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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ol.208 「青绿」《生还者》
作者:昂昂
评论:笑语
最早期的记忆停留在青砖乌瓦上。蒋婉捏着手里的车票,巴掌大的纸片在她手里因受力而显出褶皱卷边,油墨印刷的达到地也被她的汗渍模糊。蒋婉垂着目,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离开后,她不曾再踏上这片土地,此刻的惶然只有她知道,跳动的心脏揣揣却并非近乡情怯。若是可以,她想起自己当初逃离的决绝,她当然是不会回来的。
这次催她回来的电话来自奶奶的手机。
蒋婉是不会接姨妈、姨夫的来电的,以至于她甚至背熟了与姨妈相熟的邻居家那些人的手机号。奶奶的手机是她寄回去的,一是不想让奶奶总是去镇子最前头的零售店去打——小村的座机少,那个总是咬着烟屁股哪怕是剩余一厘米都要吸吮嚼透的眯眼男人抠抠搜搜总是要掐着秒多收钱,奶奶不知道,总是缓慢着动作从怀里掏出青绿相间的小布兜颤着手拿钱给他,蒋婉在这边听着奶奶说不急,再和妹妮说几句,奶奶还有钱以及那男人细数着夸大其词的价格,她恨得牙痒痒。二是虽然奶奶会刻意避开姨夫、姨妈,但偶然也会被其发现夺过电话絮叨说些都会背的垃圾话。蒋婉将声线提高要他们把话筒给奶奶没有一次成功过,只得愤愤挂断,给自己清闲也给奶奶省点钱,她知道以那两人的性格这钱不仅不会出还会顺手在小卖铺拿点东西然后记在奶奶的帐上。
深怕买的太好他们把奶奶的手机拿走,所以她送个奶奶的是最基础的手机,在她的印象里还是姨夫姨妈使用的第一代。奶奶在这个时代不懂的很多,她将电话卡都买好插入其中了,虽然长途贵些,但也省的奶奶自己去办理和交钱。
她出走的时候,夹带着梦境夹隙里反复被南方小镇的雨淋湿又被潮热捂干的希望、奶奶亲手缝补的旧衣裳以及未满九年的义务知识。
蒋婉辗转过很多地方,她第一次的逃离去了北方。原本想着远离南方的雨、南方的湿、南方从一而终的石板绿瓦稍稍腐朽就生霉斑的万物,而北方的水土也不养人,她在十几人杂居的方块屋里口舌干燥,眉头皱得起伏,吃不下一口含着风沙的干涸面团。挨不过几个月她只得往更南的方向去,那时她的口袋里只有够一张车票的钱。
走到远方时,才发觉自己的狭小。原来不是所有南方都有下不完的雨。旧时的地方,白墙都泡得起皮鼓脬,淅沥的雨顺着旧痕一遍遍刷上淡墨色。蒋婉从小就想着为何透明的雨落在这家的墙上却能留下颜色。除了宣纸上游走的浮墨,剩下的便是绿。
幽生青苔。
墙面、房瓦、桌角、永远在滴水的龙头,连妈妈留给她的项坠都带着锈迹的绿。
春天下小雨,大人们说是烟雨下江南,春分时节好播种,而蒋婉只能蹲坐在小板凳上在门槛搇烂的木门旁一坐就是一天。这一条穿着各家各户的石板路铺的不算平整,刚好够性情喜玩闹的孩子蹦蹦跳跳,中旁的缝隙泥土湿软,一个春天的雨后就要冒出绿芽,郁郁葱葱一直茂盛到夏季。夏季更是充沛的雨的季节。暴雨能把风摇晃得更加剧烈,瓦砖有时都要跳跃,串珠一般的水珠打在地上丝毫不比雷声音量要小,疼痛程度就更别说了。听奶奶说,她的父母就是在这样大雨的夏日里离自己远去。暴雨、泥泞、打滑、车祸。长大后的蒋婉自然明白是怎样的故事,只是小时候的自己只想着父母离开那天的雨打在他们身上会不会痛,会比失去他们的自己还痛吗?
秋季也有雨。落叶萧落,植物的绿被留在湿透的各处仍张牙舞爪宣扬着雨的本领。
冬季万物都索然,那只万年漏水的水龙头终于不再作响。它挂着差不多蒋婉小指长度的冰溜,出水的口出残留的绿色让蒋婉因好奇而探索冰溜时发现整块透明的冰透着无声息的绿,难看的要死。所以蒋婉的探索结果毫不客气给出的是:有青苔碰到了,不能吃。
好在今天没下雨。
蒋婉特意看了到达地的天气预报,记忆里少有的无雨的日子。
列车运行着,带走窗外肆意生长的植被景象,蒋婉看着,无力感越发严重。这像是把纯粹的生命力,茂盛的绿从她的世界抽走,她马上就要回到那个只有青砖绿苔的旧屋檐下苟延残喘寄人篱下地喘息。
但她必须要去。
她怕今天是夏季的又一次暴雨。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4月1日,周五,天气:晴
我有了一个新朋友。她的名字叫黄阿妹,而我叫王阿美,我们就差两个字。黄阿妹是昨天搬到我家对面的,晚上八点左右,她爸爸妈妈带着她来打招呼。
黄阿妹和我同龄,长得却比我高许多。她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还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她的皮肤很白,“肤如脂玉”这个词再适合她不过。
听她爸爸妈妈说,黄阿妹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一就能去上学了。爸爸问黄爸爸,黄阿妹在哪里上学,令人惊讶的是,黄阿妹居然和我在同一所学校。
说起来前两天听同学说,我们班会来一名转学生,那个转学生不会就是黄阿妹吧?
如果是的话,那我可太高兴了!
妈妈说,黄阿妹才来这座城市,一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让我教着她一点。
妈妈也太爱操心了,不用她说我也会教她呀。
毕竟她是我在这个小区里的第一个朋友。
4月4日,周一,天气:晴
今天是我和黄阿妹一起上学的第一天,我们真的在一个班上,我好开心。
黄阿妹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些紧张,她说她喜欢“喝奶茶”的时候,说成了喜欢“喝莱擦”,惹得班上同学哄堂大笑,黄阿妹脸都红透了。下课以后她也不好意思找人说话,一直一个人坐在原位。
我作为她的邻居兼新朋友,主动担当起了搭话的工作。我问她喜欢什么口味的奶茶,还跟她聊最近很热的电视剧,黄阿妹一开始有点紧张,但后来放松了很多。我和她聊得很开心,只可惜课间只休息十分钟。
不过,每个课间我都会去跟她说话,她看起来很高兴。中午吃食堂的时候,我主动邀请了她参加,然后还叫上了其他的同学。黄阿妹虽然有些拘谨,但还是在努力融入我们。
下午我们一起回家,我和她在家门口道别时,黄阿妹问明天我们能不能一起上学。我的回答当然是“可以”。黄阿妹非常开心,她笑着对我说谢谢。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回家后,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爸爸妈妈,他们都表扬我,说我做得好,还说今后也要跟黄阿妹好好相处。
我希望我和她能一直做好朋友。
5月12日,周四,天气:多云
今天体育课,我和黄阿妹分到了同一个小组。我们小组自由活动的时候,选择了“打鸭子”这个游戏,丢沙包的是一个男生,我和黄阿妹都是躲沙包的人。其实我不太擅长运动,跑步我一直都跑得很慢,跳绳也不太会跳花样,夺沙包这种眼睛和身体要并用的项目,对我来说更是很难。
但是黄阿妹看起来很擅长这种运动。在其他同学笨拙地躲避沙包时,她就像一只灵巧的小猫穿梭在场地中,有时还会引导我躲开沙包的攻击。黄阿妹一直拉着我左躲右闪,到最后场地上只剩我们两个人。在沙包又一次袭来时,我闪避的动作慢了一拍。
令我惊讶的是,黄阿妹明明已经跑开了,但她为了救我,居然折回头挡在我身前。最后沙包打到了她身上,在她的白T恤上留下了很明显的一个痕迹。
回家的时候,我问黄阿妹为什么要折回来,她说因为我是她第一个朋友,而且她一个人留在场地上会很不安。
听她这么说,我感觉又害羞又高兴。黄阿妹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6月22日,周三,天气:小雨
今天竞选班委,黄阿妹参加了竞选。她想要竞选的是学习委员,但是最终,她被选为了班长。我看着站在讲台上的黄阿妹,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些复杂。
才两个多月,黄阿妹就已经融入了班级。看她现在和同学相处的模样,当初那个不善言辞的女孩宛若我的错觉。
黄阿妹不仅运动神经好,还多才多艺。之前我鼓励她参加学校五一文艺汇演报名,她一开始推脱,后来还是被我拉着去了。本来汇演节目是不安排独唱的,可是黄阿妹唱得实在是太好了,结果今年的文艺汇演居然特意安排了一个她的独唱节目!彩排的时候大家都听入迷了,等正式演出结束后,好多其他年级的同学都在问独唱的那个女生是哪个班的。
而且,她学习也非常好,好多古诗词她看一遍就记下了,问她的时候,她还会把自己背书的方法教给其他同学。她不但成绩好,性格也好,有不懂的东西去问她,她都会尽心尽力地倾囊相授。
就像我以前觉得的,黄阿妹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很高兴能和她做朋友。
但是为什么,我现在看着她,心里会感到不开心呢?
7月24日,周日,天气:晴
今天爸爸妈妈骂我了,因为我之前小测试的成绩比以前下滑太多。明明我拿到成绩单的时候也很难过,也有反思,为什么他们还要骂我呢?
爸爸妈妈太生气了,把我关到了门外。或许是因为我拍门求他们放我进去的声音太大,黄阿妹家的门反而开了。开门的是黄阿妹的妈妈,她问我怎么了。我一开始不想告诉她,我总觉得我跟她说实话,会让我更难过。顺便一说,这次黄阿妹考到了全年级第三。
黄阿妹的妈妈看我不说,也没有追问,但是她邀请我去她家吃蛋糕。因为爸爸妈妈一直不开门,我又饿了,所以我去了黄阿妹她们家。阿姨拿了三个蛋糕出来,我以为她让我从中选一个,结果我选了一个后,她把其他两个打包了,让我拿回去给爸妈。
黄阿妹也在家,她拿出了她特别喜欢的贴纸分给我,她爸爸也打开电脑,给我找好看的动画片。中途叔叔出门了一趟,我听到他在楼梯口和我爸妈对话的声音。虽然内容我没听清,但是好像是告诉爸妈,我在他们家,让爸妈不要担心。
后来黄阿妹还给了我新的作业簿,让我在她家一起写作业,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我才回了家。回家以后爸爸妈妈看起来也不生气了,他们问我作业写完没,我说写完了,他们就让我回房间睡觉了。
如果今天没有叔叔阿姨,我肯定要在门口站好久,然后回去还要写作业。叔叔阿姨就像黄阿妹一样(应该说黄阿妹像他们一样),也是特别好的人。
如果我的爸爸妈妈也像叔叔阿姨一样好,就好了。
9月15日,周四,天气:大风
新学期开学不久,就发生了好几件让我很不开心的事情。
黄阿妹才来的时候,我为了帮助她尽快融入集体,还给她介绍了以前玩得好的同学,那些同学很快就和黄阿妹打成一片,关系甚至要比我更亲密。
但我生气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今天偶然听到的对话。
那些同学说,我和黄阿妹站在一起,我就像一片叶子,黄阿妹就像一朵鲜花。他们说不明白黄阿妹是怎么和我玩到一起的,还说一定是黄阿妹人太善良,才会搭理我。
我很生气,明明是我把黄阿妹介绍给他们的,如果没有我,黄阿妹要花更长时间才能融入班级。
去办公室的时候,我还听到其他老师在谈论学生。他们说黄阿妹性格很好,又上进,是近几年来最省心的学生之一,还说黄阿妹继续保持下去,以后一定能考上很好的而学校。
今天黄阿妹值勤,所以我提前回家了。出校门口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男生堵住我,说他是其他班的学生,然后问我黄阿妹有没有喜欢的人了。我说这种事你自己去问黄阿妹啊,他还说黄阿妹对谁都好,大家都很喜欢她,所以如果黄阿妹有喜欢的人了,他就只能放弃了。
关我什么事啊!
