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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香无妄
背景:《万万没想到大电影》同人
最近太忙了,这是旧文
楔子
“你的身上,有鬼的味道。”
眼底青黑,面色惨白,披发绿衣,再加上阴冷诡异的语气,明明这个人更像鬼才对。他站在叶府大门的石狮旁,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映得表情模糊不定,他微微侧头,只望了晋磊一眼,便突兀地开口。
晋磊仿若不闻,目不斜视从这个人身边走过。
直到跨进门内,晋磊突然转头望向石狮,那个人的身影却消失了。
多久了。
大概有四五年了罢。
那时晋磊陪同贺文君看病,途经一个叫做卧牛镇的小地方。
鬼?晋磊虚望宅内,轻轻吐出一口气。鬼算什么,哪有人心可怕。
【第一章】
五年前。
此时正值盛夏,虽日头偏西,依旧酷热难耐,一时之间,山内倒也没多少虫鸣鸟叫,蒸蒸暑气之下,沿途山路上正有两道身影缓缓前行。一人身着藏蓝色长袖劲装,左手执剑,右手搀扶着身着湖蓝色夏衫的女子,两人速度不快,走一段路便歇息一会儿。
见女子掏出汗巾,轻压额间,面上带些疲意,男子忙抬目远眺,见着不远处有一株大树,开口道:“师妹,前边有阴凉处,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女子闻言,眼中便露出几分愧疚之意来:“师兄,我还能走上一会儿,不碍事的。”
男子道:“师妹你别瞒我,你的脸色都差成这样,若是再不休息,身子可就撑不住了。”
“这一路因为我的身子耽搁了不少时间,日头太盛也不能走,天色未明也不能走,因此一天不过能走上三四个时辰。”女子停了停,喘了口气,“这几个晚上都因为我错过了宿头,师兄你是一夜都不曾休息过,今日再不多赶些路,恐怕又找不到住的地方了。”
男子却执意拉了她坐在树下青石上,想了想道:“你的身子却是经不得多晒的,只是这山路竟无法替你雇上一辆车,我想好了,我脚程快,等下我便背着你赶路,争取在天黑前找到住处。”见女子有拒绝之意,男子又道:“师妹你刚刚才说过今日时间不多,若是再这么走下去怕真是要露宿荒野,却也不便。”
说罢,又休息了一会儿,喝了些水,男子便蹲下身背着女子匆匆往山下走。
这一走又是两个时辰,途中匆匆歇过两次,直至暮色降临,目不能视,竟仍未发现村镇的迹象。此时却听见女子开口:“师兄,前面好像有些火光。”
男子闻言一喜,快步朝着火光而去,等走至近些,却发觉是一处山洞,洞内隐隐有光,似有人住。
“师兄…”背上的女子一时也有些迟疑。
这一路求医倒也听过不少志怪奇异之事,虽江湖中人对魑魅精怪不甚在意,但也不得不提了两分心神。
男子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道:“敢问主人在否?”
声音传入洞内,隐隐绰绰,变了几分声调,在这荒郊野外倒是怪异至极。
半晌,突有人影从洞内闪身而出。
那人背对着洞口,辨不清面目,只可见身形清瘦,着文士衫帽,倒像是个斯文人,他开口,声闲温和:“你们是何人?”
男子忙将女子放下,扶着她待站稳了,方才抱拳施礼回道:“在下晋磊,这是我师妹贺文君,我两人本出远门求医,不料错过宿头,一时之间找不到住处,只得叨扰主人家。”
那人微微点头,声音不冷不热:“不嫌弃敝居简陋,尽管自便。”说转身又入了洞内。
晋磊与贺文君对视一眼,两人发觉这人虽性格冷淡,倒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提着的心也放下一些,两人正了正衣冠,晋磊便搀扶着贺文君跟着进了山洞。
这山洞倒别有一番天地,虽并不十分开阔,但石阶清晰,烛火通明,倒也方便通行。更奇妙的是,晋磊分明听见水声流动,但石室内清凉干燥,并不具有浓重的水气。
他与贺文君环顾四周,惊异之下又觉得不甚礼貌,忙收了视线,随着主人身影进了内室。
那人听见两人进来,也不回头,径自开口道:“柜子里有干净的被褥,我一向一人独住,多余的床却也没有。”说罢,又转身出去了。
待晋磊拿出被褥替贺文君铺好床,便也跟着出了石室。正想着如何向主人道谢,好在这山洞委实不大,穿过一条临水的石道,顺着水流便又到了一间石室。
这石室比那间卧房至少大三四倍有余,长宽约摸十丈,一半是水池,另一半摆了几座书架,一张长桌,桌上摊着些书籍字帖,毛笔墨砚一应俱全。水池中央修了一条弯曲石桥,石桥两边各砌一座石台,水上散落几朵小睡莲。仔细想来,这水池倒像是一座大型太极图。
那人盘腿端坐于其中一座石台之上,闭目打坐,虽听见晋磊进来,也未睁眼开口。
晋磊发觉这人不擅于人交流,也不敢过多打扰,便在另一边石台盘腿坐下来,将手中剑放置脚边,刚准备运气休息,突然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原本以为这家主人性格冷淡疏漠,必然是闭世不出的隐者,又一直未曾注意此人长相,倒当成长辈看待,直至方才,才发觉这人竟如此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越俊朗,衣着气质更是出众,极为夺目。
怎么这么年轻的公子也好隐居这一口。晋磊脑中闪过一丝念头,随即又想起这人话少语简,倒确实像久未入世的人。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人,竟年纪轻轻便避世不出了。他心下念头百转,竟未发觉自己已经直愣愣盯着那人瞧了半天,连那人睁开眼睛也未曾发觉。
乱七八糟想了半天,等晋磊回过神正对上那人的眼睛,还未来得及觉得失礼,晋磊心下已经发出一声慨叹,好漂亮的一双眼睛。
仿佛有细碎的星光闪烁,在水光粼粼之下辉光熠熠,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即使无波无澜,仍让人忍不住身陷其中。
“有什么事。”终于,那人慢慢开口。
晋磊方觉失礼,忙移开视线,恭恭敬敬地问道:“还未来得及请教主人姓名。”
“家姓慕容,名白。”
晋磊的眼神在慕容白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上转了一圈,想了想他那仿若不沾尘世的眼睛,倒也觉得白字甚为适合此人,就是莫名觉得清冷孤独了些。
晋磊正想开口谢过慕容白今夜的收留,却发现慕容白又将眼睛闭上了。他想了想,终究没开口打扰慕容白,遂也闭上眼,运气周身,打坐冥息。
原本以为第二日就能出发,却不料这番路途折腾,贺文君竟发起低烧来,半天不醒,晋磊拿汗巾蘸了凉水敷在贺文君额上,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白在一旁看了,突然开口:“幼时父亲倒是给我留了些医书。”
晋磊突闻此言,没明白慕容白的意思,愣愣地抬头看向他。
只听见慕容白一本正经地苦恼:“也不知道现在看还来不来得及。”
晋磊觉得慕容公子偶尔还真是幽默。
好在离山洞不远的山下就有个石牛镇,想必发烧感冒之类的药材肯定是有的,晋磊本想将贺文君暂时托付给慕容白,又想起慕容白刚刚的惊人之语,突然又有点不太安心。
“我不会做什么的。”慕容白安慰道。
总之,什么也不做想必是安全的。晋磊果然被安慰了。
【第二章】
石牛镇实在是不大,说是镇不如称之为村,晋磊寻人问了几句,很快便找到了药铺。抓了几副药,顺便向掌柜询问起他与贺文君此行的目的——据说住在再往西数十里的郊外的一名神医。
“神医啊…”掌柜微微仰头,思索了一番,“不知道。没听过。”
见着晋磊微露失望之色,掌柜又道:“或许你去问问镇长,镇长说不定知道。”
“啊…神医啊。”等到镇长听晋磊询问,捻了捻不多的胡须,啊了一会儿,也没下文。
半晌,镇长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紧接着开口:“没听说过。”
晋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露出失望还是茫然的表情。所以说慕容白的冷幽默果然是本地特色。
“但是…”镇长冷不丁又加上了一句,“我倒是知道有个大夫住在你说的那个方向。”
晋磊闻言一喜,忙问道:“不知距离此地有几天路程。”
“可是,去年他就被老虎精吃掉啦。”镇长毫不留情抛下一个噩耗,“所以说,像这种荒郊野外,又容易遇到凶禽猛兽的地方,为什么要住在山里面,多不安全呐。”
“哦。”晋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顺便忽略了“精”这个字。
“但是他爹还活着。”
“他爹也是个大夫。”
“好像医术更好。”
“听说很多人叫神医什么的。”
“那,他在哪儿。”短短一瞬间,心情遭遇大起大伏,此时已经跌入悬崖谷底,语气有点欣喜不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晋磊有点不怎么期待镇长口里的答案。
“他因为儿子被老虎精吃掉,所以去年就搬到镇上来住了,就是你刚刚才去过的药铺掌柜哒。”镇长歪着头摊手微笑道。
“…… 哦”晋磊再次默默的忽略掉“精”这个字。
寻得名医毕竟是件好事情,晋磊怀着“或许是欣悦”的心情想将药铺掌柜兼坐诊名医贺大夫请去慕容洞府,那贺大夫倒也没端什么架子,只是听闻晋磊暂借慕容洞府内,面上便现出些迟疑的神色。
“你们如今住在慕容公子府上?”贺大夫慢悠悠地开口。
“倒也不是,只是昨夜天色已晚,又一时找不到宿头,便叨扰了慕容公子一夜,而师妹今日又病的昏昏沉沉,却也不好离去。”晋磊向贺大夫解释道,“等师妹身子好上一点,我们便会在镇上找个住处先安置下来。不知,贺大夫能否给些建议。”
“我们这石牛镇很少有外人前来,恐怕多余的房子也没有。”贺大夫想了想,道,“但我想,柯馆长的武馆内或许有多余的客房。”说着贺大夫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团,摊平递给晋磊,“你看,这是他们的招生广告。”
晋磊看了看手中略有些抽象写意的广告,又听得贺大夫道:“你师妹的病听你描述倒像娘胎里带出来的气喘症,需调养为主,急不来,你先拿这些药回去,等治好了发烧感冒,找好了住处,再来慢慢治病不迟。”
晋磊隐隐感觉出贺大夫对慕容洞府有种奇异的敬畏心态,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倒是贺大夫解释道:“慕容公子于石牛镇有大恩,我们平日里也不好太过打扰他。”话语中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看样子,这慕容白在石牛镇倒有些声望和名气。晋磊心下暗道。见也打听不出多余的讯息,晋磊便提着药材,匆匆赶回洞府。
回到洞府内,晋磊先去看了看贺文君的情况,体温有所下降,病情似有好转。他探了探脉,发觉竟有人用真气去排了贺文君体内的热毒。却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晋磊倒觉得慕容白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好感又升了不少。他用陶罐去取了些清水,将药材先泡着,便转身去寻慕容白。
明明在石道听见些人声,等到了石室,竟一个人影也没瞧见。晋磊不由得奇怪,这石洞不过就这几个房间,慕容白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晋磊四下张望,却见着池水涟漪,似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他屈膝半蹲,探头向池水下望去。只觉池水荡漾,水下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叫他忍不住伸手去抓。
念及心头,手刚触及水面,就见一道身影从水下钻出,黑发披散,面色苍白活似一只水鬼出世。
晋磊定睛一看却是慕容白,只是这慕容白眼神飘忽不定,神色有些恍惚的样子。慕容白站在水下,只露出一个脑袋,黑发向海藻一样飘散在他周身,在烛光的映衬下诡异莫辨。
那慕容白虚虚地看着空气,半晌才将视线转移到晋磊脸上,有些恍惚地开口:“你是谁?”
晋磊愣了愣,心下不由在想这慕容白莫非有什么失忆症之类的毛病,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解释。
慕容白也不等晋磊回答,又道:“…想起来了,是…昨晚收留的客人。”这句话慕容白说的断断续续,倒像是自言自语。
说罢,慕容白懒得再看晋磊一眼,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慢吞吞地从水里走出来,径自朝着贺文君的房间而去。晋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拦,却又觉得不甚安心,忙跟着慕容白去了。
那慕容白进了卧房,看也不看躺在床上昏迷的贺文君,只管自己从衣柜里取了衣服,便开始换。晋磊冲进来见到这个场面,却是吓了好大一跳,照理来说,这人弄湿了衣服回自己房间换了倒是没错,但如今床上躺着一个姑娘家,即使昏迷着,却毕竟是个女的没错。现如今房内一个睡着,一个神智不清,晋磊却又不敢弄出声响,生怕此时贺文君被吵醒。
他一面紧紧盯着贺文君,一旦贺文君有醒来的状态他就立刻去挡在她身前拦住一点是一点,一方面又张望着慕容白,只盼着这个神游世外的人快速地将衣服换了。此时此刻他不由庆幸姓贺的大夫没跟着自己上来,否则这个场景更是怪异。
一时之间,晋磊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慕容白显然思维有些混沌,动作缓慢机械地换着衣服,晋磊两方张望,却不由得被慕容白的身子吸引住了视线。慕容白看起来消瘦,但肌肉却极为匀称,然而更令人惊异的是慕容白身上的伤痕,光一眼,晋磊至少可以说出五处。晋磊自幼习武,身上也未留下如此众多伤痕,且慕容白身上的疤痕大部分像是被什么猛兽抓咬过,又或者是烫伤一类,江湖中人的刀伤剑痕倒是没有。
这地方,真有如此多的凶禽猛兽不成。
晋磊不禁暗暗想到。
【第三章】
“嘿呀!”柯北海与身后一众肌肉男微躬身子,握拳摆出一个造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挑眉对晋磊道:“这位壮士,不知有何贵干啊!”
虽然对石牛镇独特的地方风俗早有防范,晋磊仍然忍不住露出一个茫然的神情。
“难道是对我武馆慕名已久,想要拜师求学!”柯北海与众精壮汉子转身换了个站姿。“嘿呀!”
“请问,贵武馆有没有多余的空房。”晋磊虚着眼无视这个场面。
“何出此言!我们武馆可不是给不相干人随意出入的旅店!”柯北海一双浓眉皱起,眼中现出愤怒的神色,众汉子在后屈起双臂鼓出健壮的肱二三头肌“嘿呀!”
“自然会对贵馆有所补偿。”晋磊加上一句。
“欸~说什么话!我们武馆一向与人方便,助人为乐嘛!住多久,要几间,尽管来!”柯北海点头道,黑须浓眉的面上也露出几分善意的微笑,与众汉子同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嘿呀!”
……
晋磊突然很不想说话。
清醒过来的慕容白显然对在水中泡澡当面换衣的事情没了记忆,面对晋磊依旧是淡漠的样子,而晋磊毕竟是有些尴尬,待贺文君身子好转一些,便打听到柯家武馆,准备找个住处。
柯北海自己有座小宅位于武馆后边,平日里自己住在武馆倒也不常回去,听闻晋磊二人在此求医问药,加上晋磊银钱丰厚,便爽快的将宅子借给二人居住。晋磊与贺文君毕竟是孤男寡女,平日相处多有不便,晋磊便又在镇上请了两位老妈子,一人帮忙烧火做饭,另一人负责打扫卫生,自己借住在武馆,来往倒也方便。
既已定居,晋磊便想先将消息传回门派,也好教师父放心。
等问及贺大夫,才知道这石牛镇地处偏僻,等上几年也未必会有行商路过,若是要寄信,就得往南走上二十里(古唐二十里约八千来米),才有一处驿站。
晋磊心下暗想此时未过午时,以他的脚程二十里山路来回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倒也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思及至此,便向贺大夫问清路线,拿上书信与配剑,抬脚往南而去。
却未料到这西边的山路与南边的山路不可同日而语,晋磊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发觉路途越发崎岖,杂草灌木丛生,十分不便行走,他靠剑砍倒横斜路前的灌木,勉强又走了半个时辰,等发觉剑身受损,不由有些心疼。
晋磊环顾四望,周身左右均是茫茫树丛,半点也看不到驿站的影子,想来必是走岔了路口。
往回走又有些不甚甘心,晋磊抬头看了看太阳,估算了下时间,决定继续往前走一个时辰,若是能走回大路最好,若是找不到,再往回走也来得及。
未料天有不测风云,不过行了半个时辰,天气突变,狂风猎猎,乌云蔽日,却是像要下起雨来,铅云当头,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晋磊暗叹一声,只觉运气太差,明明没感觉几分湿闷,这暴雨却说下就要下了。此时回转显然更是来不及。
山雨欲来风满楼,晋磊顶着大风,以袖遮额,继续往前奔去,祈祷自己运气能好上一点,寻得一个避雨过夜的场所。
这一路惶惶而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往身上砸,很快便衣衫尽湿。晋磊一时之间又想起那个黑发披肩从水底钻出的慕容白了。飘渺恍惚不似活人。电蛇游走,天色忽闪,他仿若看见慕容白又从眼前水幕之中走出,一身墨绿色的宽大衣袍,向他徐徐招手,那墨绿色的衣袖之中,伸出半截苍白的小臂,刺眼夺目。
下一刻,晋磊便发觉这并不是错觉,慕容白确确实实又站在前方不远处,淡漠地望着自己。
虽然这种相遇的场景有些奇怪,但相比荒野之中孤身一人,有人作伴总是更好。晋磊忙加快步伐赶到慕容白面前。
“慕容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晋磊惊讶之余,开口问道。
慕容白侧头看了晋磊一眼,似乎思考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晋磊正想再问,却瞥见慕容白身后隐隐有栋屋子,不由心下大喜:“慕容公子,先去躲躲雨罢!”说罢也不等慕容白回答,伸手拉住慕容白的衣袖便往那间屋子而去。
待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幢两三层的酒楼,夜雨之下看不清招牌,只有两只灯笼挂在屋檐下在风雨中摇晃。
晋磊伸手敲了敲门,过了片刻便听得吱呀一声,一个人头从门后钻出来,眯眼瞧了瞧晋磊,顿时就露出灿烂的笑容。只见那门又推开了些,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灯笼和伞从屋内跳出,连声道:“哟,客官都淋湿成这样了,快快进来。”说话间忙将伞替晋磊打上。
晋磊瞧这伙计身材瘦小,脸尖眼长,手脚灵活,倒是做伙计的料,突然想起慕容白还在身后,忙侧头对伙计道:“我不碍事,快给后面那位公子打上。”
那伙计闻言才觉还有一人,那夜色太深,慕容白一身墨绿衣袍隐在暗处教人看不分明,伙计便探头去看,一看之下脸色便变得有些难看。晋磊也未在意,见着伙计迟迟不动,心中不耐,便伸手接过伞柄,转身替慕容白遮雨。
伙计似有忌惮,噤声不语,只低着头佝着腰替两人引路。
两人循着路往屋内走,听见酒楼内传来商客大声交谈声、饮酒碰杯声,隐隐还有丝竹乐舞,显得十分热闹。晋磊心下有些奇怪,觉得这荒郊野外,偏僻无人的地方怎么会冒出一家如此热闹的酒楼,便开口问那伙计:“你可知这附近是否有家驿站。”
“知道。”那伙计面对晋磊倒是自然,“这里不正是吗?”
晋磊微奇:“你何必诓我,这分明是家酒楼。”
伙计解释道:“这里地处偏僻,驿站年久失修,破破烂烂,地方经济紧张,又拨不下经费修葺,久而久之便没人愿意呆在这儿了。但此处往西南方向却是通往雾洲唯一的一条道,雾洲群山出产全天下最为难得的雾山毛尖和沉香,奇货商人争先恐后就是想去那边捞一笔金子,这驿站没了,少了一处歇脚确实不行,我们掌柜的便将此处盘下,造了一家酒楼。”
晋磊对这些事情却不甚了解,却又想起石牛镇与世隔绝,便又开口问起这件事。那伙计却避重就轻,只道这石牛镇与此道并不在一条线上,所以没有多少人往石牛镇借道而行。晋磊只当自己走岔路口,便也不再刨根问底。
谈话间三人已行至大厅,那饮酒作乐的商客们见着三人进来一时之间都停下了手头之事,纷纷扭头望向三人。不知道为什么,晋磊总觉得这些人目光灼灼,颇有些虎视眈眈。隐约间恍若听见些窃窃私语。
“哪来的小子…”
“像是走错路误闯进来…”
“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外人…”
“等一下,这个人我怎么看着眼熟…”
凝神细辨,这些声音又听不分明了,只见着这些客商看了他们几眼,又回头继续高声阔谈,觥筹交错,再无人搭理。
晋磊越发觉得奇怪,却径自走到柜台,拍了拍桌子,喊道:“掌柜可在?”
