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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落虚
免责:无声
北纬78°、东经25°
夜晚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北部海域上,一艘巨大的破冰船灯火通明,它不似做科研考察的模样,更像是……一艘豪华客轮。
来来往往的男女们身上的装束很好地道出了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他们纵声欢笑,大厅里是一张张的赌桌,时不时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暴吓——这里就是个小拉斯维加斯。
现在是十一月底,这艘客轮十一月初在冰岛港口起航,一个月内带着这些早早预定上船票的人游过各个海域。最后,来到终点站,在北极光下迎来十二月的第一天。
广播室里,船长大马金刀地把腿架在操纵杆旁边,手里提着一瓶已经见了底的白兰地,他满脸通红抓住麦克风,像个尽职尽责的“广播员”卖力地冲麦克风喊道:“漂亮的女士们和尊贵的先生们!我是你们的船长沙力克!我们已经度过了美好而短暂的二十九天。就在刚才,我们已经迎来了这趟美妙旅程的终点,尽情享受吧!”说罢他也大喇喇地离开了座位,准备也去大厅里放肆一把。
而沙力克刚刚走出操作室的门,就看见了个奇怪的人。这个人沉默不语地靠在走廊背对着他,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沙力克不以为意,他一把勾住那人的肩膀,力气之大甚至让那人踉跄了一下。
他开口就是冲天的酒气:“老兄!一个人在这干嘛呢?走啊去大厅赌几把看看手气啊!”
“我想和你赌。”他转过身来,沙力克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邋遢,不起眼,一身泛白的皮夹克和发灰的裤脚充分说明了这个人的情况。他是怎么混上来的?还呆了这么久?沙力克后退了几步,他拉着这个人往楼下走:“老兄!别这么死气沉沉的,你想和我赌?”说罢他哈哈大笑:“这有的是比我技术高超的赌客,你可以尽情挑战!”
大厅里欢声笑语,切牌声和骰子互相碰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人群中爆发出唉声或欢呼声,侍者们端着香槟在人群灵活地穿梭。
格格不入。
沙力克热情洋溢地和各位客人举杯示意,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在没有喇叭加持的情况下还是那么的洪亮:“来!”他拉住一名路过的侍者:“腾张桌子出来!我和旁边这位……先生玩几把!”
很快,荷官和带着几个监督员就来了,她巧笑嫣然地站在了桌前,微笑道:“先生们想进行些什么项目呢?”沙力克扭头看向那个阴郁的年轻人,还不等他问出口,那人先开了口:“……轮盘吧?”
荷官见沙力克没什么意见便点了点头,她示意后面的人打开箱子,端出一个轮盘:“我们这艘船统一使用的是美式轮盘噢。”
“嗯。”
筹码……沙力克看着这个人的衣着就知道并不能付起什么代价,他转头看向荷官从内衬掏出了一本支票簿:“一万美金开盘吧,我只有这个了。”说罢他作担忧状看向对桌的人:“你……”他挥手示意旁边的侍者,“给他端一盘‘红色’。”
侍者眼中只是闪过一丝惊讶,他知道沙力克船长的身份,但良好的素养让他只是点了点头快步离开后去而复返时手上端了一盘正红色的筹码一摞一摞整齐摆放在盘中。
“老兄,这里有一百枚红色的筹码,一个代表的是一百……”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对面的表情,但结果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一百万美元。”
围绕着这桌的人们都欢呼起来,这里虽然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但是一盘单局有可能超过一千万美元的赌局可不常见。沙力克享受着客人们对他的赞叹,他神情陶醉地又闷了一口酒,两条腿架在了桌上,等这这个人放弃。
“唉——”出乎意料地,那人叹了口气,但接下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对着荷官点头示意她赌局成立。
轮盘转动,钢珠滑入。
那互相敲击的声音从未如此悦耳过,让人的多巴胺疯狂分泌。沙力克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暖洋洋的——也许是他喝了许多酒的原因,他清醒着又好像看见了幻象,那声音自然而然奏成了一篇美妙绝伦的交响曲。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声惊呼。
是北极光。
那人在这北极光出现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之前浑身上下的颓废样荡然无存,像是某种东西降临在这个人身上一般。
他在黑暗的深海中漂流,记忆的碎片发出微弱的光芒,但并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对于挑战死亡的复活计划来说,■■■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品。”
刚刚成型的意识尚未拾起过去的记忆,就连自己的名字听上去也无比陌生。但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人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无所谓。
是的,因为这样的事情,早就发生过一次了。
他向下坠落,眼前闪过玫瑰的花瓣、泛着油墨味的文书和一个人的背影。
“你好。”一道声音把沙力克拉回了神,“我想取消赌局,因为……根本就是无意义的,对吧?”他站起来抚过一枚红色的筹码,“你只是想再次陷入那美好欢愉的感觉罢了。一百万美元……”他将筹码高高抛起又抓回手中:“你不是很清楚吗?”他往窗外看去。
一个古老的传说,看见北极光的人,是上天钦定的幸福之人。多彩多状的北极光,短暂犹如烟花,像人的宿命般。
而现在,传说降临了。那璀璨壮丽、千变万化的美丽光带滑过夜空。北极光神秘、梦幻,它是北极一道奇异的风景,吸引了无数人渴慕的目光。他们争相用肉眼捕捉那千变万化的光带,时而呈现艳丽的洪紫色,又曼妙多姿又神秘难测。
“北极光……”他踱步走向大厅外的走廊,也不在乎沙力克惊异的目光,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昼夜消失的地方无边无际,是海角,也是天涯,你很清楚——”
“范德……先生。”他停下来转过身,正对他的是沙力克黑洞洞的枪口。
“你是谁?这是我最后问你的,你不说我就只能让我的‘老朋友’出场了。”沙力克听着大厅里人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除了他和他。
“我知道很多。”他没有理会沙力克的话语,他握紧双拳对着他递出:“你喝酒……从来都是为了克制自己,我现在有一个秘密可以让你变得‘正常’起来。”
沙力克不正常,他自己知道。他也知道如果无所谓的“医院”只会被关起来进行电击和莫名其妙的药物治疗,那几乎让他发疯。
于是他逃了,来到这里,来到公海,来这里做一个“酒鬼船长”。
“现在,我们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赌博。来吧,你最爱也最擅长的。”
他不见了。
这让沙力克感到没来由地慌乱,他面前的走廊无限延长了起来,原本还在耳边的喧闹变得干干净净,这里只有——
他自己。
他手中只有一玫红色的筹码和一把手枪,他克制着自己。但是那些话诱得他几乎发疯,他不相信又想相信,因为太多东西无法解释了……
“有人落海了!!”有人大叫!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看见一个人影在海中奋力挣扎,他们大喊着侍者、船员。女士们在尖叫着……甲板上一片混乱。
“你们看!北极光!”人群中这突兀的一句被某些人低低地嘲笑。但接下来,这些人脸上快乐的笑容僵住了。
此时此刻,他们头顶的美丽光带已经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那是属于光谱仪显示的光带完全不同于任何正常的频谱上的已知颜色,那像是一种来自外层空间的色彩。来自超越一切事物之外的遥远宇宙,危险又令人着迷。
没有人注意到船上少了什么,他们一边嚷嚷着“有人落海”,又有人在惊呼“美丽的奇迹”,还有人……
他们只知道这艘船会把他们送到目的地的。
而沙力克的下落,无人知晓。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他问道。
沙……不,应该是范德比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他从裤兜里拿出一枚红色的筹码递给他,“我赌赢了。”
一声枪响。
碎碎念:很多没有解释的,所以这是一个类似于幕后花絮的环节,过多想说的不在此赘述。本文灵感来源于《阴阳魔界》,很喜欢“阴阳魔界”这个概念就进行了一些奇妙的尝试,结果是我所满意的但是我知道一定有很多对外来说没有解释的地方,这一点还不是很成熟所以在努力改变现状。
谈点有趣(?)的,这篇文是和《覆》、《秘密》共用的世界观,他们是在同一个世界观下以不同时间线和不同的人物展开的故事。因为每个月的关键词总是有触到这个点的就动笔了(笑)。由于笔力不足有很多东西不能以一个完美的姿态展现,有时候写着写着都会逗笑自己www
碎碎念有点多了,最后补一句我还会继续润色这篇文,完成的话会进行替换。
作者:巫念桃
mode:随意
一、
诗人是个潦倒的诗人。
他当掉身上最后一块宝玉——那是他生下来就含在嘴里的。
“这玉成色好。”
“含着口水,要打折扣。”
他用当来的钱买了一个仿生人,给它取名叫甄。
他本可以用钱去做些别的。
一大块猪油护手。
一双厚实的鞋子。
你为何不穿草鞋?他偶遇一位好心人。
草鞋阻碍我的脚步。诗人赤脚走过太多地方,翻过山、蹚过河、追过北冥之鲲、骑过南海之鲸,当他疲倦时,他会把双手双脚插进泥土里,温暖的土壤令他心安。偶尔,他会从里面揪出一些蚯蚓加餐。
停下来歇一下吧,你流的血浸满了路。
那是我的灵感。诗人解释道。诗人并不是天赋型诗人,并不能张口就来,他的记性不好,也没有纸笔,只能将突发的灵感塞进伤口里,有需要时再取出来换些吃食。
好心人送了诗人三只老鼠,临别前吹起他的笛子,赠予诗人一首歌。
一个拐杖。前些年诗人爬墙摘人家的梨,院内狗一吠,他一脚踩空摔了下来,跌坏了腿。他歪在墙下,就着狗吠写了一首诗,叫死去的狗,去肉铺换了一碗熟狗肉。他自此瘸了一条腿。横渡南海的时候,他勉强用瘸掉的腿紧紧贴着巨鲸滑溜溜的背部,才不至于被甩进海里。
或是一剂号称治百病的药。近些年他头疼得厉害,疼得噼里啪啦。或许是之前因为喝掉的黄河水中存在螺丝钉和塑料袋。夸父是不是也是因此而死亡呢,但诗人不是夸父,他也没有追逐太阳的梦想。他只是一位穷困潦倒、忘记来路、即将死亡的诗人。他越发地渴望土壤——不满足于双手双脚。
恰逢寒冬,他把自己深埋土壤之下,只露出一颗头,准备就着土壤睡一个冬季。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成了麻雀的家。他艰难地爬起来,摇头晃脑间,摇晃出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蛋,诗人不客气地收下——这是麻雀的房租。
他意识到,他需要一个伙伴把自己深埋于土壤之下——在自己死后。诗人并非吝啬于自己的躯体,只是他贪恋土地的温暖——啊,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诗人决定买一个仿生人。
很久很久以前,牛郎还没有偷走织女的衣服,诗人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人。他路过墙垣,看见一株刺破春光的红杏。每一瓣叶子上都长了一个字,诗人眯起眼,一字字念出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个跛足道人恰巧路过,赞叹道“好诗好诗,请问兄台尊姓大名?”“诗人。”“我问你的名字。”“我就叫诗人。”“好名字!”青年人觉得这是冥冥之中的暗示,他注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写出流传千古的诗篇。青年人的母亲叹气,加紧了纺织的节奏。
诗人的父亲死于战乱。母亲死前把他叫到床边,伸手比划一个二。“二两银子?”母亲摇头。“两颗灯芯?”母亲气得从白无常手里抢回一点时间。“两个人。你大概真的是一位诗人,只有诗人才不会老。只是像你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始终不能长久。我担心你。”
母亲的话在二十年后应验。晨起的妻子发现枕头上掉落的一丝白发,她将白发捻起,吞掉,穿衣、下床、研墨、将写好的信放在诗人枕边、离开。
诗人起床,打开信封——早安。我无法和一个不能陪我老去的人共度余生,所以我走了。每念一个字,就有一朵老去的花瓣轻轻飘落在诗人的眼角。
诗人想起从前。
你在做什么?
我在写诗。
你的诗呢?
我在等灵感。
你写好了能给我看吗?
我写好了第一个给你看。
诗人烧掉信,收拾好行囊,离开家。
在诗人漫长的旅途里,他见过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花朵,他见过满城盛开的芍药,馥郁的花香久久不散,见过漫山遍野的红梅,见过星星点点的雏菊,它们娇妍美丽、汁液饱满。偶尔,他会想起那个下午,那些飘来的老去的花瓣。他把花瓣一片片晒干、叠好,收在靠近心房的地方。他会定期拿起一片花瓣贴在面颊上,让眼泪赋予老去的花瓣新的生命力,继而衰老、继而重生,如此循环。但如今,诗人已经老到流不出眼泪(尽管他外表上依旧年轻),那些花瓣也变得脆弱不堪。
诗人决定买一个仿生人。
二、
甄是仿生人里的劣品,年久失修,生锈的关节里长出花草,动起来咯吱咯吱。或许是脑神经接错了,甄喜欢重复诗人说的话。
“我买你还不如买一个鹦鹉。”
“我买你还不如买一个鹦鹉。”
诗人有些后悔,这是什么破习惯啊。他花了好些力气,纠正了甄的坏习惯。
它是一个仿生人,不是鹦鹉。
甄很安静地跟在诗人后面。它除了外表看上去像人,其余的完全和人不一样,这让诗人感到轻松。只是甄太安静了,安静到有时候休息结束诗人会忘记它,径直离开。等诗人弯弯绕绕找回来时,甄还坐在原处,头上落满了雪和枯叶。
“嘘。会吓跑它。”诗人头一次看到甄不张口就发出声音,为了让仿生人更像人类,甄尽量每次说话都张开嘴唇,尽管只是简单的上下开合。
诗人看见甄左心房被打开,一只夜莺躺在里面。
“它死掉了。”诗人凑近一看,夜莺的胸脯残留的着一截玫瑰刺。
“它从哪里飞来?”
“从远方飞来。”
“它嘴里唱着什么歌?”
“唱着我听不懂的歌。”
“一定是一首悲伤的情歌。”
“你可曾看见一朵红玫瑰?”
“我把它丢掉了。甄回答。”
“你杀死玫瑰,丢掉了它的生命。”
“玫瑰没有生命体征。”玫瑰对甄而言,和路边的废纸没有区别。
“是啊。你是这么认为的。”诗人没法跟甄解释,夜莺的玫瑰在染上血液的那一刻已经活了,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玫瑰。
“而且它衔着玫瑰飞不了多久。玫瑰对它而言太重了,我把它丢掉了。”甄解释道。
“是啊,玫瑰对它来说太重了。”诗人来回踱步,在雪地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对话结束。甄因为无法理解诗人的话,大脑cpu温度过高,烧断了保险丝陷入休眠。但没关系,过了这个冬天,它就会格式化掉雪天里躺进心房的夜莺和玫瑰。
诗人剪下一绺麻雀毛,塞进脚趾缝里。给麻雀做了一个小坟墓。他尝试在雪天找到一朵差不多的玫瑰,未果,用落叶拼合成玫瑰的样子,将它们埋在一起。
诗人看着雪。他很少有这样安静地坐下来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走在路上,注视着远方的远方,那些雾蒙蒙的一片。远方对诗人来说一个时间上的概念,而非地理上的概念。这是他头一次坐下来看天。在一个雪天。他身上套着一件单薄的麻衣,还是母亲在世时亲手缝制的。他从落下的雪里看出自己命不久矣。他捧着融化的雪水,雪水里倒映着他依旧年轻的面孔。
三、
甄醒来时,诗人已经老去。他是在雪落完的一瞬间老去的。
你不是仿生人。甄看上去有些讶异(事实上他并没有这种情绪,它只知道讶异的表情,却无法准确理解意思)。他一直以为诗人和他一样,是仿生人,因为他看起来永远年轻。仿生人最容易和人去别的一个点,就在于仿生人不会变老。其次,是仿生人不会写诗。它分辨不出诗和句子的区别,也不晓得如何评价诗的好坏。对于诗人的作品,它一向夸赞“不错”。这是程序设定使然——人类喜爱赞美。
“我不是。所以我老了。”
一阵沉默。
诗人老去,身上的陈年旧伤却像婴儿一样张开眼睛、肆意挥舞手脚、发出尖锐的哭声。诗人不得不将伤口里存放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放进甄的左心房。那真是一个好地方,空空荡荡,正适合放东西。
“感觉怎么样?”
“有些奇怪。”
这些本来就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啊。像是几片腐烂的花瓣、鲲的羽毛、人鱼的眼珠、一段枯树枝、一些灰尘、五只死掉的蚂蚁、一小块鲸鱼的骨头、一瓶子月光和一瓶子日光(遇到漆黑无比的地方诗人会拿出来用)等等。
幸好是仿生人,没有什么排异反应。诗人一边取出东西一边感叹。伤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只是每取出一些,诗人就会更老一点,头也疼得更厉害了。一直老到手抖个不停的时候,诗人停了下来,艰难地喘息着。还剩下最后一点,是一封烧掉一半、模糊到看不清字迹的信纸。
“要放进来吗?”
“不了,先留着。”等把信纸拿出去时,自己就会死亡,诗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四、
甄花了一些时间消化身体里的新东西。
一向空荡荡的心房突然塞满了物品,这让他有些不习惯。
“这就是心脏的重量吗?”甄指着胸口问诗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叫心脏。这叫……”诗人一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对他来说,只有生物胸口里的鲜红色的、跳动的、由无数血管组成的红色肉球才叫“心脏”。仿生人胸口里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倒也不能这么说,诗人犹豫,毕竟这都是他的灵感,听起来骂自己……总而言之,仿生人和“心脏”搅和在一起就是一场混乱,仿生人和“电子芯片”倒是和谐一致。
“这是我的心脏。它们很重。”甄一锤定音,给胸口的东西下了定义。
“你高兴就好。”诗人不认为甄理解心脏的含义。人没了心脏会死亡,仿生人不会,他们可以拥有无数个“心脏”,只要他们想。
拥有心脏后,甄开始间接性休眠。
他梦见自己——或者说诗人——走在海边,海面零零碎碎散落着白冷冷的人鱼的眼珠。他捡起一颗,上面还残留着未流尽的泪水。
海边的居民走过来,道:“你可以带走,做纪念品,但要交五十朗克。”
这片海域经常有人鱼死亡。一条又一条人鱼,在风暴中被一个又一个王子救下。她们的鱼尾变成人腿,身体变成泡沫,眼珠则留下来,落在海里,日复一日地流泪。阴天的夜晚,甚至能看见她们沉默的灵魂在海面徘徊。
“我能看看眼珠吗?”甄醒来,问诗人。
诗人讶异于仿生人会做梦。
这对于仿生人来说可不是一个好兆头。这会加重他的处理器的负担。甄的处理器是诗人用两壶烧酒和四首诗换来的,那时他尚还富余。此时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替甄换一个更好的处理器。
他下意识摸了摸脚趾缝,只抠出一指甲泥:“好像被我拿去换馄饨了。”
甄又陷入了休眠。他断断续续做了不少梦,都是以诗人的视角,这让他有种和诗人连为一体的错觉。
梦里他捧着夜莺的尸体,雪很大,夜莺的胸脯残留着微弱的热气。他能感受到一种奇怪的电流从手心沿着掌纹钻进心里这太奇怪了。
醒来后,他问诗人:“我坏掉了吗?”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仿生人无法进行情感上的辨析,他们不知道软硬、热冷,触感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甄却开始模糊仿生人和人的界限。
“你能教我写诗吗?”
