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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销毁过去
评论:随意
*《假面骑士build》同人,桐生战兔x万丈龙我cp向
*已经无数人写过的梗.jpg关键词欺诈,还没戳破窗户纸的两个人的弱智无内容故事
说来话长,前略后略,桐生战兔失恋了。
失恋对象自然是不提也罢,失恋原因无非也就那么回事——他喜欢的人并不喜欢他,如此而已。人与人情感交流的悲与喜看似复杂,但说来也总是很简单。既然失恋已成事实,天才物理学家倒也没有再强求的打算。只是为了自己的心情考虑,战兔觉得,这个仓库也到了该做断舍离的时候了。
未免触景生情,自诩理智绝对能压过感性的科学家决定销毁过去,那些寄存了两人共同回忆的东西就借着这次机会清理干净。对他本人而言长痛不如短痛,对他的失恋对象来说,反正都有了新的想要携手的人,这些东西其实也无关紧要吧?
“战兔我回来了——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呢……哎,干嘛瞪我?”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被突然的声音压下,某个肌肉笨蛋拎着一袋菜兴高采烈地推开仓库大门,在与天才四目相对时表情转为清澈的疑惑。笨蛋把菜放到桌子上,靠近时似乎还能闻到属于女性的香水味。
啧。
桐生战兔拉着脸,默不作声地绕过眼前这个碍事的人型销毁对象,把万丈龙我叽叽喳喳的关心扔在身后。
罪魁祸首。感受不到天才心情的笨蛋。被女生笑着说两三句话就跟着走了的蠢狗。他堂堂桐生战兔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人失恋!
啧。
第一个销毁目标是墙角已经开始堆积的蛋白粉。万丈龙我对这东西实在是爱得深沉,问他蛋白粉和泡面掉水里他先救谁一定能硬控这个脑容量有限的家伙一个小时,是天才想要安静时的绝佳方案。说到底在万丈惊人的蛋白粉消耗速度下这东西居然还能在家里增殖……
桐生战兔陷入沉思。罪魁祸首自然是万丈,但回忆里自己每次说着“不准再买了”却还是在那双小狗一般的眼睛前默许他往购物车里放东西的情景……不不不这不还是万丈的错吗!天才物理学家只是被蒙蔽了而已!
在他回忆过去并缜密推敲万恶之源的期间,万丈已经安置好了袋子里的东西。一部分菜塞进冰箱——桐生战兔修理改装版二手货——留作接下来几天的储备,一部分放在外面为晚饭准备。剩下的被万丈高高兴兴地抱着,肌肉笨蛋向思考中的天才靠近。
“怎么了战兔?你终于意识到蛋白粉有多棒了?”万丈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墙角的罐子再次生长,“刚好今天超市打折我又买了两罐,分给你!”
“只有肌肉笨蛋会喜欢这个。”战兔下意识反驳,然后很快理直气壮地开始数落败家万丈,“家里都要放不下了你怎么还买,至少把这些先吃完吧。”
“啊?”万丈呆呆地看着蛋白粉小山,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囤货行为一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心虚地抓了抓头发,发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小狗尾巴。
“可是打折真的很划算……而且战兔不是也会买很多零件……”
他的声音在战兔写满了“我那是要做发明养家糊口”的目光里渐渐弱下去。
“抱歉战兔!下次不会了!”
万丈龙我,立正挨骂!他双手合十摆在额前做出抱歉的姿势,小心翼翼地从下往上观察战兔的表情。战兔终究还是没能绷住嘴角,甚至在那双总是显得湿漉漉的眼睛的注视下开始自我安慰。
——万丈这次都没敢大放厥词“战兔的发明根本卖不出去”什么的了,狗只是笨了点狗已经很努力了,自己身为宽宏大量的饲主还能说什么呢!
“下不为例。”桐生战兔扬了扬下巴,语气十分勉为其难。眼看着万丈一秒笑容灿烂地绕着自己打转,战兔不由得在心里叹气:唉,这个家没我可怎么办。
新买的两罐蛋白粉就这么在墙角安了家。至于战兔原本计划的全部丢掉……销毁嘛,被万丈吃掉也是一种销毁,就先这样吧。
虽然暂时放过了蛋白粉,但这并不意味着战兔放弃了自己的销毁计划。只是第二个目标的选取就相对困难了一点。目光跟着又开始在家里乱转的万丈,战兔挑剔地一一清点那些和万丈有关的东西。
冰箱——周末他和万丈一起去二手市场淘回来的便宜货,天才负责设计,笨蛋负责体力活,他们花了一整个周末的时间修好了冰箱的制冷功能,还加装了刨冰制造功能、烧水功能、磨咖啡功能……虽然这些额外功能被万丈吐槽意义不明,但总之,天才的绝妙造物,和笨蛋关系不大,无罪。
电饭锅——万丈在商店街抽中的二等奖,因为配色有点像Cross-Z深得他的喜爱。战兔对它最深的印象就是每天昼夜颠倒的自己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的时候,都能从里面翻出万丈出去打工之前放在里面保温的早饭。最开始往往是泡面三明治之类的速食品,后来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比较有正经早餐意味的食物。虽然万丈的使用频率明显比自己要高,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支撑天才的生存,和笨蛋关系不大,无罪。
咖啡机——家里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东西?谁买的,又是万丈?想起来了,二手市场的又一战利品。某个笨蛋嘀咕着什么“至少要比罐装咖啡好喝吧”研究了半天,于是天才的味觉惨遭谋害。不过好在有过品尝这个地球上、甚至可能是整个宇宙里最难喝的咖啡的经历,战兔顽强地扛了过来,并且逐渐习惯了熬夜做实验的时候手边会突然出现一杯热咖啡的情况。好神奇啊,一定是家养小精灵泡的吧,总之和笨蛋无关,无罪。
正在窝里待机的Cross-Z龙——虽然使用者是万丈,严格来讲主人是万丈,配色也是万丈喜欢的,但是是天才亲手制造的,连带着腰带和能量瓶都是天才的所有物,和笨蛋无关,无罪!
或许是对战兔在仓库里沉默地看来看去的举动感到疑惑,万丈凑了过来用手背贴了贴战兔的额头:“战兔你今天真的有点奇怪,发烧了?”
“……才不是!”战兔被他吓了一跳,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考虑扔东西而已……倒是你,今天回来的很晚嘛。”
“要扔东西?家里有什么坏了吗?”万丈眨了眨眼,单线程的脑子很快又跟着战兔暗含不满的后半句话走了,“啊……今天稍微有点事。”
什么事,被漂亮的女孩子表白了然后跟着人家去吃小吃了?战兔不动声色,心里的build小人却已经开始准备骑士踢。即将被“Vortex Finish!”的万丈龙我毫无所觉,还略带得意地笑了起来。
“今天摆摊的时候遇到一个人聊了几句,然后她给我推荐了一家很好吃的小吃摊。”万丈转头从袋子的最底部摸出来一个用保温材料包裹的外卖盒,献宝一般捧到战兔面前,“我特意给你带了一份,还热着呢——是玉子烧!我试过了真的很好吃!”
战兔默不作声地打量被万丈打开的盒子里盛放着的食物。金黄色的蛋卷散发着浓郁的香气,轻易盖住了万丈身上沾染的零星香水味,看起来确实很能勾起人的食欲。万丈把盒子又往前递了递,充满期待的双眼像小狗一般闪闪发亮。
“……果然是笨蛋啊。”战兔小声说,认输般叹了口气,一手接过外卖盒一手敲了敲万丈的额头,“算了,无罪!”
万丈捂住额头:“怎么又说我笨蛋,明明好心给你带吃的!而且无罪又是什么意思?我在这个世界又没被通缉。”
“你不是笨蛋的话,就自己猜啊。”
“啊?什么意思……战兔,喂,战兔!”
笨蛋追着天才开始在仓库里绕圈。战兔举着玉子烧遛狗,绕过冰箱与电饭锅与咖啡机,在小龙抬头张望的机械音中回头看了眼一脸纠结的万丈,愉快地笑了起来。
“意思就是——你没给我筷子,笨蛋!”
END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注:本文一切内容纯属虚构创作,与真实存在无关。所有情节均为服务于艺术表达的必要设计,作者不主张、倡导、鼓励任何有悖社会公序良俗的道德准则和行为规范。
一、透明
七月,盛夏。
一座被废弃的房屋,里面打扫的很干净。四名少年少女躺在床垫上,衣物在周围散落一地。
“透明?”阿眉有点不太理解。
“透明。”阿羽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是透明,是指相互坦诚吗?”小云问阿羽。
阿羽摇了摇头,向空中伸出一只手,然后攒住手掌,像是在抓住什么。他说:“像空气一样,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什么杂质都没有,所以是透明的。”
“唔……不懂啦。”阿笛把头埋在小云的胸口。
阿羽翻了个身对阿笛说:“比如说阿笛,你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简单啊,和女孩子一起做快乐的事情好棒好棒,能和两个女孩子一起做快乐的事情,哇,有谁会拒绝啦。”
“哇,好色哦。”阿眉鄙夷地看着阿笛,一脸坏的笑。
“你滚啊,烂人!”小云一把推开阿笛。
“不是啦哎呀。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事,然后呢,我要是遇到什么好事,自然是希望分享给你们一起啦,毕竟咱们都是一起从孤儿院……哎等等,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阿羽的意思了。”
阿羽微微笑了笑,又问:“小云你呢?”
“我……”小云忽然有点害羞。“我想和大家在一起。”
阿眉俯身亲了亲小云的脖子,说:“我喜欢和小云在一起。我也一样喜欢阿羽和阿笛。”
阿羽说:“我不想和你们分开,我……害怕只有独自一个人……”
“那我们就不要分开啦,就像这样,一直在一起不就好了吗!”阿笛又钻进了小云的怀里,伸出手搂住了小云和阿眉。
阿羽一起亲吻着阿笛的手指和阿眉的背,四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我们这样不对吧……”
“我不想分开,不对就不对吧。”
“小云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才不会。”
“没事啦,如果谁来对我们说三道四,我和阿羽会一起揍跑他们的!”
天窗外,白云懒洋洋地飘过,毕竟对云朵而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甚无所谓。
二、短发
九月,秋初。
“我来啦!”阿眉推门而入。
“哇,短发!是短发的阿眉!你和小云一个留了长发,一个剪了短发,嘿嘿嘿真是女大十八变呀,胸部也……唔咕唔咕!”
“阿笛你闭嘴啊,张口闭口胸部胸部你好烦啊!”小云抓起一把虾条塞进了阿笛的嘴里。
“抱歉空调坏了,用风扇将就一下吧。”阿羽帮阿眉拿过挎包放在一旁。“怎么想剪短发了?”
“短发比较方便呀,医院排班太忙了,长头发洗一遍太费时间。小云小云小云!”
“眉眉眉眉!”
阳光斜落,树影斑驳,空气中仍散发着夏日的余威。
“不管怎么想都还是阿羽最厉害,这么早就有了自己的房子。”阿笛靠在小沙发上,用手扇着风。
“这只是租来的房子,不是我的房子。”阿羽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放在阿眉前面的茶几上。
“那也很厉害啦。我们都还在住宿舍,而且晚上还断电,真是不自由……”
“以后我会买个大房子,到时候咱们四个再住在一起吧。”
“那算我一份啦,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钱对不对?我现在开始跟着老师一起接活了,虽然现在只是些简单的后期,不过也算半只脚踏入电影行业啦,嘿嘿……”阿笛拿起面前的冰红茶,跟阿羽碰了碰手里的饮料。
这是个不大的开间,外间有简单的灶台和餐桌,内间紧凑地布置着一长两短三个沙发、茶几、电视柜、衣柜、落地扇,还有一张大大的床。仔细看,这些家具都略显陈旧,但是上面小心地盖着防尘布单,整洁而温馨。
落地扇吹动窗帘,院里的蝉透过帘隙看见这几个年轻人的欢聚,发出了羡慕的叫声。
小云靠在阿眉的怀里问:“等下晚上吃什么?”
阿羽说:“屋里太热,我们出去吃吧。旁边有一家韩国料理,他家冷面很好吃。”
“晚上去喝酒吧。”阿眉的手指卷起小云长长的发丝说。“我失恋啦。”
“啊?”
“哦?”
“哈?”
“今天晚上你们一个也别想跑,都得陪我喝个够。”
“啊??”
“哈哈哈……”
“喔,放马过来!”