便见着一团圆溜溜的身影从柜台门后滚来,紧接着一张圆乎乎留着八字胡的笑脸便迎了上来。“客官有何吩咐。”
“我与朋友想在此住上一晚。不知可有两间客房?”话音未落,便听见一旁慕容白接上一句,“一间。”
慕容白的声音较前几日更为低哑,沉郁,言简意赅,也没搭理晋磊的反应。
那掌柜看了慕容白一眼,眼神滴溜溜一转,便答道:“正巧只剩一间。”
慕容白眼神瞥了瞥晋磊,手拢在袖子里,便等着晋磊付账。晋磊叫慕容白这般瞧着,有些尴尬,仍是从怀里掏出银钱来递给掌柜。掌柜收了钱,在账本上添上几笔,便从抽屉里拿出牌子,还未递至晋磊手中,却又被慕容白中途接了去。
掌柜也是一愣,立马回过神来招呼伙计引两位上楼。晋磊心底苦笑,也跟着慕容白上去。
伙计提着灯笼,轻手轻脚,上这木楼竟是一点声音也无,晋磊见他脚步灵便,不由奇道:“你这人怎生走路一点声音也没。”慕容白闻言也朝着伙计看来。
伙计糟慕容白一盯,身子便是一抖,强笑道:“我这人本身就瘦,身子一轻,自然走路声音也小。”
晋磊闻言也不追问,像是就此信了。
三人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那伙计像是想起什么一拍脑袋道:“倒是失礼,一直不曾问过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晋磊正欲搭话,却听得慕容白微哼一声:“到了,快进去。”说着眼神一扫,吓得伙计脖子一缩。
晋磊正觉得慕容白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便叫慕容白往肩上一推,整个人便被推进了房内,紧接着慕容白跟着进屋,咚地一声将伙计关在门外。
那伙计显然有些尴尬,在门口站了片刻,道了句:“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摇铃叫小的便是。”便提着灯笼走了。
徒留慕容白与晋磊两人在屋内大眼瞪小眼。
【第四章-】
月黑风高破庙,荒郊野外客店,深山老宅,独自夜行,都是容易遇妖鬼的场面。不知为什么,晋磊脑子里突然浮现喜看杂书的小师弟说的话。
“戚,又是这种开场,太没新意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小师弟将手头的杂书扔到一边,不屑一顾的神情。
不过,这房间也太黑了。晋磊不由想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风雨停了,一旦进了这座酒楼,连外边的风雨声也听不见了。
虽然仍可以感觉到脚下隐隐传来客堂饮酒作乐的声音,但毕竟是太静了。
晋磊仗着夜视能力尚可,便在屋内巡视一番,很快便找到了位于门边柜子上的蜡烛。又在抽屉里翻出来火折子,将蜡烛点上。
慕容白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门边上,既不吭声,也不动弹,像一座石刻的雕像。
待蜡烛点亮,晋磊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些,方觉浑身湿腻难忍,不由后悔忘记吩咐小二烧些热水,端个火盆。他伸手欲拉铜铃,又想到要在慕容白面前宽衣沐浴,莫名地有些迟疑和尴尬。
此时忍不住腹诽,怎么就非得两个人挤上一间房。
正在迟疑间,却听见伙计在外敲门道:“掌柜叫我来通知两位客人,见两位衣衫尽湿,许是不便,后院有浴房,烧足了热水,浴房内还备有碳炉,可将衣物烤干。。”
晋磊顿时觉得这店家真是贴心至极,忙应道:“烦请领路。”又扭头看向慕容白,等他作出反应。
慕容白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去。”
晋磊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似乎也不太熟稔,不好劝说。想了想,却道:“那我叫人送些衣服过来?”
“不必。”慕容白依旧是拒绝。
晋磊悻悻地撇撇嘴,转身准备出门,却听得慕容白在背后恶趣味地开口:“正餐前总是要先洗刷干净的。”
晋磊回头,却见着慕容白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若刚刚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
晋磊暗道一声怪人,拉门出去,便跟着伙计前往后院。
这酒楼不大,前边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楼下是客堂,楼上有数间客房,小楼后边砌了两条遮雨的走廊,围出一片小小的院子,正后方是一片矮屋,便是厨房浴间一类。
晋磊随着伙计从二楼另一侧楼梯往下,左转上了走廊,瞧着院内月明星稀,雨果真是停了,地面竟也干了。晋磊越发觉得这山中天气任性,说下下,说停就停。
那伙计将晋磊领到一扇门前,便将手中的灯笼插在门上,又进去将碳换了。
晋磊眼见浴房就在眼前,顿时觉得这伙计的脸都变得亲切许多,匆匆便往房内走去。
与此同时,浴间不远处的厨房门口伸出两个头,张望了一下,见着伙计正巧将晋磊送进浴间准备回身,忙低呼一声,将伙计叫过来。
那两人一男一女,身上围着件围兜,倒像是这厨房内的厨子,只听这男的道:“听说慕容白来了?”
伙计点头应是。
这两人闻言一个哆嗦,只听这男的又道:“麻烦你替我跟掌柜说,我与阿歇回去探亲休个假。”
那伙计听了,顿时就有些生气:“怎么你们两个加起来还不如我胆子大。”
“我只管做菜,不管打打杀杀的。”那女的说道。
“我…听老婆的。”男的跟着道。
伙计甚为不屑:“慕容白又如何,我们这么多…又岂惧他一个人。”
那男的却道:“你年岁不如我,哪知这煞星的可怕,反正我今日请个假,工钱嘛等我回来再算。”说罢与厨娘从背后掏出一个小包裹,背在背上,匆匆忙忙就走。
伙计也不拦,只在背后啐了一口。
晋磊进了浴房,正准备解衣,却摸到怀中的书信,不由暗想这处驿站既已变成酒楼,却又不知道往何处寄信才是。也不知道此处行商来往,方不方便替他往碧山带上一封信。想及至此,便将书信取出,这书信放于衣内,倒未尽湿,字迹也未晕染,晋磊便想着先将信件烤上一烤。
于是便蹲在门边拨了拨炭盆,摊开信纸准备开始烤信。晋磊面朝房门,也未注意浴房内布景,丝毫没发觉有东西天花板缓缓移至头顶,渐渐垂于身后。
慕容白待晋磊离开后,又静静地坐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听到有人敲门。他也不应,那人也不停。好半天,外面那人才叹气道:“你与我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今天你却来了。”
慕容白慢悠悠道:“碰巧,意外,路过。”
外面那人又道:“另外一人可是你的朋友?”
慕容白道:“不是。”
不等外面那人说话,慕容白却又道:“若涉及人命,慕容家就要管了。”
外面那人不由怒道:“你慕容白有什么资格阻我?”
慕容白不紧不慢:“因为你叫我慕容白。”
那人桀桀笑了两声,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
“我听闻以前慕容白从不离镇,离镇的慕容白还是慕容白吗?”此话说的毫无根据,慕容白也不反驳。
门外那人见慕容白不吭声,自觉无趣,不由恶狠狠道:“你若明日就走,我们也不为难你,若是多管闲事,你一个也抵不过我等一群。”说罢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慕容白微微侧头,撇了一眼门上的影子,见这人离去,又低下头来,也不知在想什么。只见他周身水雾升腾,原本湿透的衣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干燥。
晋磊正烤着,只觉背后风声突起,本能往旁一避,却见两条牛筋似的长索朝他卷来。晋磊倒也未慌,身子往后一缩,整个人后移半尺,堪堪躲过。
那长索一击未中,呲溜溜收了回去,晋磊顺着望去,一看之下反倒吓了一大跳。只见蛇髻盘发,柳眉杏眸,好一位翩翩佳人。却只余一颗滴溜溜转圈的头颅,刚刚晋磊误以为牛筋般的事物却是这头颅下缀着的两条肠子。
饶以晋磊心智之坚也不由色变:“这…这什么玩意!”
【第五章】
这人头见着晋磊瞧过来,诡异一笑,竟口吐人言:“好俊的小伙子,身手也是不错,若是留给别人,恐怕连皮带骨都要吃得干干净净,还好姐姐我最会心疼人,只需精血不贪其他,你可要谢我。”
晋磊习惯性往腰间一摸,才想起并未带上佩剑,见着人头张口朝她咬来,情急之下,伸脚一撩,将滚烫的炭盆朝着那人头踢去。也不管踢中未踢中,侧身朝门一撞,便朝外跌去。
只听房内传出嘶嘶一声尖叫,片刻便没了声息。晋磊站在门外严阵以待,却并未看见这人头追出。正紧张间,忽觉有人靠近,还没反应过来,便叫人往肩膀上拍了一下。
猛然回头,却是先前引路那伙计。那伙计教晋磊突然回头一瞪,顿时吓一大跳,往后连退两步几欲跌倒。等回过神,才拍了拍胸口道:“客官,你这是怎么了,吓了小的一跳。”
晋磊一时不知如何启齿人头之事,半晌迟疑道:“这浴房里头…有东西。”
伙计闻言微微一愣,道:“怎么会,我们酒楼一向干净,不会进什么老鼠蛇虫的”说罢一人当先,便冲了进去。晋磊来不及出言阻止,忙几步跟上。
等两人回了浴房,却见除去这热气水雾以外,什么也没有,徒留一个翻扣在地的炭盆,炭灰撒在地上,显得好不脏乱。晋磊只得吭哧解释道,许是自己眼花看错。澡也懒得洗了,匆匆回屋。
那伙计见着晋磊拔腿而去,不由侧头望了望浴房斜上方一尺来宽的窗口,心底好不愤怒:“这贱人,竟想独吞。”
待晋磊回房,却见慕容白悠悠哉哉盘腿坐在长榻上,脚边一个炭盆烧的正旺,整个屋子暖融融的,见晋磊依旧是湿漉漉回来,也不惊讶,只是抬眼瞧了瞧炭盆,似乎早有预料。
浴房经历太过惊魂,晋磊也半天未曾缓过神来,也不再拘束在慕容白面前宽衣解带,堪堪脱的只剩一件单衣,便开始将衣袍挂在架子上烤火。
晋磊便烤火便忍不住瞧慕容白,左一眼,右一眼,最终还是憋不住,吭哧吭哧问道:“慕容公子,可曾见过,长得像人一样的…”晋磊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形容,半天才憋出一个“蛇…”字。
慕容白闻言望了晋磊一眼,唇边竟浮出淡淡一丝笑意,他理了理搭在膝上的下摆,道:“秦时,南方有“落头民”,其头能飞,其中人部有祭祀,号曰“虫落”。其飞因晚便去,以耳为翼,将晓还。汉武帝时,曾见解形之民,能使头飞南海。”话语间,竟是知道晋磊看见了什么。
晋磊听得越发惊异,不由讷讷道:“我以为,这都是传言罢了。”
慕容白道:“所谓传言,皆是有源头才会越传越广。”他起身下榻,伸手拉住晋磊,道:“你跟我过来。”
晋磊叫慕容白拉着,见他往房门走,忙抬手扯下碳炉旁的外袍,还来不及穿便被慕容白拉出房门。晋磊一边手忙脚乱披上外袍,一边紧跟着慕容白,见着慕容白左右望了望,似乎心底计算着什么,迟疑片刻,又拉着晋磊往前走。
约莫走过五六个房间,慕容白轻呼一声“到了”也不敲门,推门便进。晋磊忙抬步跟上,进了屋内,借着走廊上灯笼的光,晋磊环视一周,与自住的那个房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慕容白脚步停了停,朝着晋磊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晋磊凝神细听,果真听见淅淅沥沥细碎的声音,他不由大是疑惑,扭头朝慕容白看去。
慕容白侧头细听,然后便朝着最北边的那面墙走去,接着伸手一拉,便见着分明是空无一物的墙壁上,竟被他拉开两扇窗来。这窗户一开,窗外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只见窗外雨声大作,骤雨滂沱,偶见电蛇游走,夜幕骤白。晋磊愕然回顾,见走廊外院月明星稀,屋内窗外瓢泼大雨,两相比较,竟不知所措。他忍不住喃喃道:“我只知道有东边日出西边雨,这晴雨天一墙之隔也能差别这么大?”
慕容白见晋磊一晚上发懵这么多次,忍不住微微浅笑:“你却是想差了。这是幻境。”
见晋磊一时未明,慕容白复又解释道:“你就不曾听到过些狐鬼妖传,孤身男子夜行偶遇艳姝,春风一度醒来却发现身处破庙。”
见晋磊似有所悟,慕容白又道:“倒也是你运气好,这地方三年一开,却是这方圆百里群妖聚会之处,你慌慌张张把我拉进来,或许你我二人是这地方唯二自投罗网之人。”
晋磊闻言不语,半晌才忍不住道:“这世上,果真是有妖鬼的不成。”
慕容白瞅着晋磊看了一会儿,轻轻一叹:“也罢,对你来说,或许只是恍惚梦境而已。”说着扬手一挥,那朝着外边的窗户自动关上,他转身对晋磊严肃叮嘱:“这地方想走也不难,等到快天亮的时候,你往南边走,若是有人阻止,你不需理我,也不需理其他人,只管南走,无论遇到墙还是山,都不要停下,也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管一直往前,谁叫你都不要停,直到见到石牛镇的石碑,你便在那里等我。”
晋磊沉默地看了看慕容白,问道:“你会不会很危险。”
慕容白忽地一笑,道:“不会。”
待到天色将明,便听到有人哒哒敲门,晋磊循声看去,却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长着巨大鸟椽的人影站在门外,身边还跟着几只大大小小的影子,只听这声音极为客气:“两位公子,不知是否醒了,我家主人有请。”
慕容白朝着晋磊使了个颜色,叫他呆在房内不要出声,然后将左手虚虚抬着,像是拉着个不存在的人,便施施然朝着门外走去。打开房门,只见着这些形形色色的妖怪竟是没看见屋内的晋磊一般,径自朝着慕容白微微躬身,“两位公子快请把,我家主人等不及了。”
晋磊见众妖不曾识破,心里对慕容白的能力放下几分心来,计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拿上佩剑,便欲往南直出。
还未出房,便见着房门上垂下一张脸,脸色惨白,唇色猩红,朝他嘿嘿冷笑:“姐姐就知道,你与我缘分不浅,合该要亲热一番。”
晋磊不惊反怒,抓住剑柄冷嘲热讽:“就你这菊花褶子似的脸还自称姐姐。”
这人头也毕竟是个如花似玉的相貌,平日里也不知欺骗多少生人,如今竟有人如此贬低,教她好不愤怒,尖啸一声便朝着晋磊冲过来。
晋磊抬剑便刺,那人头避过剑锋,在空中转了一圈,又从背后袭来。晋磊也不慌张,抬脚装作要踢炭盆,待得人头往后一顿,手中剑鞘就朝着这人头抽了过去,只见这人头被当作马球一般,咕咚一声击出门外。
晋磊心知机不可失,忙大步往外冲去,心中铭记慕容白吩咐的,一直朝南,也不管石墙影壁,纷纷闷头冲过,竟无一阻挡。
【第六章】
慕容白随着众妖一路行来,这七拐八拐,走了好一会儿。这酒楼分明不大,但似乎走不到尽头。慕容白早知是幻境,也不惊异。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便见着前边有数妖迎出,笑意吟吟。只见众妖簇拥着慕容白与“晋磊”,朝着不远处隐隐绰绰的屋子行去。
只听得其中一妖对着慕容白道:“我家主人早就听闻慕容公子大名,能得慕容公子光临,喜不自胜。早早地便扫榻相迎。”
又听一妖道:“来便来了,竟还带了一个精血如此充沛的大礼,慕容公子好客气。”话未说完便教身边一妖捂住了嘴。
那“晋磊”听了,便惶惶望了慕容白一眼,慕容白安慰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惊慌。又走了一会儿,便在一屋前停下,众妖立于门外,不再动作,慕容白一人当先,径自进了那屋子,“晋磊”迟疑片刻,也咬牙跟上。
待进了大厅,便听见一人开口:“倒是稀客。”
慕容白循声望去,见厅内正中央坐着一个与人类年轻男子没什么分别的妖怪,正望着着自己。慕容白心下了然,这群妖之中,自然没必要掩饰身份,幻化人形,但此时还变作人形态的,便都是本身就无形态的妖物。
山中妖物众多,草木虫兽均可成精,但那些死物,却是千年难出其一,而一旦成形,却更为可怕。也无怪能做群妖之首。
慕容白所料未错,这座上的年轻男子却是山中一团瘴气机缘巧合下化形成妖,修行千年有余。
瘴妖起身下座,走至慕容白身前,负手而立,却道:“慕容公子,你与我怕是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吧。”
晋磊匆匆而行,心知那飞头蛮很快就要追上,片刻不敢耽搁。奔走间忽听见有哭声,闻声望去却见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童正孤零零坐在一堆乱石之间嚎啕大哭。见着晋磊过来,大哭道:“大哥哥救我!”
晋磊闻声不由放慢脚步,想起慕容白叮嘱之言,犹豫不决间,却听得背后风声大作,传来桀桀两声怪笑:“想不到运气如此好,除却这位小哥,还有个零嘴儿。”晋磊处变不惊,震剑出鞘,朝着后方刺去。
那人头动作轻灵,在空中左右闪避,时不时还开口嘲讽,竟是一点不虚。晋磊眼见伤不着它,环顾一周,心中浮出一计,飞身扯过树上一面破布,朝着人头当头罩下,抓住布尾奋力一甩,便将里边的人头摇了个七荤八素。晋磊却不停手,又去找了几块罩布将人头包裹了个严严实实,下边还扎了个死结。
那人头起初还语气凶狠,却发觉挣脱不了布兜,又感知天色即明,不由大是惶恐,忙哀声哭求,晋磊理也不理,捞起一旁的女童,又快步往南边冲去,待第一道霞光破云而出,晋磊正巧冲过最后一道石墙,只见周边又复作茫茫树丛,夜雨未干,他回身望去,只见一破落倾倒的低矮建筑残骸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晋磊轻轻呼出一口气,辩别了方向,朝着石牛镇而去。
慕容白那边,瘴妖言谈亲近,倒像是对慕容白欣赏已久,只听他道:“不知今日,我可有缘与他一见。”
慕容白闻言一笑,“人妖殊途,还是少见为妙。”
瘴妖抬眼望了慕容白一眼:“我倒觉得隔得不算太远。”见着慕容白不为所动,瘴妖想了想,又道:“若是见了他,我放你二人就此离开如何。”
慕容白道:“怕是他也并不想见你。”
瘴妖道:“你又不是他,你又如何知道。”话及至此,瘴妖忽地一愣,便抬头瞪向慕容白,像是想清楚了什么。
那女童教晋磊夹带着,渐渐也不再大哭,大约是哭狠了,时不时还抽上一口气。见晋磊不言不语,一门心思往前走,不由开口道:“大哥哥,我们去哪里。”
晋磊答道:“去石牛镇,找人送你回家。”
女童闻言不由一愣,正巧此时,晋磊已看见石牛镇的石碑,正欲加快步子,却听见女童道:“石牛镇,这附近哪有什么石牛镇?”
瘴妖闻得慕容白此言,面上渐渐浮出喜色,他盯着慕容白,像盯着一件宝物,忍不住出声道:“我还以为当初他被你给封印了,却料不到,你是他,他便是你。”
慕容白抬眼看向瘴妖,原本温和淡漠的眼神里便透出些狠戾:“你懂什么。”
瘴妖啧啧叹道:“我本以为一黑一白,互不相容,早该明白,我想见的就是你,你就是他,这世上早就没有什么慕容白。”瘴妖喜色越重,竟像是胡言乱语。
晋磊只听得女童道:“我曾听人说过,几十年前这附近确实有个石牛镇,但是一场天灾下来,整个镇子毁于一旦,早就不复存在。”
晋磊闻言大震,不敢置信,他争辩道:“不可能的!我分明前几天还去过!”
女童道:“大哥哥,你不信我尽管往下看,这下边哪有什么石牛镇!”
晋磊忍不住往下望去,只见下方荒草漫生,断壁残垣,什么人也没有。
他想起慕容白所说的,夜遇狐鬼,天明只余破庙废院。这石牛镇,莫非也是幻梦一场。
可是…他猛然想起贺文君,贺文君与他一同进入石牛镇,若是这石牛镇不曾存在,那他师妹又去了何方。想及至此,他心下一紧,惶然大呼:“师妹!师妹!”
慕容白直视瘴妖:“你等群妖,不好好修炼,反而食人精血,吸人精气,迟早会遭天谴,倒不如早早散去,免得不得善终。”
瘴妖闻言一笑:“你又何必装什么慕容白,论起杀人,你又比我少几个,倒不如转投我的麾下,以你我的能力,这方圆千里,岂不是尽收囊中。”
慕容白凉凉道:“我若不愿呢?”
