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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烤鱼
评论要求:笑语
三年级的小学生依依捡到了一个瓶子,放出了里面被困了几千年的精灵。精灵很感激,说可以满足依依的任何心愿。
依依不假思索地说:“我要每次考试都能考一百分。”
精灵不解:“你不要钱,权利,地位,却要考试能考一百分,这是为什么?”
依依摇了摇头,说道:“我必须得考一百分才行!上次考试,我只考了九十九分,被妈妈打了十下手心,她说我粗心大意,让我长长记性。昨天的考试,我错了好几道题,估计只能得九十分。我可不想被打一百下!”
精灵了然,拍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以后不管是什么考试,你只会考一百分,绝对不会得九十九分!”
第二天成绩公开,依依果然得了一百分!依依翻阅自己的卷子,明明有几道题她答错了,可是老师却在上面打了勾,一定是老师看错了!依依想了想,把答案改成正确的,兴高采烈地拿着卷子回家了。
“妈妈你看,这次我得了一百分!”依依献宝似的把卷子递给妈妈,妈妈顿时喜笑颜开,捧着依依的脸亲了两口:“依依真是好孩子,如果下次也能考一百分就好了!”
依依想到精灵的承诺,拍着胸脯保证道:“没问题!以后我每次都会考一百分!”
那之后依依,果然每次都考了一百分。她拿着全科满分的成绩单回家,爸爸妈妈高兴坏了,先是带她出去玩,又请她吃大餐,依依觉得,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
可是好景不长,再一次,依依拿着一百分的试卷回家,却遭到了妈妈的冷脸相待。
“你从前考一百分也就算了,满分一百二十分的卷子,你竟然只考了一百分?你在班上的排名,都掉到二十名了!说!那二十分都丢在哪里了?最近是不是又偷懒了?平时究竟有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依依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心里委屈得要命。她哪里知道这次的考试还有二十分的附加题?她仔细看过了自己的卷子,实际上,她得了一百一十七分,只是因为那个一百分的愿望,老师判错了卷子,让她有苦说不出。
依依还得知了一个坏消息:如果她上了初中,所有的卷子都是一百二十分,高中则是一百五十分!如果她只能考一百分,不知道要挨多少打骂!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流眼泪,从白天一直哭到晚上,把眼睛都哭肿了。精灵看她哭成这样,于心不忍,从瓶子里跳出来安慰她:“你别哭了,实在不行,我把你的愿望改一改吧。”
“愿望还可以改?”依依不哭了,看向精灵。精灵点点头说:“可以啊,说说你想换成什么样的愿望吧!”
依依于是说:“不管满分是多少分,每一次考试,我都要考满分!”
精灵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以后不管是什么考试,你都会考满分!”
又一次考试过后,依依拿着全科满分的试卷回了家。
但妈妈看到班级排名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第一名有这么多?”
成绩单上一到十名的小孩全是整齐划一的297分,依依和他们一起并列第一名,实际上排在第六位。她知道,排在她前面的孩子,是真的考了一百分,但因为她考了九十九分,满分就只有九十九分了。
还好妈妈不知道,仍然为自己家的孩子得了第一名而高兴。爸爸和妈妈带她出去玩,还请她吃大餐,依依觉得,自己又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了!
可是好景不长,依依虽然每次都能考满分,可那些不以分数评判的竞争,她就无能为力了。
“演讲比赛怎么只拿了三等奖?你整天就只想着玩,都不知道好好练习!李阿姨家的壮壮就得了一等奖,你怎么不向人家学习学习?”
“合唱班怎么没拿到优秀学员?我就说你没有音乐天赋,你还非得要参加!还不如跟刘阿姨家的乐乐一起去舞蹈班,你要是去了,现在连跳舞都会了!”
“说了多少次,要先跟长辈打招呼,不要等着长辈来招呼你!你看看,你表妹都比你懂事!”
依依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经得了满分,妈妈为什么还是对自己不满意?她找到精灵,问它愿望还能不能再改,她不仅仅要得满分,还要得第一,无论做什么,她都要做最好的!
精灵很为难:“我只能帮你试试看。”
于是依依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许多个第一。她第一个举手发言,第一个吃完午饭,上学第一个来,放学第一个走,她在演讲比赛里得了一等奖,但一等奖有六十人,没有人得到二等奖,她第一个被评上合唱班的优秀学员,像她这样的还有五十多个。这很显然不是依依想要的第一,也不是妈妈想要的。
“这些一等奖什么都证明不了,不像你张叔叔家的凡凡,人家数学竞赛可是得了金牌的!”
依依终于绝望地发现,无论在哪里,总有比她聪明,或者比她努力的小孩。只要妈妈还看着那些孩子,自己无论拿多少个满分,多少个第一,她都不会对自己满意。
她从晚上一直哭到白天,把纸巾都用光了。精灵看她哭成这样,于心不忍,从瓶子里跳出来安慰她:“你别哭了,实在不行,我再帮你一次吧。”
依依于是说:“我要妈妈再也挑不出我的毛病来,再也不拿我和别的孩子比,我要成为她心里最好的,最优秀的孩子,让她永永远远,永永远远都对我满意!”
精灵大惊失色:“等等,你真的要许下这个愿望吗?我感觉有点不妙……”
依依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三天后,在依依的葬礼上,依依的妈妈抱着依依的遗像,一边流泪,一边神情恍惚地念叨:“依依是全世界最好的孩子,她最听话,最懂事,最优秀,最努力,最认真,最善良,最可爱,最勇敢……门门考试都能得满分,一直都是第一名……”
与痛苦的女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依依遗像上的笑容,就像夏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极了。
照片上的她,看起来真像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作者:阿苔
评论:随意
“嗯……还是不动啊,看来今晚要在车上度过了。”
再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前面的拥堵情况,上半身拉长到极限的蓟突然卸力,把自己丢回了座椅上。崭新的皮制车椅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沉闷哀嚎。
不过旁边的车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长时间拥堵带来的烦躁早已转变成一股由衷的无力感,现在连摇着头说“真的假的……”的力气也消失殆尽,他被动的,无可奈何的接受了现实。
“唉……”柏叹了今晚最后一次气。
“晚餐就用零食来凑合一下吧……幸亏我们之前去了超市,我的车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呢。”
他慢悠悠地起身,扭曲着身体从后座鼓囊囊的几袋东西里挑出装有零食的那一个墩在了两人中间。
“这样看起来还真是豪华啊。”
“是呢。”
随着柏的动作零食本身和袋子的绝妙平衡被打破了,几小袋饼干和糖果滚落在两人脚下。
柏的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不过……
“你竟然还买了这个……小孩子吗?”
“啊,这个呀。看到就买了。不会感到怀念吗?”
看着柏展示给他的橙子味戒指糖果,蓟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倒是和手里的糖果很相称。
“还记得小学时我买了这个送给同班的女生,这件事现在参加同学会都还会被提出来做笑料啊。”
“真的假的……你这个家伙小时候就这么厉害啊。”
“不敢当,不敢当。”
蓟挠着头笑嘻嘻的回应着,好像是当做夸奖欣然接受了。
“不过蓟你从小到大都很受欢迎呢,一直都不缺女朋友的样子?”柏挑了一包烤鸡味膨化食品出来,“刺啦”一声扯开袋子,“倒是现在这种单身状态比较异常。”
“因为有梦想要实现啊。”
“梦想这个词在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呢……”
“哈哈。”吃着薯片的蓟笑着回答,“毕竟女朋友需要花精力照顾,不管是心情还是生活都需要留意,一段时间没管又会闹脾气。最近工作正在紧要关头,我不想分神关注这些。”
真是游刃有余的回答。柏正这样想着蓟又开口道,
“不过柏你小时候没有幻想过吗?遇到心目中的恋人,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送上自己挑选很久的钻戒求婚,之后自然而然的白头偕老。”
从他的嘴里听到这些话真是意外。柏一直以为蓟是恋爱感情淡薄的类型,通俗点讲就是有点渣。
“嗯?啊。当然想过。小时候看的童话都是这种类型的。”现在想想小时候的自己真是单纯,相信一切事情都会那么顺利,顺理成章的就会达到最后的幸福。
“钻戒总被作为永恒的象征吧?准确来说是钻石。”
“寿命以亿年记的恒星灭亡后的样子,将会永远漂浮在太空中吧。从这层意义上说确实是永恒。”
“真是浪漫。”蓟轻轻地笑了,“我第一次听说,这样不就更可信了吗。”
柏突然很想知道蓟现在的表情,他偷偷地看了过去。
蓟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戒指糖果,这次是荔枝味的。他的脸上仍带着那一如往常的轻浮笑容,目光跟着手里的糖果晃来晃去。
只是他的眼神,或者说他身上的氛围,让柏想起几年前撞到他做毕设的那个时刻。蓟的毕设是一座巨大的黏土雕像,即使只看它裸露着铝制骨架的半成品样子,柏也料到了它会在几个月后被摆在展览的最中央,开展第一个上午就被某个富豪收入麾下。
天才艺术家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小学生买不起钻戒啊……不过你知道我比较乐天,哈哈,戒指糖还能吃,味道很好,这不是比钻戒还要好嘛!所以当时我就兴致冲冲的捧着珍惜的糖果和真心就去了呢!”
“唉……真是傻兮兮的。”蓟也叹了口气。
“柏你呢?当时对戒指糖有什么看法?”
“觉得自己能咬碎钻石很厉害所以经常买。”
“什么啊!这不是比我还要蠢!”蓟拍着车门很夸张的笑着,“啊,我不行了……”他抹了抹笑出来的生理盐水,平复着呼吸。
“不好意思,理科生的世界就是这么无趣。”柏喝了一大口罐装可乐,气泡在嘴里匆匆产生又化开,小小的刺痛宣扬着它们存在过。
“你相信永恒吗?”
“不觉得人类的永恒总是借助外物来表达的?”
“怎么说?”
“纵观整个宇宙,人类的寿命渺小的就像蝼蚁。而人类聪明的大脑也知道自己的一生是如此短暂,所以才会向往宇宙和星空,才会通过那样的广告词把钻石炒的那么昂贵。”
“听起来很是浪漫。”蓟又笑了,“像是未知和永恒组成了浪漫。”
“浪漫主义者。”
“没什么不好的。”他耸了耸肩,“能从普通事物上体会到更多情绪,就像是彩色的薄雾把一切都联系在一起。”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啊……真是不明所以呢。柏也笑了。
“虽然没有办法一直活下去,甚至可能先于自己的爱人死去,没法兑现自己永远陪伴的承诺。但当我把自己渴望永恒的愿望附在钻石上并将它亲手赠予爱人时,永恒便是存在的。”蓟把戒指糖套在手指上一圈一圈转着,“钻戒只不过是心情的依附物,或者说容器?”
“这样啊……”柏有些惊讶,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也从来不知道蓟是这样感性的人。
“不过现实没有那么、啊。”
“啊。”
荔枝味的戒指糖果闪着光飞出了窗外,“通”的撞上了并排车辆,又被反弹回来,在夜色的掩盖下只能听到寥寥几次撞击声,之后就再也不见踪影了。
两人的目光随着糖果跃动着,最后一同停留在面前仍旧长——长的车队里。星星点点规律的红色车灯显得有些生硬、拥挤和无趣。
“怎么还没结束啊,好想回家睡觉。”
“看样子没法在十点之前到家了。”
柏看了一眼时间,数字刚好从九点十四分跳到九点十五。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车队,一次叹息刚刚要从喉咙里挤压出来,
巨大的,闪亮的,散发着强烈绿色光芒的什么划过天空,把一切都照亮了。夜空和白昼就像在转瞬间进行了两次替换。
柏呆愣在驾驶座上。现在仍是黑夜,车辆们仍然排成长列拥堵在一起,但四周早已失去了刚才那份令人烦躁的静寂。人们纷纷从车上下来,相互走动着激动地讨论着刚刚看到的神奇景象。
“喂柏你看到了吗!!!那是什么?!流星?火箭?人造卫星失控?!”蓟也激动万分地晃动着他的肩膀。
“……火流星。”
“什么?”
“是火流星啊!!!!!!超级大的火流星!!!!!快看看行车记录仪有没有录下来!!!!!!”
“等等不要这么慌乱!!柏!!你按错开口了!!!!”