黄阿妹黄阿妹,大家都在说黄阿妹,简直烦死了。
10月22日,周六,天气:晴
今天久违的和黄阿妹一起出门玩,我们搭地铁去了游乐园,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同班同学!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我遇到了A......我喜欢的男生。其实我本来想要写下他的名字的,但是感觉写他的名字时,心会很痛,所以就用A来代称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看出来A喜欢黄阿妹。
偶遇之后我们就一起行动了,整个过程中,A一直都很关注黄阿妹的举动。一会儿问她想不想吃冰淇淋,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邀请她去玩游乐设施,真的非常积极。后来我们一起组团去鬼屋时,他甚至直接跟黄阿妹说,他会保护她的。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都在黄阿妹身边,可是A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有黄阿妹问我的时候,他才会随意附和两句,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黄阿妹身上。
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他真的很喜欢黄阿妹。
平时在班上,他隔三差五就会跑来跟黄阿妹说话,但我当那是只是同学之间的交流。我一直逼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今天我知道了,那不是我的错觉。
为什么是黄阿妹呢?她就那么好吗?我知道她真的是个漂亮又善良的好姑娘,可是为什么大家都青睐她呢?
......我开始讨厌黄阿妹了。
11月11日,周五,天气:暴雨
爸爸妈妈吵架了,吵得非常厉害。吵架的起因是妈妈不小心弄掉了一个杯子,然后爸爸莫名其妙地就大发雷霆了。他们拍桌子砸板凳,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非常多难听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这么吵架过,我只能躲在房间里听他们相互辱骂对方。
他们吵架的语速非常快,我甚至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直到“黄阿妹”三个字传到我耳朵里,我才听清楚了一两句话。
爸爸说,妈妈不像黄阿妹的妈妈那样贤淑。
妈妈说,爸爸不像黄阿妹的爸爸那样体贴。
......黄阿妹,黄阿妹,又是黄阿妹。不但学校里是黄阿妹,为什么连家里也是她?她的存在夺走了我的朋友、夺走了我喜欢的男生,现在她又要夺走我的爸爸妈妈吗?
我讨厌她,我讨厌黄阿妹。我才不要她这种人做朋友,她这种人就是毫无顾虑闯入别人生活里、夺取别人幸福的强盗!我恨她!
12月12日,周一,天气:晴
我和黄阿妹吵架了。她想要去参加一个公益演出,然后今天是那个演出选拔演员的日子。我本来不想去,但是她恳求了我好久,我没办法才答应她,陪她一起去的。
但是,我遇到了非常不愉快的事情。
我和黄阿妹报名的节目是双人舞,跳完以后,评委居然问为什么黄阿妹不报名独舞?!说如果报名独舞的话,她能拿到更好的成绩!什么意思,这是说我拖她后腿吗?!这支舞是我选的,中途好几个动作也是我编的,结果在评委眼里我比她差那么多?太过分了吧!
选拔结束后,如黄阿妹所料,她被录取了。我直接起身离开,黄阿妹还来追我,安慰我不要难过。这什么猫哭耗子的行为!
也因此我非常生气,我直接就跟她吵了起来。我问她是不是就是把我拉出来当陪衬的,就是把我拉出来当垫脚石的?结果她还否认,说她没有。
要不要脸啊?
后来我太生气骂了她好几句,她可能也被骂急了,就回了几句嘴。这之后我们怎么分开的我记不得了,我就记得我现在一肚子的火。
我最讨厌她了,早知道她搬家过来的时候就不该理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小人,最讨人厌了!我再也不跟她做朋友了!
我要跟她绝交!
12月15日,周四,天气:大雨
......怎么办,黄阿妹出事了。爸爸妈妈刚从医院回来,他们告诉我,黄阿妹被车子撞了。她现在住在医院,可是黄阿妹的爸爸妈妈却怎么都联系不上。后来是她住院的医院里,有个护士姐姐刚好跟我们一楼,也知道我们家跟他们家关系好,才联系上了我父母。
听爸妈说,黄阿妹的小腿骨折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爸妈正在努力联络黄阿妹的父母,想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骨折的话,会很痛的吧。而且如果留下后遗症了,黄阿妹就再也没法跳舞或者运动了。而且听爸妈说,如果严重的话,可能出行都会受阻。
虽然我前几天才说要跟她绝交,可是她遇到这种事情......
唉,我该怎么办才好?
12月17日,周六,天气:晴
纠结了好久以后,我今天还是去看望黄阿妹了。黄阿妹看到我来很开心,说这几天除了我父母,只有我来看望过她。我问她叔叔阿姨还没来吗,她说他们不会来了。
我很震惊,因为叔叔阿姨不像是这种人。结果黄阿妹告诉我,说那天她不是被车撞,而是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父母想要拉着她一起去死,她不愿意,跳了车,结果摔断了腿。黄阿妹说,没有人联系得上她的父母了,他们可能已经把车开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一起去死了。
听黄阿妹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护士姐姐换了吊瓶离开后,黄阿妹抱着我就开始哭。她说她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还说现在她身边只剩下我了。
黄阿妹哭着向我道歉,说她前几天不是故意跟我吵架的,还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还问我生不生气,我还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
看着哭得那么难过的黄阿妹,我怎么能舍弃她呢。
我跟黄阿妹说,我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
黄阿妹终于笑了。她的笑脸还是那么好看。
12月25日,周日,天气:雪
今天黄阿妹出院了,我和爸妈一起去医院把她接回了家。她现在腿上还是打着石膏,但其他地方恢复的还行,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把石膏拆了。
爸妈嘱咐我,不要提及黄阿妹父母的事情,不要刺激她,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废话,我怎么会用这种事去伤害我的好朋友呢。陪黄阿妹回到家以后,爸妈先回我们自己的家了,留下我陪黄阿妹待在她家。
我问黄阿妹她父母去世了,那她现在怎么办,她说家里的存款够她一个人生活,不用我担心。然后我问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会不会寂寞,她说会,然后说希望我能时不时陪她去住。
我说这个要征求我父母的同意,她说好,还说只要我经常找她玩,她就很开心了。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了,说她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没想到在黄阿妹心里,我这么重要,我为此感到很开心。我告诉黄阿妹,我会一直陪着她,当她的好朋友,黄阿妹很感动,她还问我,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还愿不愿意陪在她身边。
我的回答当然是愿意。黄阿妹是个很好的人,我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呢。
我要和她一直做朋友。
→ → →
“1月——”
笔行至一半,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黄阿妹,你准备好了没?快一点啊,不然赶不上班车了——”
“来了,阿美!”
她应了一声,将笔记本合上,放进了抽屉里。
今天的日记,回来再写也不迟。
END
作者:阿苔
评论:随意
今天是她回来的日子,或者说是明天。
我坐在餐桌旁,将视线移向墙上的钟表,再移到身体前方,一遍一遍。
“咯嗒、咯嗒”,平时钟表的声音有这么大吗?还有微弱的车辆行驶声从屋外传来,似远似近,模糊了距离感。
我站起身,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外出物品,走向玄关。关上电灯,紧锁房门,扑面而来的清冽冷空气让脑袋清晰了一些。
她的飞机凌晨五点多才到达,按照原本的计划一点从家里出发时间也非常充裕。但反正都是发呆,场所就比较随便了。在机场能避免我毫无意义的重复行为,这莫名的焦躁大概也能缓解。
明明是最重要的她要回来了,内心的情感比起激动却更接近不安和……害怕。我该如何对待她呢?在她来到接机口的瞬间冲上去抱住她?让她充分感受到我和这座城市对她的热情?我急于证明自己对她的喜爱,但这样的心情却不禁让我怀疑……我还像曾经那样喜欢她吗?
或许这两年的分离已经消耗掉了部分我对她的热情?
……不,希望不是这样。
到达机场时已经接近两点,我在售票口外面随便找了个空椅子坐下,继续发呆消耗时间。机场周围灯火通明,在淡橙色灯光的照射下云层像流水一样快速移动着,让我恍惚间觉得这里是溪流的底部。
说不定会下雨,还可能是大雨。我有些担心地想着,并希望她的飞机能在下雨前到达。不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安全地来到我身边啊。我绝对要把她平安送回家。
我是带了雨伞的。并不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做足了准备,这只是在学生时代留下的习惯。记得那时刚下晚课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教学楼口。看着人们或单或双撑着伞越走越远,疲倦和孤独感缓慢地在身体里扩散。当时我下定了决心,以后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带伞,绝对不要让最爱的人也感受到那样的孤独。
不过她从来没有让我送过伞。她是那么地喜欢下雨,喜欢到让我几乎把“雨”和欢欣鼓舞穿着雨靴雨衣在外面乱跑的她画上了等号。
真的好可爱。回忆起她开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不论现在我对她的感情如何(还没有想出结论,也不愿再想了),曾经与她有关的记忆都是那么闪闪发光,快乐与充满幸福。或许一些事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美好到溢出的情感一定是把我腌制浸透得彻底,否则现在那甜味就不会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开来。
我对那些时光充满了感激。也对她……充满了感激。
夜空的颜色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淡。随着接机时间的逐渐接近,空气开始沉闷湿润到令人感到不适。云层也不再流动,那灰黑色的絮状物体一层层堆积下来,把天空压得更近了。我走到接机口的栅栏处,和人群一起等待这趟唯一没有晚点的飞机抵达。
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忽左忽右地在人流中穿行。她的脚步比起周围有些急促,一对圆得标准的耳朵每次在路过其他乘客时都会稍稍向后背去,就像在躲避丛林里的树枝,显得忙碌又富有弹性。
在看到我的瞬间,她咧开嘴笑了,耳朵向着我的方向高高竖起,漂亮的黑色眼睛闪闪发光。她再次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行李箱好像都要飞了起来。
神情好明媚!
被㨪到有些不知所措,我向着检票口小跑了几步,在最前方踮着脚迎接她。
“久等了。”她微笑着伸出手。
“是熊的话,多久都没关系。”我一边接过行李箱一边回握住她。那令人怀念的柔软和温度让我一瞬间宛若触电,身体不禁颤抖了刹那。
好像差点就忘记了。
“熊想回哪里?要不要先去我家?”