瘴妖狞笑:“那纵你有三头六臂,怕也离不得此处。”旋即,又和颜悦色道:“何况,你这位小伙伴在此,恐怕你也不想他枉送性命罢。”
慕容白道:“你若想吃人,吃我身边这个与吃外边哪个又有什么分别。”只见慕容白手指虚虚一指,那“晋磊”便瞬间瘪了下去,只余一张纸片飘飘摇摇。“障眼法都分不清,还想与我合作。”
瘴妖闻言大怒,暴起冲来,四面群妖也纷纷张牙舞爪,朝着慕容白扑来,只欲将他撕成碎片,却见着这个慕容白也一瞬间瘪了下去,化作纸片。
瘴妖见此只觉不妙,果真听闻屋外有小妖大叫:“着火啊!着火啊!”屋内群妖大乱,四处奔走,瘴妖心知这洞穴早已被慕容白看破,心下一紧,正欲逃转,却听见背后风声突起,一道雪白剑光朝他袭来。
慕容白一招斩断了瘴妖,知晓它形体未灭,妖灵不死,见着这人样渐渐化作一团雾气,他手比剑指,扬手一招,剑光化作惊雷,直劈这团雾气之上。那雾气尖叫一声,堪堪躲开惊雷,却仍叫这电光烧灼了一半。
瘴妖的声音从雾气中传出:“慕容白,你再有通天之能,又抵得过我群妖拼死一搏?”
慕容白凉凉笑道:“我为什么要与你拼死相搏。”只见两只豹妖从慕容白背后袭来,那慕容白摇摇晃晃,竟又变作一张纸片。
瘴妖叫慕容白这番戏耍,目皉欲裂,巡视四周,竟也发觉不了慕容白的身影。忍不住气急败坏:“慕容白,你以一己之私夺百人生灵,你又有何资格来制裁我!”
只听得慕容白声音传来:“我乐意。”
瘴妖教慕容白这句无赖话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只见群妖遭遇火灾,四处奔散,所剩者不过十之二三,而慕容白却不见踪迹。这番较量,它失了百年道行,又走失小妖无数,损失惨重,却是没几十年休养生息再不得成事。
晋磊此时怅然若失,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惶惶然自言自语:“那慕容白呢,慕容白难道也是幻觉不成?”
女童听见慕容白三个字,却接口道:“大哥哥,我想起来了,那石牛镇里,传说曾封印着一个大魔王,那守阵人就叫慕容白,有传言说,这石牛镇,就是因为慕容白恋慕长生,而以镇上所有人的性命为代价,获得不死之身。”
晋磊闻言,不敢置信:“你是说,慕容白一个人毁了石牛镇。”
女童道:“是的,老一辈都是这么说的。”说到此处,女童望着石牛镇的石碑,露出几分恐惧之意,“大哥哥,我们快走好不好,这里很可怕。”
晋磊深深地望了一眼石碑,慢慢点头道:“好。”说罢,他背起女童,却问:“你知道附近哪里有人吗?”
女童点头道:“往北走,大约走上半天就可以看见一个村落了。”说到此处,她突然咿了一声,说:“大哥哥,好像有人过来了。”
晋磊闻声望去,却见着慕容白慢悠悠地朝着这边走来,他不由喃喃道:“慕容白…”
女童听闻此言,倒吸一口气:“慕容白?是不是传说里那个毁了整个镇子的慕容白,大哥哥,我们要不要躲起来。”
晋磊想了想,便背着女童往一边藏去。那女童见着慕容白自远处慢慢走来,离这边不过一百来米,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惧怕,随即还是面露恶毒之色,张开大口,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猛的朝晋磊啃去。
却不料只觉得一阵剧痛自腹部传来,这女童便感觉一阵大力将她扫落,她不敢置信低头,只见腹部被剑划出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眼看是不能活了。晋磊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将剑收还如鞘中。
晋磊见她不明白,便开口道:“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就凭他以身作饵救我;我便更信他,而不信你。”
“你莫非还以为他是好人。”那女童奄奄一息,便露出个恶毒的笑意:“你迟早,也会被此人害得跟石牛镇镇民一个下场。”说完话,便化作一只死去的山狸。
“她说的对。”慕容白不知何时出现在晋磊身后,瞧着死去的山狸,便应声道。
晋磊侧头看了他一眼,问:“我师妹呢。”
慕容白转身往石碑方向走去,慢悠悠答道:“等天黑。”
晋磊见着慕容白背影,心知此人能从那群妖之地逃出,又使得大部分妖怪闻之色变,恐怕手段众多,如今既然愿意出手将他从群妖之地救出,想必还不至于对自己心存歹意。
想及至此,他便跟着慕容白一同坐在石碑下,等日落西山。
两人相互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白忽然开口:“这石碑下,有慕容家的先祖。”
晋磊应了一声,便想问慕容白是不是真的是毁灭石牛镇的真凶。结果开口问的却是:“你…是人是鬼。”
慕容白想了想,道:“人不人,鬼不鬼罢。”他跳脱于生死之外,也不再有家族使命,却觉得人生中少了些什么。
“我不是慕容白。”慕容白突然又道,“在那个晚上,慕容白就已经死了。”
“这石碑下,是慕容家先祖以自身为引设下的大阵,镇压着一个为祸众生的源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慕容白停了停,试图更明白的解释清楚这之间的关系,“这大阵,吸取着慕容家每代人的寿命,以此镇压邪魔,正因为如此,大阵若是逆转,便会反哺慕容家,变成一个夺取阵内所有生灵,使守阵人获得长生的邪阵。”
“慕容白恪守着慕容家所有的遗志,但我没有。所以慕容白死了,而我活着。”慕容白露出一丝淡淡的讽笑。
见着天色即暗,慕容白站起身来,对晋磊道:“你看。”
晋磊起身望去,只见群山之中夕阳西落,隐去最后一丝余暮。那山下废墟一片的石牛镇突然亮起星星点点,只见斑驳褪去,残砖飞起,那石牛镇竟飞速复原。
“你若一直在里面,自然不会感觉到石牛镇的暮生朝死,这便是幻境。”慕容白淡淡解释道。
“既然是幻境,那应该是假的呀。”晋磊忍不住道。
慕容白看了他一眼:“亦真亦假。”说罢也不再解释,便朝着山下走去。晋磊亦步亦趋地跟着,见到镇民与他两人热情招呼,还有花痴少女偷偷用恋慕的眼神望着慕容白,晋磊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分辨。他甚至想拉住一个人,仔细辨别是真是假。
慕容白也不等他,一个人径自往石洞去了,晋磊恍惚之下,竟走到了贺大夫的药铺。
他在大堂内坐了一会,直到贺大夫唤他才反应过来。他想起贺大夫是去年才搬进石牛镇的,而那山狸精却说石牛镇毁了几十年。难道这贺大夫也是误入幻境之人。
他哑着嗓子开口:“贺大夫,你是去年才搬及此处的吗?”
贺大夫看了一眼晋磊,摇头:“我搬来此处已有三十年。”
“可…”晋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思考。
贺大夫想了想,试探着问晋磊:“可是公子看见了什么。”
晋磊抬眼朝贺大夫望去。
“是了,你与慕容公子一同回来,相必是见过阳光下的石牛镇了。”贺大夫捏须道。
晋磊才觉面前此人竟也知晓此事。他冷冷道:“你说的那驿站,早就不存在了。”
贺大夫道:“三十年了,或许是没有了,人间沧海桑田,又有什么稀奇。”
贺大夫道:“我是石牛镇被毁第二年进来的。那时我全家为虎精所杀,妻儿均化作了伥,只有我被这大阵吸引,不知不觉竟被吸入了此处。
这大阵逆转之时,所有人都出不去,大阵吸取了所有生灵,却将他们的鬼魂留在了此处。这些镇民忘记离自己死的那天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已死,也不知世间变幻,只是在这大阵中重复着每天的生活。
我本来以为那罪魁祸首终于逃得桎梏,想必会远走四海,却未料他跟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继续镇守在这里,做他所谓的守阵人。这么多年,这些镇民浑然不觉时光流逝,那罪魁祸首也从不见老,我想那所谓的桃花源记,是否也是有人误入了这样一片时间遗忘了的地方。”
不甘先祖遗命桎梏,不甘短寿困守。但一切挣脱后,却发觉所求皆空,还是想要按照那夜之前的轨迹生活。
那恶念或许是成功了的,但人又岂能非黑即白。纯善思恶,纯恶向善。慕容白心底的恶念造就了毁去石牛镇的罪魁祸首。但尘埃落定,恶念又把自己活成慕容白的样子。
守阵,护镇,降妖,附魔。日复一日。困守于山间石洞。
晋磊与贺文君相偕离去,对这石牛镇的事情分毫不与贺文君提起,只是走至石牛镇的碑旁,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碑顶,想起那日慕容站在石碑前的表情。
不是后悔,也不是惭愧。而是一种茫然。一种不知往何去何从的茫然。或许这个恶念一直想要逃脱掉诅咒与责任,却从不知之后该如何。
晋磊想起慕容在洞中两种状态的转变,有时候条理分明,有时候浑浑噩噩,突然生出一丝淡淡的悲意。
艾伯特永远是一座与世隔绝的海滨之城,海边的人群,夜晚的篝火和带着水珠的气泡水,正是这些构筑成了这个城市,也确实是能被称作度假胜地的好地方。
刚下飞机的昆尼尔这么想着,以出差为名义的度假啊……听上去不错。平常西装革履的他也入乡随俗了一把,墨镜沙滩裤和大花衬衫那是一样也能不少,来接他的人都小小惊讶了一把。不禁在心中暗道难道本部的人都这样?
“您好,我是驻艾伯特的专员阿尔伯特·肖尔。大致情况我相信您已经了解过了,我先送您去招待所?”阿尔伯特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看着不着调的本部专员,内心的疑问层出不穷。
昆尼尔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决心要逗一下这个有趣的人:“其实啊……我已经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了,本部派我来是为了回收的,现在这么做就是迷惑视线。我现在穿这一身都是要很好地融入这座城市,你看看谁来艾伯特还穿西装的?”这一番话成功忽悠到了阿尔伯特,听得是晕乎乎的只能应和着点了点头。
昆尼尔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刚刚好目的地也到了,他便挥别阿尔伯特自己提着行李上楼了。这里还没有电梯,昆尼尔只能提着自己那个硕大的包一步步往上挪。楼梯间倒是打扫地很干净,安静的只能听得见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不,不是他一个人。昆尼尔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他强烈地感觉这个楼梯间在那一刹那变得与众不同了起来。明明只是普通的……昆尼尔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现在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来自远方的轰鸣声,反复在他耳边响起,可是身体根本是动弹不得。
霎时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噩梦里。梦里的他慢慢地攀上悬崖,这里好像是某片海滨的一处白舀崖,澎湃的潮水拍打着与海平面近乎垂直的白色崖面,留下一层潮湿的痕迹。天空灰暗无光,暗淡的日光从浓密的阴云缝隙中渗出。无力,这是昆尼尔的第一个念头,他只能一个劲地跑,但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是无力罢了。
但是梦里的他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他”慢慢地攀上悬崖。悬崖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山洞——虽然没有任何提示,但是那似乎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他必须要醒过来。
天边的轰鸣越来越远,昆尼尔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松快无比。再一睁眼,他又回到了那个楼梯间,脚边的包还在原地,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这种东西……还不如不要。”昆尼尔像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继续提起脚边的包往上走。他也确实不是来度假的,执行局找遍上上下下也就只有他一个人适合这项任务,或者说是回收。
上面老东西们的脑回路总是异于常人,昆尼尔也总是和同事们私下讨论上面的各种决定,但是他还是来了这。这座看似风平浪静的度假胜地,不知道藏了多少东西。
“满潮”,他们都是这样称呼的,多年前的一个无意之举酿成了今天这个局面,昆尼尔有些幸灾乐祸的想到。胆小、怕死、懦弱、冠冕堂皇就是这些老东西们的真实写照。沉睡在冷冻仓中五十年醒来一次,只对局内重大事件作出决定,某种东西给了他们超长的寿命,就像上上个世纪的僵尸一般在这个世界久久不愿离开。
他总是对这些嗤之以鼻,老古董活着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旧世纪的亡灵罢了。昆尼尔躺在床上望着招待所的天花板,脑中回想的是以撒在一次治疗后对他的诊断:“你在害怕什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你的潜意识在努力回避着什么,你需要想起来。”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噢,当时他毫不在意,只想着下班了去隔壁街角的酒吧喝一杯放松放松。
日落的余温渐渐消散,酝酿着自由自在的夜晚。推杯换盏间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来这的目的,借着酒精他逐渐到达了所谓的“绝佳状态”,无所牵绊越上了顶端的时候,风起了。远处袭来的狂风裹挟着潮湿的海雾,伴随着阴云中落下的水滴,重重地拍打在白色的石崖上,留下一滴滴潮湿的印迹,随后又被更多的雨滴所淹没。海水涌起汹涌的波涛——风暴已经来了。他的大脑在一瞬间清醒,他回过头,刚刚热闹的海滩空无一人——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了,这让他不安起来。
忽然,他看见了那白色的石崖上有一个洞。那洞就在那里,却散发着不可说的奇妙感觉,雨滴打下来噼里啪啦的砸得生疼,他往那石崖去了。
他缓慢地攀上悬崖。风吹得他的衣服飘扬,雨滴又将漂浮的衣襟打湿垂下,好像斗败的凤凰垂下高傲的头颅。阴暗的现实丝毫不能阻挡他的决心。目标近在咫尺。
他知道这里的恐怖而黑暗的传说。上一个胆敢这么尝试的专员发了疯,现在还关在纽兰德市郊外的一个疯人院里。他的胡言乱语毫无逻辑,没有人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那里对他是一个诱惑。那就好像花蜜之于蜜蜂,这无可抗拒的诱惑吸引着他,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这可能是个陷阱,昆尼尔提醒着自己,可是那诱惑是这么的强烈,以至于他永远难以摆脱它的束缚。
他为了抵抗这个想法做了很多努力。他希望将其抛之脑后。可是那里就好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他这个铁块不断地向那边滑去。而他的好奇心也占了上风。所以他来到了这里,一个在他梦中反复出现过的门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这个入口通往何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心中有一个声音驱使着他来到此地。那就好像恶魔的低语,拥有难以抗拒的魔力,他相信每一个听到这种低语的人都不能抵抗他的力量。
地狱般的暴风依旧,海水愈发地汹涌澎湃,这里的一切都不似艾伯特对外宣传语说的那样美好。他慢慢地撑起身子,跨进了黑暗的洞穴,那里是地狱之门。洞口雕刻着几句古老的箴言,他颤栗着扭开手电筒,光芒刺破了潮湿的黑暗。石壁上刻着的是那旦古即存的古老警告:警告着每一个来到此处的勇敢者——亦或是送死的祭品。
字迹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他还是认出了这句臭名昭著的警告。他微微一笑走了进去,走进了黑暗之中,仿佛是巨兽的贪婪的嘴将其吞噬。
手电筒本就微弱的光芒在这似乎已是实体的黑暗当中显得软弱无力。四周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冰块,寒意四起,他打了几个寒颤。前途的黑暗宛若张开的撒旦的巨口,等着无辜的探险者的献祭。四周的石壁潮湿无比,隐隐中似有水珠滴落的嘀嗒声。万籍俱寂,唯有他粗重的,恐惧的呼吸声响彻四周。
在这黑暗之中,时间仿佛已经不存在了。无边的黑暗包裹了时间的长河,巨大的石壁恍然如一座大坝,将愤怒狰狞的时间的激流阻挡在这石洞的外边,让它永远不可能流逝。
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向迷失的黑暗的中央。那里是一具石棺,破碎的石块散落四周。那石棺旁边环绕着可憎的壁画,模糊不清好像恶魔的笔触。而那形体,巨大的如同宏伟的帕特农神庙,精致的又宛如小巧的核舟。他凑近了那宏伟的神迹,想要仔细看看这伟大的工作。突然,无以名状的恐怖突然攫取了他的灵魂,让他从浑浑噩噩的迷茫中清醒过来。
他认出来了,他正盯着石棺的墓志铭,那墓志铭的文字奇异,不像是地球上的文字,而那上面的落款是唯一能看懂的,写的正是他的名字。
昆尼尔惊恐地尖叫了一声,但那尖叫很快就戛然而止了,好似突然被什么存在扼住了咽喉,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呜声。而眼前的场景突然一花,仿佛有无数彩色的星辰在他眼前掠过,无数不属于地球的色彩交相辉映,随后而来的是一片漆黑。他感觉意识回归了自己的身体,而一种被栓锆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中传来。他试了好几次,才颤抖着摸出小小的手电筒,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狭小的空间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他使劲推了推天花板,粗糙的石头质感让他一惊。可是那天花板沉重的如同山岳,而他只能躺在这逼厌的空间里等待应有的结局。他看见了另一个他疯了一般地跑出山洞,攀上悬崖之顶,在暴风雨中跑向远处的居所。他的神情可怖,眼神黯淡无光,毫无生机,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他被关进了纽兰特市的疯人院里,那里有好多眼睛无神的人,疯狂地,大叫着,大笑着,恍若疯癫。每一个见到他的人都摇头叹息:又一个人成了恐怖传说的牺牲品。
可是,他知道,他还在那逼厌的空间里,推举着那沉重如同山岳的巨石天花板。
暴风雨更猛烈了。
姓名:昆尼尔·兰德
……
……
天赋:无
评价:正常,且可控,准许B级行动,代号“潮”。
补充:于“潮”行动中丧失理智,目前原因不明。合理怀疑是某种“器物”造成的,已收录且进行调查中。
……
……
代号“潮”
原因:不明
触发:不明
任务等级:□■(建议封存)
任务更新:负责干员【昆尼尔·兰德】
任务结果评定:失败
任务具体报告:丢失■■于■日■时,由于干员的■■■问题,任务中断。
目前任务回收人数:15□□01人
随意
作者:无琴
评论要求:随意
“W,开门。”N面色不善,她站得离门很近,秀气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扭曲,不耐烦地拧动脚踝,在地毯上碾了碾。
厚重的房门内隐约发出少年压抑的怒吼,N敏锐地辨认出声音的主人,“G!是你吗?给我开门!我有事要问W,开门!”
她牵着的少女向后撤了两步,捏了捏她的手心,“N,算了吧……只是一些点心而已……”
N转头看她的朋友,眉头皱得更深,“B,他冒犯了你,他有喉舌!他可以问你!这算什么……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B小声道:“我可以再做一份,没必要这么……”
她的声音被门猛然打开的巨响驱散了,N后撤一步,反手发动了魔法保护罩包裹住自己和B,无风的长廊里一时之间弥漫着烟尘和瓦砾,遮挡了两人的视线,N听到门后的杂乱的脚步声。
B轻声念了什么咒语,在飞速运行至原位的书、羊皮纸、羽毛笔、墨水和桌椅碎片之间,露出两个狼狈的少年——更高一些的那个,一头黑发凌乱地披散着,蓝绿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N一眼,又很快地恢复平静;另一个少年则有一头铜丝似的红色短发,脸上身上颇为滑稽地糊着大片奶油,他铁灰色的眼中满是愤怒,正揪着黑发少年的衣领,正是W与G。
N一挥手散了护盾,也上前去,两人一起逼近W。B心中哀叹一声,再次用一个小小的魔咒清洁了那些G身上她十分熟悉的奶油和蛋糕碎屑,想到后续不会很和平。
这样的小事这些少年人间只有B做得最好。他们都是巫师会下一届的候选人,诸位大巫师的学生、预言之子或机缘巧合下被收留的孩子,大部分都不愿将时间与精力浪费在日常实用的无聊魔咒上,更乐意钻研高深而威力巨大的古老魔咒,或磨砺战斗技巧,又或者游走于各个社交场合与人周旋,既然他们被予以极高的期望(又或者是他们自认为)且他们身在拥有无数资源的巫师会。
B是第三位大巫师的学生,虽没有上述任何优点,天资平平,但胜在温柔体贴,通情达理,由此也不叫人厌恶。
清洁魔咒生效的那一刻,G眼中的怒火瞬间有所收敛,他还是没有放开手,沉声问道:“你就是想找人打架,是不是?”
N古怪地瞥了G一眼,又转向W,“向B道歉!”
