯入巨树之中。神子被卷入的地方忽而烧起烈火,一颗颗念珠被吹亮燃起,却无妨枝叶生长,只留下逐渐咬合的缝隙里透出最后一丝声音。
“利珀斯!你——你这样连凡人也做不成了!”
我只不过是个……无法忍受继续目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无知又傲慢的家伙,是人是魔……都无妨。
擎天的巨树终于吞下了神子,辉煌天穹下,一个女声忽而温柔响起。
“金、银、砗磲、净琉璃、玛瑙、珊瑚、赤真珠。”
“七宝毕至,净土可成。”
于是从那金瞳的身影被吞没处,树身辟开一道细缝。自细缝向外蔓延开层层水光,千枝流银,万叶披金,树皮焦裂处透出玛瑙柔芯,渗出的清液凝作簇簇净琉璃。念珠的火焰顺着枝叶烧过,留下层层砗磲萼片托起颗颗真珠花蕾,绽开轰轰烈烈满树金红的花朵。珊瑚细蕊倾洒暗香,点亮一环宁静的柔光。一颗宝树赫赫标举如一通擎天的火炬,将这黯淡的天穹照亮,在阴冷的海面洒下无穷波光。
我饮苦海,方知众生之苦相勾连。
母亲无端责打孩子,或因父亲时常恶言相向;丈夫对妻女颐指气使,或因上司惯于朝令夕改;老人苛责青年,或因青春已逝,连自己的身体也难以驾驭……但上司同时是青年,孩子同时是丈夫,母亲同时是妻子……人对他人行恶,或因自身所受之苦已溃堤在即。诸苦压身,谁能永远良善,永远相信未来。
自水中又升起虬枝无数,给了挣扎水中的诸般暗影依傍之处,一个个似人似鬼又或似野兽的影子攀上枝条,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靠了岸。
当此时,叶落百金刚,花开一天女。
天女折花,发出号令,于是三千金刚乘风而去,引领宝树枝叶蔓延,前往四方境界解救深埋水下的心影,去往所有噩梦深处,斗战降魔。
天衣飘扬间,天女俯身飞向不成形的众影,眉眼慈悲,折花相赠。于是经历漫长挣扎的淡影终于安静,领受花朵,颔首入定。吹作金尘一缕,随风飘逝,执散魔消。只留包容刺痛一颗洁白珍珠在天女掌心,再转开一朵花,救脱下一个苦苦挣扎的心影。
我没有那样的力量,可以一花开得一世界,接引众生前往极乐三千。如何创造一个能让所有人幸福的世界,至今我未能找到答案。我所祈愿的,善良与幸福可以被相信的世界啊……答案就交托给你们自己去寻找了。
苦海无涯,舍我为岸。
愿万苦连环,自此离断。
灰暗的苦海上重归安静。只是这一次,宝树成形,花焰盈天,粼粼波光上银枝金叶仍不倦蔓延。金刚降魔,天女怜生,愿祝福所至,极乐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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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OC的核心是“快乐王子”,大部分时候都是快乐的派对人。因为家境优渥被养得很好,直到很大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认为“每个人都有的理所当然的幸福”其实才是世上罕有的境况。因此见识到人间疾苦的他才会从“快乐王子”成为“快乐王子”。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本篇部分内容与该连载世界观相关,但不影响故事的阅读,且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除非作者特别声明。(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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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刚下过雨,阴沉的天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个上午,临近下午时又是一阵小雨,现在,灰蓝的云又低低地压下来,漏几滴无伤大雅的水点下来徒增紧迫。
宽阔的客厅里只有一个人,白秋夜半躺在摇椅上,手上捧着平板终端,纤长的手指快速点击着屏幕各处,白发从脖颈两侧披下,两条白线连接着平板终端和她的双耳,琥珀色的双眼似乎专注地看着屏幕,指尖的点划戳也保持着精准度,意识却飘飞的厉害。
她面前还放着一杯凉茶,它在一小时前,它还是热的。
一局令人眼花缭乱的谱面结束,白秋夜摘下耳机,用力向后伸了伸脖子,第三次看向阴沉天光下的别墅花园——塞维斯身影在果实植株里若隐若现。
一小时前:
“瑟琳娜小姐,欢迎。”看上去很年轻的管家对她弯腰颔首,两鬓的白发从打理整洁的黑紫色发丝露出些许,音色偏低偏老,白秋夜还能从他身上闻到刻意喷洒的淡香水味,那是一款名为“满月”的香水,在几年前就停产,市面上并不多见,而在这里被她闻到,显然不只是因为富人的讲究。
“鄙人名叫阿尔瓦▪莱斯文,担任安迪▪塞维斯老爷的管家。老爷已经将事情告诉过我,请往里来。”
白秋夜微微颔首,这就算打过招呼了,她原本打算弯腰回礼,但既然阿瓦尔身负“满月”,态度又如此恭敬,那她就以月之神女的身份走这一趟。
她惊讶于阿尔瓦的谦逊态度,虽说她已经向安迪▪塞维斯坦白了身份背景,却没想到他如此信任这位管家,不过猜想一下就能知道,阿瓦尔▪莱斯文这个管家,恐怕也是与塞维斯一样的界外来客。
白秋夜抬步向宅邸里走去,她本身就是被请来这里听一个故事的,有关安迪▪塞维斯为何希望合作,以及他的归乡是否为谎言。
宅邸很大,却没有到离谱的程度,装修简单干净,甚至有数个房间盖着防尘布,清冷的不似住所,显然它的主人并没有对这里太过上心,连伪装都懒得做。
不过在穿过客厅时,她看到了宅邸的花园,里面种着许多果树和果植,远处甚至能看到疑似作物的植物们,这令她感到了新奇——
一般会有人把花园种成果园吗?这就是有钱人?
阿尔瓦管家领着她来到了二楼深处的主卧,白秋夜实在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塞维斯总喜欢当甩手掌柜,无论是他名下的二反六芒星,还是黑火十字研究所,他都只当了个名义上的管理者。
就算是白秋夜这般厌恶工作,当年撇下教堂出逃游玩时,都是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全部做完了才跑的。
阿尔瓦轻轻敲了敲门,指节在门板上叩第一下时,白秋夜感知到了一些怪异的异能波动。
“进。”
安迪▪塞维斯的声音比她在二反六芒星的办公室里听到的要低沉很多,带着些慵懒和疲惫,而阿瓦尔只是按下门把,在白秋夜略带诧异的目光里,以堪称无礼姿态闯了进去,并以一种老父亲的语气教训道:“分明是您发出的邀请函,却还要客人走入您的卧室谈话,您最近未免太过失态了!”
一身黑紫色正装的安迪▪塞维斯满脸无奈地掩住耳朵,黑蓝色的发丝披肩垂下,发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星空般带着粘稠感的状态,在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里显得十分梦幻。
那难道是,记忆的质感……白秋夜表情未变,心中一瞬做出了判断。
阿瓦尔并未直接开灯,而是娴熟地绕过床与桌子,将房间最厚重的窗帘拉了开,下午的阳光洒在阳台上,照耀着花盆里生长状态良好的番茄株,顺便照亮了整个房间。
“唉……”安迪▪塞维斯眯起眼,发梢的异样在阳光出现前便消退干净,他干脆转过身,看向了白秋夜,又露出了他那好看的假笑:“见笑了。”
白秋夜嗤笑一声,笑容明媚:“哪里,谈正事前需要一些娱乐节目活跃气氛不是吗。”
“呵呵,神女所言极是。”安迪▪塞维斯转头吩咐道,“阿尔瓦,帮我收拾好,再准备一间客房。”
“已经准备完毕了,老爷。”
言毕,安迪▪塞维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脸上还是假笑:“我们移步吧?”
真是演技不错的一对主仆。白秋夜转身走出几步,跟在后头的塞维斯配合地加快步伐来到前头领路。
——
一间装修极为朴素可以简称没有的房间:
“我来这里不是看你演戏的,塞维斯先生。”白秋夜用颇为无奈的语气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耐烦,“如果你不打算坦白,请让阿尔瓦先生送客吧。”
安迪▪塞维斯挑起眉头,十分惊讶的样子:“我以为你是更加温和的人,毕竟那个疯龙崽子那么信任你,就对你一个人软硬皆吃,他可不会被尖刺和威胁驯服。”
白秋夜微微歪头,神色自然,还带着这言论的疑惑:“我对他只是偏爱而已。
况且如果你没有浪费我的时间,在这时候还带着那副不合脸的笑容套话的话,我一向和颜悦色。”
“好吧,”安迪▪塞维斯终于收起笑容,语气语调也不再带着揉搓进去的情绪,当那双眼睛终于不再伪装笑意时,他才真正露出本来面目。
安迪▪塞维斯将手指点在墙壁上,以手指为原点,周围直径三分米如同水波般荡漾出了繁复的线条和符文,或许是塞维斯本土的符文术,白秋夜并不能立刻辨认它们的意义。
“此次特意招待你来到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只有我的宅邸才有完整的屏蔽措施,”他松开手指,钴蓝色眼眸冷漠地看着她,随后上移,穿透了天花板,意有所指,“我不是那种会拿着自己的过去到处乱说的人。”
白秋夜明白他的意思:“祂不会有那种行为。”
安迪▪塞维斯并未反驳,他脚底的阴影涌动,一点影子凝聚成团,仿佛水滴般悬浮在两人之间。他双手虚托着影团,将其往白秋夜的方向送了送:
“触碰它。”
“……”
“……”安迪▪塞维斯叹了口气,无奈而疲惫地说道:“我不擅长讲故事,所以直接让你看我的记忆。”
这就是在主卧里,他发梢呈现那种奇怪状态的原因吧。白秋夜深深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尖接近影团。
就在她即将接触到影团时,她的手忽然被安迪▪塞维斯扣住,瞬间她条件反射将手腕一转一扭,反扣住安迪▪塞维斯的手腕后又立刻甩开,脚下后退,要与他拉开距离——
“唔!”