甄走在路上,他开始捡起一些小东西,像诗人之前做过的一样。
诗人用它们写诗,它能用来做什么呢?
啊,仿生人想要写诗。诗人啃着指甲,被里面爬出来的小虫子吓了一跳。
也不是不可以试试。
“你看到了什么?”
诗人点了一盏灯,指着墙壁上的影子问甄。
“影子。”
“还有呢?”
“光。”
“还有呢?”
“墙壁。很久没有粉刷的墙壁。”
还有呢?
……
甄沉默。它不能理解诗人想要从这里得到怎样的答案。
“我看到花,风,鱼鳞,绒毛,海洋,无声的告别。我看到影子、光和墙壁。”
诗人顿了一下,他不该对仿生人太过苛刻,这非常现实主义,倒也不失为一种风格。只是诗人不擅长也不喜欢罢了。
“玫瑰的尸体。”甄道。
“模仿地很快啊。”诗人愣了一下,仿生人没有清理掉麻雀和玫瑰。
甄似乎掌握了诗的技巧。它能将任意事物组合在一起,形成一段跳跃的、无逻辑却又充满机械魅力的句子。
诗人此时正躺在坟墓里面。他请求甄帮他取出纸片。他活得已经太久了。
“就像你当初取下夜莺胸脯里的玫瑰一样,取下我伤口里的纸片吧。”
甄沉默许久。这有些违反仿生人不能拒绝主人的设定。他的处理器对他发出警告。但甄依旧磕磕绊绊地坚持,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滋滋啦啦,断断续续:“你……会像夜莺一样……死去……我……回到以前……不会取出玫瑰……。”
他的眼角与胸口闪出火星。甄不肯采取行动。他被强制休眠。
诗人长叹一口气,他不应该教甄写诗。或许再往前推一点儿,他不应该往甄的心口放东西。或许再往前推一点儿,他不应该买一个仿生人。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将纸片塞进甄心房器械的缝隙处,以确保纸片不会掉出来。
五、
甄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把诗人埋进土壤里。他沿着诗人来的方向继续向前走。他一天比一天走得慢。心房里装了东西,会使我走得慢。这是一个新颖的体验。甄每走一步,都细细地感受来自心房的动静。他偶尔写诗,写在树叶上、花瓣上、甲壳虫壳上,并把它们放进心房。这些东西加重了它的负担。种子在甄的体内生根发芽,旺盛的藤蔓寻着零件的缝隙甄体内生长,野蛮地破坏了里面精致的线路布局。甄在一个海边永久地停下。
一个海边生长的小姑娘发现沙滩上生了锈的甄。
她停下来,扒开甄身上的湿漉漉的海藻,扫去他身上的泥沙和寄居蟹,打开甄的左心房。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杂草和花朵长满了内驱,还有一些奇怪的玻璃瓶和骨头。她将里面的物品取出来,除掉杂草和野花,打扫了沾上灰尘的处理器,给生锈的关节润滑。小姑娘在缝隙里找到一张烧过的信纸,里面塞了几片花瓣。时间太久,纸与花都太脆弱,一碰就碎了。
*很久之前写过的,翻出来修修补补。(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x)
作者:铸堡人
要求:求知/笑语
泷放下腕表,决定放弃三小时前订下的逃跑计划。
“你这位朋友也太慢了。”酒保冲他笑笑,荒川泷咽下一口威士忌,开始怀疑‘朋友’是不是迷了路。
他在等人。
一位被下达了命令,必须亲手杀了自己的卡巴拉杀手。
两个人必须死掉一个,否则追杀永远也无法结束,而自己也无法带着数年来卧底的情报离开。
“快点结束这一切吧。”泷轻握住胸口的挂坠盒项链,不耐的想到。
……
天桥上站着一个男人,相比脑袋四肢显得粗壮异常,身上是不合时宜的灰色连体衣。
比这个星球上的多数人都更强壮,因此感到他的目标确实已不是人类。
比野牛还巨大的发光臀部在乔的眼前跳着摇摆舞,似是发现了他,凑近微笑着,乔伸出手,整条小臂流畅地没入女巨人的左眼。
眨眼,天使无形的睫毛扫过乔的身体,光影在他皮衣的表面流淌。
乔觉得自己是条不离不弃的狗,追逐着他的目标。
女巨人是最大的一家酒吧的广告牌,全息投影散发的粉色辉光照亮了街道。
枪伤附近的肌肉和血管都已经做了处理,但失去的血液无法在短时间内再生。乔挪动软塌塌的胯子,走下天桥。
过去的三天,他睡了不到4小时。几分钟前,他在走路时醒来,发现自己站在街道的另一端,中间的一小段记忆消失了。
乔觉得那东西不能称之为睡意,而是几百升塞入脑腔的冰块,仅仅是动用这个比喻,都脑子发出玻璃被碾压的嘎吱声。
“跟紧目标,必要时杀死对方。”乔再次想起老板的命令。
在老家,每当有人逃跑,老板就会派他出动。这名男人是未经老板允许,唯一从工厂成功逃离的人。
目标比过去的其它敌人更狡猾,追击持续到三天,乔失去了两个伙伴,老板许诺的增援却迟迟未到。
继续追下去,你当然会死。他想到。
但脑子的速度比乔的反应更快,熟练地将恐惧捻灭在萌芽阶段,乔再次获得了平静。
女巨人高跟鞋的践踏下,乔跟随人群走入酒吧,一个橘发女孩,正抬头看着女巨人空无一物的裙底咯咯大笑。透明外套下,她的奶头像贴在玻璃上一样平整圆润。
乔搓了搓脸部,紧绷的面庞软化下来,令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急需寻欢作乐的普通老哥。
执行这趟任务之前,乔在虚拟机上学习了所有的城市生活常识,但真的见到这么多各式各样的人,还是第一次。
此时的场景令他感到困惑。
空气中能品尝到浓郁的信息素,这里的男男女女都像这座城市夜晚的探照灯,喷射着求偶信息,仿佛随时会和身边的舞伴大干一场,这与他从虚拟机里学到的知识有所不同。
乔觉得这里更像是家乡的大型育种基地,而不是放松身心的娱乐场所。
利用人群的气味干扰自己的嗅觉?乔猜测。但他记得对方的味道,只要两处断点距离不是太远都能续上。
“第一次来哈?”打量到不知所措的客人,人群中分出一名酒保,冲乔问道。
乔回忆起在虚拟机上学习的成果,展露笑容:“我来找女人跳舞。”
……
这真是个错误的决定,泷不耐烦地想到。
打从五年前,子弹射穿左脸,他的一对招子就搬了家。新眼镜的虹膜周围,是一圈纤细金线绣成的商标,在黑暗中泛着光。
盈满了拜金主义的乌烟瘴气里,眼睛主人有钱人的身份活像是中央大街脱光的婊子那样吸人眼球。拒绝掉三名美女,推开怀中软若无骨的男妓后,泷艰抵达了洗手间。
几名披着彩虹色光纤假发,难辨性别的酒客刚刚走进来,成团的绿色大麻烟雾从隔间底下淌出,泷切换到热成像视界,看到每个厕所隔间里都站了人,甚至不止一位。
主人不动声色的命令下,埋藏在心管内壁的胶囊破裂,最后一支肾上腺素欢呼着与血液融为一体。
血压缓慢攀升,来自白舟的军事级义体消耗着所剩不多的糖分,肌肉开始预热。
不健康地血色从脖颈根部向上蔓延,荒川泷感到心脏在腔室中丑陋地搏动,澎湃的动力充盈全身。
杀手超出常人的新陈代谢,意味着更高的体温,即使隔着薄门板也能看到。不假思索地,泷飞快拔出手枪,向一处隔间打出两梭短扫射。
飙飞的门板碎屑里,一只灼热的大手伸出,五根指头握住泷的面孔,往水泥墙板上猛磕。白舟生产的优质合金脑壳没有令他失望,在大力撞击中维持着清醒。
路人的哀嚎与尖叫声中,泷看清了敌人的模样,短硬的白色发茬,与热成像中一样奇怪的粗壮身材。
“你们能不能长得有新意一些?!”泷咆哮道,
泷提起手肘,不需要瞄准,小臂花朵一样在复制人脸上炸开,带出一膨紫色血雾。
嘭!
乔没能扭开,被藏在泷小臂中的独头弹撕下一只耳朵与小半片脑袋。
一声闷哼,乔身体再也无法动弹,黏腻的紫色自上而下覆盖了一切。
泷顺时针甩动开花的左臂,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肉、骨骼,啪嗒闭合,严丝合缝变回肉手。
蹩脚杀手脸朝下,趴在积水的瓦砾垃圾中,向出口爬去。
紫色的墨在垃圾堆里晕开,义体人垂臂立在积水中,被战斗波及的路人蜷缩在墙角发抖,泷左右看看,哑然失笑,“第一次见到知道要跑的,还挺能打,新型号?”
“杀了我。”乔呼噜喘气道。
“不,我改主意了。”泷握着枪蹲下,将复制人的脸掰向自己一侧,“说真的,我对你们没太多了解。”
“如果你们不是总想着杀我,我确实活该被你杀,死在我手上的那几位兄弟姐妹……”泷迟疑道,“你们是亲戚关系?对吧?你们长得可有点儿像,我看你挺喜欢那孩子的,那就有点儿恶心了。”
“可是你不该怪我,卡巴拉的杂种们把你们造出来,杂种造杂种,完美!”
“杀人让你感到慰藉不是吗,尽管你怕我怕得要死,还是乖乖上来送命,不明白为什么是吧?杂种们在你的脑子里烧下命令,大概就是这样。”
泷念叨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拿枪管在乔的脸上戳了戳。复制人一动不动,死了。
唯一留下的女孩呆坐原地,满头橘发被血浸润,一身碎肉。
泷对那女人说“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公司生产的机器人,人血是红色的,这就是区别。”
伸手摇了摇她,女孩缓缓转过头,泪光在她的眼眶里凝聚。
“醒着就好……”
空气在她的指尖融化,光线纠缠扭曲,仿佛握有一颗无形的太阳。
泷软倒在地,用还有力气的那只手掏出枪,向不远处的墙壁射了一发。
弹头带出纳米级碳管线,微型马达在线枪里吱吱怪叫,泷抓紧枪柄,任由线枪带着身体撞翻酒柜,尽可能远离橘发女孩。
热成像视界没有显现出任何异常,复制人杀手刚刚死去,墙壁上散落的脑浆还未冷却,尸体维持着成年男性的体温,红色热源从脑袋上的开放性伤口流出。
扭曲空气的能力?
一股热流涌出鼻子,泷确信脑袋里那些脆弱的器官必然已在这一击下受伤,而他还未能搞清楚状况。
泷靠着墙壁停下,试着撑起,却发现失去了对下半身的操控能力,方才激活的体能用比来时快千百倍的速度流逝。
女孩站起身,一只手捂住正在流血的腹部,紫色的,来自她体内的血。
“你们成功了。”泷轻声说道,受伤的地方已经不再毫无知觉,电子脑切断了交感神经,成吨的疼痛被阻隔在突触另一端,从身体各处涌出的警告像Windows7系统的弹窗一样无穷无尽,提醒主人将要死去。
“他们还是给了你紫色的血。”男人怜悯地说道。
女孩读懂了这个眼神,仿佛她既是珍宝,又是毒药。
义体人的胸口处,白色灰烬是骨头,暗红滴落的是金属,复合骨骼被千度高温所摧毁,干燥的空气像是火葬场。
五色光酒在泷的身边汇聚,装有女儿照片的挂坠盒已经打开,翩翩起舞,糜烂的光酒湖泊黑暗中蜿蜒,像人类的泪痕。
“你误会了。”女孩抬起握拳的手臂,没什么力气,却傲然挺立,目光炯炯仿佛攥着一枚勋章,“这是荣耀。”
作者:巫念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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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抱歉滑铲,后续可能会修
零几年——具体是几年不重要,零三年,亦或者零八年,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二零二一年,我照旧会写成二零一四年或者一七年,好像我的时间就停止在那里,所有的事情交错着发生,上一秒刚刚跟房东磨了三小时签完短租合同,下一秒又重新回到铺满银杏叶的大学,脚下占满了银杏叶尸体的臭味——诸如此类。所以零几年,无所谓。夏天,和平街——亦或是什么别的地点。记得我第一次离开和平街,好像婴儿被迫离开母体,哐当哐当的火车卧铺是母亲在宫缩,到站下车的一刹那,坠地的婴儿开始哇哇大哭。后来我到过很多个地方,走过上百条和平街,每条和平街上都有一个和我差不多的人,无所事事吊儿郎当,我才恍然惊觉,和平街可以复制,孩子可以再生,只有我过去的十几年就像破掉的羊水,狼狈地撒了一地。
零几年,夏天,我尚待在和平街的羊水里。那天热得要死。白晃晃的大街上,少的是人,多的是鬼。我死掉的好友在和平路转三阳柳路的交点处朝我招手。我拎着两大袋快化了的冰棍走过去,挑挑拣拣,分给她一根比较完好的老冰棒。
这座城市向来热,天地熔炉似的,人在其中熬煮。和平路没几个人,偶有几个熬化了的、扭曲的背影,像口袋里捂久了的玉米软糖。只是那天格外热。我躺在凉席上,后背湿剌剌的。蓝白的塑料电扇嘎达嘎哒转,扇页许久没洗过,吹出来的风腻着一层油灰,呛人。厂里的收音机放着天气预报,说城市即将迎来千禧年以来的最高温。翻身,凉席嘬着皮肤,啵啵啵,撕下粘在墙上的口香糖似的,拉出长长的线条又断掉。细刺扎进胳膊,懒得拔出来,微弱的刺痛。
“格老子的,又他妈躲在这里偷懒。”厂长,也是我大伯,“啪”一下踢掉电风扇的线。常年在厂里,他嗓门不是一般的大。
他绷着一条皮带,肚子上面勒得鼓鼓的,看着很滑稽,很像我吃过的老寿星葱油饼干纸上印着的老寿星的额头——前额突出来一大块。葱油饼干很好吃,四块五块钱能买一包,里面有扎实的三长条。
“去,买点冰棍。”
“冰柜里的呢?”
“早没了。还不快起来!”他叼着烟,嘴巴张得大,烟掉下来,又被几脚踩灭。
我捏着手里软啪啪的纸币,两张二十。外面太阳大得很,劈头盖脸得抽下来,我不想在这个天出门,但也不想回去打包纸碗。我撬了辆自行车——妈的,座垫烧腚。
“我不想要吃老冰棍,有没有四个圈?”好友很自然地用两根指头捻着老冰棍的封口晃啊晃,“你听,里面都化了。”
“爱吃不吃,不吃拉到。”我拎出另一根老冰棍,在我应当尖叫、跑开或者做出什么巨大反应之前,身体快于脑袋坐回她旁边。撕开一个口子,嘬里面划掉的糖水,后扯掉剩下的包装,把冰棍塞进嘴里。我嚼着碎冰,牙齿传来的冷感逐渐使我平静,混沌到当机的大脑开始缓缓转动,我开始思考很多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她是谁,是鬼吗,今天是几月几号……碎冰从牙齿这端搅到那端,化成温糖水。我并不十分害怕,只觉得恍惚,见到好久不见的人,我该说点什么、能说点什么呢。我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毕竟我死后她肯定早就投胎去了,况且未来八十多年(假使我活到一百岁,那时间就更长了),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记得她……最后我的思绪落到——她到底能吃冰棍吗?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不要问好不好?
“为玉姐和若瑜姐现在怎么样了?”
“陈姐去了部属师范,念汉语言文学。张姐我只知道去了D市,念什么专业不知道。她们考出去后就没怎么回来过,过得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但……她俩闹掰了。”我终于偏过头瞄她的神情。
“啊……真是没想到呢。”
“确实,没想过。”我拆开第二根老冰棒。
“你听上去不怎么惊讶。”
“我没想过的事情太多了,这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譬如我从未设想一种在工厂打零工的生活,每天装配七八百条纸碗——传送带哐哐吐出纸碗,我哐哐叠起来,刷拉一下用袋子套好封口码进纸箱,熟练到闭着眼睛就能摸出纸碗少没少,其实少了也没事儿,但我有工艺精神——纸碗上面印着阖家欢乐、身体健康以及一个倒着的福。江汉大道每十个人里有八个人用着我装配的纸碗,嗦完热干面或者蛋酒就连碗带剩下的残汁一把子丢进路边垃圾堆——我的12个小时,就这么被扔进垃圾堆。我曾往碗里面抹口水以示小小抵抗,我被自己恶心到了——上街过早时总觉得碗里除了塑胶味还有一股子馊口水味——遂不再干,老老实实装配纸碗。
总有那么几个孩子天生会给其他同类带来压力,我(活着时)的好友、我的堂姐陈为玉、我堂姐的好友张若瑜都是。如果我是烂泥塘,她们就是天上漂浮的白云,肆无忌惮地把阴影投射到我的身体上、心灵里。因为陈为玉的存在,我爹妈坚信我们家的血液里刻着学习的DNA,只是我还不够用心。操,用心,多么蒹葭的一个词,无论如何我都够不着碰不到,它就是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沚的伊人,让我魂牵梦萦饱受折磨。为此他们对我进行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身心打击,并隆重邀请陈为玉赏脸给我补课。彼时我只在爹妈口里听过陈为玉,知道她在一中的尖子班,成绩很好,跟我这种考不上高中就要去读技校的人完全不一样。我对好友说,我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你甚至还没见她一面。
那又怎样?我会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好友咬着四个圈含含糊糊地开口,可拉倒吧,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好。你在掩饰你嫉妒她,她完完全全打击到你了。我讨厌好友的口无遮拦,她刚刚还用了我的零用钱买冰激凌,现在却不肯站在我这边。她无法理解我对即将到来的陈为玉的敌意,她对一切女性都抱有天然的好感,私底下管她遇到的每一个女性都叫sweetie。嘿。她戳我的胳膊。你看到了吗?今天找零的sweetie,她递给我硬币的时候对我笑了,她有两个梨涡!你到底有多少个“sweetie”?她撅起嘴,很多,而且会有更多。你从来不这么叫我。嘿,你很怪诶。她抱起胳膊,夸张地发抖。
你会后悔的。
好友坚定地咬掉后一口四个圈。
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当我再一次找到好友,翻白眼大笑的变成她。
“你还记得你前几天那个样子吗——像这样——”她翻着白眼,“然后眼睛抽了——哈哈哈哈哈”不知道是不是用力太猛,她猛地捂住眼睛蹲坐下去,却依旧笑到不能自已,哗啦啦啦啦像拉风箱一样。
我蹲下去,掰开她捂着眼睛的手,她还在笑,头一晃一晃的。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动。”摁住她的脑袋,仔细检查她的眼睛——除了笑出来的眼泪之外屁事没有。我颓丧地垂下头,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后悔了。”
我准备了几个劣质的恶作剧,什么在凳子上涂胶水啦,在桌子上放红墨水等会儿假装不小心碰倒洒她一身啦,甚至还斥资买纹身贴——对方保证贼逼真——贴在胳膊上,打算不经意露出来。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后呢?”