我们一起向出口走去。
“好啊,那就帮大忙了~ 回来的第一天完全不想在没有人气*的地方呆啊。”(*指很久没有人生活过)
“帮你打扫过了哦。”
“太感谢了!小菀简直是天使!但今天我想和你……啊”
我们停下了脚步。
“……下下来了啊。”
铺天盖地的大雨将天和地连成了一片,“哗啦啦”的巨大雨声由近及远平铺开来,好像在空旷的山谷里有了无穷无尽的回音,反而显得世界更加广阔和寂静了。
环顾四周,可能是听到了航班延误的消息,周围没有一辆出租车。
……麻烦了。
我看向熊,她的表情仍旧很明媚,甚至比刚才多了一丝兴奋。大概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默默地把嘴边的“要不要等雨停再出发”咽了下去。
“冒雨走吧!”
她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好似有流光。
“菀应该有带伞的?从这里到市区也就三四公里,我们到那里再打车。”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也太狡猾了。
我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望向接天的雨幕。眺望远方,城市就像是暴风雨中的金红色岛屿,彻夜未关的霓虹灯将周围映照出橙色的半球形。
“嗯。”
或许我内心的某处正在期待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你的。”
雨下得更大了,几十米外的事物已经模糊到看不真切。我和熊用伞堪堪护住上半身,顺着脚下的道路一步一步前进着。
到处都是水。我们仿佛两只误入深海的甲壳虫,在陌生的环境里迷失了方向。灰黑色的雨链和簌簌的雨声不断重复,它们像是哪种半透明介质将我们层层包裹。
世界好像只剩我们两人。
熊在我身旁静静地走着。几分钟前她以自己的身体比较强壮为由把行李箱又抢了回去,现在正用有点别扭的姿势一只手在胸前举着伞,一只手把行李箱拉到背后以试图减少它被淋到的机会。她的表情很平静,让我回想起了两人一起去便利店的时光。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她扭过头看向了我。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没事。”
这么慢才发现,刚才是在想事情吧。大概。
我不知道熊为什么要回来这么久,她只是在某天突然联系了我,并把时间安排发了过来。“回去后都会告诉你的。”我无法通过聊天文字推测出她打下这句话时内心涌动的情感,所能做到的只是答应下来,并在这里等她回家。
熊是独立又有主见的人,她一直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得很好,所以我也不愿妄加猜测。
‘顺其自然吧。’我想。
‘该知道的事情总会知道的。’
只希望不是和我们的感情相关的事。分手什么的,我还没做好失去生命中重要之人的准备。
有些不安。不自觉地握紧伞柄,低下了头。
鞋子已经湿的彻底,或者说已经像是套在脚上的雨水容器了。裤子也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黏滑的摩擦感令人不适。
我摸索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十八分,这时太阳应该刚刚升起。
只可惜微弱的阳光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周围仍是一篇灰暗。我们仍在仅有两人的海底穿行,不过……
已经快要到那座熟悉又热闹的不夜城了。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消息静静地躺着屏保上,消息的发起人是熊。
我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熊,她沉默地和我对视,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双眼透露出某种乞求的意味来。她冲手机扬了扬鼻子,催促我看那条消息。
「抱抱我吧。」
心脏仿佛被大锤猛的撞击,余颤如水波一般层层叠叠,蔓延开来。
我迈步靠近熊,用手臂紧紧地环着她那柔软的躯体,将脸深深地埋在了她胸口的白色月牙里。被水汽沾湿的绒毛仍旧那么柔软又温暖,熟悉的莓果气味包裹着我,那么令人安心。
胡思乱想的我是多么过分啊。
熊也用双臂环住了我。
‘好暖和。’
我怔怔地想着。
“好暖和。”
微弱到好似失神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我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里,祈祷着时间永远停留。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晚自习结束了,但我不想回家。
教学楼还有住校生在自习,我转移到实验楼,在空旷的门厅的里沿着地砖砖缝踩着毫无意义的步子。
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在一个谁都看不到我的地方消磨时间罢了。
脑海边传来了母亲“时间就是生命”的格言,她焦躁尖声刺痛着我,让我坐立难安。
我,我没有浪费时间,我在运动,我在运动。我急忙跑上阶梯,高抬着腿向上跑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
跑上第一个楼梯平台,被三整除的阶梯数让我浑身难受。
我在平台上做了两个平地高抬腿,转向,往更高的楼层高抬腿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我停下脚步,扶着楼梯的扶手大口喘气。
这里是第几层了?我只知道这里是某个半层的平台,落地窗外能看到对面教学楼的楼顶。住校生们在他们的教室里自习,空落落的教室里,三两个奋笔疾书的学生不时地翻着参考书,一页又一页地做着习题。
还要往上跑吗?我已经爬得够高,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拄上腰间那块隐隐作痛的地方,原地踩着细碎的步子。
呼吸顺畅时,我再度环视了我所在的楼层。
楼层与楼层间的平台上,落地窗外是对面教学楼的夜色,一条条钢筋在窗外拦成一个个“米”字,把窗户切割成滑不出去的大小。
落地窗的两侧是雪白的墙壁。
向下楼梯的一侧是雪白的,一尘不染的,连一个钉痕一幅画都没有的墙壁;向上楼梯的一侧也是雪白的,但这面墙却不平整。在上下楼梯左转的位置,立着一副画框一样的弧面。不过这副画框过于巨大了,它只有三条边在墙面,另一条可能是平台的地面,也有可能延伸到平台的下面。
我没有力气去楼下确认天花板上是不是插下来半副画框,只是细看这副框,想到了更加正常的东西。
“为什么这里有一扇门?”
我敲了敲框中厚实的墙体,几声沉闷的钝响震得我手疼。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扇门?”
“因为……这是个门框吧,一般人都觉得门框里是门。”
“但你敲过了,这里不是,这只是一堵墙,而且墙外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是空的,如果这里有一扇门的话,开了门,走出去,你就摔死了。”
“摔死了……”
这并不是一堵实心的墙。
这是一扇门。
一扇上半部镶嵌了大玻璃的铁门。透过玻璃能看到大路上在建工地的探灯,还有没有星月的夜空。
这扇门并非锁着。
门上横着一把插销,但是没有挂锁。我小心翼翼地提起插销的把手,向左拉开。舌头从墙洞里脱出,我轻推门,门开了,外面是一片夜,脚下是昏黄路灯在灯罩下漫出的一圈光晕。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门板挣脱了我的手,“哐”地一声打在了墙的背面。
我该为没有及时把门关上而懊恼吗?我该为没有被门挂到墙外而庆幸吗?
反正我现在已经摸不到门把,也已经没有办法把门再关上了。
我心有余悸地退回楼梯的平台,但双眼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深邃的夜的深处挪开。
那明明是只一片深得发黑的蓝,没有星,没有月,没有闪烁着红灯缓缓穿过的飞行器。不管盯着它看多久,它都是那片深得发黑的蓝。
我盯着那片蓝,在门边的台阶上坐下。
门那一边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干净的风只有夜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眨了一下眼睛。
是时候回家了。
“以前学校里有个人,不知怎么的就从这个地方掉下去了,她摔在路灯上,腿碎了,脸也砸在水泥地上,第二天上课了以后,老师点清了谁谁谁没来,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个女的。”
“她为什么跳楼?”
“不知道,反正跳了。”
“但这里是堵墙啊……”
“是啊,是一堵墙。”
接着人们调笑起了“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和“鬼打墙”的话题。
“反正跳了。”她说。
我又敲了敲门框里的墙壁,这次我听到了中空的声音。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小向!小向!”于一压着声音喊。向江感觉冷飕飕的,伸手想拽被子,只拽到了于一的手。
于一其实叫做于敏慧,但她遇人就说自己叫于一。于一,好记,好写,特立独行,而且不是父母给起的,是她自己决定要改的。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改过名字、户口本上到底写着“于一”还是“于敏慧”呢,向江并不清楚。
“起来呀!”于一又喊。向江这才睁开眼睛,从宿舍小床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深更半夜,一眼看去学校里什么灯也没有,于一穿着身全黑的便服,像团鬼魂在她跟前飘动。屋里盈满舍友熟睡的呼吸声,鬼魂于一正轻轻地四处打转,兴奋难当。
“干嘛啊,现在都几点——”
“我们跑吧!”于一说。
“什么?”
“跑啊,从学校里面跑掉!我跟你讲,”她越说越快,“有个初三的男生,就这周一还是周二,早操时从东墙翻出去了。点人数发现他人不在,好几个老师和班委一起找他,找了整整一上午。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公园啊网吧啊也没有,也没回家,舍友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他们就找,到处找。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一直坐在东墙后面的老榕树上。你知道老榕树吧?树干好粗的,旁边都是芒果树,就一颗榕树。他不知道怎么爬上去,在上头坐了一早上。他们班主任气得要死,就这样,这个表情。”黑暗中,于一拿两根食指把嘴角拖到下巴,也不管向江看不看得见。她摇头晃脑地自顾自乐了好一会儿,甚至咯咯笑出了声。
向江扫视整个宿舍。“你别把其他人吵醒了。”她不安地提醒道。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于一抢过话头,“他回了学校,学校批了他一星期假,他爸妈来把他接走了。没有被处分,也没人骂他,因为他有抑郁症。”向江焦虑地敲着床板,沉默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于一已经说完了,正抱着胳膊等她评价。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听没听我说呀!”于一把胳膊摊开,气愤地抬高声音,“那个学长翻墙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们该逃学。我听说因为他,好多其他人也准备逃学了。他,在老榕树上坐了四节课,好几个老师和同学一直找——”
“嗳,你小声点!不要再讲——”
“他坐在树上就逃掉四节课,还放了一周假!整天学习学习的你不累吗,反正我受不了。早操,早读,困死了还读读读。小向真是老师的乖孩子,成绩好好哦,根本不会跟差生一起玩。你知道吗,我觉得——”
向江盯着舍友随呼吸起伏的后背。“我们出去说吧。”她紧张地打断于一,于一马上闭嘴了,“走,出去,出去吧。”她翻出自己唯一一件黑色的外套,推于一出门。冷风在走廊里不断涌过,把向江的头发吹了她满脸。
于一不为所动:“翻墙出去,放一周假。别说一周,一早上也行。你就说,你来不来?”
“这样不好吧?你也没有抑郁症啊。”
“你傻啊,”于一笑了,“你不能跟他们说你有吗?我就是有抑郁症,我一看书就想自杀,他们拿我怎么样?那个学长的病还不一定是真的呢。”
向江搓着自己的手指:“行得通吗?”
