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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姓名:桃桃巫
罪名:将已出版过的作品集拆开,挑挑选选后出版成文集,被读者发现实际内容并无改动,投诉骗钱。
判罰:7年+每月创作至少一篇小说,不能与已创作过的作品相同
入獄年數:6个月
交稿類別:小说
人物簡介:靠天吃饭,有一万个理由拖延写作,没有灵感时会做法祈求灵感降临。
被捕入狱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新出的《春山册》与四年前出版的《四分之三故事集》除了封面之外,里面的内容几乎别无二致。将已出版的内容打乱顺序、重新再编出版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手头上还欠了编辑的邀约,但已经没有灵感,只好将压箱底的几篇废弃草稿拎出来修修改改糊弄过关。仗着房东好说话,还欠着房东几个月的房租,如果再不能捞一笔钱,就只能留宿街头。
桃桃巫准备好糯米一碗、大米一勺、绿豆、桂圆、红枣、八角若干,将它们混在一起,中间放上三颗红豆,用针扎破食指,将血滴入碗中,再插入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将这一碗且混了香灰的混合物蒸熟,咬着牙吞了下去。
强忍着呕吐的恶心感,桃桃巫躺在床上,回想香燃烧时的情形。袅袅的白雾中什么也没出现。今天也是如此。上天似乎收回了对她施与的灵感。
桃桃巫固然知道写作并非天上掉馅饼,完成一部作品要学会观察、积累、思考、技巧,要有过人的耐力,坚持不懈地学习、练习、修改。但桃桃巫的的确确是一个靠天吃饭的写作者。她习惯于等待灵感的突然闪现,文字自然而然流于笔端、出现在文档中。在没有灵感的日子里,她吃饭、睡觉、发呆、焦虑,她的生活过于寡淡。她也尝试过在没有灵感的时刻写作,但写出来的作品往往不如人意,被怀疑是找了代笔。她的确靠这个获得了一些知名度,出版了几部作品,但现在上天收回了对她的施与。
她得为这些年获得的并非真正属于她的成就付出代价。
作者:青芒子
评论:求知
备注:第一次写科幻文设定,毫无逻辑依据。主打一个结合时事,一顿不负责任的脑补。
9.2修改,补充世界观设定
9.5修改,补充过敏设定
感谢各位太太的指导!
傍晚,晚课开始之前,我们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暑热逐渐褪去,我和莎莉会跑到学校高地的缓坡上去,这座学校坐落在一个岛屿之上,从这眺望能看到草甸下一圈圈的铁网,还有远处落日余晖下的海面,像是泼洒出来的胡萝卜汁。
“你看新闻了吗?有始人出生了!”莎莉把她的PADD凑到我眼前,小巧的手表通过投射形成一个虚空的屏幕。我们被禁止使用手机一类的电子设备,仅能通过智能终端,也就是PADD来接收信息,和外界的交流也仅限于每月一次的亲人探视和每天的国家新闻推送。
“始人?”我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画面了是一个婴儿被抱出来的画面,各色各样的人围拢在摇篮的旁边。
随即转为始人的特写镜头,粗短的手臂上既没有羽毛也没有过厚的角质,粘着黏糊糊的胎脂,像是红皮花生一样。手指还看不出来,团团地握着,应该是五个手指吧。我若有所思的张开了我的手,半透明的屏幕下,右手是正常的六指,而左手孤零零的五根手指显得那么奇怪。如果两只手都是五根手指,那会很不方便吧,这样它都没法玩芭乐琴了,自己少了根手指弹起来就很费劲,总要担心左手按不到键。
我们是出生在新世界的新人类,在过去漫长的百年岁月中人口凋敝,灾象频发,环境日渐恶化。在经历第三次全球基因危机之后,只有新人类逐渐活了下来,剩下的不足十亿的人口组建了地球联邦。
由于新人类的基因突变几率比始人增加了20%,能够正常发育成熟的胚胎也大大减少。为了维持人口数量,我们这些通过人工配对,体外授精后移植的胚胎被选育出来,成为第二代新人类。
我们都有类似的外形特征,布满角质鳞片或者羽毛的皮肤、六指、气囊,以及两颗心脏。如果出现了突变,这个胚胎大概率会在发育时就死亡,运气好的能活到出生,要么像我一样只是肢体上的残缺这种无关紧要的突变,要么就是危及生命的,类似亨廷顿舞蹈症,最多也活不过六岁。
“它能活下来吗?”我有些担忧,“它看起来好小,就像是蜗兔一样。”那是一种灾难中侥幸活下来的哺乳类,刚生下来像是蜗牛一样背着没有退化的壳。
“我希望它能活下来,它会被送过来么?和我们一起。”莉莎是乐天派,她浑身长满了雉鸡一样张扬的羽毛,看起来就像是原始部落里酋长。
“也许吧,或许明天就会来。”我翻看着PADD下面的留言,有惊喜的,有好奇的,有悲伤的,但更多还是铺天盖地谩骂和谴责。
——它不应该出生,你们这是在进行活体实验!
——《宣言》第二段提到新人类是今后人类的唯一存在形态,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第四次基因危机的前兆,哦不对,在那之前新人类就灭绝了。
“看起来大人们不想让它过来。”莎莉凑了过来,她身上羽毛弄得我鼻尖发痒,“好可怜。”
“是啊……”我小声地说着,关掉了PADD,“我不希望它过来了。”
“欸!为什么?”
“莎莉你知道什么是‘过敏’吗?”
“你又要说历史了吗?”莎莉撅起嘴,泄气地躺倒在地,“不要啊——饶了我吧!道格老师才罚我抄完新世界史。”
“不是的!”我也随她躺倒在草坡上,青草的清香在鼻尖萦绕,“过敏是某些物质进入人体后能够导致部分人的免疫系统发生异常反应。说白了,就是人体的
过激的排异反应。”
“你不觉得很像吗?我少了一个指头,我就是异物,就要被排挤、被孤立,它还那么小,大人就这么对它。”我张开我的左手,我下意识都会攥紧拳头,生怕别人看见。
——怪胎!你是不是没有进化的始人啊?
——她是残疾人哈哈哈哈!
我瑟缩在墙角,像是非法闯入的异物,机体内的一切朝我发起攻击,嘲笑我,捉弄我,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不会的!”莎莉扭过头来,抓住了我的手,稚嫩的手指两两相印,单出的小指像门栓一样扣住,“我会保护它的!就想之前保护你一样。”
——你们在干嘛!
余晖像是毯子一样铺散在天空上,在莎莉身前投下影子,雄赳赳的她,像是护崽一样把我拢在她的怀抱中。
——安妮是我们同学,和我们一样的人,你们不许欺负她!
莎莉拉着我,冲开了人群,我俩就这样手牵着手,一直跑到矮坡上。彼时草长莺飞,绿草间点缀着细碎的野花,莎莉如同春归的候鸟,闪亮夺目,神采奕奕。
“你、你为什么帮我?”我不善于运动,到这里已经气喘呼呼,索性一股脑地坐在草地上。
“没有为什么,我喜欢你,”她坐到我的身边,肩膀一晃一晃的,活泼得就像一个小太阳,“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我低下头,不敢去看她。手指钻到湿热的草里,拔起一把草又朝远处扔去。
“我不好看。”
“大家长得都不一样,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他们都觉得道格老师的鳞片很漂亮,我可怕死这种滑腻腻的感觉了,每次想到要上她的课我都要发怵。”
“我是怪胎。”
“你看,”她握起我的左手,从小指开始从后往前,和她手掌相对,她用拇指和食指把我剩下的拇指牢牢的圈起,像是钥匙找到了它的锁扣那般,“五指六指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也能当朋友吗?”
之后我们便走到了一起,莎莉帮我赶走那些闹事者,我则开始辅导起莎莉的功课。莎莉不擅长读书,她对世界拥有着无限的热爱,她喜欢蜗兔、百褶蝶等动物,也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毕业之后可以去服务社区,也能参与动物保护活动。
在新世界,劳动不算是必要的,原本过剩的世界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物质遗产。我们作为第二代新人类,已经没有纳税和工作的义务,我们一出生只有一个责任,那就是把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至于像我一样,对知识抱有热情者,或者像莎莉一样想要回馈社会的,则会被分配到相应的岗位上去。
我会被分流到研究岗上去,一部分人去考证那些来不及在中央存储区备份而遗失的科技和文明,而另一部分则专门研究人类的基因,人类的未来。
——————————
晚课又是世界史,莎莉听了没一会就小鸡啄米一样打起了瞌睡,艳丽的羽毛都耷拉下来。
授课的是道格小姐,她是一位浑身布满黄白鳞片的妙人,是蜥蜴基因的分支。但她讲课的时候,她会裹着那身属于高级教师的黑色衣袍,金色的鳞片立起,把脸像伞一样撑开,平铺的面孔不苟言笑,极具威慑力。
“莎莉。”她敲了敲桌子,“站起来,书上第54页写的是什么?念出来。”
“啊……”莎莉揉揉眼,朝我抛出求助的眼神。我顶着道格老师的压力,悄悄把书递了过去。
“新历前2084年,第一个人造病毒诞生,标志着人类首次创造出、完全独立的生命。”
“坐下吧,好好听课。”听着莎莉舒了口气,我的思绪也离开了书本。
病毒似乎总想逃避免疫,但随着它在体内的增殖,又会将其暴露在免疫系统眼下,疾病是一场赛跑。但从结果上来看,似乎是病毒更胜一筹。
正如生物史中说的,基因是在无知的手中失控的。新人类的第一次突变可能是由于历史上的那次核废水排放事件,但这无从考证。
但世界史中,仅仅记载着人造病毒的历史,也正因此新人类才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
先是鱼类的大量死亡,畸形鱼的大量发现,而后是鸟类,通过迁徙把病毒散播到全世界,而后鸟类也特化 出了鳃,甚至是鳞片,然后是啮齿类、爬行类……史称生物大污染。
整个星球的生物都被迫加速进化,进化树快速生长,枝桠交错,人类也不例外。体内细胞分裂分化加剧,不得不需要气囊和两个心脏以获得足够的血供。羽毛与鳞片这些原本抛弃的结构被用来抵御外界过强的辐射,也缔造如今多样的新人类。
在这种情况下,过敏这种变态反应应该消失才对,或许在如今变异率极高的身体上已经大大削弱了,但它还潜藏在每个人的内心里,根植在文化中,本能的排斥异己。
所以核废水排放事件中民众反抗是如此的声势浩大,所以在无公害食品里潜移默化影响整个消费界,所以在这个始人的诞生下,不知触动了哪个吞噬细胞,整个社会就像是被激活了一般,致敏细胞趋化游走而来,释放出细胞因子,引起更多的细胞转移而来,围拢在一起,蚕食鲸吞。
那些大人们吵闹的话语在我耳边回荡,鄙夷、质疑、嘲弄,逐渐向我逼近,藤蔓缠绕在我的身上,无法挣扎,无法逃脱。
——她该死。
——它怎么能生下来?
——滚啊,你这个怪胎。
——请相关部门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每次会面时父母眼中挥之不去的忧虑,每个人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老师眼中的同情,都像是一把钝刀不断折磨着我的神经。
我是异物,始人也是异物。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去,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和我做朋友吧!
下课铃响了起来。
莎莉急切地想回寝打游戏,拉着我便往门外跑。
“你听说了吗?是真的始人,不是那种半吊子的。”
“我也看了!始人就在那里,我听亨利说他们去的时候还被撵回来了。”
我们走在夜色中,背后的教学楼的灯光也逐层熄灭。
“莎莉……”我突然开口,“我有点事情,要不你先走。”
莎莉放缓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有东西落下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就一会儿。你不是还有队友在等着你。”
“嗯……”莎莉为难地看着我,“我担心你。”
“他们都离开了,我不会有事的。”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前面那一小团人,平时都是他们带头孤立我。
“那……”
“放心吧。”说着我主动松开了她的手,就像钥匙脱离了它的锁,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我逆着人群,跑到教学楼的最顶层——我们最初的教室,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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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了起来。
莎莉急切地想回寝打游戏,但我还有事,就和她分开了。我逆着人群,跑到教学楼的最顶层——我们最初的教室。
走廊的灯已经关闭,巨大的观察玻璃把走道和教室分开,里面灯还亮如白昼,一个个长着绒毛的婴儿正躺在格子一样的婴儿床上。
我一个个找了过去,新闻里的背景明明是这里。
“你在这里干嘛?”身后传来道格老师那威严的声音。我吓了一跳,飞快地转过身去紧紧贴着墙壁,这是我感到安全的姿势。
“那个……”我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回答,道格老师不喜欢说谎的孩子,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细如蚊呐,“我来看新来的孩子。”
“新闻里的那个始人吧,都是些好奇的孩子,之前就来过几批了。但是你独自一个人过来实在是太危险了。”道格老师听到我的回答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弯下腰来牵起我的手,巨大的手掌将我的手包裹着,拉着我走到了走廊的深处,“跟我来吧。”
那里黑漆漆的,只有红蓝的光在闪烁,透过仪器屏幕的荧光,我隐约看见那个气囊一样的装置里有一个活动着的人形。
“是它吗……?”我半是惊奇半是疑惑地趴到窗前,想要看仔细些,“为什么要把它单独放在这里?”