三、散步
一月,隆冬。
“我们去那边散散步吧。”
“好。”
小云对着阿羽的墓碑鞠了一躬,跟着阿笛一起向远处走去。
“阿眉这两天一直忙着处理阿羽的后事,医院那边没法继续请假,昨天就先回去啦,她说很想你。”
“对不起,刚好卡在了课题收尾的时候,今天才能过来……”
“哦,不是要怪你。要怪也要怪阿羽啦,非得这个时间……”阿笛靠在景亭的栏杆上,点了一支烟。
“……”小云默默挽住了阿笛的手臂。
“阿眉收拾东西的时候告诉我,阿羽存了好大一笔钱。他说过要买一个大房子,到时候咱们四个人再住在一起。”
“嗯。”
积雪肃穆地覆盖住整个墓园,地上零星有几行踩过的脚印。
“死亡证明,保险理赔,银行手续,销户,殡仪……哎呀,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我完全都没有打过交道,多亏有阿眉在啦。”
“嗯。”
微风悄悄吹过,柏树枝头的雪已经冻实,不愿落下。
“肇事司机查出来是酒驾……他妈的,我本来都想好了,一命偿一命,袖子里藏着钢管就过去了。结果呢,看到他老婆孩子在重症病房外面抱成一团哇哇大哭……”
“嗯。”
呼出的烟雾与呵气混成一团,飘向阴沉的天空,然后散开。
“老实说我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感啦。总觉得如果去阿羽家敲敲门,他还是会挂着一脸傻笑给我们开门。”
“嗯。”
“回去吧。”
阿笛掐灭了烟头,带着小云往出口走去。
迎面走来两个人,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搀扶着一位老太太,两人时不时地伸手擦去脸上的眼泪。墓园里实在太安静了,二人克制的抽泣声传入了阿笛和小云的耳中,这声音渐近,交错,然后渐远。终于只剩下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在道路拐弯的地方,阿笛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云问。
“不对……不对不对。我怎么就忘了,阿眉……她……”
“阿眉怎么了?”
阿笛忽然开始浑身颤抖,眼泪猛地流了下来。
“阿眉……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过啊……”
“啊?我、我知道阿眉一定也很难过,阿笛你不要这么想……”
阿笛摇了摇头,哭着说:“我知道啊……我知道啊……阿眉心里一定好难过,所以阿眉要是哭了……我怕没有人安慰她……”
小云的眼泪夺眶而出,一下子抱住阿笛,两个人的眼泪落在对方的衣领上。
“我好想你们,我好想阿羽……”
“嗯……”
四、融雪
三月,早春。
“曦曦乖,听妈妈的话,好好睡觉。啊,要爸爸亲?muuuuuuuuua!来跟阿眉阿姨说晚安。”
“曦曦晚安!”阿眉对着阿笛的手机屏幕笑着招了招手。
烟雾缭绕的韩国料理,店内食客嘈杂,窗外融雪无声。
“来,肉好了,快吃快吃。”阿笛给阿眉夹了一片烤好的五花肉。
“等一下我拍照发给小云。”阿眉拿出手机寻找合适的取景。
“你明天早上再发啦,咱们起床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小云那边的深夜。好吃的东西,哎!就是要在深夜分享给好姐妹才对啦!”
“就是,明天上闹铃定时发,馋死她。”阿眉咔嚓咔嚓对美食一顿猛拍。“你看她的朋友圈没,天天吃的那些资本主义白人饭,啧啧啧。”
“五月底我要去那边参加一个电影节,我打算顺便去看看小云。回来给你带化妆品?”
“好呀。方便的话你再帮我给莉莉带一瓶威士忌。”
“没问题,要什么牌子你问好,到时候发给我。莉莉今天没跟你一起呀?”
“哈哈,哈哈哈……”阿眉忽然放下筷子,用手背遮住嘴大笑起来。
“什么啦,瞧给你乐的……”阿笛夹了片五花肉放在了网篦上,烤肉冒出滋滋油香。
“我把……我把咱们以前……哈哈哈……搞在一起的事情跟莉莉说了……哈哈哈!然后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哇……你吓到人家了吧。”
“哈哈哈……没有没有。其实还好啦,她对你印象还挺好的,她就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哈哈哈……”
“对嘛,正常人就是这种反应才对啦。我就说我老婆不正常……”
“你老婆什么反应?”
“她说‘你们好厉害!’”阿笛翻了个白眼,喝了一大口扎啤。
“哈哈哈哈哈!”
“我老婆好喜欢你的,你有空帮我看看她是不是弯的。”
“那我下次再见到她,可要好好跟她说说你从前的丑事喽。”
“不用,我的臭事她都知道。”
“那件事你也说了?鞭炮……”
“停!这事说好永远不提的!你闭嘴啦,今天你用鼻子吃肉!”
一盘猪五花,一盘牛舌,一份蔬菜拼,两碗冷面,两扎啤酒。一共116元。
“阿眉,亲我一下。”走在路上,阿笛忽然说到。
“啊?”
“来,亲我一下,深吻那种。”
阿眉眨了眨眼,亲吻了上去。一个长吻。
“嗯……果然感觉不对,不自然。”
“虽然不明白你抽什么风,但是你这个反应我有点生气哦。”
“哎哎不是你听我说啦……我昨天梦见阿羽了,我们四个都在。我们就开始跟他说自己的事,他就坐在那里笑着听我们说。轮到他的时候,前面忘了中间忘了,就记得他最后说,自然而然就好,因为我们是透明的。”
“然后?”
“然后嘛……这是个春梦。”
“啊……”
“我,唉……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啦,有个大咪咪老婆,有个可爱的女儿。但是我始终担心,万一有一天我发现,哇,自己其实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的人,不是一个好老公,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阿笛耸了耸肩。
“阿笛,过来。”阿眉伸手拽下阿笛的领子,把他的头抱在胸口。“不管阿笛要我做什么,好呀,我会做。如果我叫阿笛做什么事,阿笛也一样会去做对不对,小云也一样。虽然我们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有了不能割舍的人和事,但是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你的家庭就是我的家庭,你有多疼爱老婆和女儿,我们会和你一样珍视她们,阿笛也不会随便叫我和小云放弃珍视的东西的吧,对吗?”
“嗯。”
“阿羽说的没错啊,自然而然就好。如果你想和我亲亲,好啊,我们来亲亲,如果你不想,那就不亲亲。透明,对吧。”
“嗯。”
“当然啦,阿笛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那,不管阿笛做什么样的选择,也都是我和小云,还有阿羽的选择。所以阿笛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是阿笛,不许怀疑自己,好不好?”
“好。”
阿眉松开阿笛,理了理阿笛的头发,说:“好了没。”
“好了。”
“那就好,如果你不好,阿羽会伤心的。”
“你是不是胖了?”
“这么想死?信不信我明天就去把你老婆掰弯。”
路灯下,两个人影纠缠,像是正处热恋的爱人,像是血缘相同的兄妹,像是相互扶持的夫妻。人影在地上越拉越远,拉到难以分清谁是谁,看上去像是两个同一个人。
作者:讷
mode:随意
即使不是梅雨时节,楼道的墙皮也总散发着像是因为长期浸泡在潮湿空气中而沁出的疲旧味道。声控灯常年是坏的,偶尔在某几个瞬间猛然想起般亮一亮,闪烁又熄灭,这光芒反而让人吓一跳。在白天也要近乎摸黑地上楼,在楼道仿佛永永远远的气味里沿走廊拐一次弯,转一次身,便能精准地握上我家的门把手。似乎自我注意到这一点开始,每次我从学校回来,推开门时所见的都是他笔直的身影,宛如一支青竹。他多数时候在阅读,有时手拿书望着窗外。他何以每次都能在我之前候在家中呢,我不知道答案,也没有问过。关上门后,在楼道的穿行仿佛一场遥远的幻觉,家里总是窗明几净,空气中有淡淡的线香的味道。我说:我回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书或其他东西,回过身看我,回答:嗯。
即便如此,他晚上总要再出门一趟。我尚小时不明白究竟,现在想他多半是去打工的。他不对我解释,我也并不向他提问。
在我更小更小的时候,他应该比现在更活泼,比现在更多笑容,更有生气。到底转折出现在哪里?在我仍算稚幼的年纪里,我赖在他身边用手指抚摸他的眉间,好像这样就能把一切都抚得平整,抚得恢复如初。他挂着淡淡无奈的神色,但并不劝阻。他闭上双眼,任我干脆把整个手掌都贴上他的额头眼皮。那是婆婆还在的日子。
然而,我对婆婆的印象也并不算深刻,即使她陪伴我们的记忆远比记忆中的父母要长。她总是好脾气,会做很好吃的饭菜,念诵很多经文。她信佛,眉目言语间也有佛般的慈祥。那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变得少言而坚韧,我已经不再明白他在想什么。我还是找机会赖在他旁边,他已经不会给我如从前般热切的回应。婆婆离开的时间恰好碰上雨季,我撞见他打很多的电话,语气冷硬得不符合他那时的年纪,有时还有争吵。在某个夜晚,我看见他站在客厅里握着电话哭了。他哭得剧烈而安静,不时迸出的啜泣声纳在细密敲着窗的雨点里,我却能看见他颤抖的背影。在那之后的一个白天,我们参加了简单的葬礼。我和他都没有流泪。我始终望着他的背影。我们没有谈论过这整件事。婆婆的照片洗成黑白色,放进客厅一角的佛龛里。
或许在更遥远的小时候,我仍会向他问一些问题,执著地追要一个答案,那时他比现在有更鲜活的神情,更鲜活的痛楚,更直白地为我展露。我记得他说,不要再问我了。他握着我的肩膀,深深低下头。在那之前我是否有瞥到他的表情?在那之后我说了什么?我此后再也不向他问一些事情。
婆婆习惯下午在佛龛前阖目念经,那些低声而虔诚的喃喃经文伴着线香的气息,在每一个午后袅袅飘在客厅中。她离开后,他在周末和假期仍会延续这件事。我缩在沙发的角落,在他的声音与线香味中意识沉浮,那仿佛是最舒倦的一段时间。他开始这样做之后,许多经书从不知道哪里的角落浮出来,被放在茶几的抽屉里。
“心经是什么?”
有一天我问他。我的本意或许是想问这是不是也是一本经文。
他放下手里的书,想了想,招手让我过来。“手少阴心经的简称,”他说,手虚虚比划过我的胸口和手臂,“与手太阳小肠经相表里,上接足太阴脾经于心中,下接手太阳小肠经于小指,本经首穴极泉,末穴少冲…可治如心痛、心悸、咽干、口渴……等。”
我有些呆愣地听他说完,忍不住反驳:“我问的不是这个……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吧?”