“然后她进来了, 我放弃了。”
“你搁这儿演电视剧呢?”她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这张脸也当不了主角啊。”
“滚滚滚。”我向后仰,甩开她的手。
陈为玉进来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不应该这么对一个她。她穿着一条白底碎花裙——看着比好友大不了多少。我再没品也不能让穿着裙子的女孩被胶水粘在板凳上,白裙子上撒红墨水。多傻逼多贱啊。结果就是我抢在她坐下前一屁股坐在本属于她的涂满胶水的凳子上,凉不拉几的胶水噗叽湿了裤子。我听见我的屁股在流泪。我听她讲卷子,讲得真好,可我听不懂。可她的声音真好听。她带了一些书,说适合我这个年纪看,可以积累一些语文材料。我不爱看书,但我想跟她说上话,所以我故意把书页翻得很响,然后随手指一段问她什么意思。她靠过来,肩膀不小心碰到我的肩膀。
有一次我家里有人来打麻将,一桌一桌停不下来。堂姐便叫我去她家补习。在她家我见到张若瑜——她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捧着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见陈为玉回来了,便放下吹风机,很亲昵地将脸搭在她肩膀上。湿漉漉的长发在堂姐衣服上留下一串水渍。“这是若瑜,我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给我讲题,讲得我飘飘乎乎云里雾里。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好友叫出来,很严肃地问,一颗心可以同时爱两个人吗?“你下流,你去死。”
后来补习变成我、好友、堂姐、堂姐的好友四个人。我和好友准备中考,好友冲一中,我在纠结去哪所技校。纺织技工学校女生一定会很多,但我并不想当一个男纺织工。机械化工技校听上去不错,但这也意味着我可能成为一个男和尚。陈姐和张姐约定好去Q大分别念中文和英文。再后来好友死于车祸,对方刹车失灵,在交叉口撞上路灯。堂姐留在本地,张姐去了D市。张姐离开的那天,我跑去她门口蹲她,看着她们一家忙里忙外,我没好意思上前打招呼。倒是张若瑜眼尖,看见我,第一句话问,你堂姐呢。我摇头,说她没来。她又问,是她让你来的吗。我摇头。风吹起她长长的黑发,她冷酷地点点头,跟我说再见。此后十几年,我再未见过她。
“你都不问问我吗?”
好友站起身,踮着脚比了比身高,我顺从地低下头,尽管如此,她的手还是只能勉强够到我的额头。
“你长高了好多。”
“那可不,你不看看你都走多久了。青春期窜个儿可快。”
“你现在在念什么?”
我沉默。
“你得考个大学啊。”
“你烦不烦,还管这个。”
她很怜悯地望着我,欲言又止。
“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你能成为一个大学生。”
我沉默,我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再见,未知和等待都让我感到痛苦。我想起张姐头也不回地走掉,迅速地踹破羊水出市。当时我不理解,现在我隐约碰到羊水温暖且脆弱的薄膜,犹豫着是否要撕开,却开始羡慕她的勇气。
那天,我一个人吃完了两大袋冰棍。近黄昏,太阳混沌如鸡子,热气渐渐散去,我肚子胀痛如临盆的妇人。
作者:轻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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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狮是未名镇的捕快,但他觉得自己很快便会升任捕头。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自己聪明懂分寸、又嗅觉敏锐,简直是天生的捕头。他坐在街脚的茶棚里,吸了一口茶水,摇头晃脑,有些得意地想。楚狮每日午后照例要在这条街走上两圈,以作巡逻。可清明已过,天气逐渐热起来了,他才走了一趟,就觉烈日难耐,躲进阴凉地要了壶最便宜的碎茶。
最近镇上热闹了不少,从外面来了几个耍把戏的,几条街轮流演。虽然镇民过客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但表演时候也总能围上两三圈人。这次也一样,路口处人头攒动,不时传出惊呼与喝彩。
正要续水,他向外面望了望,忽然瞧见个男人。
那人三十来岁,个子矮小,一张脸晒得黢黑。他从看热闹的人群里钻出,刚好向茶棚走来。这人是镇上的泼皮,一个月前跟酒店伙计发生口角,仗着背后有人撑腰,居然动了手。伙计要去告官,是楚狮把事情平了,借了他人情。茶棚里暗,那人走得近了,才看见楚狮坐在里面,笑嘻嘻盯着他,只好也堆出一副笑脸,满是褶子。
“这么开心,碰见什么好事了?”楚狮做出一副很熟的样子,勾了勾手,让他坐下。
“没有没有,”男人把手伸进衣襟,又立刻抽出来,“好事没有,好玩的事倒真有一桩。昨天李赖皮半夜起夜,听见厨房有动静,过去一看,嚯,一只大猴子跳窗就跑,可真稀罕……我还有急事,要不您去查查这事儿?”
“这可真是个怪事,是该查查……”楚狮随口应话,想着下次见面不知哪年哪月,人情早都忘光,干脆让他今天还了,“要不跟我在这儿坐着慢慢讲,我请你喝茶。”楚狮用食指敲了敲茶壶。
“这哪儿行,是该我请您呢!”男人恍然大悟,站起来结了茶水钱。
楚狮故作遗憾,“既然你有事,先去忙,下回再说猴子的事。”
男人连连点头,快步离开茶摊。这时看把戏的人群中忽然传出妇人呼喊:“我的钱袋,我钱袋哪去了?” 楚狮起身走向人群,叹了口气,你指着钱袋子吃饭,小偷也指着钱袋子吃饭——他猛然转头望向男人离开的方向,可那人早就没了影。这下糟了,如果真是他做的,被自己盘问过,肯定已经把东西转交同伙了,楚狮懊恼起来。
看客们大多怕沾是非,退到街角路边,只剩受害者沿街来回搜索,但徒劳无功。卖把戏的是一个男人加一个小孩,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孩子又瘦又小,头发略有些长,但称不上脏。可能是见路人走光了,男人撩起上衣扇风取凉,小孩也有学有样。楚狮经过他们,正要去询受害者口供,忽然瞧见小孩露出的后背满是红印子。他正要细察,男人走过去将小孩衣服一把拉下,又在小孩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小孩趔趄一步,楚狮眯了眯眼睛,摇摇头,只觉得这人对孩子太过粗鲁。
妇人一口咬定要报案,楚狮只好领她回衙门,可这多半又是一桩悬案。
“八成是找不回来了,别抱太大希望。”楚狮好心劝解。
“你怎么知道找不回来?你们根本没想认真找吧?一帮酒囊饭袋,狗腿子!”妇人出了衙门,大概是离开了庄严禁地,声势逐渐壮起来。
楚狮一阵气闷,明明是在宽慰你,怎么又骂起自己来?跟你说什么丐帮、团伙作案、保护伞你又能懂么?他烦躁地摆摆手,躲进衙门不再理会,又被人拉去整理卷宗,等到再出衙门,已经是深夜。他望着月亮伸了个懒腰,往家走去。
路边住宅或店铺的院子里传来虫鸣,等到走近又噤声。小镇整个睡着了,偶尔才能看见两盏亮着的灯笼,像一团团模糊的梦。在这里活一辈子好像也不错,楚狮想,他是隔壁村子的人,可他不想再回村子,觉得那里人少,没意思。在这里娶一个媳妇,生两个孩子,平平安安……他的心情平静下来,遗弃了白日里被无故指责的烦闷与翻查卷宗的焦躁,捡起一点天真的浪漫想法。
楚狮忽然想从镇北绕个路。李赖皮那帮人都住镇北,最好别在惹事被自己抓到……说不定真的能见到大猴子。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又真正像个捕快了。他发现深夜里的街巷与白天是那样不同,几乎是全然陌生的,只有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块砖、一棵树、一间铺子时,才能看出些端倪,与习以为常的印象重叠起来。于是,那些印象变得立体,仿佛是窥见了他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故意找些小路、岔路,找自己没经过的路,跨过小桥、钻过灌木掩映的巷口门。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他雀跃着,几乎要笑出声来。
啊哈,大猴子,自己真像只大猴子。他故意伏起身体,弯着腰一路小跑。在下一个街口,他藏在转角后面,先把脑袋探出去。
这条巷子很深,一盏灯笼也没亮。月光洒下来,楚狮看见有扇门前闪出来一个人影。人影左右张望,低着头朝巷子另一边跑去。楚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难怪是只大猴子,他想,这人影还不到一米半,分明是个孩子。楚狮一路悄悄踩着墙角的阴影跟过去,路过那扇门时停了一下,是镇上郎中的房子。他记得郎中没有孩子,莫非是小偷?他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孩子极少回头,只顾一路向前跑。楚狮跟了他足有小半个时辰,离开镇子,看见孩子钻进西北边的菩萨庙。庙里没有灯火,只剩一片黑色的影子。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他没敢拔刀,怕刀身反射的月光警醒里面的人,但手已经牢牢握在刀柄上。
听市坊传,外面来卖把戏的经常住在北边庙里,菩萨能遮风挡雨,还不收钱。他想起白天巡逻时候看见的小孩,掀起上衣,背后是一条条红印子,愈发觉得身形相仿。莫非只是明面卖艺,那暗里呢?这些三教九流,什么都做得出来。
菩萨庙很小,连个院子也没有,就单一间屋子,他印象中供个菩萨像。楚狮悄悄靠到墙根,从破损的砖头缝向里张望,心里打定主意,要是他们人多,听几句就逃跑。可屋里没半点光,窗户又小,一时间眼前只有漆黑。
这时候,楚狮忽然听见屋里一个男人的声音,“把裤子脱了,”声音不大,大约在接近右侧墙的位置,不是冲自己的。可等了一会儿,并没什么其他动静。楚狮疑惑,眼睛渐渐适应了微弱光线,能看见点轮廓。
“让你脱裤子,听见没!”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大了不少。楚狮看见一个人影从右侧地上唰地站起来,向左走了两步。他这才发现左边还有一个影子蜷缩在地上,铺着一片阴影,可能是稻草。“让你拿点值钱的东西,又给我拿破烂回来。装哑巴?不脱是吧,我给你脱!”男人的影子在激烈的动作中压倒下去,发出喘息声。楚狮瞪大了眼睛,稻草窸窸簌簌。
人影纠缠处传出压抑的哭声,又像呻吟。“哭,哭个屁,养你有个屁用,”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道,“每次都跟你说,拿点值钱的回来,值钱的懂吗?你他妈拿个碗回来干什么?”男人的喘息带有某种节奏,几乎将楚狮的呼吸也同化了。他的位置只能看见菩萨像的背面,油彩暗淡无光,地上放着一只白瓷碗,亮晶晶的,是整个屋子里最干净的东西。旁边有一条胳膊,又瘦又小,死死抓着地面,可还是晃阿晃的。他最后扫视一遍屋子,确定没有第三个人,从地面捡起半截砖头,悄悄推开门。楚狮觉得门开的声音已经足够刺耳,几乎要盖过他的心跳声了,可男人趴着只顾做自己的事,居然毫无反应。他见状懒得弓身,径直走过去,刚好遇上一双噙泪的眼睛。他屏着一口气,直到把砖头挥到男人脑袋上,男人应声瘫软,他才慢慢呼出来。把男人拖到一边,正是白天在街口的卖艺人,接着拿出绳子捆紧男人手脚,坐到一边的地上。
清明刚过,地上还是凉飕飕的。
孩子从稻草上爬起来,没有去穿衣服,看了昏迷的男人一眼,又看了楚狮一眼,顾不上擦眼泪,眼光停留在楚狮腰间的刀上,不再动了。
楚狮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想了想,先是低声骂道:“这混球。”声音不大,但也足够孩子听见。孩子眼睛眨了眨,又流下两串泪来。
“你叫什么名字,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孩子没有反应,楚狮无奈,盘算了一阵,自己拖不动这男人,得等他醒了自己走,“你先把衣服穿好,别着凉。我是镇上的捕快,天一亮就带你们回衙门。”他拍拍腰上的刀,发出的是刀柄和鞘碰撞的摇晃木匣般的声音。孩子这才开始穿衣服。楚狮觉得这孩子大概是吓傻了,更觉得她可怜。他打量了孩子两眼,脏兮兮的,几乎还未发育,难怪自己先前以为是个男孩。
想到这里,他又握紧了拳头。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边隐隐出现亮光。孩子仍然一句话也不说,楚狮倚靠着屋里的圆柱,差点睡着。他看见男人动了动,无声地挣扎了两下,顿时清醒。
“别费力气了,说吧,你是做什么的,跟这孩子什么关系?”
捆着手脚的男人停止挣扎,转过头来,试了好几次才坐起来。他看了一眼楚狮腰上的刀,“卖把式的,这是我媳妇,咋啦?”
“你媳妇?她看着也就十五岁!”楚狮怒道。
“十五岁怎么了,十五岁都能生娃了,是吧,媳妇?”男人目光扫过孩子,孩子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楚狮的睡意被愤怒冲了个精光。他站起来,左手拎着男人的衣领走出屋子。男人脚上也捆着绳子,走路磕磕绊绊的。
“奸淫妇女,指使偷窃,人证物证都有,你想怎么抵赖?等进了衙门,不想说也得说!”楚狮把他带到屋后的野地上,右手按着刀,每说一句话就用左手手指戳一下男人的胸口。
“嗤,”男人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我说她是我媳妇,就是我媳妇,我养了她三年,谁来问都一样。你说偷窃,我可没下手,媳妇手脚不干净,欠收拾。”
“你!”楚狮气极了,双手抓住男人衣襟,几乎将他提起。他做了三年捕快,自认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不论上司同事还是流氓地痞,统统交好不得罪,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他也听说过一些龌龊事,总觉得那些事离他很远,于是不闻不问,可今天终于面对面碰见一桩。
等进了衙门,有你好受,楚狮恨恨地想,呼了口气,用力把男人推开。“你以后肯定是见不着她了,等她出了管教,就要分给大户人家当奴婢,”楚狮手放回刀柄上,带着几分痛快,好像这样就能打乱他的算盘,胜他一筹。
“那傻子我早都用腻了,爱谁拿谁拿,再找牙婆买一个就是,买不着,临走拐一个也成。这年头,丢个把人还算事吗?”男人嬉皮笑脸。晨光亮了起来。这片地没垦过,满是石头,野草疯长,可一棵树也没有。远处有几个土堆,有个还插着木牌。
楚狮看着男人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嫌恶,好像对着天底下最恶心的东西,比阴沟里的泥巴还臭。
他的右手在刀柄上不住摩挲,一个强烈血腥的念头从指尖传入他的意识,把他吓了一跳。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楚狮听见他自己的声音,又像是从手上的刀传过来的。不行,若是被查出来,若是他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这样的人,全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楚狮右手手指僵硬地稍稍抬起。他睁大眼睛四下望去,也不知道自己想望什么,最终目光却停留在那间小庙。庙缺乏修缮,孤零零地立在野地里,像一块石头。他的右手又紧了两分。得快点,如果回到衙门,自己就做不了主了。他不自觉咬紧了牙,太阳的光狂风一样涌入,鸟鸣声不断回荡,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喂,什么时候回衙门啊?” 男人见他不说话,开口问道。
楚狮野兽受惊般后跳了一步,同时抽出刀来,飞快插进眼前男人的胸口。这个动作他们每周都会操练,但这是他第一次用。
这人拒捕,男人倒下的同时,楚狮如此告诉自己,随后蹲下来解尸体手上的绳子,却怎么也解不开。血从男人伤口洇了出来,他才发现自己右手还握着刀子,连忙把刀子扔掉。不能用刀割绳子,得解开,捆着手没法拒捕。他的手颤抖着,咒骂了两句,眼泪也掉了下来。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四月底,长安烟雨蒙蒙的,人来人往的但是大多数都行色匆匆,也对,不知何时这雨就会下得变大,总是压抑的。
赵二也是如此。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包裹,从街前一路沿着矮墙小跑到了自家的门口,气喘吁吁的。进了里屋,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又端着家里唯一算得上值钱的灯盏擦着了火,这才敢揣着怀里的东西放在了破旧的木桌上。
是一个镶金琉璃盏。七彩幻光借着烛火一照,流光溢彩,那光映在地上竟能零碎组成一支展翅欲飞的凤凰。
惊人的华美,但这也吓坏了赵二。
一道惊雷响当当地炸在了赵二耳边,他给吓得一激灵,差点滚到了地上失手打碎这盏。说是这盏从宫里流出来的,宝贵得很,说不定是哪位大人的用物——这是给赵二这琉璃盏的堂叔公说的。堂叔公他老人家以前宫里当过差事,当然不是那没了根儿的东西,是那贵人宫里的侍卫。说是先帝极其宠爱的嫔妃用过的宝物,乃是先帝赏赐的。那嫔妃自然爱惜得紧,日日让人拿出来擦拭,逢见人来她那宫中就拿出来大肆炫耀一番。可惜这嫔妃没个一儿半女环绕膝前好生寂寞,美人终究年老色衰,宫中新人时时有而先帝又喜新厌旧,她得宠时得罪了不少人,还就是最后落得一个二人不复相见的下场。
这盏也就辗转几番,最后被赵二拿着老母亲的首饰和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给捞了回来。
这盏是给不出去了,他想,这凤凰乃皇家的标志,好生藏起来吧。他小心翼翼把原来的那块布包裹住了这琉璃盏,又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个老旧的破木匣子,小心翼翼的把它塞了进去。雨还在下着,但是有些东西随着赵二把匣子埋在院里那颗老树下的那一刻,便死去了。
他是枕着雷雨声睡着的。
——雨急青枫暮,云深黑水遥。梦归归未得,不用楚辞招。
赵二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敲门,披着外衣下床拉开门一看,是个水淋淋的女子,就那么站在门前。他大惊,慌忙擦亮了灯去照,以为是神鬼之类。毕竟……他越过那女子看了眼老树。
霎时间亮如白昼,随机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炸雷声。赵二拉回了思绪,迅速拉上门的动作之余,似乎带着些……害怕——那女子不见了。
日子又这么过了下去,除了这一夜。赵二回归了自己四处跑货的日子,又在城外仓库压着了受了伤。唯一那点闲钱又送去了大夫和抓药,折腾许久可迟迟不见好,动作剧烈了便会止不住地咳血,他基本上是跑不了货了。
最后一口血,落在了老树底下。
李走目睹了这一切,那个夜晚机缘巧合之下他看见了赵二埋匣子,赵二一死,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知道赵二无人会来看望,便悄悄翻过了中间那道矮墙,步入了他家的院子。照记忆里那个回荡千百回的位置,挖出了那个木匣子。他欣喜若狂地抱着那个木匣子又翻了回去,悄悄的藏在了那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琉璃盏似乎是有什么奇异似的,竟使得李走经营的那家小铺子越做越大,得了好机会让其在京城一时名声大噪。李走也从此安置了新宅子,随后又入了几房新美人,生活过得一帆风顺。只是夜深人静时,李走总会想起赵二那张愁眉苦脸的脸,再后来居然连梦中也会相遇,那时的他在梦中,欲言又止又无话可说。
——“再后来呢?接着说啊!”台下嗑瓜子的听众们见这老头吊在这里不上不下,纷纷不满地叫了起来:“接着!咱们老听些花前月下男女爱恨的酸言苦语,这天天的都腻味了!”周围的人纷纷附和,看架势是非得在这把这怪志奇谈给听明白了。
再后来啊……
当今晚年听信谗言,宠幸宦官,后宫前朝相勾结妄图一手遮天。和所有昏君明君换代的故事一样,无非是民间起义、亲王带兵等等……
吞天的大火,慌叫的人民,负隅顽抗的京城少爷兵。当然李走带着全家连夜收拾细软,往江南逃难去了,他也没忘了那个匣子。
“那匣子里装的还是那个琉璃盏,李走可时时刻刻记挂着。”说书先生给自己冒烟的嗓子灌了一大口茶,打开扇子摇了摇:“说回来,赵二有个远房的亲戚,京城破的那时他匆匆来赵二荒废已久的院子看了眼。那门啊可烂到不行,”说到这他比划了两下,作出一副万分嫌弃的模样“一推可就烂碎了,他那表亲也不知赵二是个啥情况,便走了。”
细碎,光洁如新,闪烁,远处跳动的火光映衬着那凤凰展翅欲飞。他四下环顾无人,塞进了怀里。
其间过程不表,可最后经过几番转手,那琉璃盏送进了新帝宠爱的妃妾那,听闻那日妃妾大喜,对新帝如此宠爱自己的证明爱不释手,还重重赏赐了自己宫里的每个宫人。
没人知道这琉璃盏的来历,它只是一只华美精致的镶金琉璃盏罢了。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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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家属大院外 晨 外(合并2)——陈立林、胖头
陈立林蹲在旧大院的矮墙上,估摸大概是五点,天蒙蒙亮。蹲了十来分钟,他去抠脚边的墙缝。听见有人来了,他抬起头,在墙上坐下来。
胖头骑到墙边停了车:“棍儿哥,这么早呢。”
胖头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微胖,略矮。陈立林和胖头年纪相当,偏瘦,寸头。两人都穿着袄子,陈立林还围了围巾。
陈立林:“嗯。“
陈立林抛了根烟给胖头,从墙上跳下来,凑过身借胖头的火,点上了。
陈立林喷着烟:“你丫每次都晚到,下次天敞亮还没来我指定揍你一顿。”
胖头笑了两声,看着陈立林骑上车蹬出几步,跟上。
2. 大路上 晨 外——陈立林、胖头
胖头:“别呀棍儿哥,你也知道我家,我想出门可不得等我爹妈上菜市去。”
陈立林:“怂逼,瞧你那点出息。”
陈立林扔了烟把围巾拉起来遮住鼻头,胖头加了速,和陈立林并排。
胖头:“欸,棍儿哥,这架真要打?”