“行,太行啦。”于一抓住她袖子里的手腕,把犹豫视作默认,大步走向东边。向江意识到她们是往东墙去了,远处保安亭的灯光间或闪烁着,照不亮她们面前的路。今天没有月亮,东墙外层层叠叠的叶子垒成不见边际的黑云,榕树在黑云的角落里,也看得不大真切。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于一托着向江的脚,让她爬上墙头,“里面有一段是,一个女生爬到树上,紧紧抱着那棵树,好多人来要她走,但她就是不走。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电影?我忘记了。”她紧跟着向江攀上墙,背对校区坐着,“我感觉吧,她抱着树是因为不想上学。只要能爬得老高,人家劝你你也不下来,他们就拿你没辙。”
向江也学她那样坐着,脚下漆黑一团,仿佛峡谷。她晃着脚想了想。
“她抱着树是要阻止别人砍树吧。因为她喜欢那棵树。”向江说。
“哈,真的假的。”
“真的。你说的电影是《怦然心动》。”
于一从墙头跳下去。“好吧,你个宅女。”她说,“这墙不高,但下面全是树枝。你有办法自己下来吗?”向江跳了下去。
“不过为了抱着树,她那天确实没有去上学。”向江说。她们继续往前,东墙外头是一片郊区的绿植,她们都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所以她也有可能是为了逃学才爬树的嘛。”
向江笑起来:“确实有可能。”她们摸黑往前走着。
“我们要去哪里?”向江问。
“就这里。”于一说,“我们可以走很远,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然后想找到我们就很难啦。”
“吃饭怎么办?”
“我带了小零食。”于一骄傲地示意,“累了我们就躺地上,天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星星呢。你说我们像不像那个,语文课讲的,探险家。征服自然。”
向江仍旧搓着手指,没有答话。
“嗳,你觉得我笨吗?”
向江猛地抬头。“不啊,”她不知所措,“不啊。为什么?”
“我干过抱着树不去上学的事来着。”于一说,“其实不是树,是我家门框。‘我不去学校,我不想去学校’,我抱着我家门框大喊,我爸扯着我,叫我非去不可,说不上学就只能打工。但我爸妈也打工啊,我挺想打工的,我成绩也不好。”
向江思考着。“但你不笨。”她最后重复道。
“季青霞说我傻呢。”
“季老师?不可能。”
“她说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她就这么说的。你们都觉得她很温柔?那是你们没见过她发飙的样子。我看她都想砸东西了。”
“她干嘛冲你发火?”
“我只是跟她说——”她们似乎看到了树丛后的一丝亮光。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于一轻声说:“是要天亮了吗?”她们试探着往那方向走,树影在光里清晰起来,也越来越稀疏。她们越走越慢,仿佛越来越接近野兽的巢穴。然后她们停下了,她们看清了:一盏昏暗的路灯悬挂在高高的铁网上,她们站在铁网之内,外头是一条窄小的、沙土飞扬的水泥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东墙后面的森林于是便到达了尽头,就好像世界也到达尽头了一般。
于一像泄气的轮胎似的,挨着最外沿的树干坐到地上。她不说话了,抱着膝盖,生闷气的样子。也是这时,向江生出一股冲动。
“我们走吧,先回去宿舍。”向江说。
于一抬头瞪向她,凶狠得把向江吓了一跳,也让她顿时舌头打了结,忘记自己本来要说的话。于一瞪过很多人,但作为朋友,于一从不会瞪着向江。
“回去?”于一压着嗓子说,“我只找了你一个人,你就说你想回去了?”
向江这才反应过来,她急忙开口:“于一,我不是——”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会逃学。你是好学生,你干嘛要逃学?你又跟我们不一样,老师喜欢你,谁都喜欢你,你会考一中,我居然还想让你跟我逃学。是我搞错了,我把你当我朋友,看来你只是拿我寻开心。”她脸上浮现出愤怒和近乎难过的神色,向江想要反驳却一时间哑口无言,“你背叛我。你个叛徒。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学校?你想也别想。我不会让你找到我,你别想告密。我讨厌你,我……”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措辞,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我他妈恨你。”她站起身来说。
向江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脚步虚软地追上于一:“于一,于一,你听我说好不好?”于一转过头来,不情不愿地仍旧瞪着她。向江深呼吸着。
“明天一早,你把我带去季老师那里,说我肚子疼。”向江看着她说,“我们去校医室,我疼得不行,怎么也好不了。然后你送我去医院。这样我们就跑掉了。”
于一打量她。先是惊讶,接着于一的表情柔和下来。最终于一咧开嘴笑了,变得有点儿傻气。她问:“行得通吗?”
向江舒了口气。“试试就知道了。”向江看到,于一的眼睛亮了起来,笑意盈盈的。向江因此也重新感到振奋。于一又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折返回黑暗中。向江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铁网,她的心怦怦直跳,想要真正离开学校,到那条陌生的、空无一物的路上去。
她们再次坐上东墙时,面向校区,依稀可辨认宿舍楼的白墙和教学楼的红墙。天蒙蒙亮了。东墙左侧,老榕树上一个粗壮的树杈正处于伸长手臂就能够到的位置,踩着它就能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直到枝繁叶茂的树顶。
“光是坐在东墙上的话,”于一用颇认真的语调说,“我觉得我还是蛮喜欢学校的。”
她们跳下墙头,在熹微的晨光里向宿舍长廊跑去。天亮前的学校如此宁静,好似做梦一般,她们的影子在这样的黑暗里融化了。跑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影。
一名憔悴的年轻女人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中央,正面向她们。“季老师。”向江认出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她看到,季青霞神情疲惫,眼眶发肿发红。向江困惑不已,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相信季青霞是会对坏学生发火的人。于一和向江交换一个眼神,她们停下了,好一会儿都与老师相顾无言。
季青霞嗓音沙哑,几近失声。“敏慧,”这位老师艰难地开口了,她先抚摸过向江的头发,接而把目光投向垂着眼睛的于一,“我不允许你辍学。我不管你有没有跟你爸妈谈过,只要你来问我,我都不会让你辍学。”于一意外温顺地点点头。
“你进去吧,”这是对向江说的,“你舍友很担心你。”她轻轻推了向江的背。于一没在看向江。向江关上宿舍门,趴在窗台上往外张望。天更亮了,季青霞背对着宿舍楼,抱住比她还高一些的于一,于一则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向江知道,她们无法再逃学了。
作者:段涯
评论:无声
阿觉跪在我面前,神色决绝,不肯再看我一眼。
而我,则一眼望见我们的终局。
阿觉最早入我的眼,是我十一岁那年。
那年,我第一次杀人。
时日久远,我已忘却了事情的起因。只记得那是个一个瘦骨伶仃的小孩,还不到我肩高。我分明带了武器,却选择用石头一下一下砸死他。
起先他还在挣扎尖叫,慢慢地停止了一切动静。我机械地挥了不知道多少下石头,到这时终于回过神来,觉得胳膊有点酸。于是我丢下石头,取出贴身藏好的匕首,确保他死得不能再死。
我亲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毫无实感地,慢慢用衣摆擦拭着刀刃。
阿觉就是在这时,突然出现在我背后的。他脸色惨白,低声喊我的名字。
那时,我记得他是我宫中的侍从,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杀了他——杀了吧,没有好处,我有些累了,不想再费力气;不杀吧……又担心他误我的事。
这样纠结着,便听到他低声道,殿下,快走,现在附近无人,过会可能会有人来。
我望着他,说,你真有意思。谁会怪我杀人不成?他们只怕我没胆子杀人。
他抬头看我一眼,惶惶不安,眼睛清澈而软弱,犹如一只未沾世俗的兽。
我心一软,却不肯承认自己心软,只当自己觉得这小孩有意思——可是有什么意思呢。现在想来,他不过是在一帮疯子里稍稍有些像正常人罢了。
……但也只有几分像。
我既然要觉得他有意思,吩咐人处理残局时,便把他调到身边做了近侍。
母亲知道了我杀人的事,十分高兴,在家宴上夸我有她“少时之风”。
少时之风,谁听了不说一句什么神经病一家子。
阿觉私下里劝我不要嗜杀。
我说你真可爱,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
他看着我,眼里闪着无奈又悲哀的光。
如今回想起那一刻,我才慢慢品出来。他啊,居然是在可怜我呢。我出身尊贵,没吃过半点苦,却生性残暴,谋害无数人……他却觉得我可怜。
真傻呀。
但,更傻的是我。我啊,误以为他爱慕我。
我想,接受一个人的爱,总不会是错。因此越发纵容他,仍由他借着我的名头做事。我知道他背着我救人,却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自己不知道。
我想,只要他不曾害我……只要他不曾害我。
少年时,我不得已要亲手杀人,来向母亲证明我的“血性”。及至年长,为保全性命,又不得已参与权势争斗,挥刀向我所谓的“姐妹”。
所幸我也没有几个亲兄弟姐妹,杀的更多的是堂表亲戚。既然本就没有多少交情,也无所谓“人性”牵绊,我动手也就毫无顾忌。
阿觉大约是颇有不满的。他总是眸色沉沉地望着我,一言不发。想来是心知劝不动我,不再白费力气了。
我偶尔看见他的眼睛,再不复当初的清澈。却并不觉惋惜,也没有欣喜。只是无谓地接收了这一信息,正如我随波逐流地走向自己的终局。
我曾设想过,阿觉终有一日会背叛我,或许是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我的——我们家族血脉的残暴,或许是对某位忠良心生不忍,执意要救他。我还想,若是后者,我让他一两回,偷梁换柱,任其活下去,也不是不可。
然而他爱上一名潜入我府中要刺杀我的刺客。
那刺客见事发边服毒自尽,然而我早已认出她是我姐姐的人。她没能杀死我,便乱不了大局。我……本不打算惩治阿觉的。
然而他拦在刺客的尸体前,满眼怨毒。
那一刻,我真是觉得有些悲凉了。
他爱上旁人也不是不行,为什么要爱上这么一个同我一样血腥的刺客?他看那刺客的眼神仿佛她是世间第一纯洁人。可是心性高洁之人会做刺客吗?再说了,我和姐姐也算是一丘之貉,谁又比谁干净了?
我命人把尸体拖下去喂狗,又把他关起来。
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他最后一面。
他跪在地上,不肯看我。我以为自己早已凉透的心,居然又一分一分地凉下去。
身居高位,早已不再亲手杀人的我,赠与了他我最后的爱。
我亲手握着刀,杀死了他。我并不精于杀人之道,不知道捅了多少刀才杀死他。他竟然不躲不避,也没有如我猜想的一般眼带悲凉、或是怨恨地瞪我,眼睛望着不知何处……或许是九天之外吧。
来之前我想他要杀我该怎么办。他没有这么做,我却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只能命人将他的尸体和先前的刺客丢在一处。
我起身,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仍睁着眼,只是眼底涣散一片,不复清澈,也无怨恨。
我想我今后恐怕会越发偏激了。
我只会死得比他们更凄凉。思及此处,倒觉得脚步有些轻快了。
评价要求:笑语
21xx年x月x日,天气晴。
位于非洲南部的国际物理实验所中,围绕着巨大的高维望远镜,来自各国的科研精英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校对调试,而在实验室的玻璃墙壁外,是来自全球各国电视台的摄像机和记者,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个日子。
如果他们成功了,这将标志着人类正式向更高维的世界进发,以往所有的推演都将得到验证。
相较于玻璃门之外记者和摄像机嘈杂的声音,实验会场里只能听到来自长官们的指挥,手指飞速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一声声最后的确认。每一个数字都和他们一样,即将成为这个共同奇迹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来自更高维度的世界徐徐展现在他们眼中。
最初的是星光,就如同他们熟知的宇宙那般,是无尽又绚烂的星空,没有人们幻想的任何如同幻觉的场景,也没有任何区别于三维世界的景象,好似他们只是离开了一片宇宙,去往下个宇宙。
望远镜缓缓移动着,然而一切似乎没有 任何变化。群星在这一片虚空中安静地旋转,他们是不是可以幻想在这一片星空中,也存在着和他们一样的生物?