道格老师也蹲了下来,视线与我平齐,我这才看清老师的瞳色,金黄色虹膜带着锯齿状的花边,幽深的瞳孔里映衬出长满了黑白色绒毛、滑稽又丑陋的脸——我的脸,一副和始人完全不相干的脸。
“现在已经不是适合始人生存的环境,对于它来说,就连空气都要杀死它。所以它一生下来就被紧急转移到了这里,也没有对你们公布。”
“它能活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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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一个人悄悄地溜进教室,坐到了最后一排,意料之中的事情却没有发生,他们像空气一样无视我,只有莉莎开心地朝我打招呼。
“安妮,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呀!”
“对啊,我不是怪胎了。”
我也能活下去。
与此同时,气囊里的婴儿呼吸渐弱,随着尖锐的机器报警声,永远的停止了呼吸。
“气囊怎么打开了?”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早上到科里换完衣服准备交班时,突然注意到洗手池旁边还贴着新冠处理的流程图,撕了一半,正是印象里极度厌恶的那种黏贴方式,残留难以撕去的那一部分上写着隔离的那一半流程。
恍惚间才发觉好像距离放开已经快有一年。
查房到负压隔离病房,34床是晚间刚收的新冠病人,67岁,男,发热控制不错,正在俯卧位通气。
我站在床尾,听老师给家属交代待会儿有CT检查,听隔壁床护工重新铺床,听患者缓缓呼吸。
出病房时,我用了挂在门外墙上的手消。
午休时在手机上百无聊赖地划来划去,疫情刚开始时和几个认识许久的朋友玩了一款多人在线游戏,当时的日常大约就是网课和网游,一学期闭门生活下来游戏时长已经一千余小时。后来公会十余人大部分也都不再登录游戏,唯独公会的聊天群组一直活跃。办公室里同治疗小组的学长在分发庆祝文章发表的糖果,我接过来冲他笑了笑,顺手照了发在群里炫耀,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朋友起哄说有意思,我回以一个鄙视的表情。
护士长回办公室热午饭,顺嘴提起24床还在发热,管床的医生长叹一口气说一直难找病原,NGS已经外送一次家属不愿意再做。还有精神的几位开始讨论没准是非结核,我下载了导师发来的几篇自闭谱系量表的补充文献回复谢谢老师。
不知不觉就到五点半,换完衣服走出医院大门,已经是泛冷的季节,老老实实把针织衫的纽扣扣好,戴着耳机走回租的公寓,在第三个红绿灯路口才想起来口罩已经可以摘掉,摘下后呼吸了一口没什么变化的空气,没能找到垃圾桶只好把口罩反折好,拿小指穿过耳挂随意提着。
回家在浴缸里泡半小时,出来把买的三明治在微波炉热好,提着冰好的金酒跟汤力水在电脑前坐好开始晚餐,前后喝了五shot,听电台里聊加沙的事,打开文档准备接着写离群的小说。
小说是之前写过的幻想风练习的后续,怎么有办法不去用离群的主题接着写关于狼的故事?这篇月初就开始写的故事,陆陆续续写到月底已经快一万字,主人公不得已踏上流亡之旅,和他一起的是收养的幼狼…
但我写不下去了。
与其说是写不下去,不如说是没法写得让自己满意。自己的期望是语言能像第一篇练习那样有吟游诗人的表演一般的质感,老实讲能写出那样的文字连我自己也感到吃惊,但随后的第二篇就无论如何也难写出那样的质感来。我私底下把原因归结为参考时阅读的一些藏族故事,甚至还有搜集的格萨尔王传相关资料。那篇练习的结尾很讨巧地用了个格式的花招,结果效果超乎意料,只好一边看评论一边暗自羞愧,决心真的要写一篇更漂亮的故事出来。
但我似乎真的写不下去了,每天回家面对的就是文档,在粘稠的空气里反复思考敲下一些片段,删减、修改,看资料,喝酒,最后逃掉。
日常,日常、日常。
无止境的日常。
无疑我写得很痛苦,但这种痛苦又和以往写作时的痛苦有某种本质的不同——我恐惧它。
我恐惧现下的这种痛苦,我恐惧我的创造性或许正在被某种及其飘渺但又具体的、无比私人化的生活模式消磨。
也许,也许我只是陷入某种思维的陷阱。不如说我期望事实正是如此,期望我只是被和以往并无差别的一些空想的概念,被自己构想的诸如“后新冠”、“虚拟人生”的思考缠住,我只是十分惫懒,我只是…
我盯着自己的鞋子。
盯鞋是一种音乐,大约描述的话就是乐队演出吉他手要一直盯着脚上的效果器,盯着鞋,弹出各种音效的演奏来,我虽然吉他只大概学了三个月,但现在我提着酒,靠在椅背上,想象自己正在弹盯鞋。
和弦随意,但失真先拉高,奏出来就是接近噪音的音色,音量最大,音响喷涌出噪音的音墙无止境地压向我。独奏持续半分钟,接着鼓手进节奏,键盘续上失真,我把反向混响打开,移相调好,吉他变成温柔地絮语,不断地riff循环。
舞台之上,我一个人盯着自己的鞋子,观众的人群沉默,和我相距大概两米。
我醒来,现在是七点整,我要去科里,换好衣服,准备交班。
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晚上八點多,正是人們結束了一天的辛勞,享受著短暫安逸的時間段。
雖然近年來在網絡的威脅下,比起面對客廳内的電視機人們更喜歡對著電腦或是手機。
但是人們還是喜歡聚在餐桌前的時候能有一些背景音樂,就算是沒有人真的在注意畫面上到底在播放什麽。
不過只要有播放就有收視率,有收視率就是黃金時間──這就要說起某個電視臺黃金時間内播放的清談節目了。
這個有著多年歷史的節目深諳群衆的喜好。
比起什麽名人,節目的製作人更喜歡邀請那些在廣告前剛結束了的晚間新聞中被提起的爭議問題的意見人士,甚至是剛出現在新聞中的的當事人前來。
然後就是由尖酸刻薄,又身經百戰的主持人展開一場不一定上得了臺面,但是一定精彩紛呈的辯論。
如果被邀請的人同樣是個聰明人,那起碼能有個比較體面的結尾。
但登場人物只要剛好是個容易衝動、IQ或是EQ不是很高的時候,那很多時候這會成爲一個全國人民口中膾炙人口的笑料,并且成爲這個金牌節目未來很多年收視率的養分。
一開始,所有觀衆都以爲這又會是一場單方面的虐殺。
今天節目的嘉賓是極端環保組織的一員。
而上個月的極端動物保護團體和上上個月的反肉食主義者都給網絡上的笑料添了濃厚的一筆,所以當主持人介紹了今天要討論的話題的時候,有些只是開著電視機走著神的觀衆甚至開始喊家人一起來看笑話。
近來那些吃了撐的沒事幹的小布爾喬亞們天天在城内幹著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對博物館内的名畫潑油漆倒還好,所有人只當這批小丑又在博眼球了,起碼比跑去牧場放走所有肉豬的動物保護團體來説還是好些的。
但是直到他們開始跑去舞臺劇或是電影院内騷擾群衆,又開始堵在路上不讓人開車去上班開始,就變得神憎鬼厭起來。
大家可都恨不得看著他們出醜呢。
想起之前主持人在動物保護團體的人面前吃起來牛排,所有人都在期待這次他會怎麽讓嘉賓歇斯底裏起來。如果能當場發瘋,那就更棒了。
有什麽比看到自己討厭的人在大庭廣衆下出醜更爽的事情呢?
就算今天的嘉賓有著年輕俊秀的外表,他們也只期待著能看到他的表現能作爲搞笑影片永遠漂流在網絡上。
安東尼是個有著黑色捲髮和綠色眼睛的年輕人,要不是環保主義者,他應該是所有人喜歡的類型。
起碼這個國家的大部分人的愛讀書都是哈利波特,而他除了比電影版的哈利看起來更高更帥,以及沒有那道疤痕的話,基本上就是二十歲出頭的哈利了。
和穿著深色西裝卻硬是將領口的扣子鬆開來演出鬆弛感的主持人相比,他穿著一件寬鬆的、帶著自然奏摺的麻襯衫,看起來有點過於休閑了,甚至有點心不在焉。
而往四面八方跳躍著的捲髮也和用髮膠將銀白色的頭髮梳向后腦勺固定住的主持人形成了個有趣的對比。
安東尼微笑著上前和聞名全國的主持人握了握手,然後坐上了嘉賓指定的位置。
他看起來眼神清澈,彬彬有禮,脚步輕快的看起來就像是被邀請參加訪談的明星一樣。
這讓所有人都在心中一頓──這是一個很有個人魅力的年輕人。
只是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魅力四射的青年,不久前才在新聞的報道影片中向某幅名畫潑出了一整桶的紅色油漆。
而披著羊皮的主持人正在背後的大型熒幕上再次將這段片段重播了一次。
他將椅子轉向熒幕的方向,在做出一個觀看的動作之後又整個轉了回來,張開了嘴巴,嘆了大大的一口氣,一副想説些什麽但是又吞了回去的樣子。
在停滯了3秒之後才將雙臂放回了白色的長桌上。
這很明顯就是在像所有人表達他對著這種行爲的感想就是……無言以對。
主持人想要激起對面的青年的情緒。
只要情緒一高漲,就沒幾個人能夠好好的表達自己的意見,他們會開始語無倫次,思考混亂、直到最後情緒爆發説出一些不應該説的話。
這就是主持人的拿手好戲了,他有時候不需要靠語言,甚至只是表情或是肢體動作,就可以讓一個體面的紳士情緒崩潰。
而年輕人只是用肢體動作回答了肢體動作。
在演播室内所有人的注視下,安東尼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做了一個我也不想的我能怎麽辦?的無奈表情,。
「這就是你的感想?」主持人先開了第一炮。
「嗯起碼在今天的新聞播出之前,我沒想到自己在視頻裏面看起來還有點搞笑。」安東尼笑了笑,然後繼續道:「起碼紅色油漆確實不是個好主意,看起來伊甸園好像發生啥凶殺案一樣。」
「下次一定不用紅色油漆了。我發誓。」
他的語氣顯得過於輕飄飄了,這讓主持人發出了一聲短促的譏笑:「你們還打算有下次啊?」
雖然對方表現得比想象中輕鬆自在了幾十倍,但是這對於主持人來說並不止於打亂他的節奏。
安東尼又不自在的抓了抓耳廓的皮膚,看來那裏有點發癢的樣子。
「哦是的。」
「雖然這確實看起來不太聰明。」
「我還以爲你們都沒有自覺自己做的蠢事呢?」主持人尖酸的指出這點。
安東尼嘆了口氣:「嗯,而且其實些事本身也確實和我們的理念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那為何不停止做這些事情?」主持人問道,此時背後的熒幕又開始播放了這周環保組織的成員們突襲了一個舞臺劇的演出現場,讓整場演出取消了時的影像。
「連看個舞臺劇也不環保了嗎?你們的興趣其實是打破別人的飯碗吧?」他盯著安東尼,語氣顯得有點咄咄逼人。
「這您就説的有點嚴重了。」安東尼抓了抓頭,他看起來有點抱歉的説到:「這事情確實幹得不太地道,但我們也并沒有每場公演都上臺搗亂不是嗎?搗亂一場公演當然讓幾百個人喪失了這個星期的樂趣,但是不是永遠,而一個劇團也不會窘迫到一場公演被迫停止,就直接破產倒閉。」
「畢竟,每年也會有個幾天因爲天氣而被迫中止的公演不是嗎?」安東尼搭著眉毛卻露出笑容,這讓他看起來很討人喜歡。
「結果論。」主持人手中的鋼筆指向了安東尼。
「一來這并不會讓群衆覺得應該要注重環保,二來他們只會覺得環保團體不僅是一群跳梁小丑,而且是一群讓人討厭的跳梁小丑。」
青年正了正自己坐姿。
「嗯這確實有點難以反駁。但是我們的目的本身就并不是讓群衆喜歡上我們,反而只要大衆能夠關注保護環境這個議題就可以了。」
他并沒有停頓下來給機會主持人開口説話,而是開始闡述自己的主張。
「從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開始,全世界的各個環保組織一直在努力倡導人們學會珍惜大自然,但是經過了這幾十年,大部分還是那個樣,甚至比以前更糟糕。」