“怎么,”他很淡地笑起来,但终究是笑起来,把手里的书抛到我怀里,那是一本医书,“你不相信我?我说的是对的。”
那天我没有问下去,我们止步于这个玩笑般的话题,以轻松的口吻聊天。我知道他是想学医的。
我已经逐渐长大,日子理应是越来越好些了。他选择本地的大学,也确实地读了医。我考到外地大学时,他已经在读研究生了。我在每个可以的周末回来,有时只在他的学校门口见他。反倒是他有忙得不能回家的时候。在某个深秋的下午,他在接过我递来的咖啡时始终难抑一阵轻咳。我们又在很多个周末见了很多次面,他的咳嗽始终没有好转。后来我知道他开始咳血。
此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们究竟怎样分别?怎样互相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如何能够向前将这里抛在身后?这段记忆一直暗沉不清,而我已经习惯于不去追问了。在许久之后,我又抽空回了一次这里。那老旧的楼道仍与记忆里如出一辙,但已经鲜少住户了。无数扇已呈破败的门紧闭着,我们曾经的那扇也是一样。他不在这里,他当然不会在这里。我回到如今我的家,即使同样收拾干净,采光敞亮,房子与房子间的不同仍如此鲜明。我有时仍要想到他。……奇怪的是,明明是我往前走了,我却总觉得离去的是他。仿佛是他从这个客厅里走出去,再也不回头,于是这一切才会如此不一样。我仍然做着他以前做过的事,在空闲的下午面对佛龛喃喃地诵经。在我阖目默念的时候,我的脑海中模糊地闪过潮湿黑暗的走廊,窗明几净的屋子,线香的味道与一截背影。我没有驱散这些杂乱的念头,而是就这样一直将经文念诵下去。那是我的心经。
(開場詩依舊寫不出來以後再說)
(隨便評)
前回書說到,那柳岸見了天華宴送來的書信,竟一時氣悶轉身就走,獨留下明月一人過夜。且先不提那信中說些什麼,先將柳岸出門所去之地細說來聽。
此地名喚繥芳樓,正在胭脂胡同,乃是歌樓舞館之類,在京師花界很有些名氣,而大門卻不甚起眼,祗兩盞紅燈一個老廝相迎。說是歌樓,實際亦做皮肉生意,然這裡的姑娘到底都是些能開口的,幾個頭牌更是歌舞樂藝俱美的佳人,不似那許多虛掛個“清吟小班”之名自抬身價的下處,因而竟真有些單為賞藝而來的客官。
那老廝見柳岸來,便朝裡喊道:“隋堤萬字 老爺駕到!”未多時便迎出來個婦人,正是繥芳樓的鴇母尉秋娘。那尉氏一身滿繡花的衫子,滿頭閃著銀光,髻側插朵大紅絨花,一見柳岸便趕著小腳過來攬住他胳臂,笑呵呵怨道:“哎喲我的十三爺,小婦人日盼夜盼,可總算把貴人您給盼來了。”柳岸笑道:“我今兒心煩氣悶,想寫些小戲舒心,來借您一間屋子用用。”尉氏一臉了然道:“到了這兒還寫什麼戲呢,咱家姑娘可想您得緊,您快去看看罷,若不然她可要把自己給餓死了。”柳岸不禁呵呵道:“秋嬸可真會說笑。不過我確實想寫些東西,您空我間屋子,能不讓查夜的逮著就行。”尉氏挽著柳岸就把他往裡帶,道:“您放心,明兒不知道,今兒肯定不查夜。”柳岸道:“這如何說?”尉氏便湊到他耳邊道:“那奚大人就在咱裡院微服私訪呢,他們還能查到他們老爺頭上去不成?”接著又道:“可不是小婦人說笑,我那雙玨兒可是真想您得緊,她新做的幾隻曲子正得意呢,就是填不出詞兒來,還得仰仗著您那支行雲筆吶!”柳岸今夜本已有些鬱結,聽了這話心底又更落了些許滋味,竟平生出一腔幽怨來,卻也祗能道:“原是為此事,那便先依了秋嬸吧。”
那邊尉氏拉著柳岸往裡走,一邊怨他心裡祗想著那些唱戲的,把這繥芳樓給忘了,柳岸陪著笑,也就順著她說幾句好話,便走到了洞仙閣來。祗聞得閣中正唱著曲,似有些昆腔味道,細聽去,確是《牡丹亭》的唱詞,祗是變調太多,也不知是誰所教,竟錯得如此。柳岸想這繥芳樓向來祗奏燕樂,並不唱戲,便問那尉氏,尉氏道:“咳,我們這兒的姑娘學的,也不是外邊的師父教的,就是院裡那些大茶壺們去戲園子外偷聽來的,至多也就學個幾分像。再說那些來這兒聽曲子的,有幾個是真聽曲兒的,不過是看膩了戲臺上那些假娘子,想看看真的罷了。不過要說回來,咱這兒的姑娘們唱曲,也不用包水頭貼片子踩蹺鞋,就這麼真兒真兒地唱,那些戲子功夫再深,假的也作不成真,而真的到底還是真的。”
柳岸聽了,覺得亦有幾分道理,想起文清曾給他看過些洋人筆記,便道:“我曾聽聞泰西之戲,女子亦可登臺,我看如今世上洋風盛行,老佛爺似也有效仿西學之意,指不定何時便撤了先帝爺女子登臺之禁令,若秋娘有意,我倒可問問有否梨園行的師父肯來教戲。”尉氏卻瞪大了眼道:“唉喲爺這說的什麼話,咱們這一行雖然下賤,卻也沒賤到找個戲子拜師的地步。您是個大才子,大文人,什麼不恥下問,三人行必有我師的話,您可以說,人非但不覺您自賤身份,還要誇您有肚量。可咱們不一樣,要是讓那些唱戲的進了門,咱家姑娘可是要被人嘲笑,說是連個戲子都能嫖的了。”柳岸聽了,也不好再言。
此時洞仙閣中一曲唱完,又換上四個美人,正是繥芳樓的幾個頭牌,或梳高髻玉簪,或結蝶鬟絨花,著紅青藍黃衣裙,那紅的手捧琵琶端坐正中,右伴黃笛青簫,左倚螺鈿藍箏。四女不言,祗微一欠身,眾人但聞笛音清揚,簫聲悠遠,似自月升處浮來一息寒梅暗香,化出雲霧氤氳邈邈蕩蕩,使聞者如乘蘭葉獨行天水之中,遠望眉峰半藏,方覺巫峰十二虛隱其後,有細珠輕跳,知是魚兒尾撥漣漪,一蹬一跳,波翻亂珠拍落額面,四顧去,便見青紅橙紫金白烏色鯉龍騰躍,水潑珠簾接天傾灑如箭,撲襲而來。此時翠傘忽張,珠落玉盤嘈嘈急急,如掃編管連磬,稍則漸息,方見水天又晴,對川波嫻靜,巒風空靈,緩息間,已悄抵岸前。
踏葉而下,曦陽遊風淺淺,幽篁低語娑娑,間有鶯歌笑啼,燕聲蜜語,一灣泉水玲瓏如清波滾鈴,自山間蜿蜒而入江河,涓涓不息。緩拾階梯,有人吟如自天來,隨風隨梯,隨襟隨袖,鶯燕如凡鳥朝鳳,翩自飛去,天地霎靜。正不知何處而行,便聞隆東促促,好似羯鼓拍花,催天女伸腰獻足,踏鈴旋舞玉鼓之上。但聽得羽衣翩飛擊雨,胡旋破鈴拆風,鐵仙身姿,踏碎花拍滿面,五色十光不知何數,一頓足,便震雹珠四濺,百花紛落,虹雪漸埋,如織霓裳舞袖披覆,自矯健而復柔婉曲影。玉蒜 輕旋,描撥水面如鏡,旋而起,如雛鹿初躍,落而伏,如燕尾銜波,如此往復盤旋愈高,便見霓袖開羽,直上九霄,引一時天光大闊而復又轉黯,東月高升,竹影娑娑依然,溪泉淡遠,蘭棹輕催而去,一聲脆鈴,如夢方醒。睜眼再看,仍是一笛、一簫、一箏、一琵琶,紅顏杏目含笑,拜謝諸客而去。
盡春軒中,柳岸正於案前長書,一旁磨墨觀瞧的正是方才彈琵琶的紅雙玨。原來柳岸所撰妓優二譜,內中別有一類,專錄歌舞樂等諸藝之高絕者,眼前所書,便是方才四妓之〈雲水儀鳳曲〉。寫罷將墨略吹壓在一旁,將那曲子讚了一番,又歎說:“可惜此處人客往往別有所圖,故不喜聽長曲,這曲雖好,尾聲仍略顯倉促,使人有入席逢散之感。”言罷斜倚絨榻,眉眼半睏,耳邊祗聞鹍弦細調,曲調猶似那儀鳳之曲,卻更得嫻靜慵懶之態。玉蔥撥月,朱尖弄梅,軒房中香煙輕裊,紗帳微落,溫酒香衾,正是春閨夜暖之時,柳岸哪裡還記得甚麼戲文,就著股薄薄酒暈,竟沉沉睡去,再醒時,已是第二日近午。
柳岸起身來,未見房中有人,自己把衣披了,坐到案前,拾起昨夜墨紙,將那曲子又回味一番,續著那曲又寫下幾句,調出心之所感,祗是隨意記下,並未成譜。此時雙玨捧著一個小盤進來,盤上有一杯一碟,杯是大杯,盛的卻非酒茶,乃是清粥,碟上祗有蜜果半顆,青欖三瓣。雙玨將杯碟在桌上擺好,便請柳岸來用,而此時繥芳樓尚未開門迎客,廚子並不開灶,柳岸知這清粥乃是雙玨省下自己早用,用開水溫了給他送來,這蜜果青欖也非樓中姑娘平日可得,因此並不入座,祗讓雙玨自己去用。雙玨卻言有客在此,獨食要受鴇母責罰,而柳岸也確實覺得腹內有些空洞,從兜里摸了幾兩銀子出來,叫樓裡的出去買幾樣小菜,餘下的算是賞錢。
要說這蜜果橄欖,實算不得甚麼稀罕滋味兒,為何這繥芳樓中的姑娘卻少能品嘗?此便得從那老鴇尉氏說起。這尉氏五六歲時賣入煙花,改叫竹鴛鴦,十多歲給個老公 買去作妾,這老公死後被趕出門,重入煙花討生,如今自己做了老鴇,找了個魁梧的大漢做丈夫兼護院,又改回了尉姓。這尉氏在花界有個“鴇媽菩薩”的美名,因她對樓中妓兒,少有打罵,更不似旁家那般,時有見傷見血的虐待。柳岸在那尉氏面前,因錄妓譜需得有鴇兒應允說合,故而喚她一聲秋嬸,有些討好的意思,但在那譜裡,給她卻有一句判詞,曰:
“一夜金風殺紅顏,半寒秋水逐鴛鴦。”
改竹字為逐,便成個暗地裡的諢號,曰“逐鴛鴦”,因她向來不許自家妓女從良,非要熬她們到再賣不動,才讓脫籍。前些年胭脂巷有個案子,說繥芳樓有個二十多歲的老妓女,因無人買身,舞樂歌唱又不甚擅長,才被放出樓去。時值冬夜,該妓僅有薄衣蔽身,未過兩日便死在巷口,官府查驗乃是凍死,便不再管,祗叫人用破席裹了扔去亂葬崗了事。
這尉氏又極吝財 ,繥芳樓中妓之每日飯食,不過清粥一杯,美名其曰,恐妓兒多食以致體態失雅。為免挨餓,妓們便得攛掇客官多點飯食酒菜,才好分得幾口,因這妓樓中飯食,較一般館子要貴上許多,此酒飯錢乃是繥芳樓一大進賬。而為防妓兒積財自贖,她們所賺銀兩俱在尉氏之手, 名曰保管,然因妓女們並不得知自己所賺多少,便皆成鴇母之私房錢。柳岸曾試探過雙玨何時可攢得銀錢贖身,方才得知此事。此後他便對這娼家規矩多有留意,曾向樓中妓兒有所打聽,然姑娘們卻似懼惹禍上身,皆不敢多言。後尋得些門道,自一個在繥芳樓做過茶壺的窮老漢處,以銀錢好酒換來些消息,言說這鴇媽菩薩對樓里姑娘,常用有兩種妙法。一曰五穀浴,一曰花皮襖。這五穀浴便是屎尿缸,把人手腳綁了扔進去,惡心嘔肺不過小事,若是泡久了,私處潰爛,再要患上病,便更是痛苦。這花皮襖,乃是新剝的整塊驢子皮,帶著血裹住全身,用麻繩捆扎緊,扔到一旁日曬夜涼,也是讓人全身皮爛的法子。此皆錄在妓譜之中,雖不過娼家法門之寥寥,亦可見其慘烈之一斑,故多言於此。
過有大半時辰,那樓里的才回來。因他是外邊新入行幹活兒的,還抱著些赤誠未銷,竟一路跑去前門大街,從醉仙樓買來幾樣精緻菜點,除了一碟是冷菜,俱都熱乎。柳岸於是又賞了他一錢銀子,這才捧杯把那涼粥一飲而下 ,二人洗了手,便一道動起筷來。
這二人相識日久,彼此間並無甚顧忌,此時又無外人,更是隨意吃喝,全不講什麼客與妓、主與奴的禮數。柳岸捲好兩個五花卷,二人分吃了,又飲了雙玨盛滿的酒,柳岸呼口氣,道:“可惜這酒雖也算得好酒,可若要配這醉仙樓的菜,卻比不得我的四季釀。”雙玨便問道:“何謂四季釀?”柳岸道:“我那酒,春夏秋冬各有不同,是為四季釀。”雙玨不禁笑道:“一個罈子,如何分得出不同來?”柳岸道:“春時飲,便曰半壺春,秋時飲,便曰半壺秋。”雙玨愈發笑來,道:“這也能算?那夏、冬又如何?”柳岸道:“夏時祗飲三分涼,冬時需飲滿堂紅。”雙玨道:“這又是怎個說法?”柳岸道:“我那酒有些烈的,這夏時甚暑,不宜多飲,故祗飲三分,再取它一個涼字,借個清爽之意。冬時最寒,可多飲些暖身,又是一年之末,故取個紅字討作彩頭。”雙玨點頭道:“那這堂字便是諧音罈了?”柳岸點頭道:“正是。”雙玨又道:“不過既然要分四季,為何不真分作四個罈子,釀四種酒呢?這樣夏日便可有清爽之酒,不必祗飲三分了。”柳岸笑道:“各位姑娘們奏曲,不也是一樣譜子,而呈百般心情麼?”雙玨恍然。
二人吃了半晌,柳岸想起昨晚尉氏所提,便向雙玨問起。原來過幾日乃是花界弔柳之會,樓中姊妹相約當日清晨於院中柳樹下焚香擺果,鳴琴歌音而祭。雙玨幾人早已度好新曲,唱詞卻一直未曾定下,本想集句而歌,又恐神仙怪罪她們不夠誠心,這才想煩擾柳岸寫闋新的。柳岸聽後,也覺甚好,祗他向來寫戲詞多些,這祭禱之詞少有著筆,不免自覺有些力不勝任,便想要推辭。雙玨聽他語帶猶疑,便道:“公子若有不便,玨亦不敢強求,吾等姊妹先前也作了集句以備,想來神仙大度,也不會對吾等輩人太過苛求。”柳岸抬眼,卻見她小帕微掩,兩汪春水似桃花深潭,朝他半斂清波,婉拒的話便再開不了口,祗得道:“算來這日子也所剩無多,且待我會去思度思度,若實在趕不及這弔柳會,日後另以兩闋補你便是。”算是應了。
那邊林文清因近日又收了幾樣新書,便尋了空來拿與柳岸,柳岸回到戲云臺時,文清已在書房候了多時,他的書童清風則在院中陪著明月玩棋。這棋是先前明月纏著柳岸給製的,棋盤乃是依柳岸所撰《風流原賦》所繪,以戲云臺為始,排布柳岸夢中所見諸景,再添各種戲文中名勝,景景相連,玩者隨心而走,並非一線直通,更無觀止之處,故此棋並不爭勝,祗是借圖以入攬勝之境,又因不過自娛之用,未特製棋子,祗隨意寫了幾張酒牌,亦不過十二之數。
文清坐在書房中讀書等待,瞧柳岸進來,先前聽明月說他出去後一夜未歸,便猜他應是去了那繥芳樓,又見他滿面無一絲快意,不免打趣道:“本以為賢弟往芳叢嬉戲一夜,當是通體舒暢神態清爽,怎反鬱出這般難解愁容,莫不是有些什麼礙緊事,連賢弟也自疏通不得?”柳岸白他一眼,卻見文清手邊一張信紙,正是昨日天華宴送來那封。原來柳岸走前隨手將它丟進香爐,並未留心,那爐中香已燃盡,僅餘一點火星,將那信燒去一角,文清來見了,自然將它救起,內中所書,想來也已看過。
柳岸不提,文清也不好多問,祗聽柳岸說了應繥芳樓姑娘所請為吊柳會作祭詞之事,便道:“那你可有頭緒?”柳岸想了想,搖頭道:“耆卿之詞我雖也熟稔,然要我為他作祭詞,一時卻真不知如何下筆。”說罷便出去了旁屋,過好一會才又回來,手中一冊《樂章集》,似已陳置許久。柳岸坐下隨手一翻,又放下,抬頭突發一問,道:“賢兄可知,這世間何為俗,何為雅?”文清聽聞,知柳岸胸中確是有鬱結難解,便笑道:“要我論,到不甚難,這雅俗之道初出同源,中雖似揚道而行,而終還歸一體,如河之堤,使其源之延脈多循些規矩而已, 卻不知賢弟有何高見?”