仿佛一根针刺入大脑,从额头开始蔓延向整个脑袋的尖锐痛感在刹那熔断了她的精神,白秋夜眼前一黑,随后便陷入了昏迷。
安迪▪塞维斯上前一步接住了她后倒的身体,神色冷静,眼底幽暗——哪怕幼年与神为伴,失去加护后一次灌入他人数十年的记忆还是会触发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呢。
“……恐怕不会是愉快的梦。”他对着白秋夜最后一点意识说道。
安迪▪塞维斯将白秋夜轻柔地放置在临时铺软的硬板床上,影团静静漂浮在空中,它的主人托着客人的后脑与腰,单手握拳,没有逾越一丝一点。
——————
故事开始与一个无名的村落,他们刚刚熬过一场瘟疫,新领主的成年礼即将到来。
但故事需要向后挪动一些才能讲起。
主人公是个天生的异能者,数年前,他满身尘土血泥,在这个村落的小教堂醒来,成为了教堂收留的孩子们里最大的一个。
修女们为他取了名:奥斯卡特。之后他便在村落里生活,和所有的孩子们一样,等待成年,并用劳动赚取吃穿用度。
村落无法在没有领主的状态下生存,商人不会来到这种没有名字的小村落,于是这个小村落在不久后并入了一位领主名下,并交给了他的一位落魄远亲管理。
奥斯卡特在这天爬上了教堂顶端,坐在屋顶看所谓“黑暗的来临”,星空升起的时候他看到新领主来到教堂祷告,太阳并未完全落下,新领主不可能在这个贫穷的村落过夜。他从屋顶滑下又惊险地落在在干草堆上,娴熟地拍掉身上的草根和枯叶,从破碎的玻璃窗中看到修女与领主正在交谈。
内容意外的良善,这位所谓的落魄远亲实际上确实拥有管理领地的能力,她将自己打理很很好,虽然穿着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奢华,但同村民发白的布衫、修女洗得脱色的神仆装束比起来,显得干净体面。
浅金的过肩长发在脑后辫成团,一顶纱帽掩住了她的眸子与鼻梁,深蓝的简装长裙在跪下祈祷时露出些许白色里衬,祈祷的姿势正确虔诚,与修女们的相处也以姐妹相称,与奥斯卡特这样并无信仰的人不同,修女们对于祈祷的姿势要求堪称严苛,足见这位新领主的信仰纯正。
他不再观察,挥开从影子里冒出的无面人,和以往一样离开了教堂,一直走到村落之外。在村落门口,他看到了马车和护卫,几个不算高大也不健壮的成年人打着盹,车夫则在安抚马匹,完全没有一点警惕的意思。
像往常一样,奥斯卡特在村落周边游荡了几圈便回了教堂,夜晚并不安全,他也没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夜游行动。
最小的孩子睡了又醒,很快有踢了踢被子陷入梦乡。在梦话里,蜡烛灯晃晃悠悠地熄灭。
又过去一年,落后的情报终于传到村落,不知是国王还是领民,莱恩薇尔的亲族失去领主地位,被吊上了绞刑架,而亲族被领民们打死。作为第一个成年的孩子,奥斯卡特接受修女和孩子们的请求,前去寻来莱恩薇尔,将其带入了教堂藏了起来。
暴怒又愚蠢的领民入侵村落,而在奥斯卡特布满冷漠和杀意的注视下,没人敢进入教堂在神的注视下宣泄“正义”。
有人认出他是操纵影子屠杀前往落魄领主队伍的黑发人,很快,外强中干的领民们便高喊着“革命”随着一个体面人离开村落,而那股气焰和怒火还带走了一些人同他们一起“执行正义”。
事情平息后,莱恩薇尔将名改成姓,作为修女生活在教堂。领主死去后,来自其他地区的交流越来越少,听得到的消息都零碎夸张,一边成了桌上谈资,一边变得更加夸张然后接着传播。
这之后的几年,事情没有变化,莱恩薇尔既没有带来好处也没有带来压迫。不过奥斯卡特时常趁人不注意爬上屋顶的事情败露了,发现者是莱恩薇尔。
三番两次规劝无果后,样貌可人的修女小姐被同化成功,也加入了看“星空升起”“黑暗来临”的队伍里。孩子们偶尔会从她那得到甜果,用来保守她与奥斯卡特夜游秘密。
他们早就不是朋友,事实上在奥斯卡特因为好奇乘上马车来到女领主的宅邸,因为宅邸的破小震惊,脚滑摔下车顶时,莱恩薇尔就记住了他的脸,她邀请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进屋处理膝盖和手肘的伤口时,他还试图用装傻说自己只是路过的旅人。
“哪有旅人会爬上教堂的屋顶?还从马车上摔下来?”
虽然他认为自己的翻滚落地十分完美,但每次莱恩薇尔拿这件事揶揄他时,他还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截至莱恩薇尔藏入教堂的几年里,奥斯卡特去过137次她的破小宅邸,从树上摔下来21次,控制影子打理她的小果园22次,听故事睡着31次,聊天聊过头差点来不及赶回教堂103次,以及带无聊的领主夜游61次。
奥斯卡特时常疑惑为什么自己在日记里记得这么清楚。
众所周知,莱恩薇尔拥有一个小果园,而奥斯卡特不让孩子们进去捣乱也众所周知。修女们对此见怪不怪,孩子们对此表示习惯就好,下次还去偷吃,反正他们嘴硬心软的奥斯卡特哥哥一定会允许他们小小偷吃一下。
孩子们嬉皮笑脸地往他口袋里塞着“宝物”,而奥斯卡特瞪了他们一眼,比出五根手指,意思是只许摘五个。
“赞美莱恩修女,她慷慨给予我们甜美的果实。”
日子过的很快,人们的生活好像蜡烛熄灭后的灰烟,普通、忙碌,对不幸熟视无睹。
——————
“卡特……帮我剥……”浅金发的年轻修女躺在少年的大腿上,橘红的果实被她凑到少年的脸边,在他俊俏的脸上挤来挤去。
曾经清秀的男孩已经长成了俊俏的青年人,黑色的发丝里透着些深蓝,泛蓝的眸子在一次秋日的丰收里彻底变化为了美丽的钴蓝,别着干花的蜡烛灯映亮了漆黑如影的瞳孔。
奥斯卡特接过果实,白了她一眼,在少女得逞的笑声中戳穿果实的皮,将它与金黄的果肉分开,很快,一个干干净净的果实凑到了莱恩薇尔的嘴边,她牙齿轻轻一合,咬住果肉卷入口中,柔软的嘴唇蹭过奥斯卡特的指尖。
他缩回手,装作正常地拿起下一个。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莱恩薇尔伸长了手去捏他的鼻子,脸上带着揶揄的笑,然后看着他的脸被自己揉捏成各种滑稽模样。
“……要你管……”奥斯卡特被戳穿心思,臭着脸小声回了一句,却因为脸颊被揉捏,发音都含糊了许多。
蜡烛灯默默地燃烧着,桌上的橘红色果皮慢慢增多,而一声遥远的尖叫似乎突兀地打破黑暗,又像雨水落入溪流,很快又被夜色融合。
两人都听到了修女们出门的声音。
莱恩薇尔放下了手,将圆润如黑珠般的果核吐出,放入一片完美剥下的果皮里。
而奥斯卡特顿了顿手,将正巧剥好的果实放入自己口中,并未开始咀嚼。
“杰西的妈妈要伤心了。”莱恩薇尔垂眸说道,她在沉默后望向桌上的果壳和果实,指甲尖碰着那果核:“杰西马上就要成年了,她想成为一个母亲,像她的母亲那样把孩子抚养长大。”
“嗯。”奥斯卡特回应她:“她向修女们请教过分娩的各种事,我有看到她害怕过。那天她回去为母亲做了一顿饭,我帮她猎到的肉。”
他在沉默中咬到柔软的果肉,一秒的犹豫后,齿列切开柔软的果肉,甜水溢满了口腔,说道:“明天要准备葬礼了。”
“我以为今晚会平安无事。”莱恩薇尔的蓝眸里带着些麻木与遗憾,“今天可是刚刚收货了好果子。”
但更多的果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烂掉或是被鸟儿偷走了。
——————
奥斯卡特和后来成年的孩子们不同,他不打算离开教堂,为了报答修女们的养育,他接手一位老护卫的工作,有了正当理由在入夜后出门游荡的权利。他还有了一间单人房,不想自己走路的时候,影子里的无面人会帮他巡游村落附近。偶尔,他门前会留下一盏蜡烛灯,底下是一些可食用甜花或是一些果子。第二天,他会去把灯还给莱恩薇尔。
夜晚并不安全,村落里虽然有守卫巡游,但是不是就会有人被带走,在原地留下一道夹杂着五指抓地的拖拽痕迹,一直通往村落远处的荒野,偶尔,修女们能够带回一个被带走的人,但更多的则是失踪,最后只能在教堂后立一块墓碑。
杰西最后也没被找到,她的母亲在第二天的夜晚自杀身亡了。
莱恩薇尔说她们就像果实,杰西是杰西母亲结出的果,也是杰西母亲生活下去的唯一意义与依靠,在这个勉强自洽的村落,只有这么一点甜蜜能够支撑着人继续挣扎活着。
奥斯卡特隐约感觉到她在隐喻什么,但他并未感到所谓悲伤。他在教堂长大,已经见惯了这种事。在葬礼上只是平静地念着祷词,那特意捏造出来的语气起伏能够很好地混入悲伤的村民里,,如果每个死者他都要悲痛一番,现在站在墓园里主持葬礼的早就换人了。
每一个劳动力的损失都在为秋季的收获增加压力,而秋季短暂,很快冬天就要到来。或许奥斯卡特能够远行狩猎野兽,但他不能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力量。从以前开始,他就只会偶尔打猎,都用来给幼小的孩子们加餐补身。
冬天来临的很快,秋日收获的粮食勉强足够人们熬过下雪天,在满地白色的夜晚,村落从来没受到过攻击。