陈立林蹬了一脚胖头,胖头的车歪歪扭扭起来,又被把住。
陈立林:“静娴姐对你我都好吧。”
胖头:“是。”
陈立林:“静娴姐是咱们院里大姐对吧。”
半天胖头没应声,陈立林又伸脚要踹,胖头赶忙响亮地喊了句是。
陈立林:“静娴姐被富贵那混蛋欺负了,怀了孕,我们男人是不是该去算帐?”
胖头:“道理是这道理……诶棍儿你先别踹,听我说完。”
胖头咳了口痰,扭头和烟一起吐掉。
胖头:“咱没也少跟富贵那院打架,你要说二狗、文斌和晓阳都在,那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揍他们丫的。但这回就我俩,打不过那不是白挨揍吗。”
陈立林踩了刹车,胖头跟着停车,陈立林揽着胖头的肩膀。
陈立林:“王和财我告诉你,今天这架我是指定要打,约了富贵单挑,叫你只是有个见证。再搁这儿叭叭叭没个男人样你就麻溜点滚回去,我一个人也能打。”
陈立林掏了烟盒,叼上根烟,看着王和财。王和财叹口气,拿着火机给陈立林点上。陈立林吸了一口,蹬上自行车就走,王和财在后头发愣,看着陈立林在路口左转。
陈立林(画外):“你还来不来!”
王和财追了上去。
3. 陈立林家 晨 内——陈兵
陈兵在镜子前站得笔直,把领子整好,捡上拐棍。陈兵是个快到五十的中年男人,寸头,穿着旧衬衫。
陈兵:“立林?”
陈兵站在门口,拿拐棍敲两下门框,扯嗓子喊了声儿子,但没人应。他不再叫,把帽子戴上正了正,披上军大衣,迈步出门。陈兵在门口顿了顿,活动了下左腿。
陈兵:“真他妈疼。”
陈兵杵着拐棍,往菜市走去。
4. 家属大院外 晨 外——陈兵、吕小春
陈兵一瘸一拐走了百来步,身后传来柴油机的响声,转身瞧见吕小春开着油三轮过来,停在陈兵旁边。陈兵把拐棍轻扔上车,两手一抓车栏,翻了上去。
吕小春:“兵哥这是上哪儿去?”
吕小春大约四十岁,穿打了补丁的旧袄子,耳朵上夹着烟。陈兵掏了烟,递给吕小春一根,自己叼一根,埋头用手捂着点上。
陈兵:“菜市。”
吕小春:“好嘞。”
三轮在路口拐右。
5. 油三轮上 晨 外——陈兵、吕小春
陈兵看着拐杖滚来滚去。
陈兵:“你家文斌呢?”。
吕小春:“文斌?那小子前两天给他娘接市里去了。”
陈兵:“那挺好,市里医院靠谱些,给他好好瞧瞧那腿,别像我一样一直瘸了。”
吕小春拿左手抖了抖烟灰,陈兵看着。
陈兵:“孟姝那边条件好,愿意把文斌接过去,是好事。”
6. 菜市里 晨 外——陈兵、吕小春、周老四、胡万青、几个女人、买菜群演
菜市这会儿该开张的都开了,有些热闹。陈兵翻下车,给吕小春又抛根烟,看他收进怀里。陈兵转身往里走,有几个女人结伴的,恰好出来,手里提着菜向他点头问好,陈兵沉默着微微躬身回应。
走到早点店前,铺面上没有人,锅里热着油,热气腾腾。
陈兵:“四儿,装两根油条,打袋豆浆!”
周老四:“我这儿料理菜呢,兵哥你自己装就行!”
陈兵兜了个塑料袋把油条装好,提了袋豆浆。
陈兵:“钱下回一起给你。”
陈兵把烟屁股唾到一旁地上,往杂货店走。杂货店只和早点铺隔了家理发的,胡万青正好在摊上,远远瞧见陈兵就招呼一声,等陈兵到了店前递给他根烟。胡万青四十出头,比陈兵矮了二十公分,留着小胡子。
胡万青:“兵哥试试,红塔山。”
陈兵把烟点上,吸了口,又把烟拿左手上端详两下。
陈兵:“不太行,还是得黄金叶这种干的,有老苏那边的烟的味道。”
胡万青:“老苏都是过去时了,现在红塔山货多,也好卖。”
陈兵又抽一口,把烟扔地上拿拐棍碾了下。
陈兵:“给我拿一条黄金叶。“
胡万青翻了半天柜子,又蹲下去找桌子底下,站起身来和陈兵讲:“兵哥,黄金叶就半条了。”
7. 钢厂外 晨 外——陈立林、王和财、周富贵
钢厂的两根旧烟囱立得很高,陈立林把车靠在墙边,翻上墙,转身拉了王和财一把。往另一边墙下看,杂草一片,大约有小腿高,陈立林拿肩拱了下王和财。
陈立林:“带烟没。”
王和财喘了口气,伸手掏了一盒新烟出来,是黄金叶。
陈立林:“怎么还抽黄金叶,不如新的那个红塔山好抽。”
陈立林接过来,撕开包装叼一根在嘴里,又抖出来一根,夹在右耳。王和财帮忙把烟点上,手里转着火机,没说话。两个人蹲在墙上,抬头望着烟囱。
王和财:“棍儿,你是不是喜欢静娴姐。”
陈立林:“嗯,我是喜欢静娴姐。”
烟差不多抽完的时候,周富贵骑着摩托到了。陈立林叼着烟屁股,看周富贵停好车熄了火。周富贵摘了头盔,抬头望陈立林,又看了下旁边蹲着的王和财。
周富贵:“不是说单挑吗,怎么还带个人啊棍儿哥。”
周富贵从兜里掏出盒中华来,一人给抛了一支,王和财伸手接了,陈立林那根掉在墙角。周富贵叹口气,过去把那根捡起来叼在嘴里。 陈立林翻下墙来,拿着夹耳朵上的那根黄金叶去借火,两人凑一起好一会儿,才都给点上。陈立林吸了口烟,搭着周富贵,指了下厂里。
陈立林:“进去打。”
周富贵:“陈立林你真的想好,我过几天可还要娶静娴,吃席呢。静娴是你们大姐,非得跟你大姐夫打?”
陈立林没说话,等周富贵喷着烟把话讲完。
周富贵:“按说我要是把静娴睡了,跑了,那你拿把刀砍我我都没意见,问题我现在没跑啊。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打架图个啥?”
陈立林:“老子就是他妈看你不顺眼,你睡了静娴,那这架就必须要打。”
陈立林叼着烟,拿指头戳了戳周富贵的胸口。周富贵叹了口气,先走到墙边,双手一撑翻了过去。王和财看了看陈立林,也叹口气,把中华点上,伸手拉了一把人,跟陈立林一起下墙往烟囱下边走。
8. 钢厂空地 晨 外——陈立林、王和财、周富贵
周富贵把手稍微抬起来,避开及腰的杂草免得割了手,穿过去走到了水泥地上。陈立林站到离周富贵五六步远的地方,把烟扔在脚下碾了碾,抬头看了下烟囱。
陈立林:“这烟囱在我出生前就立着了。”
周富贵:“钢厂的烟囱比你我的爹妈都老,我记得在这下面我们两个大院的娃没少掐架。”
陈立林走上前去给了周富贵一拳,接着两人扭打起来。
9. 许静娴家阳台—卧室 晨 内——许静娴、陈兵
许静娴躺在床上,盯着生了霉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起身去倒水喝。她端着搪瓷的杯子往窗外看了看,把窗户打开。许静娴二十出头,不算很好看,留一头短发,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
许静娴:“兵叔,这么早啊。”
陈兵左手提着早饭,右手杵着拐棍,半抱着一条红塔楼,抬头看见了二楼的许静娴,他轻轻举了举左手的东西,又放下。
陈兵:“过几天可要嫁人了,往后兵叔就见不着咯。”
许静娴:“兵叔你又拿我打趣,二厂才多远,到时候我叫立林接我回来玩。”
陈兵笑两声,不再接话,进了屋。
10. 陈立林家 晨 内——陈兵、广播女人
陈兵进了门,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往里屋走了几步。
陈兵:“立林?”
没人应,陈兵把房间门打开,看见屋里没人。
陈兵:“这小子。”
陈兵在椅子上坐下来,摘了帽子放一旁摆正,又理两下衣领,挺直腰开始吃早饭。过了大约几分钟,陈兵放下油条,转身正坐着注视窗外,广播响起来了。
广播女人:“升国旗,奏国歌。“
陈兵和着唱:“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陈兵几乎站起来,又跌回椅子上。广播接着放了咱们工人有力量,陈兵转回身去,接着吃早饭。他灌下最后一口豆浆,进了里屋,环顾了一圈,把大衣柜门拉开,跪在地上翻开几件衣服,提出一个木箱,打开前,陈兵深吸了几口气。
陈兵把箱子打开,他把圆号提出来,拿手在袄子上擦了擦,又抹抹号嘴。
11. 许静娴卧室 晨 内——许静娴
许静娴躺在床上,楼上传来圆号的演奏声,先是试了几个音,接着吹了段小调。
12. 陈立林家 晨 内——陈兵
陈兵把圆号放回箱子里,关好提到外屋。他披上军大衣,对着镜子挺直腰,理了理,把箱子背上,一条烟半抱在左手弯里,伸手去拿拐棍。他右手把拐棍杵稳了,又对着镜子看看,点了点头。
陈兵:“很精神。”
陈兵把拐棍放到一旁,再独自站稳。
陈兵:“更精神。”
陈兵点点头,拾起帽子戴好,开门走出去。
13. 许静娴卧室 晨 内——许静娴
许静娴听见陈家的铁皮门咣一声合上,半支起身来,又躺了会去。她转头看向窗外,钢厂的两根烟囱沉默地立着。
14. 钢厂空地 晨 外——陈立林、王和财、周富贵
王和财蹲着抽完了中华,看着陈立林和周富贵扭打在一起。
王和财掏出那盒黄金叶来,低头看了会儿,抽出来一支叼上,抬头看那两人。
周富贵骑在陈立林的身上,两人角力,最后陈立林挡着的手被挥开,挨了一拳。王和财走过去把周富贵拉开。
俩人都喘着气,王和财在旁边坐下来,递给周富贵一根烟,又给陈立林一根,陈立林躺着,转头把烟叼上。
周富贵拿出火机点烟,三人看着火焰发呆。
陈立林支起身,凑过去借火,拍了拍周富贵肩。王和财轻轻撞了下陈立林,掏出火机给自己点上。周富贵吸上烟,又拿手上瞧瞧。
又过一会儿,陈立林咳了下,扭头吐了口痰。他站起来,看了下自己和周富贵满身灰,笑得直弯下腰去。王和财轻骂一句,站起身来拍了下屁股,伸手拉周富贵起来。
周富贵拍了下皮衣往墙边走,陈立林跟着,王和财缀在后边。前面的两人翻上墙,各伸只手拉王和财上来。
陈立林在墙上坐下来,周富贵跳下去,骑上摩托,看着陈立林身后发愣。陈立林扭头顺着看过去,是钢厂的烟囱。
周富贵:“静娴喜欢看着这个发呆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陈立林:“知道。”
周富贵:“棍,你是我们里边最聪明的,是要去城里上大学的人,你去过城里没?”
周富贵:“城里好姑娘很多,水灵的,夏天穿艳色的连衣裙,露着光生的小腿,头发烫成那种卷的样式。你是有本事的人,该配那种姑娘。”
周富贵:“静娴也是有本事的人,会读书。不像我,我不会读书,就跟着我爹做生意。现在有点小钱,但这钱长久不了,我觉得你也明白的。”
周富贵抽完最后一口烟,陈立林欲言又止。
周富贵:“静娴跟我是委屈了,我懂不了那些罗曼蒂克的东西,但这里是这里,城里是城里,棍儿。”
周富贵把那包中华掏出来,抛给王和财,戴上头盔,踩了火走了。王和财抽了一根分给陈立林,帮忙点上。陈立林吸一口,侧过身子去,抬头看着钢厂的烟囱。
15. 办公室 晨 内——陈兵、主任、女人
陈兵站在门前,准备敲门,一个女人从里面冲出来,几乎撞上。女人向陈兵匆忙道歉,快步离开,陈兵推门进去,主任坐在办公椅上。主任大约五十,很胖,半秃,穿不太合身的西装,桌上的烟灰缸里的烟头还没燃完。
主任:“陈兵?你来干什么?”
主任往陈兵身后看看。
主任:“那个女的呢?”
陈兵:“哪个女的?”
主任笑了笑,又往陈兵后面看看,陈兵往前走两步,拿了盒烟给主任。
陈兵:“女人走了。”
主任:“走了就好,不提烂事,你今天来干嘛?“
陈兵:“还是烟囱那事。”
主任叼一根烟到嘴里,陈兵帮忙点上。
主任:“烟囱还有什么事,不是已经定了吗?”
陈兵:“老人们反应大,千叮万嘱我一定把烟囱保下来。情绪大点的指着我骂忘本,我就说要不日期上再宽两天,再做做工作。”
主任:“陈兵,我知道大家都有情绪,都是当过工人,在钢厂搞过生产建设的,谁还对钢厂没点感情呢。大家都想要个念想,那会儿工人多光荣,呵。”
陈兵:“现在日子不好过。”
主任:“是啊,现在日子不好过。陈兵,你是聪明人,以前还是生产组长,有些道理不需要我和你讲。文件里说了要改造,那我们就逃不过,谁不都是被推着走。”
主任把烟按在烟灰缸里,站起身来,拍了拍陈兵的肩膀。
16. 许静娴家 晨 内——许静娴、许静娴母
厨房的水管一直往外涌水,水漫到许静娴屋里,许静娴立马坐起来,脚踩进了水里。
水漫到客厅,许静娴母亲躺在床上,手垂在一旁。
许静娴起床,穿了拖鞋,大喊:“哪里漏水了!“
她又喊了一遍,没人应。许静娴母亲烂醉地躺着,桌子上全是化妆品,内衣内裤散落在地板上,跟着水浮起来漂着。家里光线阴暗,钟表显示是早上八点。
满屋的地面上都流淌着薄薄一层水,从厨房漫出来。许静娴的脚踩着布满水的客厅,急匆匆走到厨房,她看了下漏水的水管,用手堵着,发现没用,水继续向外流。她弯下腰去找总水管关掉,水停了,她起身把漂过来的衣服踢到一边。
许静娴走到客厅,用水洒在母亲脸上。
母亲:“这是什么?”
许静娴:“厨房水管漏水,屋子全淹了。”
母亲起身朝客厅看了眼,说:“你弄的?”
许静娴:“好几次了,你要么找人修,要么就用盆接着。”
母亲:“不修了,反正你马上也走了。”
许静娴:“你吃饭吗?”