(尝试用大篇对话组成故事,不过最后成品还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呢。)
文/鹤野
评论:随意
三年前的傍晚,我叫住了那个即将离开的运输员,招招手让他来陪我聊聊天。我住的街区位于绿洲外城边缘,运输队把固定物资送到这里往往也就意味着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我还晃了晃手里的速食棒,我想大概没人会拒绝这样的一场闲聊。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突发奇想使我抓住了一些珍稀而奇妙的东西。我的亲朋一直说我拥有一种嗅觉,一种对即将到来的变化产生反应的嗅觉,我对此不以为然,但不可否认我确实是一个比较幸运的人——在大灾变爆发之后还能活着进入绿洲的人都是幸运的,不知道是否缘起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嗅觉,我在灾难发生的前一年忽然开始存款,后来这笔数量还算可观的资金让我得到了一张进入绿洲的门票,让我现在可以坐在这里平静轻松地写这本传记。
而那个傍晚,我被那种毫无来由的灵感俘获,叫住那个运输员,递给他一根速食棒,在接下来的十七分钟的交谈里,获得了这本传记的起源。
那名运输员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穿着工作服,戴着帽子,他接过速食棒之后稍稍抬了抬帽檐,我才得以看见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是干净明亮,大灾变之后我已经很少看见这样的眼神,它热烈,但并不莽撞,不随波逐流,亦不自甘堕落。我忽然之间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同时我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不是这里的人吧?”我问。
“这是什么意思?”他一边反问一边掰开速食棒,还不忘开个玩笑。“绿洲不是人类共同的家吗?”
“我是说这支队伍。你看上去很脸生,我是说,如果你一直负责这片街区的物资运送,我不可能对你没有印象。”
“你会和每一个运输员聊天吗?”他看着我。
“那倒不会。”我说。“但我觉得自己认脸的能力还行。”
“很荣幸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男人眯起眼睛笑了笑,我能感觉到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真诚的快乐,强烈得甚至漫出了一点得瑟的意思,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我意识到眼前的运输员可能比我想象中更加有趣。“但你说得没错。”他忽然话锋一转,“我确实不是运输队的,我只是来打零工的,明天就走了。”
“你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
“挺不错的,简单快乐的体力劳动,从内城一路搬到外城,遇到慷慨的居民还能坐下来喝口水再走。”他说着,向我笑着垂首,“再次感谢您的速食棒。”
“不客气。那既然觉得还不错,有没有考虑留下来继续这份工作?我觉得这很适合你。”
“啊,实际上,明天我就要走了。”他吃掉最后一口速食棒,将包装叠成小小一块塞进上衣口袋里,然后轻松道:“我已经申请了离职,明天早上就会离开绿洲。”
我对此大为震惊。“离开绿洲?可是除了绿洲你还能在哪里生存?”
大灾变发生的那年,人类从海峡之下挖出了一种从未发现的矿石,它所拥有的强烈放射性立刻对周围的环境和生物产生了巨大影响,动物死亡,人类加快衰老,城市腐朽。死亡如同病毒,从世界的一角开始蔓延,人类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在死亡的压迫下开始大迁移,建立绿洲,容纳了灾难后的幸存者。
那段历史漫长而沉重,在此就不多赘述,总而言之,绿洲为幸存者提供了最后一块净土,为普通人提供了居住地,为感染者提供了治疗条件,在绿洲之上盖着集结了人类智慧的巨大净化屏障,将潘多拉辐射隔绝在外。彼时我已经在绿洲居住了半年多,心境从最初劫后余生的狂喜逐渐过渡到平静,而在这时乍然听闻这样一个离开绿洲的决定,我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最后的人类都在这里,除了绿洲,你还能去哪里?”但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可能又浮现在我的脑中,这个可能性让我重新开始审视眼前的人,刹那之间我们之间的距离开始拉长,我无法再以一种平等的眼光注视他,我不由自主地开始退缩,开始仰视。人类对于异类总是谨慎又忌惮。
“看样子你猜到了。”他脸上笑容不减,但我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直到如今我也依旧对此感到歉疚,刻板印象是人类的陋习,我自作多情地认为这个行为对他造成了伤害。
他在身上翻翻找找,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徽标,世界树的纹路,下方标着烫银的“Evolver”——进化组的标志。
我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潘多拉的宠儿,是末世中得到了恶魔馈赠的进化者。
进化者不同于普通人和感染者,他们适应潘多拉辐射,可以不携带隔离装置暴露在辐射中而不会感染死亡。绿洲建成以来,普通人和进化者的冲突从未停止,因为涉及到另一种社会学问题,在此也不作讨论。那时我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和进化者对话时,我的好奇心逐渐压过了忌惮,而他在感受到我的求知心理后也很慷慨地对我的问题进行了一一解答,于是这场闲聊开始偏离原本的轨道,转向了一种探讨。
我问:“绿洲之外是什么?”
他沉默须臾才回答:“是末世。”
绿洲是最后的净土,至少人们是如此相信,躲进避风港的幸运儿不认为在净土之外还有幸存者,重新享受文明之后逐渐开始忘却灾难本身的可怖。但人类总是惊人地坚韧,绿洲之外,依旧有人在混沌可怖的大地上挣扎。
“地下城,那里是绿洲的反面,感染者和进化者的巢穴。”他语气轻松,“至少不用担心我没地方去。”
我并非无法想象那样的生活,我也是大迁移的幸存者,我也曾经在军队的保护下穿过重度污染区,目睹过人类的科技碾过变异动物的尸体,长长的队伍走过后会留下长长的血迹和望不见尽头的坟冢和尸体,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死于感染、袭击、疾病——我并非无法想象,而是不敢去想象。
出于敬意,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我向他请求能否让我再仔细看看那枚徽标,在他同意后,我得以在徽标的背面得知他的名字——周行琰。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会在未来的历史事件中占据一个何其重要的位置,周行琰给我的最后一个建议只是抬头看看夜幕下的绿洲:“在这里看不清的话,可以去高一点的地方,外城的话,那边的钟塔就可以。”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在夜间爬上了钟塔。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在夜晚认真观察过绿洲上空的屏障,直到那时我才发现那层保护了众多幸存者的屏障是会在夜里发光的。细小的荧光从地面发射器上升起,丝丝缕缕滑过弧形屏障,如同逆向的光雨。
新历四年,周行琰离开绿洲,同年“和散那”教会建立,绿洲和地下城形成对峙关系。以周行琰为首的大批进化者离开绿洲加入和散那,在针锋相对的两方关系中充当了平衡的枢纽,人类逐步开始适应潘多拉污染下的新秩序,后灾难时代正式开启。
——雷里尔《潘多拉秩序》
作者:原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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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奎尔,听说你要参加八月的那个人偶展,是真的吗?”
课间总是千篇一律的,对艾奎尔而言,就是在草稿纸上将自己的灵感写写画画,然后在深夜将它们化作现实——对学校而言她是标准的透明人,因此突兀地听到有人对她搭话时,她笔尖一抖,反射条件般地合上本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趴在桌子上点点头:“…嗯。你们知道了啊。”
艾奎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被注意到让她有些不安,又有暗自升腾的欣喜。她日复一日地创作,虽说一开始只是为了消磨时间聊以慰藉,但内心深处谁会不渴望被人认可呢?所以她才参加了那个展览…不过被发现的时间提前了,这让她反而有些手足无措。
“好厉害啊,艾奎尔!呐,难道艾奎尔平时也是在做这个?那个叫什么来着…设计稿,可以看一下吗?”
被难得的热情簇拥地无法招架,艾奎尔感觉自己脑袋有些当机,有些僵硬地松开手,屏住呼吸等待着评判。
“嗯…看不懂…但是,这些线条很帅呢!”
“是这样吗…谢谢。”虽然是很外行的评价,但是,艾奎尔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有点害怕那些尖锐的评判,所以也一直只把这种事当做自己的自娱自乐。不过,如果有人愿意欣赏她的作品的话…艾奎尔迟疑地开口:“那,我把人偶做好了之后,要看看吗?如果能听到别人的建议的话…应该,会更好吧。”
“真的吗?当然好啦!”那人露出灿烂的笑意。艾奎尔怔了怔,低下头继续在稿纸上涂改起来。
放学之后,艾奎尔回到家推开了工作室的门。她的父母常年在海外,艾奎尔与他们最大的联系或许就是每月汇过来的生活费。这对她的同龄人而言可以说是一笔巨款,更不要说逢年过节时哗啦啦地进账。所以艾奎尔对她的父母不着家一事没什么意见,反而把父母的卧室和书房改成了自己的工作室。
夜色昏沉,艾奎尔拉开灯,顿时盖过了那点柔弱的月光和星光。她从工具架子上把做了一半的人偶取下来,继续制作着连接用的关节。
艾奎尔觉得自己并不能作为艺术家,因为她对她创作的东西其实没什么感情。她当然喜欢自己的创意,不过一旦把那些草稿化作现实,她内心原本倾注的热情便会如潮水般褪去,只能感受到冰冷的工具的触感。所以她的工作室里堆满了只做到一半的雕刻和画作,但是这个人偶…或许是有人期待着,艾奎尔少有地不觉得厌倦。她一笔一划认真地雕刻着,想象着做好之后人偶灵动的模样。不能有滞涩的动作,也不能有呆板的眼神,当然衣服也不能只靠围上平平无奇的布料……
第一版的人偶完成后,艾奎尔和那个人约在咖啡厅见面。
“…怎么样?”艾奎尔从垫着软垫的长方形箱子里把人偶取出来,眼神惴惴。
那人歪了歪头,似乎是在认真打量:“很好看呢。不过,应该是,胸腔的位置?是不是太夸张了…啊,当然——”
“我知道了。”艾奎尔感觉脑子里有些吵,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坐在对面的人还有半句没说完的话,果然不能一次就令人满意…她有些沮丧地想着,如果要展出的话,来看的还会有很多人呢。艾奎尔细致地把人偶放回箱子里:“仔细一看,确实是这样。自己带有滤镜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呢…我会改进的,呐,下次,还能找你吗?”
“如果有什么建议的,请一定要告诉我。因为我想展出最棒的作品。”啊,说出来了。艾奎尔有些脸红地笑了起来,满心期待地等待着答复。
“啊,嗯。没问题啊。”那人摸了摸脑袋,虽然不太懂艾奎尔的反应,但也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艾奎尔真的很上心呢。”
那之后,艾奎尔开启了对人偶不断修改的时光。既然胸腔大夸张,那就需要整个拆掉重塑;眼神不够清澈,那就挖掉再重新换一对;展开手臂时不够舒展;踮起脚尖时不够轻盈;立在展柜里不够华美…艾奎尔并非感性的人,她认认真真地听取着那人的所有建议。
“其实,艾奎尔,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不用安慰我。我想展出最受欢迎的作品,所以还有什么要改的地方吗?你满意才是最重要的,尽管说吧。”
“嗯…一定要说的话,头发?”
“我知道了…那我再改一次吧。”
艾奎尔微笑着。或许…自己其实也相当迷恋这种修改的感觉。作品能一点点符合别人的期待,然后被人所爱…这是多令人感到愉悦的一件事。
“八月快到了。展会上的人偶一定会符合你的期待的。”
“所以,一定要来哦?”