失踪还在发生,但人们脸上的悲伤里已经开始混入侥幸。大家都心照不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期待过能够少一张吃饭的嘴。
奥斯卡特照常出门巡游,他回头,看到在下着小雪的日子,偷偷从床上爬起在窗户上探头探脑的小孩子。
他看到那个稚嫩面孔身后亮起的烛光了:有小孩要哭了。
奥斯卡特嘴角上扬,一脚踩入积雪里。
雪花飘的慢,偶尔有风刮过,几片雪花停在他的睫毛和脸上。直到回程时,他的心情仍然很好。
事实上,村落里没人想过,除了夜晚不知名的“偷人鬼”以外,还有其他东西能够杀人。
毕竟,这是个勉强自洽的村落,因为粮食不足,人口也总是增加不了,连教堂的修女们都需要下田干活,除了莱恩薇尔,甚至没有多少人接受过正经教育。
土地贫瘠,不会有什么旅人路过,而因为缺少商队和其他通讯方式,消息传播到这里往往已经不在应时,所以当火烧起来,刀砍在身上前,他们都不知道今年冬季的其他地方正是饥荒。
火焰烧化了雪,脆弱的房子塌或倒,奥斯卡特被逃出来的村民扯着,迷茫地看着自己常坐着的屋顶也亮起火光。教堂里总是有些值钱的,它们可以用来和其他教堂换取钱财和粮食,但里面的人却必须要杀掉。
他看到夜空被火照亮的样子,莱恩薇尔带着几个孩子从教堂墓园绕出来——顶上就是倒下的木板和梁子。
奥斯卡特猛地挣脱了村民,耳边听见村民大喊着他的名字,说着“着火”和“危险”。
但他并不在乎,他只觉得心脏里有根线崩直了,快要断裂。
他分明在跑,却没有感觉到自己在动,钴蓝的眸子睁大,只能看着那些被熏黑的木头砸下来,把几个小小的身影埋在下面。
这次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呼啸的风和狂暴的影子仿佛忠实的仆人般跟随着他冲向雪中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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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动的影子抬起熄灭、积了些雪的木头,村民们站在不远处不敢过来,一片焦黑与白色中,影子纯黑的颜色显得刺眼而不自然。
有人想到了夜晚,开始与旁人说出猜想:有人想要上前,却犹豫着该不该做第一个。
很快,奥斯卡特看到了修女统一穿着的洗的脱色的神仆装束,他愣愣地看到金发女孩沾着焦黑的脸,影子帮他抬走重物,他还看到她臂弯下昏迷的孩子。
终于有人上前了,他们试探着影子,小心翼翼抱走了还活着的孩子们。
人们看着他身边可怕的影子一点点变回普通的影子,终于有人出声叫他的名字。
奥斯卡特颤着手,他从未如此害怕触碰莱恩薇尔。
他的指尖碰着了双目紧闭地金发修女,随后便是指腹,接着是整个手掌。
他意识到,那双温暖的蓝色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人群在等待他的指挥,奥斯卡特抱起莱恩薇尔,感觉不到在说话的是自己。
他说:
“他们需要葬礼。”
——————
他与莱恩薇尔走入一片混乱的果园,大部分植株都被胡乱折断,橙红的果实不剩多少,几乎全被抢走。
奥斯卡特在空白过后思考着如果,眼眶通红,却一滴眼泪都无法流出。
看着努力对抗风雪的绿叶,他无理由地想道:失去了果实的母株会悲伤吗?
他不知道,莱恩薇尔说万物有灵,但他现在觉得自己只剩了一具皮囊。
奥斯卡特将脸贴上莱恩薇尔冰冷的额头,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容从他嘴角扯出:
“其实那果子的皮也能吃的哦……你肯定知道,我看到过你吃它的……”
“太浪费了,薇尔……修女会说教的……”
…………
奥斯卡特在这几天里,第二次走入墓园。那疯狂混乱的火焰也烧到了墓园里,有几个老旧的看不清名字的墓碑断裂塌掉,不过里面没有遗体,记得他们的人也不多。
尸体被村民们搬运至此,所有人都默契地铲开积雪和泥土,直到快要黄昏,奥斯卡特能够才站在人群面前。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祷词,熟悉到发着呆都能背出来的词句里终于失去了捏造的情绪起伏,语气平静地仿佛莱恩薇尔还站在人群中祈祷死去魂灵的安宁。
葬礼结束的很快,人群散的也很快,大家都想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孩子们被各自分配了家庭,醒来前都被小心翼翼维持着那副睡着的模样。
莱恩薇尔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金发打理地干干净净,而身上的焦黑痕迹也已经被擦拭干净,她似乎只是睡着了,表情安详,宁静恬宜。
奥斯卡特一个人填上了泥土,为她立了墓碑。影子缠绕在指尖,他一点一点,无比认真虔诚地刻上莱恩薇尔的名字。
直到最后一笔,他左手死掐着右臂,咬紧了牙,周身的影子起伏不定,甚至在他身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
他挣扎着,不想刻下最后一笔。这时悲伤的感情才从他胸口喷涌出来,不甘和痛苦决堤般冲刷着他的精神,低低的怒音从喉咙里溢出——
奥斯卡特将那一笔在屏住的呼吸中稳稳刻下。
随后,无人的墓园里,有压抑着的哭吼响起,好像是悲鸣,却无法响亮宣告,仿佛是嘶吼,却没有一点愤怒。
村落平静下来,无人照看的孩子回到了教堂,奥斯卡特将他们照料到成年。孩子们对他的叫法各有所爱,昵称和揶揄称呼层出不穷:“猎人”“从不祷告的神父”…最多的则是“奥斯卡特先生”,但没人被允许叫他的名字,那个名被他刻在墓园里,等着主人有朝一日取回它,或是带着它一起在留在泥土里。
直到饥荒蔓延到这个村落,毁灭了所有的生存选项后,空村的小教堂里,奥斯卡特最后一次打扫完教堂,慢慢将门锁好。
他最后一次前往了莱恩薇尔的果园。
“塞维斯少爷。”
阿瓦尔▪莱斯文已经等候多时,按照他们的约定,他该履行自己的责任了。
“走吧。”
安迪▪塞维斯越过阿瓦尔,将一颗浅青的果实放入口中——
太酸了。
影子接住果核,将其包裹,形成了一团半透明的晶体,随后便沉入他的影子里。
————————
她从昏迷中醒来,这是一种已经让她熟悉到厌烦的体验。
眩晕与幻痛一点点消退,白秋夜抬手摸了摸额头,又闭目缓了缓,这才听到雨滴敲打窗户的响动。
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安迪▪塞维斯静静地注视着她,钴蓝色的眸子里幽深黯淡,声音平静,像是熄灭的烛火,:“我已将理由告知于你。”
白秋夜坐起,将衣服递还给他,他看到这位神女外露的些许愤怒与警戒,却没有解释一字——
如果是普通人,有极大概率会被自己的记忆搅乱人格认知,或许崩溃成疯子,或许成为第二个塞维斯然后被他杀掉,又或许记忆会融合,行为处事透着塞维斯的影子,然后被阿瓦尔杀掉。
但白秋夜不同,她认知与灵魂的锚点是他们的族群之神,自己塞进去的数十年记忆连撼动都不可能。
不过记忆与情感捆绑,恐怕她还在努力消化那极端痛苦和死灰一般的汹涌情感。
“呼……”白秋夜脸上的情绪退去,她不需要质疑记忆的真实性,虽然人会因为负罪感或是其他情感自动美化甚至修改记忆,记忆里所谓“大火”、“倒塌的木架”、“偷人鬼”大约是一种隐喻,塞维斯不会将故乡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展现给她看,她也不需要这些信息。
真正有价值的是记忆捆绑的感情,塞维斯再怎么带上面具,在神明加护的眼睛下,他的情感绝对真实。
“解开术式。”她看了看墙壁。
安迪▪塞维斯曲指敲敲虚空,肉眼不可见的波动在这个房间打开了一道缺口。
白秋夜站起身,双手摊开,吟诵道:“白金月光的狼母啊,借用您的名讳,您的孩子在此与……”
琥珀般的眼睛看向安迪▪塞维斯。
安迪同样起身,带着敬畏接道:“塞维斯家的长子、役影人奥斯卡特。”
“缔结盟约,互助互利。
“请您见证。”
————————
“给。时节不太对,但别有一番风味。”
安迪将一个竹编篮子放在茶杯旁,里面是橘红有些泛青的果子,不等白秋夜发问,他就抢先回答道:“这是规矩。”
阿瓦尔▪莱斯文补充道:“见过奥斯卡特的客人都会被赠送的果实。
“您不是第一个,但希望您是最后一个。”
“阿瓦尔。”安迪瞥了他一眼。
管家微微鞠躬,接着后退两步。
白秋夜了然,看着着一篮果实,上面还沾着清洗过后的水迹,她接过篮子,从中取了一颗扔进嘴里,感受着酸甜的汁水从果皮下爆开、铺洒在舌苔,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吃。”
安迪勾了勾嘴角,自嘲道:“可惜晚了。”
他最想分享的人已经不在了。
白秋夜无情道:“与我无关,但葬礼我会参加。”
“想做一次白事知宾吗?”