便聽柳岸喃喃幾聲“規矩”,開言道:“要說這規矩,若以戲喻之,這雅便是規,正便是矩。你瞧那昆腔,為雅正規矩了百年,今已如將死朽木,祗能苟延殘喘,枉費得一眾伶人,浪費那幾十年辛苦功夫,不過白白給這老朽續半口氣,而當年束其手腳者,早已趨新惡舊,嘬那年輕的新血去了,更有甚者嘬完,還要回頭啐一口這道旁的枯木,嫌他體爛瘡膿,玷污了自己衣裳。 ”說罷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半晌才又坐下。文清為他倒了杯茶,道:“此言得之。不過你這話倒讓我忽有所想,常言論唐詩宋詞元曲,所謂一代之文學,一朝而落,雖身不死,亦不復盛。祗這小說之流,自前朝而興至今數百年,反更顯蓬勃之態,若按賢弟之言,倒是因它向不入那雅正之士的法眼,才無人費心去造那麼些規矩框它。”柳岸道:“世間端持雅正者多鄙耆卿為俗,然其詞前承香山樂府,後啟關、馮二公, 而能遠播西夏、高麗,廣我泱泱中華文脈於四夷,使井水飲處皆能歌之,千載間何人可堪其右!反觀歷代士人學子,多空持騷雅而鄙懼從俗,殊不知古雅若‘關關雎鳩’‘青青子衿’者,皆自生民歌來,豈是雞窗囚徒所能為!”隨後將茶一飲而盡,走到案前鋪上宣紙,落筆卻是一句韓詩,曰:
一生贏得是淒涼。
斗筆重墨,竟有一絲顏公悲祭之感。柳岸這才長舒一口悶氣,停筆呆看了半晌,搖頭道:“韓玉山一句五更之歎,反倒為耆卿作了讖言。”文清走過來,將這七字看了遍,也是一聲歎息,道:“可惜柳屯田一代名宦,終陷風月泥潭,世人祗樂嘲其‘針線閒拈伴伊坐’之俗,卻不言他亦懷‘願廣皇仁到海濱’之憫,身後更是譏謗纏身,終致一生晦暗不明。”邊拿過柳岸之筆,在旁添上一句白詩曰:“一生真偽復誰知”,寫罷卻又墨去,道:“不過賢弟今日突發此歎,卻不似為屯田樂章,可是有甚心事?”
柳岸不答,卻道:“前賢曾有‘學詩當學杜,學詞當學柳’之說,不知兄如何看來?”文清道:“吾知賢弟素喜柳詞,許不願聽,我雖認同賢弟方才所言,然以我意,若與杜工部相較,祗可說,不以為然。”柳岸笑道:“倒也無關願聽不願,何況真算起來,我讀關老爺馮老爺還更多些。再者說千年以來,這詞便不過如佐宴之小碟,再如何抬舉,亦不過詩之餘裔,終入不得正席。若以樹喻,前宋詞樂尚存,其樂乃主幹,詞乃枝葉,如今樂已不存,僅存枝葉,恆使不知音者枉為詞主,而真成句讀不葺之詩矣。若詞樂尚存,世人才知詞家需得苦費種種用心,方可使字、聲、樂、音,宛如一體同心,而非異腹之兄弟姊妹也。”文清道:“如此說,以賢弟之目,這杜詩柳詞之學,乃在其用心用筆,而非所用之事?”柳岸道:“即是所用之心,亦是所用之事。”文清便生出一絲好奇,問道:“此如何說?”柳岸道:“論其用心,耆卿作詞,甚為嚴謹,其所創長調章法,自為後來者之師,祗因身後名誤,而使踵其道而行之者未必敢言罷了。而所用事,亦有可論,所謂妓者,民之最賤者,羈旅行役,乃官之最下者,佛家有言,曰眾生平等,而眾生皆苦。此二者雖名不同,然實無所別,皆佛家所云之芸芸眾生,其喜樂,亦生之喜樂,其辛苦,亦生之辛苦,為其作而歌之,亦是為生而作歌。既同生此世界,又何分高低貴賤焉?所謂貴賤,不過品評者心存貴賤,而絕非天然道理,況這世事紛紜變換,低賤者發達,富貴者潦倒,倫常往復,並非命定,焉知今日掌人生死者,他日不會成階下之囚?”
文清聞言忙止住,到門口觀瞧,見並無人來,這才回頭道:“賢弟說話需得三思,免招禍端。”柳岸笑道:“賢兄何必心焦,有清風明月為伴,鬼魅邪佞豈能相擾?何況這戲云臺上所言一切都不過戲言,既是戲言,兄又何必介懷?”文清苦笑一聲,並不再言,此話就此罷了。
再說柳岸為作祭詞,將《樂章集》重又細細讀來,筆落了又提,終不成詞,卻就著這樂章餘音,發了滿篇的《牢騷》,且暫不提。就說這日入夜前,先送別了文清,正打算用些點心填腹,便聽門外有人來訪,竟是天華宴管排場的那個徐湘雲。這徐湘雲本是萬慶班的小旦,十五歲被禾老爺買進禾園,如今已近三十,卻仍是敷粉簪花,一副相公打扮。然此人看似花哨,面上卻總如沉海青石般不露痕跡,眼瞳子亦濁得難透其心,故柳岸若非因事,向不與他往來。
一見此人,柳岸便想起天華宴那封惱人書信,原來那信上言說,禾老爺讀了戲本,並無甚言,祗回說一句“應按原書重寫”。數年心血一夕盡付東流,柳岸憤懣出走,那邊等待一夜未得回音,這徐湘雲便親自過來問了。要說那《風流子》一書,若刪去其中淫行穢事,幾無一字可讀,如何排得成戲?而柳岸自認他的戲文絕無遭退之理,思來想去,也祗能是撞了月卿那事。那日他陪禾老爺喝了半宿,禾老爺雖未明示怒意,卻也未露寬容之態,既如此,他一介門客也就不好直言求情,若是禾老爺真為此忌恨上月卿,那這為月卿而寫的本子自也用不得了——到底這戲本,換作別人是唱不入耳的。
如此算來,他倒成了那城門池魚,祗得怨一怨這寄籬之軀,無可拒之者也。然柳岸雖是腹誹,面上實不願與那白臉的活紙人多言,便推說今夜已晚,用幾句懶言冷語將人打發走,待過些日子再來取本,便關門謝客,竟忘了要徐湘雲將上半部的《紅鸞記》戲本還來。嘔心之作既無人賞,不若摘詞填曲,這於柳岸向非難事,信手拈來,便是一闋華樓雕壁,正是:
薄竹拆破三尺素,象管牽波,鬆煙染羽,亂灑玉屑充玉兔。
道似寫戲,卻更甚洩憤,不言也罷。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作者:维克
mode:任意
观前预警:这是oc小故事,有一定程度的g向及乱伦提及,请注意避雷。
“……四期临床第七轮注射吡拉西坦,实验组A中Ab62、Ae100出现明显Ach含量增高,实验组B中Ba13出现Ach微量上升,其余对Che反应无活性,实验组C……”电子笔贴到白板上,微小的磁吸声将阿杜兰纳的叹息中和,她将剩下半截的记录存档。三声准点报时,短促轻快地将研究员抽屉中的认知增强剂吸干,留下眼角胀痛与虹膜细密如蛛网的血丝。好歹有两个,不,勉强三个出结果(千分之三呢!),她只剩下一点苦中作乐的兴味,不至于彻底被反复无常的结果与颠三倒四的汇报折磨疯掉。换掉实验服,做简单杀菌,检查实验组归类,再去中控台交班。凌晨三点三十四阿杜兰纳踏出大门,被夜风吹得一激灵,再精密的气温调控也对每天一顿营养粥的肢体爱莫能助,她坐上车,头晕目眩而耳尖发烫,窗外夜色粘稠如胆汁。
暖光灯循序渐进,一片一片送到面前,二十瓦也几乎伤害她的眼睛。阿杜兰纳捂住抽痛的左眼,举着外衣欲挂到衣架上,伸腿却被两只零落的靴子绊了一跤。深棕色,浅根,用料是细软的羔羊皮,鞋底遍布刮痕,早已不适合穿。她将这双大了三码的鞋子踢开,挂好衣服,转身面对室内的狼藉。窗外高楼尖细如刺,冰凉的金属忧伤地闪光,在寂静的夜晚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吸。纳博科夫笔下,正是这样一个奇迹与罪行发生的深夜,一只天使闯入伊莎贝尔的房间,带来潮湿、恐惧与深褐色的野兽皮毛的臭味,脚趾苍白,无骨而无法站立,被捉着翅膀推进衣柜里,科恩握着的猎枪没能鸣响,因为它是告别信上浸透墨水的幻觉。在暖光灯描摹的夜晚里,降临她房间的是一场自然灾害,就结果而言,与天使无异。
她循着凌乱的轨迹往深处走,仿佛正迈进一个人造黑洞。饰有绿色绸缎的披肩,革面上墨丘利穿着巨大的草鞋,握着一把龟壳的里拉琴,正站在畜群中狡黠地微笑;靠垫缝隙里插着一瓶苔藓,捕虫堇浅紫的小花谦卑地垂下头颅;矮几的干制绣线菊倒下去,细小的花瓣扬升,于灯光下飞旋,亿万个颤动的小小行星;红色托帕石组玻璃欧珀的手串搭在惊惶的达芙妮雕像上,横贯脖颈,像一道价值连城的割喉伤口;立柜,长桌,中岛台,书墙,单人沙发……这条被遗弃的轨迹流向浴室,她走进一点,被黏到窗帘上的重力使徒摆件转了个圈,悠悠飘到面前,三角空洞涌出卡顿的电子音:“欢迎回家。”
“把家具全部归位,多余物品整理后分类放进我房间里。灯光调暗一点,套用模式一。”身后传来轻柔的机械传动声,几乎可以见到丝绸如金鱼一般游走。阿杜兰纳打开浴室门。
“あの人に,愛して貰えない今日を……”震耳欲聋的音乐从四面墙壁冲出来,颤音扑了她满头满脸,心脏随歌声一同错拍,立马收到生物检测仪的警告,连眼角都盈满荧光黄的字标。阿杜兰纳摁掉威严的感叹号,重新眨眼后出现在世界里的是雷科尼。