紧接着,这片星空动了动。群星晃动成无数飞舞的残影,原本只是无规则地晃动,紧接着它们向上,又缩小,直到在望远镜的一角,逐渐出现这片星空的边际。
那是一大团蠕动着的,但是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星空出现了边际,而边际之外则是无数蠕动着的条状物,很难说那究竟是些什么,触手,虫子,三维世界的东西已经不足以描述那些,但是那又不是无序的缠绕。
“这是活的吗?”
那不是星空,而是某种巨大存在身上的反光,反射了来自他们世界的星光。也许那个存在是某种生物,星空范围之外逐渐展露的生物质般蠕动的触须似乎在向他们证明这一点。
望远镜的电量开始告急,似乎人类对于高维的观测只能到此为止。
在影像即将结束之前,那蠕动的万千存在中,有一个突兀的形状出现在画面一角,如同缠绕在凌乱头发中的一粒硕大的头皮屑。一个研究员眼疾手快按下了放大功能,画面迅速放大,那个物件的真实面貌终于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袋黄瓜味的乐事薯片。
被告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已经病入膏肓。但是即使是在距离那一切已经几十年的今天,那些事情对我来说依然历历在目。
我是我姐姐的克隆体。她的去世远比我哥哥更加风光,作为初代生物兵器,她的骨骸至今依然屹立于海湾之上,而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则是她掏空血肉才填满的,她就如同盘古那般,以一人之力为这个世界从梦魇手中争取到了十年的喘息机会。
从那时开始,每一届孩子都要去海湾瞻仰那具巨大的骸骨,包括我。她的事迹被传唱到我几乎能一字不拉地背出来。但是她早在我能和她亲近之前便离我远去,很难说我对她的实感能超过每次瞻仰时投在我身上的目光。
也许是因为我们有相同的基因,因此我总能梦见她。心理学家和神经医学管这个叫做潜意识投影,我能想到他们的意思是因为我听了太多关于她的故事,加上我是她的克隆体的心理暗示,导致了那些稀奇古怪的梦境。
梦境里的巨兽呆坐在海边,往后二十年我依然会见到她以这般姿态停留在海湾,面对着广阔海面上绚烂的夕阳。现在不是夕阳时分,但是海面依然呈现出惨烈的鲜红——她的血。那一道破开她胸腔乃至腹腔的巨大伤口敲响了她的丧钟,她最后呆坐在海湾的身影与其说是在发呆不如说是几近昏迷——怀里还抱着她的内脏。
六个小时后,她从短暂但又沉重的幻梦中醒来,眼里映满了巨大灿烂的"夕阳"。于是她转过身,将所有的内脏填入身后因为战斗造成的巨大深坑中,只留下心脏和脊柱,阻挡住了即将漫进城市的剧毒海水,接着用一种头也不回的姿态,冲向那轮巨大的"夕阳",就像我妈妈描述的那样,总是那样,没心没肺,又无所畏惧,不假思索地冲出去。
那不是夕阳,只是一只燃烧着的巨大梦魇。往后它的身影回被无数次印刷出来,印在教科书,故事书,报纸,亦或是网页中,以及无数人的心中。
也许他们曾经是对的,因为所有的书本中,那只梦魇的羽翼是凄厉的猩红色而非绚烂的金色,但是这一切依然解释不了在哥哥死后出现在我身边的怪物,顶着我姐姐容貌的怪物。
如果说那是梦境,是我的潜意识构筑的幻觉,那么这只顶着她外表的怪物又是什么。我因为嫉妒她而诞生的更真实的幻觉吗?那么我脑海里的另一个意识是什么?
她是我们当众最受宠的那一个。
我妈妈在生我姐姐前流产过一次,子宫上也长过一次肌瘤,因此她对于这个初生女儿格外地宝贝,而新手母亲的经验匮乏导致我的大姐在年幼时数次徘徊在生死线上,于是她更加珍重这个好不容易从死神手中抢回的孩子,甚至远超她后来的两个孩子。
不会再有哪个孩子能够重复那么深的羁绊。她用在我姐姐身上的经验,在我们面前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而我的大姐,作为她初为人母的代价,承受了她最多的伤害和实验。这几乎成为了一个循环,她们愈发纠缠。
这一切在我的姐姐死后变得愈发失控,妈妈始终都在我们身上寻找她的痕迹。
也许因为那是她的出生子女,是她作为母亲的第一次尝试,因此那个女孩成了她骨肉中最深的一根刺,只有在那个女孩面前,她不是一个体面的母亲,而是某个女人于母亲的混合物,唯有在她面前,她无法完美地扮演一个完整的母亲。而那个女孩,也完美包容了她不是母亲的那一面。
她是为了响应这份心情回来的吗?那真的是我的姐姐吗,还是说,那只是顶着她面貌的怪物?
如今这一切已经无法考证,因为我亲手将她赶进了虚空,我头顶上的无尽深渊。任由她在那里漂浮,直到今天,我再一次看见她。
偶尔我们也会共感,她借助我的眼睛看向这个世界,而我在她体内,被她的思念之情裹挟着,在幽深的虚空中徘徊,向着更黑的深处进发。事到如今如今我依然不敢想象这一切,那究竟是一个只是在模仿我姐姐的生物,还是那就是我姐姐,如今她带着属于人类的思维和情感,为了她的感情自愿地远离她熟悉的一切。
如果是前者,我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让所有错位的东西回到原本的平衡,那不过是一个搞错了自己身份的东西。而如果是后者,我不敢想象,也不敢承认,一个人类的灵魂和思维,如何要与无尽的黑暗与永恒的疯狂抗争,只因为她曾经的同胞渴望安宁。她已经为了我们付出了人类的身份和生命,如今我们却要连她的灵魂和心智都压榨殆尽。我们在这里心安理得地歌颂她的贡献,全然没有想过她是否愿意接受这一切。她是为了我的母亲才降临于世,又是为了她的心愿而堕入黑暗,从头至尾属于她的愿望也只有在死前始终惦记的回去。
这一刻,我大概也和那些曾经嘲笑的和欺凌我的人没有了区别。我的哥哥姐姐是神的祭品,用我的母亲的悲伤作为诅咒,在这番血腥献祭中成为了神,成为王座上的镀金骷髅以供众人膜拜。如此一来,谁都有了收获,国家收获了和平,人民收获了信仰,商人们收获了利益,看客们收获了谈资,只有我们,只能在悲伤和自责中徘徊,直到最后承受不住时发出最后一声啼鸣,大众将重新讲目光聚集过来,新的一轮谈资,新的一轮凝视,我们将不再是我们,就像我的哥哥姐姐不再是他们,而是英雄与新的神明,无人再记得他们的爱恨情仇。
人们最后连那只燃烧的梦魇也会渐渐忘去,连神明屹立在海湾的骸骨也会在时间中消散,到那时,我的姐姐,她徘徊在深渊的时候,还会记得港湾里的那支摇篮曲吗?
作者:黎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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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是没有心的。
它们本就没有要心的必要。工匠将它们造出就是为了出售,人们将它们买回也不过是为了把玩或观赏。制造的人没有给它们加心的意识,摆弄它们的人也没有让它们拥有心的想法。木偶是一件玩具,一个物品,其作用也只是供人在闲暇时消遣时光罢了。
岛崎是一个很漂亮的木偶。
他本来只是很普通的木偶中的一个,骨架由钢丝连接,肌肤由木头拼接。而当工匠将一对黑色的玻璃珠嵌进他的眼眶时,本来空洞苍白的面庞却瞬间闪耀出不可思议的光芒来。
工匠惊呆了。他把岛崎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又拿起其它的玻璃珠放入另外木偶的眼中。但是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空洞的木偶们依旧空洞,与工作台上安静躺着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将是我一生的杰作。”工匠说,把岛崎摆在橱柜中最显眼的位置。“看,多么完美。”
他的确很完美。傲立在玻璃内的中央,让其他木偶都为之失色。工匠因此出了名,订单如雪花般蜂拥而至。也有人表示出想要购买岛崎的意愿,却无一例外都被工匠拒绝了。
“国王的诏书已经到了,说需要一件木偶当做给公主的生日礼物。我将把它献给尊贵的殿下。”他一边说着一边送走唏嘘不已的客人。“它是我做过的,见过的最完美的木偶,也应当属于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工匠将岛崎包装起来,送到遥远的王宫。
公主在自己的宫殿中接见了工匠。她用纤细的手指灵巧的拆开包裹,惊喜的叫出声来。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她说,抱起层叠纸张中的岛崎。“我要把它摆在我的床头,放在我随时能看见的地方。”
岛崎真正的出了名。
公主带着他出席各种各样的场合:茶会,舞会,宴会。所有见到他的人都在惊叹他的做工,夸赞公主的眼光。“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有魔力。”众人说。“有一种让人变得光彩夺目的魔力。”
岛崎换上了新衣,拥有了自己的小房子。每天都有人仔细的为他打理着一切,待遇优渥的像是贵族。公主每天带着他接受各式赞美,骄傲的如同一只孔雀。
在平常的一天下午,去上课的公主没有带着岛崎。一直趴在房檐看他跟着公主进进出出的黑猫跳上窗台,偏头与坐在床头的岛崎对视。
“你是有生命的对不对?”它开口,“不仅仅是其它的什么地方,你与公主有过的几个木偶都不同。”
木偶没有反应。黑猫打了个哈欠,用爪子挠挠耳朵。“别和我装。”它说。“我随时可以把你拍碎在地上。”说着,举了举露出尖锐趾甲的肉垫。
“那也没有什么区别。”
“终于肯说话了吗,不过怎么会没有区别?”它直起身子,尾巴跟着摆动了一下。“如果碎掉,可就得不到现在的这些东西了。”
“但是,”岛崎缓缓道,“是空的。”
“唔?”
“你们都有的,不断跳动的那个东西。”木偶尝试着表达自己的想法。“那里是空的。”
“嗯…你说的是心吗?”黑猫眨眨眼。“木偶并不需要那些东西吧。”
“木偶也不需要生命。”
“哈…这么说来你还真是特立独行。”它跳下窗台,走的近了一些。“你想要那东西?”
“我一直觉得自己缺了什么。”
“那你要怎么办?”饶有兴趣的语气。“你只是有了生命,却不能走也不能动,就连说话也张不开嘴。”
“我也不知道。”
“哦。”
“所以我在等。”
“那你要一直等下去吗。”它已经决定结束这个话题了。“这又要到什么时候?”
“布丁酱,吃午饭了。”
问话被打断,黑猫烦躁的磨了磨爪子,最后还是转身跳上窗台。
“或许不会有这么一天。”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它回头,木偶的眼睛依旧平直的看着前方。
“…什么?”