W沉默着,三人之间的氛围越发剑拔弩张,目光接触间似有火星闪过,N攥紧了拳头,下一秒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拉开。
她一惊,没有意识到什么时候那人突然出现在身后,一个带着面具的灰发女人,赫然是第四位大巫师,介于面具的阻隔,N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直觉她在微笑。第四位大巫师还拍了拍G的肩膀,用魔咒束起W的乱发,这一切都是在他们即将发生肢体冲突的前一瞬发生的。
没有人说话,声音却传到他们脑海里。
「发生什么事了?」温柔的,令人安心的,不自觉想要倾诉心声的声音属于第四位大巫师。
N摇摇头,试图摆脱声音的蛊惑,但说到底她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只是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一点委屈,“W抢了B做的栗子球,那是给我的……”话未说完,她闭上嘴,抿了抿唇,突然生出一丝恐惧来。
G则闷闷地答道,“他挑衅我。”
W还是沉默。
一旁被忽视已久的B却突然开口,“我的干扰咒,施得晚了,我早该料到您会发现。”
第四位大巫师背对着B,又是沉默的几秒过去,N余光瞥见B僵硬的神色松动下来,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她想自己还是不要去问。
W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第四位大巫师面具后的眼睛凝视着他。
她说,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她死了,死得那么古怪又多被谴责,预言里的灭世魔鬼,多少人都高兴她终于消失在世上,只是命运之轮一旦开始转动就不可停止,滚石终会将你我碾作灰土。
我还记得那日同她寻到你,本想斩除恶兽,没想到是个年幼的孩子。即使我为慈悲,也还疑心你是否将为祸世间,是她说服我带你回来,我想到她大抵同你一样痛苦。
W咬着牙不说话。
「G对你说什么了。」
「……他,他说T……死得很是应该……死得其所……既然她要侍奉F那样的君主。」
「那B的点心又是怎么回事。」
「……您都猜到,何必再问我。」
「她像她。」
「……您也像她。」
第四位大巫师微微点点头,声音再次出现在四个少年人的脑海中,「小冲突,不严重,别放在心上。」
「要打架到训练场去,看在B已经为你们收拾残局的份上,这回就算了,需要训练指导就去找你的老师。」
她是在说G,G是第五位大巫师的学生。
然后便消失了。
四人都松了一口气,B轻声问道,“我,我还有一些点心,再做一些就够一起吃一顿下午茶,你们来得及在这个下午结束前打完吗?”
小圆桌上放着摆满各色点心的千层架,一旁是整齐叠放的茶具与餐具,B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读一份已经读了许多遍以致边角卷起的报纸,头条新闻是,巫师会第八位大巫师T于昨日被发现死于家中,她手旁有一叠各类报纸,也聚焦于这位重要人物的离奇死亡,有一小报称,T死于君主F之手。
有人推门进来。
是W。
作者:暮夜
1.
“说罢,你到底肯不肯从我?”
金凝玉手执如晴,那剑锋几乎直抵她师尊陈宁心口。
陈宁的目光扫了一眼金凝玉的手,握剑的姿势稳当又漂亮,而后陈宁才望向他的大徒弟的脸,金凝玉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她动作那样的干脆利落,看起来像是讨不着吃食的幼猫似的,眼里闪着泪光又不肯轻易示弱,即便亮着爪子也叫人有点想可怜。
陈宁心想,看来他看中的剑,也不过尔尔。
2.
金凝玉是陈宁从乱葬岗捡来的孩子,陈宁身为铸剑师,苦于无灵感许久便下了山,但是被一村民求救,最后却不知怎的险些牵扯进两国战争,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晃到了乱葬岗,这小孩一见他就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刀说要杀他。
当然没有杀成,陈宁甚至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瞧这个被他反手困在阵法里的小家伙。
彼时的陈宁刚见过凡人与凡人间的血战,修仙之人往往注重仪态,是死也断然不愿为杀戮做出如此丑态的,他观战数月,发现这些肉体凡胎即便不靠术法,也有些人可以以一挡十甚至以一挡百。
如此卑微却又如此坚强,让自幼就于修仙世家中成长的陈宁大感兴趣。
修仙人往往讲究缘分,这小孩一见面就要杀他,那一定是有点缘分的,陈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带看着脏兮兮的小屁孩都觉得顺眼不少,那小孩杀不了人又逃不了,手一个劲颤,眼神还是凶狠的,只是眼里泪花在打转,看着有点可怜又可笑。
很好,一柄好剑就该不惧一切。
3.
而后陈宁根本就没有和这小孩对话就打晕了人家并带上了山。
4.
由于手段过于粗暴,师徒二人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沉默关系,陈宁才逐渐学会先沟通,再行动,并得知了捡来的孩子的姓名与性别 至于身世,金凝玉说归说了,但陈宁并未入心,倒也不太记得说了些什么。
陈宁只是日复一日地去找这个小徒弟,什么也不说,只带些吃食、衣物、剑谱、功法之类的玩意,可他们关系却也还是奇妙地好转了。
其实按理来说和人相处他也不是不懂,只是碍于本门派一脉相承的剑修,靠的都是以剑证道,但行动上就变成了说不清的话大家打一架,久而久之剑意都变成一种加密通话一般的存在,导致本门派虽盛产剑圣、剑神等传奇人物,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善沟通。
金凝玉虽身心受创,但反而还是这个门派唯一一个爱说话的人,又恰好天赋异禀,陈宁的师兄弟都很爱这姑娘,时不时就送些东西来,金凝玉不过半年就已达筑基,又过了几年便已结丹,后来某个深夜离开了门派复仇。
那一夜陈宁跟了她许久,看她杀人、放火,她剑够快,心够狠,事后一把大火,烧尽了一切痕迹,而后金凝玉抬头对上了陈宁的目光,她眼睛很亮,像有火焰在燃烧。
“凝玉,你只杀这些人就够了吗?”
陈宁的话好似叫金凝玉有些困惑,她歪着头笑了笑反而问道,“师尊,你知道我杀的是什么人吗?”
“我杀的是一国之君,这个国家很快就会大乱,或许会再掀战火,生灵涂炭。”
“那与我们无关。”
金凝玉看起来还有些不可思议,陈宁却从树下跳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走吧,凝玉,人杀完了就该回家了。”
金凝玉在听完这句话后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有些呆,陈宁握了握她的手,金凝玉过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握紧了陈宁的手。
回来的路上杀人时毫无反应的金凝玉掉了一路的眼泪,陈宁默不作声,却在心里想他的徒弟仍需要磨练心性。
剑不应当有过多无所谓的感情。
5.
但金凝玉确实是一把好剑,就像世上所有珍贵宝物一样,招引来了大批想要她的人。
当然是想要她的命。
大概是什么乱七八糟联盟的人查询真相前来执法,陈宁记不清这些琐事,只记得他当时是如何教金凝玉越级揍人,又是如何为金凝玉打造更适合她的剑招。
金凝玉学得快,还善于突破,陈宁往往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手势她便能心有灵犀,陈宁从来没教过人,便觉得这也颇为正常,晚些时候他一时兴起跑去教新入门的弟子,才晓得是自家徒弟太聪明。
后来,也没什么后来了,剑宗不听人话还护犊子又不是一回两回 ,执法者很快就灰溜溜走了。
自那之后,金凝玉还是一样听话,一样省心,手里剑招愈发凌厉,身上境界也愈发高,但唯有一样变了。
金凝玉爱上了陈宁。
6.
好剑不应当有私情。
但金凝玉的爱热烈而直白,她几乎日日都要向陈宁表白心迹,还曾执剑伤了来找陈宁的女修,后来更是自顾自地找掌门打了一架,因而受了伤晕了三天三夜,陈宁也望着昏睡的徒弟也望了三天三夜,他始终在思考究竟要怎样才能让金凝玉回归正轨。
然而金凝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眼睛亮晶晶地告诉陈宁,掌门同意了。
陈宁并不惊讶那乐于看自己笑话的掌门师兄会是如此回应,但他也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任下去。
于是陈宁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宗一派行事作风称得上自由散漫,唯有对剑不同,不拔剑则已,一旦亮剑,必要十分专注,决不能松懈,更不能放水。
陈宁明知如此,却依然动手,金凝玉表情还是喜悦的,身体却先于意识对危机起了反应,这才险险避过这一击。
这一击连床带房都一并粉碎,余下的剑意使得屋后的山体发出一阵轰鸣,金凝玉并没有绝对的勇气与自信能够接下这一击,她在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几乎顷刻就红了眼眶。
陈宁想杀了她。
可陈宁却还是救了她,他离开时也顺手捎上了自己,这才使得金凝玉免于被房屋掩埋。
为什么呢?
金凝玉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她从被救出到被打晕不过一刹那,连陈宁的表情都没看到就失去了意识。
而陈宁盯着坍塌的小屋,又看了眼扛着的徒弟,他下意识地心想,这样一来金凝玉的伤口估计要裂开了。
这时陈宁突然意识到,金凝玉对自己而言原来已经如此重要。
7.
陈宁是个怪人,爱剑又不爱使剑,醉心于锻剑以来几十年未曾出剑,头回出手便是自己的徒弟,陈宁将人带给师兄时面上不免有愧,可他那掌门师兄却未多说什么,只问他一句
师弟,你若真杀了也就罢,可又偏偏救了,你在想些什么呢?
想什么呢?
若是杀了,他师兄埋的阵法他不是不知道,那一剑即便正中,人也不会死,但必然能明白陈宁是决不会同她一块胡闹,可偏偏救了。
到底在想什么呢?
陈宁并未作答,只将人丢给了掌门师兄就走了。
8.
陈宁闭关了百年。
9.
百年岁月,陈宁的修为竟几乎停滞。
他日日夜夜地修炼,却始终会回想起凝固在金凝玉脸上的笑容,会想起很久以前哭了一路的金凝玉,这种感情并不是心动,好像是愧疚,又有些心痛,而后是长久的,徘徊在心底的想念,流浪许久的陈宁是被师兄捡回门派长大,他没能在合适的时间体会温情,也没能在合适的时间练剑。
所以陈宁只学会了逃避,处不好的人便远离,练不好的剑就放下,他几乎只锻剑、卖剑,专精于此,专注于此,便有了理由不再考虑其他。
但这一次,当他逃避的时间已经远大过于他与金凝玉相处的时间,却还是在出关那日便迎上了金凝玉的剑。
此时此刻恰如百年前的彼时彼刻。
只是双方换了位子,却也似乎没什么不同,金凝玉动不了手,陈宁也不想随她的心,陈宁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最为清晰——
陈宁仍然希望有一柄经由他手铸就的好剑。
10
“凝玉,你的剑偏了。”陈宁将剑锋挪动了一分,这一分的偏差,无非是可能活到必死无疑,陈宁却点点头。
“这样才对。”
金凝玉的眼泪伴随着剑一并落下,百年后的金凝玉境界与心性已然不同以往,她却还是在这一刻落泪,她许久的坚持与固执,百年来的等候,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她本以为自己一定能更好地面对师尊,去展示她百年来的进步与历练,却在见到陈宁的那一刻也做了相似的选择。
“师尊,你的心里如果没有我,当年又为什么要救我?现在为什么又不回答我?”
陈宁望着金凝玉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这百年来我日夜思索,始终没有答案,而今也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金凝玉黯然的目光听到此又忽地亮了起来。
“我所知晓只有一事……凝玉,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陈宁弯腰捡起了剑,那剑叫他觉得有些眼熟,在他缓缓抚过剑刃后逐渐想起,这原是早年被他的失败品之一,本来也许已经积灰生锈,而今在金凝玉的保养下竟也闪闪发光。
“我想了很久也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感情,我父母双亡,流浪在外时是掌门师兄收留了我,”陈宁用衣袖轻轻擦去剑上的尘土,而后才将其归还到凝玉手上
“但我年纪太大,即便入门也终究无法走得比别人长远,于是我便另寻出路开始铸剑。”
“但时间太久,我也忘了最处我选择铸剑的理由, 现在望着你手中的剑,我才想起……”陈宁为金凝玉拭去她的眼泪,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有些温柔。
“那时,我听闻铸剑大成便能生器灵,所以或许由始至终,我只是渴望身旁有人罢了。”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凝玉,世上有千万种情感,并不是所有感情,都是男女情爱”陈宁抱住了仍在流泪的金凝玉,或许人到一定年纪就爱回忆往事,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掌门师兄也曾这样对过他。
“我渴望你成才,渴望你比谁都强,渴望你成为我铸就的最强之剑。”
“但这并不是情爱。”
陈宁这一生从未对人说过这样多的话,说完他便给了哭得说不出话的金凝玉一个拥抱。
在这个拥抱里,陈宁头一次明白了金凝玉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两个如此相似的人,终于在跨越了百年的光阴后互相理解了。
备注:求知
妖物虽然被封印了起来,它的低喃依然在四周回响。珠子也在地上震颤不已,仿佛随时都能挣脱。晴明弯腰,用手指捏着符把珠子捡了起来,眼底微微红光闪过,垂死挣扎的妖物终于安静了下来,四周的雾气也瞬间退散开来。
阴冷的湿意缓缓褪去,地上的桃花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神十分迷离,仿佛刚从梦境中苏醒,过了一会才缓缓的抬起头环顾四周。
晴明把妖物收进了怀里,转身在桃花的面前蹲下,轻声的询问:“姑娘,你还好吗?”
桃花的脸上闪过惊慌的神情,但随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慢慢的撑起了上半身,斜斜的坐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长叹。
“公子……我想起来了。”她轻声啜泣了起来,“其实我早已经死了。那日被土匪追赶,摔下悬崖,我的胸膛被桃枝穿过,一腔热血全都融入了这千年古桃,魂魄也依附其上。这桃树本是天上异种,落入这寒山阴泉,吸天地灵气,早就有了精魂,加上我的肉身,终于修炼成形。它虽然是无法移动的树木,但凭着我的肉体,便可在一日内穿行于这桃花泉水所涉及的所有地区。”
晴明安静的听着这个不幸女孩的述说,有些事情他来之前早有推断,如今为祸这片山岭的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与他所猜测的果然出入不大。
“怨恨和不甘让我无法平静的接受死亡,我还没有见过未来的夫君,我的家人也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那些作恶的土匪还在逍遥自在,我好恨!”桃花握紧了拳头,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屋外。原本插在她发髻上的桃枝,花瓣纷纷飘落凋零,落在地上后瞬间化作了尘土,仿佛预示着本体的衰弱。
晴明跟在桃花的身后,出了桃树伸展出的木屋。他们前脚刚刚迈出门槛,木屋的墙壁屋顶地板全部开始扭曲收缩,最后在吱吱呀呀的声响中变成了桃树上的一个巨大结瘤。
原本环绕在桃树边的溪流,现在变得清澈无比。花毯一样的落花已经完全溶于水中,那层厚厚的水雾也跟着散去,唯有一丝淡淡的桃花香气还残留在夜色中。古老桃树的花瓣如同鹅毛大雪一样纷纷落下,不曾落地便消散于空中。满树华冠居然在短短的几分钟消失殆尽,仿佛燃烬的火炬。
“我与那泉水相依而生,这山阴冷僻,若不是它供我天地精华,此树早就枯死多年。现在你已经收了泉水,不如也收了我这身枯骨。这么多年,它们虽然从未直接让我面对,但我也隐约知道一些,它们利用我酿造的桃花涧上香,夺人魂魄。这酒会让饮用者一点一滴遗忘往事,失魂落魄,最终不可自控的来到这座山谷,葬身溪水之下。”
桃花虚弱的依靠在树上,纤细的手抚摸着粗壮的树干,把额头抵了上去:“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复仇,去找到那些土匪,杀了他们。但后来,吃人的感觉太好了,所以猎物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早已经堕落成为比土匪还要可怕的妖魔,每天浑浑噩噩的苟延馋喘。”
她抬起头,用泛红的双眼看向面前的年轻人,请求道:“你是阴阳师吧,我刚才虽然肉体昏迷,但意识还能听到外面的交谈。我作恶这么多年,也到了该伏法的时候了,只请求你能把我的遗物送回家乡,在我父母的坟边埋下,让我这孤苦伶仃的女子能够回家。”
晴明微微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一个有点困惑的笑容。
“我想姑娘误会了,我来捉妖并非为了他人所托,而是我相中了你。坊间传闻,这莽莽云山之中有桃花妖,能幻化庭院,能酿造美酒。我一介游民,四处漂泊,想要寻找一处青山绿水之地,携灵秀聪慧之朋共筑家园,不知姑娘可愿与我同行?
“……”桃花瞪大了眼睛,“你不是阴阳寮派来抓我的?”
“不啊,他们不来抓我就不错了。”晴明嘴角勾出了一个迷人的弧度,可笑意并没有深入到眼睛里。
“……为什么?”桃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晴明只是微微的笑着,给她吃了一个软钉子。知道眼前之人实力远超自己,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桃花干脆放弃了追问,而是专注目前自己遇到的难题。“我的本体扎根于此,如今滋养我的灵泉已经被你封印,我正在枯萎,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完全消亡,你又如何带我离开?”
晴明刷的一下掏出了刚才封印水妖时的折扇,挑眉笑道:“这有何难。”
他单手结印,一个巨大的光圈以他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开来,一下子把桃树覆盖的范围全部笼罩住。折扇在他手中翻飞了一下,啪的一下散出了星尘一样的光芒,这些法力形成的咒语把整片土地包裹了起来,化作光带飞向天空。
“准备好去新家了吗?”晴明把手掌拍在地面之前轻声问道。
桃花紧张的握紧了衣角,毅然的点了点头。眼前的人虽然正邪难分,自己也没有什么选择,但相比较毫无声息的消亡,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是谁都无法拒绝的。
“金光千里,通!”随着一声清脆的咒令,整片土地都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古老的桃树和它脚下沉重的岩石土地全部在咒语种化作了轻盈的金色光点,涌向天空,飞往全新的家园。
“你会喜欢我的庭院的,桃花。”晴明握住了桃花妖的手,如此承诺着。
作者:铸堡人
要求:求知/笑语
黝黑的环形山边缘,一个男人持棍站立。
男人的双足和木棍,深深陷入松软如面粉的土壤,用棍头顶起支撑的双臂,头顶的天空黑得像是吸足了两千年的寂寞。
漆黑的夜幕中,一颗璀蓝的圆球高高悬挂,过去的两千七百年里,它一直呆在那里。看起来有地面上十几个月亮那么大,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
男人轻轻提起木棍,拔出埋在月壤下的棍头,土壤里混杂的陨石碎片,带起一蓬亮晶晶的扬尘,棍子的底端是一截黝黑的金属物体。
那是一柄斧头。
男人叫吴刚,来到这里的原因他早已忘记,有个人告诉他,这里就是月亮。
吴刚无法认同,毕竟这里了与印象中的月亮相差太远,月亮应当是发光的,而他的脚下只有灰扑扑的土壤,十几万个月亮日之后,吴刚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他也找不到反驳的证据。
在这里时间肯定比空气更稀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但日升日落肯定比在地上久得多。
最初的那些年,吴刚还有些好奇心,在能让开水蒸发,让石头开裂的昼夜交替中,他选定了一个方向笔直前进,在月亮表面狂奔,每一步都跨出去十几米,空中看起来像是一条前进的灰色巨蟒,大约三个月亮日后,他成功回到了原点,通过这次环球旅行,吴刚确信脚下的月亮,与头顶的蓝色人间相同,都是一个球,巨大的球。
这一事实最初另他感到极端恐惧,毕竟如果蓝球和自己脚下的灰球都是球,那么站在球上的必然有一方倒立着,随时可能坠入漆黑的天幕中,这恐惧在随后的十几万个月亮日中逐渐消失:如果十万个月亮日没有让两颗球相撞,以后也不可能了。
来到月亮不久后,嫦娥就向蓝色星球飞走了,最后变成了一个点,消失在视野中。吴刚起初怀疑蓝色星球就是仙界,但他不知道仙界是什么样子,也不认为嫦娥会选择回到人间,但环球旅行结束后,吴刚确信月亮周围再也看不到任何其它东西,那么蓝色星球必然只能是他生活过的人间,既然地面是个球,那就叫它地球吧,吴刚想到。
月亮的昼夜概念与地面截然不同,吴刚看着被太阳照射的地球,慢慢明白了地球上的昼夜,其实就是地球自己制造的阴影,通过这个观察,吴刚重新掌握了日历,判断出一个月亮日大约是27个地球日,而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2700年。
他唯一还记得的只有一件事。
吴刚从环形山峰上一跃而下,向陨石坑中心跑去,漫长的时间里吴刚见到过陨石,知道月亮上的这些环形坑都是陨石的杰作,而他脚下的这个,格外地大。
吴刚在一面突兀出现的白色墙壁旁停下,向掌心中啐了一口,扎开马步,专心致志地挥舞起斧头。
白天十分炎热,汗液会在瞬间蒸发,夜晚则会在皮肤表面凝成一层冰甲,影响动作,两相比较下,吴刚只好选在白天干活。
月亮上没有任何生物,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为这里带来一些熟悉感,那无疑是他手里的斧头。
吴刚无法用文字来形容斧头与自己的关系,两千多年日夜不怠地挥砍、劈舞,使得吴刚对它们的了解胜过自己的身体。每一把斧柄上的木纹,刃口的弧度,他都了然于心。
吴刚抬头,白色墙壁在视野中无限上升,到目力的尽头,终于现出弧度,向虚空中分出白色的枝干,粗大如盘古的手臂。
送他到月亮上的人告诉他,这是一棵树,只要砍倒它,就能离开。
吴刚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样出现,为什么砍倒树之后自己就能离开,更主要的原因是,即使不砍,他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
吴刚无法形容这棵树有多高,站在树根附近看不到树的全貌,最初他并不觉得这是一棵树。
吴刚偶尔会怀疑,与其说月亮是一个球,或许更像一棵树,无数的树根生长,在月表蜿蜒如山脉,挤破了地壳,将整颗月亮缠绕在内,像是一只巨大的八梢鱼。即使站在球的尽头,也看不清树的全貌,当吴刚站在树底下时,几乎无法将她与树联系到一起, 仅仅是砍倒这棵树的想法都另他难以思考。
环球旅行的目的,除了了解脚下的月亮之外,也是为了从远方看一眼树的全貌。
有时候吴刚觉得过去的十万个日夜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那实在是有些久,每天重复的砍树,让他早已忘记了其它事情,但在树根周边散落的木头碎屑,说明了他的工作确实是有成效的。
为了加快进度,通常他并不离开树,但就在上一个月亮日,他终于砍完了这棵树的一侧,因此需要下到地面绕行去往另一边。
就像制作斧头那样,吴刚用收集来的陨铁磨制了几根铁钉,固定在一双木头鞋子上,爬树时可以像壁虎那样钉在树干表表面爬行,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快速翻越几条高达百米的树根,而无需绕行。
从最后一根树根上下来时,在无限重复的灰色月壤与石头之间,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团灰白色毛绒绒的物体,半截埋在一个洞里,最顶上有个尖,入手非常软和,吴刚稍微发力,便将那东西从洞里扯了出来。
它显然是某种动物,高度不到他的胸口,脑袋上一对耳朵挺立,灰背白肚皮,一只手捏着根胡萝卜,最奇特地是,它竟然和自己一样站立。
如果只用过去的经验,吴刚很难给这东西分类,但仔细审视一番,吴刚心中有了点数,不禁皱眉开口道,“这世上竟然有会走路的驴?”