作者:贩卖机
评论要求:笑语
备注:。。。我感觉我写飘了。把 宽先生写飘了。先交了再去改一改。顺带记一下。改的时候记得加上【不知道龙新市下雪的时候,夜晚深埋地下的齿轮还会不会发出声响。】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自第一片雪花落下已有五小时之久,从傍晚到深夜的长久时间足以使雪花在万物的表面之上堆叠成厚重的一层,被往来的路人车辆压实、磨滑。
我必须把精力集中在脚底,目不斜视地应对雪冰混合的路面状况才能保证不摔倒。
老实说,我对做出出门转转的决定有些后悔。
到底为什么要突发奇想的离开温暖的室内,走整整两条街,只为了买一杯奶茶呢。
雪一直下。
夹着雪的风生硬地划过脸,并将周围的温度统统降为负数。只剩下手里的这杯奶茶还有一点温度。
就不该出门的。
我再一次地,深深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
小小的雪人孤独的站在路边。那是个制作的极为简陋的小家伙,两个雪球,一大一小上下堆叠在一起,没有五官也没有树枝做成的手臂。大约是路过的人随心所欲的产物。
但作为对第一场雪的装饰物来说,倒还算是不错。我心里的后悔消散了一些。
甚至,在脑内闪过那么一点“堆个雪人吧”的念头。自然地,仅仅是念头而已。我绝不会放下手中的奶茶。
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时间是21点35分,除了之前的奶茶店老板,刚刚的雪人是我在街上见到的唯一一人。
不过很快,我就看到了第二个人。
那是一个同样简陋的小雪人,藏在道路与绿化带交界处的一大丛冬青底下,只探出个头来。确实,看到雪人之后马上决定做同样事情的人处处皆是。所谓的追逐潮流,便是此种行为的绝佳实例。
有二便有三,约十步之后,我默默地在心里向挂在栏杆上的第三位雪人打招呼。我迷惑的回过头去,勉强还能看到第二位雪人模糊的轮廓。
……并不是同一个雪人呢。
那么,自然还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们的集体恶作剧吧。我以聚拢落雪的痕迹被新的降雪所完全掩盖为前提,忽略雪人完全未被雪淹没的现实,盲目做下断言。
一切不可解之事件必然有其可解之必然与逻辑,这便是日常。
毫无起伏,一成不变的无趣日常。
我继续前行,似乎有窃窃低语声掺杂混入风中。而我转过身去仔细聆听时,声音又消失不见。是风声造成的错觉吗?
我不知道。栏杆上的雪人掉到了地上。
前方依然是笔直的,昏暗的道路。隔三差五出现的雪人则像是路标一样,指示着我。
向前,不要停下,向前。
继续走。
……
直到直觉使我停下来,该在这个路口右转了。
雪人无声却焦急地直直指向前方。
我目光跟随着雪人,从地面转移向前方似乎无尽延伸的道路。
小小的雪人以相同的间隔整齐排成一排,迎接一切自道路此端踏入的旅人。
前有……雪人列队相迎?
一前一右两条道路一样的安静。而我站在路口,夹着雪花的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划过我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吸取夺取着衣缝里露出的一点热度,再以冷气填充。
好冷。
手里的奶茶已经变温了。
四周一片寂静。雪反着路灯昏暗的光线,模糊地画出道路以及周边的轮廓。只有脚下的雪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和风穿过林立的高楼的尖叫。
此时,城市仿佛空无一人。眼前只有无尽下落的雪和迎面吹来的风。
我当然知道松软新雪会吸收周围一切的声音,这正是异常的静寂的原因。只是……
我突然无法确定前方的路是否是真实的存在。
雪人们躁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邀请我前往前方的道路。
【来这边呀】
虽然既不愿意承认,但我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确定这件事。笔直地通往虚空的道路,通向充斥着不可知趣味的非日常。日常与非日常的分界线,又一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只是,我真的,有跨越那道线的可能性吗?
我不知道。一次一次地,我站在线的边缘,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非日常,却也只是注视着。我一次次地与非日常擦肩而过,站在无趣的、我无数次想要逃离的日常的泥潭里。
我只是站着。
那么,这一次呢?行走于日常与非日常分界线上的我,还拥有跨越这条线的可能性吗。
突然地,暖黄色的灯光自我背后亮起。紧接着,烧肉的香气与切菜的嘈杂声依次传来。那是来自日常的邀请。
小小的雪人被盖入我的阴影之中。风依旧在切割着我的脸,手里的热奶茶已经开始变冷了。
我毫不犹豫地掉转头,朝向家的方向。
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该回家了。
我背过身,迎向一成不变、无趣、温暖、安全的日常。
作者:陵子
评论:随意
何玉梨偷跑去了外地,跟家里只说是出去玩。她爸妈没多叮嘱,只叫她千万记得不要久站,不要常走路,以免增加脊椎的负担。何玉梨在电话里潦草应付了几句,满口说都记得了。
春夏交际,天气是很好的。何玉梨没带几件东西,几乎只是拿了上班通勤的随身做了样子,勉强整理出一只较大的包背着。跟敷衍爸妈的说话不一样,她那朋友从一开始就并不跟她同行。她心想,只一天来回,还需要拉谁同去呢?再说又不是真的去玩,她是想要去扫墓。
出了火车站还是有些凉意。晚春的风扫过新建的车站大厅,将何玉梨的头发衣角都刮得凌乱。何玉梨慢慢地走去一边买了咖啡,坐在玻璃的墙幕后面翻找自己的梳子。学生们还没放假,前后又没什么节日,火车站这儿全是匆匆的人影,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像单枪匹马的何玉梨。何玉梨从玻璃后面端详来去人流,看了一会就犯困了。她没睡好。
为了提神赶路,何玉梨给一早知会过的闺蜜打了语音电话。闺蜜正在睡懒觉,声音倦倦的随时都要睡着的样子,却没按掉来电。何玉梨跟她说出站了,说买了全家桶,说打到车了,说上车了。闺蜜问,远吗?何玉梨说,保守估计一个小时吧。闺蜜嗯了一声,说现在起床去刷牙,跟何玉梨先挂着语音,待会再说。
司机听了何玉梨的目的地,面露难色。何玉梨瞧了瞧,心里觉得自己其实也不那么情愿的,便换了个地点。司机脸上松弛下来,却也不想跟何玉梨多话,只默默地开着车。何玉梨跟闺蜜扯着闲话,眼睛往车窗外随意地瞟着。
这座城市是靠东偏南的,夏天极热。因为还不算出了春,只阳光显得热烈,温度不算高。绿化带里已经有了浓荫,绿得发暗,早也不是春天那股毛茸茸的新绿了。闺蜜在电话里讲自己额头长了短短的毛发,正在想办法剃掉;何玉梨说你修眉都修不干净,还要剃头。闺蜜讲这事不怪自己,是修完长得更快,野草根不除,春风吹又生,没办法的事了。何玉梨就笑,既然越剃越多,怎么不去多剪头发!
何玉梨选的新地址是一个地铁尾巴上的新商场。现在付钱都用手机,不愁动作快慢;司机放下她就一溜烟开走了车子。何玉梨跟闺蜜挂了电话,抱着一个全家桶往商场里面走,很想吃点东西。但她逛了一圈,又失去了食欲,还是买了杯咖啡一气喝了。滚烫的拿铁扑在舌头上,她一下被激出了眼泪,脸上通红。
等何玉梨找到地方丢了纸杯,嘴里那股刺痛依然绵延不断。她只好找回去又买了杯冰的,挑出冰块含在嘴里,冻得一个激灵。她心里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悲戚,不受控制地想发出些声音,为什么人活在世总有不明不白的创口病痛,总有莫名其妙的跌打损伤?人既活着,为什么总要受苦?
公共场合自然不能尖声怪叫。何玉梨虽然不怕跟生人搭话,却不想社会性死亡,当然是紧紧闭着嘴。她还是想吃点东西,但是对看过的店铺都不感兴趣。人在情绪低落时胃口便会不好,看来是句实话。
女生多少都经历过节食,差了一两顿,其实不算大事。何玉梨这样给自己找了借口,打算找个地方买几支花来。
商场一层正巧有个花店。何玉梨研究了一圈,终于决定买一把自己喜欢的洋桔梗和芍药,浅绿浅粉的搭配,只用两层雪梨纸裹好。店员问还要不要搭配些满天星、尤加利,或者再买点百合?何玉梨说不用了。
外面又晒起来。何玉梨躲在商场大门的阴影里约出租车,觉得后背腰胯有点发酸。她脊柱动过两回大手术,平时运动都要当心的,今天却失算多走了许多步。她自己不讨厌这种微微的痛感,觉得总比躺在床上毫无知觉来得强些。
出租车到了,这回的司机是个女的,但对何玉梨报出的目的地没什么反应,只说要调下导航。何玉梨问得开多久?司机说快的话要四十分钟。何玉梨又问,我想睡会,到地方您能叫我吗?司机说好,那就开慢点。
何玉梨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她似乎做了梦,似乎又没有;她虽然闭着眼睛,好像又看到了一片稀薄荡漾的春绿,上面一片剔透清亮的蓝,往下一朵一朵沉绿反光的似乎是叶子的模模糊糊的东西。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竭衰……河源二月春色好,绿卉红英花满道……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书写簪花字样,只说侬无恙。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
司机叫道:“到了,到了,你醒醒。”
何玉梨眨眨眼睛。她出门前仔仔细细化了妆,不敢随意对脸上下手。司机又说:“你东西多,一定拿好。手机上面支付吗?”
何玉梨说:“手机支付,您从上面发我付款就行,我先下车。”
已经是中午了,尽管还有点风,何玉梨还是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抱着一束花与全家桶,不紧不慢往墓园走去。这儿是某处寺庙授名的,花木繁茂,不知道有多大。
何玉梨身体不好,自己是爬不动到山顶的,于是找服务处要了观光车载她。开车的师傅看着有些年纪,整整齐齐穿了制服,热得满头大汗。他绝不是做祖父的年纪,面相生的却很慈祥,只问小姑娘带没带纸巾,如果没带他们车上都有的。何玉梨便抽了几张塞在口袋里。那师傅从后视镜瞄她一眼,说多抽一点,不要紧的,车上还有不少,只是开着车不好拿新的出来。
这边开上山的车子都有讲究,车道离墓地稍远。何玉梨将背包放在观光车上,随手提着花,抱着冷透了的全家桶去找门牌号。她走下两层台阶,一眼看到个长椅,两步凑过去坐下。她觉得腰上的刀口痛得要裂开了,一条脊椎又酸又痒,年久失修的老车轴承一样,马上就要发出些咯吱咯吱的音节了。她半个背部嵌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向表兄的墓碑望去。她高度近视,隐形眼镜看东西总有重影,读字有些艰难。
何玉梨眯着眼睛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那块石碑,觉得安置在当中的照片十分难看。表兄病后因为药物作用,浑身浮肿起来,脸也有些变形。他本身长相并不突出,重病之后便凸显了另一些外貌上的短板。何玉梨当年不到二十岁,暂时看不到这么多方面,只惶恐地猜着长辈嘴里掐头去尾的信息,往太过理想的方面去揣测,担忧着表兄因病搁置的学业。她偷偷去问平时跟小辈最好讲话的何小叔,这样还怎么继续去国外念研究生?何小叔不理她,只自己又拆了一条烟出来抽。
休息了一阵,何玉梨站起来拍拍衣服,抱着花与全家桶走到表兄的墓碑前面,慢慢地曲了一条腿单膝跪下,撑住自己脆弱的腰椎。她伸手拨了拨石板下面冒出头的野花小草,又掏出从观光车上顺来的纸巾,缓缓地一点一点擦着石板面上的灰尘泥土。
何玉梨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何玉梨选的花都是花瓣轻薄而颜色浅淡的,外罩的雪梨纸又是半透明的灰蓝色,横放在沉黑的石板上,像是凭空堆出一团花哨的雪。她掀开全家桶的盖子铺在旁边,提起第一层小食拼盘放在那纸片上,又拧开可乐的盖子放在旁边,铺成一面凭吊的单宴。混着腌料的油香味钻入鼻子,她感觉自己约莫是咖啡喝多了,胃里咕噜咕噜地泛着酸。
呆了一阵,何玉梨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又捡出一张叠了两叠,小心地按了按眼睛下面,纸巾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细碎的亮片。她想,待会下去得补补妆了。
何玉梨站起来,转头往山下望去。太阳正挂在碧空当中,底下近近远远地闪烁着金点。一排一排的墓碑鱼鳞一样规律地盘桓在山上,修剪得很低矮的迎春花跟杜鹃扎在其间。山上风大,却不见花叶颤动,好像时间在这里凝固了,日月轮转,四季更迭,与他们都没有关系,只有不速之客何玉梨一秒一秒生了年岁。她旧病沉疴,也经历过卧床昏厥。十年过去,她背上多了几道伤疤,骨头里多了几粒钢钉;下一个十年,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还会不会再添几粒支撑。再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太遥远了,她不敢想,但是她以为自己还是能做些期待的。
何玉梨想起来还小的时候,表哥摆出很豪迈的姿态,用十分自满的语气对大人们讲:妹妹以后生病了不能上班,我赚钱养她……果然还是孩子话,作不得真。当年听在年幼的何玉梨耳朵里,还算有几分份量,使何玉梨从小以为表兄是自己未来长久的靠山。按照表兄先前的人生规划,今年大概已经是结婚第三年了;七八年前的何玉梨,还暗暗幻想过未来的表嫂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想来,自己那时也是孩子气。
墓园气氛特殊,何玉梨在附近约不到出租车。她想了一会,打电话找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当地的旧友,似乎在哪个大学做老师的。对方并不看重生老病死的忌讳,说是正在不远的什么薰衣草田买枕头,爽快地开车来接何玉梨。
旧友是半个酒鬼,接到何玉梨便打趣要她留下来请客喝酒。何玉梨说自己没吃饭,不如两人一起去随便吃点,顺便添酒。旧友一口答应,带何玉梨去了一家茶餐厅,为的是方便速战速决,不耽误何玉梨坐火车回去。
旧友要尽地主之谊,没让何玉梨掏钱。两人要了一瓶啤酒,乐呵呵地碰了一下杯子。何玉梨一饮而尽,对旧友说:“春天快过去了。”
旧友说:“这边夏天太热了,难受。好在我们放暑假。”
何玉梨说:“我们那边夏天更热。”
旧友说:“往北春天短。”
何玉梨说:“什么时候你去玩,我请你吃饭嘛。”
旧友笑了:“我恐怕不会去你家那儿。我看你现在身体好了很多嘛,都敢到外地乱跑了!什么时候你再来,就真该你请我。”
何玉梨看两人杯子都空了,就拿起酒瓶来,分了剩下的半瓶酒。她举起杯子对旧友道:“别的不知道,但是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别跟我似的……你也不会,你这体格子比我可强太多了。”
旧友也举起杯子,跟何玉梨又碰一下:“也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后面我得多你两句,四季平安,长命百岁?”