“或许不会有这么一天,直到某个我也不知道的终点。”木偶缓缓道,语气仍旧平静。“但在那之前,又或是之后,对现在的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黑猫恍然。
“所以说?”它问。“那只是你的一个美好设想吗?”
木偶仍旧坐在那里,苍白的面庞对着随风起起伏伏的窗帘。
“那会是一束光。”他说。
小侍女犯了一个大错。
为每年一度的年庆准备,她和很多人一起忙到了很晚。早上起床时她就觉得头昏脑涨,却还得为公主的木偶做定期清理。
“今天晚上要带着它出席年会。”公主说。“我要它呈现最完美的状态。”
她困得要命,工作又繁琐而无趣。最后 还是没有抑制住困顿的眼皮,小侍女手里拿着木偶缓缓低下头去。
“我的木偶怎么样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本就松懈的双手骤然紧绷,耳边随即传来让人魂飞魄散的碎声。公主的尖叫吵醒了整个昏昏沉沉的宫殿,众人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了面前的一片惨状。
公主所钟爱的木偶被摔坏了。
它的额头上出现一道裂缝,作为眼睛的黑色玻璃支离破碎,毫无规则的散落在四周。
国王赶紧命令去寻找可以修复的工匠。他们找来了能最快叫到的工匠,补好了木偶被摔坏的脸。修好的木偶看起来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眼窝处仍旧是空荡荡的。
“不。”公主摇头,扔掉了手中的玻璃珠。“它本来不是这样的。”
工匠们用上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用来做眼睛的材料,最后有人还拿来了真正的黑曜石。但是公主仍旧在摇头,摇头让他们把那些珠子带走。
“不,”她说。“它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这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木偶。”
所有工匠都急得头上冒了汗。今晚公主要带着它去参加年会,而若木偶最后还是没修好,又该怎么办?
“够了,算了吧。”在所有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候,公主忽然开口。
“怎么了?”国王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你不是还要带着它出席晚会吗?”
“都坏成这个样子…坏成这个样子,”公主说着狠狠的跺脚。“我还怎么带着它出门?”
“那就算了吧。”国王说。“今晚会有木偶大师带来他最得意的作品,它会比现在的这个更好。”
宴会的主角换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王子。金发飘逸,宝蓝色的眼睛闪动着灵动的光芒。公主接受了这个礼物,带着它成为了年会宴上的焦点。她又一次像孔雀一般高傲的扬起头,全然忘记了上午的歇斯底里。
岛崎被侍从拿到了杂物间,等着哪一天被处理掉。当天晚上不远处载歌载舞,听起来嘈杂而遥远。岛崎静静的坐在狭小的房间内,直到没有上锁的门被轻轻推开。
黑猫闪身进来,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了岛崎的衣服里。
“那是什么?”岛崎问。
“你眼睛的一个碎片。”黑猫用爪子拍拍衣服,确定它不会再掉下来。“我只能拿出来最大的那一片,也就只剩下它了。”
“谢谢。”
没有回答。
岛崎再黑暗中沉默着,等待那边再度开口。
“你…”最后黑猫有些不自然的挠挠脖子。“你还是…”
“都会有这一天的。”他说,语气依旧平静,“并没有什么区别。”
“啊,是啊…但是,你以后要做什么?”它问。“你又怎么去找到自己的心?”
“我不知道。”岛崎停顿。“但是我可以等,也只能等。”
“你没有想过自己去争取吗?”
“我又怎么去争取?”
黑猫不说话了,有些懊丧的趴在地上。
“但至少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它喃喃。“在这里是不会有未来的。”
“帮我一个忙。”木偶忽然说。
“什么?”
“把我带出这里。”岛崎想了想。“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黑猫偏头看向对方,若有所思的摇摇尾巴。
“你觉得可以在那里找到?”
“或许。”
“我认识一只狗,”它说着站起来。“现在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不会有人注意动物的身上会有什么东西的,”
“我们可以带你出去。”
它说着向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却被对方叫住。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黑猫眨眨眼。
“现在收养我的人叫我布丁酱。”它说。“你不是听到了吗。”
岛崎被带到了王宫外面。
“我们也只能送你到这里。”黑猫说着把木偶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以后的一切,也只能看你自己。”
“这就够了。”岛崎说。“谢谢。”
黑猫矜持的点点头,转身跳上等在一旁的狗的肩膀。“走了,饼干。”
脚步声渐渐远去,岛崎又成了一个人。他坐在地上,聆听黑暗世界中的细微声音。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否可行,木偶想。在外面他可能会破碎,染上泥垢,直到最后再也辨别不出原来的样子。
但是,
口袋里的碎片传来清晰的感觉,坚硬的质地似乎能够带来能量。
他所拥有的那个微弱的自主意识,在表示他不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阴暗房间内落满灰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钟声敲响了六下,人声渐渐嘈杂起来。匆忙的脚步声增大又减弱,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钟声敲响了七下,工作的人们开始出门。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踢踏在街道上,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钟声敲响了九下,孩子们嬉戏的声音自远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远远的,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钟声敲响了十一下,结束工作的人们开始吃午饭。懒散的脚步声错杂,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钟声敲响了十二下。
没有人发现安静待在角落里的岛崎。
那声音是轻微的,细小的。小到了连岛崎都差点没注意到的地步。脚步声慢慢的穿过大街,走进小道。它缓慢的靠近角落,然后在即将经过时,在木偶面前停了下来。
“啊…”
脚步声的主人发出了惊讶的呼声。“这是谁的木偶?”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迟疑许久之后他还是俯下身子,抱起待在角落的岛崎。
那是一双瘦弱不堪的手。岛崎想。属于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的双手。
“没有眼睛…”孩子喃喃自语。“你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抛弃的吗。”他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抱着岛崎跑开。
他跑过道路,跑上山坡,在坡顶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那双手小心翼翼的把木偶放在石头上,然后从一旁找来两颗黑色的石子。“不是很合适。”他说着将石子放进岛崎的眼眶。“但这样你就可以有一双眼睛了。”
做完一切后孩子抱住岛崎,在石头上坐下遥望远方。“这样你就不会再被抛弃了。”他低声说着吻了吻木偶的额头,声音有些伤感。“这样你就不会像我一样了。”
那石子是冰凉的,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冽;那双唇是温暖的,尚且存留着未竟的孩童的柔软。岛崎用刚刚获得的眼睛看着面前苍白瘦削的面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前所未有的鲜活起来。
口袋里的碎片融化了,顺着肌肤流入骨髓。空荡荡的部位开始变得温暖而充盈,富有活力的生长着。他与带着喜悦与欢欣的双眸对视,从蔚蓝色的深海中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束光。
比太阳还要闪耀,比孔雀还要美丽的光芒。
那一天,木偶岛崎找到了自己的心。
————那一片光明。
END
作者: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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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铲,过后改改qwqqq
阿归下火车时,小佳已经等在那里了:穿着可爱的粉色T恤和牛仔半裙,左手握着一台小相机,往人群中张望。她马上发现了阿归,顷刻间笑意在她脸上漾开。
“阿归!”小佳叫了一声。此时阿归已离她很近,不过十步路的距离,但小佳还是迫切地迈开双腿,迅速消除掉那十步。阿归站稳,任由小佳张开手臂抱住她,把她本来就皱巴巴的衬衫揉得更皱。
“坐车累吗?”她们分开时,小佳问道。
“不会。”阿归轻声说。
“对吧,其实雪城离这边没有多远。才三小时,你可以更经常来的。”小佳拉着她向前走去,“我借了我表姐的车,你等会儿把行李放车上,我们在下面海滩逛两圈,十二点去我家吃午饭,好不好?”
“你家?”
“我在大学附近租了屋子,我室友这两天不在,蛮宽敞的。”
马路边栽着一排矮灌木,灌木中间或竖起直指云天的棕榈树。阿归越过植物向下看去,大海无边无际,海浪旁的沙子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头顶上是光滑的高架桥,商业楼盘遮住一块天空。这儿跟雪城一点都不像,雪城里只有雪,低矮的楼房永远被冰冷的灰蓝色覆盖。阿归离开雪城至今只有五次,也只有五次她真正见到太阳。像纱,像玻璃纸,像肥皂泡,像梦境一般。
“最近怎么样?”小佳又问。
阿归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妈妈很好,三月之后就不疼了。她这个月都睡得很安稳,姥姥会照顾她的。”
“太好了,”她们停在一辆车子后头,“你不留下多玩两天吗?”她们将阿归的箱子放到车里。阿归摇摇头。不远处是通向海滩的开口,绿化带中断了,露出一大片较为平缓的礁石。小佳把手里的相机挂到脖子上,伸出手来抓住阿归的右手,引她顺着礁石走下沙滩。
这使阿归想起很早之前的事情,那时她们才十五岁,阿归也还在读书,她们相互搀扶着,顺着雪城的坡地向下走。阿归的右手托着小佳的左手。四周除风之外寂寥无声,雪在路灯中泛出金色,软而松滑。她们摇晃着走下山坡,友谊就建立了。于是她们第二次、第三次地这样挽住彼此,跟雪城永不停止的雪天抗衡。此时沙子也和雪似的,坍陷下来裹住阿归的脚。
小佳举起相机,为阿归拍了张相片。她们在海岸边散步,阿归总疑心自己要滑倒,却发现沙子并不如雪那样滑。她越走越快,最后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奔跑起来,相互追逐。阿归忘乎所以地跑到前头去,小佳大笑着前倾身子,试图扯住她。她挣扎开了,继续向前跑,一时间毫无目的,却专心致志。她跑得不快,但小佳还是花了很久才追上她,搂着她滚进沙里。小佳用手臂钳制她,同时展开一只手掌来护住她的头部。遥远的天和海在小佳的头发下滚动几圈。阿归顺从地平躺在沙地上,小佳笑吟吟的。
“等我一下。”小佳说,起身往回走。阿归呆愣愣的躺了一阵,意识到小佳是回过头去取她的相机了,这也是为什么她刚才花了那么久才追上,她得腾出手来把阿归搂住。
“那栋楼,最高的那栋,”小佳带着相机坐回阿归身边,指给她看,“我想去那里实习,然后在那里工作。他们在招气候员,招很多。解读全球的气候异常是大潮流。你读过专业学校吧?”