那东西从站起来的第一瞬间就一声不吭,只是用一对奇大的门牙疯狂地咀嚼手里的胡萝卜,用诙谐的眼神盯着吴刚,直到听到此话,才用公鸭嗓子不急不慢开了口:“诶……我说出什么事了伙计?”
吴刚想,自己终日只知道砍树,大约终于变得不正常了,驴不止会走路,还会说人话。
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应了,仿佛自己不得不如此:“我在砍树,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兔八哥。”那东西答道,“至于为什么出现在在这里,大概是作者写劈叉了吧。”
男人露出疑惑的眼神,兔八哥挥挥手:“听不懂没关系。”
任何事也不能阻止吴刚砍树,会说话的驴也不行,吴刚拾起斧头,继续向今天的工作点进发,兔八哥在身旁喋喋不休,源源不断的垃圾话从三瓣嘴里涌出,没有一秒钟停歇,吴刚不为所动,抡起斧子,一下一下的闷头砍向白色的墙壁,每一次挥舞,都有大片的木屑被剥离,只几秒钟就在‘树墙’上开出一个丫形缺口,往缺口插入一根长板后,便站上去晃晃悠悠接着砍,几次接力后,很快升上了几层楼的高度,活像某种绝壁上的杂技表演。
“诶……我说伙计,你知道怎么回去那里吗?”兔八哥撑着头躺在木头碎屑里,指了指头顶。
“砍倒它就可以。”吴刚头也不回。
“我说。”兔八哥在树和吴刚手里的斧头之间来回张望,戳了戳“你在开玩笑对吧?”
吴刚不知道玩笑是什么意思。
尽管没人告诉吴刚,但他可以确定,这是一颗桂树,每一个月亮年,它就会开花,对巨树来说,那只是极小的一朵,但对人来说,却有两层楼那么高,像从天而降的大钟,连声音也类似。
当然,月亮上没有空气,听到钟声的唯一方式是与桂花发生身体接触。
吴刚把兔八哥从掉落的桂花底下扒出来时,虽然不是很确定这牲口能不能吃,但火确实是生好了,他已经两千多年没吃过除了桂树汁液和桂花以外的食物,不管这牲口是驴还是兔子,都不影响它是肉的事实,然而令吴刚失望的是,叫做兔八哥的奇怪生物,只是从大字形的坑里安然无恙地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泥土,就开始继续喷吐它的垃圾话。
吴刚对此心情复杂,死掉的兔八哥只是肉,活的却能陪他聊天,暂时他还找不到吃掉它的理由。
花期只维持几个地球日,为了躲避无数从天而降的巨型桂花,这是吴刚唯一的休息时间,也是他食物的来源之一,花瓣食之无味,但花粉的味道很像糯米,比苦涩的树汁要好吃许多,可惜白天太过炎热,不耐储存,吴刚挖过地窖,也只是将储存期延长数天,下一次花期却是2年后。
按照人设,兔八哥手里的胡萝卜是可以无限再生的,但这一根眼看已经吃掉了屁股,下一根却还没有长出来,长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兔八哥用桂花粉来抑制胡萝卜成瘾现象,效果不佳。
月亮上桂花掉落的速度很慢,但一边要伐树,还要躲避桂花就不太可能了,吴刚躲在挖出来的树洞里,兔八哥则毫无畏惧地站在无尽的桂花雨中,双手背负,一对长长驴耳在无形的风中摇曳,在无匹的巨型白色桂树衬托下,桂花的震动透过地底传来,钟声淅沥,像个诗人。
桂花雨快要结束的时候,吴刚重新磨利了斧头,兔八哥在这时冲进了洞,一双眼睛贴在吴刚的脸上,吴刚不得不承认,兔八哥的皮毛十分温暖软和,等它死后,一定好好鞣制这身皮毛,不枉他们相识一场。
“有一朵花!没有掉下来!”兔八哥嚷嚷道,声调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吴刚不是很明白它的意思,只好也和兔八哥一起站在树下,但什么也没看到。还没等吴刚反应过来,兔八哥已经牵起吴刚的手,用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跑了出去,两脚像一对风火轮。
再次停下时,一人一驴已经距离树底极远,极目瞭望,吴刚还看不清楚,兔八哥把脑袋一缩,猛地探出头去,一对招子竟像皮囊那样往外弹出,兔八哥把眼睛摘下来按在吴刚的眼睛上,确实看到树顶有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黄点。
树顶的最高处,一朵桂花脱离了树枝,却并未坠下。
月亮的背面最大的陨石坑里,吴刚轻轻擦去陨铁的灰尘,露出明亮反光的金属质地,兔八哥提出一个能离开月亮的计划,要用到大量的铁,两年来两人的足迹遍布整个月亮,有时一消失就是几个月亮月,发掘了月表所能找到到的全部陨铁。岩石敲打制造的石斧锋利有余,坚固不足,无法使用。
铁陨石极难加工,有时一天也只能捶打出指甲盖大小又,用了同样长的时间,吴刚将收集到的陨铁全部制成了斧头。斧柄取自桂树的细枝,在顶端凿出一指长宽的洞眼,烤干后塞入斧刃,绑上树皮鞣制的绳子,就成了。
“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保重。”吴刚说道,几年相处下来,他已经深深认识到这位兔爷是位妙人,诸多言行举止无法以常理参度,但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却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
兔八哥对此行的信心却十分充足,但也没空说话,只是不停往腮帮子里塞入花粉,准备工作期间,桂花又开了一次,没了胡萝卜之后,兔八哥也喜欢上了这里的花粉,含在嘴里,是充当返程的口粮。
吴刚将一根绳子系在腰间充做保险,背上捆着一大把临时制作的铁斧,往树上狠狠一劈,便让斧刃没入,接着站上斧刃,连续几次施为,斧柄便成了一条盘绕树干上升的阶梯。
三天后,一人一驴终于站上第一根旁枝,从树干上往下看,已经看不清出发时的营地,如果月亮上有云,他们早已站在云巅之上。再往上,树枝变得密集起来。
吴刚感到浑身都轻飘飘的,比在地面更轻,在这里要很小心的不让动作过大以至于飞出去,背囊里的斧头只剩下最后一柄,兔八哥吐出嘴里湿哒哒的花粉球,“欸,我说伙计,等回到地球,就来接你。”
“一言为定”吴刚抖擞腱子肉,摩挲斧刃,依依不舍。
广寒宫的清寂浸透了他的骨头,另他不惧酷暑,高处比地面更冷,看得更远,吴刚看到,月亮确实是个球,与远方的地球相比要小得多,自月亮内生长而出的桂树破壳而出,吸干了整颗月亮。
兔八哥退到枝干的最边缘,开始加速。
吴刚捏着最后一柄斧头,整个人旋转起来,不是人带着斧头,而是斧头带着人,像一团黑旋风,终于脱手而出,离地面越远,斧头减速得越慢,逐渐就向上飞去,越来越高,与兔八哥一起,逆着引力垂直向上。
兔八哥仿佛看到斧头与空气摩擦,溅出铮亮的电花,最终钉在上一根树干,兔八哥在斧柄上再度借力,毫不停留地向上冲刺,终于摆脱地心引力,向地球飘去。
作者:巴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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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造月光穿过浓雾叫醒整个街区的时候,邮递员维克托到达驿站收了最后一组信件。信封躺在他手心,手掌内置的传感器就将信件内容扫描完毕。没想到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底层街区,还有不少人喜欢手写信件,与此地的三不管气息格格不入。只有那些老派和古板的人,或者所谓手写情怀人士才会在这样的年代邮寄实体书信。大多数人甚至不会察觉到邮递员的存在。
新时代,为了让人与仿生人和平共处,监控遍布所有角落,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留下痕迹并变成记录信息。被遗忘在古老信筒角落的手写信们也不例外,只是多了一道识别手写字体的步骤。
维克托扫描了最后一封信,白天已到了尾声。这里被浓雾包围,没有太阳,到了夜晚才终于有了活力。他回到邮局,上传了所有信件信息,准备下班。
西蒙是个可靠的后勤、关心他人的同事、喜欢亲力亲为的上司。他帮维克托接线充电、传输数据,最重要的是会亲自过问下属工作。
“有可疑的家伙吗?”西蒙飞快浏览维克托一天的工作内容。
工作已有一段时间,维克托渐渐习惯这种直接通过数据线上传工作内容的状态:“来自东区的一位老约翰抱怨了几句时事,凯特街的威尔,高谈阔论了一番时政,以及……”
西蒙从交互眼镜上抬头:“以及你自己的信,维克托。”
“是给我的生日贺卡,”维克多点点头,找出那封写着维克托•泰勒斯的信,“但是我的生日还有半年。”
他拆开了信,一张乏善可陈的生日贺卡,中间夹着一张信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这是一封恐吓信。
但维克托决定将它当作一个不甚好笑的恶作剧。因为他自己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而且生日贺卡,他很高兴有人祝他生日快乐,即使早了半年。
“如果不是恶作剧,他就是想让你去找他,”西蒙躲在眼镜后面眯起眼睛。“你看,邮局属于信息集散中心,要找一个寄信人,对于邮递员来说不是比喝一杯特调马蒂尼拿铁还要简单?”
二
“鸡尾酒跟咖啡?什么鬼玩意儿!”艾妲是维克托的维修师,维克托苏醒后一直由她维护。她喝得满脸通红,给维克托搭线检查。“还有,不要再抽烟了,维克托。你跟以前不同,零件被熏坏你换不起!”
“你能给我换上不怕熏的零件,还有,你先戒了酒再让我戒烟。”
“让我戒酒不可能了,你戒烟倒是可以,”艾妲盯着监视器,“删掉你的嗜烟程序不就好了!很好,就这么干!”
“住手!这是我唯一有印象的人类嗜好,放过它,求你!我答应你换成味道淡成水的电子烟。”
“……”
“那味道甚至没有街上的雾气浓,天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有这么逼真的仿生人,却没有足够逼真的仿生电子烟!”
“行了,宝贝。你知道街上浓雾的厉害了。”艾妲从监视器上抬起头,伸手碰了碰维克托后劲的接口,“休息一会儿吧。”
不知是空气里弥漫的酒味,还是真的疲惫了,睡意迅速占领了维克托的意识。
单人宿舍就在附近,但是维克托习惯待在这儿休息。不管是酒味还是艾妲的聒噪,都令他身心放松。
以仿生人的状态生活已过去两个月,维克托努力去适应。再也不需用文字记录日常生活报告了,只要接通数据传输线,就能将脑内记忆以画面形式传输上报。迅速而直接,高效而真实。
他还有一部分以前的记忆,但是基本上混沌不清。他记得自己的生日,嗜好抽烟,有过几任情人,会肢体格斗,还懂得部分网络技术,然后,然后……
寄那封信的人会是谁?会是我以前的朋友吗?如果不是恶作剧,至少他是认识我的人。噢,让我想一想……
三
不久,第二封信来了。
信笺内容完全相同,只是卡片换成了新年贺卡。寄信地址与第一封信也是相距甚远,却都投在这个街区的信筒里。
然后,第三、第四封信来得很快。寄信地址可以说分布各区,信笺内容依旧不变。而继生日祝福、新年祝福之后,维克托还收到了圣诞和感恩节祝福。
维克托决定去会一会他。
但是显然,地址是随便写的,这人就在这个街区。这个街区,也不小——依旧大海捞针……
西蒙说的对,马蒂尼和拿铁本就不是寻常组合,要找寄信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道是我以前干过什么事伤害了谁吗?”维克托躺在艾妲的维修床上,感到一阵头痛。
“一定是你的前任,来找你讨债。”
“这真是老套的说法。”
“烟、酒、情人、权力,哪些不老套,人却离不开。”
“那仿生人呢?也会迷恋这些吗?”
“你觉得呢?”
睡意朦胧中,维克托有一瞬间以为艾妲的眼神近乎绝望的哀伤。她的脸因为醉酒而泛红,眼睛再次变得混沌,也酣睡了去。
西蒙见维克托若有所思,再次提醒他咱们邮局,可不只干送信这一件事儿。
“我们还能查看别人上报的日程信息,”西蒙眯起眼睛,却没有笑意,“当然,需要一些权限。”
“还有线索……我一定知道的。”维克托皱起眉头,脑内迅速检索记录信息。“我应当见过这个字体……”
“要是权限足够,我们还能查看监控记录——要是权限足够的话。”
“噢,这是那位,在信中抱怨时事的老约翰,来自东区。他的字体跟我的这几封信字体如出一辙!天呐,我早该看出来!”维克托几乎要跳起来。“亲爱的西蒙,你说什么,我们能查看监控记录吗?你有权限吗?”
“当然没有,亲爱的朋友。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挑战一下。”
“你是说?不,不,别这样。这会让你为难是吗?”
“是有些为难,可,这件蹊跷的事情,成了我们邮局的谜团。我们应该直面它,不是吗?”
“也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
维克托拍了拍脑袋,好像是在让自己适应如今只剩信息和机器的仿生躯体。
四
是了,我在这里生活才两个月,除了工作和休息,也没有跟其他人有接触,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普通人,也不会有权限去查看别人的日程记录。
那个嘈杂而令人晕眩的迷人维修铺,已经人去楼空。能接触到我的记录和程序的,只有她了。
亲爱的艾妲,
不管你是为了过去向我质问,还是为了替老约翰出气,又或者,老约翰也只是你的一个拙劣玩笑……也许那一瞬间的绝望眼神,才是你真实的心思,对吗?
无论如何,我现在只能回到空荡荡的单人公寓……希望我能安然入睡。这也是我醒来后第一次收到生日、新年、圣诞和感恩节祝福,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永远是你的
维克托
END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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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东京是一头猛兽。
时不时地,少女仍会这样想。
高调的、不知疲倦的,当它踩着霓虹闯入夜里时,当它隔着并不遮光的窗帘注视少女的病房时。
夜晚便被杀死了。
但它也是美丽的,或者说,夜里的它更加摄人心魄。
少女看着城市缓慢绵长的呼吸,繁星点缀的灯光潮起潮落,失去了睡眠。
雪见第一百七十二次失眠时,早春夜晚的温度恰好低到呼出的水汽会在眼前化为白雾的程度。
知道这点是在她踏足凌晨两点的街道时。
夜游的习惯是进了7F的病房才有的,失眠时雪见就会偷偷溜出医院在附近散步。
冬日的气温并不友好,哪怕在病员服外披上大衣也不能在室外待太久,最近才稍有回暖。
雪见暗自决定今晚要多在外面待一会儿。
踩着入院时带来的运动鞋,雪见迈着小步、避开路灯的灯光。
她沿着道路前进,不去思考转向的问题,只是一直、一直向着前面迈步。
医院附近的夜晚有一种独有的空气,带着某种疲惫和静谧,但随着前进,这片区域被雪见抛在脑后。
雪见闯入白天的延伸里,都市的嘈杂将她包围。
注意到少女是在某一次夜巡时。
说是夜巡,其实也只是散步而已,并没有其他差事,也从没遇上过什么麻烦的意外。
我想,大概只是政府希望能在街上看见有穿着制服巡逻的身影罢了。
都立公园的路灯用苍白的冷光,强调着少女的存在。
少女大多数时候都穿着粉色的大衣,我询问时才注意到她其实穿着病员服。
没能问出口她在外面的原因,也没有强制送她回家。
少女当时对我说了感谢之类的话,变成了会打招呼的关系。
今天也和少女搭话了,“晚上好。”这样问好,却没有得到回应。
以往只是路过公园,那天却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的少女。
我回值班室拿来了毯子,又在售货机买了红豆汤,少女轻声对我说了不好意思,接过了东西。
“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过你了。”我这样讲。
少女喝了一口红豆汤,慢慢讲:“之前的气温太糟糕了,没法走到这里。”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状况好像有些不妙,”少女笑了笑,“秋天的时候,明明还能多走一段距离的,今天才发现好像不太行了。”
是身体的状况吧,我没能讲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说:“公园也挺好的,这里比其他地方安静。”
少女认同地点了点头。
“可能有些失礼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せつみ好了,汉字是雪见,观雪的那个雪见。”
“这样啊,我姓东云,东云里道。”
名为雪见的少女笑了笑,她毫不意外地说:“是的,我听说过您,东云先生。”
竟然认识我吗。
“在去7F前,就有听一些病人聊过您,说您是公园的保安,人很友善。”
原来少女是7F的病人,我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悲伤。
我向她询问一个我认识的住在同一层的病人:“请问您知道秋田先生怎么样了吗?”
“啊,秋田先生,他在冬天过世了。”少女垂下目光,慢慢说到。
“这样。”我叹了口气。
“您很惊讶吗,我还以为您知道7F是什么样的地方。”少女抬头看我,“毕竟是临终关怀病房嘛。”
“哪怕知道人之将死,也还是会对此感到悲伤。”
我看着地面,想象在这之下的黄泉之路,亡故的灵魂们缓慢前行,去往死后的世界。
远处传来醉汉的大声叫喊。
我想起今早的新闻来,为了转换话题,我向少女提起:“你知道中银胶囊塔吗?”
那是一个泡沫时的建筑,先建成一个大的骨架,然后用预组装好的钢制的模块化胶囊房间填进去。
“那是一个泡沫时的建筑,先建成一个大的骨架,然后用预组装好的钢制的模块化胶囊房间填进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讲到。
在设计中,那是一栋活的建筑,它可以生长,可以更换部件...它是新陈代谢主义的代表建筑。
“在设计中,那是一栋活的建筑,它可以生长,可以更换部件...它是新陈代谢主义的代表建筑。”
我的讲话逐渐和记忆里的某个声音重合。
“但它要被拆除了。”少女这样回答,她将我从模糊的回忆中拉出来。
“是的,它要被拆掉了。”
我的声音干涩。
“但新陈代谢主义是什么,我很好奇。”少女稍微裹紧搭着的毛毯,“早上的电视新闻里没有提这个词。”
“能详细讲讲吗?”少女问我。
“新陈代谢主义是很厉害的东西,它属于现代主义的分支,是前川国男留学时期的思维的延伸。”
“前川国男是你之前提过的...”