「反正我是不明白飲料販賣機上爲什麽需要一個那麽大的熒幕重複的播放那些沒人想要看的廣告。」
「總不能是嫌電力太多了吧?」
安東尼聳了聳肩:「所以我們覺得也許以前的活動有點太不痛不癢了。」
「人們看著我們就像是看生活中的佈景板那樣,雖然很諷刺,但是和那些沒人在看的廣告也就是一樣的水平吧。」
「那就只好將行動升級一點點,起碼現在雖然我們很煩人,但是無視不了不是嗎?」
「是的,街上突然出現了瘋子,那肯定沒人敢當作看不見啊。」
主持人總算是找到了可以插嘴的縫隙,很明顯安東尼比起以往那些瘋子來,説話更有條理,這有些棘手。
他馬上決定從道德方面來攻破對方的防守。
「而且你們坐在車道上妨礙生了病的孩子去醫院急救。這可完全不是什麽不痛不癢的事情。」
主持人用嚴肅的表情敘述到,而背後的熒幕也適時的播放起了當時現場的視頻,演播室内的氣氛又立刻變的尖銳又冰冷起來。
這是一件無論青年如何巧舌如簧都無法洗净的道德污點。
事情的起因是七八個極端環保組織成員在清晨打橫排坐在通往市中心的車道上阻止車輛通行,抗議燃油車使用汽油破壞環境。
上班時間、所有人的火氣都很大,更別提被拉開的這些人會猶如喪尸那樣爬也要爬回去車道上坐著,這就讓現場更是一片混沌。
如果光看暴怒的市民扯著年輕女性成員的頭髮硬將對方拉出車道,還會誤以爲這是一場單方面的霸凌行爲。
但是鏡頭一轉就能看到哭著的母親喊話求他們讓一讓,她生了急病的孩子需要送去醫院治療,但那群人卻充耳不聞的繼續霸占著道路的情景。
這報道瞬間就點燃了輿論,不僅是這個國家,更被翻譯成了各種語種,傳播到了全世界的各個視頻網站上。
「你們所謂的想要喚醒人們的認知,難道是建立在人命的犧牲上嗎?」
主持人咄咄逼人的説著:「那這樣的話,你們一輩子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可,人們不僅不會聽到你們的訴求,只會對你們以及環保感到反感和厭惡。」
就算是如何的沉穩,演播廳内彌漫著的反感和惡意仍然讓安東尼感到有些難熬。
他低頭沉默了一會,然後才緩慢的張開了嘴。
「我對這件事的發生感到抱歉。」他選擇了真摯的道歉。
「雖然這次抗議行動我並不知情也沒有參加,但是可以的話我會希望這樣的事情并不會再繼續發生。」
他擡起了頭,綠色的雙眸在燈光的洗禮下顯得就像一對綠色的祖母綠。
「但是令人慶幸的是最後并沒有人因此受傷,無論是被扯住頭髮拖走的女孩還是那個生病的孩子。」
「哦,你的意思是沒有人受傷就不用負責了嗎?」主持人并不想輕飄飄的放過他。
他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可以的話我希望所有的同志不要再做出這樣的事情。就算是擋住道路,起碼也應該放行救護車或是生病的人。」
主持人翻著白眼將手上的鋼筆一丟:「結果説到底你們還是不肯停止騷擾市民。」
「是的,很明顯到目前爲止,這些討人厭的行爲會繼續下去。」安東尼苦笑著回到。
「我們會更努力的盡量不造成太大的金錢上的損失和人身傷亡,保證這些討人厭的行動會是無害的。」
「但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會出現受傷或是死亡的被害者,更別説經濟上的損失了。」主持人不認同的皺著眉毛。
「但是目前爲止還沒有不是嗎?」
安東尼看向對方:「而且你也知道,就算只是騎著自行車出門,也會有機會被撞死或是撞死個人。」
「只要有所行動,就可能發生事故。就算是什麽也不做、天天困在自己的房間裏,不也可能吃個飯就不小心噎死嗎?」
「我們也只能盡最大的努力,但造真的出了事故的話,那也只能像是開車撞到人那樣,負上應該負的責任了。」
「無論是民事、還是刑事。」
他態度誠懇的説道。
「……你不覺得比起所謂的抗議活動更應該去參選嗎?這才是民主社會裏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改變國家的方法吧?」
又被他躲了過去,主持人只能又換了角度提出疑問。
「哦,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安東尼嘆了口氣。
「但等我可以當選的那天,多半是南半球已經變成灼熱地獄,威尼斯已經成了亞特蘭提斯那天了。」
「……這可真是很大膽的發言。」就算是以尖酸刻薄以及毒舌著稱的主持人,也沒能想到對方會在全國群衆面前嘲諷他們都是群鼠目寸光的蠢貨。
「反正我也暫時不需要他們的選票啊?」
安東尼撇了撇嘴,但這個動作在他臉上顯得有點青澀和可愛。
「就算賢明如蘇格拉底也搞不過一群投他死刑的市民。而且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不也是民選出來的總統嗎?」
「不是火燒到屁股,甚至可能都燒到屁股,大部分的國民都不會將視綫從眼前的利益移開來看看周圍的地球環境。」
「既然民衆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那就更需要我們這群討人厭的蒼蠅天天吵著是時候要保護環境了,不然總有一天地球會不適合人類的生存。到那時候無論是男女老弱,贊不贊成環保,反正都活不下去。」
「呃好吧……。」主持人做了一個將雙手張開的動作。
雖然很想反駁,但是一貫的性格設定以及不低的智商也讓他實在做不到説什麽人民的目光是雪亮的、這種政治正確的屁話。
看到主持人暫時無法反駁自己,朱利安對自己的主張做了一個總結。
「所以這個社會才更需要我們這群環保組織的人做一些傷大雅但不太傷害到實質利益的事情,讓所有人都覺得煩,但又打不死。」
「就像是早上的鬧鐘那樣。沒人喜歡它,但是對懶鬼來説,就是必要的。」
節目在一股奇妙的平和氣氛中迎來了結尾。
在最後,主持人甚至破天荒的站起來擁抱了下這個年輕人。要知道在平時,節目的結尾一般是播著結束時的背景音樂,影像卻是嘉賓對著主持人大噴口水,或是主持人依然在挑釁嘉賓。
安東尼以他的談吐和風度──最主要還是他的臉和身材,一時成了當紅炸子鷄。
在此之後他不僅多次應邀參加了各種訪談和演講,甚至出版了自己的著作之外,仍然活躍在環保抗議活動的第一綫。
雖然大部分人依然不理解他的行爲,但是他的思想也確實影響了相當多的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
當然這一切只持續到了他因爲潑油漆而意外讓名畫損壞而被逮捕爲止。
在網絡上隨便一搜,就能找到將他在這個清談節目上侃侃而談的場景,和被捕時大喊大叫的醜態剪輯在一起的對比動畫。
現在他就是名字最響亮的網路笑料了,實在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作者:青芒子
评论:随意
备注:写着写着又成了俗套的故事
望着面前朱红色的大门,我背着行囊的手有些发汗,门外马车来往,人群熙攘,衣着华贵谈吐不凡,显得我格格不入。我深吸了口气,使劲地拉着门环叩了几下。门开了个缝,一个扎着角辫小童从中钻了出来,“你是什么人?要钱的隔壁偏门去,别杵在这里。”
“不不,”我脸涨得通红,连忙拿出那封信来,“我有江南书商罗响老爷的推荐信,前来谒见梅花君的。”
小童眼睛溜溜一转,有些狐疑:“什么梅花菊花的,这里是谢家,不过你既然是罗老爷推荐来的,那就先在这里等着吧,老爷看了信之后,自会有人带你进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关了门。
过了半晌,正当我考虑要不要去前市茶铺吃点茶之时,门又开了,来了两个年纪相仿,容貌清秀的侍女,“老爷要见你,你且跟我来吧。”
于是我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门,绕过雕梁画柱的门厅,走过幽深的回廊,一拐又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庭院,花红柳绿,亭台流水,颇有江南风韵。侍女到这里便止住了,指着假石上的那个小亭子说:“老爷在那里等你,快去吧。”
还没等我道谢,她们便如烟般匆匆离去。四下无人,我循着石子小径蜿蜒前行,两侧点缀不少白芷、玉兰等香草,亭边蒙着纱帐,隐约可见其间有一人影在自饮自酌。
这就是梅花君吗?那本传奇话本《探案小记》的作者,记述了金陵神探江周身为江湖人士,少年英才,翩翩少年郎,行走在黑白官民之间,为不平者伸冤,将不义者绳之以法的故事。故事中江周最终和邪教头目凤九对决后双双坠崖,失去了踪迹。这样狗尾续貂般的结局让不少读者愤愤不平,心有不甘,纷纷开始寻找这本小说的作者“梅花君”,而我正是其中一员。我的表姐恰巧嫁给了江南书商罗响的侄子,罗家老爷见我对梅花君如此痴迷,便差人给我送来了这封介绍信。
《探案小记》风靡一时,不仅因为江周惩奸除恶、匡扶正义的形象受人追捧,更因为其中所述的案件都大有来头,不少都与江湖秘辛颇有关联。比如三十年前的萧家灭门惨案,被认为是招惹了仇家而为。在二卷中化名为云台山庄,江周却查出是被旁家嫉妒其家大业大,与家主夫人珠胎暗结,设计将十三口全部下毒害死再伪装成仇杀。有意者将二者关联起来,查出当年的萧家夫人与如今江南富商夏家主母同属陇西人士,而且当萧家灭门仅半月后,夏家迎娶这位名不经传的陇西李夫人,之后突然购买了不少商铺田地,有了本金这才做起了买卖。这事一起,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夏家也煞费苦心地出面澄清,又是威胁又是布施,却拿不出证据来证明那笔来路不明的家产,更有小道消息称夏家主母私下出资给萧家重修了祖坟,也不知道是念祖还是想要赎罪。
类似的事件不甚枚举,大家纷纷开始猜测是否真的有江周这个人,而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找到幕后的作者——梅花君。
只见周围香风阵阵,花瓣飘飞,亭中人察觉到我的存在,起身掀起纱帐来。曾有猜测说梅花君便是文中的江周,因为江周袖口纹着暗色的梅花,武器也是一把梅花刀。有着梅花君这一雅号,来人不是光风霁月,至少也是温文尔雅之辈吧?
只见纱帐中探出的手带着翡翠扳指,五指短粗,关节粗大,手掌上带着硬茧。不像是出生世家修生养性的公子,更像是常年奔波在外劳碌着的生意人。
“你是罗老爷说的那位读书人吧?请坐,喝点茶。”梅花君长着一张颇有福相的圆脸,面颊红润,蓄着短须,两个眼睛被两颊上的肉挤成了缝,显得整个人圆滑又精明,不像是孤高的江周,倒有点像是罗老爷的翻版。
我连忙朝他行礼,“久仰梅花君之名,托罗老爷从中介绍,特来拜见。”
他乐呵呵地拉着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必多礼,你既然是来找梅花君的,那便没什么老爷少爷的,你我都是知心知意的老友。”
他听到梅花君后有些高兴,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说吧,想找我聊什么?江周?还是《探案小记》的结局?外界的猜测老罗和我说了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找到这里来的。”
我咽下茶水,看着面前敦实的谢老爷,“您认识江周吗?”
谢老爷端茶的手有些不稳,似乎有些诧异我的开头,“认识,也不算认识。”饮下茶后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问道:“你怎么想的?”