两人哈哈笑起来。餐厅已经过了午饭的钟点,食客稀少,两个女孩子的笑声便格外清脆响亮。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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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水
我死掉后,领到了一只装着木瓢的桶。我不知道给我桶的是鬼还是神,它只让我去河边把桶打满,说水满时自然会有差来接我。
我想这就是孟婆熬汤的用水吧。接我的人会把我打的水给孟婆熬汤,喝下那汤我就能去投胎了。
我接过桶,那是一只古装剧里才见得到的,四壁由几片木板围成的桶。我特意看了看木板有没有特别短的,毕竟在电视剧里,鬼神总喜欢在人死后用不同的花样折磨他们。
我桶的木板每根都一样长,底也很结实,就不知道木板缝间漏不漏水。我的一生平平无奇,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当然也没有什么杀人放火的罪行。唯一让我不安的,是我生前不敬鬼神,开过不少损阴德的地狱笑话。以前老说阴间阴间的,真到了阴间反倒怕被穿小鞋了。
我按鬼神指的方向来到了河边。河上雾气很重,我看不到河的对岸,也看不到哪里有桥。阴间很暗,所有的东西都雾蒙蒙的,除了手里的桶和岸边的河水,就连我自己都模糊不清了起来。
我拾起桶里的木瓢,哗哗地给桶里舀了几大勺水。看起来很大的桶里一下就装了一半,我看着我辛勤劳动的成果,不由地想歇一下。这里是阴间,不能玩手机。但我浑水摸鱼的经验可是从小学算起的,那时候可没有手机这种高科技,不是照样剥指甲、做小动作、和人交头接耳吗?
我东看看西瞧瞧,在我边上找到了一个同在打水的人。我看不清它的样子,我看了看我,才发现我也一样。
死后的人似乎会失去生前的样貌,变成雾一样的模糊不清的形态。这是好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死的时候有全尸,哪怕这里是阴间,我也不想身边出现一堆碎肉,或者身边出现一些面目全非、高度腐烂的尸体。
那团雾拿着和我一样的桶,手里的瓢也和我的一样大。它也哗哗地打水,但不知为何,它桶里的水怎么都装不满。
“喂,你看看你的桶,是不是漏了。”
我叫住它,凑近看它的桶底,却发现它的桶完好如新,但不管舀多少,水都只有一指节高。
“你的水怎么只有这么点?”
同样的动作,我的水已经打了半桶了。为什么他的水满不起来?我开始担心我的桶,我打的这半桶水会不会只是个甜头?到后半桶时这个桶会不会突然裂开,或者偷偷地在底下漏水?
我摸了摸水桶的外壁,因为我打水的动作有点大,水桶的外壁算不上有多干燥。我把桶放平,桶里的水还是那半桶,也没见水面落得有多厉害。
看来我的桶没事。
这个打不起水的鬼,八成是在哪得罪了阴间的话事人,或者是在阳间时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才要遭这罪。我有点怕,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又怕跑的时候激怒这个鬼——万一它发起火来砸烂我的桶,那我不也要在这陪它了吗?
这团雾见我在捣鼓我的桶,也把头伸了过来。我不敢躲,只好让它看个痛快。它看了我的桶,看到我桶里的半桶水,点了点头。它比我想象中的友善,它说我的桶没问题,让我不用担心,还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了。
它可能是个好人,我错怪了它。但如果它是个好人,为什么桶里的水装不满呢?
“你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水装不满?”
它摇头。
“那为什么?你桶接不满,不是要一直在这?”
它说没事,有些人的水打得快,有些人的水打得慢,它就是打得慢的那些。
它是打得慢的,那我是打得快的了?我用我的勺子往它的桶里舀了几勺水,但无论我舀多少,它桶里的水都涨不起来。
它说打得快还是慢看的是桶,就算打得快的人往打得慢的人的桶里打水,打得慢的桶也涨不起水来。
原来是这样。我又用瓢往自己的水桶里打了一瓢,水涨得很顺利。
它说我这样最近来的人,水都满得很快。而它来得比较早,桶里的水就满得很慢。
“这些人也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我指了指河边其他打水的雾,如果最近的人打水都像我这样快的话,那该走的人早该走了。
它摇头,说这些人都是他之后来的,虽然比我早一点,但没有他早。
不远处的另一团雾似乎打完了水。它站起身,向河上走去。我跑到他打水的地方,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去。那人踩过的水面上依旧漫着浓雾,沿岸是漆黑的河水,而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我回到了我的桶边。那团雾说那人刚刚是打完了水,被接走了。
“他是去投胎了吗?”
它不确定,它只知道打完水的人能离开这岸边,“投胎”这个词也是听其他打水的人说的。
“你以前不知道人死了会投胎吗?”
它说它不知道,它只知道打完水的人离开时都非常高兴,应该就是所谓的“投胎”吧。
中国人应该都知道投胎这个词,这个人会是外国人吗?到了阴间以后我们的样子模糊了,说不定语言也不再分汉语英语,变成了一种大家都能听懂的阴间语言。
我向他解释了什么叫投胎,还告诉他面前的这条河八成是忘川。刚才离开的那个人应该是走上了奈何桥,他会把水桶交给孟婆,让孟婆拿桶里的水熬一种会让人失忆的汤。
“失了忆以后就能投胎了,我们会作为新的生命降生到世界上,开启全新的人生。”
它点头,若有所思。接着问我是不是很想马上投胎,还有没有想见的家人。
我摇头,我不知道它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它说我现在的水没满,还可以在河边逗留。它在河边见过很多水涨得和它一样慢的人,它们打不满水,便常在河边聊天。它发现这些打水很慢的人多有家人或爱人,它们的言语中充满了对现世的留恋,无时不刻地记挂着在世的家人、朋友,直到它们在河边重聚——关系近的人很容易在河边重聚,重聚以后一起打水就很快了——当然,也有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人的,它们会不停地问新来的人时间,估摸着故人都已逝去后,它们的水也会满上。
“你水满得这么慢,你是在等人吗?”
它摇头,它说它没有家人友人要等——那些人早就来过,早早便打完水投胎去了。
我点头,说我也没有。我没有要等的人,我不相信爱情,也不想花精力社交,工作枯燥乏味也不想和同事套近乎,每次见家里人他们也只会催婚问工作,尽说些让人血压飙升的玩意。
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不会碰到我那些还没死掉的亲戚吧?想到这,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我往桶里砸了好些水,桶里的水一下高了一大截,眼看就要满了。
“我要早点离开这里,投个好胎。”
它点头,祝我投个好胎。
“你也是,早日投胎。”
我为我的桶里舀上了最后一瓢水。
周围明亮起来,这是一种拨云见日、非常畅快的感觉。眼前的浓雾散开,一座通往对岸的桥在水上清晰地显现。桥的那头有人向我走来,这应该就是来接我的差了。
我看了一眼刚才还在祝我投个好胎的它,它仍在阴森、幽暗的河边,几乎与河上灰蒙蒙的水雾融为一体。也不知它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明亮的景色。
我向它道别。它感谢我,感谢我给它讲故事。它一直没有投胎,在这里听我、听其他死人讲故事就是它最开心的事。
我可怜起它来。
“你到底在这里多久了?不会……有一百多年吧?”
它摇摇头,让我往前猜。
“古代人?一千年?”
它又摇摇头,让我再往前猜。
“两千年?”
它继续摇头。
我还想再问下去,但对岸来的差架住了我,将我往河对岸送。
我要投胎了,但我没得到答案,像心里有根刺一样难受。
我回头,那团雾已经消失在河面的光晕中。
要是打完水前把问题问完就好了,那样就能毫无遗憾地上路了。
我在差人护送下平安过了桥,桥对面果然有一个熬着一大锅汤的婆婆。
她将我的水熬成汤递给我。
喝了这汤,我就会把那团雾,还有生前所有的烦心事忘得一干二净吧,然后我会一干二净地重获新生。
忍受不了那根刺的折磨,我将汤一饮而尽。
作者:贩卖机
备注:手机发的。匆忙结尾。
评论要求:无声/笑语
通常在下雨的时候,镜理是不出门的。
只是这次的雨,实在是意料之外。
她抖抖袖口,精致的洋伞从袖中弹出,“啪”地一声自动撑开。雨点愈来愈密集的打在伞上。
镜理不急不缓地走着,绕开地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她不能弄湿自己,也不肯打乱今日的计划。
是的,她的计划,她一向期望时钟发条人偶一样精准——而她也确实如此。
只是如十几日后,镜理在事故报告中概括总结中所写的一般,“未来的延展从来不会只凭依于某个人的意愿。”
雨愈来愈大了。
从淅淅沥沥径直转为倾盆而下,也不过几分钟而已。
这并不是一把顶的起这样大雨的洋伞。此时镜理尚未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一滴雨水滴落在她的睫毛上,散开为细小的水珠的动作,被她的眼睛捕捉到。镜理抬起头,寻找水滴的源头。于是,又是一滴雨水从伞骨缝隙中滴落,这次正落在她翠玉色的眼珠上。
啪嗒啪嗒,大雨打在伞上;滴答滴答,小雨打在头上。顺着她的发缝,衣角流进外壳的缝隙,钻进她毫无防水保护的身体。
不妙。
镜理脑内敲响警钟。
下一刻,她便像是紧贴地面飞行的燕子一般地,跑动起来。利用着各处檐角尽量减少与大雨的接触时间,穿行在街面。
要更快的回工作间去。
入江游也对着室外的大雨快乐的吹起口哨。他本就不喜欢在闷热的天气下外出,这场意外的大雨倒是确实的解了他的急。只是这点悠闲很快便被大力撞开的大门打破了。
镜理冲了进来。
“哟。”游也收起脸上不足0.1秒的苦闷,向镜理打招呼。
强作认真工作中的问好被无视了,游也悻悻地捧着马克杯坐上最近的一张桌子,脚搭在人体工学椅上。
大开着的门没有被关上,镜理依旧笔直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久到连游也也察觉出异样。
“小镜理?”
镜理保持着立正的姿势,只有眼球咔咔的转向游也。然后,随着一阵齿轮转动不畅的尖锐声响,镜理右手猛地抬起,划出宛如起舞一般的弧度。而后,才是她标志一般的,带着齿轮转动与机械刮擦声的声音:“带我去,工作间。需要。烘干。”
游也这才注意到镜理脚下的一大滩水渍,更多的水从她的衣角滴下。
喂喂,不会是要我来搬你吧?