“喜葬?”
“嗯。”
“行。”
活動時間:活動開啟之日起至任意一方陣營徹底失敗為止。
活動流程(預案):
①參與者需要事先報名,報名方式為創作PC(玩家角色)的一句話人設以及相關的獄中生活短篇,並投稿到活動相應目錄下。
關於PC設計的具體要求會在之後詳細說明。
*可以預告一下,目前暫定為每個參與者祗能有一個PC,且該PC以參與者群內ID命名,人設限制25個漢字(2個字母換算為1個漢字)以內。
②活動開啟後,將會根據進度陸續開啟新章節,活動整體採用積分制,參與者通過創作獲得積分來決定後續章節的走向,不同的走向將會開啟不同的後續目標。同時根據章節的具體要求,每個章節也可能會有不同的計分方式,具體會在每個章節開啟時詳細說明。
每個章節按月進行一次結算,達成目標則進入下一章節,未達成則繼續該章節,最多持續三個月,若三個月依舊無法達成通關章節任務,則直接進入結局。
*不同章節可能會有不同的時限要求,請以相關章節公告為準。
③每一章(不包括序前和序章)結束後,將會開啟人氣投票,人氣投票中選出的優秀作品,能夠獲得更多的積分,為自己所在的陣營添磚加瓦。
④一但報名參與本活動,將無法隨意退出,確實想要退出活動的,在活動內算作自殺,一但自殺將無法再次參與。若活動期間參與者出獄,活動內算作因拖稿被處以死刑。
逃獄成功不算。
⑤報名參與後,並不要求每個參與者都必須參與每一章節,但不參與當前章節將無法獲得積分。
有任何疑問都請在此留言。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雪下得很大,恩维什缩在自己刨出来的雪窝里,细碎的雪粒缀在他的睫毛上,慢慢融成冰凉的液滴。
眨眼。
今年是百年一遇的寒冬,集落的老人都说是那群外乡人惹得薇托老母发怒了,所以草原上才刮起白毛风。恩维什不太关心那群外乡人,他只想在彻底没法出门前猎到足够家里过冬的食物。
不远处有悉索的踩雪声响起,少年猎人收敛呼吸,静心等待。
正是冰弧圆满的日子,清冷的光照足够恩维什看清设置的陷阱而不至于暴露。动物在积雪里行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两轻一重,偶尔有拖拽。恩维什对这脚步声再熟悉不过,他已经追踪这头雪狼四天了。
雪狼是雪原的精灵,是冬的孩子,它们的皮毛洁白不染一点异色,它们的足踏过雪像踏在空中。它们的血碧绿,传说那是薇托老母的眼眸反映的颜色,是凛冬之后才会来到的春日。
恩维什观察着这头三倍于他体重的野兽用着三条腿行走,缩起的右后腿不时蹭到齐膝的积雪,关节处的长毛被染成深绿,打着结纠缠在一起。这处伤口是他前天瞄准了整个日落才射出的弩箭的成果。
猎物靠近诱饵,这是恩维什从另一头雪狼嘴里抢下的自己家的牧羊,被啃吃了一半,暴露出的内脏的腥味足够掩过被兽油擦拭过的钢夹的气味。
只需等待,等到雪狼对食物的渴望压过本能的警惕。
雪渐渐变小了,气温却格外冷下来,恩维什紧张起来,气温的突然改变往往不是好事,会为狩猎带来意外,他把上好弦的弩慢慢从盖住他的白熊毛皮下伸出来。
雪狼维持着安全距离绕诱饵走了两圈,又找到一截树干叼着甩到诱饵上,恩维什的经验起了作用,钢夹设置得紧贴诱饵,且要足够的重量才会触发。
大约是耐心耗尽,雪狼开始靠近诱饵,猎人紧盯着它迈出前腿,在雪地上轻探几下,最后还是踩在理想的位置。
陷阱触发了,蓄势已久的弹簧发出清脆的声响,兽夹的两侧利齿击碎积雪跳出,咬住了猎物的前腿。
雪狼接连呜咽,拖着前腿后退,但布置时恩维什将连接的钢链用钉子敲进了冻土固定。拉扯了几番,意识到短时间没法脱身,雪狼又蜷缩下来,舔舐着伤口。
一切都和计划相差不大,这头雪狼是独行,没有呼叫同伴的行为,只需等待剧痛和失血渐渐消磨它的体力,猎人就可以瞄准它的脖颈送出最后一箭。
但意外还是来了,就在恩维什觉得可以出手的时刻,他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啸。
那是一支很朴素的箭,尾羽甚至不太齐整,箭头已经观察不到,整只箭正钉在恩维什瞄准的地方,碧绿的血沿着箭杆滴到地上,绽开几朵鲜丽的花。
一个——生物,从树林里走出来,她皱着鼻头,两边的脸颊缀着点雀斑,鲜红的短发顶着一些碎雪,显得乱糟糟的,乍看完全是少女模样。但恩维什没法不去注意她的头上张扬的分杈角和毛茸茸的耳朵。
她轻巧地走到已经无力站立的雪狼旁蹲下,抚摸了两下它的后颈,又将额头贴在中箭处念叨了几句,接着从腰后抽出小刀干脆地刺进了它心脏。
恩维什看着眼前这像是古怪仪式的一幕,思维仍然被那一箭撕开的空气的悲鸣冲撞得乱七八糟,直到那非人的少女转身看向他。
对视。
少年先是注意到她额前染上的碧绿血迹,接着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发现,只好从雪窝里慢慢站起身来,举起双手以免也被在脖子钉上一箭。
事实证明他做得没错,少女审视的目光在他的脖颈和眼睛来回扫了两下才把握在手里的木弓背回背上。
“为什么要等?”少女一边绕着猎获转圈一边问。
恩维什看着她逐渐接近布设的另外两个兽夹,正纠结是否要提醒,就看到她拿着先前雪狼叼来的树干把夹子全部触发,只好回答:“等什么?”
“你在让你的猎物受不必要的痛苦,”少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选择措辞,又接着用带着小卷舌的奇怪口音说,“现在的猎人都只会这样不光彩的狩猎了吗?”