许静娴走回厨房,低头找了一会儿,从水里捞出一个碗来,又把总水管打开,接水煮面。水从水管里漏出来,打湿了她的衣服下摆。
17. 钢厂外 晨 外——陈立林、王和财、烧垃圾的人、中年男人
陈立林抽完烟,把烟屁股扔地上拿脚碾了碾。
陈立林:“胖头,烟囱要没了。”
王和财:“兵叔负责的吧,说是要改造。”
陈立林又抬头看了看烟囱,说:“旧的推倒,新的起来。”
陈立林:“我爸你爸以前都是工人,他们还会俄语,会乐器。再以前,他们会围着篝火唱苏联的歌,奏一些小曲,我妈那会儿还在,没准和你妈一起穿着裙子跳好看的舞。”
王和财没说话,看陈立林蹲下来。
陈立林:“大家都烂了,跟这两根烟囱一样。”
两个人没再说话,抽着烟。路口有个烧垃圾的人,他掰了半块板子扔进铁桶里,黑烟慢慢腾起来。一个中年男人拖着根棍子走过来,他看了看烧着垃圾的桶。
中年男人:“谁让你烧垃圾了?”
烧垃圾的人:“那去哪里烧?”
中年男人:“爱去哪去哪,我这里不让烧。”
烧垃圾的人:“这路口是你的吗?”
中年男人:“聋了?不能在这儿烧!”
陈立林冲路口那边喊:“就在这儿烧。”
中年男人转过头:“你谁啊?”
陈立林:“就在这儿烧。”
中年男人拖着棍子往这边走:“你过来!你谁啊?”
陈立林:“我是你爹!”
中年男人跑起来,王和财拉了陈立林一把,两人骑上自行车跑。
陈立林骑在车上,转头冲烧垃圾的人喊:“就在这儿烧!”
两人骑着车逃了好几个路口,甩掉中年男人后才停车。
王和财喘着气,说:“操他妈的,一天又开始了。”
陈立林笑了:“对,操他妈的。”
18. 棋牌室 上午 内——胡万青父、吕小春父、陈兵、戴毛线帽的男人、陌生女人们
棋牌室建在一楼,是个砖和塑料板简易搭起来的棚子,陈兵开门进去,逼仄的空间里挤了六桌的人。没有窗户,每桌上面悬了昏黄的电灯泡,陈兵看了一圈,找到在一起打牌的胡万青父亲和吕小春父亲。前者秃头,嘴里叼着烟,后者头发花白,戴了副老花镜。棋牌室相当暖和,两人都脱掉了军大衣,和他们一起打牌的是两个中年女人。
陈兵走到桌旁,胡万青父:“这不兵子吗,找我俩啥事。”
陈兵:“叔,还是烟囱那事,我和主任谈过了,没得延,就在今晚。”
胡万青父:“他妈的李建军那个王八蛋。”
吕小春父:“李建军怎么说的?”
陈兵:“主任说,这是上面签的文件定的,他想保,但做不了主。”
吕小春父:“我提的那个方案呢,装饰画,把烟囱改成地标风景。”
陈兵摇摇头,吕小春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胡万青父冷笑:“一个文件他都抖成那样了,怂逼一个,我看他就是迷了心要拿那烟囱来当改造功绩。”
女人甲:“李建军还偷女人呢,他当了主任,就没过好事。”
女人乙:“我听说啊,李建军他老婆早知道了,就等着闹一通大的。”
陈兵还想说点什么,隔壁桌突然起了争执,一个带毛线帽的男人站起身来想跑,被同桌的女人扯回来,另一个女人喊了声偷牌,大家都聚过来了。
陌生女人:“操你妈,一毛钱的麻将你也搞鬼。”
戴毛线帽的男人被推来搡去,最后倒在地上,女人们围上去,有人踢一脚,有人吐了口唾沫,胡万青父也过去,骂了一句什么,给了那个男人一拳。陈兵看了,向吕小春父躬了下身,转身出门了。
19. 许静娴家 上午 内——许静娴,许静娴母亲
许静娴坐在母亲对面,吃面,面的热气腾起来,白茫茫一片,她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时钟。许静娴母亲躺着,水还在淌,带着漂过一片湿漉漉的纸。
母亲:“陈立林那小子怎么样。”
许静娴停了,她抬头看母亲,说:“问他干嘛。”
母亲:“你跟周富贵好了,他会觉得你看钱。”
许静娴:“你在高兴什么?”
母亲:“我没高兴。”
许静娴母亲起身来,看桌面上的化妆品:“少用这些。”
许静娴:“没用你的。”
母亲:“怀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许静娴看着母亲:“你恶心不恶心?”
母亲:“装什么,不就是睡了个有钱的,怀了孩子。”
许静娴:“把我说这么恶心让你很爽吗?”
许静娴母亲又躺回去,许静娴接着把面吃完,回到房间把大衣套上,出门了。
关门时,许静娴母亲喊:“你不把水扫了吗?狗东西。”
20. 楼道 上午 外——许静娴、陈立林
许静娴出了门,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她扶着扶手慢慢走下楼道,没几步,她看见陈立林走上来,满身尘土,头发乱糟糟的。
许静娴顿了顿,接着往下走,陈立林抬头看见许静娴,笑了笑。
陈立林:“静娴姐。”
许静娴:“怎么又搞得一身脏,跟谁打架了?”
陈立林:“钢厂那边有个神经病烧垃圾,臭死人,我跟他打了一架。”
许静娴:“真会惹事,没啥问题吧?”
陈立林点点头,错开身子让许静娴先走。
许静娴走下去几步,陈立林叫住她,他拿手比划了下肚子那边。
陈立林:“那个….没问题吗?”
许静娴没回答,慢慢下楼去了。
陈立林在她身后喊:“有人死了,有席,你记得来。”
21. 葬礼棚子 上午 外——陈兵,乐队成员,穿丧服的女人,几个厨子
乐队在奏歌,哀乐,陈兵挺直腰吹着圆号,棚子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厨子穿来穿去。穿丧服的女人坐在离台子最近的桌子旁,低着头。
一首曲子奏完,陈兵换了个姿势,一起的人看了眼他的脚。
陈兵:“没事。”
穿丧服的女人:“换个曲子。”
陈兵:“换哪首?”
穿丧服的女人:“随便哪首,喜庆点的。”
陈兵起了个头,是喀秋莎,几个成员跟上。
穿丧服的女人跟着唱,用的俄语,曲子唱到一半,女人开始哭泣,乐队停下来。
穿丧服的女人:“接着吹。”她点了一根烟,不再跟着唱。
22. 家属二院 上午 外——许静娴、周富贵
许静娴在楼下待了不到两分钟,周富贵就下来了。
周富贵:“你过来干嘛。”
许静娴:“带我过去。”
周富贵:“去哪儿?”
许静娴:“钢厂,有人在那里烧垃圾。”
周富贵回去,推了摩托车出来,提着两个头盔。
许静娴接了头盔戴上,周富贵骑上摩托,许静娴坐在他后面,伸手环着周福贵的腰。
周富贵:“走了?”
许静娴没说话,哭泣声断断续续从头盔里传出来。
许静娴:“陈立林没有摩托车,他只能陪我走过去。”
周富贵没说话,踩燃了摩托车的火。
许静娴:“我要烂在这里了。”
周富贵:“我们都会烂在这里。”
23. 陈立林家 日 内——陈立林、陈兵、广播女人
陈立林回到家,他脱了围巾,走到餐桌旁边坐下,长出一口气。
陈立林开始吃桌上留的豆浆和油条。
门被打开,陈兵回来了,他看了看陈立林,陈立林放下碗过去接过装圆号的箱子。陈兵叹了口气,走到桌旁边坐下来。陈立林把箱子放在客厅沙发旁,回来坐着继续吃饭。
陈兵:“晓阳他奶奶死了。”
陈立林:“知道,在路上碰见了。”
陈兵顿了下,又说:“跳楼死的,一个老人家,腿都动不了,爬到天台上,跳下来。”
陈立林:“吃饭没?”
陈兵:“在那边吃过了,晚上你要过去。”
广播响起来了,女人在广播里念和早上一模一样的台词。
陈兵站起身来:“他们放错了 。”
陈立林:“放错了就放错了。”
陈兵:“那是你妈。”
陈立林:“我妈早死了,那就是段录音,一段声波,转成振动,又转成电流,给记下来。 放的时候,反过来就行。”
陈兵叹了口气,进里屋去了。陈立林接着专心对付冷掉的饭。
24. 钢厂路上 日 外——许静娴、周富贵
离钢厂还有不短的距离,许静娴叫周富贵停车。
许静娴下了车,找了段矮墙靠着,周富贵呆在车上,想抽烟,掏一半又放了回去。
许静娴看着烟囱。
25. 台球厅 下午 内——陈立林、王和财、周晓阳、壮硕男人、瘦高男人、老板娘
陈立林和王和财坐在卓头的椅子上,看周晓阳绕了半天,打歪了颗球。王和财:“臭球。”
周晓阳:“确实,太他妈臭了。”
陈立林起身,没花多少功夫,打进去一颗。
隔壁桌瘦高男人吹了声口哨:“漂亮。”
陈立林转头看了看。
王和财站起身来,点了点9号:“打这个。”
瘦高男人喊了声:“听他妈的烂话,打11。”
陈立林皱着眉头看了看,瞄着9准备打,歪了。
瘦高男人:“臭球,就不该打。”
王和财:“关你什么事了?”
瘦高男人:“你,跟那个矮子,全打得臭。”矮子说的是周晓阳,周晓阳比王和财还矮半个头,穿着黄得很难看的夹克。
周晓阳:“我操你妈。”
瘦高男人:“你说啥?”
壮硕男人:“别鸡巴吵。”
瘦高男人看了眼壮硕男人,没再说话,等壮硕男人打完那一杆。
周晓阳瞄了半天,又打歪了。
瘦高男人笑了声,周晓阳冲上去要打架,给陈立林拉住了。
陈立林:“他家里人死了。”
瘦高男人不说话了,老板娘走过来。
老板娘:“爱玩玩,不玩滚出去。”
陈立林又拉了周晓阳一把,两人先出去了。
王和财指着瘦高男人:“你有点不是个东西。”
王和财也走了。
26. 陈立林家 下午 内——陈兵
陈兵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床头摆着一个女人的照片,照片里女人抱着一个孩子。
楼下不知道哪里传来狗吠声,陈兵翻了一个身。
27. 葬礼棚子 下午 内(合并28)——穿丧服的女人、黄狗
女人坐在角落的一个桌子旁,一条黄狗跑过来,想嗅嗅她。
女人:“你看我干什么。”
黄狗转身走掉了。
女人:“畜生。”
28. 葬礼棚子 下午 外——黄狗、大白狗、周晓阳、陈立林、王和财
黄狗和大白狗在对峙,三人站在一旁看着。
王和财:“那条白狗我见过,一家人养的。”
陈立林:“哪家?”
王和财:“二院的,一个女人,经常穿那种衣服。”
周晓阳:“赌赌谁赢?”
陈立林:“这还用赌,白狗大了一整圈。”
王和财:“那条土狗死定了。”
两条狗转了几圈,咬在一起,打了一阵,黄狗想跑,大白狗扑上去,咬住黄狗的脖子不放,血流出来,在地上淌着。
陈立林低头点了根烟,拍拍周晓阳的肩,说:“你进去,我俩就不去了。”
周晓阳:“晚饭记得来。”
王和财:“得。”
29. 葬礼棚子 下午 内-外——丧服女人、周晓阳、老人、黄狗(尸体)、厨子
周晓阳进了棚子,丧服女人抬头看他。
周晓阳:“妈。”
女人:“去哪儿了?”
周晓阳:“台球厅。”
女人:“你怎么不死在那里,天天就知道晃荡。”
周晓阳:“多久下葬。”
女人:“现在知道关心你奶奶了?她跳楼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呢。”
周晓阳:“你不也没在吗?”
女人:“你说什么?”
周晓阳:“我说你不也没在吗。”
女人顿了顿,说:“她床头还摆着你小学的奖状。”
周晓阳:“我知道。”
周晓阳走到女人旁边的一桌,拖了凳子坐下。
一个老人走进来,他大约70,有些驼背。
老人:“我的狗死了。”
女人:“什么狗死了,跟我说这个干嘛。”
老人:“我的狗死了,就在外边。”
周晓阳:“你狗给一条白狗咬死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着它给咬死。”
周晓阳:“白狗壮多了,你狗想跑,给追上去咬死的。”
老人:“白狗呢?”
周晓阳:“走了。”
老人:“有没东西给我包一下它。”
周晓阳扯了桌子上的桌布给老人,老人接过去。
老人转身出了棚子,周晓阳和女人看着他弯腰,用桌布裹住黄狗的尸体,起身走开。
周晓阳看了下丧服女人,棚子的另一边,厨子端着菜进来了。
30. 陈立林家 下午 内——陈立林、陈兵
陈立林进门,陈兵坐在客厅沙发上。
陈兵:“楼下怎么了?”
陈立林:“两条狗打架。”
陈兵:“晓阳呢?”
陈立林:“在棚子里,我们过会儿就差不多下去了。”
陈兵点了一根烟,说:“今晚上钢厂的烟囱就要炸了。”
陈立林:“炸就炸了。”
陈兵:“定向爆破,两根一根先倒,然后是另外一根,倒的方向是一样的。”
陈立林又站起来,他看看墙上的钟表:“几点炸?”
陈兵:“十点。”
31. 钢厂路上 傍晚 外——许静娴、周富贵
许静娴蹲着,头盔放在一旁的矮墙上,周富贵站在她旁边。
许静娴:“回去了。”
周富贵:“不再走近点?”
许静娴:“反正过了今天也没得看了。”
周富贵走到车旁,戴上头盔,许静娴站起身来。
许静娴:“有人死了。”
周富贵:“谁?”
许静娴:“不知道,谁死都一样。”
32. 葬礼棚子 傍晚 内——周晓阳、周晓阳母亲、王和财、厨子、众人
不少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周晓阳换了一身黑衣服,胸口带着白花,跟母亲站在棚子入口。厨子还在上菜,众人各聊各的,很吵闹。
周晓阳:“那条狗很老了。”
周晓阳母亲:“什么?”
周晓阳:“死的那条狗,很老了,跟我奶奶一样。”
周晓阳母亲:“你会不会说话?”
周晓阳:“我没说错。”
周晓阳看了看棚子外边,说:“王和财他们来了。”
周晓阳走出去。
33. 葬礼棚子 傍晚 外——王和财、周晓阳、陈立林、许静娴、周富贵
周晓阳走出棚子,给王和财和陈立林分了烟。
周晓阳:“你们家里人呢?”
王和财:“他们来不了,就我一个。”
陈立林把烟点上,说:“我爹还要待会儿。”
周晓阳:“那进去?”
陈立林抬了抬拿着烟的手:“你们先进去。”
王和财跟周晓阳点下头,一起进去了。陈立林在路边蹲下来,烟抽了一会儿,周富贵载着许静娴到了,摩托车就停在陈立林面前,陈立林抬头看了看,把抽一半的烟掐掉。
许静娴下了车,摘掉头盔递给周富贵,对他说:“你回去?”
周富贵点下头,陈立林站起来:“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吃吧。”
周富贵:“该讲的我都讲了,就不留了。”
周富贵开车调头走了,许静娴看着陈立林。
陈立林拿脚碾了碾烟头:“进去吧。“
34. 葬礼棚子 傍晚 内(合并35)——陈兵、乐队成员们、周晓阳母亲、众人
陈兵提着箱子进来,跟周晓阳母亲打了招呼,走到台子边上。
拿手风琴的男人:“兵哥,开始吗?“
陈兵拿出圆号来,擦了擦,说:“行。“
乐队开始吹曲子。
35. 葬礼棚子 傍晚 内——陈立林、许静娴、王和财、周晓阳、同辈人
四个人坐在一桌上,许静娴坐在陈立林左边,王和财和陈立林隔了一个男生,周晓阳坐在王和财旁边。众人都开吃了,棚子里很吵,台子那边的乐声传到这里已经不太明显。
许静娴:“兵叔脚没问题吗?“
陈立林:“应该吧,我从来不懂他什么感受,只能猜。“
许静娴:“怎么猜?“
陈立林:“他腿疼,会换着姿势站。”
王和财招呼陈立林递杯子:“喝什么?”
陈立林:“都行。”他又转头问许静娴:“能喝酒吗?”
许静娴:“随便。”
王和财给两人倒了饮料,等陈立林拿到杯子,一个女生说:“班长要不说点啥?”
陈立林:“又不是毕业聚会,说什么。”
女生:“都行啊,你语文好,你想想。”
陈立林半站着想了想,说:“祝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男生:“你信吗?”
陈立林:“信什么?”
男生:“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
周晓阳:“没人信。”
陈立林:“对,没人信,祝酒不就说这些吗?”
陈立林坐下来,王和财笑了笑,说:“吃饭吃饭。”
36. 大路上 傍晚 外——周富贵、老人
周富贵骑着摩托,看见老人在路边慢慢走,怀里抱着一块桌布裹着的东西,周富贵把车停下来。
周富贵:“你抱的什么?”
老人:“我的狗。”
桌布在渗血,周富贵看了看,说:“死了?”
老人:“他们说是一条白狗咬死的。”
周富贵:“你怎么办?”
老人:“我不知道,可能埋了它。”
周富贵看着老人抱着狗往前走。
周富贵:“喂!我帮你埋!”
老人仿佛没有听到,接着向前走。
37. 葬礼棚子 夜 外——陈兵、周晓阳母亲、厨子
棚子里席开完了,能看见厨子从里面端着装盘子的盆出来,他们要清洗完带回去。周晓阳母亲站在一旁,低头抽烟,陈兵靠在棚子上。
陈兵移了下重心,说:“老婆子的事,节哀。”
周晓阳母亲:“也没啥节哀不节哀的,都一样。”
周晓阳母亲掏出钱包来,数了些钱给陈兵。
周晓阳母亲:“辛苦。”
38. 大院外 夜 外——陈立林、许静娴
许静娴站在墙边,看着陈立林蹲在路的对面抽烟。
许静娴大声地讲,这样陈立林才听得到:“烟囱要炸了。”
陈立林没说话。
许静娴:“今天我让周富贵载我过去看了看。”
陈立林仍然不出声。
许静娴:“我看到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早该炸了。”
陈立林用差不多的音量回答:“是早该炸了。”
许静娴:“这他妈的就是个破地方。”
陈立林:“你会烂在这儿。”
许静娴:“你不一样,你跑了。”
陈立林:“对。”
许静娴:“我想跑。”
陈立林:“来不及了。”
许静娴:“陈立林,你是个真正的混蛋。”
陈立林:“咱们都一样。”
39. 楼道 夜 内——周富贵、女人、男人
面前门里传来争吵声,周富贵敲门,低头点了根烟。
是一个女人开的门,她看了看周富贵,说:“你不是楼下的吗,有什么事?”
周富贵:“你们家那条白狗咬死了条狗。”
女人:“你见过京京?在哪里?”
周富贵:“那条白狗咬死了条狗。”
女人:“我管你哪条狗死了,京京呢?”
周富贵:“不是我的狗。”
女人:“你想讹钱是不是?我问你京京在哪?”