游也看向身后,可惜的是,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他与愿望魔女两人,而这种体力活自然是无法交于体格柔弱的魔女,理所当然是要他来做了。
真是令人苦恼。
尝试几次后,他终于勉强地搬起镜理,往设置于分部办公室最后方的工作间缓慢移动。
不止是用耳朵,就连身体都能隐约感觉得到从镜理内部不断传来短路的噼啪声。
在移动期间,镜理不受控制的手给了游也两个响亮的大嘴巴。
于是除了电路噼啪声与齿轮吱呀声外,游也的耳中又增加了身后魔女缩在座椅里,努力的憋笑的声音。
仅仅是进水就引起如此可怕的电路崩溃,即便是在了解镜理的躯体是附加机械与电路的人偶外壳,也依旧让游也感到惊叹。
“需要拆开来烘干吗?”游也提议。他早就有窥探人偶内核的想法。
镜理的一只眼睛立刻狠狠的瞪过来,另一只眼睛则飞速地做着翻滚运动。
诡异而好笑的场景。
游也可是付出了相当程度的努力才没有笑出来。
“喔哟哟~各位早安!有人需要医生吗——”
门刷的被推开,卡西欧三人在门口摆出帅气的出场姿势。
此时,镜理已经在游也和魔女的辅助下,拆卸开复杂的洋装外壳,露出衣裙之下与人类躯体完全扯不上关系的机械结构。
可以拆开吗?南希看起来已经跃跃欲试。
只要是人的话,修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啦。暗含着这样的意思。
“不可以以以……
镜理发出像恐怖电影一样无限拖长且颤抖的尾音。
啪的被电了一下。
于是卡西欧提议,让认识的一个疯狂科学家来帮忙。
那家伙,可是什么实验都做的出来。卡西欧啧啧的摇着头,喷出一口烟。
疯狂科学家?有这样一个人吗。
游也并不记得他们的范围内有这样的人存在。
不过,管他呢。
他非常乐于看到事态朝着混乱的方向发展。魔女自然是与他一样。
于是卡西欧掏出电话,紧急联系人——拨出。“喂喂,科学怪人,本大爷现在要借助你的力量。”
极度不靠谱的开场白。“哎?不是?我怎么可能记错,总之拯救世界的时间到了。快到我身边来吧。
我在哪里?
……我们这是哪来着?”
接着便是一阵无意义的吵闹。
对于吵架的内容游也完全没有兴趣听。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如何抢夺愿望魔女手里的薯片。
“你不是科学家吗?就那种,科学家啊。”声调越来越高。
喔喔,终于要打起来了吗?游也喜闻乐见的展开。魔女也放弃守护薯片,往前凑了凑。
“老子是你妈种蘑菇的!”
电话那头传来咆哮。
游也立刻知道了那人是谁。赛尔斯,博物学者。而且也确实,是进行真菌相关的研究学者。
按照他的个性来说,能让他说出这样激烈的词句。可真是不得了呢。
游也在薯片袋子里掏了个空。
乐子结束。
那边短路到身体不受控制的镜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一边从缝隙里甩出水珠,一边跳着小黄莺舞。
另一边庸医与科学家的隔空吵架仍在继续。魔女打个哈欠,转头去摆弄她从不离手的水晶球。
至于已经发不出声响的镜理本体,估计正在心里默默地为这几人增加工作量了吧。
作者:四戎
评论:无声
如果让我回忆起过往,只有血腥和暴力。我被现实撕开过无数次。所有过往给予我的伤口,所有回忆附送我的回避,撕开过我,让那原本完美无暇的皮肤遗留下来了无法抹平的痕迹。但这些从未撕裂过我,从未真正的撕裂过我。相反的,它们所有的让我拥有“撕开”的体验反而让我更难以启齿,羞于展现,只是惊慌地遮掩,即使手上只剩下一块破布,也要努力地费力地将那些痕迹一点一点遮好。因此我能被撕开,我再自我缝合,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并没有什么人有机会看到过最真实的我。我将“我”好好地隐藏着,隐藏在不为人知之处。
这样很安全,这样也很无聊。也许我在等待,也许我只是在逃离。
我在她面前停下,我们可能见过,我们可能不熟,我们也可能从未相见。
可是我在她面前停下,我只是想看着她。
她说,“让我撕开你。”
她改口,“不对,我更想的是撕裂你。”
她不止是在说,她还做了。
“你想干什么?”
“恶魔,你是恶魔。”我最讨厌恶魔了。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礼貌。
我说,我不反抗我只是包容那些不礼貌的人,因为我是礼貌的人。
我挣扎不开,这也许就是事实,我就是挣扎不开,很无力也很无奈。那就这样吧。不浪费精力去维护一个不可能事件。你能做什么呢?你以为你能做什么呢?
我不是没被撕开过。我的内心我的身体不是无时无刻都在被我的生活所撕开吗?那又怎么样,我是强大的个体,我是所有被撕开之后的缝合。
但与这不同的是,我确确实实地承认,在她“撕开”我的同时,也撕裂了我。撕开可以缝合,撕裂就是撕裂了。相互作用力在这过程里相互博弈,互不相让。我指我并不想掩盖什么,我享受被她撕裂的过程。我自卑且自负,疯狂又克制,永远随意地向自以为亲近的人撒娇,却又能在每一个热闹的巅峰抽身离去。这些很大程度上源自于我的恐惧与不安,永远强迫着自己伪装成能在沉沦中清醒的样子。我感受着横冲直撞的热烈,毫无畏惧的勇气,生涩却霸道的意识,她想要知道那个被撕开的内部的我是什么。我任由她胡闹。
“那里可没有什么精密的系统,那里只是一个荒谬的我。”
“你还想知道吗?”
她撕裂了我。一层一层的包裹的“皮”可以脱掉了,我的理想和我的现实终于分开了,我的光明和我的黑暗也因此分离了。我不必再刻意地固执地守着我的表象,装成他们爱看的样子。表象之后的我是流动的自由。在你面前的我是真实的吗?你看见的是真实的我吗?
为什么要撕裂我,被撕裂的我是怎么样的,达到你的要求了吗?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不过怎么样,你没有必要再伪装成正常人。不需要再缝合。你要想成为碎片就成为碎片,你要自己破碎的样子就破碎。暴露的缺点也同样是你的优点。你的不完美就是你的完美。
我要听你亲口说你身上每一条疤痕的故事,我要听你说你的每一个纹身都有什么意义。
你说纹身是你所拥有的唯一一件没人可以夺走的物品,可我更想听你所有的经历,告诉你发生了什么,这又是为什么。
你的黑暗和迷茫,你的积极与热情,它们相互辉映是多么的完美。
完美的伪装毫无意义。只想看一眼那浑浊的荒诞。
你说你深深扎根在黑暗的土壤里。我不怕,我不在乎。
是啊她撕裂了我,我的伪装,我的疏离,我的故作姿态,我的欲言又止都成了狂风之下的受害者。风暴所经之处没有一处是无辜的,所以剥离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撕裂我,狠狠撕裂我。不要担心那个过程我会痛苦,我会在痛苦里重生,永远记着这份感觉。撕裂我,我不要我是完整的,我要因你破碎,用我的破碎将你包围也被你包围。我要被你的热情冲撞,我要那种痛苦让我绝望有给我希望。我要在疯癫与躁狂里长存。
被撕裂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感想就只剩下:带我走,去哪里都可以,如果是你的话。
我们可以紧紧相拥着,我们早就紧紧相拥着。
我们可以随时分离,我们永远不会分离。
备注:我是真想开车,但我保证我真的没有开车。
可是这个关键词真的好适合开车啊啊啊啊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作者:凰
评论:笑语
我又梦到了安也。
这次不是她躺在病床上盯着镜子的画面,也不是她满身是血对着我微笑的样子,七年来第一次,我梦到了过去真正发生过的事。
雪白的墙壁,高抬的天花板,六扇打开的窗户,打结的窗帘、日光灯、吊扇,前后两面黑板和夹在窗户之间的名人画像,还有一排一排不那么整齐的、堆满了书的桌椅。
是我们初中时待了三年的教室。
我在靠墙的座位上坐着,把讲解完的英语试卷一张张折起来,塞进文件夹里收好。安也坐在我身边,翻着一本被浅蓝色的纸包住封面的书。
班级一周轮换一次座位,而那正是夏天开始时我会轮到的地方,紧靠贴着瓷砖的墙壁,身后一点儿就是窗户,离吊扇虽然有一段距离,但好在从窗子外吹进来的风足够凉爽,光滑的瓷砖也时刻散发凉意,不至于因为温度太高被热晕。
所以我相当喜欢这个位置,但那时候,七年前的我只是觉得每次轮到这个位置,看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格外顺眼。
在梦里我听见微弱的风声从远处飘来,电扇慢慢地转动着,发出沉闷的低鸣声,纸张摩擦的声响、书页翻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散乱、没有规律,但是却让人觉得很平静。
接着安也依旧低头盯着她的书本,毫无预兆地开口:“你知道羽毛也有不同的名称吗?”
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被埋在数千米的水下,又像是随着风一起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我愣了一下,然后平静被打破,无数的声响一下子涌进来,盖过了风声与电扇的声音。
交谈声,水龙头打开的声音,走廊上背书的声音,黑板擦相互拍击的声音,楼下的哨声和打闹声,学校围栏外的汽车喇叭声,河对岸的火车鸣笛声——在那时原来有那么多不同的声音,而到头来我在梦里却只听见安也问我的问题。
于是我从卷子上抬起头来看向她,用一个问句回答了她的问题:“什么?”
安也把书翻回去几页,摊开来递到我面前:“鸟类的羽毛也有不同的名称哦,‘初级飞羽’、‘肩羽’、‘大覆羽’和‘小翼羽’什么的。”
我接过书,看了一眼翻开的那两页,发现那是几幅鸟翼结构和羽区分布的示意图,还有一些在梦里已经记不清细节的说明文字。
“那不都是人类方便自己分辨和研究才取了一堆名称嘛,”我这样说道,“鸟自己可不会给自己的羽毛取名字。”
那时候安也是怎么说的来着?在听见这样一句足以终结话题的话之后,她又说了什么呢?
我回忆着梦里跳脱的片段,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举。既然那是关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梦,我干嘛还要抓着梦不放,而不是直接去记忆里翻找呢?
我笑自己又一次往死胡同里蹿,但是一想,走死胡同不就是这二十多年来我最擅长的事吗?自从安也死了,肇事司机蹲了牢子,毕业后与所有认识的朋友断了联系,独自一人离开家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念一个我根本毫无兴趣的专业——我任由自己“顺势而为”,就像一根脱落的羽毛随着风能飞多远是多远。
哦……是了,当时安也是这样说过。“可是如果不给它们取名字的话,人们就不会知道那是什么羽毛了呀,”她说道,歪着头摆出一副很不满意地样子看向我,“一根羽毛从鸟身上脱落,最后很可能就那么掉在地上或者水里慢慢腐烂了。如果那根羽毛幸运地跟着风飞到足够远的地方,被一个没见过它的人捡到的话,它难道不会想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吗?”
她说着,把书从我手里拿回去,抚摸着书页上那双张开的翅膀,又补上一句:“就像那个人想要知道这根羽毛该如何称呼一样。”
“啊?会那样吗?”我觉得自己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是话说回来,安也就是这样的。她总是这样,时常自顾自地说一些想法,完全不在乎别人能不能听明白。
她这样并不让人讨厌,反倒是让她变得意外的人缘很好,这也是我到现在都弄不懂的一点。同班的同学无论男女,好像都很乐意和她交谈,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在说,安也只是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我在听”的微笑。
不过事情也有例外,孟星就好像总是能听懂安也在说什么,然后以同样奇怪的方式接上话。她俩的性格截然不同,却总是能说到一起去,这是又一个我至今没搞明白的问题。
孟星星——安也总这么叫她。她会以“孟星星~小星星”开头,说完一段话之后再以“怎么样呀星星”结尾。然后孟星就会点点头,用“我认为”开口,说完更长的一段话之后再用“你觉得呢”结束。
那个夏天刚刚开始的下午也是,安也正准备严肃地跟我“探讨”一下关于羽毛命名的问题时,孟星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我立刻就投去了一个求救的眼神,于是孟星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端着水杯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
“聊什么呢?”她问道,在安也前面的空椅子上坐下。
“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安也认真地皱起眉毛,转向孟星,“孟星星,你觉得人类有必要给鸟类的羽毛起名字吗?”