“我只是在等待时机。”恩维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们的萨满就这么教你们的?这种狩猎可取悦不了山灵。”少女找到合适的角度,蹲下开始利落地分解猎物。
“我不关心山灵,我只关心我的阿姆我的阿妹能不能活过今年的白毛风。”
“这样。”少女似乎懒得再讨论,她已经剥下了雪狼的皮毛,转而剖开腹腔清理起内脏。
恩维什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直到听到少女半惊讶的感叹——“她怀孕了。”
少女从血肉之中捧出一小团黏糊糊的东西。
一个胚胎,发育似乎已经接近完全,只是还没生出毛发。恩维什看着这个幼体赤裸地躺在少女的手心,无法分辨那微弱的起伏来源于生命的搏动还是少女的动作。
“它还活着吗?”少年干涩着嗓子发问。
“还活着。”少女肯定地说,她的脸上带着微小的喜悦,但马上又皱起鼻头来,“可我没法养她。”她思索了一下,抬头看向恩维什,“喂,你。”
“我是不会养它的,我们的牧群才被狼群祸害过。”
“你不是想要猎物吗,她归你了,连带着这个孩子。”似乎是有些不满于要把猎获让出,少女轻轻踢了踢地面。
恩维什在心里盘算着拿到猎物之后就把这狼崽扔掉,点了点头。
“那接着。”
少女把这团小东西放在他的手心。
触感第一时间反馈回让人生厌的粘液,接着是不可思议的温热,最后,恩维什感受到这个小生命活着的证据——微小的、规律的搏动。
站立在风雪之中,少年几乎感觉自己无法捧起这搏动,他的双手不自觉地向下沉了些许。
恩维什抬头,他看见浑圆的冰弧从雪与云之间探出头来。
呼,吸。
战栗之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同样的规律,但又带着年轻的鲜活。
两种搏动共鸣,这力量甚至传递到了他脚下的冻得无比坚硬的土地。少年的目光从夜空下落,他注视着远处起伏的山脉,在那里似乎有激烈的崩裂正在发生,巨大的鸣响穿越距离,刺得他耳膜生疼。
恩维什从这接触中回过神来,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梦,他整理了自己的猎袍,把狼崽放在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低下身收拾起有些狼藉的猎获。
拖着母狼往村落返程时,恩维什回身望向雪原,有一道流星似的轨迹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视野中。
————摘自《狼王恩维什传 序其一》
作者:夜雨
评论:说不上好但也随意
放学回到家时,薛流看到妹妹正睡在自己的床上。他叹了口气。他的被子被压在妹妹的身下做垫背。
房间里有一张双层床。平时的妹妹总是坐在上铺靠着枕头躺着看书。她放学比薛流早,因此总是早一步选择房间里最好的位置。
他走到窗边。窗外的天乌云密布。
薛流坐到床上,把袜子脱下,塞成球,扔到墙角,又脱下裤子,踢到一边。
他把被压住的被子从妹妹身下抽出来,盖在自己身上,躺了下来。赤裸的肌肤贴着微凉的被子,感觉很舒服。他把被子卷起来,垫在身下,人就像躺在春卷的面皮里。
妹妹缩在墙边,也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脸。
薛流盯着头顶的床板,心情逐渐平静。最近的一场雨,一下把世界从闷热中解放出来。秋意席卷大地,夏天像是不曾存在过。
他调整了一下睡姿,还是觉得逼仄。虽然妹妹已经缩成一团,并不占多少空间,但他心里却觉得问题不在这里。
天气冷下来后,墙面像玉石一样滑、凉。裸背直接贴上去固然有些太冷了,但裹着被子靠着墙壁却会觉得很舒服。背靠着墙,也很有安全感。
妹妹缩在墙边,像条温顺的毛毛虫。
他也想睡在墙边,趴在那里,然后翻来翻去。
妹妹最好就睡到上铺去。虽然上铺很窄,但她平时就睡在上铺,还喜欢趴在栏杆上看他写作业,或者是盘着腿裹着被子靠在栏杆上像位佛陀。
她睡得很香。薛流想要伸出手探探她的鼻息,又想按下她的额头,她的额头似乎轻轻用力就能按出指印。
或许是哥哥的通病,他心里涌起一丝嫌恶感。
他侧过身,背对着妹妹,捻了捻被子。
身后的妹妹突然开始咂嘴、梦呓。
雨滴打在窗上噼里啪啦,嘈杂的雨声从窗沿升起。这下便更睡不着。薛流又翻回来,仰脸看着空中。
妹妹,妹妹还睡得真香,好像个笨蛋,真是个笨蛋。她为什么不睡到上铺去?
等她醒了,我才要睡到里面去。嗯——她,我管不了她。如果要是我更早放学......我也不会睡到她的床上去啊!
薛流又转了个身。他面对着妹妹。妹妹的嘴角笑着,又好像没有笑,软乎乎的,比空气存在感还低。
她眉毛突然动了一下。薛流吓了一跳,连忙又侧过身去。
身后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转瞬又停下。
一只手覆在床上伸了过来,钻进被子里,伸出食指点了点薛流的背。
薛流肩膀耸起,却没有回头。
那只手又戳了两下。
薛流还是没有回头。
那只手的指尖戳进皮肉里,留下浅浅的指印,然后不断点着薛流的后背。
薛流终于慢慢地翻过身来。
“我想睡在里面。”
“手伸出来。”裹成毛虫的妹妹,一只手在外面挥舞。
薛流的手也伸出来。
她握住他的手,“早上好。”
“早上好个头啊!我要睡在里面。”薛流反复地说着。他有些憋闷,重石压在胸口,咬着嘴唇。
“不好。”妹妹眨眨眼睛,“我没穿上衣。”
她的肩膀裸露在空气里。手像蛇一样咬住薛流的手。她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夹着薛流的两个指头在空中晃来晃去,一会又迎着手心贴着手心。
“但我想睡在里面。”
“那你头转过去。”薛流把身子转过去,右手背在身后。她按住他的手,起身,另一只手把被子抬起来,盖在身上。
“好了~”她松开手。
薛流把身子挪到墙边坐直。
“分一半墙给你。”
“我想睡觉。”
“那我让给你。”小毛毛虫慢慢滑下墙,伸出脚踩着薛流把身体摆正,“请~”
他慢慢躺倒在床上,把被窝捻好。脖子感受到凉意顺着空处流入躯干,他把头缩进被窝,就像妹妹之前的睡姿一样。
他幸福地闭上眼。
妹妹看着他。薛流一副心事很沉的样子睡着了,只露出一张脸,脖子也缩进了被子里,像一条毛虫。
她伸出一条腿,伸进薛流的被子里。与其说伸进被子里,不如说被两重被子压着。她活动脚尖,寻找他膝盖的位置。之后又像测试膝跳反应一样,点了点膝盖上方的筋。
薛流没醒。哥哥睡得像笨蛋一样。
她又伸出手,伸到薛流的被子里。被子里很暖和。手掌脚掌像贴着暖宝宝。但手臂和小腿却裸露在空气里从而感到有些寒冷。
哥哥一直装作没醒,直到他真的睡着了。
她把手脚也抽了回来。哥哥像笨蛋一样。
她翻身看向窗户,捻了捻被子。不一会,又睡着了。
作者:维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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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如墨水的液体,容器叮叮地互相碰撞着。
彩色射灯功率旋钮掰到最右,此地不容悲伤和安宁以外的情绪——
莱布拉的团建活动很多,尽管圣诞节并不是最主要的。毕竟这个宗教氛围浓厚的节日并不会像故事里那样充满宁静与爱,而是围绕着敏感成分生出一波又一波需要莱布拉平息的事端。
但今年,维多利亚与维克多加入的第一年。巧合般地,像是坂本龙一在世界彼端奏响了他的钢琴般——巧合地没有任何足以毁灭黑路撒冷的事端。
既没有召唤假性耶和华降临将半个地球烧成盐灰的恶性宗教团体行为,也没有反相因子平行世界里专挑圣诞节开战的镜像纬度往曼哈顿丢反相因子汽油弹导致堙灭。
很和平。
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般和平。
结社成员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克劳斯不必多言,就连那平日有些阴鸷的男人,此刻脸上都难得多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当然,这么美好的活动总会有些人无故缺席……就像再明亮的卧室也总会有一隅常年不得光照的角落。
维克多前脚刚应付完想往他嘴里塞巧克力的银色猿猴,又笑着和几位刚熟悉起来的成员打过招呼后,蹩起眉头来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圈。
维多利亚跑了。
他不奇怪,离群者维多利亚永远会精准消失在这种活动中。
维克多叹了口气——把酒水放回托盘上,取回自己的外套。
在思考着应该怎么和自己的上司打招呼的时候,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维克多。”
“啊,克劳斯先生。我正想说……”维克多有些狭促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我先走了。”
“维多利亚女士离开了。”
“啊……对。”维克多嘟囔着应下来。维多利亚和高大的他不一样,稍微施展一点术士的小把戏就能从人群里溜走,但是这些都逃不过克劳斯的视线。
那段视线越过维克多同样高大的肩膀。
维多利亚在冬季的装扮和平日并无不同。不过是换成了保暖的内衬,搭上了条围巾。
单从形象上看,和她平日仿佛一尊黑色长方般的样子并无不同。只是她现在坐在地面上,不顾融雪打湿自己的衣裤,只是靠着和她同样沉默的墓碑,看向无光的天空。
“你说圣诞节一定会下雪。”维多利亚右手划拉着抓起一把碎雪,看着这些细微的晶体在手掌里回归成皮肤被冻伤后的红紫色。“那只是……影视作品的需要。”
但是很巧,今天的原纽约确实下了雪。
“我解决了。”她勉强掰出几分骄傲来。“所有有关那场实验带来的不良影响……已经不会继续影响人们的生活。”
“但是因为这件事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也包括你。”
她不想看到那些令人刺痛的欢乐画面。她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那刺痛令人感到更大的悲戚,又或者说——
“和你在一起,就连这痛苦也如此甜蜜。”这是谁的诗来着?她放任四肢被寒意侵袭,眼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缓缓走来。
“维克多。”
“——克劳斯先生让我来确保你的安全。”
“……有劳了。”
她甚至未曾为失去的声音献上一束花。又或者说,这也代表了她至今不能释怀这件事。
维克多将孱弱的灵知主义者扶起来,轻轻拍打掉她身上的雪花。
“衣服湿了。”
在回去的路上,那一抹黑色长方显得更加方正——维克多的大衣在她身上像一件宏伟的皇帝的长袍,而维多利亚本人则显得仿佛是个偷偷用床单cos苏坡儿曼的小孩一样,狼狈地拽住衣角不让它亲吻被融雪打湿的马路。
维克多没有刻意把伞移到维多利亚头顶,他深知维多利亚不愿意被人照顾的性格——当然,他的大衣是被抢过去的。
“术式技术员的工作还习惯吗?”