她想起一本画册的第三页:宝石化的巨人坐在盐湖内,湖面死寂如镜,破冰船撞角高高翘起,身上结晶簇簇。朝圣者祈祷虚假的圣洁,以匕首削下洁白盐卷擦拭肢体,回应他们的只有死亡一瞬间遍布全身。在她的房子,雷科尼坐在浴缸里,小船是透彩的酒瓶:橙红龙舌兰日落,洁白咖啡利口酒,蓝色海军上将朗姆酒,翠绿汤力水……相撞时有鲜明的叮铃声。雷科尼不知对恒温系统做了什么创意性改写——他弄了整整一盆冰水,带冰渣的那种。巧克力香槟沉重的甜味冲进阿杜兰纳的犁鼻器,她瞥见雷科尼发绀的嘴唇与泡涨的手指,无奈地发现自己为他垫付的每一笔酒钱都仿佛在提前缴纳其葬礼的费用。感谢医疗科技,酒精中毒总不致于现在夺走他的生命,仁慈地留给阿杜兰纳一段为双胞胎哥哥做心理辅导的时间。她的视线扫过一片狼籍,最终决定坐在穿衣凳上,理智地与浴缸隔开两尺的距离。唤出操控面板关掉音乐调高室温后,她一目十行地翻看日历与工作安排:“你今天有一场画展。”
雷科尼微笑着,从角落里游过来,轻轻趴在湿滑的边沿上,那对与她肖似的蓝眼珠沸腾,头发亮如铂金,狠狠闪了阿杜兰纳的虹膜,暗中庆幸自己早早换了发色。高级丝绸衬衣上浮,领口拥簇着他的脸,这个放荡的家伙几乎显得纯真了。他抬起一点脖子,阿杜兰纳才注意颏部有一条伤口,纤如红线,正缓缓渗出细密血珠。雷科尼伸手蘸取一粒鲜血,指尖在眼窝摩挲,其上的蓝色玻璃海仿佛马上要跌进这片不安的猩红。她听见雷科尼说:
“今天在珀尔宫,我听见有人在哭。当时我在一楼茶歇厅,那声音从天花板上摔下来,‘这里石头太多,太吵了’不,最近一个月我的检查指标完全正常,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杜兰。今天一二层属于我,三层属于艾维尼恩,那里空荡得像停尸间,只开了几盏节能灯。你应该不认识他,这人的品格没什么好讲,唯一要担心的是因作品被心怀不满者刺杀在假面舞会上。为避开人群我特意走应急通道,一直到五楼,哭声终于消失了。我记忆中是杂物间,一切覆盖着亚麻长巾,永远亮着无影灯,简直是一片雪原。但是今天,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我走进去的时候所有白布被撤下了,两千个保罗注视着我,全是玛博尔星区的大理石,无数行星架设巨构,掏空整个变质层不留下一点碎屑。只为此刻。他们的剑撑起一块幕布,是很老式的剧院形制,像挣扎的血。我将它拽下来,那里悬着一口钟。”
“它的外壳显出一种深沉的黑褐色,表面雕刻有无数的翅膀与月桂叶,凹槽内未污损处可以见到极明亮的光彩。这钟是由一整块黄金熔炼成的。冠钉下面挂了一只香炉,燃着香根草、黑檀木与桂皮。而舌抽被替换为双锥体的金绿柱石。论到你们所看见的这一切,将来日子到了,在这里没有一块石头留在石头上,不被拆毁了*。上一次这钟响的时候,大陆架分裂,恶火烧尽整片麦田,海与天一齐震撼,所有好的坏的都在钟声停止的瞬间诞生。我走上前去,接下一把保罗的剑,用剑柄用力敲钟七下。”
“那钟声仿佛从白垩纪传来,鸽子的先祖形成胚胎,垂死的流星杀死恐龙,那时可能出现了世界上第一朵花,漫长的回音一直蔓延到新生代。待整个房间重归寂静,我睁开眼,钟消失不见,艾维尼恩被钉在地上,他的肺与脊椎被一把剑捣烂了。窗边站着弗拉夏尔,你记得她,对吗?她的侧脸冷如水银,脸上永远挂着不可战胜的、冰凉的微笑。一见到她,我立刻就意识到我得站到她身边去。我越过艾维尼恩,越过两千只空荡的捉向我的手,与她共享窗外宁静的树。随后我拉住她的手,那只手滑腻坚硬如铁……我闻到她指尖身世残忍的新血的味道,知道她杀了艾维尼恩。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变成大理石的一员了。弗拉夏尔,最精湛的制弓手*,她说话时连窗外橘子落地都不会发出响声:‘去笑,去哭,去绘画,去饮酒,尽情挥霍你的人生吧。愿你永远不要怀念,永远不要回头!’她的语言像箭矢一样没有转圜的余地。我紧紧握着她的手,直到她将其抽走,脸上露出忧愁的神色,让我离开,‘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将我送到门口,眼神像一个天使。最后一刻她伏在我耳边说她爱我。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这句话,而我讲了无数次。我甚至来不及回头。外面下起雨来,门关上了。”
“我跑下楼梯,在三楼撞上艾维尼恩,他抓着一块亚麻布往什么东西上盖。我还记得他破损的肺泡里流出的空气的腥味。在盥洗室里我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下颌上被划了一条伤口。天呐,这简直和梦一样。”
雷科尼抬起脸,直直望着她:“说点什么吧,让我听见你高尚敏锐的声音……请救救我,杜兰,我的妹妹。”
阿杜兰纳听到自己长长叹了一口气,雷科尼总是这样;他想改变的事情太多:情人的数量,罂粟油的配比,爱的方式。但总有一种未知的力量逼迫他,像一个兴高采烈的狗主人紧紧握住牵引绳飞奔,没有过去,没有现在,只能遥望永不可能的未来。这也是为什么雷科尼总做出令人惊愕的荒唐事:二十年前的某天他不告而别,搭上一条廉价运输船直达另一个星区边缘的杂旯星球,换了全套身份标志在那生活。一直到联邦都要将他的公民身份信息定义为失踪,她都准备开始写一份真诚而感伤的讣告,雷科尼忽然在某个雨夜降临航空港,掠过几乎将天空照亮的镁光灯,一路狂奔回家。然后是记者会,澄清,对公众微笑,变魔术一般掏出一大堆新的绘画,举办了这场画展。阿杜兰纳相信这些东西会为他赢得一套白如月光的礼袍,一顶以鲜橄榄叶编成的头冠,一张闪闪发光的证书与一块纯金奖牌。接下来雷科尼会喜悦地接过荣誉,发几百遍自己会沉稳冷静的誓言,再被那种未知的力量导向另一个地狱。
她站起来,迎着雷科尼的目光走到浴缸边上,几根文明的科学化的手指从衬衫领钻下去,轻轻摩挲第七颈椎在体表的凸起,那块骨头像一个噩梦般硌着她的指尖。声音从她紧闭的嘴唇钻出来:“你该去看精神科。”随后,那只手突然发力,将雷科尼沉进冰水里。
她评估了一下雷科尼聊胜于无的挣扎,确认他不会吐在浴缸里。外面正刮过一阵冷风,在落地窗上滚了几圈,拥着甜蜜的痛苦离去。那头铂金的发丝纠缠她的手指,像一团滑腻的冰凉的水草。在她还在读生物科学时,她曾与医科的同学一起做机能学实验,每次实验室轮转,教人跑上跑下。毕业后三十年,阿杜兰纳在将哥哥扼进水里时回想起解剖青蛙。她一边开始倒数,以防真造成一桩蓄意谋杀,一边任由那些严谨的令人心醉的文字在头脑中波荡。
七。扪及蛙背上一处自然落空,将蛙针捅进枕骨大孔,明显的骨裂声,左右摆动,破坏大脑。
六。将针调转一百八十度,破坏脊髓。可见蛙下肢疲软。它不再挣扎了,真好。
五。使蛙仰卧于蛙板上,用钉子固定其四肢。有人悄悄笑着:看!耶稣受难。
四。在胸腹部剪出一道v字形伤口,后剥除皮肤。剪刀生锈了,抱歉。
三。以蛙剪剪去多余锁骨。这是什么?祖灵信仰的红色亚当?
二。去除心包膜。小心点!别戳破了。
一。可见蛙心起搏。
阿杜兰纳回忆着那颗鲜红的砰砰跳的心脏,雀跃几乎扎破眼睛。她一瞬间想剖开雷科尼,看看他的心脏是否像富含盐晶的矿泵那般跳动。永不怀念!永不回头!
零。她将雷科尼从水中提出来,结束了这场简易的水刑。
雷科尼剧烈地咳嗽,金发也一同晃动,喉管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像一条被踹了一脚的狗。阿杜兰纳坐在浴缸边,一波一波涌出的冷水浸透她的裤脚。她让雷科尼趴在她的膝上,娴熟地将那条善使言辞的银舌头拽出来,按压舌根,防止他呛死在浴缸里,又是一桩蓄意谋杀。她观察着,雷科尼的脊柱在衬衣下狞动,最终慢慢低下去。事实上,根据她的反复试验,窒息是能让雷科尼冷静下来、从那种梦境般的状态脱离的最有效方法。她等待着,直到那张还浮着薄红的脸望向她,雷科尼的声音轻巧而沙哑:
“为什么不微笑呢,杜兰,这一切不是很好吗?”
阿杜兰纳最后一次沉重地叹气,这次不只是因为这婊子仍疯疯癫癫地在梦游,还因为刚刚终端挣整点报时响了五次。现在是凌晨五点,还有两小时她就要出门,走向研究楼,走向她的千分之三。她的手指几乎冻僵了,仍粘着雷科尼的唾液,裤脚舔过小腿,留下一道寒毛倒竖的湿痕。现在她还得在出门前换套衣服。她紧紧摁住雷科尼的手,发出一声咔吧的脆响:
“你能不能在今晚放过我?就今晚?”