孟星转着保温杯的盖子,瞄了一眼安也手上的书,笑了一下:“我认为很有必要,因为鸟类的羽毛太多了,你不觉得吗?”她说着忽然抬起头,把问题抛回给了我。
我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了“咯噔”一声。不是有那么一回事吗?人们在形容感觉不妙时总会说“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那并不只是形容而已,因为那时候我是真的听见了那样的一声“咯噔”,也确实感到了不妙。
不过好在,安也已经陷入了沉思的状态,根本没注意到孟星问了我什么问题。她侧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我知道啦,像‘初级飞羽’和‘次级飞羽’这种名字,是跟羽毛生长的顺序和它们的作用有关,但是——但是如果你捡到一根羽毛的话,难道不会想要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只鸟的羽毛吗?”
“会啊,”孟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不仅会想知道,可能还会再给它取一个名字,只有我会叫的那种。”
“啊!我知道,就像我叫你‘孟星星’一样,对不对?”安也笑起来。
孟星点点头,把杯盖放到桌面上,打开杯子的开关开始倒水。我看了一眼,发现那“水”居然是透明的棕红色液体,还带着明显的冷气。
“……你往保温杯里装冰可乐?”我感到不可思议,但又觉得对身边的这两个人来说,不管做出什么似乎都很“正常”。
孟星没理会我,扬起下巴把杯盖里的可乐一饮而尽,然后对我翻了个白眼。我知道那意思是“少管我”,于是知趣地没再说话,干脆又把注意力拉回到自己的英语试卷上。
但是安也显然不会错过这一点,在我移开视线的前一秒,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很酷诶!”她说道,声音居然相当兴奋,“我也能喝吗?”
“喝呗。”孟星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毛,又倒了一杯盖可乐递给安也。
安也很开心地接过杯盖,像孟星那样抬头一口喝光,然后把杯盖还了回去。这时候我以为她已经忘记关于什么“羽毛名称”的话题了,正准备安下心来继续整理东西,然而下一刻,安也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如果你们捡到了一根不认识的羽毛,会给它取什么名字呢?”她问道,很明显是希望听见两个来自不同的人的回答。
“‘毛毛’或者‘飞飞’之类的吧,”孟星又是立刻就接上了话,“我也不确定,我还从来没捡到过羽毛。”
“没创意诶。”安也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孟星又翻了个白眼,驳回了她的不满。紧接着,我看见她们俩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于是我知道这个答案非想不可了。
“呃……”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给一根假设中会捡到的羽毛起什么名字,于是便瞥了一眼摊在桌面上的英语试卷,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个名字。
我的视线跨过大段大段的句子与一张张图片,终于在角落的一篇阅读里抓住了一个首字母大写、字体加粗的单词:“Quasimodo(卡西莫多)?”
“哇哦。”一声发自真心的赞叹和一声听起来比较敷衍的“赞叹”同时响起,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安也却又问道:“那第二根羽毛是不是该叫Esmeralda(埃斯梅拉达)?”
“或许吧。”我说道,但其实完全不确定自己说了些什么。安也用赞同又敬佩的目光点了点头,而孟星不爽地又灌了一杯盖可乐:“哦,所以拿《巴黎圣母院》里人物的名字来给羽毛取名就很有创意了?”
“嘿嘿……”安也笑了笑,没回答她,只是就那样看着孟星继续往杯盖里倒冰可乐。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周围一下子显得安静起来。我又开始听见远处传来的杂乱声音,而可乐撞击杯壁发出的声响在这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亮。
“但是人类就是很喜欢给各种东西取名呀,”忽然间,安也又开了口,“每个人都有一个名字,虽然很多时候会有重复,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啊,有些人还不止一个呢。”
她说道,再次翻动手里的书:“如果不给某样东西一个名字,人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其他人说那样东西不是吗?比如说,假如这本书不叫‘书’,我要怎么跟你说我拿着的是什么呢?”
我又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孟星似乎完全没被困扰,只是笑了一下:“如果它不叫‘书’,那就会有其他的名称呀,用那个名称来指代它就好了。”
安也听了,看上去像是也怔了怔。紧接着,她也笑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鸟类是不是也会这样交流呢?”她说道,把书再一次翻回画着鸟类翅膀的那一页,“通过给其他东西取名字?”
“要是哪一天人类发明了可以翻译其他动物的语言的机器,我们就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孟星说道。
“会不会其实它们的语言里,也会有指代人类的名词呢?”安也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觉得它们会给自己的每一根羽毛起名字,那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确实。”孟星耸了耸肩。
安也停顿了几秒,看起来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下一刻,预备铃响起了。她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被铃声掐断在喉咙里,孟星站起来,一把捞过保温杯和没来得及盖上的杯盖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我也迅速塞好最后几张试卷,把下一节课要用到的书从桌斗里拿了出来。
安也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合上那本蓝色封面的书,把它放在桌子靠近我这边的那个角上,然后拿出了课本和笔记本。
这段记忆就到此为止了,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在梦里自己补全安也的话和表情,在下一堂课开始时,我的梦就醒了。
没有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外面的天还黑着。我摸过手机,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时间,才不到三点。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在工作的声响,和梦里的电扇一样低鸣着。我关上空调,闭起眼翻了个身,却再也睡不着了。
于是凌晨两点多,我爬起来打开灯,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我想找到那个没送出去的礼物,在七年前,没能送到就要满十五岁的安也手上的生日礼物。
我翻遍了衣柜和书桌的抽屉,拆开了四个封好的纸箱,最后在塞满了杂物和金属零件的那个箱子里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那个盒子被一层快递塑料袋包着,于是我又翻了几个抽屉找到剪刀,一边拆胶带,一边骂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费劲包得这么严实。
足足拆了三分钟,那层已经开始老化的袋子才被我丢进了垃圾桶。我深深吸了口气,才敢把那个一面是透明玻璃的木盒拿到床边,坐在床沿上开始看起来。
一根柔软、纤细,洁白得不可思议,泛着珍珠光泽的羽毛被装在盒子里,即使已经过去了七年,却依然美丽得不可思议,甚至看上去比我刚捡到它的那天时的样子还要美丽。
我看了一会儿,打开盒子小心地取出那根羽毛,举到灯光下变换着角度,再一次试着辨认它。
这是一根属于白鹭的初级飞羽,最外侧的那一根。七年前我在江畔拍摄白鹭的时候捡到了它,那只鸟在我眼前展开翅膀,扑了几下,飞进青蓝色的天空里去了,只在水边的草甸上留下了这根羽毛。
白色的羽毛修长洁净,落在带着露水的草上,因为我的靠近而轻轻颤动,就好像它仍在飞舞着一样。我捡起了它,带回家里洗净晾干,又对着一张张图片仔细识别,最后才确定了它的名称。
一根初级飞羽,我想。就是那时候,我决定了要将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安也。
她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我知道。于是我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给我捡到的第一根羽毛取名为“Quasimodo”,而是把它放进了嵌着玻璃板的狭长盒子里,用一条蓝色的丝带扎好,花了近一刻钟打了个超级复杂的花结,准备在一个月后送给安也。
然而一个月后的那一天,这个盒子躺在我的书包里,没有见到本应拥有它的那个人。
我本来还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讨论羽毛的那一天,还记不记得自己当时想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但是她就像那只白鹭一样,很快就飞走了。我的礼物再也送不出去,而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安也想要给她的第一根羽毛取什么名字了。
《糖与龋齿与破碎眼球》
作者:高以讕
//龋齿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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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
下颌骨右侧后方的第一磨牙上坚硬的髓质已经磨损殆尽。柔弱的神经仿佛就暴露在外,哪怕是舌头的轻微舔舐也会拉扯出绵长痛苦的线条。深吸一口气,仿佛能感受到冷气掠过时水分子在神经上蒸发,我捕捉那一瞬间,然后紧紧咬死牙齿。
——你在听吗?
——什么?
糖与花之国的小王子抬眼望我。水晶灯的光芒落在他眼睛里,被剔透的糖晶体切割成无数流转的的辉光,让他的眼神永远看起来没有焦点或者起伏,美丽与危险也只是其上平白展示的两面,中间仅有一条锋利棱线的隔痕。
他不说话。没有解释。下一秒平静的眼神毫无预兆地拉近,就这样吻过来。
晶体生命的绝大部分外层皮肤有人造皮肤覆盖,柔软与非晶体生命无异,但是口腔并不算在内。他一只手攀上我腰间,另一只手向上摸抚,指尖拂过我干枯空瘪的左眼眶。我闭紧右眼。砂糖的粗粝感紧贴我嘴唇,我被迫后退。不能。不可以。然而这种时刻的拒绝向来没有作用,甜腻的颗粒撞破嘴唇闯入潮湿温热的口腔内,我唇上的破口流淌出血液温热,而口腔中唾液混着融化的糖粒黏糊。一塌糊涂时,我感受到王子的舌头准确探查到龋齿的所在,糖粒变成锋利的刀刃,重重碾过脆弱的缺口。过量的甜度微颤着拉扯。神经在不堪的痛楚里尖叫。
——我终于推开他。他眼睛里的光点依然散碎、平静而美丽,与一分钟、一天、一个月,甚至更久以前别无二致。只有他脸颊沾上少许血迹与我嘴里尚且绵延不绝的痛楚证明刚才荒谬的行为确实发生,而非我肉质的、不可靠的大脑神经处于疯狂边缘时的幻想。
——您不该如此。我盯着他眼里最明亮的一块光点说。您是王子,而我只是侍卫。
他不说话。糖与花之国的小王子向来以乖张冷僻著称,在他的两个哥哥尚未因怪病死去之前,没有任何人对他抱有期待,因此他似乎从未得到过王室正统的教育。即使在晶体生命中他的性格也过于难以捉摸了,在糖与花之国甚至有不少人认为他是国王与人类结合诞生的产物。这当然是荒谬的说法,晶体生命与非晶体生命构造差异大到连交媾都不可能,遑论诞下子嗣。
——您是晶体生命,而我是非晶体生命。我身上腺体分泌的油脂、身体里流淌的体液会玷污您的身体。我看向他脸颊上的血迹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要找医生为他擦拭修补皮肤了。
——后天晚上。他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时间倒流到最开始他把我拉进书房的时刻。牙痛已经平息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幻想还是真实呢?头顶的水晶灯依旧漠然地闪亮着,洒下同一而无变化到称得上残酷的光辉。后天晚上的舞会。
——你在听吗?
——什么?
我说,如果你不去后天晚上的舞会,那我也不会去。王子淡淡地重复着,细长的手指塞给我一张装饰繁复的请柬。尽管是小王子的招婚舞会,却只有国王的头像印在上面,一同摆在明面上的是人尽皆知的暗示意味。还有,刚刚你的感受是什么?你嘴唇上的血,没有擦干净。
我定定地望着他。不劳您费心,我咬紧牙齿,硬挤出一个微笑。我没有什么感觉。嘴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我用力摩擦,只蹭掉一点褐色干枯的粉末。
——不可能。非晶体生命总是有感觉的。你们体内爬满的柔软神经不是很敏感吗?
这句话像一只透明的冰冷箭簇直直落在地上,扎进大理石地面,让无波的光滑平面泛起蛛网似的裂痕,切碎我佯做平静的影子。我的倒影碎裂。我想尖叫。在冷漠的水晶灯光辉下,王子的周身反射着同样美丽冷漠的辉光,他只是站立而已,并不理解、也不感受。这是晶体生命天然的优势,我明知道不能怪他,但是恨意从灵魂每一个破溃处满溢出来让我几乎站不稳,这就是非晶体生命不稳定之处。但是也不能完全怪我吧?我看着他半透明的、光线在其中折射又反射的眼球想,他太傲慢了。为什么可以仅仅因为对感受这一概念本身感到好奇,就故意撞破别人的嘴唇?
不劳您费心,我重复。我没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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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感觉”呢?