“这是克劳斯该问的问题。”
“他拜托我问问你。克劳斯先生说他知道你不喜欢私下谈话。”
“挺好,什么都没——啊——”
维多利亚打了个喷嚏。
她看向即便穿着一件衬衫也丝毫没有动摇的高大兽人,打量着对方身上是不是还能再扒下来几件保暖的衣物。
维克多平时都习惯穿件宽大的外套,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身体上隆起的肌腱才会透过单薄的白色衬衫展现在外人眼前,这极富侵略性的观感反差一时令维多利亚感到有些陌生。
假如他有高中时期,想必会是橄榄球队的巨星。
“我是不是看见有个只穿条内裤的圣诞老人跑过去了?”
“明年还会有新的圣诞老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维克多。”维多利亚看向被白色帷幔覆住的夜空。“这是你第一次经历下雪吧。”
“有最基本的印象,也在电视上看到过。”
维克多接住几粒像是盐粉的雪花。“但是气味和温度比我想得更清爽。”
“雪的味道是什么样的?”
“闻起来像是……不去反抗自己的身体变冷。”
“你的回答永远和味道无关。”
“就像是……离群。”
“那确实不是一种味道,而是冷空气冻伤鼻腔时特殊的触感。”
细小的雪花啊,从彼端降临此处。但是他们终将回归到更庞大的循环中去。
从离开集群的一瞬间起,热量就会离开结构。
被回忆夺走了热量,沉重地抵达我的归处。
苦闷涌上我的心头……不对,涌上了我的鼻腔?
“阿嚏——!”
“维多利亚。”
“……明天记得帮我请假。”
【玻璃声】疯子
作者: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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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拉回现实,床边的闹钟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肯定是司那家伙干的好事。果不其然,卧室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在他第三次敲响之前,我打开了门。故意拉开窗帘露出的阳光精准的照在外面那人的脸上,他不适地眯起了眼抬手挡住了光线,我看到那只手上布满鲜血。
“把窗帘拉上。”他将头扭了过去。“打碎的是哪一瓶试剂?”我双手抱胸冷冷地问他。他罕见的沉默了一瞬,“你先把窗帘拉上。”我抬脚就往外面走,他一把拉住我,“是你昨天晚上放在B2柜子上的那瓶。”我停下脚步转身拉起他鲜血淋漓的手,那手上的伤口此刻已经溃烂,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这只手不想要了我可以直接帮你剁掉。““解药给我。”“打碎我的试剂还想找我拿解药,司,难不成我的试剂还有让人大脑退化的作用?”我冷笑着看向他那双浅色的眼睛,因为刚刚经历过光线的照射,红色的血丝已经爬上了他的双瞳,看上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一件沾满消毒水味道的实验外套将眼前遮蔽为一片黑暗,恶鬼在黑暗中扼住了我的咽喉,“是我最近脾气太好了是吧?”血腥味直往我鼻子里冲,血液蹭到了我身上,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窒息感,他伏在我耳边轻笑,“你说是我的手先坏死还是你先窒息而死呢,我亲爱的妹妹?”
我毫不犹豫的抽出口袋里的手术刀狠狠往他的手上扎去,钳制我的手松了片刻,我抓住这个机会一脚踹过去,却又被对方接住反被摁在墙上,“不要忘了你的陪练是谁,闹够了没有,条件是什么?”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要新的实验体,五个。”这下换他瞪眼了,“不要得寸进尺。”“那就三个,但是我只给你解药的配方,自己配去吧。”“成交。”他松开我,我回到卧室随手写了个配方给他,接着又重新躺回床上打算睡个回笼觉。
第二次被玻璃破碎的声音吵醒后,我果断地推开实验室的门并一把打开了所有的灯,一片玻璃碎片擦过我的脸侧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关上!”他的声音带着戾气和警告。我撇过他脚边摔碎的容器,声音同样冰冷,“再吵醒我一次我就把你那该死的眼睛挖出来做成灯。”听到这里他反而笑了起来,“以我手目前的状态,我不保证会打碎你多少个试剂管哦,月。”“D7左手边第二排第一个,多说一个字就杀了你。”我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把那几声说不出意味的笑关在实验室外。
一个星期的第一天,就这样被他毁了个彻底。再次躺回床上,可却怎样也睡不着了,在脑海中把他进行了四遍活体解剖后,我决定把这个星期需要的物品采购回来。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我走出了家门。
这是一个沿海的偏僻小镇,镇子上的人不多,也只有一家杂货店。一路上,偶尔打招呼的人都被我无视了,我没有和蠢货说话的习惯。就这样一直到买完东西我都保持着沉默,周围嘈杂的声音使我烦躁,蠢货就是蠢货,毫无意义的对话和虚伪的表情真是让人厌烦至极,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个家伙的确还算能说话的人。
海边的天气总是多变的,天空聚集起了乌云,只是片刻,大雨倾盆而下,回去的路堪堪只走了一半,时不时有蠢货带着他们那令人厌恶的花花绿绿的伞靠过来,我的忍耐快到极限了。“再过来一个就杀掉好了。”这样想着,头顶却忽的多了一片黑色。“不打伞的小疯子。”见不得光的疯子穿着雨衣用缠着绷带的手递给我一把黑色的伞,“走吧,回家了。”
我接过伞跟在他身后慢吞吞的走着,到家后一条毛巾被远远的抛给了我,“真是的,把家里都弄脏了。”他拖着长腔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今天的卫生归你了。”“实验室的那堆玻璃可是你弄的,实验室归你。”我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扔进烘干机,无视他的埋怨回到实验室,五个实验体静静摆放在我的实验桌上,残留的余温证明了他们的新鲜。
外面的人还在抱怨卫生的分配,有点吵,不过倒是习惯了,毕竟我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很多年,而今后还会继续这样生活,谁让我们拥有着共同的姓氏和血脉,我们都是疯子。
作者: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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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朝收到光研所的录取通知书时简直欣喜若狂,作为一个生物科学专业的学生,能在毕业后进入光研所继续学习是一个莫大的荣耀。说实话他并不是他们那届毕业生里最优秀的一位,成绩也只是中上游,本来也是奔着试一试的态度给光研所投了简历,没料到竟然真的被录取了!