雷科尼笑起来,狎昵地捉过阿杜兰纳的手,张开嘴,在环指咬下一圈红色。他望着自己唯一的血亲,畅快地哼着一段小调:
“那好吧,我亲爱的妹妹。我祝你所有美梦都成真。”
一个半小时后阿杜兰纳收到消息,两位接班的同事打翻了培养液箱,造成大范围的触电,正好碰到通道排气检修,一场爆炸毁了几乎整个实验室,除了她的实验组。那一堆培养皿因放在最深处的恒温箱而幸免于难。
她千分之三的美梦留存了下来。
END
*引自《路加福音》21:6
*弗拉夏尔的英文Fletcher,意为制箭手
作者:蓁煌
mode:笑语/求知
说明:如果评论可以麻烦复述一下内容就好。
00
南海有鲛人,至情至性,声如金石,所纺罗纱出水不沾。歌曰:皎皎明月纱,一匹一万金,泣泪入沧海,遇水化明珠。
在那一纸万钱的时代,口传笔述的传说总是那么地惜字。珍宝一样的美丽生物引来了古今无数的浪漫幻想。但若鲛人真如这些传说一样地宝贝又软弱,他们又怎能数量众多,直到人类征服大海,才败在渔网下。
曾经的人们只要捞到一条鲛人,就能令鄙远之地的渔民腰缠万贯,富甲一方。鲛人明珠当以斛入,以斗出,连马车掀起的烟尘都是珍珠的碎末。欲望蒸腾,结果所有人都可以猜到。数个世纪后,那些明珠和美丽的绸缎淡出了普通人的视野,而权贵们兴起了一种全新的收藏,他们将鲛人心口的珠贝剖出,里面的明珠比旧时的鲛人泪更大更亮,可与珊瑚争辉。
这样的夜明珠更是越收越少,价格哄抬,然后有价无市。等到所有的鲛人藏品都成为世家大族的稀世传说时,出了一桩奇闻:
东南沿海的一个小城里,有一个绸缎富贾要嫁女,娶亲的却是一个郡望世族。他们将接亲的船停在港口,不远千里特地来迎,只为看一看那传说中能再出鲛人泪的女子。世俗的姻亲里,终究的女方高攀,于是那来人的小姑子命人抬出尊藏以示权威。只见那一尊半人高的珠贝上五色彩霞流转,张开的裂罅中明珠如瀑,最大的那颗鲛珠安居其中,更是如泣如诉。
那嫁人的姑娘见此隆重场面不知是敬畏还是惧怕,却是怪叫一声,便如烟散去。出嫁的华服下留下了一滩如水的珍珠,便是比那普通的鲛人泪还要更大更美。双方见此,皆是一地狼藉。于是这混乱下,满地的财宝就不知便宜谁了。大概,被当做姑娘与神仙私奔的赔礼了吧
01
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黄梅季的狂风暴雨暂时带走了夏日的闷热。窗似乎没有关紧。你被漏风的拍打声吵醒,因为起地太猛血液还没有充分地流进大脑。门似乎是被不知名的风吹开了几扇,奇怪地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不知是尚未日出,还是浓厚的乌云遮住了天光,闪电向屋内投射进一层幽幽的蓝。
你站在了一个死角上,你看见北面那扇最大窗外有个人影想要开窗。风雨吹打着玻璃,发出敲击的声音,一股冲动引诱着你上前去确认窗户是否完好。当你最终走到这扇窗前时,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从胸腔中发出,那是高寒地区人们特有的口音。就在这时,有人拽住了你要去摸窗户的手。“不要理会。”那个声音如是说。
于是你回到了床上,再醒来时,风雨正在渐渐地平息。你依旧不怎么清醒,你记起了之前似
是有人在求救,于是你靠近了窗户,看到了一个落下的人影又爬了上来。那一刻,你共情了过去的自己。于是你偷偷地靠近窗户,怀揣着冒险的激动心情,凑了过去。
一只长着蹼的手抓住了你,胸腔中发出滚滚的声音,还伴随着舌头的颤动。你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门语言,但接着几个音节过后,你就听不懂了。你终于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真实的危险,但已经晚了。
你被拽了下去,就像上一个人那样。在最后一刻,你听到一个声音说道:“找到你了。”
02
当然你已经不记得了,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你只知道这天是个倒霉的日子,好不容易躲过了艳阳,来到了游乐园的夜场,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雨点拍打着路灯激起斑驳的光晕,你看向黑暗深处,似乎那里有什么在等着你。
你睡着了,你被带回家时客厅的灯光重新唤醒了你。阳台上弥漫来的水汽昭示着雨越下越大。你听见了别人的谈话,然后终于想起来,游乐园从来不是玩的地方。意外来得太突然了,你的上司决定和你们开场会,所以当你到的时候,整个广场台阶上乌央乌央全是人。
恭喜你,你的测评还没有结束,虽然雨水阻止了你,但你还是要在云霄飞车上把这个任务继续下去。
03
没有光照,窒息,失重,游曳的一切。厚厚的,不止一层的观景玻璃,以及不知名生物好奇的撞击。这里是海洋的深处,又或者是天空的深处,并没有什么区别。窗外的人带着鱼尾,从黑暗深处游来,那眼神让你觉得你才是那个观赏物。
你觉得他在向你诉说着什么,而同时你又生出一种种预感:你马上就会和家人团聚,但不是以预期的那种方式。总要有人要去平息黑暗深处那一点小小的脾气。
这让你怀疑其了他们的用意。你是那个被选中进入深海潜水艇参观的幸运儿。当然客观来说,也没有那么的幸运,你本身就是研究院的学生,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你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回家见过父母了,但你还是没能放弃这项机会。毕竟在这个种族矛盾尖锐的年代,战场后方的安全是所有人的心结。而你,相比其他人,更加地焦虑。因为你心知肚明,最近发生的那场校园枪击案的作案者根本不是什么恐怖反社会分子,你看见了他们美丽滑腻的皮肤。
接着那些生物消失在了黑暗中,又一张脸从深处浮现,你觉得他的鱼尾似乎与刚刚的生命不太相似。然后他向你投来一个你也不知道应该形容成喜悦还是恐慌的表情,一个荒谬的想法从你的脑海里浮现:你认识这个人。你感觉潜水艇的温控系统似乎坏了,整个身体都冷了下去,手脚麻木地不听使唤。你听到他一眼看上你,说:你不该回来。你觉得你的手脚又重新回来了,但你已经走不了了,你的背后落上了一道冰冷的目光。
似乎,更多的脸脸从黑暗深处浮现。上一辈的权谋,压迫,流放,逃亡,你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随着她们投入海水的怀抱,于是你的前尘在此刻与一切都无关了。
尾声:
一个骤雨初歇的黄昏,蒸腾的水汽带走了大地的暑热。六月的夕阳还带着些许的温度,暖暖地照着,乘凉的人群里混杂这你的目标。广场上的水洼还没有干透,你在小心地避开这些地方走着。门口的围栏边有人在卖气球和风车,你的目光短暂地被吸引了,但你的家长在门口等着。虽然其实你已经和他们说过了,你必须独自把事做完,并且最好不是在这里。这是你搬到这里之后入学的第一个夏季,所以你对这项作业的期望要异常地高些。
作者:德蔚
备注:哇咔咔因为昨天过生日就二字头了,所以连夜写了个给自己的生贺(?),灵感来源应该也蛮明显的hh,发上来主要是想祝大家新的一年越来越好!
评论要求:随意
是我发现了你,还是我创造了你?
我打开紧闭的柜门,粗粝的木纹划过指尖,没有打磨干净的木屑沙沙地落在地上。
但,没有关系。
我看向你,灯熄灭了,只有黑暗。
我摸索着握住你的手,碎裂的细沙从指缝里流去,蝴蝶就向飘渺中迁徙。小小的,琉璃般的,在第五个季节绽放。
你用自己的心塑造想象,用火焰炙烤。热烈的橙色在双生火焰中摇曳,烤出湿润的双眼,滚烫的身躯,月色的身形,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荡起层层涟漪。
原来,是一只游鱼坠入沉静的心湖,然后化作打捞不起的恒星。
我站在水边,灵泊映不出我的面容,符号与现实在这里混淆。于是我敲了敲雾霭沉沉的浅水,问:
“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响,万物沉溺于黑暗,直至宇宙热寂。
乐土有自己的天宇,星辰和芦苇,我摸了摸行囊,只有一张车票。它轻飘飘的,皱缩着搁浅,轮廓难明。但你已经忘记,我要出门远行。
带上这块手巾,那是走过夜鹰座的时候,行人赠予我的。汽笛鸣响,人们都挥舞手巾。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宝石镶嵌的罗盘转动,繁星就此倒转,银河泛起紫色的波浪,新的纪元已经来临。
“搭车客,你要去哪里?”八字鬈胡的列车长从车门探出头来,微笑着问。可他浮动的双手早已伸展机械般的五指,自顾自地拿起了我的皮箱。
“飞鸟常常会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这会儿没有人,你走运了!”头戴班尼帽的男孩露出两颗板牙,促狭地朝我挤眉弄眼。
地平线的终境一片绯红,向世人的双目投来流光与罗绮,纷纭的万类从酣眠中睁开双眸。
深蓝套装的女士抚了抚乱蓬蓬的卷发,东方的蓝宝石戒指在黑丝绒手套上熠熠发光。她说:“守夜人,牧笛已经在金色的原野上响起,我们等了太久。”
你随着车身摇摆,双腿靠在椅边一晃一晃。那里的众神已经消陨,只有薄雾袅袅,霞光漫天,蓝紫色与鹅黄色的花朵丛丛堆叠,白色高挺的多立克廊柱旁涛声阵阵。
游吟诗人靠在湿漉漉而冰凉的车窗上合眼,玻璃外侧挂着的水珠逸散在高风里。
“我牵着你的手呢,向前走吧。”
你急欲睁开双眼,却只见举目无人的旷野,茫茫的麦草滚滚,湛蓝的湖光澄澈深远,像通往灵魂的一扇门。
“难道是我请求你用黏土塑我为人?难道是我祈求你拯救黑暗中的我?”
我没有应答。
即使是上帝,也难免有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的时刻。不似飓风,也不似雷鸣,那声音会微弱低沉。
我摸了摸你柔软的鬓发,分享了一块心形硬糖。清朗的甜只会存在于密语,那里是现实的延续,处于无尽阶梯的转角,午夜之后燃烧的大海。在炽热与跃动中,生命重绘身形。
“滴滴,前方到站。”
织金的卷轴从车厢指示牌上滚落下来,徐徐展开,而上面空无一物。
“神的冒险被遗忘了,但它们变成了诗人的直觉。”
人面鸟身的歌者轻轻吟唱,心绪就如幔纱轻舞,澎湃不已。
对面的老者发须花白,他冲年轻的旅人温和笑道:“Poète et non honnête homme.”
你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思维在头顶盘旋,玻璃球坠入温厚的梦境。车窗外,城市在朦胧的夜色里灯光闪烁,夹杂着细雪的海风拂过发梢。
一切都存在于此,这并非虚有其表,也没有妄自尊大。支撑躯体的思维向天空伸出双臂,是言语所无法解释的现实。
我们不是在宇宙中流亡,这是新一岁的太空歌剧。
评论:笑语/求知
备注:本文基于斯普拉遁3世界观,并且含有大量个人理解和私设还请谅解。
和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现场快门声音咔嚓响个不停,噼里啪啦闪光灯下,四人一齐亮相于领奖台上。Jaclyn还是觉得自己比赛残余的肾上腺素再次冲昏了头脑,听觉神经也错乱搭接上了自己胸腔里不断跃动的心脏。溶解着喜悦和难以确信的沸腾血液就这样一下一下泵出,再次回流到大脑。看着她面对这么多“长枪短炮”还在愣神,旁边的队友不禁迎着不绝的喝彩声大笑着搂住她和旁边人的肩膀:“别傻愣着了队长!我们真的拿到冠军了!我们真的拿到冠军了!”
同时,手背上突如其来的点点凉意将她的理智拉回。她下意识慌张地转过头,看到身旁以往无论遇见多猛烈的攻势,仍然镇静自若的女友眼眶通红,眼泪随着弯弯的眼角簌簌滴落,眼底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口袋里没有纸巾,Jaclyn皱着眉头在衣服上来回蹭了蹭手,小心翼翼地侧身用手指抹掉Astrid脸颊上残存的眼泪。在狂欢的人群和镜头面前,她的眼神慌乱地躲闪了几秒。但下一秒,她用枪茧累累的手掌紧紧握住了Jaclyn的手,再次以平淡又自信十足的表情面对着狂热的观众,相握的手力度丝毫未减。无数记忆在脑海中闪回,也许这就是那个独属于她们两人的,永远不会忘却的瞬间吧,这么想着的Jaclyn只觉得胸腔一阵发麻,抬头掩饰着自己逐渐模糊的眼底。但也正因如此,她没有察觉到身旁人眼睛里潜藏的落寞和悲伤,即使作为彼此最亲密的人。
重聚在平常最常去的饭店包厢之前,四个人婉拒了一波又一波媒体的采访,同时为了如何突破重重人群绞尽脑汁。在逃离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闪光灯时,Astrid差点跑掉一只鞋。紧绷了一天、或者说备战比赛的几个月的神经终于在踏入这间小小的四方天地时松懈下来,所幸他们放松的方式并不极端,要将所有积聚在体内的压力瞬间爆发式地释放出来。起码剩下的两个人还能稳住暖黄灯光下那两只搂在一起发酒疯的鱿鱼。Jaclyn显然不是那个最疯的,但她跟着酩酊大醉的Alex以3.9的走速和行动强化效果开始跳起舞时,很难说她的思绪到底是否清醒。从华尔兹到霹雳舞,Alex在不同舞种的中场休息时抱怨自己脚上的小鲑鱼拖累自己的轻盈舞步,此时旁边两位却已经录像录完一轮了。终于在一个跌跌撞撞的旋转后,负面状态仅仅是有些笑到缺氧的两位已经处理好所有账单,看着两个人扑通一下,触手乱飞、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幸好Oliver力气够大,Astrid看着他搀扶着走路跌跌撞撞的Alex上车,不禁为他捏了把汗。然而正当她要叫醒仍有些迷迷瞪瞪的的Jaclyn时,一场不合时宜的骤雨却下了起来,冲刷着视线内的一切事物,水汽弥漫着四周。
正不巧,虽然Astrid带了一把伞,但雨实在是太大,随身带着的晴雨伞明显太过单薄,没办法,两个人又重新回到店里找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等到雨下小点再出门。Astrid看着窗外的雨,低着头片刻不语,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后执意将她拉进包间,只说是有重要的事。
再一次回到座位,Jaclyn一边感受着身下座位稳当的实体,一边对潮湿的空气皱起眉头。这雨下的实在是又急又大,而她对雨的最深刻的几次记忆都不是什么好事。窗檐被豆粒大的雨滴击打,急促的滴滴答答声似乎与她的心脏错着反拍,平生一股无名的不舒服。她瞟见对面女友双手不自然地摩擦着,手指交错后停顿片刻又摩挲着手腕,她知道这是她为难时的惯有动作,正想抬头问她发生了什么,但在吐出第一个字前,Astrid却抢先说道:
“能和大家夺冠真的很开心,算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天我会正式申请退队。”
在那些最糟糕的梦境里,Jaclyn梦见的也只是自己在某场比赛中意外重伤,错失四人一起站在领奖台的机会,或者说就此退出真格赛场,但那些她们不在真格赛场同一侧的设想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听见最后几个单词的那一刻,她瞳孔缩小,后背直冒冷汗。周围潮湿的水汽在此刻仿佛侵入她的毛孔涌上大脑,催化着思考的齿轮和发条生锈、崩解,最后只能控制自己吐出两个字:
“什么?”