梦里我回到八年前那个繁星遍布的晚上。新生的草味道清新柔软,蚂蚁爬过我手背,于是我抬起手尽可能小心地把它抖落。蚂蚁都爬到你身上了。我说,边吃吃地笑。年幼的小糖人睁大眼睛,接着毫不迟疑地抬起手掌,耐心地、一只接一只地压死寻觅着他身旁掉落糖粒的蚂蚁们。啊,对不起。他小声解释,这人造皮肤已经旧了,上面难免有些裂痕。
——那么,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感觉”吗?
我仔细在脑海中搜寻,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对于刚刚年满十岁的我来说这个问题似乎过于难以解释了。感觉就是感觉。对于非晶体生命——在很多语境下都特指人类——来说,这似乎是天然的事情。可是在那双折射着美丽光芒的眼睛的注视下,年幼的我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词穷。我随手摸到一块小石子,想了一想,拿捏力道轻轻砸了一下他的胳膊。
——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嗯……胳膊被石头砸了。就这样。
——不会疼?
——疼?是什么?
我有点泄气地躺下。头枕着交叠手指,手背压在青草上,风一吹,青草和糖的味道混在一起飘向高而渺远的夜空,没有月亮的夜晚,夜幕上撒满细碎的星星。小糖人也跟着我躺下来。夜空很美、很漂亮。他忽然说,上面撒满的星星,就像散落的糖霜。
我腾地弹起来。你怎么会——?
他诚实地摇头。我不会。这是我听你自言自语时候说的,我只是擅自把句子记住了而已。
——我也想知道拥有“感觉”是什么样子。过了很久,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在草叶沙沙的摇曳声中,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我假装没有听见。任由这句话从耳边掠过去,但是心底里却有一个声音随着心脏的跳动一次次叠加,变得愈发不能忽视,像远处不知名虫子的嘶哑聒鸣一般令人烦躁——
——明明如果没有感觉的话。一切都会更轻松、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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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舞会只剩下一天时间。我跟随小王子进入日厅,那里已经有王国的贵客在等候。
当小王子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时,老国王没有看他一眼,他的厚重的影子垂在桌子上,仿佛一块深色的幕布。他正与盐与石之国的王后谈话。盐与石之国的公主被压在母亲的阴影里一动不动,仿如一尊石像,光滑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在她身边站立的是钻与光之国的王子,这位年轻的王子人如其名,浑身上下闪耀着绚烂夺目的光辉,尽管很明显另外两位年纪更大的话事人极力忽略他的存在,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爽朗的声音一颗颗落在地面上,蹦跳出令人不得不承认美妙的声响。
噢,得了吧!他甩甩头发,整个大厅的天花板顿时映出美妙的花纹,纹样随着他摇头的节奏有规律地旋转。你们这些老家伙,为什么不能开诚布公一些呢?你把糖与花之国的秘宝交给谁,谁就会愿意和那个麻烦精结婚,然后你就负责在明晚的舞会上宣布一下,啪!他打了一个响指。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多简单!
太轻浮了。盐与石之国的王后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地拍拂钻石王子兴高采烈的光芒。您不会把秘宝交给那样——她又瞥了钻石王子一眼——的人吧?再说,订婚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意愿嘛。她的眼神第一次落在小王子身上。噢,看看这个稳重的孩子,多么能沉得住气呀,一看就堪当大事。她的嘴角上扬,眼睛却依旧是冰冷的石头,仿佛坠落下来就能将这大厅里的一切都轻易碾碎一般。当然,我们国家的公主一定能辅佐好他的。您觉得呢?她到底还是在和国王说话。
钻石王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又迅速挂上一副灿烂笑容。当然了、当然了,我和这位——呃——什么名字来着?算了。反正我也很配。看,我们都是亮晶晶的,对吧?
这个要看他本人的意愿吧?石之王后的话音更低沉、更冷了,让人联想起王宫背阴处的角落上爬满苔藓的青砖。
我不想选。在一片仿佛扼住人脖颈的沉默里,小王子的话语依然平静而且浅淡,仿佛只是在碰巧胃口不佳时拒绝一次午餐。我不想选。他站起身,但没有离开,右手抚上心口位置,然后接着向上直到左肩膀。你们选吧,他说,我无所谓,依然平静地、像主人熟练地把点菜的权力交给宾客一样彬彬有礼地。然后右手施力。咔擦声像一颗炸弹落在寂静的大厅里。他把自己的左臂整个卸了下来,扔到木质会议桌上,咚的一声,白花花的糖粒全部散开,像一道摆盘凌乱、品相不佳、出乎所有宾客意料的料理。
——这样已经足够了吧?他望向他的父亲,而后者正怒视他。
将剑抽出剑鞘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过。空气好像变成某种奇妙的固体,可以承接挥刺和劈砍,并发出低沉又绵长的声响。王子现在受伤了。你们最好都不要轻举妄动。我抽出剑挡在他身前,盯紧手慢慢摸向腰间佩剑的钻石王子。余光中,似乎有什么向我倾倒过来、迅疾地、坚决地、仿佛雨滴从云中坠落那样自然地倾倒。
——就现在。你的感受是什么?
王子的身体摇晃两下,然后落向剑刃,柔软的人造皮肤破开,他摔碎在地面上。布满裂纹的白砂糖块,不规则的断面,散落的细碎砂糖。在已经称得上吊诡的静默里,剑刃上残留的糖粒,一粒一粒不可控制地坠落。
我把牙齿咬得太紧。
那颗已经龋坏的后槽牙又开始疼痛。
//破碎眼球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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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感觉就好了。因为感觉狡猾、易变、盲目、不忠实。如果人没有相信它,脆弱的神经会日夜发出不满足的信号;如果人选择相信它,当坠入深渊时,它只会朝人绽放出无辜的、茫然的、蕴藏歉意却全然无用的笑容。这是非晶体生命致命的缺陷,时至今日,一些人也坚持认为这是他们在与晶体生命的战争中,最终惨败的原因。
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当事实已成,原因就变得模糊而不重要。非晶体生命是更冲动、低劣、不完善的生命,晶体生命会负责统治他们。在平日里这种统治是平静的、柔和的、甚至充满尊重的,因为与非晶体生命相比,晶体生命的欲望更合理而且克制,这可能是由于它们拥有漫长得多的寿命。但如若发生什么事情,可以想见地,非晶体生命需要承担一些不属于他们的罪名。我被投入到大牢里,理由是图谋叛变和谋杀糖与花之国的王子。但是于我而言一切都已经变得无所谓。在漆黑一片的地牢里滞涩低沉的笑声回荡,当我被吵到有些不耐烦时才发现,那原来是我自己的声音。
——你明明看见了。那时,你明明可以将剑移开的吧?
脑海中的小王子用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音质问我。在漫无边际的幻想里他又摔碎无数次,直到彻底散落成面目模糊无法再聚合的微尘。
——是的。我回答他,我可以。但是,我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如果要完整严谨地讲述所有因果,这个故事就实在太漫长、太无聊了。若要将整个故事倒带,我甚至不知道该将它回溯至何时才是源头。人类发现晶体生命的时候?人类为了生产效率压榨利用晶体生命的时候?晶体生命开始反抗的时候?战火将我的家彻底焚尽的时候?得知曾经住在我家隔壁的晶体生命竟然是糖与花之国国王的私生子的时候?纷繁复杂的理由变成微不足道的尘埃,层层叠叠地累加成必然的结局。
——真是冠冕堂皇的解释啊。脑海中王子的脸已经彻底破碎,只剩下声音依然清晰。非晶体生命总是在自己细微又脆弱的感觉上堆叠很多宏大的词汇,最终却只会导致一切彻底坍塌。为什么不诚恳一点呢?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悲哀,又像是某种悠然的不屑。你连你自己的感觉都无法面对,又凭什么认定对我的怒火和恨意是真实而非某种幻想?
——那你呢?我反问他,你不也看到那柄剑了吗?为什么还选择向那边倾倒?其实根本不必问,这个答案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想。仅此而已。从始至终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因为没有感觉,所以不会犹豫,不会彷徨,也不会后悔。永远不会顾及别人的目光,因为根本不明白他人的感受。正因如此,那双美丽透明的眼睛,永远不会理解我有毒的、腐蚀性的、想要毁灭他的意愿。
太不公平了。
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黑暗里什么都没有,所以视觉外的一切感受都格外清晰。我感受到空空的左眼眶些微刺痛,但依旧干涸。随着心跳将血液泵到全身各处,龋齿的神经也有规律地打着痛苦的节拍。糟糕的结局,我想。但至少结束了。空无虚茫的黑暗里,我沉沉睡去。
梦里又回到我和他最后分别那天。天空灰色的,压得很低,草叶都沉沉伏在地上,曾经挺立鲜嫩的杆如今沾满粘滞的淤泥。再见,我先开口说,保重,你可别死了。至少活到十八岁,到时候我送你成人礼。
好,我答应你。曾经高度只达我肩膀的小糖人也长大了,身材纤细,肤色苍白。人造皮肤的表面更破旧了。稍微移动一点,就会有细碎的白糖粉末从缝隙里簌簌地掉落。他递给我沉甸甸的一小袋白糖,纯白色,没有杂质。以防万一,他说,毕竟战争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现在白糖越来越昂贵了。
我没有给他带礼物。口袋里只有几枚硬币,一个弹弓,几粒我精心挑选打磨的小石子。我把他们都掏出来摆在地上,你想拿什么就随便拿吧,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太想承认根本就没想起来送他礼物这回事,又要努力强装慷慨。没想到他的眼睛却一瞬亮起来,真的可以吗?拿什么都可以?
——只要我有的,你随便拿。
——太好了!那天我第一次看见他笑。声音欢快清脆,嘴角却只向上翘了一点点,拉扯出对他来说明显陌生的弧度。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的笑容忽然贴近,然后剧痛从左眼袭来。血色糊住一切。黑暗。血腥味。灼烧般的疼。尖叫。痛苦。混乱。在忽然暗下去一半的世界里,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艰难地、痛苦地拼尽全力勉强维持自己的呼吸。是梦吧?我想。什么都做不了。能感受到的只有疼痛。像身体里被放了一把火,神经全部被烧成灰烬。
——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左眼球,指尖变成红色,血从他的指缝中滴落到草地上。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现在,他牵起我的手,血沾上我的掌心,粘腻的感觉让我想呕吐。奇异的冰冷缠上来,有股莫名的腥甜。
——我们去跳舞。
记忆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光覆盖我,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但当然不是。
牢门打开了。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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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没有死?
——晶体生命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我们体内有一个核,只要核不被破坏,我们就可以活着。
现在我知道如何确切地杀死他了。但我缺少武器。
——现在是什么时候?
——舞会当天的凌晨。你被关押了十八个小时。
在寂静一片的黑暗里,人对时间的感觉会变得紊乱,让我误以为这段时间比十八个小时要漫长得多。
——为什么来救我?
——我不是说过吗?今天晚上的舞会,如果你不去,那我也不会去。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老国王的。不过我也并不感兴趣。
——这是要去哪里?
——去跳舞。
——为什么?