金朝把录取通知书小心的拿起来抚摸着封面上花体烫金的“光研所”几个大字,又一个字一个字得一遍遍反复阅读内容。在看到“您的身份信息已在光域自动更新,请于本月3号到本研究所办事处报道”后,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太好了!!”但很快隔壁就传来了敲墙的声音,“大早上的喊什么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金朝立马收了声音,整个人动作的变得缓慢生怕再打扰到邻居。
他环顾四周,狭小的房间,破旧的家具,吱呀作响的门和几乎没有隔音的墙,这样的房子在过渡区仍然需要20银币一个月。金朝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仅剩他一个人依靠打零工来养活自己。因为早早知道了挣钱不容易,他一直很努力的学习,希望能依靠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很可惜,尽管他拼命读书学习,可依然算不算特别优秀。尤其上了大学以后,看着身边有天赋的同学轻而易举的完成了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结论的实验,他不得不选择面对事实: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如今这份意料之外的录取通知书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他从此可以踏入那令无数人向往的光域,他的前途将会充满光明,至少他目前是这样想的。
当金朝一脚踏入那布满阳光与温暖的领域时,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伸手试图触摸那金灿灿的光芒,于是他获得了周围行人看傻子一样的注目礼。他尴尬的收回伸向天空的手,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赶路,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路。
当他终于赶到办事处时,等候他的研究员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眼金朝,随手递给他一堆资料,金朝手忙脚乱的接过去看了看,从泄密保证书到他人身安全保险单,一大摞文件等着他签字。那研究员一边看着他签字一边语速飞快的说,“你的导师是洛夜教授,她要求你从明天开始就去实验室报道,你的宿舍在A栋12层,具体位置自己看地图,所有这些文件签好字按顺序排列好放在桌子上,听到了没有?”金朝低着头连声应道,手下一刻不停的签字。
等他按照要求放在桌子上后,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金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慢吞吞的寻找宿舍,好在宿舍还算好找。夜晚,金朝躺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回想起一天的经历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天大的好事砸在他头上,一切也都还算顺利,他翻来覆去不肯入睡,生怕一睁眼看到的还是那个破旧的房间。
于是当洛夜第一次看到自己这个学生时,对方的眼下挂着巨大的眼圈,不过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洛夜本来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她简单的做了下自我介绍后就将工作安排了下去。这个学生是她自己挑的,简历和成绩并不出色,但她正需要这样的一枚棋子,一枚听话的好拿捏的即便失去也无所谓的弃子。
可金朝并不知道自己坚信的那无比光明的未来早就破碎,他此时正对着老师布置的实验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测量数据。虽然想过光研所的工作不会简单,但这还是和他在学校时候的难度不在同一水平。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洛夜的提点下,金朝也算是有所提高,但他无论如何努力也仍然只是一名普通的科研实习生。虽然洛夜并没有说过什么,但金朝仍旧有些不甘心,本以为进入光研所能让自己有所改变,但目前看来,他还只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不过慢慢的他也就平稳下来,或许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平平庸庸,忙忙碌碌,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在既定的轨迹上不紧不慢的走着,或许这就是属于金朝的人生。但他也看得开,自己已经有了稳定的工作,生活也会慢慢变得更好,做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本来奢求的就不多,仅仅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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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看见这个故事的人们。
虽然我很想写一句“当你们看见这个故事时我已经成功了”,但是出于谨慎我还是算了吧。谨慎是法师的救星。
在下耶梦加得,在我报出这个名字时你大概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我知道那些记载。它们大部分都是正确的,至少这个记录员很负责,他写下的大部分都不带感情地正确。
这大概就是一个随笔,在我漫长旅程中漫不经心的一瞥,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个片段,或是我无聊时随手写下的故事。甚至你不必将它当真。
芬里厄永远搞不懂自己的妹妹在想什么,仿佛她生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如今他最小的妹妹海拉已经远去到死者国度不再回来。他和耶梦加得一个被锁在山巅,一个被锁在深海。虽是如此,他们竟然还能聊上天。
“我要回阿斯加德。”这是耶梦加得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芬里厄对于妹妹的天真想法不予置否。自从那位神王将他们锁住之后,他就断绝了再和诸神相认的念头,反正他们在阿斯加德时也没少受白眼,被赶出来之后芬里厄乐得清静,每天吃饱喝足就躺在山顶上睡觉好不快活。
“我要回阿斯加德。”世界之蛇在海水里喊着只有他们听见的话。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芬里厄被吵的不行,嚷嚷着回她。
“赶在诸神黄昏之前,我必须得回去。”
芬里厄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想到“诸神黄昏”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像某种仪式。于是他把这个词归到耶梦加得在他们还在阿斯加德时看来的古怪知识里。
那时他们还小,还没有变成巨狼和巨蛇,然而海拉却在出生时就拥有了半生半死之相,终生只能活在死者之国中。年幼时他们被父亲抱在怀里,走过重重长廊,月桂树的影子打在他们身上,父亲的笑容在阳光中模糊。
也许那个时候海拉的命运就已经预示了他们的,在接连变成了巨狼和巨蛇之后,被驱逐的命运同样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甚至比海拉的命运更加悲惨。
“你回阿斯加德做什么呢。”巨狼翻了个身,喘了喘气,“奥丁那老家伙说了我们回去就是格杀勿论。”
巨蛇的声音穿透海水传上来:“我要去见索尔。”
芬里厄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耶梦加得说的是那位雷神,这时他终于想起诸神黄昏是什么了。
“等到那一天你们会见面的。”
“那时就晚了。”耶梦加得可能是在海里翻腾,芬里厄能看见远处的海水翻起了巨大的浪花,“那个时候没人能救父亲了。”
芬里厄心里泛起一阵无名火:“那就是他们活该,他们所有人都该给父亲赔罪。”
耶梦加得可能又说了些什么,但是睡意涌上来,加上春日的风又是那么舒服,芬里厄只觉得眼皮沉重,便顺应本能沉入了甜蜜的梦乡。
梦中他们还是幼年的模样。
小小的耶梦加得抱着砖头般的书,跌跌撞撞走到父亲身前,用黏糊糊的语气求他念给自己听。然而芬里厄没他妹妹那么聪慧,听了几句就哈欠连连,再醒来已是被父亲搬到了沙发上,身上还盖着墨绿色的斗篷。
和众神格格不入的墨绿色,就像父亲虽贵为火神,却也被众神嘲笑为“邪神“,永远融不进他们之中。
他就好像他们的反面。众神强壮英武,浑身是壮硕的肌肉,父亲就是身材修长,姿态优雅,轻微的那么一点驼背也无损他的风度;众神崇尚武力,父亲就偏要把魔法锻炼到极致。
“那是他们不懂头脑的好处。”洛基放任耶梦加得自己去啃那些艰深晦涩的大部头,转而安慰起儿子,“不过你的确更像他。”
芬里厄想也许是指自己的另一位双亲。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们还住在洛基的寝宫里,偶尔芬里厄白日里睡多了半夜醒来,看见父亲倚在床头望着他们,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
这和他平日里见到的总是狡黠笑着的父亲不一样,他突然瑟缩了。就是这一下让洛基回过神来,他伸手给芬里厄掖好被角,重新换上白日里芬里厄熟悉的笑容:“睡吧。”
耶梦加得的确是他们中间最像父亲的那一位,她黑发翠眼,雪白肌肤,和邪神几乎如出一辙。而芬里厄却更像阿斯加德众神的后代,金发蓝眼,满身肌肉,连横冲直撞的风格都和他们有八分像。这为他在诸神面前比妹妹多赢得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好感。
然而洛基始终没有开口告诉他们另一位双亲是谁,耶梦加得问东问西却从不问这件事,而芬里厄的简单脑子更不会想到这一层,洛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也许他们真有可能是阿萨神和邪神结合的结果,但是显然洛基的巨人血统占据了上风,某一天洛基打开房门,看见的耶梦加得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狼崽。一个月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一条蜷缩在被子里的小蛇。
流言开始四起,如果芬里厄的金发蓝眼还能勉强让众神相信他们三人是阿萨神族的后代,此刻他们的变形却成了讽刺。阿萨神可没有这么丑陋的血统,他们更像是魔女古尔薇格的孩子。
“他们是我的孩子!”
邪神在大厅里和诸神辩论,说是辩论更像是单方面的讨伐。芬里厄和妹妹缩在帘幕后面,透过缝隙看着群情激荡的神明,看着他们的父亲仿佛风中一棵脆弱的草,面对狂风暴雨也要强硬地挺直脊背。
邪神的银舌头一向九界无人能敌,但是即使他胜利了,也无法保护他的孩子们。
“……你放走了父亲。”
芬里厄优秀的听力让他听见妹妹的话。
“我不是放走他!是他自己逃跑的!”
西格恩,芬里厄想起来。洛基在阿萨神族的妻子,一个温柔贤惠却懦弱的女人。她嫁给父亲的理由仅仅是当时在宴会上,当时地位还算尊贵的邪神选中了她。
“我知道,我只是告诉你阿萨神族会如何看你。”
芬里厄嗤之以鼻。他们被锁住的地方距离奥丁关押洛基的石头千里之远,她的小妹妹真是把阿萨神那套虚伪的嘴脸学得十成十。
女人的哭声隐隐传来,芬里厄无心再听下去。翻了个身继续睡下去。
“你也要嘲笑我吗?”西格恩试图在悲伤之余为自己找回一点属于阿萨神的自尊。
“我有嘲笑你的资格吗?”巨蛇从海水中探出头,即使她曾经是个柔美的女孩,她的声音也因为巨大的体型而在海面上隆隆作响。
“因为我是个失败的神族,连自己都丈夫都看管不好!”西格恩的痛苦和她的眼泪一同漫上来,“他背着我有了孩子,甚至还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脱。”
“你知道没人能管住野火,连雷神的锤子都压不住他。”耶梦加得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在冷笑了,“你们的傲慢和愚妄是最大的死穴,能拴住野火的只有他的心。”
“所以他的心并不在我这里。”
“你还算聪明。”巨蛇吐了吐信子,“看在你是他发妻的份上,趁早逃走吧,别管你的孩子了。”
西格恩瑟缩了一下。
“看看我们的结局,奥丁不会放过他们。”
“那是因为你们是古尔薇格的孩子,我的孩子是货真价实的阿萨神族。”
“但是他们也有一半巨人族的血。”蛇的表情看不出悲喜,“逃走吧,至少你是完整的阿萨神族。”
送走西格恩后,耶梦加得并没有沉下去。她将脑袋放在岸边,任由自己巨大的身躯漂浮。
崖边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他以粗糙的面具盖住面容,身材修长,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点点驼背。
“父亲。”耶梦加得探过头来,蛇信扫过来人的衣摆。
洛基走过来,看着耶梦加得脖子上的巨大锁链。
“假装被这东西锁住感觉如何?”