“我读得很好。”阿归回答,微笑了。
“读得很好!”小佳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比阿归更大,“你可以过来工作的,你绝对胜任。工资也远比雪城那边高。我们可以一起住,一起工作,去各种地方玩。我们在一起……”阿归没回答。
她们半躺在一颗棕榈树下方,大大的树叶阴影遮住小佳,阿归的脸则暴露在太阳底下。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小佳渐渐收敛了笑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她将一只手搭上阿归的肩胛,让阿归也进入阴影里。阿归似乎预想到她的用意,又似乎从来一无所知。
小佳凑近她,嘴唇轻而慢地压过她的嘴唇,然后离开了。
小佳的手没有从阿归肩后移开,但她们离得不近,小佳脖子上的相机硌在她们之间。她们都垂着眼睛,太阳晒不到她们了,阿归开始感到寒冷,以及挤压向她的黑暗。阿归早已习惯寒冷和黑暗了,她的心下起雪来。她不由得想起最初的那个雪夜,小佳的手心热热的,皮肤在灯下仿佛金灿灿地发光。
作者: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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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梨偷跑去了外地,跟家里只说是出去玩。她爸妈没多叮嘱,只叫她千万记得不要久站,不要常走路,以免增加脊椎的负担。何玉梨在电话里潦草应付了几句,满口说都记得了。
春夏交际,天气是很好的。何玉梨没带几件东西,几乎只是拿了上班通勤的随身做了样子,勉强整理出一只较大的包背着。跟敷衍爸妈的说话不一样,她那朋友从一开始就并不跟她同行。她心想,只一天来回,还需要拉谁同去呢?再说又不是真的去玩,她是想要去扫墓。
出了火车站还是有些凉意。晚春的风扫过新建的车站大厅,将何玉梨的头发衣角都刮得凌乱。何玉梨慢慢地走去一边买了咖啡,坐在玻璃的墙幕后面翻找自己的梳子。学生们还没放假,前后又没什么节日,火车站这儿全是匆匆的人影,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像单枪匹马的何玉梨。何玉梨从玻璃后面端详来去人流,看了一会就犯困了。她没睡好。
为了提神赶路,何玉梨给一早知会过的闺蜜打了语音电话。闺蜜正在睡懒觉,声音倦倦的随时都要睡着的样子,却没按掉来电。何玉梨跟她说出站了,说买了全家桶,说打到车了,说上车了。闺蜜问,远吗?何玉梨说,保守估计一个小时吧。闺蜜嗯了一声,说现在起床去刷牙,跟何玉梨先挂着语音,待会再说。
司机听了何玉梨的目的地,面露难色。何玉梨瞧了瞧,心里觉得自己其实也不那么情愿的,便换了个地点。司机脸上松弛下来,却也不想跟何玉梨多话,只默默地开着车。何玉梨跟闺蜜扯着闲话,眼睛往车窗外随意地瞟着。
这座城市是靠东偏南的,夏天极热。因为还不算出了春,只阳光显得热烈,温度不算高。绿化带里已经有了浓荫,绿得发暗,早也不是春天那股毛茸茸的新绿了。闺蜜在电话里讲自己额头长了短短的毛发,正在想办法剃掉;何玉梨说你修眉都修不干净,还要剃头。闺蜜讲这事不怪自己,是修完长得更快,野草根不除,春风吹又生,没办法的事了。何玉梨就笑,既然越剃越多,怎么不去多剪头发!
何玉梨选的新地址是一个地铁尾巴上的新商场。现在付钱都用手机,不愁动作快慢;司机放下她就一溜烟开走了车子。何玉梨跟闺蜜挂了电话,抱着一个全家桶往商场里面走,很想吃点东西。但她逛了一圈,又失去了食欲,还是买了杯咖啡一气喝了。滚烫的拿铁扑在舌头上,她一下被激出了眼泪,脸上通红。
等何玉梨找到地方丢了纸杯,嘴里那股刺痛依然绵延不断。她只好找回去又买了杯冰的,挑出冰块含在嘴里,冻得一个激灵。她心里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悲戚,不受控制地想发出些声音,为什么人活在世总有不明不白的创口病痛,总有莫名其妙的跌打损伤?人既活着,为什么总要受苦?
公共场合自然不能尖声怪叫。何玉梨虽然不怕跟生人搭话,却不想社会性死亡,当然是紧紧闭着嘴。她还是想吃点东西,但是对看过的店铺都不感兴趣。人在情绪低落时胃口便会不好,看来是句实话。
女生多少都经历过节食,差了一两顿,其实不算大事。何玉梨这样给自己找了借口,打算找个地方买几支花来。
商场一层正巧有个花店。何玉梨研究了一圈,终于决定买一把自己喜欢的洋桔梗和芍药,浅绿浅粉的搭配,只用两层雪梨纸裹好。店员问还要不要搭配些满天星、尤加利,或者再买点百合?何玉梨说不用了。
外面又晒起来。何玉梨躲在商场大门的阴影里约出租车,觉得后背腰胯有点发酸。她脊柱动过两回大手术,平时运动都要当心的,今天却失算多走了许多步。她自己不讨厌这种微微的痛感,觉得总比躺在床上毫无知觉来得强些。
出租车到了,这回的司机是个女的,但对何玉梨报出的目的地没什么反应,只说要调下导航。何玉梨问得开多久?司机说快的话要四十分钟。何玉梨又问,我想睡会,到地方您能叫我吗?司机说好,那就开慢点。
何玉梨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她似乎做了梦,似乎又没有;她虽然闭着眼睛,好像又看到了一片稀薄荡漾的春绿,上面一片剔透清亮的蓝,往下一朵一朵沉绿反光的似乎是叶子的模模糊糊的东西。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竭衰……河源二月春色好,绿卉红英花满道……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书写簪花字样,只说侬无恙。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
司机叫道:“到了,到了,你醒醒。”
何玉梨眨眨眼睛。她出门前仔仔细细化了妆,不敢随意对脸上下手。司机又说:“你东西多,一定拿好。手机上面支付吗?”
何玉梨说:“手机支付,您从上面发我付款就行,我先下车。”
已经是中午了,尽管还有点风,何玉梨还是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抱着一束花与全家桶,不紧不慢往墓园走去。这儿是某处寺庙授名的,花木繁茂,不知道有多大。
何玉梨身体不好,自己是爬不动到山顶的,于是找服务处要了观光车载她。开车的师傅看着有些年纪,整整齐齐穿了制服,热得满头大汗。他绝不是做祖父的年纪,面相生的却很慈祥,只问小姑娘带没带纸巾,如果没带他们车上都有的。何玉梨便抽了几张塞在口袋里。那师傅从后视镜瞄她一眼,说多抽一点,不要紧的,车上还有不少,只是开着车不好拿新的出来。
这边开上山的车子都有讲究,车道离墓地稍远。何玉梨将背包放在观光车上,随手提着花,抱着冷透了的全家桶去找门牌号。她走下两层台阶,一眼看到个长椅,两步凑过去坐下。她觉得腰上的刀口痛得要裂开了,一条脊椎又酸又痒,年久失修的老车轴承一样,马上就要发出些咯吱咯吱的音节了。她半个背部嵌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向表兄的墓碑望去。她高度近视,隐形眼镜看东西总有重影,读字有些艰难。
何玉梨眯着眼睛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那块石碑,觉得安置在当中的照片十分难看。表兄病后因为药物作用,浑身浮肿起来,脸也有些变形。他本身长相并不突出,重病之后便凸显了另一些外貌上的短板。何玉梨当年不到二十岁,暂时看不到这么多方面,只惶恐地猜着长辈嘴里掐头去尾的信息,往太过理想的方面去揣测,担忧着表兄因病搁置的学业。她偷偷去问平时跟小辈最好讲话的何小叔,这样还怎么继续去国外念研究生?何小叔不理她,只自己又拆了一条烟出来抽。
休息了一阵,何玉梨站起来拍拍衣服,抱着花与全家桶走到表兄的墓碑前面,慢慢地曲了一条腿单膝跪下,撑住自己脆弱的腰椎。她伸手拨了拨石板下面冒出头的野花小草,又掏出从观光车上顺来的纸巾,缓缓地一点一点擦着石板面上的灰尘泥土。
何玉梨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何玉梨选的花都是花瓣轻薄而颜色浅淡的,外罩的雪梨纸又是半透明的灰蓝色,横放在沉黑的石板上,像是凭空堆出一团花哨的雪。她掀开全家桶的盖子铺在旁边,提起第一层小食拼盘放在那纸片上,又拧开可乐的盖子放在旁边,铺成一面凭吊的单宴。混着腌料的油香味钻入鼻子,她感觉自己约莫是咖啡喝多了,胃里咕噜咕噜地泛着酸。
呆了一阵,何玉梨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又捡出一张叠了两叠,小心地按了按眼睛下面,纸巾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细碎的亮片。她想,待会下去得补补妆了。
何玉梨站起来,转头往山下望去。太阳正挂在碧空当中,底下近近远远地闪烁着金点。一排一排的墓碑鱼鳞一样规律地盘桓在山上,修剪得很低矮的迎春花跟杜鹃扎在其间。山上风大,却不见花叶颤动,好像时间在这里凝固了,日月轮转,四季更迭,与他们都没有关系,只有不速之客何玉梨一秒一秒生了年岁。她旧病沉疴,也经历过卧床昏厥。十年过去,她背上多了几道伤疤,骨头里多了几粒钢钉;下一个十年,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还会不会再添几粒支撑。再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太遥远了,她不敢想,但是她以为自己还是能做些期待的。
何玉梨想起来还小的时候,表哥摆出很豪迈的姿态,用十分自满的语气对大人们讲:妹妹以后生病了不能上班,我赚钱养她……果然还是孩子话,作不得真。当年听在年幼的何玉梨耳朵里,还算有几分份量,使何玉梨从小以为表兄是自己未来长久的靠山。按照表兄先前的人生规划,今年大概已经是结婚第三年了;七八年前的何玉梨,还暗暗幻想过未来的表嫂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想来,自己那时也是孩子气。
墓园气氛特殊,何玉梨在附近约不到出租车。她想了一会,打电话找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当地的旧友,似乎在哪个大学做老师的。对方并不看重生老病死的忌讳,说是正在不远的什么薰衣草田买枕头,爽快地开车来接何玉梨。
旧友是半个酒鬼,接到何玉梨便打趣要她留下来请客喝酒。何玉梨说自己没吃饭,不如两人一起去随便吃点,顺便添酒。旧友一口答应,带何玉梨去了一家茶餐厅,为的是方便速战速决,不耽误何玉梨坐火车回去。
旧友要尽地主之谊,没让何玉梨掏钱。两人要了一瓶啤酒,乐呵呵地碰了一下杯子。何玉梨一饮而尽,对旧友说:“春天快过去了。”
旧友说:“这边夏天太热了,难受。好在我们放暑假。”
何玉梨说:“我们那边夏天更热。”
旧友说:“往北春天短。”
何玉梨说:“什么时候你去玩,我请你吃饭嘛。”
旧友笑了:“我恐怕不会去你家那儿。我看你现在身体好了很多嘛,都敢到外地乱跑了!什么时候你再来,就真该你请我。”
何玉梨看两人杯子都空了,就拿起酒瓶来,分了剩下的半瓶酒。她举起杯子对旧友道:“别的不知道,但是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别跟我似的……你也不会,你这体格子比我可强太多了。”
旧友也举起杯子,跟何玉梨又碰一下:“也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后面我得多你两句,四季平安,长命百岁?”