“《江湖小记》里的江周虽然有很多江湖好友、红颜知己,但大多数时间里都孤身一人,但从行文来看又像是从旁人视角。比如夜探云台山庄中,江周明明能够轻松翻墙而入,但是选择了开锁撬门,这样看起来有损体面的方法。还有一段,到桃源村之时江周朝店家要了一辆马车再上路,江周会骑马又何必突然换一辆马车,直到我想起这章是血战张家湾之后的事情,会不会有人受伤了而不便骑马呢?所以我觉得江周自始至终都是与一人结伴而行,只是被梅花君,也就是谢老爷您刻意隐去了。”
谢老爷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赞赏地点头:“是我能力不足,江周也时常说我看得不够细致。”
“那么江周他现在……”“他死了。”
“怎么会,”我难解地摇了摇头,“江周和凤九最后一役虽然惨烈,但江周不会是那么轻易就……”
“不会吗?那可是凤九,杀死了前任武林盟主,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手握五教三派,就连朝廷都奈何不了的角色,”谢老爷微微睁开了眼睛,是浅褐色的瞳孔,放在他这副身躯上有些诡异,“况且人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更不用说江周当时还得分神兼顾我。”他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地吐了出来,似乎把旧日的悔恨一并吐了出来。
茶水味苦,空气变得沉闷了起来。我干干巴地想说两句节哀顺变。
谢老爷又笑了起来,“不过你说对了,他没有死。”
“我在崖底发现了凤九地尸首,却没有江周的。他走了,我也受了不少的伤,后面赶来的正派人士救了我,我们四下寻找,都没有发现江周的踪迹。”
“失踪了?”我脑里闪过不少狗血失忆最后和林间少女捡走过上幸福生活的话本。
“不会。”谢老爷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之后我在客栈里看到了一封信,江周写的,他说他走了。”
“去哪里?”
“不知道。”
我皱眉有些不满这样随便的结局,又不甘心地问道:“那之后呢?还有他的消息吗?”
谢老爷又给我倒了一碗茶,“你在想江周为什么一声不吭的消失匿迹,甘愿放弃一切的名誉,更辜负了百姓们的期望?我可以给你很多答案,朝廷的忌惮、邪派的仇视、正派的鄙夷。朝廷曾想招安他,正派给称他大侠,但这些都让他做不成江周。”
“但是为什么连你这种推心置腹的好友都不告诉?”
“我一开始也在想这件事,不过后面我想通了,不再浪迹江湖,回了家继承了家业。这个院子很不错吧,我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再动过。”
“很漂亮,”我跟随着谢老爷的视线,见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亭台水榭,岁月静好。
“那就够了。能一己之力扫天下之积弊的,从来不是江周;能让世人津津乐道的,也从来不是我梅花君。我只是一介俗人,没法做大官,只能弄点小买卖,闲暇的时候写点小书调调情。”
“所以——”我想说点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你该走了罢。”谢老爷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他其实长得很是魁梧,不像是江南人士,不过疏于锻炼,身体像是衰败的老树根般,青春不再。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这当然是一场梦。我的脑袋持续地钝痛,视物不清,只能通过触觉认为自己睡在柔软的皮革制品上。耳边传来挂钟的滴答声,男子播报新闻的声音混杂着老式电视机的底噪。新闻的内容是国内某地新引进的工厂,预计将带来多少多少亿的经济利益和工人岗位。话锋一转,他又说到国外某地的紧张形势,令人担忧。
我的背因不当的睡姿而酸痛。转个身,我仰面对着天花板,视野逐渐清晰。电视还在播放新闻,恍惚中我坐起身,窝在沙发里愣愣地看着。
沙发是深棕色的,因为保护不当,皮革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纹。我的手就随着裂纹的走向移动抚摸。
“吃饭了~”妈妈来叫吃饭了。
我坐在小凳子上。桌子很小,高度只到我的膝盖,上面摆着三样菜,一碗汤,一碟炒青菜,一碟豆腐烧肉。妈妈捧着碗吃饭。我不喜欢那样,碗里盛着热饭,很烫。我刚想低下头扒饭。妈妈就瞟了我一眼。我连忙端起碗。
“你之后有事?”妈妈问。
“我待会儿要去把书还了,借了好几天了。”十字路口的租赁书店,有些正经的书,但我更在意那两书架的闲书,和那个粉红色的书架。
闲书都很厚很大,印刷质量差所以味道很臭,很难藏住,但妈妈并不管我这个。她乐得我不闹不跳,安安静静地看书。
“最近外面不安稳,还完书就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
妈妈吃完饭就去上夜班了。我回到自己房间。这里之前是仓库,窗户被报纸糊上,光线很昏暗。我打开电灯,翻找之前借来的书。
我的写字桌是之前就在的,上面布满了凹痕,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书就落在书桌旁边。昨晚在床上看完书,顺手把书扔到床尾,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
我拿起书,拍拍灰尘。租赁书店的闲书总是又脏又破,有些还有缺页。
我也负几分问题。
我把书抓在手上,出门去了。
我住的地方是一处环成一圈的大院,建筑都很灰。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如果有小孩子丢了玩具,那他能在三楼就看清玩具掉在哪。
我一路小跳到楼梯。楼梯是灰扑扑的石头做的,因为楼道里没有阳光所以一直很凉,或许是因为用得年月久了,台阶的边缘是圆的,而且很滑。我用脚掌踩着边缘,一阶一阶滑下去。脚掌踏在每个台阶上,响起一连串的笃笃声。
下到二楼时,小时候的好朋友,林妹刚好回来。她吃惊地看着我:“宇哥,你现在还要出门吗?”
男生女生觉醒性别意识后往往各自成群,原来的朋友也不像是朋友了。我有点尴尬:“嗯,现在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市里出了一个杀人魔,夜里逮谁杀谁哩。”
“市里,市里也是很大的吧。”我都在看闲书,实在不了解最近的新闻。
林妹有些惊讶,“宇哥你不知道?前些天死的那个就离我们没几步啊。”
我心里一紧,近邻的人不多,我多少都见过面。
林妹蹲了一下才往下说:“是个外地的哩。他老母都哭惨了。”
我松了口气,但又想起什么。外地的人又带自己老母来,估计也没什么亲人可依靠了。她儿子一死......
我对林妹说:“没事,我就去还本书,马上就回来。”
林妹朝我挥挥手,“早点回来哦。”
到书店,和平时差不多的路感受却大不一样。一路上见不到几个人,我努力回忆平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每到无人的时候总觉得是不是身体在往下掉,出现了人却总有怀里揣着刀的幻觉。
是我,是我揣着刀,如果那杀人魔出现,我就。
我到时书店还未关门。光头老板坐在店门口,看着落日从十字路口的一头落下去。他好像是为了这个才盘下的这个店面。
“哟,小子,看得挺快!”他笑着对我说。
我也笑着回应,“老板,这次我想多借几本。”
“啊,好好好,你自己看吧。”
光头老板的影子拉进书店里。第一个书架上放的成功学、管理学的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而我对其毫无兴趣,往书店的深处走去。顿时一股灰味,劣质纸味扑面而来。两架子闲书和一架子粉色书籍都在这里。我站在几本探案系列的前面,眼神却往粉色书架那边看。
粉丝书架和别的书架不一样。别的书架挤得很紧,只露出书脊。粉色书架却堂堂地把封面露出来,一册一册分开拜访。女郎穿着比基尼,扭着腰肢,表情......我想起林妹,女郎的脸僵硬得像是戴上一副面具。
我挑了一本探案集,又挑了一本昨天看过的御兽文的后续。虽然犹豫着要不要挑一本粉色书架的书带回去,但那些封面的字体颜色一个比一个臭,女郎们的脸也一个比一个更像人偶。
我向老板付过钱,回到家去。几星期前,老板面临我的押金,我也因此更常来了。
走出书店,太阳已完全落下去了。它的光还照在天上,只不过已是最后的余晖。
我有点慌忙,想趁这最后的光回到家去,几乎要跑起来。脚步在小巷里激起回音。
回到大院,林妹坐在台阶上玩。
“宇哥,你回来啦。”她自然地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上楼,“你借了什么书啊。”
我翻开书给她看,两本说实话全是烂书,凭这三流的装帧就知道。但她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抓着书,蹭了蹭下巴。到了三楼,我们各自回家。
“宇哥,我回去啦。”她摆摆手敲门喊妈了。
我拿起钥匙,打开门,把书扔在沙发上。开了灯,又想打开电视多点人声,但是妈妈大概会气呼呼地把电视关上吧。
“又不看,开什么电视。”
我本来想躺在沙发上看,但是那样光就照不亮字,只好盘腿,把书放在灯光的下面,头伸过去看。
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九点过了。
我拉开窗帘,窗户能从客厅看到大院。我趴在窗户上往两边看。走廊没人。
我打开门,扶着栏杆往外看。妈妈和两位工友正走过来。三人都大声地说着话。
妈妈看到我,笑着伸手和我打招呼。
另一名工友回头向另一名工友摆手说再见。她好像不是这大院的。妈妈也笑着回头和她说了一句。
那工友抓着包,很腼腆地笑着,走了。她很年轻,好像还没结婚的样子,身材很纤细。
“妈,你们陪着那位姐姐先回家吧。”我对妈妈喊到。
妈妈楞了一下,牵起她工友的手,转头去追另一位工友了。
她们消失在大院的墙后。
我走回房间,等着妈妈回来。
蓋天下梨園莫有盛於京師者,而京師梨園又莫有盛於禾園者。
話說此園正位於京師郊外,迄今已有二百多年。禾園一名由來已不可考,傳其地本是一片稻田,後被人買下造園子,便喚作禾園。
禾園代代擴建,最盛時竟有萬畝之廣,如今已將外圍許多地界重又墾了作田,仍餘有數千畝。園分東西南北中,號稱有六湖十二樓,併二十四坊三十六院,造七十二景。最東園乃是花神山,山上有花神廟,山下有萬花樓,正是前序所言京伶們爭相郢雪獻藝之地。
想此園之主必是一極富貴之人,然因無人知其真實身份,故皆喚之禾老爺。禾老爺自稱戲癡,筆號萬花主人,不但愛戲嗜戲,更愛這唱戲之人,曾放一狂言道:論世間最使人愛者,莫過戲子相公,戲中可娛人耳目,戲外可歡人體心,而不若女子般有違逆聖賢禮教之慮。這戲癡不知家中究竟是何種人,自詡是個薄情浪性子,專喜看那閒書歪戲,併一眾同道的損友,成日喚些戲子優伶在園中唱戲玩耍。凡見著喜歡的,便拋擲許多錢財買來養在園中,不分晝夜地胡鬧,而若是哪天失了興致,便也不念前情地趕出門去,真可謂荒唐之極。
曾自題詩曰:
無價琳瑯盈滿目,
飛衣搖佩掃香塵。
夜眠雲塌迎仙客,
解夢何需問鬼神。
又有一人姓臻名善字濟天,自號寡合齋居士,也是個嗜戲之人。傳其本貧家子,十年寒窗終得金榜題名,入贅豪門為婿,卻未踏仕途,而是下海經商。如今家中產業遍佈全國諸省,無論絲綢瓷器或柴米油鹽各行俱是生意興隆,所辦報館印廠發行之刊物影響亦大,坐擁之各大銀號俱可購換洋錢,手握的鏢局船隊遍通南北水陸,又廣設書院會館以聚天下賢能者。
正是:
十指操算通天下,一統萬商臻王侯。
臻家於京城內外皆有宅邸,而臻老爺在城郊所購置之私莊,與禾園相連,因其少在京中,又與禾老爺是好友,故亦交由禾園之管事一併打理。
此上二者,可算是禾園中賞花養花之主人家。
而入園中賞花遊花之客,則又是數種,此例三者以表其類。
一者自稱夢遺亭主,客寓禾園,號臥花醉月品香主人,又號遊蝶戲芳客。此人可真個是梨園流連客,秦淮忘歸人,終日遊蕩於戲院青樓,私寓堂子。然日日聽戲尚不分花雅,夜夜笙歌仍不辯宮商,語多淫邪,行盡放蕩,真真是紈绔草包一個。惟有一手瘦金一手工筆可稱精妙,然亦是滿紙春光盡洩使人恥於觀視。所撰《風流宴》《玉脂香》種種,借眾梨園青樓中美人之名,多寫意淫狹邪之事,刊刻方成即得入禁書之列。
然此人雖無甚德行可表,卻並非真下作惡鄙之徒。其語雖淫邪,然不吐侮辱穢言;行似放蕩,絕不強人所不願;遇難求之,亦是個散財童子;有苦相訴,何妨做解憂菩薩。
題曰:
風流門下生凡鳥,
容貌才德似草包,
不羨紫霄翔百鳳,
人間自有杏花嬌。
二者姓林名子澄,字文清,本也是秀才舉子,然屢試不第,心灰意冷下不再妄想做官之事,回鄉下老實當了個教書先生。適逢各地興起辦新聞報紙,急招訪員等各類專人,林文清聞後再次進京,憑著一手錦繡文章成了京城各大報館爭相求稿的紅人。
他之筆,可將街頭俗事串以妙語珠玉,成茶樓酒肆津津樂道之趣談。不過數月,便有戲班青樓的找上門來,請他為自家的戲子姑娘們撰文推介,且竟真有幾個因此而紅起來的。其後,求文之人愈發如魚群匯集,而林文清反倒漸漸收斂筆墨,祗寫時事新聞,顯得愛惜起自己的名聲來。如今若非是真有些玩意兒的伶人,是斷求不得他的墨寶了。
題曰:
語出妙奇連錦繡,
昌家爭逐賤千金。
文章皆是人間事,
筆下多生正道心。
三者乃是個洋教士,約五十多歲,漢名作艾德耶華,年少時即隨西洋船隊周遊世界,頗有見識。來華後先入閩,後經兩廣、雲貴、川陝,最後入京,常記錄途中所見所聞,且拍攝有許多相片。曾在同文館中教授數年洋文,現在京中開一個洋相館,並為西洋報紙供稿,所得銀錢多用作刊印洋教經書在中國民眾間傳播,以納信徒。
題曰:
隨帆遍歷五洲景,
羽筆描摹四海風,
口頌耶穌懷十字,
壁前燈下背朝東。
此上三者乃是來往禾園之文士雅客,而另有一些因貪淫慕色而來之徒,免污尊目,且先略去不表。
這禾園中家人僕從亦是眾多,便再將幾個重要的介紹來。
首一位乃是禾園總管事宋福盛,已過耄耋之年。本是禾老爺之家奴,因大半輩辛勞得了主人家感謝,銷去奴籍,請來禾園當個總管。這禾園中本就無甚大事,又有其他幾位管事的忙碌,故宋福盛也就掛個總的名頭,實是度清閒養老的日子。
另二位真管事的,一個叫殷德,四十多歲,乃是宋福盛的二兒子,因大哥豐德已在禾老爺府中當管家,他便在此代老父做事;一個叫徐湘雲,年將三十,本是萬慶班的小旦,禾老爺為其出師後便入了天華宴,如今不再登台,專司禾園演劇唱曲和教戲之事。
至於這天華宴,乃是禾老爺養的家班,如今的班主正是那徐湘雲,算上樂隊與管行頭裝扮的,也有四五十人之眾。這天華宴非但男女同班,更越那男女同台之忌,故惹些守德之士明暗裡唾罵。這些男女戲子多是唱小生小旦的,除了昆亂戲折,亦能唱些俗間小曲兒,全憑著主人家喜好而已。
而至於其他一些奴僕婢女想來無特別介紹之必要,亦略去不表。
許有看客要問,這引文中介紹了種種人,怎單不介紹那些來禾園唱戲的優伶歌女?余道是,這些優伶戲子乃是書中著墨甚多的角兒,且待時候再將諸人細細描繪來。而其餘之人穿插其間,不如先將之一一介紹,以免文中顯出累贅。
欲知這禾園中究竟有何故事,且待下回再敘。
自家情侣
快刀乱魔ho2x非原作NPC,涉及ho内幕,请注意剧透
这是荒川隼第一次来晴山闲鹤的家。这栋楼的一楼是个义肢售卖的商铺,从店铺大堂走进去,穿过摆着各式机械或者塑胶的假肢,一直走到最后面,露出一个在自建房常见的窄长楼梯,从楼梯上去就是晴山闲鹤住的地方了。跟在晴山闲鹤后面往里走时,荒川隼瞥到标着“工作室”的房间里有个站在桌边偻着背的男人,手下摆弄着的应该是假肢吧。在上楼前晴山闲鹤敲了敲工作室的门喊了声“我回来了”,那个男人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应声。荒川隼在上楼时小声地问:“那个人是谁?”