“不太方便。”耶梦加得意思意思翻了个身,锁链应声而碎。诸神丝毫没有怀疑他们制服耶梦加得时的顺利是这条巨蛇在耍弄他们的结果。
“下面要做什么,父亲?”
“唤醒苏尔特,再把你的妹妹带出来。”耶梦加得从洛基的话里听出了染着剧毒的仇恨,“所有他们欠我的,我要一并讨回来。”
“你没必要杀死巴德尔,诸神黄昏也没有任何意义。”
“只准他们囚禁我的孩子,不准我碰他们的孩子一下吗?”邪神听上去有些癫狂了,摸着自己的面具,“感谢他们用蛇毒和伤疤让我看清了,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加入他们。”
耶梦加得没有说话,在洛基走后径直沉入了海底。
那天之后他们没有再见过西格恩,而奥丁处死那两个孩子的消息也远远传来。耶梦加得盘踞在海底,无声地为这两位素未谋面的胞亲哀悼了两天。她能感受到,在她头顶正上方的船上,洛基也正处在和她一同的静默中。
偶尔她也会通过海水潜回到阿斯加德的城墙下看看。可怜的阿萨神,只顾着防御天上和陆地,却没想到水面下还藏着他们亲手放下去的危险。
她趁着夜色偷偷把头探出水面一点,能够看清奥丁和芙蕾雅的宫殿,还有索尔和希芙的,她知道越过这两座宫殿,再往远去那座尖顶的宫殿就是昔日洛基的宫殿。极少数的时候那里会亮起灯火,火光中是一个壮硕的身影。她惊异于他们竟然还保存着它,在洛基设计杀死索尔的弟弟巴德尔之后。
她注视着宫殿中那一点摇晃的火光和影子,奥丁的渡鸦停在她的头顶,此刻他们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和平状态。直至天明时分,她看见那个影子和渡鸦一同消失在阿斯加德的方向。
你让你的渡鸦来试探我,为何不亲自来和我谈谈,奥丁?巨蛇在深渊中发出一声怒吼,蛇尾狠狠击打了一下海床,掀起的巨浪险些盖过了阿斯加德的城墙。
“父亲。”
洛基站在海拉的船头,耶梦加得自海面以下探出头。
“今天,我们就要让那些神明吃到苦头。”邪神依然没有摘下自己都面具,从面具的眼眶中,耶梦加得得以一窥他眼中的狂热、仇恨和愤怒,还有环绕着眼睛周围的红色伤疤,仿佛某种扭曲的虫子,环绕着她父亲漂亮的绿眼睛。
“你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回去吗,父亲?”
邪神的眼神令她困惑,那是一种嗤笑愚者的迷惑:“我还能以什么方式回去?等着他们来接我吗?”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父亲。”
邪神突然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笑到了最后甚至开始咳嗽,无人注意到这里,或者说根本不糊有人敢注意到这里。
“我亲爱的女儿,从他们无故放逐了你们开始,一切就不能回头了。”
大战开始时耶梦加得就藏在海拉的船下。
芬里厄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就和当年他还是个孩子时一样。巨狼撞散了阿斯加德的军队,邪神在死神的船上召唤了漫天火雨,天穹仿佛坠落了下来,砸向阿斯加德。
耶梦加得在等,等那个人出来。她闻见血腥气、上好的金属、烧焦的肉体、碎裂的石块、海水的腥咸,头顶的海面渐渐被染红。终于在芬里厄死后她终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提尔和芬里厄同归于尽后,索尔无暇去照顾友人的尸体,战况让他被束缚住了。海拉的士兵仿佛海啸一般涌来,饶是雷神,也无法快速脱身。
只听海水骤然升起,巨大的蛇尾拍在他身前,刚刚好压死了浪潮般的死灵士兵。索尔抬头,正对上一双翠绿的蛇眼。
“好久不见。”
索尔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抡起锤子砸去,耶梦加得无处可躲,只能张开血盆大口支起毒牙,将毒液悉数喷出以期待索尔会躲开。
她低估了索尔搏命的心态。
雷神之锤砸断了她的身子,而她的毒液也浇了索尔满身。
索尔在毒液中挣扎。耶梦加得的毒液除了深入骨髓的毒素,甚至还带上了腐蚀性。他能感觉到皮肤在被灼烧,变黑,就像壁炉里的碳火那样。
“我一直想告诉你,父亲委托我转告你的话。”他的耳边响起了巨蛇的声音。
“‘我没有背叛你,他们是你的孩子‘。”耶梦加得躺在血泊里,翠绿的蛇眼始终望着索尔,“父亲。”
雷神愣了愣,手中的锤子咣当一声砸在地上,他伸出手试图摸一摸这位长久不见的孩子,然而在那之前,黑暗就抢先一步吞噬了他,他还没能来得及从指尖感受到蛇鳞那粗糙的质感,便再也没有了感受的机会。
耶梦加得的时间比他稍微久一点。雷神之锤砸断了她的半个身子,但是她依然还保存了些许魔力。那是很久以前洛基对她的教诲,永远留一手。即便洛基本人可能已经在疯狂中忘却了这些,耶梦加得却始终记得。
她记得的还有更多,她一直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那一个,不光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天资聪颖,更是这一切对她来说本就是无尽循环中的过往。相同的风景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连院子里的月桂树有几片树叶她都数得一清二楚。
她赶在自己还有意识之时发动了最后的魔法。时间回溯生效的时间有点长,在这个空档她开始不自觉地回忆。
那是更久远的时候,第一次轮回之时,洛基交于她的魔法。她是记得那是个阳光耀眼的下午,她被父亲堵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背着这个咒语,直到闭着眼都能默写出来。
那时他还不懂父亲眼中的忧伤究竟从何而来,直到她被放逐进深海,直到诸神黄昏,她从海中冲出,却正好看见雷神的锤子贯穿了邪神的胸膛,邪神的权杖也刺穿了了雷神的心脏。
“……我本是为了你。”
父亲英俊的面容被毒液和针线摧残得不成样子,只有那双眼睛让耶梦加得认出那还是自己的父亲。他躺在血泊中说完了这句话就闭上了双眼。
耶梦加得对上索尔的眼神。
那双和芬里厄相似的眼睛中,震惊、痛苦、悔恨、以及更多耶梦加得看不懂的情绪混在一起,最后呈现在她眼中的,是一位神明生命最后的对孩子的关爱。
雷神丢掉了锤子,耶梦加得低下头,让索尔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我想他应该教过你那个禁术了。”伴随着索尔的话语,耶梦加得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涌进身体,代价就是英武的雷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弱下去,“阻止他……也阻止我们。”
耶梦加得能猜到索尔在想什么。他们努力了一辈子却依然无法跨越巨大的鸿沟,从阿萨神族到巨人族,从雷神到火神,或者说仅仅是从索尔到洛基。她依然记得在大书库里,她躲在窗帘后面看两人相拥时被抓出来一顿臭骂的场景,那时父亲摁着她一顿骂,雷神却笑着去牵父亲的手,告诉他别和孩子过不去。
我当时就是没和你过不去才让你长成这幅混蛋样。洛基反手一权杖敲在索尔脑门上。
芬里厄不会知道,她从不问自己的另一位双亲是谁,是因为在很久以前她就看过了真相。
神的生命漫长又短暂,漫长到能够看完一颗星星的生与死,却也短暂到连偏见也无法消除。
视线开始渐渐灰暗下去,耶梦加得知道自己即将开始下一轮的轮回。时间回溯就像是一场漫长又甜蜜的沉眠,梦中她会看见阳光洒满阿斯加德的神殿,那里没有纷争,也没有偏见,她会看见芬里厄在宫殿里奔跑,也会看见海拉在死者国度对着她们招手。那里还有他们的父亲,还没有被痛失爱子的仇恨和被背叛的愤怒折磨到失去心神、依然智慧又热爱恶作剧的父亲——
再次醒来时她可能会在柔软的床铺上,可能会在干燥的草甸上,也可能是冰冷的荒原,但她永远都会是耶梦加得,世界之蛇,邪神与雷神之女,为了改变终局而不断轮回的时间旅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