“对哦,前川国男就是丹下健三所在事务所的开创者,真亏你能记住这些啊里道。”少女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毕竟是你讲的东西。”我这样回她。
“啊哈哈...是吗,因为是我讲的东西吗...”少女脸红起来,移开目光,“总之,新陈代谢主义由丹下健三和他的学生们发起,是日本建筑设计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堪称里程碑的标志物。”
东京的夏天很热,租下的六叠半里没有空调,风扇开着满速。
少女没穿衣服,躺在同样裸着的我身旁。
天花板不知何时又生了霉斑。
“新陈代谢主义认为人和建筑的关系应该更加有温度,城市是主干,人和建筑则是单位化的枝干与树叶,随着时间进展而更新、进化。”
少女侧过身来看着我,表情明亮。
“里道君,猜猜他们构想下的城市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猜猜他们构想下的城市是什么样的,雪见。”
我这样向少女提问。
“嗯...像树那样?”少女努力思考着,给出一个很勉强的答案。
我笑了笑。
“丹下健三对于东京的扩展提出过一个方案,把东京向海上延伸,在东京湾搭建一个浮在海面上的网格。”我仔细描述那张设计图,“一条高速公路连接了东京的两头,从上面向两侧延展出无数的枝干,变成现代化的城市。”
“然后他的学生之一菊竹清训改进了这个方案,设计了一个近乎科幻的城市,城市浮在海面上,一切功能齐全,淘汰的单元直接沉入海底,然后在基础上新建单元。”
少女打断了我的讲话,说:“那沉入海底的部分呢?就这么...”她纠结了一下用词,“死去了吗?”
“当然不能这么讲,在设想里,沉入海底的部分会成为海底生物喜好的栖息地。”我补充,“这也是我们最喜欢这个设计的一点。”
“东云先生以前是学建筑的吗?”少女好奇地问,“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摇摇头,回答:“没有这回事,只是有一个学建筑的故友罢了。”
“抱歉。”
“没什么的。”我接着说:“我时常觉得城市真的是一个活物,有建筑倒下,有建筑升起,有人来,也有人去。就像..."
“就像新陈代谢一样。”雪见帮我补充道。
“是的。”
雪见站起身来,她把毛毯披在肩上,对我说:“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我站在公园的攀爬架下。
雪见提出请求时吃了一惊,不过还是帮她爬上了攀爬架。过程相当辛苦,但听到雪见坐在顶层的栏杆上满足的感叹,又觉得算不了什么。
“我小时候经常会爬公园的攀爬架。”雪见这样讲,隔了一段距离,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无,“每次爬上来时,就觉得离天空近了一些。”
“高中开学礼的那一天,我胸口突然痛起来,被爸爸送到医院,接着妈妈和弟弟也都来了。我牵着弟弟在走廊里等着,父母和医生紧张地谈话。”
雪见叹了口气。
“后来也没有入院,除开每天都要吃药以外,好像和之前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某天晚上,我和弟弟吵架了,吵架的原因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父亲呵斥弟弟说不能这么过分。”
“明明之前都只会叫身为姐姐的我谦让弟弟的,这次却叫弟弟安分一些。”雪见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说,“再后来,终于高中毕业的时候,胸口又开始痛起来,吃药也不再有用,就开始住院了。”
“转了好几次院,最后来了东京,不知怎么的开始失眠,开始在晚上出来散步,最后遇见了东云先生您,又爬上了以为不会再爬上的攀爬架。”
“‘真的太好了’,我这样打心底里觉得。”雪见轻轻笑了笑,“我啊,讨厌医院,也讨厌家里。”
我明白这种感觉,白天也会有从医院出来,在公园游荡的病人。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消磨着时间而已,等到白天过去,他们就会回家。
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成为家人的负担,永远,永远恐惧着亲密关系的消耗。
“我那个学建筑的故友,不,我那个学建筑的女朋友。”不知为何,我开口了。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学习认真努力,热爱建筑,对生活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没有想象中会有的强烈情感,我只是,慢慢地一边回忆一边讲。
“周末会睡上一个上午,很不会料理,讨厌洗衣服,也不会打扮自己。这样被我爱着的,被我照顾的她,在大学毕业时从胶囊塔上跳了下来。”
我听见雪见吸了一口气。
“她究竟为什么会寻死呢?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我挖掘着记忆,“明明约好要去胶囊塔的情人酒店,明明想过结婚后的生活,明明有在学怎么做好吃的咖喱。”
我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为什么呢?”
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其实我觉得,人的一生也是一种活物,有人闯进去,有人离开,生死不过都一样。”
“人生真是漫长啊。”雪见这样说。
我没能看见少女当时的面庞。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时这样想。
那年的冬日,我收到某个包裹,里面是我那晚上给少女的毛毯。
中银胶囊塔自建成的一天起再也没有成长过,更新胶囊也没能做到。
后来,少女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某个关于海上漂浮的都市,以及它死去的、沉入海底的部分的,在深海之中下沉,不再醒来的长眠。
作者:【五招】漢尼
中靶:1/10 大勝
販賣機(首狙)
1、
他们将飞船降落在河谷镇镇不远的荒原上,在七月正午的热浪下踏上这片土地。天空被阳光炙烤得发白,远方的山峰在地平线上影影绰绰。
仪器传来的空气检测情况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好,没有致病体,也没有污染物,至少在空气质量方面堪称是理想状态。
安保组长西蒙率先带着自己的两个组员下去布置安保系统,紧接着是保罗和他的外勤小组,队长斯考特和队医克里斯汀走在最后,机轮长哈罗德打完招呼就留在飞船上做例行维护。
“够热的。”西蒙嘟囔了一句,“这他妈是人生活的地方?”
“这就是原汁原味的地球生活。”斯考特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对其他队员喊道,“今天主要进行外部作业。明天除了梅乐蒂和詹姆斯,其余外勤人员全部进入河谷镇搜索。”
那位被点到名的,名叫梅乐蒂的女性队员只是简单地给予了回应,便继续投入到手中战斗用机械的调试中,然而那位名叫詹姆斯的男性队员,如他预期中的一样爆发出了强烈的不满。
“长官,我认为我同样可以跟随小队一起进入镇子。”
“你们只是实习生,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
“反正上了星舰也得学会这些,不如让我们提前学习。”
“听着。”斯考特揉了揉眉心,脑内位置模糊的疼痛让他心烦意乱,“服从你队长的命令,这就是你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学员。”
“上面怎么会同意让学生参加这种任务?”克里斯汀拎着箱子,走过闷闷不乐的詹姆斯,走向在清点设备的保罗,“他们连星舰的螺丝都没摸过。”
保罗接过克里斯汀递来的简易医疗包:“上面的意思,而且星舰不用螺丝连接。”
“上面把孩子送到这种地方来?我回去就起诉他们虐待!”
“只要不让他们进镇子应该没问题。”保罗瞟了一眼西蒙,“我相信他们俩可以自保,那个叫梅乐蒂的孩子,是这一届里的近身格斗第一。”
“上一批调查队的钱伯斯兄弟也是那一届的近身格斗前两名。”克里斯汀翻了个白眼,“结果呢,全军覆没。”
他们是第四批搜查队。
半个月前,星际联盟总部收到一条来自爱荷华州河谷镇的求救讯息,用的是科恩将军的权限代码,因此这条消息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和审查,直接冲到了加西亚将军的终端上。由于科恩将军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请假回到家乡河谷镇,所以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当局无数次试图联络河谷镇,得到的都只有忙音。
“别担心了。”保罗将医疗包发给队员们,提醒他们阅读使用说明,“他们俩直接听命于斯考特队长,他比西蒙靠谱多了。”
“我还是担心詹姆斯那孩子……”克里斯汀坐在一块石头上捂着脑袋,看向正背对着彼此忙于手上工作的梅乐蒂和詹姆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悲伤了……”
“据说他的入队申请是加西亚将军亲自批准的。”
西蒙找到自己的队员:“梅乐蒂队员,你侦测到了什么?”
“半径五十公里内没有任何大型生物,长官,但是出于个人考量,我认为进入河谷镇的计划需要慎重考虑。”
“别担心,这里安全得很。”
“不是那个,长官。”她说,“这附近所有能思考的生物都消失了,这里是一个思维真空,这在人类居住地周边并不常见。”
“不要担心,这说明至少我们在生物方面不用提防了。”
梅乐蒂显然张口欲言,却被西蒙厉声打断:“去调整攻击型无人机吧,小兔崽子,等一会我要亲自检验效果。”
在梅乐蒂看不到的地方,詹姆斯做了个鬼脸。
在梅乐蒂转身调试时,他从鼻孔中哼了句:“安尼莫兹人的小把戏。”
2、
清晨,先遣小队踏着第一缕阳光进入河谷镇。
当他们从营地出发时,詹姆斯从睡袋中翻身而起,绕开机轮长的目光,从远处的草丛和岩石中绕道行走。前往小镇的路永远不止最快的那一条。
他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只可惜他漏了一个关键因素。当他确定已经离开了那个昏昏欲睡的男人的视线准备一路狂奔时,梅乐蒂出现在他面前,武装无人机盘旋在她身边,仿佛猎鹰那般。
“我们的命令是原地待命。”她用詹姆斯熟悉的冰冷语气说道。
“你就甘心躲在外面吗?”詹姆斯抱着胸,斜眼看着自己的搭档,“难得有一次实践机会?”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配合行动而不是添乱。”他的搭档依然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就和他们在校时那样。
“随你的吧,我可要去那个镇上,他们不带着我真是他们的损失。”詹姆斯挥挥手,从梅乐蒂身旁挤过去。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开始在心里默念。
他数到三的时候,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来,数到五,一个轻柔的脚步声跟在他身后,伴随着无人机启航的嗡嗡声,回荡在这片荒野上。
就像他们在校时那样。
他们在走出飞扬的尘土,在正午的烈日下进入小镇。
詹姆斯远远绕开了斯考特定好的路线,选择从一处不起眼的商店后方进入河谷镇,躲进阴影中时他为这几乎不可察觉的阴凉叹息了一下。小镇道路宽阔,建筑低矮,一看就没什么能用来隐藏的地方,他们只能借着建筑的遮挡躲开大部队。
就和联盟三十八次无人接听的通讯那样,只有风声回荡在建筑之间,高温之下,连虫鸣也销声匿迹。
詹姆斯从拐角处探出头,观察其他人的行踪。梅乐蒂在进来前就把所有无人机收进了她的背包,眼下它们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蛰伏着。她蹲在詹姆斯的身后,警惕着其他的方向,突然她的眼角闪过一个身影,于是她抬头望去——
天鹅。
缠绕一个男人无名指上的天鹅,她认出那是来自塔维斯星的金属天鹅,闪烁着特殊的淡蓝色光泽,陈旧,暗淡,布满划痕,但是被珍视,蓝宝石眼睛依然熠熠生辉。男人穿着有些过时的皮夹克,走进阳光中——
“梅乐蒂?”
她回神,詹姆斯正喊着她:“我们得走了,趁他们暂时搜查不到这里。”
“你似乎对此处很了解。”
“嗯哼,来之前我专门看了地图。”
只可惜他们根本没走出三个街区,保罗就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提溜到斯考特面前。
“我不是让你们待在营地吗!”斯考特对着詹姆斯咆哮,“梅乐蒂队员,你为何不拉住他!”
“我的职责是保护其余队员的安全,因此我跟随詹姆斯队员是合理的。”女孩站得笔直,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说自己只是喝了罐牛奶。
“他妈的安尼莫兹人。”西蒙在斯考特身后低声骂了一句。
“我也是外勤小队的一员!我有权进入这里!”詹姆斯为自己争辩。
“詹姆斯•科恩!这不是给你缅怀你父亲的时候!”克里斯汀被这一句话震得差点没握住样本试管,其他队员也停下了交头接耳,望着他们的队长。
斯考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控了。詹姆斯的脑袋低垂下去,看不清表情,梅乐蒂不易察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把詹姆斯挡在她身后,她看着斯考特的眼神也仿佛陷入呆滞的小猫,美丽的杏眼微微睁大。保罗走到他身后,拍拍斯考特的肩膀。
“好了好了,既然他们已经进来了,那就让他们留下做分析吧。”
“我看着他们吧。”克里斯汀插嘴,向两个孩子招招手,梅乐蒂从善如流地拉着詹姆斯走过去,“营地缺个安保,我也缺个帮手。”
斯考特也捂住眼睛,胸口大幅度地舒张,然后才把手拿下来:“那么,其他人去把营地里的器材搬到镇子的社区中心里,通知哈罗德我们今晚要在镇子里扎营。”
“但是,队长,我不建议……”
“你在怀疑我的判断吗!安尼莫兹星的小婊子。”西蒙对自己的下属咆哮,“这个镇子比学院都安全!”
他们在河谷镇的社区中心扎营,除了哈罗德之外的所有人都搬到了这里,这里出去就是河谷镇的中心广场,眼下那里正高高堆起一堆垃圾,帐篷木板和彩旗,还有没烧完的木头。
晚饭后梅乐蒂找到了躲在小房间里的詹姆斯。
“怎么,你来看我笑话?”詹姆斯看着那张淡漠的脸,火气冲上心头,“你不会懂的,你连情感都没有。”
梅乐蒂关上门:“我并非不懂情感,我有一半的人类血统,因此我的情感控制能力弱于同胞,为了避免造成更多伤害,我选择封闭它。”
“那我这样情感充沛真是拖了你的后腿。”
梅乐蒂在他身旁坐下,“你的情感一直是美丽的,我不觉得被拖后腿。”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很丢人。”詹姆斯故意扭过头去不看梅乐蒂,“大概是天太热了。”
“考虑到你和科恩将军的情感,你的反应是合理的。”他能感觉到放置在肩头的柔软手掌,掌心微凉的温度顺着衣物传过来,多少唤醒了他因为燥热而发疯的理智。透过余光他能看见那时一只修长白皙又柔软的女性手掌,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几乎每个人都会被那副温和美丽的样子吸引,直到他们在那双棕色杏眼里一头撞上冰川,再被那双手一个过肩摔砸到墙上,这时他们才会想起安尼莫兹人的力量是人类的五倍以上。
他的搭档就和早已灭绝的黑足猫一样,是个漂亮的猎手。
他回头,对上梅乐蒂的目光:“所以呢?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安慰我吗?”
“我向斯考特队长申请了我们的联合行动批准,明天开始我们不论接到什么指令都要一起行动。”
詹姆斯把这理解成梅乐蒂版本的“我站在你这一边”,他只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谢谢。”
“因为我们是搭档。”
3、
詹姆斯把分析仪的最后一个空位插上试管,关上盖子,打开开关,在机器的嗡鸣中看向身后剩下的五十个样本,接下来他还要在结果出来后,拍照到终端并记录。
这是他第二十遍重复这套动作。
第三天的任务依然是继续着无聊的搜寻,只是这一次,看着他们俩的人变成了克里斯汀。她只是温和地看着两个孩子,就让詹姆斯没了乱跑的欲望。
梅乐蒂站在外面,数架侦察以及武装无人机在她的指挥下盘旋在空中,目前她是留守在营地的唯一安保队员。詹姆斯在分析的间隙回头,只看到她站在玻璃门外,黑发盘在脑后,用来停驻无人机的背部装置被她暂时卸下,小队的制服是方便活动的宽松裤装,因此他是看不见她那双修长完美的大腿了,但是至少她柔韧有力的腰肢还在制服下若隐若现。
仪器发出滴答的声音提示他分析完成,他用平板拍照记录数据。在气温仪制造的立场下,整个建筑中维持着舒适的温度,但是一股烦闷依然裹着他。那些数据好得有些扎眼了,甚至连污染的痕迹都没有,堪称是理想的居住地,一切就仿佛亚当和夏娃被驱逐后的伊甸园那般洁净美好。
通讯仪传来呼叫,克里斯汀按下接通:“这里是克里斯汀,请讲。”
“这里是斯考特……沙沙……爱德华有返回营地吗?”
“没有,长官。”连同听到动静从外面看过来的梅乐蒂,三个人面面相觑,“目前还没人回来过。”
“该死……”对讲机里传来一阵骚动,“保罗,西蒙,让你们的人两人一组,我们经过的地方搜索……沙沙……重点是西街区……”
“长官,我申请加入搜查。”詹姆斯突然说。
“你们的任务是待命……”
“我曾在这里住过十年,长官,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里了。”
“该死的,好吧,你来找我……”
“我会同他一起,队长。”梅乐蒂说,“安尼莫兹人的心灵感应能力有助于追踪爱德华队员的踪迹。”
詹姆斯并没有按照斯考特给的路线,而是径直往镇子的西北方向去了。
“这不是斯考特队长给我们指好的路线。”
“在居民区那种地方,只要不进入房子,是不会随便失踪的。”詹姆斯指了一下西北方向的一幢房子,“估计是掉到某个房子的地下室了,不会有大事。”
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那幢房子面前,二十一世纪流行的央视,到现在少说也有三百年了,连红顶都已经褪色,门前还留着秋千的残骸,大门紧锁着,窗户没关,白窗帘在热浪中飞舞。
梅乐蒂的目光定格在那两根已经被风雨侵蚀到圆润的木桩上,在她的视线里,那不是某种残骸,而是完整的白色秋千,金发的男孩坐在秋千上,对着站在门廊上的金发男子欢笑。
詹姆斯轻车熟路翻进了一楼的窗户,给梅乐蒂开了门:“以前都是我爸爸带着钥匙,我不带那个的。”
房间里因为他们的动静飞起了一阵灰尘,飞扬在阳光下如同细小的星光。
“爸爸?爸爸?”詹姆斯叫喊着走上楼,梅乐蒂站在客厅中,视线定格在茶几上的合影中。那里有两张合影,一张是科恩将军和年幼的詹姆斯,另一张里,是更年轻的科恩将军和另一位黑发男子,两人同样英俊,男子长而又尖的耳朵昭示了他并不是人类,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科恩将军带着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极为炫目耀眼的笑容。一只纯白色的椋鸟停在相框上,钴蓝色的眼睛定定望着梅乐蒂。
于是她伸出手去,轻轻抚过它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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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补拍,我不喜欢这张,拍出来好丑。”
房间突然变了,变得更整洁,也更崭新,年轻的金发男人斜斜倒在梅乐蒂对面的沙发里,拿着照片一脸不满。
“你的外貌对我而言一直具有非凡的吸引力,舰长。”黑发的男人自他身后靠过来,递上一杯柠檬水。
“私人时间,叫我杰瑞,塔利亚。”科恩将军,或者说是科恩上校,科恩舰长,把照片放在茶几上,抱着柠檬水灌了一口,“天啊,我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解禁。”
“哈德森医生的医嘱是直到罗姆利斯花粉从你体内全部代谢掉。”塔利亚中校坐过去,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让科恩躺在他的腿上。
“我等不及了,不去酒吧和姑娘们聊天我会死的。”科恩懒洋洋地在塔利亚的掌心里磨蹭着,“为什么我的新婚旅行要这么无聊。”
“酒吧的环境过于嘈杂,介于你我已经链接,有92.35%的概率会影响到你的心神。”
“这是塔维斯版本的‘你需要静养’吗?”科恩毫不介意地笑出来,那双和詹姆斯如出一辙的钴蓝色眼睛在阳光中呈现出夺目耀眼的湛蓝,梅乐蒂只感到呼吸一窒。
“你们一定是串通好了来折磨我的。”
“哈德森医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好啦好啦,我当然知道,你个塔维斯木头。”科恩伸出手去,两人十指交缠,无名指上的白天鹅戒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时候那孩子应该从人工子宫里出来了,我要带着他一起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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椋鸟化作细小的光芒,消失在她掌心。梅乐蒂拿起相框,拂开上面的灰尘,她注意到相片里的两人十指相扣。楼上已经没了詹姆斯的声音,她拿着相框走上去。詹姆斯坐在一间卧室中,房间略显凌乱,显然最近有人刚住过,角落里倒着几个酒瓶。
梅乐蒂扫过床铺,她看见了两幅场景,两个年轻的男人交颈而眠,以及孤单的科恩将军一人。
“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喝个烂醉。”詹姆斯突然说,眼神望着角落里的朗姆酒瓶,“我们搬到新伦敦之后也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带着我回来。嘉年华结束后,我去酒吧带他回家。”
梅乐蒂递上那个相框:“他们曾在某一年的嘉年华时期逗留在这里,因此科恩将军有70%以上的概率会选择此处缅怀塔利亚中校。”
“你怎么会知道?”
“安尼莫兹人的记忆回溯能力。”梅乐蒂将相框交给詹姆斯,“我能顺着物件上遗留的情感痕迹回溯到当时的场景。”
“就像猎犬那样?”詹姆斯说,“你能追踪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需要足够强的情感,以及正好记录下事情发生的物件。”梅乐蒂皱眉,“过了半个月,很多痕迹早已消散。”
这是个没什么含义的回答。詹姆斯正想抱怨两句,通讯器里却传来了斯考特集合的命令。两人对视一眼,梅乐蒂将像相框放在桌子上,匆匆和詹姆斯返回营地。
搜索自然是失败的。爱德华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小镇。两人赶回营地时,斯考特和西蒙的争吵刚刚结束,唯一的安慰是至少他们的争执没有造成任何仪器损坏。
“安尼莫兹星的小婊子。”西蒙啐了一口唾沫,走出了房间。
“别理西蒙。”克里斯汀拉住要追上去的詹姆斯,“那家伙前一段时间被起诉家暴之后就一直这样。”
“因为我举报了他在家暴。”梅乐蒂突然说。
“那是你举报的?”