两人哈哈笑起来。餐厅已经过了午饭的钟点,食客稀少,两个女孩子的笑声便格外清脆响亮。
作者:【七招】喵哩
評論MODE:隨意
林一山端着今天的第九杯咖啡从茶水间走出来,和擦肩而过的老王打了个招呼。办公室里人人都叫他“小林”,哪怕比他小一点的,不过他也不太在意。
他长得普普通通,今年刚刚三十岁,看起来随时会淹没在人群中,寡淡的脸上平时都没什么表情。作为一名市场分析师,他的工作需要大量的数据整理和分析,要求严格、细致,在工作中需要保持高度的责任感和耐心,经常需要加班赶项目进度。
常年加班使得他的脸上布满了细微的皱纹,显得疲惫而苍老,比他实际的年龄最少老个五岁。凑近看,日渐稀疏的发丛里也隐约有了白发。虽然经常加班熬夜,但他身材看起来还是很健康的,不是麻秆也没有啤酒肚。
此时的他,额头微微冒汗,肌肉紧绷,步伐急促,唯一的目标是尽快的完成手上的那份报表。他每天都像个机器人一样地来回穿梭在办公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资料、打文件、填表格。他的高负荷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的肌肉酸痛、眼睛发干。但现在工作不好找,他又刚刚谈了女朋友,正是需要冲一冲的年纪,所以尽管加班变成了日常,但他也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坚持着。
身边的同事纷纷散去,他却还没能完成今天的目标。噼啪的键盘声一直伴随着他,随着时间的推移,办公室渐渐变得空荡荡的。小林知道他应该休息了,但还不能离开。
当他打完最后一行总结,瘫坐在椅子上时,忍不住伸手去摸咖啡,却在端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早就喝完了。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黑眼圈明显的挂在他的脸上,经常被女朋友嘲笑是国宝级帅哥。嘴唇干裂,但为了今晚的睡眠,他又不得不控制咖啡因的摄入。
他忍住头昏脑胀的感觉,开始最后一次检查自己的报表,确保没有任何错误。这样的加班生活已经持续了六天,他对着电脑喃喃自语: “马上就可以弄完了……”。
事与愿违的是,他的眼睛在劳累和疲惫之下渐渐发花。虽然试图更加专注的看着电脑屏幕,但屏幕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然后淡化为灰白色调。他有些困惑,试着调整了一下显示器的亮度和对比度,却没有改变它的效果。
接着,他开始听到了奇怪的音乐声,就像是路边洒水车的背景音乐,带着嘶啦嘶啦的杂声。这声音来自他的电脑,而他的电脑是没有音箱的。他的蓝牙耳机安静的躺在桌上的充电盒子里,并没有播放任何音乐。
他吓了一跳,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但随着时间的推进,这音乐变得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一阵可怖的尖叫声,几乎刺破了小林的耳鼓。他试图跑离电脑,但发现自己的脚完全动弹不得了。他的嘴巴长大了,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突然间,电脑的画面开始剧烈晃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靠在椅子上,双手紧紧的握紧把手。接着古怪的事情发生了,黑白的文字和图片从屏幕里面流淌出来,漫过桌面,像有意识的生物逐渐向他伸来。他摇晃着身体,无声的呐喊,闭紧眼睛,都毫无用途。就算看不到,他也可以感觉到这些文字和图片侵入自己的眼睛,仿佛一条冰冷的蛇盘踞在了脑海里。
“蛇”舔了一下他的大脑皮层,一道电流滚过,让小林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困在了加班的噩梦中。最近他总是做着这样的噩梦,哪怕难得的周末也不例外。总是在加班,一次又一次的和女朋友道歉,一次又一次的推迟本来约好的其他事情。
这个梦不会被其他因素干扰,不管他吃了安眠药还是听了助眠音乐,只要他睡着,就会进入到这种继续加班的噩梦里。白天工作,睡觉也要工作,他一开始把这事情当作笑话说给女朋友听,但是随着噩梦次数的增加,他们俩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林一山,醒过来!”他握紧了双手,在内心里大喊。每次意识到自己身处噩梦,他总会想办法逃离。随着做梦次数的增加,他发现这里的环境几乎就是现实里公司的翻版。劣质的地板,乏味的狭小办公桌,丑陋的百叶窗帘还有窗外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外面的世界正在下着大雨,这雨声也正是他刚才把不知名音乐当成洒水车配乐的原因。
“我要走出去,首先是大门。”他大声的喊出自己的下一步目标,哪怕声音并没有脱离他的嘴唇。每一次,只要他能够在想象中靠着意志走出公司的大门,他就可以短暂的摆脱这个梦境,于是他聚集起全部的精神,把意志专注于想象公司大门的形象。
他知道只要能一步步地想象出自己所熟悉的环境,就能如同往常一样逃脱梦境的困扰,今天是周五,下班以后要和女朋友吃饭,看电影,他答应了很久的,今天一定要做到。
在他的想象中,手臂和腿部逐一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真的感受到了大厦里熟悉的楼梯、地毯和柜台。一步又一步,他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他看到了公司的大门,但依旧被一股不可理喻的恐慌和恐惧所笼罩。
洒水车的声音变得模糊而粘稠,仿佛一层包裹着他的粘膜,它就是阻挡在现实与噩梦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要穿过它,现实和梦境的就会发生转换,他就可以离开那个充斥着永无止尽工作的空间,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推开了那扇门,然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像树叶一样,他飞了起来,在杂乱的刹车声和水幕中翻滚摇曳。天上没有下雨,撞飞他的黑色大奔车牌号是沪A•23333。
他落在了洒水车的面前,看到了阳光照射下的彩虹。
“梦还没醒吗?”
【完】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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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向双手环抱胸前,坐在车内。他装作无意地看向车窗外,建筑正在飞速倒退。在他身边,一位男性正陷在靠背里,脸上浮现不断变换的路况数据。
他们正在前往城西,去办一件自然人失踪案。
自然人失踪在城内很常见,但在城西的发生率并不高。这次的案件发生在较为高端的小区里。居住者大多数都是有头脸的人。正因如此,头子允许他带上“心灵侦探”。
车子停下,男性脸上的数据散入空气。他从靠背上坐起,微笑着看向赵向,等待他开口说话。
“心灵侦探”,赵向不理解这东西的存在必要。把人类测谎仪做成人类的样子本就很渗人了。
“我和我脑子里的Ai就能办好这个案子!”
赵向没说出口,但他明白对方已经知晓。
“走吧,去被害人家看看。”
墙壁吹出新风,空中织连的雨雾衍射出的曼妙光影被寸寸吹散。被称为“心灵侦探”的人工智能在雨雾间行走。
当初的设计师运用风光水火造出了这座豪宅。光是这豪宅本身能制造的实景便有十几种之多,加上比平民更加高级的AR装置。即使在这住上一年,恐怕也不能看尽这些变幻莫测的美景。房间里并未见什么明显的遮挡。从大门能一眼望见阳光下的碧蓝泳池。楼上楼下的连通是做的攀爬式。这对城西的富人自然是无所谓。他们甚至可以飞上去。但由此也体现了设计者的新潮思想。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雨雾后面,向两人走来。
赵向恍然大悟。这雨雾和流光就像魔术道具。
“两位警官好。”雨雾贴着那人刀削似的脸颊流动散去。光芒随着雨雾的消散落在肩头然后消失。
走得太急的侦探先生折回来看向这尊雾中走出的古希腊雕像。
赵向伸手说到:“你好,我们是来办失踪案的。希望了解一下......”
“小姐。我是她的管家。”那人这么说道。
“你称呼她为‘小姐’?”侦探站着说道。
“称呼有很多种......我有时也会叫她别的。”
“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有什么亲近的人吗?”赵向问。
“她......没有什么爱好。最多也就散步和浏览幻象吧。”管家皱起眉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但按理说......即使有,也只在这个小区里。”
“你认为她是为什么失踪?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离开?”
管家眼神空洞,使劲摇了下头。
“我要先出去走走。”侦探露出微笑。
“你......”赵向也皱起眉头,“对受害人的交友关系有了解吗?”
赵向走出那间豪邸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侦探靠在灯柱上。
赵向抖抖大衣,今天的事件询问全程是站着的,让他有些回忆起当兵时期。
不仅仅是身体上,这次问询在心理上也是一种折磨。那位管家对小姐的认知完全不够,对案情有帮助的信息很少。然而,对于小姐喜欢吃什么这样的问题倒是如数家珍。
该说他是完美的仆人吗?这接触完全停在表面,对深处不加思索的样子。
“你后面跑哪去了。”赵向有些生气地说道。
“我去问了下附近的邻居,然后坐在路边的草坪上。想到你可能快出来了,就跑到这等你了。”
“你怎么知道要花这么多时间的?”
“感觉上吧。”侦探笑了笑,“你不像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如果他更愿意开口的话,我或许能早点出来。”
“他做不到呢,他也不知道啊。他是人类。”
赵向摆手:“我当然知道那是人类。要是Ai反而简单了。”
“有更简单的。”侦探跟在赵向的后面,“受害者是Ai。”
赵向猛地转身,手揽住心灵侦探的腰,把他带到身边。
“你细说。”
“你自己难道没有发觉吗?‘小姐’这个身份太像Ai了。没有喜好,去的地方也极为局限。”侦探用力挣扎,“我去问了邻居,他们也说了,那里就只有一位先锋建筑家。虽然偶尔会看到一位女性,但那在数个月之前都是很明显的Ai。”
“数个月之前?”
“前段时间,那位建筑家开始称呼自己为‘管家’、‘仆人’。”
“富人真就喜欢犯病?”赵向松开手臂,喃喃道。
“你明天还来这吗?”
“诱拐Ai是经济科的工作,与我无关。”
“心灵侦探每次出场有三天的活动时间,必要时可以向警察局申请延长。”侦探坐进车里,躺在靠背上,“今天事件就完成了,因此我有两天的自由时间。”
赵向绕到车的另一侧,突然想到另一条守则:心灵侦探使用时必须处于警员一千米内。
“额,那个......”
“一千米内也能过活的吧。你家附近没有宾馆吗?”侦探说道。
当天下午,侦探Call出了通话申请。等了三分钟,眼前的门开了。
一个瘦弱的女人穿着宽松的衣服,弯着腰靠在门上。她脸上没有血色,像块石灰石。
“妈。”侦探笑得极为开心,比在车上客套的微笑要亮眼十倍。
“我新收了个女儿,你知道了?”女人直起身,还比侦探要高出一头。
“知道了妈。”
“那你这么急着和妈见面干什么。”
“妈,你也得给机关工作的孩子一点关心啊。我三天后可又要去休眠了。”
女人伸手摸了摸侦探的头,“总比死了好。”
“隔壁的年轻人叶公好龙,分明自己也说着Ai与人并无区别,可在自己的Ai脱离掌控后还是觉得恐惧。”
“他报的是自然人失踪哦。”
“哼,说的做的与心里想的不同,人总是这样。我在你妹妹身上装了眼睛。希望她在被抓住之前走远点吧。”
“我这次是被警察局长叫醒的。”
“那当然。”女人露出柔软的微笑,“不是他又是谁呢。”
午夜一点,林敏平视前方,盘腿坐在地上。不是他不给警官落座,这间房子确实没有座位。
她有留下什么讯息吗?
有的,她经常看的那处地方......很明显。林敏想着。
可我不曾亏待她一分!林敏的脸陡然扭曲起来。
可你把她困在这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说道。
我应该喜欢她,喜欢她就像我命定的事。
林敏想起在那次醉后构建起她的感觉。
他不再忍耐,飞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