“我养父。”晴山闲鹤轻快地跃上台阶,“你叫他哥哥也行,他只比我大十来岁。”
荒川隼没再往下问,他有一肚子问题,但无论问哪个都会牵扯到晴山闲鹤的假肢上。荒川隼主动地回避与之有关的任何话题,他觉得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谈论自己的残疾吧,虽然在日常相处中晴山闲鹤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
晴山闲鹤的卧室看起来应该是阁楼改的,房间的顶很矮,晴山闲鹤又高,他看起来离顶到天花板只差那么一点点了。这个房间的正中间摆了一张两米三的双人大床,晴山闲鹤把窗户打开,又拉过来一张桌子和椅子,他趴在地上往床下扒拉零食箱子,隔着床板晴山闲鹤的声音听起来是闷的:“你坐床上吧。”
荒川隼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确实是来做客的,但好歹两个人也是情侣呢,让晴山闲鹤这样照顾自己算怎么回事。他在晴山闲鹤的房间里左右环顾一圈,顺手拿起桌上的空热水壶:“那,那我去烧点水吧。”
“烧水的话,你去楼下厨房灌水。”
荒川隼端着水壶从楼梯又下去了,工作室的位置就在楼梯口正对面,他便又看到了工作室里晴山闲鹤养父工作的侧影。荒川隼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一次头,晴山闲鹤也没说,荒川隼都怀疑他是不是压根不知道晴山闲鹤带人回来了。这么想荒川隼就有种偷偷闯入别人家的做贼心虚感,他蹑手蹑脚地找到厨房,灌满水壶后迅速回去了。
“喂,这个东西怎么用啊?”
“你怎么连热水壶都不会用。”
荒川隼是会用热水壶的,只是晴山闲鹤家的这个款式按键太多,他来回按了几下,热水壶也没有开始工作。明明就是晴山闲鹤没有主动说明的错,荒川隼不快地回怼:“我以前都是用自动饮水机的,没见过热水壶。”
“这样啊。”
晴山闲鹤走过来,荒川隼莫名地觉得他这是生气了——荒川隼还是很怕晴山闲鹤的,从两人见面的第一天、晴山闲鹤把他堵在教室里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怕,虽然在做了几年朋友后这种恐惧感有所削弱,在交往后荒川隼偶尔还会发点脾气,但在此时此刻,荒川隼以坐着的姿势看到高个的晴山闲鹤背着光从床边走过来,凉意从脊背恍然开始结晶到后脑。
“我教你吧。”晴山闲鹤蹲下来,“先按开始,设定温度,然后等一会儿,它就会开始烧水了。”
“……噢。”
荒川隼又有点不高兴。他总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明白晴山闲鹤(纵使他迷迷糊糊地和晴山闲鹤做了三年朋友还答应了对方的告白),荒川隼在这段交往里顾虑这个又顾虑那个的,晴山闲鹤却总是一副闲散的样子,他不会因为荒川隼语气差而生气,而且他好像压根不在乎这个。荒川隼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俩之间有什么信息差,晴山闲鹤知道荒川隼不可能离开自己才这么从容不迫……但也可能是因为这二傻子钝性太好、根本没有察觉到荒川隼在生气。
“你吃什么?”晴山闲鹤把零食箱踢到桌下,里面都是些油炸类的膨化食品,“要不要喝饮料。奶粉、茶,或者咖啡?”
荒川隼不喝茶,也没怎么喝过咖啡,他挺喜欢冲泡奶粉的,但这个饮料和其他两位相比总感觉像小孩喝的。如果说“我要喝白开水”的话听起来又像是在拒绝对方,而他刚刚才莫名其妙地冲晴山闲鹤发了脾气(晴山闲鹤好像压根没发现),荒川隼想了想:“和你一样吧。”
“那就喝奶粉。”晴山闲鹤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他的奶粉罐上写着“专为三岁儿童打造、宝宝的补钙超人”。
“你不是要训练吗,不需要控制体重?”
荒川隼坐着看晴山闲鹤边嚼猪肉干边冲泡奶粉。他似乎是问了一个好问题,这个问题精准地踩在了晴山闲鹤期盼的点上,因为那家伙只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做作地抬起头。
“我不需要控制体重”晴山闲鹤得意地笑道,“因为我是个天才。”
荒川隼闭上了嘴巴。
神经病。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Aimee和J曾经是一对。Aimee是谁?Aimee就是我。绝世放浪婆娘,哈哈。J,一个喜欢绝世放浪婆娘的人,你可以想想他是什么人。别名J伯爵先生,他说自己是伯爵后裔。可能类似于萨德侯爵。也许我在妖魔化他,他只是个平常男人,就像我只是个平常女人,我俩都没什么骇人听闻的兴趣,我确实尝试过一些多人啊,手铐,sp..ank之类的,但都不是很喜欢——仅仅是尝试而已。至于J,他更加温文了,我俩唯一的共同爱好就是成..人视频(简称AV,为了方便,我下文都会这么叫)。并非是通过AV认识的,虽然也差不多,我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很野生的小视频,那个视频的记录者兼男主是J线上的朋友。
说到这里你一定想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吧。不耐烦而又有点好奇。可我一开始就说了,Aimee和J曾经是一对,这就意味着现在已经完蛋啦。一对已经完蛋的情侣——你真没什么需要好奇的。我到底想说什么?我只是随口一提而已。很多话本来就没什么意义,都是信口发出。随口一提,在房事前,我们经常一起看AV助兴。从这里就能看出我们对彼此的兴趣其实没那么大,更像是被唤起的欲..望需要一个出口。我确实是一个绝世放浪婆娘,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向来认为:对我不感兴趣的男人,多半是肾亏。J不肾亏,可他确实有问题。他对我,我想大约一开始是很感兴趣的,后来这份兴趣里掺杂了很多知音之情。那是因为,我俩的阅片口味是一样的,一样的可笑:我们追求真实一些。
我是个现实的人,虽然这份现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知道,想要真实,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自己来一次,或者加上镜子,或者旁观别人。随口一提,这三样我都做过,但是,做过,不足以满足我的需求,我仍然想要真实,就像即使我自己生了一个孩子,我依然会在乎影视剧里一些可笑的孕产环节——这只是比喻,不管是真孩子还是假孕产我都不在乎。你得懂,你不能当真,不能不懂装懂或者反之。
但是J,他很细致。也许将来会成为一个AV导演。他指出,女演员们的叫声和喘..息,都太假了。叫声太娇太尖细,喘..息太连贯太粗重。一听就是假的。
“那还不是男演员太没用?”我诚恳地表示。哎呀,随口一提,我精通娇..喘低吟和假高..潮。我的好些男伴都知道,不仅知道,还会主动要求我叫得骚一点呢。所以,我结合自身经验,做出这个回答。
“……这是演员素养问题。”J说,“不仅仅是素养……”
“干嘛要求素养?你知道有些专业的演员哭戏都会失手。”
“我说了不仅仅是素养!拍摄和实际做..爱不一样,这不是男演员的问题……”
“是你的问题吧。”我捏了捏他。“真的,我们在床上,本来是要做什么来着?然后在这里谈论什么问题?谁的问题?”
半小时后,他承认是他的问题。
别责怪我,这种废话,你平时能说一百遍,床上能说一千遍,他自己也没当真,该说是置之度外。
下一次他又抱怨了。他说,即使是素人,是情侣,这些性..爱看着也很刻意。
“这种骚话——”他作势欲呕,“真是没创意。”
“等等,”我说,奇怪自己怎么真要和他讨论了,“没创意?天啊。”我真想说,你咋不看看你自己呢,又放了些什么好屁?确实,没有“叫爸爸”之类好似在cosplay某种东北亚舍友的,也没有对性器官的某种奇特昵称(bibi、bangbang,诸如此类仿佛韩语歌词的东西),但是“我真想把你的x像冰淇淋一样舔着吃了”也绝不是什么很性..感的话。我说出口的是:“这种话,大家都是看AV,看黄..色文学学的而已嘛。”
“所以啊,如果性..爱这种东西还需要学的话,就不能说这不是刻意了。”他的手指慢慢地、若有所思地搓着。“这种话应该是自己说出来的,我不相信在没有书、没有视频时大家都不说骚话。”
“对我说一句吧。”我转移话题。幸好他回应得很快,眼睛真挚地盯着我的胸口。随口一提,我穿的是一览无余的白色真丝睡裙。他凑上来,在咬嚼的间隙用妥协的语气叫道:“妈妈。”
以防你忘记,我叫Aimee。Ai-Mee,这个Ai当然不是AI,Mee当然也不是Me,我是我但不是me。我很喜欢我的名字,因为很像Aimer。他叫J——只是代号,他也可以叫ABCDEFG。这也只是顺口一提而已。你知道我的名字,并不会改变什么。Aimee接下来还是要说更坏的部分。
那天,J很狂..野。就如同瓢泼大雨,我是土地。完事后,我陷入了往常的那种贤者时间里,看着这个男人,略带厌恶,意识到我没那么爱他——或许根本不爱他吧?——这样的话似乎又太重了一些。J的脸带有某种“不接受美丑评判”的气质,这股不妥协的气质让我此刻对他更加厌恶,而他就一定要这时候开口:“我们看的那个视频,你觉得怎么样?”