——因为我想。
他一点都没改变。
空旷的舞厅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他被修复得很好,洁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裂痕,闪耀处仍然闪亮,柔软处依旧柔软。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而我搂住他腰肢。他的腰肢过于纤细。仿佛只要我稍微用力,他就会再次整个断裂,摔碎在地上。
光影在他眼睛里流转。我忽然想起我的左眼球,在那个当时以为平平无奇的日子里,也曾经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但当我再次以侍卫的身份见到他时,那颗脆弱的、肉质的、他曾经保证过会珍惜的、我的眼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说恨意里不包含这一份是假的。尽管我明白不能指望他好好保存那颗易腐烂的眼球,但若说一次也没有幻想过那也是说谎。因为太痛苦所以就忘不掉了,因为想麻痹痛苦就开始构筑幻想了,因为幻想的存在爱好像开始发酵了,因为幻想最终破灭就恨起来了。非晶体生命所谓的感觉,是这样无逻辑又荒谬的东西而已。我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他太傲慢这一切又太不公平,但心底里当然明白恨是会增殖直到泛滥的感受,并且永远有理有据,会为自己的存在寻找理由。
不小心跳错了舞步。我向他道歉。他摇摇头,表示无所谓。对他来说什么都无所谓。我明明知道,却依旧无法不愤怒。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在轻巧的、悠扬的乐曲声中,他的手指扣紧我的。头顶的灯光在他眼睛里旋转,洁白美丽、令人眩晕。他灵巧地踩着节拍,几乎是拖着我在舞动。虽然依旧没有表情,但他的声音却那么轻、那么悦耳,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我紧紧回握他手掌。我掌心滚烫,隔着人造皮肤将他体内的糖粒升温,我甚至可以幻想此刻他的手掌处的糖粒,一颗一颗黏糊地融化。
——我恨你。我自然地微笑着,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在头顶明亮刺眼的水晶灯光的笼罩下,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仿佛心脏就要裂开,仿佛黑夜永远不会过去,白昼也永远不会来临。
//糖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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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阳再次升起,然后落下时,舞会开始了。
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
各国收到请柬的贵宾纷至沓来。名义上所有受到邀请的人都是可以参与婚约竞争的对象,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所有人都清楚这场联姻的政治意味,也明白这场联姻对糖与花之国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国力日渐式微,糖与花之国的国王不会如此急切地把自己仅剩的王子当做联姻的筹码。在舞会那高雅悦耳的配乐声里,流言在一双双精明转动的眼珠和涂抹着厚厚胭脂的嘴唇间流传。
他们说糖与花之国的国王也患上了那种怪病,在此前,这种怪病已经夺走了两个王子的性命。还有人说国王要宣布退隐,若是没有宣布,那就是要潜逃。一些人认为小王子必然与盐与石之国的公主联姻,两国都是晶体生命掌权的大国,他们的先王曾经联手,领导晶体生命击溃非晶体生命的统治。另一些人反驳,当今国力最盛的晶体生命国当属钻与光之国,如果老国王还没有彻底痴呆,那就应该将小王子许配给那位充满活力的钻石王子。
实际上,与其说他们关心小王子的命运和糖与花之国的未来,倒不如说他们在意的是糖与花之国的密宝。他们翘首以盼的并非以乖戾闻名的小王子的面容,而是据说在今天的舞会上,国王会将从糖与花之国建国后就一直锁在国库中的密宝赠予婚约者,以示糖与花之国的最大诚意。
我终究还是参加了舞会。
百无聊赖地穿行在权高位重的晶体生命之间,幻想如果有一把火烧过来,把这里彻底夷为平地。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所有入场的宾客都已经被严格搜身,禁止携带任何危险品,我连一把剑或者一根火柴都没有,两手空空。实际上,平日里作为怀有复仇之心的侍卫,总是需要把目光放在那位从来不会意识到我注视他的小王子上,根本没时间欣赏宫殿中光景。如今只当送给自己一个假期,我在舞厅里随心所欲地穿行,惬意自不必说,只是总萌生出无聊的念头。
其实自从凌晨跳了那一支疯狂的双人舞后,我总觉得有什么彻底燃尽了。一种奇怪的、空旷的感觉攀附我,仿佛支撑我的恨意终于彻底熄灭,如今游走在世间的,只是一具空无一物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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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支舞的时间后,音乐声慢慢弱下去。宾客们找到摆放自己名牌的座位依次落座。我找了半天,发现我的座位在最角落、最靠近门的位置。我耸耸肩。这毕竟是晶体生命们的聚会,倒也无妨。
老国王缓缓出场,站定,在高台上俯瞰所有宾客。一瞬间连空气中的呼吸声都弱了几分。我看见小王子站在他身后。盐与石之国的公主站在高台最右侧,而钻石王子站在左端。
老国王拿出一个乌黑的匣子。转身。
他的身影把小王子挡住了。
他向高台右侧走去。小王子面无表情。
老国王把盒子放到盐与石之国的公主手中。她的胳膊向下坠了一下,似乎盒子很沉重。
老国王转身。他的嘴巴动了动。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高台上一线耀眼亮光匆忙一闪。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扯到桌布,桌上高脚杯摔落,深红酒渍在地毯上氤氲出奇异形状。
老国王的头从高台上掉下来,摔了个粉碎。我快步向高台狂奔,两旁宾客都变成呆滞迟缓的残影。我没有看到小王子。盐与石之国的公主站在原地,手里仍然捧着盒子。钻石王子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狂奔。吐气。呼气。视野晕眩。
为什么呢?我终于与钻石王子缠斗在一起时心想,只要离开就可以了吧?为什么偏偏有种想要留下来的感觉,在我头脑中叫嚣?钻石制的利剑朝我右眼刺来,我抬起右臂抵挡,剑尖刺入肉中划出不够优美但深刻的长弧。如果没有感觉就好了,我想。至少若是没有感觉,就不必遭受疼痛。我故意将右臂向钻石王子方向移动,剑尖入肉又深几分。血液顺剑刃流淌至剑柄,很快滴落他手上。他嫌恶地喊叫出声,手一松,我用左手劈手夺过钻剑。结束了吧?我还没来得及思考,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跑。
小王子牵起我右手,狠命拉扯,血液一股一股从右臂的伤口涌出来。我被拖着跑,踉踉跄跄,勉强跟上他脚步。鲜血浇灌疼痛带来恨意,怒火再次灼烧吞噬我。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在乎!我果然还是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
后面的话被一声巨响吞没了。
他和我一起停下来回头看。我们已经跑出了宫殿和御花园,在不远处,刚刚还伫立着的糖与花之国的白色皇宫轰然坍塌在一片烟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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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我说不出话。脑子里一片空白。视觉听觉嗅觉一起失灵,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这是送你的礼物。他说,语气依旧平淡。说点什么吧?
感觉渐渐飘回来。我看见溃逃的人群,听见哭喊和尖叫。血腥味和糖的生甜味混在一起,裹在烟尘里钻入我鼻腔。右臂只剩下疼痛,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左手一松,钻石剑摔在地上。
小王子弯下腰,将剑捡起来,剑尖对准自己,毫不犹豫地插入。
——糖与花之国的秘宝,都在这里了。我在舞会前将它们偷出来藏在体内,将原来那份换成易燃的磷。剑刃将他从腹部撕开一道口子,白花花的糖粒散落,一同滚落出来的还有各色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珠宝。有几颗镶着金边的玉石叮叮咚咚落在地上,欢快地碎成悦耳动听的音符。
他望着我,身后大火的白光在他眸子里跳舞。你喜欢吗?
——你疯了?他已经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地倒下去。我勉强用左手扶住他。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我想,仅此而已。他慢慢地说。送你的成人礼礼物,我以为你会笑的。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即使到了现在,我发现自己仍然不明白。
——再说一次“我恨你”吧。他说。他的腹部已经彻底空了,体内糖粒如流沙散落,轻得像一片羽毛。他眼睛里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当你说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却依旧坚持着在心口处掏摸很久,最后递给我一颗雪白的糖晶。谢谢你当年送给我的礼物。我总以为……他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变成白糖颗粒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在爆炸混着尖叫的一片混乱声中,我必须把耳朵贴近他嘴唇才能听清楚。他把那颗糖晶递给我。我摸到他的指尖,才意识到原来如此冰冷。我总以为,把它当成核后,我也可以稍微有些“感觉”了。但是……
他的声音变得不可分辨了。我眼睁睁看着他彻底变成散碎的糖粒,从我怀中哗啦啦地散落,覆盖在各色名贵宝石上,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纯白。
我抬起手。今晚没有月亮,黑色夜幕铺满散碎的星子。星光穿透糖晶折射过来,我看见在那颗糖晶正中心,我的左眼球望着我,一眨不眨,仿佛被包裹于一颗硕大无比的泪滴。
【完】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4103号,这是你最后一次会面,回到自己房间后,把报告写出来,然后...”
空荡的房间里有一把椅子,椅子前有一面厚重的防弹玻璃,从里往外望什么也看不见。墙上的扩音器送来生硬的机器音。
“再见。”
“咔哒”声表示通话结束。
靠在椅子上的男人有些紧张不适。他稍微坐直,屁股一点一点移动,好让自己看起来坐得更正一点。他抓了抓头发,然后把手放在膝盖上。
扩音器的噪声又响起来,但等了一会都没人说话。
“你好?”男人试探性地问上一句。
“你好。”冷漠的电子音传过来。
“我要死了。”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知怎的笑了出来,手也开始在胸前摆动,“就是...那个,我不是因为这次探索才要死了,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快死了。本来也没命活,我就想能不能再为人类做点贡献啊啥的。进来之后不是要吃那些药吗。一吃我就好了很多,说是一颗就能延命三十年什么的。嗨呀,原来还有这么好的药......”
“他们和我说你是三年内表现最好的。”
“哈哈,是吗。其实外面也没有那么吓人。不,不过你还是不要轻易出去了。很黑,有很多吓人的。和我一起去的三个人都抱头疯掉了。”
“药......现在还不适合面向社会。它不安全,也有一定伦理问题和社会危害。”
“我知道!”男人像是不小心踩到了小猫的尾巴,惊慌地辩解道,“我知道,现在就是这么个世道。第一要务是社会安定,第二要务是驱除声形怪或抵抗声形怪的影响。”
“对不起。”
“我没怪你。”男人又笑了。“你有什么要问的?你说什么我也听的懂。你......我可是xx大学毕业的。”
长久的沉默,酝酿在空气里。
“那——”
男人听见电子音的叹息。
“您能描述一下声形怪的样子吗?”
“声形怪的样子。”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只能确认声形怪的一部分是一种游虫。颜色大概是黑色或者接近透明。我在其余几个发疯的同行上都发现了某种破损,像是被几厘米长的小虫咬穿的。我在觉察到感染危机时也感受到了某种小型撞击。”
“声形怪的感染不需要物质媒介。这是经过测试的。因此才会有这个房间,免除正常人被感染的风险。”冷酷的电子音响起。
“你是对的。但传染者大多是受到声形怪传染的人类感染者。对第一代感染者来说,他们可能不是受到相同的感染方式。”男人说到,“我可以作出一个假说,声形怪其实是两种生物,一种是有实体的,漆黑或者透明,能够发射幼虫的太空生物,一种就是寄生在被感染人类脑子里的新生种族,他们通过人类的方式来传染增生。”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扩音器的杂音像要在男人耳边沸腾。
“感谢你,4103号,你的报告非常有价值。我们会在下次探索中调整策略。您的牺牲是为了人类的牺牲。”
“不”一个声音突然被切断,虽然都是同样的电子音,但另一个声音响起了,“4103号,你的状况非常奇特,你可以在收容区生活得更久,或许下一次你可以帮忙......”
那声音渐渐爱下去。
男人笑得灿烂,他挥挥手,“再见,各位!再见!我会死的,我已经太老。”他歪了歪头,做了个鬼脸,“而且我虽然看起来正常,但其实也被感染了。”
“我背上也有个洞。”
“最后,最后一件事。你在外面还看到了什么吗?”
“还能有什么,声形怪不窜出来其实一切都挺正常的。”男人想了想,“虚空,一片虚空,还有很远很远的星星。”
“报告就到这了。您可以回到宿舍区写下您的......遗书。我们会在声形怪危害结束后找到它,您能将其存放在大厅中央的信箱里。”
“我知道了,谢谢。”
“再见。”电子声响起。
“再见,再见。”
另一个房间,也有一面看不见对面的玻璃。最初认为只要不被感染者看到就行的方法被认为不可行,以至于最开始的单方向的玻璃也被改成双方都不可见。声音也自然都是电子音,提防总好过犯错。
有人却在抽泣。
男人坐在太空船风景最好的房间,太阳在虚空中燃烧。
他参观四处的弹孔、血迹、尸体,不时啧啧感叹。
他从船长的兜里抽出太空笔,又撕下几页笔记本作为纸。
他写到:我参加这场活动,是因为我深爱我的女儿。
“嗯~”男人眉头一皱,把纸丢到一边,“什么东西,真肉麻。”
他又写到:我参见这场活动,是因为我已命不久矣。
刚才我报告上没提到,是因为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声形怪会不会是一种感情传播的怪物?感情也有很多种类,也有种类频段,或许有一种感情,它能扭曲人的神智,或许是身体,我也不懂。
刚才也有一位,好像是上司,问我在太空看到什么。我也确实除了那该死的小虫没看见别的。但怎么说呢,我感染完回来的时候,看见那颗,指引我回家的北极星一直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