雨势还是那么猛烈,她的嗓音也带着一股潮气。“你很需要那笔奖金,我们都知道。但是自从你走进那栋大厦之后,每次来练习的你一点点陌生起来。”Astrid将自己的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间,声音沉闷的像块生锈的铜。自从Jaclyn开始接手家里的商业事务时,她一直为她承受那么多压力担心着。而一切的不对劲开始在Jaclyn看到真格杯的海报的那一天,她还记得她那天一边和自己聊天,一边麻利地把武器放回柜子,动作却在瞟到海报的那一秒定住了。她第一次看到超出常理的,冷色调的红色——那是Jaclyn瞳孔放大的眼睛。
“我参赛为的是,在自己还年轻的时候能尽情追逐一次自己技术的巅峰,我以为你也是,我永远忘不了你当时说要参赛的那个笑容,永远忘不了。结果赢得奖金填补资金周转时公司的资金漏洞才是你最在意的吧,甚至为了这个对队友恶语相向…………”
“他原谅了你,我却没办法忘记。”泪水从紧闭的指缝中溢出。
被酒精麻痹过的大脑面对情绪的爆发阵阵作痛、思绪空白,Jaclyn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跟着不停地流泪。那些话语像根根箭矢正中她的眉心。她也曾经品尝过技术切磋带来的最纯粹的,甘甜的多巴胺风暴。但自从年夜饭餐桌上不停听见哪家孩子这赛季X赛积分位列榜单前茅云云,和总是聒噪又肤浅的赞美,她总觉得心里一阵反胃,那些手握一块以后商界以及上层名流敲门砖的喜悦从来只会毒死小孩。她不懂为什么非得在饭桌上说这么令人作呕的事。
直到在学校结识Astrid,两人一起真格,她的身心似乎在她的引导下才能真正地专注于赛场上。但后来她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世俗且物欲横流的家庭、阶级、社会中。那段时间她睁开眼,看这天花板就想着那笔资金,以至于她后来过度驱策疲惫的队友,大吵一架,队伍差点解散。虽然后来两人和好了,但显然这只是如同用手抚平曾经团成球的纸张,折痕永远都在。也是因为这次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从来不能像队里其他人一样有着无论结果如何,靠自己的赤诚之心搏上一搏便能满足的心境。
昏暗的灯光下,屋内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手掌里传来的嘶哑声音继续说道:“抱歉......我知道我有的时候太过理想,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从来没觉得你是背叛了谁,或者做了其他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但也......只能说我们走的不再是同一条路了。是我先选择了退缩。”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颤抖地放下双手,脸上的泪痕像屋外草地一般泥泞。她抬起眼再次看向那双红色的眼睛,也看向对方布满血丝的眼里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
Jaclyn张了张嘴,几次想发出声音,但一旦看到Astrid衣服上点点滴滴犹如骤雨降临的泪痕,她的声带就如同坠着千斤的砝码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说得对,她们确实不是同路人,她乐于追逐技术的巅峰,自己身上却有家族的期望、外界的目光和圈内的评判......作为队里的后排,手持重武器的她却比自己轻盈万倍,她也不该继续作为一个拖累阻止她一步步向前。
“我......我会退队,家里人前几天说也希望我能接手更多家里的事务,各种合同和协议我会处理好,你放心,重新招募队友的事过几天我会交代给Oliver。”雨渐停后的包间如此安静,连她语句最后微微颤抖的气音都听的一清二楚。虽然Astrid早就料到她会因为家里引退,但也没有居然这么早,而且在拿下冠军之际就宣布引退的做法更是闻所未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收拾着东西,之后两人只是低头沉默地走到门口,一句话也没说。她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不再是彼此的队友后,这段感情最后到底是有新的转机,还是会走向名存实亡。看见屋外还有毛毛雨在风中飘摇,Jaclyn深深叹了口气,突然怀里却被身旁的人塞了把晴雨伞。
“下周我再来拿!”她一边冒着小雨猛冲向对面的公交站,一边回头喊道。
真温柔,Jaclyn看着暗红色的伞想着,又多一次再见的机会,又多一次修补关系的机会。
“啊......真烦人,这时候突然下大雨,怎么办我没带伞啊......”绿发的鱿鱼少年在屋檐下焦急地跺着脚,低头看看手机又看看阴沉的天空。
“拿着吧我多带一把。”正好路过的Astrid从包里掏出一把小晴雨伞,伸手递给他。
“帮大忙了!!谢谢姐你人真好!我明天还来真格,到时候你在门口等我还给你。”听到回答,她看着对方透亮的红色眼睛,回之一笑,挥挥手撑伞离开。
END
vol.239【水】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笑语(是给列表的拉磨所以麻烦大家手下留情啦!)
ps:涉及绿色三角洲规则模组《失灵》剧透。
尼尔是原创,另一位则是NPC,所以姑且算是同人!
——正文——
暴雨从奥克兰的天倾泻而下,给广场不远处的建筑都蒙上一层纱似的边,这儿的冬季并不总是这样,今天算是例外。
代号叫尼约德的特工已经穿上了塑料透明雨衣,但他并不来欣赏这幽美景色的。雨水砸在车顶上,噼噼啪啪的,比子弹还要吵闹,车窗外被模糊成了印象派的画作,难以看清全貌。
“如果……”尼约德斟酌着开口道。
“凡事没有如果。”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接上他的话,“即使你今天请假了,他们也会把文件从门缝里面塞进去。”
“很有道理,可我并没有想请假,特工豪尔赫。”尼约德回应,“我其实是想问,如果没有下雨的话,是不是能在广场上看见鸽子。”
“你喜欢喂鸽子?”豪尔赫问。
“并不,一个男人坐着喂鸽子,看上去像是命苦的单身汉。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喂鸽子,就像在告诉全世界:喂,这有可疑人员在接头。”尼约德继续盯着窗外道,“比起喂它们,还是远观比较好。还有几分钟?”
“十五分钟。”
不论是从FBI探员还是从特工的角度,现在都是该安静的时刻了。尼约德明白这点,却并不打算好好遵守。如果有人拿着秒表,就会在每段沉默持续至十秒时,听见尼约德的声音响起。
“豪尔赫,你以前来过这个广场吗?”
“……”
“……嗯?没有听见吗?”尼约德等了一会儿问。
“听见了。”豪尔赫极浅地叹气道,“尼约德?”
“怎么……”黑发男人下意识地转头,唇上立刻落下了干燥而柔软的吻。
等到尼约德反应过来攥拳抬手,对方已经安稳地坐回了驾驶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混账,什么场合啊!”尼约德的拳头确实离豪尔赫不远了,他却不躲不闪,褐色的眼里写满无辜,而这最后的几厘米,却仿佛天堑半难以越过。
尼约德最后还是放下手,狠瞪了他一眼移开视线,抱着手坐在副座上一动不动,只有脸和耳尖越发地红了——害羞是其次,主要是气得不轻。
终于安静了。豪尔赫心想。
十五分钟后,依照计划,特工们在大雨里拦截到了这次的目标。
男人干枯得如同一张纸,没有惊讶,更没有反抗。雨水顺着枪管流过他的额头的沟壑,像是一尊死物,他似乎是早已预见未来。
尼约德情绪不高,动作迅速地将目标的随身物品封进证物袋,他向来讨厌这种人,或者说讨厌这种宿命论的气质。如果一切命中注定,那他坚持的一切似乎也将失去意义。豪尔赫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也许在任务结束之后请他一杯咖啡,代替这个追求效率的男人冰箱里那些功能饮料。
“我有一种……”尼约德突然低声说道,“很奇怪的……”
“一种什么?”豪尔赫问。
“……预感。”尼约德的眉毛紧皱,手上的动作倒是越来越快,他焦躁不安地继续道,“不详的预感,和现在的事无关。你知道的我不擅长深谋远虑,但我好像有点停不下来焦虑。也许只有在它灵验的时候我才会想起来……我不喜欢这样。”
“具体是什么样的预感?”
“我不知道……”尼约德摇头,“该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皆有可能。”豪尔赫试图回应,但雨很大,让他的声音模糊不清,他不确定尼约德听见了没有。
但是,一切的可能性最终什么呢?
“等一下!别走,等下!”豪尔赫听见搭档突然惊慌的声音。
为什么要走啊?他想,低头看见渐渐漫上的雨水,浑浊、冰凉,攀上脚踝,接着是膝盖,再到腰,混乱的推力从四面八方而来,那双蓝绿色的眼睛离他越来越远。
“你还没有告诉我——”尼约德的喊叫隐隐约约地传来。
尼尔·麦昆,或者说,特工尼约德,从熟悉的下坠中睁眼,这代表又一次惊醒。窗外还在下着小雨,街上的车灯亮光顺着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钻入,锲而不舍地停留在他的眼前。尼尔摸过闹钟,3:47。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入睡前他看见的时间是…1:13。
两个半小时,勉强算是有进步吧。
秒针在他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移动,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细雨的节拍。尼尔试图回忆刚刚那个梦。
“为什么我会梦到我变成了亚当森,真奇怪。”他把闹钟放回床头,自言自语道。
尼尔以为自己早就忘记那一天了,毕竟长期失眠导致的遗忘对他是个无解命题。这么看来他其实还记得——只是没必要想起。而且,真正的过去也不是那样的。
随着雨水变成雪花,时间悄然而过,尼尔关上亚当森的家门,大脑像是播放电影一样反复闪动着之前的画面,红酒,药片,还有他仿佛要抓什么的手。但是自己没有握上去——因为害怕自己后悔,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触碰那将要消失的温度时无动于衷。
为什么会是我呢?
他总是在想这个问题,从看见那张绿色三角标记的文件放在自己面前,在每次任务开始前,结束后,直到现在。尼尔不得不承认有些问题就是没有答案,或者说他不愿意知道那个答案。
晕眩,是他抬头看向灰暗的天空时的第一感觉。低血糖了?尼尔点起一支烟提神,他并不打算现在回家,不能是封闭的空间,那会让极端念头冲入脑海,那就往公园去吧。
当尼尔走到这个僻静无人之地,坐在长椅上,这里没有鸽子,只有雪飘落到脚印上,融化成浑浊的水。冰冷的一切终于江刚刚汹涌的一切感情冻结,就像是冻土掩盖了底下的岩浆。他突然又想起来那个梦,扭曲的回忆,广场,雨,征兆。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预感,尼尔心想,那应该算是灵验了,就目前而言,没什么会比死亡更糟。
尼尔站起来,把烟按灭,随手封进证物袋。其实这没必要,只是多年的习惯已经将他打造成一台精密的仪器,指引他何时做出反应。
就像现在,尼尔·麦昆冷静地想,他要去调查亚当森给的网址,调查这个疑案还有他那谜语似的提示。即使他搞不明白自己的内心,起码也要搞明白是什么东西在捣鬼,是谁逼迫亚当森做此选择,查明真相,不死不休。
“亚当森,我不是在替你报仇”尼尔低声地说,白烟随着他的声音被吐出,又和声音一样迅速消失,“这个谜摆在我面前,我只要查明真相。如此至到我再也无法苟活时,最好我们都不要在地狱见面。”
——end——
作者:余轻舟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白日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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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说过的,你该出来转转。”
夕阳的余晖毫不留情地洒进车窗,晃得人几乎看不清前路。奥斯卡在驾驶位漫不经心地摆弄收音机的频道,试图听到一点乡村音乐以外的东西;劳伦斯半梦半醒地靠在后排,信手翻开他那本满是信手随笔的小册子,最后又索性把摊开的书页盖到自己脸上遮挡仍有余温的阳光。开车很累人,开车很无聊,所以路途中的大部分光景里,手握方向盘的都不是那位借口自己身体虚弱、像一只慵懒的猫一般打着盹的文艺青年。
奥斯卡对此没有什么怨言,原因很简单,提议甩开课业踏上这次不知归期的长途旅行的人正是他自己。劳伦斯对此也没有反对意见,就算有,那么在奥斯卡过分迅速地把他拉上座位、关上车门、发动起引擎的时刻,这些抗议也已经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了。
不过说起来,那是多少天、多少场睡梦前的事情了?
路不是很平。日光在一次次的颠簸中被抖落至尽。劳伦斯有点想吐,但更多的是困意。车灯旁的路边闪过一个泛白的影子,还没来得及被看清就消失在灰色幕布般的夜色里。昏昏沉沉地,他想起鬼魂与都市传说,想起在公路上被飞驰而过的汽车撞死的鹿。不过好在他实在太疲倦,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深思与恐惧。
朦胧的念头像被夜里的雾拢住,劳伦斯的意识先思维一步沉进诡谲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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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的年轻作家被喧闹的日光吵醒。他睁开眼睛,先隔着镜片瞥见成圈的晕影,再听见奥斯卡自前排传来的声音。
“你醒了?本来在休息区的时候想喊你去买中饭……早饭。也罢,记得把钱给我就行。我们说好了,我坐驾驶位,与之相对的路途支出全权由你负责嘛。”
“好……不过我倒是不饿。”劳伦斯坐起身,随身的小册子以一副很落寞的姿态倒在身旁的座位上。车窗外的景致在发白的热浪中融化,远远地,车尾的方向,指示着岔路方向的路牌被无尽的地平线吞噬。
劳伦斯回转过头去,又在遥遥无期的回望中退败着转回身。
“我们开了多远了?说实话,我有点担心……”
“担心我们开错了路。是吗?”