“嗯?一如既往的不错。”我发出赞叹。
“那就对了。”他侧过身,腿伸..进我的腿间,手搭上我的胸口,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宛如阳光下的纽扣般闪闪发亮:“那是偷拍的。”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许我也被偷拍了,他也一样,但是我不在乎。
“我想,只要有摄像头介入,人就会表现得和平时不一样,所以,只要演员知道摄像头的存在,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表现得真实。”
“但是,”我一边提醒,一边打开他的手,从床头柜拿了杯水,早先是冰水,现在已完全化开。“如果没有摄像头,怎么调度镜头?怎么切换角度?怎么拉近特写?要让AV里的角色们不知道摄像机,那视频就只能保持在一定距离之外,模糊,声音听不清,没法自成一体地尽善尽美。而且,既然你想要真实,我不得不说,角色们对有摄像头这件事的不知情,就是最大的弄虚作假。”
“我没有要一切都真实。如果一切都真实办不到,那我愿意退而求其次,选择我想看到的部分真实,最重要的真实。
“而且Aimee,想象一下吧,一对夫妇在家里某个角落里安装了监控,这本来是为了防止小偷进门的,但是他们或许习惯成自然,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这也是真实。”
“然后被真实的人真实地偷出来发到真实的网上。”
“我是说真的。”J坚持,我也知道。但是,这感觉就像你问,抽屉里面有什么?对方回答,请拉开抽屉。你拉开抽屉,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尺寸刚好套进去的小一号抽屉(不巧这里的抽屉是后空的那种)。于是你继续拉,直到拉到最后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实心木块抽屉,于是你明白了:抽屉里的东西就是若干小抽屉。摄像头介入不够真实,于是就让它对某个人,或者是所有人,是未被知晓的……
“好吧。”我平心静气,转过脸去,想看看他有没有打开手机摄像头什么的,就这么手一滑,把那杯水打翻在地板上。“哦。”我说,“地板——真实。绝对的。”
我知道我说过我不在乎我们之中的谁被偷拍了。这种废话,你平时能说一百遍,床上能说一千遍,我自己也没当真,该说是置之度外。
那次性..爱很棒——这只是顺口一提。不久后,我们就分手了。我想看到的抽屉里的东西,并不是若干小抽屉……对我来说,抽屉里是若干小抽屉,这等于说,抽屉里是空的。而抽屉里不需要那么多小抽屉才能是空的。
或许也可以说,我不想要哪天醒过来,发现我在某个色..情网站上,热情洋溢,丝毫不刻意,真实得像七月份海滩上热辣辣的阳光。也不想成为AV导演的女友——或许J真的做了导演,但是,我跟AV导演试过,我真的不喜欢。我不喜欢那些摄像头之后的人,他们一个个全都置身化外。唉,Aimee和J曾经是一对,随口一提,我并不惋惜。早就跟你说过了,这都是信口发出的话,而我是Aimee,同时J可以是ABCDEFG,这是个代号,你需要记住的只有Aimee。
fin.
后记:一个半小时多一点写完的,写这种水文就是快哈。没怎么修改。
作者:莫特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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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蔼离开家已经很久了,久到不认真看日历的话完全想不起来过去了多少年,从小县城坐着绿皮火车来到大城市拼搏好像已经是所有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从这里换到那里,为了一些钱,居无定所。
周一早上5点,闷热的空气叫醒了高蔼,他从床上坐起来,擦着脖子上密集黏腻的汗水,他心里在想这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了。通勤的时间需要一个半小时,租房这边实在是郊区,路途无比遥远,所以高蔼平时会很早起床,早早准备去乘车,只为了不被记上一个迟到。
但今天是例外,半夜坏掉的空调像是梦魇一样压制了熟睡的男人,黏腻厚重的空气一点点剥夺他的生存空间,像是被丢在垃圾站的真空袋一样窒息又难闻,溽暑的季节中就连令人向往的晨曦也无比刺眼恶毒,不遮光的窗帘被阳光掀起一角,照在高蔼身上让他在痛苦闷热中逐渐清醒,他像行尸走肉一样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床单上被浸出扭曲的人型,盘算口袋里的钱还够不够维修费。
他脱掉被汗湿透的短袖进了厕所,做完所有简单的清洁洗漱,然后穿上前一晚已经挂好的旧西装轻轻拧开门锁提着门不让公寓这个有些生锈的老家伙发出难听的声音,然后转身,准备换到另一个地方去煎熬。
“嗒、咔。”门锁落下后,高蔼轻轻带着脚步往电梯走,早上出门比晚上回家要更小心翼翼一些,这栋楼的隔音并不好,有些晚班和通宵的邻居也许会因为一些细微的声音被吵醒,他不想引发邻里之间的矛盾,因为这里的租金实在是便宜,便宜到能让他这个比楼小不了几岁的老家伙可以龟缩在这里,拥有一个独属于自己喘息的空间。
路过某一户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弯腰提起了地上的垃圾,这是郝酉符的门口,按理来说他应该不会熟系邻居的全名,只是某次和年轻人聚在天台吹风抽烟的时候认识的,相识或者不熟的邻居偶尔会因为工作压力聚集到天台,开几瓶啤酒,抽着不同的烟,在烟雾弥漫的楼顶上自嘲笑着说什么三二一跳,久而久之也能互相打打招呼点点头。
高蔼就是那时候走楼梯下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样停在十四楼准备回家的郝酉符,原来是同楼层的邻居啊,他这么想着,脑海里冒出一些讨好年轻人的方式,身体上的增加的疲惫如果是为了心灵的稳定那么他一定不会吝啬任何一丝力气。
垃圾想着本来就是顺手的事情,而且郝邻居门口的垃圾袋一直打包的很好,安安静静躺在那,黑色低调不扎眼,也没有什么破洞会漏出生活垃圾,提起来也不会有汁水脏污弄到手上,那么顺手带走丢到楼下去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垃圾被丢进公寓外的大垃圾箱里,高蔼也前往了地铁站。
人仿佛比列车更像交通工具,从这里到那里,从年少的站台到年迈的站台,好像人生就是不断的换乘,工作也是。
从市郊转到市内要先从破旧的公寓楼听着吱嘎作响的老旧电梯下去,然后快走到最近的地铁站坐地铁进内环,然后在人流量最多的广场下车,逆着人群去换另外一条线,走楼梯通常会比手扶电梯要快,夹着包一次上两级台阶就会快上2分钟,年纪虽然上来了但是因为经常外出谈业务所以运动量还有,只要之后进了地铁休息一会膝盖的酸痛就能够得到缓解。
因为是人流量大的换乘点,每次交换一下之后就没有座位了,所以高蔼会在上车之后找没有座位靠车厢连接处的地方,双手抱着包靠着车厢壁,在晃动中稳定着自己的身体,静静等待地铁到站的那时候。
其实这时候他很想拿出相机来拍走动的人流,上下车、换乘,人和人在这一刻像是流动的水波一样,有序,又毫无规律。他真的喜欢摄影,虽然是很业余的兴趣爱好,但是让他养成了悄悄观察他人的习惯,即使被年轻的稍微关系融洽一点的同事说这样的作态真是恶心不适小心被当成变态,可他还是无法控制区用眼睛和镜头看这个混乱的世界。
早高峰的地铁实在是有趣,车厢里人和人像是沙丁鱼罐头一样叠在一起,沉闷的气息让人即使被踩了脚也没有任何脾气,随口的对不起和漠然的没关系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链接,把完全不相识的人在这个拥挤的空间里。
一个小半小时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地铁报站提醒他到了,双肩包被背会身后,高蔼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看清了车站的出口之后随着人潮走动了起来,漫无目的鱼跟着鱼群徘徊在不同的地方,短暂停留之后又离开。
地铁车门在提示声中关上,分隔了拥挤的人群和盲目的人群,他在无数的脚步声里离开了车站,为了今天的生存而拼搏。
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新年将至,我回了老家。
乡间小路上有新栽的树,不过刚长的叶子也给冻掉了。棕褐色的泥土不干不湿,松软地恰好能乘人踩上去,又不至于把靴子弄得一塌糊涂。
长辈们似乎从一进家门就一直忙个不停。外公搬了小竹椅子到院子里择菜;外婆在门厅为大家念经——她用方言念得极快,倒是像了咒语。姨妈姨夫在厨房忙,桌子上堆满了腊肉,肉肠,鲜鱼等等的原料。爸爸妈妈在大桌子上包着饺子馄饨和百叶包。
我和其他孩子们在村口的乱石堆旁起劲瞎玩。一个三年级的小女孩捧着一只小仓鼠,轻轻软软的,大家轮流摸着。我玩了一会,觉得自己毕竟是初中了,和这帮小孩没啥好玩的,于是自己走开到一边溜达去了。
田埂上已经能透出点绿意了,但总体还是荒芜,有被砍断的水稻茎一堆一堆地放着,颜色变得枯黄。有人偷摸着焚烧秸秆,能看见晃动亮眼的火与黑烟。空气里除了焦味,还混合了蜂窝煤的味道,街道上晒的鸭羽毛的腥臭。
于是我走到了村后的河边。没有柳树,只有高大的楝树和它上面未落的一串串硕大干瘪的黄果。树下有一个孤零零的人,那是我的一位姨老爷,我叫他公公。
公公蹲坐在岸边钓鱼。算是件稀奇事,因为通常村里没有人钓鱼,顶多是小孩子在积水坑里钓虾玩。
我凑过去看。公公瘦削的脸回过来看着我微笑,给我看他的装备,一支鱼竿,上面有个屏可以实时地看水底的情况。他说:“你看,这可厉害得很呢,能看水下鱼咋游的,可清楚!”
我瞧了一下他脚边的桶,没有半点鱼的影子。公公说:“才刚坐,等等就来鱼了。”于是我就待定在他旁边,看他钓。
我第一次感觉时间是如此漫长,漫长得难以忍受,似乎一会前轮流摸仓鼠的活动也变得趣味盎然起来。这里好安静,两双四只眼睛就盯着杆上一块小小的电子屏,里面泥石翻流,仅偶尔间闪过鱼的白影。
我觉得无聊了,说:“公公,家里要出来喊我吃饭了,我走了!”