梅乐蒂点头,但是不再说话。
4、
“我不可能抛下队员独自逃走。”斯考特的声音听上去出奇地冷酷。
哈罗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我们不知道……沙沙……镇子里到底有什么,现在又失踪了一个人,我们应该回去求助。”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判断失误了。”斯考特还没反应过来,通讯器便被西蒙一把夺走,随即如同拖拉机般的咆哮声充斥了整个房间:“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吗!机轮长!”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喝完酒的判断。”
克里斯汀被吵得头疼脑胀,只好先打发了克里斯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探索。
詹姆斯和梅乐蒂因为人手不足而获得了外勤的资格,由同为外勤的克里斯带队。在路过酒吧的时候,梅乐蒂停下了脚步。詹姆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穿过酒吧半掩着的玻璃门,他只看见里面桌椅四处倒着,凌乱不堪,落满尘埃。
他想起梅乐蒂说的情感痕迹:“有发现?”
“嗯。”梅乐蒂紧盯着在吧台上蹦蹦跳跳的白色椋鸟。
“我们想进去看看。”
等不及詹姆斯和克里斯打招呼,梅乐蒂径直推门而入。
穿过飞扬的灰尘,酒吧的全貌展现在她眼前。这倒是难得的复古酒吧,所有桌椅均是典雅的木制,雕刻着十九世纪的古典花纹,舞池用人造植物围起,原本是灯球的地方被换成了造型华丽的水晶吊灯。白色的鸟儿停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玻璃杯上,似乎在此等候多时。
梅乐蒂抚摸那只鸟,声浪逐渐将她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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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在看什么倒放,尘埃褪去,物件归位,孩童牵着母亲的手从店外走过,汽车的喇叭一声接一声,酒吧刚刚开张,就迎来一位贵客。
“老样子。”科恩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酒。
现在不是高峰期,酒吧里没什么人,酒保甚至还穿着夹克,连衣服都没换好。
“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早来酒吧。”酒保将酒交给科恩。
“一个人在那个房子里太无聊了。”科恩靠在吧台前,“我总得找点乐子。”
“詹姆斯呢?”
“他在总部实习,今年不回来了。”
“还有一年他就要上星舰了,你不阻拦吗?”
“当年我妈可没劝动我别去星舰上啊。”科恩的嘴角弯了一下。
“那么今晚可没人来接你回家了。”
“我会注意不让自己喝得那么醉的。”
酒保摇了摇头,转身到后面去换衣服。科恩坐在吧台前,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保从后面出来,穿着白衬衫和黑马甲,有些花白的头发用发胶抹到后面,伸手将空酒杯收走:“再来一杯吗?”
“不了,陪我说说话吧,盖里。”
“聊什么?聊马里森家喜欢你的那个小姑娘?”
“艾玛那孩子吗?”科恩突然哈哈大笑,“你认真的?我只比她爸爸小两岁。”
“你不知道自己多有魅力吗,联盟的大明星。”酒保比了个引号,“这镇子上喜欢你的女孩起码有一打。”
“我对我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科恩将酒一饮而尽,“但是我暂时没心情,请你帮我转告她们吧。”
“二十二年了,杰弗里,你该给自己找个伴了。”
“我知道。”科恩用手指摩梭吧台上一条刻痕。梅乐蒂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又酸涩的情感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她看着科恩舰长放下酒杯,转身就要往外走。
酒保在他身后大喊:“去嘉年华放松一下吧,杰弗里,你绷着太久了。”
我会考虑的。梅乐蒂听到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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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些场景快速褪去,梅乐蒂眨眨眼,眼前只有呆愣着的詹姆斯。
“你还好吗?”詹姆斯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看到了科恩将军。”退出回溯的速度太快,外面对的阳光有些耀眼,晃得她有些眩晕,詹姆斯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让她找了个椅子坐下。
“下午三点,他在这里喝了杯酒,然后他在考虑是否要去当晚的嘉年华。”
“至少嘉年华当天下午一切正常。”詹姆斯揉揉脑袋,“不知道克里斯那边有没有发现,我去……”
伴随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梅乐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穿过飞舞的灰尘,酒吧的门框仿佛成了一个画框,而那幅画,里金色的阳光满溢出了画框,至于画的主角,则是一个背包,挂着克里斯名字的背包,那上面空空荡荡,就好像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吃掉了,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
“我是梅乐蒂,呼叫克里斯。”梅乐蒂马上打开了通讯。
对面只剩下了空洞的忙音。
5、
詹姆斯在社区中心的后院里找到了梅乐蒂。如今这里没了灯火,只剩下了漫天星光。
“我想向你道歉,关于我前几天对你发脾气的事情。”
“你无需道歉。”梅乐蒂向一旁移开了身子,示意詹姆斯一同坐下。
“不,不止那样……”仿佛有什么掐住了他的嗓子,所有要说的话都被什么封在了喉咙里。詹姆斯眨眨眼,一时间手足无措。梅乐蒂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了身子,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你大可以向我倾诉,我不会对外告密。”
“你不明白……”詹姆斯苦笑,“我总是想摆脱爸爸的光环。”
“俄狄浦斯情节?”
“不,我可不想杀我爸爸,他是我的偶像。”詹姆斯连忙否定,“我只是,我想告诉他们,我不只是杰弗里•科恩的儿子,我是詹姆斯•科恩,我……我们上次见面,还在为这件事争吵。”
“我其实已经想和他和好了,但是我再打过去时,已经没人接了……”
他能察觉到梅乐蒂放在他背上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要是觉得尴尬,可以先走开,我可以自己消化。”
“我明白的。”詹姆斯听到梅乐蒂低声说,那声音如同某种猫儿低低的呼噜声,“我的妈妈死在一场袭击中,那曾导致我的心灵感应失控,伤害了许多人。”
“这……我很抱歉。”詹姆斯嘀咕着,“至少我的另一位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梅乐蒂摇头:“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听。”
他的搭档从不撒谎,他们合作快四年了,詹姆斯深知自己这位搭档的习性。她会隐瞒,会用不完整的真相误导,但是唯独不会说谎,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总是计算着每一种可能。
于是他也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当下发生的事情上。
“要是那时我们一起走,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他说。毕竟是他们先丢下了克里斯进入酒吧。
梅乐蒂皱眉:“你在恐惧。”
要是在学校里,詹姆斯可能一会有精力打趣她说不要读他的心,但是现在他没那个精力。梅乐蒂的直觉一向很准,伴随着通讯仪里的沙沙声,再配合克里斯掉在酒吧门口的物品,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攥住了。
“因为我们离死亡太近了。”詹姆斯说,“我以前因为调皮,落进了镇子外面一个废弃的井里,我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
“那是什么感受?”
“大概就是你的所有感觉都会被放大。”詹姆斯回忆着,“然后就像被活埋那样,动弹不得。”
梅乐蒂望着他,杏眼里盛满了詹姆斯的倒影,这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头晕目眩。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建立一个链接。”
“你要和我结婚?!”
“只是临时的。链接存在的时候,我们可以感知到彼此。这样我们可以更快找到对方,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一部分痛苦。”
“你要进到我的脑子里?”
“只要你不想,我不会读你的思想。”
“好吧,那这个……链接,可以解除吗?”
“可以的,它会慢慢消失。”
于是詹姆斯点了点头算做默许,梅乐蒂贴上来,他们额头相抵。他被梅乐蒂周身淡淡的薄荷味环绕着,感受着脑海中逐渐清晰的另一个意识。
好了。梅乐蒂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不大,但是足够震惊到他。
6、
梅乐蒂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营地里只有众人的呼吸声,除此之外,留给她的只有死寂。这份死寂在地球上并不寻常。詹姆斯裹着睡袋躺在他身边,只露出一小撮的金发,链接那一头他正在安稳地沉睡,没有梦境,只有黑暗深沉的睡眠。她望着那丛金发,悄悄放开了自己的情感封闭,任由一点点放不下的情感顺着链接传出去。
塔利亚中校,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她的偶像,一位来自塔维斯星的联盟军人,学院里最严厉的教官,银河级星舰无畏号的大副,以及……科恩将军过世的伴侣。
在星空中,塔利亚中校是否也曾这样凝视他熟睡中的伴侣?他是否也曾像这样,顺着链接,在爱人的睡梦中对他诉说爱意?
斯考特今天的脾气不是很好,他打了三次哈罗德的通讯,他一次都没有接通。如今他们没了两个人,分析也陷入僵局,所有人状态都不是很好。
克里斯汀让两个孩子自己找地方打发时间,等他们讨论结束了再回来。
梅乐蒂走到广场中心的废墟中,留意到垃圾堆下有什么在动。
她迅速扒开了那些帐篷和木头,顿时瞪大了眼,那下方躺着一只朗姆酒的酒瓶,一只白色的椋鸟正蹲在瓶身上。那个瓶子她见过,就在科恩将军的屋子里,在他的卧室里。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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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吵闹。
夜幕在瞬间降临,这些垃圾也不再是垃圾,而是各色的帐篷、摊点以及各种庆典上会出现的东西。
她留意到这是个相当大的场景,她舔舔嘴唇,明白这意味着整个场景被倾注了相当深厚的情感。那些不属于她的情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悲伤、愧疚、思念、爱意以及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欢乐。还有最主要的,倦怠,如同混凝土那般困住了这些情感的主人。
塔利亚,塔利亚。她听见科恩将军在心底喊着那个名字,混乱的记忆冲进脑海。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和科恩将军同步情感。
人群开始移动,正中央的火堆熊熊燃烧,火焰高高窜起,虽然在周围电灯的影响下它不再那么耀眼,但是人群的情绪已经被火焰的热度点燃。围绕的火堆的人们开始跳舞,手拉着手,毫无章法,但是纵情肆意。
“科恩将军。”一个细小的声音攥住了他,科恩放下酒瓶,看向眼前怯生生的女孩,黑发扎着简洁但是乏善可陈的麻花辫,棕色的眼中还满是小动物似的感情。
“我,我想和您一起跳舞……”
“你还有更多更好的舞伴。”
“我知道,但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女孩眉眼间柔弱的光芒突然变得坚韧,“至少今晚,我想和您一起跳舞。”
“我们为什么不去跳舞呢?”年轻的科恩拉住塔利亚,试图把这个固执的塔维斯人拉起来。
“塔维斯人不跳舞。”
“这里是地球,入乡随俗,我的指挥官。”他轻轻拉着塔利亚的手,一股柔软的快乐顺着他们的心灵链接传遍全身。塔利亚顺服地跟着科恩的动作,任由他的伴侣将他带进人群中。
他握住了女孩的手,轻轻挽着她走进人群。手风琴演奏出低俗但欢快的乡村小调,人群欢呼,拥抱。科恩牵着女孩的手,引着她僵硬笨拙的身体跟随节奏摇摆。
“对,对,就是这样。”他微笑,“放松,跟着节奏就好。”
“你的身体可真僵硬。”
“我的星球并无跳舞的文化。”
“那岂不是很无趣。”科恩撇嘴。
“我们倾向于精神上的娱乐,而非身体上的。”
“是啦是啦,我知道了,跟着我。”
一声巨响,数个烟火在空中绽放,嘉年华进入尾声,跳舞的人们停下了动作。女孩也扬起头,欢呼雀跃。
“这是……不可思议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环节了,塔利亚。”
他抬头,在爱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混合着烟火的光芒,无比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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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乐蒂睁开眼,只见一条由羽毛铺就的小路一路延伸至远方。
于是她跟上了痕,回到了科恩将军的小屋。
他们之前的脚印被覆上了一层灰尘,浅浅地印在地板上。某个地方传来啁啾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去,一把掀开了沙发。
那下面是一只早就没电的迷你记录仪,以及一只蹦跳的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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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倒在沙发上,一只手横在眼睛上。她几乎都能闻到那股酒气。嘉年华的音乐已经远去,连烟火也化作尘埃,小镇即将沉眠在星空的怀抱中。
“仪器,自动记录日志。”
“收到,即将在嘀的一声之后开始记录,嘀。”
“塔利亚……”科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这是多少年了,二十二年了吧,想不到竟然这么快,詹姆斯马上就要登上星舰了,那小子可比我出息多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马里塔家的小姑娘今天邀请我跳舞了,哈,想不到我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么大魅力,我都能想到你又要来那一套了,我当然魅力非凡。”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汽车的灯光被窗帘过滤成柔和的光幕,人群依然在欢笑,蟋蟀躲在溪水边鸣叫,声音混在水流声中。
“嘶,这远光灯……”科恩坐起来,似乎想要吼上两句,却又苦笑着跌回沙发,“我不该回忆你被光带走的场景,但是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如果我走进那片光芒,是否就能再见到你,塔利亚。
也许酒精麻痹了这位将军的神经,又或者近乎满溢的情感让他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注意别的事情。在他还没注意的时候,机器就已经发出了代表着电磁干扰的沙沙声。伴随着科恩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机器不断扩大的潮水声,即使自己早已通过了情感封闭的修行,梅乐蒂还是感觉到浑身冰冷,恐惧顺着她的脊椎缓步爬上来,深深刺进她的大脑。
“等我回去,我想和詹姆斯和解,然后辞职。后面,大概是先周游地球吧,挺奇怪的,我在太空漂泊了那么久,却不怎么了解我出生的星球。”
“他们说得对,二十年了,我总该走出来了,我可是杰弗里•科恩啊,今天嘉年华还有小姑娘想和我约会。”
说到这里,他在困倦中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笑容,仪器从他手中掉落,在一声啪嗒的撞击声后滚落到沙发底,他几乎要沉沉睡去。窗外的光芒越发耀眼。
在回溯消失前,梅乐蒂只听请了他的最后一句低吟:
“他们说我该开始一段新感情了,但我真的很想你,塔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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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乐蒂?梅乐蒂!”她是被詹姆斯晃醒的。
“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他正在社区中心继续分析实验,就被从梅乐蒂这里传回去的恐惧吓到不轻,顺着链接一路追来才发现她正站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发呆。
“没有时间了,它来了……”梅乐蒂的样子不对劲,脸色煞白,浑身冷汗,手里还拿着个被摔坏的建议记录仪,詹姆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爸爸的。
他搂着梅乐蒂,想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但是她挣开了,颤抖着用手打开通讯仪拨出了通讯,这样的梅乐蒂让他惊恐。
“长官,我们必须马上撤离!”梅乐蒂说,“杀死这个镇所有人的,是大群。”
传回来的只有通讯仪里的一声惨叫。
7、
也许上帝真的降下了天罚。他们只晚了一步,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保罗甚至来不及呼喊,就被耀眼的光芒吞噬,化作星光,紧接着就是西蒙。克里斯汀几乎连尖叫也发不出来,那团光仿佛有意识一般,扑向了她。就在他们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冲到他们中间,紧接着就是一阵仿佛触电般的火光。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克里斯汀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梅乐蒂,一条覆满鳞片的巨大尾巴从她的制服下探出,迫使她不得不维持着前倾的姿势保持平衡。
“快走!”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发辫散开,八只闪着紫光的触须从耳后伸出,她是对着其他人喊的。
斯考特和詹姆斯从阴影中跳出,架起克里斯汀逃走,梅乐蒂紧随其后。
他们不敢停留,一路奔回社群中心,躲进最深处的房间。
“那该死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就出现过的一种……现象。”梅乐蒂试图找到更好的措辞,“地球的语言里称呼类似的现象为‘群’。”
“那东西会吃人?”
“群会接收人们的情感,并将接触到的智慧生物思维融合。”
“那会怎么样?”
“会化作光,彻底消失于世间。”
克里斯汀沉默了,斯考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链接的另一方传来诡异的抗拒与抵触,詹姆斯看向梅乐蒂。
“那是……群的特质。”她的话语里带着诡异的沉默,“群会识别情感。我们呼唤彼此的愿望,召唤来了群。”
他们听见了潮水声,来自社区中心的正门。
哈罗德也早就联系不上了,斯考特估计哈罗德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被大群吞噬。
“梅乐蒂,你和詹姆斯先往飞船那里撤退,如果我们十五分钟内没追上,你们就先启动飞船逃跑。”
“明白,长官。”“我也留下拖延时间!”
“听话,回去。”这一次换成了克里斯汀,“这只是一次实习,实习生不用负责,快走。”
光芒涌进了门缝。
“走!快走!”
梅乐蒂只能将詹姆斯扛在肩膀上,无视掉詹姆斯的呼喊与挣扎,与他们队长向着相反的方向冲出去。
8、
梅乐蒂一路狂奔出了小镇。身后的镇子已经有半数被笼罩在耀眼的金色光芒中,飞船近在眼前,灵活地跳进船舱,放下詹姆斯。
“他们怎么办?”
“群会吞噬所有有思想的生物。”梅乐蒂停顿了一下,“救不回来的。”
詹姆斯想起来梅乐蒂第一天说的,思维真空:“真的没有办法吗?”
并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也只能埋头于飞船的启动上,寄希望于在群追上来前他们能成功逃脱。他为飞船设定飞行路线,目标是联盟总部,他们必须尽快回去求助,飞船给予了他设定成功的回应,然而他突然感受到一个身子挤到他身边。
“机器,锁死目标地点,权限代码M43143432。”
“收到,目标地点锁定,星际联盟总部。”
梅乐蒂?他不解地望向自己的搭档,试图寻求一个解释。但是在她能给出解释之前,她就赶在船舱关闭前跳出了飞船。詹姆斯扑到舱门前,不断敲打玻璃。
“加西亚将军委托我要保护你。”梅乐蒂的声音透过玻璃有些失真。
“你他妈的给我个更好的理由!”詹姆斯在飞船中骂道。要是有一天梅乐蒂能登上星舰,她他妈的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指挥官,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强上百倍,尤其是在气人这方面。
安尼莫兹星人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僵硬,詹姆斯看着她的嘴唇颤动,最后只吐出了轻飘飘的一句:“……总要有人去阻止它。”
接下来他的胸膛深处传来一阵恐惧的颤动,这不是来自于生理上,而是来自某些更深处、更玄妙的东西——
“梅乐蒂!”詹姆斯大吼着,一阵剧痛从他的胸膛深处蔓延开来,逐渐扩散到他的全身。痛觉之下他不自觉地蜷缩着身子。
“因为意外断裂的链接会使你有95.763%的概率陷入创伤性应激反应综合征,远超手动切断的痛苦。”梅乐蒂隔着玻璃说,“我会让你进入一段时间的昏迷,在这段时间内痛楚会自动消失。”
远比痛楚更加剧烈的悲伤和恐惧攥住了詹姆斯,他倾尽所能抬起头去,想要看清梅乐蒂的脸,他不断用手指徒劳地在玻璃上抓挠着,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对面的人。紧接着他感觉到困意,从肢体末端传来的麻痹感,自己仿佛跌进了一团温水之中,黑暗慢慢占据了他的视野,要将他的意识拖进深渊。在睡着前,他听见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话:
“再见。”
9、
除了她,没有人,这个地球上,没有人能阻止群,他们已经在这个小镇为群打开了一个缺口,没有心灵感应的人类,在面对群时只能被单方面的屠杀。
飞船起飞时,梅乐蒂正全力向着河谷镇狂奔。
她释放了自己的情感,自从母亲死后的第一次,心脏从没如此有力地悸动着,哪怕是她飞越荒野时。欢乐、悲伤、憎恨、恐惧、愤怒,一同撞击着她的心神,她从中挑选出最具吸引力的那一部分,母亲,父亲,故乡的原野,以及詹姆斯。
她听见了潮水的声音,那是大群的呼唤。她猜测那是因为她体内人类的一半,人类诞生于海水中,她的人类部分响应了回归的愿望,于是这份回归的心情化作了海潮,声声不息。
一个地球人的思维就足够诱人,那么,一个堪称是宇宙中最强心灵感应者的安尼莫兹人呢?她不信大群有理由拒绝她。
她看见了光芒,耀眼的金色光芒,如同熊熊烈火点燃了半边夜空,隐没了星辰。
群在小镇中游荡,她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这一次不论是她的理智还是情感都会失效,历史上从来都没人能毁灭群,只有心灵感应者能将它暂时地困在某个地方。二十二年前是塔利亚中校,如今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她。
她只能放任自己在小镇里凭着本能游走,群占据了大部分的地方,她别无选择,只能回到那额地方,一切的起点。
这里是科恩的家,或者说,是詹姆斯幼年的居所,家具已经蒙尘,餐桌上还摆着合影,科恩舰长和塔利亚大副,科恩舰长和年幼的詹姆斯。
光芒出现在了窗外,而八条触须亮起明亮的紫光,用人类的话说,功率全开。
她有信心能困住群更长的时间,虽然代价是她的生命。
她看见了自己,和母亲一起,奔跑在安尼莫兹星的原野上,母亲用尾巴卷着她,她听见那个如同微风吹拂树叶般柔和的声音:“我的梅乐蒂,我的宝贝。”
星辰旋转,她看见火雨自天空而降,在双亲尸体旁哭泣的外族孩童,为了家人嘶吼的巨大生物,悲伤、恐惧、眷恋,汇聚在一起,化作了永不停歇的潮水声。
我们恐惧分别,我们害怕死亡,我们创造大群,我们永不分离。
她听见那位舰长对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孩子,那位大副摸着她的脑袋,他们无须言语,她用触须去触碰他,得到一阵温暖的回馈。
他们说:我们看见了,你对那孩子的爱。
但是这些对她已经无所谓了。
安尼莫兹人强大的心灵感应终于开始生效,梅乐蒂听见大群中出现了哭号,潮水声转化为海浪的咆哮,接着是如同水晶破裂的声音。巴别塔即将倒下。
但是梅乐蒂只感到疲倦,深深的疲倦,于是她起了睡着的念头。
还不到时候。她听见那位中校说。詹姆斯还在等你。
我回不去了。她呢喃着,我要确保群被摧毁,在那之前我不会走。
啊哈,这脾气真像你,塔利亚,我们的孩子和我一样会挑人。
我假设这是您对我的称赞,舰长。
别学这家伙啊。那位将军说。她感觉到两双手,正自上而下地推走她。梅乐蒂想要回头,但是在那之前,她就已经从高空跌落。
10、
梅乐蒂醒来,眼前是星际联盟的高级病房。
“我们在科恩将军的旧居里找到了你。”加西亚将军坐到梅乐蒂床边,“联盟感谢你拯救了我们,但我也要对你道歉,我不该允许你们这样的孩子去那种地方。”
“我只是为了詹姆斯。”梅乐蒂歪着头看他,“而且,那也是我主动申请的结果。”
“老天。”加西亚将军愣了愣,“你和塔利亚那家伙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杰弗里要是知道他儿子和他审美如出一辙,估计要笑疯。”
一个月后,观察期结束,她终于被放出了病房,回到学校继续她剩下的一年学业。这期间,同学来了一批又一批,她的室友哭湿了她三套衣服,然后被男友拖走,导师给她带来这段时间的课件,就连加西亚将军,也带着他下属们来和她商量日后在星舰上的工作安排。
唯独没有詹姆斯。
这期间他们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学校,想要一睹真相的学生源源不断,堵住了教室的门。于是梅乐蒂在下课后选择了直接从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抱着书本走神的詹姆斯面前。
“嗨?”詹姆斯依然没回过神来。
“嗨。”梅乐蒂盯着他,“谢谢你回来救我。”
“靠,我就说了让加西亚叔叔不要乱说!”