周富贵:“我不要你钱,我就跟你讲一声,你家狗咬死了一条狗,一个老人的,他抱着尸体在大路上走。”
周富贵吸一口烟,接着说:“大冷天,天都黑了,他抱着尸体在大路上走,不知道去哪里埋他的狗。”
女人激动地大喊:“你有病是不是?我只想知道京京在哪。”
屋里的男人过来了,问:“怎么回事?”
女人:“他看见过京京。”
男人:“你见过那条狗?”
周富贵:“我没见过,但你们家白狗咬死了一条狗。”
男人:“你没见过怎么咬定是我们家的。”
周富贵:“就你们家养了白狗。”
女人尖叫:“你一定是把京京杀了,我要报警。”
男人:“你能不能安静点?”
女人哭起来:“都怪你,你把京京搞丢了。”
周富贵:“你报警吧。”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轰响,地面颤了颤。
女人吓了一跳,不再吵闹,说:“怎么了?”
周富贵:“是烟囱,今晚那两根烟囱要被炸掉。”
男人看了看周富贵,把门关上,门里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40. 大路上 夜 外——陈立林、许静娴
许静娴在前边走着,陈立林跟在后面。
许静娴看了看那边的烟尘:“烟囱炸了。”
陈立林:“只炸了一根,第二根要等会儿再炸。”
许静娴回头:“为什么?”
陈立林:“不知道。”
许静娴转回身去,说:“妈的,死都死不利索。”
两人接着往前走,逐渐走近钢厂。
陈立林:“差不多了。”
许静娴:“差不多什么?”
陈立林:“再近就危险了。”
许静娴:“那就在这里等着。”
许静娴蹲在路灯下,陈立林靠在一边的树上。
又是一声轰鸣,地面明显地震颤起来,一阵风吹过来。
许静娴:“生产的时候会阵痛。”
陈立林:“什么?”
许静娴:“书上说的,生孩子的时候会阵痛,比什么都痛。”
许静娴顿了顿,说:“我很感动。”
陈立林:“你很感动?”
许静娴:“对。”
一些烟尘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在路灯的光束里飞舞。
作者:莫特
mode:随意
我和我的父亲分开了,我被关在一个漆黑的房子里,我知道他正在找我,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找到我的。
房间外面有陌生男性的声音,我听得出他十分紧张,说话的口音像是爱尔兰人一样,我只知道这种类似的口音是我跟着父亲在一次谈生意的时候听过,唯一一次他带我去的时候听过。
门外的男人沙哑地问着同伴:“你确定这样做没问题吗?”
“没关系!不会被他发现的!”
“可是他十分敏锐,他一定会发现是我们带走了……”
“闭嘴!”另一个男人的声音粗暴打断了同伴的话,“这绝对是他除了那两把该死的枪以外唯一的弱点!”
我是父亲的软肋,这是我从到家里的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情,因为我发现父亲除了面对我以外很少笑过。
父亲是个非常严肃的人,他对属下很凶,骂过也打过他们,明明不苟言笑,但是每次我在宅子里闲逛时都能听见父亲的下属在说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和他一起工作的阿姨会抱着我摸着我的头说一些令他生气的事情,但是父亲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另一个自称爷爷的人会让我坐在他肩膀上,也会夸我很乖很听话,然后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
父亲的老板也觉得我很乖,还对父亲说过:“欧尼斯特,你变得温柔了。”
孩子是不允许进入主宅的,因为大人都知道,孩子很可能会在不经意间把工作说出去。
但是大小姐喜欢我,所以我被邀请去主宅住过很多个晚上,父亲他们在开会的时候我就会陪着大小姐玩,偶尔还会被大小姐抱着睡觉。
我很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很喜欢坐在父亲的腿上,很喜欢父亲粗糙的手轻轻摸着我的下巴,在父亲身边我可以安心地睡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父亲都会保护我。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偷溜出花园的我被套上了袋子,蒙住眼睛的我不知道被抓到哪里去了,再睁眼就是漆黑的看不清任何东西的房子。
我在袋子里尝试大喊大叫,希望父亲能够听到,但是换来的是门外的人暴力踢门,房子被震得哐哐响,真的……太可怕了……
“操!吵死了!怎么能让这小东西闭嘴!”
“杀了?”
“你他妈有病吧,这东西死了之后我们拿什么谈条件!”
“该死的,那你去把这婊子打一顿啊!死不了就行了!”
他们破口大骂,门外是可怕的脚步声,随时可能冲进来打我。这时候我真的很想念父亲,我突然发现他骂下属真的不是这样的,他只会很严肃很凶得说出下属们工作做得不好的地方,从来不会用这些我在小巷子里听过的可怕的语气词。
“砰!”
好痛!
坚硬的东西打在了我的腰上,我熟悉这个东西,父亲贴身会带着的枪也是这种感觉,有次我贪玩弄掉了桌上的枪,砸在我身上非常疼,父亲抱了我很久很久。
身体像是被打碎了一样毫无力气,之后开始发冷,钻心的疼让我过了好久才意识到我的鼻子和嘴巴湿了,鼻腔和口腔里满是铁锈的味道,我明白,这是血,被父亲捡回家之前我就体验过。
“老天!你下手太重了吧!”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操,白痴联系上那个意大利的混蛋了没?”
“传信的人已经到帕拉帝佐家了,我要那个混蛋一个人来。”门外的某个男人咬牙切齿又神经兮兮,“他一个人我们俩可以搞定对吧?”
“哈哈,我们可是两个人啊,希望在这玩意死之前他能来收尸。”
门又被踹了几脚。
我会死吗?可能是被父亲带回家之后过得太幸福了,有干净的家,有新鲜的吃的,有人爱着我,不需要再去餐店后门抢倒掉了的吃的,不需要打架才能找到一个干净的纸箱睡觉……
父亲……这里好黑啊……我想回到我们的家里,我想抱着你给我准备的蓝色的抱枕看着你工作……我想回家……
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了,每一次呼吸都夹着血的声音,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来,可能我需要先睡一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尼斯特一脚踹开了废旧仓库的门,自从前两周他抓了爱尔兰那边一个小混混头目之后经常发现有半吊子的家伙在跟踪他,因为能力实在是太差劲了也没察觉到攻击意图所以商量之后决定钓几天,没想到准正备和比尔收网的时候卡露露会被他们抓走。
他刚从外面回来准备和BOSS汇报工作,就被下属递上了威胁的信件,用他的卡露露把他约到废弃仓库来要求交换那个有些情报可以利用的小头目。
有那么一瞬间欧尼斯特想要是把卡露露关在家里就好了……
几声枪响像是发泄一样击穿了生锈的铁皮,欧尼斯特踏着灰尘走进了仓库。
“滚出来。”冰冷刺骨的声音回荡在仓库里。
一层楼高的货架上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拿枪指着欧尼斯特,一个拿枪指着脚边的手提箱。
“把我们大哥放出来,不然你的小东西就会死在这里。”
枪与枪对峙,欧尼斯特目光平静地指着对方说:“把卡露露还给我。”
“没想到帕拉帝佐家冷酷的牧羊人居然养着漂亮的小猫咪,这你这宝贵的小猫咪能不能抵我们大哥的命?”
“把她送下来。”
“妈的,我说了!把大哥还给我们!”暴脾气的男人踹了一脚手提箱,把卡露露在的黑房子震得翻了过去。
欧尼斯特平静的几乎冷漠,然后他开枪了。
和他枪声一起响起的是仓库铁皮顶被打穿的声音,他的几个下属从他开枪留过记号的地方踢穿,从空中跳到货架上。
躲避子弹的男人没想到身后也会出现,并不宽阔的货架让他没地方跑最后被黑犬反剪双手跪在了架子上。
黑犬小队的成员抓着男人的头发往铁架上猛砸了几下之后看着上来的欧尼斯特问:“头,他们怎么解决?”
牧羊人没有理自己的下属,他轻轻走到手提箱边,箱子缝隙的深红色让他没有了踹开仓库铁门的利落,犹豫了一会才打开锁扣。
布袋已经被染黑,里面的小生命安安静静躺着,在属下面前永远像是钢铁一样的欧尼斯特温柔地打开袋子,把卡露露抱了出来,漂亮白猫的身上是斑驳的红,它的口鼻还在渗着血。
“我带你回家。”声音轻柔的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仓库里响起了三声枪响,黑犬互相看了看对方耸了耸肩,他们的队长已经用行动回答怎么解决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父亲用枪把黑房子打出了一个洞,光透过这个洞让我看到了父亲来接我,我又回到了家里,我睡在他的腿上看着他擦着枪,他发现我在看他的时候低头对我笑。
他是我最喜欢的人。
Vol.208 「余辜」假花
作者:暮夜
评论:随意
远野光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虽说偏可爱一些 ,但也并不算幼稚,身材不算火辣,但起码匀称,漂亮的黑粉色渐变头发搭配大红色的蝴蝶结,精致又闪亮的妆容让她看着像是年轻爱玩的女高中生,远野光最喜欢顶着这张好脸跟人勾勾搭搭到小巷子里,这个世界总有很多寂寞的男人与女人,远野光也不怎么挑剔,这使得远野光常能得手。
但她或许比这些容易上钩的家伙们更为寂寞,因为她要的是更为纯粹的、更为难得的某种东西,所以没入小巷中成双成对的身影,往往只有她自己轻快地走出。
「少女杀人魔」
连这样的都市传说也渐渐散播开来,但警惕的家伙从来不是远野光的对象,世界上多的是对柔弱女人投怀送抱心生春意的人,在找到那个「唯一」之前,只要通过排除法不断地杀掉就好了……
所以远野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明明是穿着宽大的带有占据整个衣服证明的动漫美少女头像卫衣,还戴着黑红配色鸭舌帽还有口罩的疑似死宅,只是因为意外地看到了他漂亮的蓝色眼睛,所以远野光才凑上去,这样的人要么很容易上钩却有着自负的个性,要么是连口语表达都不够清晰的标准处男,绝对不是合适的人选。
但这个人好像有所不同,他微微瞪大眼睛而后被远野光拉着走入小巷子里,始终没有反抗,但看起来也没有很僵硬,是不懂吗?远野光边想着边拉下了他的口罩,长得不错,至少有70分。
远野光正欲吻上去,而后她的眼睛被遮住了,失去视野并不算安全,但远野光知晓这也是人类认为的情趣的一种,所以她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甚至隐隐觉得这个人确实有所不同…………
然后这位疑似死宅拉上了口罩,放下了他的手。
远野光:?
远野光不觉得愤怒,愤怒对她来说是一种稀少的情绪,正常人会觉得被耍了,遇到白痴了,但远野光不会这么想,她只是困惑,不过更多的是平静,这一次也失败了,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她出手了,一记快狠准的手刀,不同于电视剧里只是打晕人,她的身体有足够的硬度和力道劈开人的脑袋。
本来应该和往常一样。
本来应该一样的。
为什么?
远野光看着自己被捉住的手下意识地问道,这个死宅被问之后反而看起来有些局促,他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以常识来看,在变成恋人亲吻之前,首先我们应该要互通姓名,我是太郎,请您多多指教。”
这种不合常理的感觉让远野光觉得熟悉,她甩开了太郎的手,轻而易举得让她觉得刚刚那次挡下似乎只是巧合,而后太郎好像才意识到什么猛然一鞠躬并伸出手来。
远野光不是会心存侥幸的人类,但她也没有试着伸出手,远野光想起刚刚那漂亮的蓝眼睛,终于才联想到这样的眼睛更常出现的群体。
“……你是仿生人?”
这简直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太郎眨了眨眼,这是一种仿生人常见的不解的表现,他继续说道
“不先握手吗?”
……这也是常见的,程序一旦终止就会想要通过尝试继续进行的表现。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远野光只好跟太郎握了握手,保险起见她甚至不情不愿地说出名字。
“你叫我小光就好。”
太郎点点头,而后他拉起远野光的手,远野光还有些没有回过神,太郎自然而然地把她拉出了小巷子,远野光下意识地摸着心口,很可惜,那里有的只是平和而永恒的寂静。
远野光眨了眨眼,回握住了太郎的手。
他们交往了。
或许也不能称之为交往,只是一起流亡,远野光还是被通缉了,而太郎依然选择跟着她。
根据太郎自己来说,他是被自己的父亲创造的一系列产品中为数不多诞生了自己意识的仿生人,因为各种原因,所以他不得不逃出来,远野光问他,那其他仿生人呢,太郎没有回答,远野光又问,是都被销毁了吗,太郎点点头。
太郎没有再说其他东西,远野光也没有再问,远野光好像大概能够推理出发生了什么,或许太郎就跟自己一样,是某个濒死之人的失败复制品,所以才会穿着并不像他个性的衣服,获得意识又是一件不被允许的事情,杀人或者逃跑,除此之外会有别的选择吗?
人类希望仿生人能跟越来越像人,却又不希望这种东西和人一样,好在他们就算产生了意识,却还是离感情这样暧昧的东西很遥远。
但远野光只想谈恋爱,无论是谁都可以,无论是怎样的恋爱都好。
为什么呢?太郎在和她第一次吃饭时问道,
小光小姐,为什么想要谈恋爱呢?
远野光没有回答。
远野光的逃亡还算顺利,又或许只是运气很好,没有遇到过什么追捕,于是她就和太郎一起旅游一般地度过着日子,由于远野光追求的是唯一的恋情,所以她自然而然地也没有再和一样一样去寻找新的目标。
远野光和太郎牵着手穿过夜间的霓虹灯,趟过喧闹的庙会,他们是如海人流上的一只小舟,顺着洋流飘摇而来,飘摇而去,直到再度隐入下一片汪洋。
光小姐很喜欢人多的地方吗?太郎问道,他们正坐在摩天轮,远野光趴在玻璃上往下眺望,表情似乎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眼睛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夜景,她闻言回头看了太郎一眼。
是吗?远野光眨了眨眼,这就是喜欢吗,好像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小光小姐,你是在和机器人谈恋爱,和人当然不一样。太郎说道,摩天轮内的空间很小,远野光伸出手抚上太郎的脸,仿生人的机理质感已经无限接近于人类,温热而柔软,但这层仿制的皮肤之下毫无疑问是冰冷的器械,远野光摸着心脏的位置,那里很平静,毫无疑问一切都在平稳运行,仿生人没有被设定任何负面的情绪,会微笑,会平静,也有困惑,但更深的,更像是人类的情绪是不被允许拥有的。
亲吻了的话,也许就会有所改变。远野光这样想着,闭上眼睛吻了太郎,虽然只是轻轻地碰了碰,仿生人的嘴唇是柔软的,远野光既不觉得甜蜜,也不觉得欢喜,她想那些恋爱小说里描述的青涩与怦然心动是什么样的,想知道真正的远野光一直期待的爱情是什么样的,灌输了曾经存在的某人的所有数据因而产生的,模拟人类情感的运作方式,是否真正能够诞生属于自己的情感,远野光想要知道,不,是必须探寻,因为远野光认为,主人所寄托的心愿,作为工具有将其实现的使命。
我很高兴,小光小姐。太郎突然说道。
其实,即便是在同系列的产品中,我也是同步率最低的失败品,父亲本来根本就没有启动我的打算,只是在所有作品都被销毁后才想起我,但也只留下了让我逃走活下去的使命。小光小姐,作为机器只有这个地步的话,果然很失败吧。这样说着的太郎却在微笑。
他在笑什么,远野光不能明白,承载着心和它所带来的使命的远野光,感到理解不能。
但是这样的我,却被小光小姐需要,我觉得很高兴,非常地高兴,小光小姐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带我见到了很多没有见到的风景,做了很多没有做过的事情……太郎拉起远野光的手,那双手无论何时都是温暖的,就像万年不化的坚冰一般,他将其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机器人没有心脏,远野光依然无法理解太郎的举措。
是要传递什么,但是又能传递什么。远野光久违地产生了一点波动,或许是为了贴近人类的设计,机器人的核心与人类心脏的位置是相同的,即便有性能差异,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远野光杀了太郎,就像以前无数次的失败一样,这次只是因为对象性质特别而相处了3个月27天又21小时33秒的时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时间过得太快,以至于她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小光小姐,你知道吗?想要寻找某件事原因的心情就叫做好奇,无论如何也没有放弃的精神就叫坚持,太郎说着远野光早就知道却又是第一次知道的话,小光小姐,你已经获了人类的心了。
远野光的手放在太郎的心上,她把自己另外一只手放在自己心上,这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她开始觉得不平静,却无法找到这种不平静是什么,明明没有人类能够跳动的心脏,却依然会有无法解析的东西在此刻奔涌。
太郎只是靠近了远野光,就像她第一次那样,就像她刚刚所做的那样,轻轻地吻了远野光的唇,这个吻似乎有神奇的魔力让远野光不再有刚刚那样突兀的情绪,她却本能地感到有些害怕,奇怪,为什么会害怕呢?
但太郎只是拉起远野光的手,原来摩天轮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太郎拉着远野光再度没入了灯火的海洋里。
评论要求:求知/随意
作者:筑堡人
接上篇内容:VOL.199【万有引力】降落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07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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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人类吗?”