公公说:“好的,你回去吧。”
我到家坐着休息,从储藏间掏出了一把砂糖橘磨牙。抿抿嘴巴又感觉太甜了,抬头问外婆:“有没有柑橘?我记得阿婆田里种着呢。”
念经的外婆停了一下,说:“阿婆得癌症去年没了。今年你园园阿姨又要出嫁,公公要一个人过了。”
外婆接着又说:“柑橘家里买了,你看看柜子上面篮子,你想吃自己拿。”
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新年公公在村里的小卖部就不开了。以往我在那里买薯片和辣条,公公和阿婆还笑眯眯地送我一块泡泡糖。而园园阿姨就像我的大姐姐,是她给我注册了第一个QQ号,我老是清早噔噔咚跑上他们家阁楼吵她起床。
院子里响起了公公的声音。舅舅和姨夫迎上去给他递烟,他摆摆手拒绝了。他另一只手里拎了一条鱼。公公说:“我没钓上来,在村口集市上买了一条,给你们!”家里人连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拿了干果点心回塞给他。
外婆也迎出来,让公公在家坐着歇会。公公连忙说:“不用了!我还要回家收拾呢。你们忙你们忙。”他立马又走了。
我吃完了手里的橘子,把皮往垃圾桶里一丢。又出门了,走到路边,那几家小孩仍然在玩着轮流摸仓鼠的游戏。走到河岸,又看到了公公在苦楝树下的背影,他端着他的高级的鱼竿在钓鱼。那个小屏幕是能看见模糊的水底的情况,可是我怀疑他根本没有专心去看,因为他的脸朝着远方的水,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按理来说,我应该上前去给他打个招呼的,但可能是这一种氛围的影响,让我逃走了。
夜里,村里放起了炮仗和烟火。孩子们大多玩摔炮,那一种叫“小金鱼” 扎在水泥地上后,包裹在火药外层的花花绿绿的薄纸会破裂开。而另一头是引线,所以整体上看就像是散落满地的小金鱼。
我伴着这间歇响起的炮声入眠,晚上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公公还是在河岸边钓鱼,鱼竿的电子屏显示的水底里,琳琅满目地都是彩色伶俐的小金鱼,他钓上了一条又一条。公公把满满一桶的小金鱼带回他的小卖部,阿婆把小金鱼们按颜色整整齐齐收在糖果盒里。园园阿姨还是像姐姐一样,用小碟子呈了一些送给我一起吃。
我像剥水果糖一样剥去皮,把它们放进嘴巴里,味道甜甜的。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神不再回应的日子是一个茫茫的雪天。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满了门外的云杉枝头,淡灰褐色的枝干被压断了一根,上面还挂着细碎的小枝——塞莱斯蒂娜的竖琴就取了这棵云杉的一支——滑音与枝条落地的声音混在一处,琴弦割伤了她的手。
然后她就再也听不见神谕了。
明亮的烛火爆开了一个火花,一滴冷汗缓缓沿着塞莱斯蒂娜的脖子隐入华丽祭服的衣领,纤细的指尖在面前的木牌上轻轻掠过,万籁俱寂之时,她拿起了谎言那一张。
“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神说,当宽恕。”
少女清朗的声音被穹顶的回响附上些许空灵的神性,面前恭敬匍匐的信众敛目称是,日复一日在这神殿中上演的例行公事毫无异样的波澜,漩涡中央那一闪即逝的慌乱像是投入大海的一颗石子,被本就汹涌的波涛遮掩了漾起的暗流。
“你还不走吗?”不着痕迹深呼吸了几次,她抬头看向还滞留在殿中的青年,任由对方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你刚刚完成了家族的交接,应该没有时间虚耗在我这里才对。”
“我寻求神的指引。”像是完成了某种评估和考虑,那人柔和地开口了,“路德维那家族寻求神的指引。”
“你想问什么?”塞莱斯蒂娜几乎要以为他看透了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慌乱,或是听到了神明毫无回应的那一片寂静。
“神所拣选的使徒,所庇佑的王储,究竟是哪一位?”奥德里奇·路德维那,这位年轻的家主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塞莱斯蒂娜微微放下心来,这并非她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四大家族里其余三位公爵最近已经轮流来打探过神明的意思,这位刚刚完成了家族内部权力交接的年轻家主已经是最后一位了——尽管他昨天刚刚戴上了路德维那的红宝石戒指,今天就忙不迭赶来打探,也比不上那几位没有内忧的老公爵行动迅速。
“蒙拣选的,并非那最智慧的,也并非那最强壮的,”塞莱斯蒂娜熟稔地开口,重复起前几次的答案,“只是照父神的先见被拣选,借着圣灵得成圣洁,恩惠平安喜乐,多多加于其身。”
这句神谕直白得毫无余地,三位王储中,最强壮的是年纪最大也最老实的长子卡塞尔,他长于骑射,与军队交好,所有的功勋都是踏踏实实靠双手赚来的,不过除了务实的以军功立足的一部分阿德里安家族成员外,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更适合做一位将军而不是一位帝王;最聪明也最受认可的是二殿下菲斯,阿德里安家族中的另一部分和中立派欧洛斯家族,当然还有眼前的路德维那家主,都与他私交甚笃,也有传言奥德里奇之所以能够如此年轻就在路德维那家站稳脚跟,进一步坐上家主之位,暗地里就是受了他的帮助;最后一位是平庸的三殿下塞拉斯,几乎没有人觉得他会继承王位,原因倒没有多么复杂,只是因为他今年才八岁,这对于一个统治者来说还是太年轻了,他既没有进入过军队历练,也没有表现出他二哥年幼时那种惊人的圆滑和聪慧,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只是个普通的八岁孩子,只有一点,他三岁的时候曾经因为贪玩跌入呈放圣水的大缸中,不仅没有溺水,反而从中捞出一条纯金的手链,这便是神谕中所说的“得成圣洁”了。
年轻的路德维那家主愣怔了片刻。
塞莱斯蒂娜心下了然,传言大概是真的,不同于根深蒂固的那几位,青年人的突然上位总是伴随着投机与算计,而现在,他自然也想要投桃报李,向下注的二殿下回报些什么。
这并不稀奇,即使神明也无法阻止政治掮客的攀附与经营,何况她只是神明旨意的传达者——至少几小时前还是如此。
然而,年轻的家主,名为奥德里奇的青年并没有如同她预期的那般因押错了注而沮丧,他只是停顿片刻,就开口问:“那么,要父神要如何才愿意更换祂拣选的使徒呢?”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询问塞莱斯蒂娜午餐打算吃什么。
塞莱斯蒂娜有些费解地眨了眨眼,她本来已经确定对方并不知道刚刚的晨祷发生了什么,然而青年又能自然地在神圣的神殿里提出让父神更改神谕这样渎神的要求,她一时觉得自己应该呵斥对方僭越,竟妄图更改神明的决断,转而又觉得自己应当嘲笑对方的鲁莽,竟不怕父神的怒火。
“恕我冒昧~”奥德里奇·路德维那像是看出了她复杂表情里的不理解,毫无自觉地进一步解释道,“我们无非是祈求他宠爱的孩子,献上合适的祭品,选择祂喜爱的祷词,依着祂的规训生活,这些都是取悦祂的手段,父神看我们心生欢喜,便给我们偏爱,这偏爱可以是丰收喜乐,也可以是王储皇位,只看祂给予恩惠多少,不是吗?因此,我请求您传达我的疑惑,父神要如何才愿意更换祂拣选的使徒呢?”
“……”塞莱斯蒂娜感到了棘手,她本能地感觉对方在说的内容是错误的,渎神的,然而她找不出理由反驳,甚至还觉得有几分道理。最关键的是,她在内心中呼唤了一万遍父神,都不再得到回应了,这恐慌让她几乎要相信,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才像奥德里奇所说的一样失去了父神的宠爱,被遗弃了……那若真是如此,父神既然会更换祭司,是否也会更改选中的王储呢?可若真是如此,失去了父神青睐的祭司——格伦戴尔家之前可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又该被如何处置呢?
“不可妄议神。”在沉默漫长到青年猩红的眼底闪现出一丝不耐烦时,塞莱斯蒂娜才缓缓开口,“不可窥视神,不可妄议神,不可违逆神。路德维那,你越界了。”
“这样吗?我明白了。”
青年垂下了眼,当她不去注视他的眼睛时,很容易被他的年纪和柔和的气息欺骗,于是塞莱斯蒂娜一瞬间以为他在忏悔自己的莽撞,她松了口气。
“我明白了,”他指了指塞莱斯蒂娜被琴弦割伤的手指和案上干涸的血迹,“您的手受伤了,请允许我为您包扎。”
他接过侍从递上来的药物,走上前来。
“不,我自己可以……”塞莱斯蒂娜摆手想要拒绝,却被他不容推拒的动作打断,他有些强硬地将她的手“放”在案上,不紧不慢地在上面涂上药物,一层一层地包扎。
动作间,塞莱斯蒂娜听到他用气声轻轻问道:“不能违逆神,那违逆你呢?”
她案后挺直的背一凉:“你……”
“好了。”年轻的路德维那家主再次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松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依旧温和得体地微笑着,“请您注意不要碰水,在伤口好起来前也不要演奏竖琴了。”
然后他没有给她回应的机会,行云流水地行礼道别离去,好像刚刚的挑衅只是少女祭司的错觉。
……
渐起的日光拉开了晨间的帷幕,忙碌的人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空无一人的神殿让塞莱斯蒂娜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思考应对的办法。
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告诉人们事实。
神明缄默了。
也许是遗弃了这个国家,也许是厌倦了回应祈祷,也许是某个渎神者惹怒了父神——神明的启示只是必然遵循的戒律,工作与生活并不能被单一的原则所囊括,这是人们无需言说的默契,然而究竟什么程度会被当作渎神的背叛完全取决于神明的判断和祭司的解读——至少塞莱斯蒂娜若想为找个顺理成章的借口,把责任推给某个“无辜者”是再合适不过的。钩心斗角的继承人们,暗度陈仓的四大公爵,甚至于能够进出神殿的信众和侍从,谁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从不出错。
然而,这也是问题所在。谁也不敢打包票自己从不出错,包括她自己。格伦戴尔家族世代传承的祭司一职,从未出过问题,如果在她这里中止,她也难辞其咎。而且,流着格伦戴尔血脉的并不止她一个人……
往来的侍从踏过窗外的积雪发出规律的声响,塞莱斯蒂娜用受伤的手指轻轻拨动竖琴弹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她深吸了一口气,作出了决定。
……
“因你们的信德传遍了,无知的心不再昏暗。神说,当感恩。”
……
“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借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晓得,叫人无可推诿。神说,当明目。”
……
“我们的喜乐当从这神殿永不止息。神说,当欢庆。”
……
北国的雪总是还未融尽就又落了满枝,塞莱斯蒂娜逐渐习惯了神明不再回应的日子。炉火噼里啪啦爆开几粒火花,窗外的夜色映着雪漫了上来,她将略卷起的书边抚平放在案头,感受雪夜俱寂的宁静,她渐渐发现伪造神谕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之前的神谕都被详尽记录在一卷卷典籍里,在不必主持晨祷和晚祭的大把时间里,她有足够的余裕将自己埋进曾经的典训里,去模仿父神的口吻,揣摩祂的心境和用词,感受祂的威严和温柔。
也许最初几天还有些青涩和磕绊,她要在前夜就苦思冥想,反复斟酌好第二天的“神谕”,力求让自己的表现自然而完美,再后来,她几乎不用费尽心力去想“如果是父神,祂会如何回应”,那些反复翻阅过的词句都一一刻在她心里,变成她的一部分。
“洛克伍德家主到访。”侍女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四大公爵中最年长的一位到访,似乎昭示着短暂维系的平静将再一次被打破,塞莱斯蒂娜无端回忆起奥德里奇·路德维那的那双昭示着动荡与不安的红瞳。
“抱歉,请他进来吧。”在侍女再次询问后,她才从那种莫名的心慌中挣脱出来,轻声回答。
“深夜打扰您了,祭司大人。”年迈的老人背挺得笔直,眉眼却温和而敦厚。
“不,泰德叔叔。”塞莱斯蒂娜站了起来,“不在神殿里的时候不用拘泥于这些。”
洛克伍德家族向来与传承祭司血脉的格伦戴尔家交好,在她小的时候,她的母亲还在担任祭司一职的时候,老泰德就常常会来家里拜访,跟她共进晚餐,给她带些不那么“贵族”的小礼物。
“不,祭司大人,”老人笑得温和,她依稀能从他的皱纹中寻到年幼记忆里那张温柔的笑脸,“您的身份改变了,就是改变了,不能因为地点和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您也应该注意这点,您是帝国最尊贵的祭司,父神的侍者,没有人能够质疑您、冒犯您。否则,他就该受到责罚。”
塞莱斯蒂娜觉得他应该在暗示路德维那的僭越:“但是泰德叔叔,那已经过去几周……了……”她看着对方慈爱的笑脸,没什么底气地说道。
“祭司大人,关于您的非议可并不只有几周。”老人摇了摇头,不欲多言,话锋一转说道,“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呃……”塞莱斯蒂娜本来还想追问两句,也被带着转到了新的话题上,“父神庇佑王,若祂将征召王的灵魂回归神国,我已为塞拉斯殿下准备好了仪式所需的物品。”
“那就好,祭司大人。请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洛克伍德永远在您的身后。”
“我明白。”塞莱斯蒂娜忍了忍,提着裙子走上前去拥抱了这位老人,“谢谢你,泰德叔叔。”
老人温柔地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早点休息吧。”
待目送老人离开,塞莱斯蒂娜才回到案后坐下:“最近有什么关于我的流言吗?”她轻声询问侍女,能让泰德叔叔深夜前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自己沉湎于旧日的卷宗忽视了。
“……”侍女犹豫了片刻,“军队里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都在讨论,父神已经不再回应您的祈祷了。”
塞莱斯蒂娜放在书上的手一紧,猛地挺直了后背:“谁传出来的?”虽然这样问着,但她心里已经大致有答案了。她想到了奥德里奇·路德维那,想到了菲斯,想到了一部分支持菲斯的阿德里安。
“是欧洛斯家的长子。”侍女规规矩矩回答道,“有人听到他说父神不会回应我们的祈祷了。之后不久,军中就流传起了类似的流言,不过最近几日风向似乎都聚集到了您身上,说您……伪造神谕,大概洛克伍德大人也是因此而不放心。”
塞莱斯蒂娜皱起了眉,她直觉这背后大概率有菲斯和路德维那家的手笔,毕竟之前已经当面挑衅到那样的地步,但他们将自己摘得太干净,起因是中立派欧洛斯家族的长子,流传范围是支持大殿下卡塞尔的军方,他们美美隐在背后,搅动其他几方都不得安宁。
这在塞莱斯蒂娜看来几乎是阳谋,但她却奈何不得对方。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追究他们的责任,只会让矛盾进一步扩大,甚至坐实是自己心虚。她思忖片刻,拿定了主意:“没事了。你去吧。”
侍女恭敬地行礼告退,轻轻帮她关上了房门。
雪下了一夜。
手上的伤口早已痊愈,动听的琴音在神殿的花窗上划过,把晨光分解成迥异的色彩落在人们身上,塞莱斯蒂娜没有利用神谕去训诫什么人,一方面昨天洛克伍德来拜访她并不是什么秘密——前脚她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脚“神谕”就与此有关,更是坐实了她伪造神谕的事,另一方面,她总觉得,父神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怎样,这倒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她直觉如此——帝国漫长时间的统治里,私下非议神明的肯定不止一次两次,但从没有因为渎神而遭到神罚的例子,神谕更像是父神与祭司,与信徒交谈的家常,零零散散,即兴而起,没有那些功利的目的。
不过,她还是让侍从告知了瑞文·欧洛斯,欧洛斯家的长子,让他在早祷结束后留下。
“您有什么事吗?祭司大人。”瑞文·欧洛斯有一双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灰蓝色眼睛,与他的父亲老欧洛斯习惯的避世慎独不同,他很早就混迹在各个贵族圈子里,行为乖张却不逾矩,也经常说些大逆不道的玩笑话,侍女说流言是从他而起,倒是让人丝毫不觉得突兀。
“我,听说了一些流言。”塞莱斯蒂娜看向他,适度表现出一点不解。
“啊,是关于父神的吧。”瑞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只是我跟朋友喝酒时的一点闲聊,没想到连您都惊动了。您要转达父神的训诫吗?”