“是我猜的。”梅乐蒂走近他,詹姆斯没由来地一阵心慌,他左顾右盼试图找个地方逃走,然而梅乐蒂直接把他堵在墙上。
“我……好吧。”詹姆斯自暴自弃,“我不想看着你像我父亲那样死去,我不明白你到底是如何阻止大群的。”
“因为我所念之人在大群之外,我渴求的是大群的毁灭而不是思念。”他总觉得梅乐蒂的目光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他总觉得那下面铁定还蕴含了说明更深层次的东西。
“哦……”詹姆斯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烧,“那么,我们的链接还算数吗?”
梅乐蒂挑起一边眉毛。
“我是说,我们可以建立更深层次的链接。”
一个微凉的身体贴上来,柔软的手指贴上他的脸颊,他们四目相对,额头相抵。
“悉听尊便。”
作者:艾连
前文:
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78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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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杨加想,他要等一个不那么热的晴天,约上朋友,大家一起舒舒服服、漂漂亮亮地去拍毕业照。可是天公不作美,等朋友们都考完了试,连着一周没出太阳。他于是退而求其次,只想要一个晴天就好。终于等到了晴天,杨加怕热,定了早上七点出门,结果朋友们都是懒虫,七点一刻他到艺术研究院的小楼时,只有摄影师已经到了。
杨加很不好意思,一边在微信上催人,一边请摄影师到楼里去避太阳。这是一个小小的特权,他在艺术研究院做学生助理,所以能刷开楼的门禁。
摄影师是个相当活泼的小姑娘,待不住,在一楼四处乱逛,杨加就在门厅里等他的懒虫朋友们。正无聊,突然听到摄影师妹妹叫他:“哎学长,我发现一个特别好的景!”
她站在走廊的末端,从一间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杨加心里一跳,慢慢走过去……以前那好像是余静山的办公室。
摄影师妹妹十分敏感,马上发现他表情不太对,有点迟疑地补了一句:“应该没事吧,门本来就开着。”
杨加走近,看到门上本来应该钉着小铜片的地方只剩两个孔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一个方框的痕迹。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没事。”
房间里充塞着安静,杨加觉得他走进去就好像墨汁滴进白水里,空气中的浮尘被搅动起来。写字台和椅子上都落满了灰,壁纸已经卷边,墙角也结了蜘蛛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了;可是,正中的办公桌上还放着水杯、钢笔、乱七八糟的纸质文件,笔记本电脑打开着,甚至还在充电,墙边有一台琴,也敞着盖……又好像房间主人刚刚离开一样。
真是个特别好的景。
杨加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空空荡荡的。
摄影师妹妹指着办公桌上:“学长,你看这个。”
他这才发现,笔记本电脑后面还放了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枝粉色的玫瑰,新鲜极了。
摄影师妹妹抓拍了一张,眼睛贴在取景器上看照片,高兴地说:“我觉得可以在这里先来一套!主题就叫……blossom in pompeii?”
杨加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他直愣愣地走到桌前,看到桌上文件末尾的日期,是三年以前,边上还有余静山的签字。他神游物外地问:“什么?”
“blossom in pompeii,”摄影师妹妹放慢语速重复一遍,“庞贝的鲜花。”
外面传来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鲜花”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是颜清清。
杨加心神不宁,居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她出场未免太隆重了一点……即使这是她亡夫用过的办公室。
颜清清原来有些怒色,看到穿着博士服的杨加,变脸般粲然一笑,亲切地打招呼:“杨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拍毕业照?”
杨加僵硬地点头:“嗯。”
“这屋好久没用了,都是灰……”颜清清四下看看,“你是在等人吧?门厅有凳子,没有跟传达室借,上那儿坐去。”
杨加还是点头:“好。”摄影师妹妹看着他的脸色,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到门厅坐下,过了一会儿,看到颜清清从那间办公室里出来,上楼去了。摄影师妹妹这才问杨加:“那是谁啊?”
杨加斟酌着回答:“是艺研院党办的一个老师。”
摄影师妹妹想了想说:“我觉得她好眼熟……长得像……长得像戴老师!”戴玲常在学校演出,很多学生认识她。
杨加尽可能若无其事地说:“那是她妈。”
摄影师妹妹:“哦、哦——。”
杨加出神地想:颜清清毕业留校不过两年,学校里的同学已经不大知道,艺术研究院的戴院长有个走裙带关系的女儿了。这事当时激起了不小的非议,现在无声无息,大概是因为她不怎么抛头露面。又一想,余静山的事现在就更没人知道了。他死了也不过三年,却好像已经半辈子一样。
摄影师妹妹显然也在想类似的事,她问杨加:“那个办公室,以前是谁在用?”
“一个……以前在艺研院工作的人。”杨加说完意识到是句废话,自己笑起来,然后又突兀地停住。他想起了什么呢,是他们同坐一张琴凳时贴着的胳膊、钢琴下偶尔触碰的脚踝吗,或者是在酒吧整夜整夜的低低絮语吗,或者是,他的手指冰凉柔软的触感吗?
摄影师妹妹没等到他的下文,只好问:“那后来呢?”
杨加没有回答她。那间办公室里有个柜子,上面摆着一些照片,他突然很想去看看。他假装是刻意岔开了话题:“你不是要在那个房间拍吗?走吧。”
他们又走进余静山的办公室。办公室窗户正对着小楼外面的花园,这是校园里一个很漂亮的景致,有毕业生在喷泉池和雕塑旁边拍照。窗帘半拉着,外面阳光明媚,显得室内更是昏暗陈旧。
摄影师妹妹知道杨加是合唱团的,很懂得怎样上镜,因此不怎么指导他,就让他自己发挥。杨加凑近那个摆了照片的柜子,一张张看过去,大多是艺研院演出现场和后台的照片,间杂一两张合唱团的比赛合照。他把好多年前自己参加的那次比赛的照片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准备放回去时才发现,相框背面还夹了一张。他心头一震,差不多立刻就认出来,是那次比赛之后余静山跟他的自拍。他看出照片被撕坏了又粘起来,是颜清清吗?还是戴玲?杨加没有细想,他怕被摄影师妹妹看到,赶快放回去,手一抖发出“哐”的一声响。
摄影师妹妹只是咔嚓咔嚓地拍照。杨加开始收拾屋子:把琴盖盖上,合起笔记本电脑,拔掉电源,桌上的笔插进笔筒里,文件收进抽屉……他做这些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象余静山的手如何抚过这一切,他如何坐在办公椅上,视线如何穿过窗玻璃,落在墙外的忍冬上。
他把水杯里的水拿出去倒掉的时候,又碰上了颜清清。颜清清在走廊中间拦住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别仗着他喜欢你不知好歹。”
杨加说:“您也一样。”
颜清清一呆,脸上的微笑几乎挂不住。
杨加又说:“可我是要毕业了,以后也不会再来了。这点您不一样。”说完身子一侧就要走,颜清清果然没有再拦他。
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桌面上只剩下那枝粉色的玫瑰了。周遭的一片死气之中,它这唯一的活物被衬得更加鲜妍。杨加重重地叹气,然后想起余静山以前也常常这样。
他从花瓶里把花拿出来,放在嘴边碰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朋友们来了,在楼门外叫他开门。
后来杨加在朋友圈发了八张毕业照,中间是一张空白图。有人问他:“怎么不多发一张?”
杨加回复:“挑不出来了[呲牙]”
他放下手机,意识到自己说了假话。
END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无声
备注:少年派同人,磕CP产物
1、
我的世界是由什么组成的?
母亲,父亲,每天晨起的闹钟,翻开的课本,成功求解的公式,枯燥无味的日复一日,还有,撞入人生中的一道光。
林妙妙也许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但是却是我挪不开眼的那一个。
冬天若是会下雪,她一定会是第一个冲进雪地里打滚的那一个,笑得很开心,嘴巴咧着,眼睛弯起来像两个月牙。
那时候,雪会变得一点都不寒冷。
我是从不想看到那双眼睛流眼泪的。
在苏黎世那些年,我与导师一起研究他花了半辈子苦心孤诣的课题。
那是我漂洋过海的时光里,哪怕日夜思念,也依旧最让我无怨无悔的时刻。
哈伯说他在这个课题上花了半辈子的时间,年轻的时候他的大脑很清晰,思路敏捷,几乎每天都能有异想天开的想法,像是在荆棘丛里开辟的道路,虽然每一条都走不到正确的终点,他都乐此不疲。
他告诉我,物理是世界上最真诚的东西,它的路径一直都在那儿,那是世界最真实的规律,当你找到正确道路的瞬间,这个世界会长开它的整个双臂去拥抱你。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世界拥抱他的那一天。
就像某日我想到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在去寻找他的时候,却见他双脚跪地,像是忏悔不堪一样,死在了他的屋子里。
那天我打开他给我发的最后一封邮件。
邮件里只有一行字。【世界是欺骗。】
他曾说物理是世界上最真诚的东西。
他也告诉我,他一直希望在自己死前找到正确的答案,他本以为自己时间已经不够,直到他遇到了我。
于是他的时间和经验得以我的身上延续。
而如今他走了,把他的梦想埋进我心里生根发芽之后,连着他自己一起从我心脏里拔了出来。
在实验室的那几个月,我每天晚上面对的是公式推导和一次次的导入失败。
那些亮起来的红灯像是他死前的影像在我面前一遍遍重复。
你为什么要跪着呢?
你为什么要那么痛苦。
是你的真理背叛了你吗?
【世界是欺骗。】
可老师,你却是个骗子,懦夫。
我不会像你一样,我不会失败也不会死,我更不会把一个敬佩你信任你的年轻的人带进物理的世界后再狠狠抛弃他。
全新投入科研的日子,我成天泡在实验室里,白天,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
夜里,在面对他死亡的梦境。
我忘记了母亲,朋友,甚至是我自己。
直到有天,我找到了和他相同的路径。
我顺着那条道路一路往前,结果,看到的不是出口,也不是死胡同,而是一个笑话。
——原来他的理论是错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花了一辈子,全部精力,用无儿无女换来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终于那一刻,我看见天花板开始倾斜。
它忽然朝我倾塌而来,将我挤压在试验台和墙壁的角落里,我的身体融化成液体,被解构在那个不知名的角落。我听到自己发出的尖叫声。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是疯了。
-
在治疗的那一年里,我尝试过自杀。
如果有一天,你的母亲抓着你甩你巴掌的时候,你感觉不到疼痛,那可能是因为你饿晕了,或者是你泡在浴池被冬天冷掉的水浸麻了了四肢。
那时候,我睁开眼看着她时,她正抓着我冷冰冰衬衫的衣领不停的摇晃我,愤怒,激烈,企图将我杀死,流着眼泪的双眼好像在告诉我,她在求我活着。
“……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张嘴和她说这句话。
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个名字,一个夏天,一个播音室,还有一个女孩,她播了一首《笑忘歌》。
-
治疗是像冬日一样冷冰冰的日子。
限制自由,心理辅导,药物治疗。
燕虞迪是医学系毕业,大学主修过心理学。
小时候我曾经和她见过几面,只不过,在我认不全字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思考人生哲学,而我学会了第一个应用公式,她已经忙着备战中考。我们说不上什么话,我和她的关系类似于某种古怪的楚河汉界。
但作为小时候我曾见过的人,Vicky的出现让我觉得没那么难以忍受。
扭曲的屋子里站着一个还算熟悉的人,不给我负罪感,不给我爱不给我恨,她存在在屋子里,让我能肯定我的世界出了问题。
于是我选择去摆正它们。
乐高是有规律的,按照图形拼装堆叠,当它们出现倾塌,我就能确定我的世界出错了。
想来,拼装它们是恢复治疗时间里,我唯一能感受到安全感的事情。
药物摄入让我的情绪变得麻木。
昼夜开始没有界限,我不喜阳光,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永远被定格在某个锚点。
我的世界是不会前进的。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个聊天消息。
那手机的嗡嗡声少有的,在我安静的屋子里被感知到。或许是手机自动更新将所有设置恢复至出厂,亦或是,母亲或者燕虞迪将它故意放在我的桌上。
上面是一个消息提示。
“新年快乐。钱三一。”
我点开消息,看着属于林妙妙的置顶位那几百条的未读,我似乎隐约听见很远处跨年的欢呼声,指头使不上力气,手机好几次滑出我的手掌,又被我跪着抱住。
它们被打开了。
两百九十七条未读消息,在我的世界里展开了天罗地网,飞速铺展跳跃在不过几英寸的屏幕上。
它们飞驰着,像是满满一胸腔迸溅四散的振翅蝴蝶。
我抓不住它们,它们太多了,也太快。我抓得太慢,总留不住她离开我的脚步。
眼泪砸在屏幕上的时候,我看清了最后的两条消息。
2020年3月27日【钱三一,你到底怎么了?】
2021年1月1日,0:00【新年快乐。钱三一。】
我曾经把我心爱的女孩留在了一个陌生的异国机场,她向我发送了整整三天的求助。
接着是整整一年音讯全无的遥遥无期。
我来不及抓住我的世界。
我也把我心上人,留在了最遥远的2020年。
【新年快乐,林妙妙。】
我听见大脑喧嚣而上的疼痛和思念,它们遗忘的太久,此刻欢呼雀跃,从心脏刺出,鳞次栉构筑成我仓皇卑微的世界堡垒。
它们在扭曲的世界,和晦暗的废墟上亮起了一抹光。
我好想你。
“林妙妙……我好想你……”
那天。2021年的第一天。我在药物后遗症中找回了情感。在狼狈不敢扭曲的世界里,第一次呼吸到了活下去的念头。
-
我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想法。我要回江州。
去见我的心上人。
见那个被我伤害的遗忘的,重要的心上人。
我想告诉她,我很想念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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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驶出隧道,冲进一片夜色。车灯像马其顿方阵中戳出的长矛,戳破了黑暗。
车子速度也不快,但我却好像坐在颠簸的马背上。“长矛”被颠得一上一下,不多时便像蛇一样弯曲起来。车子前后翻腾着,车门上的门把手只是小小拍动,车却飞了。弯曲的光线在上升的途中,像女生披下的头发,洒在了车顶。
滑行,我正在向空中滑行。
山在夜色里溶化成一块块黑。那黑里透着墨绿与微弱的月光。那里是树,那里是山泉,但这根本毫无所谓。它们都被夜色吞没了。流淌的光线贴着车窗落到后方。车灯没能坚持它长矛样的气势。面对漫天的夜色,它顺服地流走了。
车还在拍着门把手,只是问遍世界上的人类,怕是也没人相信它是靠这门把手飞起来的。
是夜色。她抚摸着我的脸,揉着我的头,说着......她什么也没说。
我只是妄图挣开她的手。她便稍微松了力气。她先前靠得太近,有些吓人了。她如果离得太近,黑色便太硬,车灯怕是要吓得调头到车屁股那去。车头玩笑着下沉,好像在表示他并不害怕夜色。但夜色只是在十米开外,轻轻用曼妙的触手,撩动着胆小的车灯。
如此平淡的反应,车子胆气渐壮,它在晚上的天空里上游下闹,左弯右绕。我趴在方向盘上,看见月亮山峰交替登场,仿佛一场发了疯的皮影戏。靠背似乎也有了情绪,它时不时把我往前推,自己也想参与一场。我仅仅只是趴着。
一瞬间,一个骑着真马的人来了。他迎面奔来,满脸横肉。起初他一脸怒容,骑得也又快又直,之后他却变得有些疑惑,降下速度偏过马头与我擦肩而过了。
“叮!”我看见他抽出了刀来。车屁股传来一声响。
我等了很久也没见他骑回来再砍一刀,大概是骑得远了。
车屁股被砍了一刀,车子有些怂了。它欢脱的样子也稍稍收敛。似乎是托这个的福,不少和善的家伙凑了过来。
他们大多手里捧着一缸酒,少有几位只握着一小杯,却有潺潺月光一直往里倾倒。
哈,是自醉的人。
车子还想着发疯,那些喝酒的便遥遥举杯致意。我将手握成杯状,举手回应。他们踱步离开。
发着疯的车摇头摆尾,倒是没忘了继续往天上飞。夜色愈浓愈深。她仿佛要倒在我的身上,又从我的发丝间溜走。耳边传来人声高速穿过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被拉得很长。千言万语都在耳边飘过,又有键盘打字声和手机的提示音接连响起,即使它们都轻柔无比,听不真切,可也真的对我的耳朵造成了伤害。
天很高,而我比天更高。俯视下界,我失去了形体,变成雨丝落下。
秘密!秘密!秘密冲撞我的耳朵。不对,是我在落下,是我冲撞着秘密。夜色如此浓,如此宽大,包裹了世界的一半。我猛然浸入一个秘密,又惶惶然窜入另一个秘密。声音更嘈杂,更混乱,像冲过正午沥青马路上扭曲的空气。慢、太慢。正思考着时,却已然通过。
车子慢了下来,也不再摇头晃脑。夜里的天上,竟然非常明亮。我挺起身,清醒着望向四周。即使在这个高度,微弱的人声也在响起。有一些听起来更像梦呓。似乎是夜色的功劳,世界很安静。我看见面前另一辆车驶来,有了它我得以分辨我的上升与下降。
我在下降。车子缓缓地下落。没有参考我甚至无法察觉。我看到那辆车上有位挺直腰杆的人。他带着微笑朝四方望去。我朝着他挥手。
落回去的时候,我听到我在夜里的思绪。几天前的,几个月前的,几年前的。听到那些稚嫩的低语,似乎在脸红之前就要留下泪来。再想想却有些气馁。
在浓郁的夜色里,我睡着了。车子似乎也不太精神。它越不精神便落得越慢,头轻脚重地团成了个球,从夜色的怀里滚下去。
只滚了半圈,便摇摇晃晃起来,只能顺着夜色飞起的袍袖滑下。
我的车和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人。就像白天里我和我的手机,睡觉时我和我的床。
我不再吐槽它多么活泼,多么爱现,明明是辆车却上窜下跳。它也只是溶进了这片夜色里而已。我想起我在谁也看不见的黑色的小跳步,转圈,然后唱没有名字的歌。
等等!
车子?!
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出汗。车灯依然像无畏的勇士向前方的黑暗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