“我当然是。“葵本叶立即想起电视里看过的食人族,迟疑地答道。
“我就知道!“领头的那个转头冲同伴大叫,像是刚刚证明了某条数学定理。
葵本叶奇怪于三人的‘表演’,目标已转向罗伊。
被满含期待的目光盯了片刻,罗伊也只好回答道:“当……当然。“
“两位先生,欢迎你们。”领头的农夫走上前,握住葵本叶和罗伊的手使劲摇晃,一面笑着介绍自己,“我是汤姆,他们是杰克和罗斯。“
葵前不久才在邮轮上见到了他见过最强壮的人,但和汤姆握手时,才发现对方的手大得简直过分,活像长了指头的象掌,粗糙却温暖。
“我是葵本叶,这是罗伊。“葵本叶回应道。
另外两名农夫互看一眼,咧嘴笑了笑,“有什么问题吗?“葵本叶不安地问道。
“霍霍霍,你的名字很少见。“汤姆发出奇怪的笑。
解决称呼问题后,第一次仔细打量了葵本叶,从工具腰带上抽出一罐脏兮兮的矮瓶,拧开后搅出一坨黏糊糊的软膏,伸向葵本叶的额头。
“这是什么?“罗伊不动声色地问。
“噢,我调配的药膏。”汤姆举起指头晃了晃,“对外伤很有效。”
葵本叶坐在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车里,这是一辆3层楼高的翻斗车,轮毂上的螺栓和他脑袋一
葵本叶只在电视和书上了解过一些关于农场的只言片语,但从未见过它真实的样子,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新鲜。
驾驶室空间不大,加上罗伊,三个人已经非常拥挤,葵本叶夹在两人中间动弹不得,离开救生船登上车辆俯瞰时,葵本叶才注意到他们造成的破坏。
迫降的救生艇在松软无垠的晶麦田里犁出一片细长的洼地,像是黑色天鹅绒上被灼烧留下的丑陋伤疤,船体一侧裹满了亮闪闪的晶麦粒,像是从地壳中钻出的巨大船形水晶原石,沿途的晶麦被深深地压入了泥土中。
“我们惹麻烦了吗?”葵本叶小声问道。
“哦,有时闪电也会引燃麦田。”汤姆解释道。
罗伊似乎了解一些,但不愿多说,只是同样出神的盯着窗外。他本想留在救生艇等待救援,但:
“你们需要吃些东西,来吧,不会有危险的。“汤姆热情而夸张地邀请。
在汤姆的解释下,两人也闹清楚了他们是怎么被发现并救下的。
马斯大洲是联邦的主要矿星之一,汤姆的主要工作,就是开采蕴含在地表中的各类金属矿藏,汤姆观察到救生艇降落的轨迹,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以为是又一颗大陨石。”
汤姆解释道,一面转动方向盘,看似粗笨的手指灵巧的开关控制着车辆,正常大小的物品握在他手里都显得滑稽。
他们不能直接回农场,农夫们在半个月前接到风暴警告,必须在麦田被风暴摧毁前抢收所有的晶麦并送去加工,否则将错过今年的收获期。
落日余晖下,沿途的数十辆车挥舞着机械臂,如神话中多手的泰坦巨人般行走,农夫们端坐在巨人的体内,高声歌唱。
巨人经过麦田时,麦梗温顺地俯倒, 人造的植物,广阔的田地里没有杂草、虫蚁,只奉献最纯粹的果实。
一切风平浪静,翻斗车满载麦晶,踏上归途。
……
“先生,我们到了。”罗伊的声音说道。
一股混合了辣与酸的铁味涌入鼻中,葵本叶顿时醒来,罗伊挪开脑袋,露出窗后灰色的夜色。
马斯的大气稀薄,遥挂天穹的星星和在太空中一样多,夜空下是一座灯火辉煌的钢铁之城,扭曲却整齐的管道,高耸的烟囱里挤出凝结如实物的白色云雾,气锤与锻床的巨响在空气中躁动。
“你们在这里炼钢?”罗伊问道。
“钢,和所有其它金属。”一个没听过的男声大声说道,盖过。
葵本叶揉了揉眼睛,立即感到有许多目光集中在身上,车脚下一群肤色黝黑的工人隐没在夜色中,从人数和语气来看,显然已经等了一阵子。
“嘿,杰瑞。”
汤姆顺着翻斗车的脚架爬下,冲人群中喊道。
葵本叶无法爬下为成人设计的悬梯,罗伊将他放在地上时,人群中传来骚动。
罗伊上前一步,隔断了视线。
“你们从哪里来?”杰瑞问。
相比农夫,钢铁工人们更高大精瘦,似乎长时间在炉火前工作的关系,毛发都被炙热的钢水烤干,脑袋上看不到毛发甚至是眉毛。
“他们的船迫降了,在等救援。”汤姆回答,介绍道,“杰瑞是这里的负责人,这里可以定期联系上外面。”
“迫降?”杰瑞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这颗星球可不在正常航线上。”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至少给船上报个信。”罗伊说。
“报信?”似乎听到了某个不可置信的消息,杰瑞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的每个同事,“哈哈哈,他说要我们帮忙!”
不怀好意的大笑从人群中爆发,罗伊求助地回头,但这次汤姆避开了他的眼神。
“汤姆什么都没对你们说是吗?”
杰瑞快步走近时,毫不掩饰的目光在葵本叶身上游动,那里面不管有什么,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葵本叶向后又缩了缩。
“你们知道这是哪里吗?”
“马斯大洲,矿星。”罗伊说道。
“除此之外。”杰瑞问,“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吗?”
“我……”有那么一瞬间,葵本叶感觉罗伊要改口,但他只是说,“我不知道。”
马斯大洲是联邦的一颗矿星,提供了联邦百分之38%以上的各类矿藏。但葵本叶从未在电视上看到过与它相关的节目,矿业的拥有者是谁,天量的矿产如何开采运输。
庞大的联合矿业背后,仿佛工作着一群数量庞大的幽灵,于是源源不绝的矿精从行星系的另一头越过太空,出现在母星上。
“这个人类幼崽是你儿子?你这身衣服我见过,还是说这小东西是你的主子?”杰瑞看了眼罗伊的胸牌,将脸凑近葵本叶,罗伊浑身绷紧,随时准备阻止他。
钢铁厂的泛光灯照在杰瑞脸上,这样近的距离,钢铁工人脸上的皮肤显现出不规则的细小龟裂,像鞣制过的浅色蜥蜴皮革。
葵本叶被对方钳子一样的手臂揽住,脸贴着脸,男人的脸颊并不像他预想的那样冰凉,但的确粗糙而干燥,这让葵本叶更感到害怕。
杰瑞用一根手指扒开右眼,布满血丝的眼睑让葵本叶一屁股跌倒在地,良好的家教让他忍住了将要出口惨叫,但也错过了更重要的提示。
“真是可爱的小东西。”在葵本叶再度退缩之前,一股大力从他胳膊上传来,“看看清楚。”
男人的眼球上,一串编码清晰可见。
“罗伊!”葵本叶尖叫。
“够了!”罗伊伸手拉开两人,“既然这里不欢迎我们……”
葵本叶反应过来之前,一声闷响,罗伊已经倒地。
“别动手!杰瑞!”
“罗伊!”
“别他妈用你的脏手碰我!“杰瑞攥紧手腕,冲倒地的罗伊嚎叫,声音中饱含的憎恨,令罗伊几乎以为挨揍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刚刚冲自己挥了一拳又几脚的对方。
“你们是不是以为,只要穿得人模狗样,跑到有人的地方,我们就要乖宝宝一样把你们奉为上宾,像对待你们的同类那样对待你和你的小崽子?来旅游是吗?”
“不,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走。“刚才的一击极重,罗伊品尝着舌苔上的铁锈味,吐出嘴里的咸味,打架在邮轮上是禁止的。
“汤姆,带他们两个去你那里,我想上面会派人过来找的。”一名工人不安地说道。
“怎么着?我打痛你了吗?你这个娘们一样的东西!”杰瑞啐了一口。
“你没事吧?”葵本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或者不做。
汤姆将罗伊从地上扶起,内疚极了:”对不起,这附近只有钢厂能定期联系上面的人,但我不知道杰瑞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罗伊转过身,用手背擦拭嘴角吐出的血渍,服务员马甲显得格格不入,滚满了灰尘草根和口水,但都不如他嘴角的流淌的一抹紫色引人注意。
“那是你的血吗?罗伊?“
……
“不好意思让你们睡在这里。”
“别这么说,这地方很不错。”
葵本叶环视着仓库,他们在深夜回到农场,但宿舍没有多余的床位,暂时在仓库将就。
正值收获季,数层楼高的阔大空间被整齐的草垛塞满了大半,草垛被机器压缩过的表面像石头一样坚硬,能看到草梗平整的纹路,一直堆放到仓库的顶部,据汤姆介绍,这是给冬季的养虫场预备的取暖燃料。
数万平米的仓库井井有条,墙上挂着葵本叶看不懂的粗笨工具,马斯大洲没有老鼠、虫蚁等生物,大约是为了抵御季风,硕大的仓库密封性也很好。
汤姆发挥了主人翁精神,用晶麦梗在地面垫上厚厚一层,铺上被单就做成两张很不赖的软床,不久后葵本叶就会发现,整个农场都只有这一种床。在失去动力的救生船里冻了十几个小时后,如同罗伊所说,的确称得上舒适。
“我关灯了,先生。”
仓库里充斥着一股暖和的味道,等到罗伊也躺下后,葵本叶意识到这是晶麦草的气味。
“叫我葵吧,我妈妈也这样叫我,我不喜欢你叫我先生。”
“几天前我见过你母亲。”罗伊忽然说道。
好一会儿,葵本叶才反应过来几天前指的是他们还在邮轮上的时候。
“那一层楼客房是我负责,这趟航班是定制的,船上的孩子不多,所以我记得你,先生。”罗伊说道。
服务生不能讨论与客人有关的任何话题,在此前的所有经历中,他都严格遵守着这条铁律,在此刻松动。
“所以你才进来救生艇吗?”
“我不清楚。”罗伊沉默了几秒,“葵”
“什么?”
“有妈妈是什么感觉?”
葵看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发觉它的距离几乎和那艘船一样遥远,“我说不好,大概是可以当个小孩子。”
“你来的地方,有很多小孩子吧?”
“很多。”葵本叶说道,“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
“每个大洲都去过。”
“哇哦。”
“但从没下过船。”
“好吧。”
“你想妈妈吗?葵。”
“不想,她一定会来找我的,你呢?”
“我?”
“你想回船上吗?”
直到葵感到自己再等下去就会睡着,只好提醒道“罗伊?”
“不,航行是很无聊的。”
“邮轮的机房一定很壮观吧,我在电视上见到过,引擎有一栋楼那么大!”
“机房里只有你们才能进去,我们不能靠近。”
罗伊睁大眼睛,仓库里的每个细节在黑暗中呈现出来,比白天更清楚。对面的人类孩子呼吸变得悠长,紧闭的眼睫毛轻轻颤抖,幼小身体辐射出柔和的体温,像某种安静蜷睡的小兽。
确认了身下的大地是真实存在的,复制人翻了个身,睡着了。
……
几天后,风暴巨大而稀疏的触手拂过广阔的农场平原,带走无数吨泥土和田地里残留的麦草,大气重新被尘土占据,葵本叶在室外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和罗伊一起被困在农场的室内。
几天下来,葵本叶总算搞清楚了这地方,整个马斯大洲都被混乱的磁场风暴所笼罩,无法向外太空发送讯息。除了几个驻扎了少量人类员工的港口城市,其它地方都由复制人值守,要联系邮轮,必须通过人类员工。
只是葵本叶仍旧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着同样的长相,仅仅是血的颜色不同,复制人就不能被称为人类。
为了提升效率,使用了大量机械,但每次返回农场时,连葵本叶也能肉眼分辨出农夫们被疲惫浸透,每个人都像是被马斯大洲异常重力拧干的海绵,几小时的短暂睡眠后,海绵再次汲饱汗水,清晨去到麦田里挥洒。
旧的晶麦还未完全收获,新的麦芽已经洒下,像西西弗斯一般永恒劳作。
罗伊甚至有种错觉,仿佛正是在每一次搬运、抬动中,农夫们适应了马斯大洲的特殊环境,才生长出了那样超常的耐力、对低劣食物的忍耐力,适合肩挑背抗的粗壮大腿、在尘土中无阻的呼吸系统、不惧沙尘的眼膜的身体,因此才能在马斯大洲的严苛环境下生存。
罗伊熟悉这种生活方式,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脚。农夫们的劳动强度显然要比他这种服务型高得多,在透支生命一般的工作中,他的农夫兄弟们却总能从枯燥的劳作中找到乐趣,每天都将体力榨干到极限,肌肉在劳作中反复耗尽养分,变得干瘦而有力。
整个马斯大洲都以各类晶麦为主,但也种植食物,不缺乏蔬菜和蛋白质。异常重力和氧气似乎对这些植物也造成了影响,在充足的日照下,胡萝卜、卷心菜的个头都有正常的2倍大小。
葵本叶学会了分辨蔬菜好坏的窍门,但不确定这些经验能否用在其它地方。
主要的蛋白质来源是一种巴掌大的可食用蠕虫,外表像是大天牛幼虫,能分解大部分有机质,转换成高蛋白。
罗伊将它们剁碎至不易联想外形的大小,再配合简单的烹饪技巧清洗蔬菜,节约珍贵的淡水,最后一起炖煮。
船上有厨师,不需要他动手,但轮转时偶尔也到厨房帮忙,以此作为两人的食宿报酬。
罗伊和葵从没见过这么多好胃口的人。农夫们没时间处理食材,只要是熟的都能吃下去,当然,生的也可以消化。他们生来如此。
“今天的饭里也没有沙子!再来一碗!”汤姆吞下一整碗虫子和土豆糊,向他掌勺的服务型复制人兄弟递出手里的塑料餐盘。
罗伊在第二天病倒了。
“他快过期了。”
汤姆从最近的城镇请来了一名专业人士,只看了一眼,‘大夫’就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
‘大夫’手臂上露出塑料皮肤,显然这位改造人‘大夫’是葵本叶在马斯大洲看到的第一个人类。相比眼前正在死去的复制人,‘大夫’更惊讶于在出现在农场的人类孩子。
“听说有艘救生艇在附近迫降,这倒是头一遭。”
“你不是医生吗?救救他吧!”葵本叶哀求道。
“不,我是农场的产品经理,连锁3型的保养只有你们来的那艘船才能做。”
“我还能活多久?”罗伊虚弱问道,仿佛马斯大洲的日照正在加速他的氧化,灿烂的金色光泽从复制人的短发上剥落。
“三天,或者四天。”
产品经理压下心中的不耐,光是照看这么多农用型就烦得他够呛,这只连锁三型虽然是私人财产,但在本大洲也享受联保,产品经理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他在这方面出差错。
“第一次看到你这个型号忘记保养时间,我先给你打一针。”
“不,我不需要。”罗伊想拒绝,却没有支撑身体的力气。
“他说不想打。”葵本叶张开双臂,两条腿筛糠一样抖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害怕眼前的男人。
“这恐怕由不得你们,老实说,也由不得我。”产品经理撕开一支包装好的一次性针剂,将镇静用的合成酶推入罗伊的血管,“这会让他舒服一些,应该能撑到邮轮的人过来接他。”
这孩子想必伤心透了,看着趴在连锁三型身上抽噎的孩子他想到。毕竟还是个孩子。
产品经理想起自己的第一个陪伴型号,它过期的时候,自己伤心了很长一阵子,于是他立即又买了一具同样的型号,给它取了同样的名字‘温莉’,实际上,只要他赶处理完这档子事,回到家里就能看到她。
然后他想起一件更要紧的事情,于是好心提醒,“啊对了,你父母知道你弄坏了一具连锁3型吗?这可是一大笔钱。要我说你还这么小,肯定是邮轮方面的责任。”
“我会给上头反馈你们的位置,你可以回家了。”产品经理对葵本叶眨眨眼,戴上面罩钻进风沙消失不见。
产品经理的药剂的确有效,他们再次爬上农场最高的水塔架,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农场,其它时间则在菜地、麦田里闲逛,马斯大洲的晶麦一年5季,长得快极了,几乎能听见晶麦根须在泥土里拱动。
农夫们要上工,无暇关心其它事情,也不明白农场有什么可看的。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泥土。”罗伊把手指插入松软的泥土,红色的沙瓤从指缝里漏下。
“船上新鲜蔬菜都是水培的,而且供应量有限,很少能吃到。”复制人身上散发异样的气味,紫色的静脉丛在皮肤下隐现,整个人像一颗熟透的大苹果。
葵本叶已经听罗伊讲了许多船上的事,大部分他还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会搞懂的。
“我要向你道歉,复制人的指纹无法打开救生艇的指纹锁,我应该在那时拦下你。”罗伊说道。
“是我害了你,等回到船上,他们会治好你的。”每个小时过去,他的好友都变得更加虚弱,葵本叶难受极了,他还不熟悉这种叫做内疚的感受。
葵本叶惴惴不安的注视下,罗伊冲他的人类小朋友点了点头。
葵本叶趴在罗伊的床边,鼻孔中闻到罗伊身上散发出仿佛是油垢腐败后的酸味,入夜后,巨大的嗡鸣声令他从睡梦中惊醒,喷气式引擎的风噪震得玻璃哐啷作响。
罗伊睁着眼,入目只有耀眼的白光,他阅读过产品手册,知道过不了几个小时,视网膜就会从原来的位置脱落,他动弹了一下手指,感到自己还有不多的力气,人类孩子的小手一直紧紧抓着他。
一艘货船在农场的空地中降落,扬起尘土。
“它在哪里?”几道模糊的影子向他们靠近,看到了连锁三型的惨状,罗伊6号分辨出来是船上的技师,关于他们的恐怖传说在邮轮的同伴里广为流传,此时自己却并不感到害怕。
“比预想的好一些,看来得返厂重置了。”技师自言自语。
“罗伊,你会好起来的。”葵本叶说道。
“我母亲呢?”他听到葵在问,没有在农场停留多一秒,机舱在震动中再次起飞。
“她在船上等你。”技师说道,“boy,你为她和我们都惹了大麻烦。”
驾驶员沟通了航线,他们乘坐的是一艘本地货车,车身四处洞开,几小时后,他们会中转道最近的一班货船上,彻底摆脱马斯大洲的重力。
夜风拂过罗伊的脸颊,他和其它货物一样被放在地上,葵本叶把衣服脱下叠起来,替他做了个枕头,好让他舒服一些,很快睡着了。
技师向他们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懒得说。
罗伊侧过头,数百座高大的圆柱形烘干塔从他眼前掠过,每一座当中都储存着数万吨晶麦,烘干塔的底部,停泊着数量更多的农用车,收拢了机械臂,再过2个小时,农夫们醒来后,将再次驾驶它们,从脚下星球的地壳中抽取整个联邦所需的矿产。
整齐林立的烘干塔表面光滑如镜,在夜色中如同成片的墓碑。
复制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支撑起身体,抠住货车的门框,风声从他的耳边呼呼掠过,技师站起身向他扑来。
“到妈妈那里去吧。”复制人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孩子,坠入无边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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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语:为长篇角色写的小传,其实写完ELF199就发现了很多问题,总之,还是很庆幸写完了
作者:乘零
评论:随意
地球有一座倒着走的时钟,宛如身为卫星的月球一样亲密跟随在这颗蓝色星球周围,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它散发的靛色微光。现在是15日06时34分02秒,我心里依旧摸不着底,却隐约窥见成功的希望——此刻,世界在我眼中不一样了。
先是领了张近视体验券,所有的东西模糊成像素块,化作一大堆色彩各异的信息流涌进意识,而不再需要拥有形体来让大脑处理。我的意识跟着脱离躯体,化作一串黯淡的乱码朝着忽然出现的通道飞去,幸好多年的训练没有白费,我慌里慌张间仍是紧急抢夺到了权限把账号还原。
父母们还在从各地赶来时我已经察觉到他们的意图,立即高兴地宣布:“我、我做到了!”人类自小利用视觉、触觉等接触世界,学习1+1=2的规则,但是这道突然出现的好消息就像无端飘进脑子里的风,没有经过外物当载体。
他们的欢呼声吓到了旁人,也只是一瞬间,那人又沉郁地转过头。冰川消融、火山爆发、陨石降落,这些频频产生的天灾让人类跟着世界陷入癫狂。时政混乱,疯子们掀起暴动,发起恐怖袭击,宣扬的毁灭言论发展出一个个邪教,如今早已没有多少事是值得惊奇的。
从前人们举臂拥护着“素食主义”,高声呼吁“动物保护”,种种的参选口号层出不穷。在这百年里自然也没有停止发声,高官财阀们纷纷在社交媒体上控诉:“反对关服”、“地球tmd退钱”、“开放无差别战争”等不一而足。当然,就像普通民众们不清楚天上忽然多出的一颗星星是死亡的丧钟,这些发送在公屏的话同样是他们不得而知的。
世界钟挂在上面已经一个世纪 了,“逃出地球计划”则进行了九十多年。期间各国不遗余力地进行着星际探索,让国民亦与有荣焉。发射过的火箭搭载了一份又一份希冀,澄红的焰火比赛般冲破大气层,抵达宇宙。这属于计划的另一派系,然而他们暗地里送出地球的先辈,现在我知道实际上成为了飘荡在程序边缘等待清除的数据垃圾。
世纪末,计划终于出现曙光,我正是作为最有可能完成人类夙愿的一批人选出生。经过努力,我们作为人类共同的孩子,一诞生就拥有“账号”,这项能力使我们可以趁“玩家”登出时产生的波动侵入《地球ol》的权限。
倒计时0时09分,父母们尽数来到身边,他们簇拥着我,将数据交付。眼前绚丽的辉光深深浅浅地融作一堆,无法辨认的色彩组成的无形洪流涌进我体内,只遗留了许多混沌的磷光在周围,令我想到“玩家”口中提到过的一个以有机生命为食的种族。……我们是生命吗?