他露出一个有些戏谑的笑容,看向塞莱斯蒂娜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不,父神仁爱,不会随意因言降罪。”塞莱斯蒂娜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唔,其实算是被断章取义了,”瑞文脸上没什么愠色,“我的原话应该是,神明即使不会回应,可人们因为信仰获得安宁,就已经足够有意义。坦白来说,有多少人真的期待或者需要每天的晨祷和晚祭来获得一两句解读各异的神谕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吗?没有的,但是大家依旧晨昏定省。原因无非是,只要您在这里,神殿在这里,父神之名在这里,就足够给大家安慰了。那父神的回应是真的还是伪造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塞莱斯蒂娜在心里松了口气:“你看起来似乎既不紧张也不生气?要是父神因此怪罪你呢?”
“要是父神是全知的,祂就应当知晓这并非我的罪过,要是父神也有自己的局限,那我以自己试出了神明的窘促,哪有比这更赚的买卖?”青年轻巧地回答,显出几分狡黠,“何况,之前从未有过父神亲自责罚信徒的记载,而祭司您的责罚么……在所有人都为了继承人位置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我想您应该不会愿意再招惹我这样无辜的中立方~”
“继承人与我无关。”塞莱斯蒂娜摇了摇头。
“在您看来当然是这样~您只是转达了‘神明的意见’,”瑞文笑了起来,他重重咬字,仿佛“神明的意见”是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但是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您都是塞拉斯殿下的背书,是他的最大倚仗,是他参与这次争夺的唯一也是绝对的正当性,这不是您想要置身事外,就能如愿的。”
“你说得对,”少女祭司叹了口气,“其实你没说出口的话,是哪怕我真的想要惩罚你,也只是坐实了传言,显得自己心虚,说不定还会为自己招来灾祸,对吗?”
“您是位有智慧的人,”瑞文收起那点略显刻意的玩世不恭,“您的母亲,您母亲的母亲,格伦戴尔家的祭司向来有这种疏离于人群的智慧,我一向对这种智慧敬而远之,今天与您交谈才发现,这种智慧并不讨厌。”
“我现在也知道您为什么那么受欢迎了~”她有些轻松地笑起来,“泰德……洛克伍德公爵经常跟我提起,应该多跟同龄的聪明人聊聊天,老人总是有他的道理。”
“要是我能拐祭司偷跑去喝酒,那可是值得吹嘘的一件事。只是怕我父亲要请我回去吃家法~”瑞文笑着摇了摇头,“明天下午怎么样?等雪化了一些,我得给您整件好看又透气的面纱,然后请您去吃我最喜欢的那家餐馆。”
塞莱斯蒂娜也笑了,少年人的提议异想天开却又很有吸引力,索性她已经做了最渎神的那件事,现在再多离经叛道一点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两人就这样约好了第二天的约会,临道别时,瑞文转身要走,塞莱斯蒂娜才随意地问了一句:“说起来,与您闲聊的那位朋友是谁?也许我也应当与他聊聊。”
“是奥德里奇,奥德里奇·路德维那。”
……
塞莱斯蒂娜最终也没有找奥德里奇对峙,像瑞文说的,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已经成为菲斯殿下一派的眼中钉,再多谈什么,也是徒劳。
有时她也会心生怨怼,为何父神要把答案说得那么早,那么明确,那么无可辩驳,又那么突然地不再降下神谕,让她毫无防备地卷入这场纷争,束手无策,无所适从。
她也想过,干脆自暴自弃顺从他们,横竖谁做继承人对她毫无区别,而路德维那家大概早已为菲斯想好了一万种获得父神青睐的办法,抑或者谎言。
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她自问不是什么立场坚定的人,也并没有多喜欢塞拉斯——尽管他的确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她想她只是缺乏最后的一点勇气,一点接受慈爱的父神已经彻底抛弃了自己的勇气,一点背叛自己敬爱神明的勇气。此外,她不得不承认,奥德里奇的挑衅很有效果,她本能地对改换立场感到抗拒。尤其是在泰德叔叔倾尽洛克伍德家族的能量努力支持她的时候,这种背叛更称得上可耻。
瑞文·欧洛斯默契地对此未置一词。他仿佛只是多了个普通朋友,带她去吃好吃的店,看独特的风景,讨论古板的贵族和乏善可陈的传说故事。他有着把所有事变有趣的本事,像第一次见面塞莱斯蒂娜感受到的那样,那是一种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天赋,能让她在犹豫和挣扎中找到片刻安歇的角落,就像深潜的人难得浮出水面呼吸的一口空气一样畅快。
但她和他都清晰地知道,这样的畅快持续不了多久,天真纯稚的塞拉斯难以拯救独木难支的洛克伍德,何况神明的追随者也不愿以利益交换玷污自己高尚的信仰。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不外如此。
塞莱斯蒂娜和瑞文都清楚,也都无能为力,或者说,至少看起来无能为力。于是连多提一句都显得煞风景。
只不过再如何努力粉饰太平,斑驳的伞也挡不住庞然的浪。
关于塞莱斯蒂娜的传言愈演愈烈,连神殿的侍从都隐蔽地投来探究的目光,于是她跟瑞文偷溜出去时留下的空缺又成了新的把柄,从“祭司惹怒了父神”到“祭司背叛了信仰被父神遗弃了”,再到“祭司擅离神殿祭拜邪神”,五花八门,真假参半,最终无非都是将渎神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又言之凿凿说今年的大雪是父神的开罪,边疆的雪灾是父神对祭司渎神的怒火,不求一击致命,但能保证每天不重样,又每天都有新说法。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她难以自证,遑论澄清。更何况,还没等她澄清一条,就有新的指摘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终于,最后惊动了垂垂老矣的君王。
年迈的君王已经失去了彻查真相的心力,更致命的是,拥有格伦戴尔血脉和祭司资格的,并非只有塞莱斯蒂娜一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被牺牲一目了然。
于是,在一个大雪的午后,塞莱斯蒂娜在神殿里等到了带自己走的卫兵。甚至没有例行询问,没有面君辩解的机会,儿戏得滑稽可笑,果断得蓄谋已久。
塞莱斯蒂娜呼出一口气:“王不愿意见我一面吗?”
她早有预料,多次提出要见君王,都被“身体不适不宜见客”的理由挡了回来,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要求是否有被呈递到王的面前,还是在哪道关卡就被拦了下来。
“王上抱恙,你还是不要试图用妖术蛊惑他了。”卫兵语气笃定得像是掌握了什么惊天的真相,神色中有几分不屑。
塞莱斯蒂娜叹了口气:“今天的晚祭怎么办?”
“王上已经安排好了,今日的晚祭与安卡小姐的祭典合并进行。你可不要借机诅咒安卡小姐。”卫兵交代到一半,警惕地看向她,倒是看起来对传言信了个十成十。
安卡·格伦戴尔,塞莱斯蒂娜比她小一岁的表妹,比她聪明,比她灵巧,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比她通人情世故。
塞莱斯蒂娜又叹了口气,在卫兵催促她之前顺从地起身,跟着他们离开。
给渎神者预备的牢笼不算狭小,也许他们当真忌惮着某些怪力乱神,也或许只是刚巧这一间空着。
塞莱斯蒂娜在一堆杂草簇拥着的长凳上等来了奥德里奇。
“你来了。”仿佛一场漫长的拉锯走到尽头,她无能为力,也筋疲力尽。
“嗯哼~”男人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愉悦得像在欣赏一件残破不堪的艺术品。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本,无论过程如何,他确确实实为自己和菲斯收获了一场大胜。
“我能问个问题吗?”她抬眼,一如两个人第一次在神殿中对峙那般,只不过两人位置和视角互换。
“什么问题?”青年心情很好地抬手应允,他似乎一直是这样看起来柔软而随和,但总让她莫名地感到危险。
“我是怎么暴露的?被父神遗弃这件事,我自认已经演得天衣无缝了。”
出乎她预料的,对方愣了一下,他弯下腰,带着那种无害的笑容凑近她,轻声道:“原来你真的已经听不到神谕了呀~”
“……”
“原来是这样吗。”塞莱斯蒂娜抬起了头露出一个苦笑,“还真是……”
“不过真的是很妙的演技哦~”她竟然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真心的赞美,“我们完全没有怀疑过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就那么喜欢塞拉斯那个小废物吗?”
“不……我没有为了三殿下编造神谕。选择他的确是父神的意思。”塞莱斯蒂娜摇了摇头,“是从……你接管路德维那那天开始的。”
“哈~”男人夸张地张开手笑了一下,“值得吗?为一个抛弃了你的神明坚守神谕的选择,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不是的。父神祂……祂很温柔,也很宽容。祂平等地爱着所有人,和这个世界。不再回应了,祂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我想,至少要把祂的意志坚守下去……”塞莱斯蒂娜想起案头那几本记录着神谕的典籍,回忆着自己阅读它们时候的感受,转而平和地看向他,“除此之外,这不也是你需要的吗?跟说服祭司转而支持菲斯比起来,为了他扳倒神明和祂的追随者听起来要更忠诚,也更厉害吧?不然你也没有必要专门来挑衅我,又把传言透露给泰德叔叔。我一度怀疑瑞文·欧洛斯也是你派来的,后来我发现你只是太过了解他……他就是那样跳脱的性格,倒也不介意被你利用。你需要一场彻底的大胜,我们都是你选好的反派与配角罢了。”
“如果你没有坚持选塞拉斯那个小废物,也许我们会相处得很好也说不定呢。”这次她确定,自己确实在青年红色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点之前没有的光芒,“只可惜,你最终也没有理解,如果事事都依赖神明的指示,那就失去了自我,即便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也许你的父神就是想要给你自己选择的权利,但是你亲手把它放弃了,你把自己囚禁在无所谓的自尊和对神明的拙劣模仿中,还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狼狈的境地。你的表妹安卡在这一点上就要聪明得多~”
奥德里奇遗憾地摇了摇头,表现出的几分怒其不争几乎要把塞莱斯蒂娜也绕了进去,但她已经熟悉他的套路了。
“不,我的结局源于你们的贪婪,我没有选择屈从附和你们,所以成为你们的绊脚石。”塞莱斯蒂娜直直看向他,“你不也承认没看穿我的表演吗?哪怕我依旧是父神宠爱的祭司,你们依旧会用圈套和谎言将我逼至如今的处境。只是因为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分子罢了。”
“的确~”他似乎完全放下了无害的伪装,有些肆意表达着喜悦和恶意,“对我来说,牺牲掉的是一个真货,还是很像真货的冒牌货,都没有区别呢~”
……
晨曦的第一道光因着积雪而到得格外的早,塞莱斯蒂娜被几个侍从带到广场上,属于她的绞刑架早已伫立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审判之时的到来。
安卡·格伦戴尔,她亲爱的表妹微笑着站在绞刑架旁;菲斯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奥德里奇·路德维那陪在他旁边,两人似乎小声交流着什么;塞拉斯孤独地站在一隅看着塞莱斯蒂娜,鼻尖红红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哭的;卡塞尔和阿德里安家的人站在一起,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关心来,三五成群地各自聊着天;瑞文·欧洛斯面色平静地与塞莱斯蒂娜对视,做了一个祝福的手势;泰德·洛克伍德没有来,听说似乎是生了重病卧床……
纷纷扬扬的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滑出短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意识即将坠入无尽黑暗之前,她清晰地听到了父神一声轻轻的叹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