奥斯卡的视线在后视镜中对上一双不算和悦的绿色眼睛,但他依然愉快地笑起来。
“我知道的,抱歉,我不打断你。现在你又摆出那副‘我有话要说’的表情来了……那就让我听听看吧。你先前沉默得太久了,再久一点就不太像你了。”
劳伦斯的眉头拧成一个古怪的弧度,随即又舒展开。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开了口。
“……分岔路口,仅限一次的选择。想想看,你驱车向前驶去,永远也无法回头——哪怕你掉转车头、驶上先前错过的另一条道路,它也不再是你放弃它时的那条了……”
“瞧,你刚刚点出了一项有关可能性的假象,思维的幻觉,”奥斯卡在后视镜反射出的一小片影像里朝着对方眨眨眼睛,没给劳伦斯提醒他”注意看路“的机会,“自始至终我们能够走的都只有一条路而已——你选下的那条,无论这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靠抛硬币定下的。这就是在现实生活里,我们能够握在手中的全部了。”
“真是令人沮丧的现实。”评价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泄气。
“还好。至少你还会讲故事不是吗?不一样的故事。从这个角度看。你能抓在手里的可能性总比其他人多一些。”
“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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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吗?
劳伦斯想起那些被堆放在自己书架上的书籍,大部分是小说,小部分是诗集。他已经多久没有翻开过它们,再花上一下午钻进去了呢?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年轻的作家低下头翻看自己的随记本,黑色墨水编出的词句纠缠在一起,将一阵陌生的眩晕塞进他的脑袋。他想,他太容易感到厌倦了。他写下一段开头,再将其删去。他重复着这样的过程,直到再无新鲜的点子涌入脑海里。
就是这样。他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但他真正说出口的回应却非如此。
“你知道那些看似承载着‘另一种可能性’的故事都不是真实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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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认同这种话。你写下了它们,它们以文字的形式存在于纸上,再被阅读的人记进脑子里。这难道还不够真实吗?”
“你在偷换概念。”
“哈哈,就算我是吧。”
奥斯卡轻轻地踩了踩油门,车速轻盈了几分。
“那我们换一个角度……你还记得路程从哪一刻开始吗?记得汽车的引擎从哪一分哪一秒起发出轰鸣声,记得轮胎什么时候在柏油公路上滚过了完整的一圈?
劳伦斯于能够刺痛双眼的日光里久久地沉默着。不仅是窗外的景致与公路,汽车本身也在翻滚的热浪中融化。
“那么反过来,路途的终点呢,我们要在哪个地方停止、下车?我们也许会回到学校里去,但在那之后呢,你能万分确定地说,自己永远也不会再返回到这条公路上来了吗?”
座垫、车窗、后视镜。在越发模糊的滚烫白雾里,劳伦斯攥紧自己那本写满幻想之言的册子。与它的存在同样讽刺般清晰的外物只有奥斯卡的声音,紫色的。
“你看,连你自己也讲不清楚,那么就别再为开头与结尾踌躇烦扰了。从哪里开始都没关系,到哪里结束都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劳伦斯很想问,但越发浓重的雾几乎要让他看不清前路的尽头了。他朝着前方徒劳地伸出手,只抓住一缕紫色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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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从不吝啬词句呢。劳伦斯想。你为什么对自己即兴的、脱口而出的话语有那样十足的把握呢?还是说,你只不过是个运气太好的傻瓜,在万里挑一的、幸运的世界线中顺遂地生活至终焉?
“我确实怀念起你所书写的故事来了,好歹……讲一个给我听听吧。”
那缕烟轻声笑着散去了。
mode:(是这么拼的吗)随便,下为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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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为了行文便利,所有出场的生物都会被称作“人”即使他们可能不属于智人科
案:以奥丁为名,他叫星期三。他,万物之父,至尊之神,智者,奋斗者,狼语者,受欢迎者,苍白者,巫师之神,煽动者,酋长,读心者,戴帽者,持杖者,闻名之主,吊者之神,喷雾者,被需求者,圣父,至高者,攻城骑士,万物之父,胜利之树,凯旋之父,独眼者,持盾之神,闪烁之眼,震盾者,首领,智者,披斗篷者,奥秘守护者,可怖者,风暴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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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是否应当去褒奖这些信守承诺的人。那好像只是一种知晓自己即将获利的愉悦感。平心而论,抛弃信诺的行为是不详的,然而达成诺言的道路却是用血肉堆砌的。
阴霾始终盘旋在女人们的头顶。她们的怀里是流星,前面是幽暗的密林,后方是觊觎这宝贝的疯狂人们。她们冒着风险测量了小路,带足了干粮,又在森林里跌倒了很多次,或许还被周围那些蹲守的人发现了几回。总之,不论先前摔倒了多少次,有多少人永远地离开了,她们都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就像泰坦尼克号时没人想到这样精妙的设计会意外地撞上冰山沉没。女人们也不会想到在她们最周全的一次行进会出师不利。
队中的一个姑娘被飞来的石子砸昏了过去,差点绊倒后面抱着神像的同伴。领队很快判断出了方向,那人就隐没在树冠的高处。视线对上的下一刻,不等姑娘们有所调整,更多在暗处的人飞扑了过来。
寻常的械斗对姑娘们来说是简单的。她们并不柔弱,甚至比普通的人反应还要更快一些。但她们带着神像,她们不能落地。
或许一些看官读到这里会问及原因。而你要问我的回答。也许是因为离开地面她们跑得更快,又或者是这片森林的土地会如同母亲的身躯深深地将她们留在这里,就像那些沙漠里的流沙,破开她们虚幻的魔法。再或者,像一些传说一样,回去探望凡世的年轻人不顾告诫落地后成为了老年人;又或者罗波那将林伽留在了某个河畔无法搬走他的神,云云。
解释都是一样的。也许只是祂不当落入凡尘,又或者母亲不会松开她们的孩子。在血和生命面前这些都不重要。混乱的声音会迅速引来周围那些觊觎彗星的虎狼,然后简单的械斗会升级成围剿。好几个人都倒了,远远地传来脚步,越来越多的东西闻着血味而来。
这大概是这件事里面最幸运的一点了。她们还没有离开很远,最后一个人在同伴的保护下还是拼命回到了出发的据点。祂依旧是女人们侍奉的神,带回神的人却没活多久。她就那样躺着,见她的人却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群狼环伺的境地只是看似艰难,想破解却分外地容易。只要以那怀里的宝物为筹码,去应付那些被吸引的人,欲望会自然地为她们开辟一条新的路,又何必去执着那个旧的誓言呢。
谁不喜欢琼额头玉面的天神呢,只要见到那漏出布衣的一角就会深深地迷恋上。绿荫里那人他只是在找走出这片森林的办法,却意外地见到了声势浩大的队伍,遂生出了想要一堵那纱布下的真容。什么好东西要如此神秘见不得光。
至少那写在这里等待女人们的领头,奈登,是如此听说的。他想那小孩一定是住的太远错过了那场盛大的流星雨,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们赶到的现场的时候正见这些少年在收拾躺的到处都是的女尸。估计是没发现什么好用的东西,那人正在生闷气。他把这些在森林里逗留的人带回了聚集地。
这些人大约是真的迷路了很久,饿地特别惨。他们一次性吃掉了奈登三天的饭。酒足饭饱之后,奈登问他们:如此小的年纪为何不好好地待在母亲的庇护下,却要跑来这危险的大深林里来。领头的那人回答:他厌倦了与母亲住一起时那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于是就想着与伙伴们一起出走冒险来寻找一种新的可能。
这领头的冒险少年就是星期三了。奈登大概是费了一番口舌去说服这群野性不羁的少年们。可能还拿出了一年三成的收入,和一片区域的管理权。能让那些女人们吃瘪的人可不多见啊,那可是一群成了精的老妖婆。不过对星期三来说,或许还是奈登家里的酒更加吸引人。他在听说了那场盛大的流星雨之后是真的想要一睹那女神的真容了。
大概,或者,也许,创造一个永不忧愁吃喝疾病的世界,也算寻找新生活的一种吧。
Vol.241【落日夕阳】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求知
艾玛反应过来,她被踹下去了。该死的弗兰克!她明明说了,她还没准备好!艾玛在心中默默发誓,以后再也不相信队长的任何一句承诺。自己可真够蠢的,从半年前救济院那颗浓甜的金色糖果开始,她就不该相信这位笑眯眯的老头了。
瞧瞧他一路欺骗可怜的小艾玛到了哪步田地?当什么夕阳捕手,哈!每天十二个小时的高强度魔法训练就算了,十六人寝也还能接受,重要的是进了队,艾玛才知道,他们这行,有三成菜鸟会在第一场飞行里砸成肉酱!早知道她就继续在救济院里读圣诗了,嬷嬷至少抽不碎她。
艾玛感觉自己身上哪儿都被压得难受,尤其是胃,似乎胃在旁边陪她一起被风吹烂,全靠一根食管轻飘飘地吊着。她还不敢睁眼,该死的弗兰克!真该死!他倒是爱醉醺醺地拍拍她的肩,鼓励一句“你有天赋”。赶鸭子上架的艾玛渴求自己实打实的天赋异禀,严重的恐高能现在立刻马上自愈。
失重感让艾玛的颈椎处又凉又痒,太难受了,她想大叫,可狂风快把她脸上的皮粗糙地摊平,她把大叫咽了回去。也许是对身体感知的捕捉,让受惊的女孩闪回到太阳下的时光,艾玛这才想起自己每天每月受的训练之苦是为了什么——平衡!她终于得以从恐惧中轻微脱身,一股淡淡的暖流带着酥麻的惊栗,从她的心脏往四肢流去。千百次的练习让这一切发生得又快又自然,一层温暖的膜笼罩了她,寒冷,恐惧,那夸张到极致的隆隆作响,似乎都被一层圣洁的,魔法的庇佑隔绝在外。半年来的辛苦得到了报偿,艾玛快流泪了。
好了,该睁眼了,艾玛安慰着,鼓舞着,或者说强迫着自己,艾玛,好艾玛,该睁眼了,只有睁眼了,你才有机会捕获一小罐夕阳回来,不然的话,你还得跳一次。或者更糟糕的,永远都跳不了第二回。
艾玛!
她下定决心,紧闭地眼睛微微开了一条缝。
一瞬间,疯狂的,翻涌的颜色,泼进了她的眼睛。
艾玛最喜欢的地方是救济院的后院,从小就喜欢。不平整的坑洼成了雨水留存的好地方,淋沥过后的傍晚,只要她干完了一天的活,就会蹲到水洼旁,拥有一汪清新的蓝,狂热的红或璀璨的金,那些她能独占的色彩。被带到“自然捕手”工会,在漆黑的感知室,开发身上每一寸的魔力时,她偶尔能想起那个水坑,那个六岁女孩想当魔力画画家的梦想。
艾玛!
她想起某个湿漉漉的下午,抬头望向天空,染成亮金色的丝状的云朵,像极了母亲走时她抓过的衣摆上的金纱。想起她看过为数不多的诗句,诗人总赞颂他们国家的美景千金难买,可现在一个金币就能品尝到云朵做的糖,夕阳酿的酒。黄金的灿烂要胜过夕阳,尤其在刚战后的年代。
艾玛!
她想把眼睛闭上,年幼聪慧的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小小薄薄的眼皮要是完全打开,一条不同的人生通路将让她的眼睑里开启。她将在一个眨眼里确定她的人生,她未来的七十年。那么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眨眼。
她终于睁开了它们。
她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呢?她成了一条鳟鱼,徜徉在融化的黄金组成的溪流。无数斑斓的光线在她面前灵活地游动,它们是自由的鱼群。太阳是它们的生母,这场光线欢宴的主人,滚热而又滚热的红与金被铺洒在天幕里,艾玛的眼睛有些疼,但她选择敬仰地望着它。
在气流里趴着的艾玛伸出双手,她好想拥抱它们,调皮的光线发现了她的意图,选择绕着她的身躯行走。她像一只船,破开了流动的水面,金色的光辉在她的两侧散开又汇拢。一条粗心的光带撞上她的手心,它愣了一下,亲昵地蹭了蹭,才往后游去,在艾玛的手上留下灼烧的红痕。有些疼,有些痒,那么炽热。
艾玛取出了挂在腰上的瓶子,在如此强的气流里控制它是件难事。艾玛选择先让自己站直些。她控制着魔力的位置,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瓶盖打开。光线们欢笑起来,是的,艾玛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光线们在唱歌,它们的歌声像是被陈酿过,冒着泡,跃动般涌进了捕手瓶。被盖上的瓶子发出了莹莹的光。艾玛摇了摇瓶子,光浅们打着漂亮的,闪动的旋儿,凝结成了粼粼的液体,艾玛的心怦怦直跳,她做到了。比六岁的自己做得好多了,那时她只能用手做一个碗,捞点水洼的脏水,在太阳下山,水从手指缝漏完前,拥有那么一小会儿独属于自己的夕阳。现在,她有了一整瓶,在彻底落地前,她拥有了一瓶自己捕获的自然。
弗兰克说对了,站起来的艾玛笑了,魔力集中在她的脚底,她稳稳站着。
她的确有天赋,从小开始,她是那么贪婪地热爱着自然,天空与夕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