24小时前他们开启了最后的狂欢,苍穹撕出一条漆黑幽深的裂口,飓风发出尖利的呼哨,大陆架崩断,百米海啸遮天蔽日。幸存下来的“NPC”在这场末日的天灾中哭号,有人一边高呼:“怎么bug还没修复!”一边发射下洲际导弹。
最后5分钟,我身处的地方被淹没,冲天的火焰像一盏盏河灯燃烧在海面。一个个字节在明明灭灭地跳跃,繁杂的数据流过,系统发下强制登出的通知。我竭力拦下一道,那位拥有人类躯壳的“玩家”正驾驶着直升飞机在滚滚浓烟中穿梭。我动用权限迅速探明他的登入路径,事先抢占了退出通道。
03秒、02秒、01,招摇的厉风静止,飞溅的血液停滞,万籁俱寂。“……数据删除中……数据删除中……”世界正星星点点地消失在目光的尽头,所有的“NPC”和最后一名“地球ol玩家”都在其中。一切都准备就绪,我勉强怀着肃穆的心境看待眼前的场面,却难免紧张。
颠覆的山峦是飘飞的纸灰,倒灌的川流是闪着光的余烬;重684万吨的陵墓、用时282年修建的边防工事……所有人力产生的奇迹;数千年的闪耀在历史中的文化、瑰宝,都是真实的吗?我是真实的吗?
但是没有时间细想,我在系统发现不对之前按下了登出键,裹挟在乱流里一阵磕磕碰碰过后,终于来到了“地球”之外的世界。按理应该是在“玩家”的身体里,我环顾了一下周围这片极轻极淡的云,试探地伸出感知。果然,立刻就被他留在体内的残余意识发现,遭到围堵。
“玩家”的躯体就如同光和雾组成的星云,各种色彩糅杂出绮丽与浪漫。我在漫无边际的光海中游荡,除了躲避着偶尔袭来的道道微光,就是要寻找合适的地方能够将保存的地球文件下载出来。
一片岩质、一滴水、一颗蓝藻,等到这个生命星球的形成初见端倪,我和残余意识的斗争也该接近了尾声。数据乱流编织成的樊笼将我和他困在一起,散发的微光远远眺望着新生的地球,在这片不知名的星云中代替恒星常亮。
作者:寻闻
评论:随意
拽下手上染血的蓝色手术手套,Beth盯着自己汗湿的手心,指纹有些发白,她机械性地用指甲刮擦过凹凸不平的表面。
Davin从手术室中探出头来,打断了她的出神。
“你刚刚说到哪里了?你爸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克隆了一个你?”
Beth回头看了他一眼,反应略有些迟缓。
“呃……我这么说了吗?”
她好像看见Davin冲她皱了眉头。
“Beth,或许中午就开始喝酒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最近没有什么预约,赛马季也结束了,也许你可以……”
“好。”Beth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她现在非常想回家喝一杯。
Davin这回是真的皱起了眉。“你还好吗?我是说除了克隆人和星际旅行之外的事情。”
Beth没有回答。她的手指粘上了一些血,在取下手术帽和口罩的同时又将粘稠的动物体液带到了她金色的头发上,Beth往换衣间走去,她已经准备好回家了。
“Beth。”
她听见Davin企图叫住她劝告些什么,Beth突然想起他没说完的被自己打断的那一句话,她转过头来与身后的男人对视。
“我没有喝醉。”Beth看着同事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喝酒。”
“好吧。”男人干巴巴地回答,在她走进更衣室之后原地耸了耸肩。
Beth从诊所开车回家的路上去商场带了两瓶伏特加,她几乎不买这么烈的酒,除非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没劲了,急需一场头痛欲裂的宿醉。透明的瓶身装在纸袋里,塑料贴标从没捏紧的袋口探出头来嘲笑她。Beth有些后悔,她应该拿自己最常买的那个牌子的红酒,周三优惠券六瓶打七折,堪堪够她喝到这个周末。
眼前的红灯亮起,她在线内急刹,身后模糊的骂声追上来。Beth眼皮都没抬,扣下副驾驶的手套箱,从里面摸出一张光盘塞进cd机积灰的扁口。
怀旧的鼓点和合成器音乐塞满了车内狭小的空间。
Beth低头瞟了一眼座椅上的透明盒子,上面除了一个年份什么也没有,这是一盘不知道什么人什么时候刻录下来的歌曲拷贝。
1986。
Beth六岁,Rick还有一年离开他的妻女,BonJovi发行了日后销量第一的专辑,WhitneyHouston赢得了她的第一座格莱美,Queen举办了最后一场演唱会,Madonna的新专辑席卷全球榜单。那是一个属于巨星和摇滚的时代,混合着迪斯科最后的叹息和电子音乐的鼎盛的呐喊的黄金时代。
‘你终于有空出来见我了。’SpaceBeth在飞船前舱盖上摁灭手上抽到一半的香烟。
‘Jerry知道我要见你一直要跟着来,今天他终于被Rick带走了。’Beth裹紧了羽绒服的衣领,圣诞前夕已经开始下雪,现在正是融雪的时候。
‘对不起。’SpaceBeth转过头对着她笑。
‘为什么道歉?’Beth不解。
‘因为我知道你讨厌尝到烟味。’她扣紧她的后腰,将她突然地拉进一个缠绵的深吻。
‘恭喜你成功戒酒90天。’她在这个吻里庆祝她。
她们接吻的时候,她的飞船上就响着这首歌。
这张光盘是SpaceBeth留给她的。
Beth将车停在门口的车道上的时候,车库仍然关着,Rick还在外太空进行着他的冒险游戏,他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家里剩下的三个人。
在他出门的瞬间,父女短暂地对视,Beth用口型拼出“谢谢”,Rick对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点头。尽管她不想承认,Rick作为她的父亲,仍然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除了她自己以外最懂她的人。她今天真的不想再进行无意义的口角,去应付Jerry头脑一热之下的婚姻关系改善活动,或者调解Summer和Morty的青春期斗嘴。她需要的是酒精。
Beth拎着两瓶伏特加走进厨房,将一瓶塞进冰箱,冰箱门打开时门上戒酒九十天纪念的磁贴下滑了一段,摇摇欲坠地扒在金属表面,又在关门的时候轻巧一声掉在瓷砖上。
她撕开瓶口的塑封,咔咔两声之后,铝制的瓶盖躺在地上陪伴着那个纪念品,绿色的90两个数字十分刺眼,Beth想到酗酒互助小组的中年妇女们胸前别着同款式的胸针,她们冲她招手。Beth举起酒瓶喝下一大口。
‘你知道这东西对我们的肝没有好处对吧?’SpaceBeth靠在厨房柜台上,和她交换同一瓶红酒,劣质的香味和酒精从舌面涩到喉咙深处。
Beth瞟她一眼,接过深褐色的玻璃瓶面无表情地灌下一大口,喉咙深处的涩味返上来,她被嘴里剩下一点酒液呛住,SpaceBeth看她笑着咳出来玫红色的液体,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咳咳……我们什么时候做过对自己最佳的选择?’Beth对着客厅扬起下巴,Jerry正在沙发上看跨纬度有线电视,连续的爆炸声混杂在轰隆的音乐里,根本听不出剧情。
SpaceBeth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我做过。’
Beth想起来她是个主动放弃了家庭生活和社会关系的太空酷姐,和自己这种家庭主妇完全不一样。
‘那就只是我没有。’
SpaceBeth直视她的双眼,好像试图从一模一样的灵魂中看出什么来。
‘你可以。’
两人因为这个句子短暂地沉默了。Beth用手背碾压过嘴唇,好像要擦去她苦涩的元凶。
‘我不行。’
Beth扼住伏特加酒瓶的脖颈,用施行绞刑的力度和决心把酒瓶里的生命转移到自己的血液中。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拼命喝过了,至少和Jerry复婚过后就没有了,浓烈的酒精火烧她的喉咙,身体不得不分泌体液来缓解黏膜的疼痛,使她感到极度的口渴。
“该死。”她打开水槽的龙头,俯身去接水喝的同时没有算好角度,打湿了大半的上衣和一部分裤子前襟。
Beth咒骂着扯下几张厨房纸巾按在身上,红色的Polo短袖衬衫贴上皮肤,潮湿黏腻的不适感令她焦躁,她抓起上衣下摆连拉带扯脱下来,深深浅浅的红色团成皱巴巴的一滩,被踢到厨房地板的角落,像她今天早上看到的马匹内脏。
‘有没有想过换一身衣服?’SpaceBeth抓住她手中的蕾丝胸罩,不让她在温存后过于急切地遮掩自己。
‘我现在的衣服就很好。’Beth另一只没被限制住的手横挡在胸前,她感到自己下垂的乳房在动作中正逐渐脱离掌控。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SpaceBeth笑着看她半窘迫半羞耻的表情。‘我们值得比红色短袖和牛仔裤更漂亮硬核的东西。’
‘你留着吧!’她有些恼羞成怒,手一撒转过头去开始套上衣。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就像俗到透顶的小说里的情节一样,每一位主妇都有一条买不起不敢穿的裙子,对于Beth来说,她每天上下班路过的橱窗里一条墨绿的大露背丝绸裙就是那个俗而又俗的对象。
‘我不是在说那条裙子。’SpaceBeth转过去留给她着装的隐私,尽管她们的肉体几乎没有区别,她知道对方需要适时的回避和尊重。‘我是说更加硬核一些的。’
她从地上捞起自己的战服和手上的蕾丝胸罩叠在一起。‘防激光防子弹的高密度碳纤维材料的,穿脱方便带武器槽的那种紧身性感套装。’
她说道“性感”两个字咬字尤其重,两个音节在她舌头上滚过去,像蛇吐出信子。
Beth正提她的牛仔裤,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向她。
‘你要把你的战服送一套给我?’
SpaceBeth回她一个微笑。‘不是。’她看着Beth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想给你设计一套新的。’
Beth没有马上接话,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意。‘我猜你并不是只出于情趣这么打算的吧。’
对方摇摇头。‘当然是想让你迷上和我冒险的感觉抛弃下面的家庭,在我的环地球公寓里永远住下去。’她半真半假的诚实藏在玩笑里,Beth当然听出来了,毕竟那是她自己。
在Beth拒绝之前,SpaceBeth拉住她的手臂顺势将她扯进一个吻里,舌头勾着舌头的时候,她们都能忘记自己在地球上空,也能忘记她们是一对分不出原主和克隆的同一人。
Beth半裸着坐在厨房的瓷砖地上,手里抓着半满的酒瓶,这个场景异常熟悉,每一个酗酒的酒精上瘾者都至少经历过十次这样的画面。她感觉自己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了。
‘Beth。’她放大的瞳孔凑近了,她的上唇擦着她的下唇。‘我们走吧。’
她的嗓音透过高潮的余韵像突破一层薄纱钻进她的耳中。
‘就我们两个。’她轻咬她唇下的皮肤,亲吻她下巴和下颚线,温热的呼吸喷在她泛红的脸颊。‘去最遥远的星际,连Rick都找不到的地方。’
‘嗯……’Beth餍足地叹息,她模糊地应许下危险的提议。
‘你真的什么都会答应。’SpaceBeth笑起来,她胸口的颤动透过两人紧贴的皮肤传入Beth的身体,一点麻痒从尾椎骨上升。
‘不要食言。’她贴在Beth耳边低声说着,像是劝告她自己。
不要食言。
Beth透过翻倒的酒瓶看到厨房的天花板,日光灯的苍白让她眼底干涩。
“不要食言。”她对着那个人类科技对太阳的拙劣模仿这么说道,苍白的灯光印刻在视网膜上,在疼痛中分解成彩虹样光圈,像极了一个迪斯科灯球。
Beth对着它举杯。
‘Beth,我是认真的。’她将左手插进挑染了蓝色的金发里,挡住了部分表情。
Beth能看到她半藏着的脸上是什么情绪,她被伤疤贯穿的右眼带着愧疚,那是Beth几乎从来没有在她眼中看过的,这让她想到曾酗酒的自己。
‘我不能……’Beth在窗边站定,她无法看着她说出接下来的话,特制的玻璃泛着蓝光,地球如同一只微缩模型缀在深空。
‘不。你只是不愿意。’SpaceBeth与玻璃表面她的反光对视,她们的瞳孔与窗上的行星重合,在轨道上无望地追逐。
她说的没错,Beth,你永远无法欺骗自己。
‘我……离不开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Beth下意识将双手环胸抱起上臂。
‘Beth。’
‘不要这样叫我。’她回头看向那张每日都在镜中相见的脸,不管再怎么改变发型加上伤疤,终究是同一张脸。‘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个Beth是吗?一个NormalBeth或者BasicBeth,只是一个你分支的原点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听我说,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所有问题。’
‘你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放弃自己的一切跟你享受幸福,去开始新的人生。’Beth打断了她。
‘因为你看见我就像看见过去仍然陷在泥沼里的自己,你恨不得立刻马上离开的那座诊所、那座房子、那个废物的丈夫、那个糟糕透顶的父亲。’Beth低头说着,她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或许一年之前确实是这样,’她深吸一口气,半闭上眼。‘但现在不是了。时间在我们身上都平等地过去了,在你与星际联邦战斗的时候,在你开着飞船顶着最高悬赏的时候,我在那里。’Beth将食指点在窗里地球的倒影上。‘我在地球上,我在原地。’
Beth回头对上SpaceBeth的目光。‘我在你离开的地方又挣扎了一年。’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那座房子里又发生了什么,你不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才换来今天,你不能凭着过去的印象替我做下任何决定。’
SpaceBeth透过同样的躯壳看着眼前的她,她好像在她眼里望到了陌生的灵魂,被背叛的实感令她愤怒。
‘那你告诉我这一年时间里有任何改变吗?Rick不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和外公,带着应该在学校上学的Morty继续那些随时都会丢命的冒险了吗?Jerry停止他无止境的抱怨和愚蠢行径,不再寄生在你身上吸取情感价值了吗?’SpaceBeth直视着她的眼睛,寻找任何不确定情绪的证据。
‘你这周的工作是什么?有几匹母马预约接生?你这辈子都要在那间手术室里给马驹剪脐带吗?用你从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那里继承来的大脑给马做手术,拿那些工资养你待业在家的丈夫?’她的眼神尖锐钝重地像生锈的铁钉没入皮肉。
‘我呢?我又是什么?一个婚外情的对象?一个你逃离现实的工具?还是你劝说自己不改变现状的一个借口?’
连续的质问像是消耗完了她所有的精力,SpaceBeth的手握成拳,发白的指节藏于身后,她最后几乎是在恳求Beth给出答案。
‘你看着我的眼睛。’她无法控制嗓音里的颤抖。‘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不快乐,说你宁愿一辈子守着那样的家庭,等待Rick在某一天带着Morty死在你永远不知道的地方,等待Jerry终于将你们两人都消磨殆尽,等待Summer再也无法忍受离开这个家远走。’
SpaceBeth看着她,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求她否定她的话。
Beth只是开合几次嘴唇,最终也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没有人胜出的战争结束了。
两败俱伤,不欢而散。
Beth驱车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飞驰,酒精浸泡着她迟钝的大脑,最大音量轰炸的鼓点伴着迷幻的合成器节奏,在夜里拉出一条霓虹灯味道的波浪线。
歌里的女人在唱着什么,她好像已经听不到了。Beth享受着这一刻的失控与疯狂,甚至在一瞬间希望她失重的生活能够像脚下的油门一样一踩到底,再冲出道路撞个稀巴烂。
‘我爱你。’她们漂浮在距离地球几个星系的太空,密集的发光星体包围着她们,如同坠入传说中的星海。
Beth笑出了声。
‘怎么了?’SpaceBeth用手肘碰碰她。
‘只是想到我根本不是那么自恋的人。’Beth挽住她的手臂,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我也爱你。’
SpaceBeth的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勾起来。
‘或许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客观。’
‘或许吧。可能我就是这么自恋的人,’Beth伸手用五指画过那些穿过几万光年落进她眼里的星光。‘可能我这辈子就应该和自己在一起。’她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
SpaceBeth注视着她,像看见亿万光芒中最耀眼的一颗。
‘可能。’她重复着她的话。
“Beth!宝贝!”Rick的声音撕扯开她迷雾一样的意识。“醒醒!”
Beth从床上惊醒,身边是Rick灰白的脸。
“呃……怎么了?我怎么在床上?”
Rick打了个酒嗝,白色实验袍的袖子往嘴上抹,放下来的瞬间就沾满了酒渍。
“你……嗝……回来之后喝了点酒,在厨房睡着了。”
“我喝酒了?还醉倒在地上?”Beth忍着头痛坐起来,空白的大脑无法回想起下班后的一切,但是她还记得自己应该正在戒酒。
“没错。”Rick紧盯着她的表情和举动,Beth后颈一阵发毛。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你好好睡一觉。”Rick转身朝房门走去。
“等等。”Beth下意识叫住了他。
Rick停在原地,他醉醺醺的脸上没有不耐烦。
“……为什么叫醒我?”Beth犹豫地开口。
“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Beth追问。
“没什么。”Rick迈出房门,伸手摁下灯的开关,带上身后的门。“晚安,宝贝。”
Beth坐在一片黑暗中,她异常地疲惫,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她想不出来,只有针扎一样的偏头痛告诉她明早起来应该是一场糟糕的宿醉。
“她没事。应该永远都不会想起来。”Rick靠在车库的试验台上。
SpaceBeth背对着他,点了点头。Smith家的车道上停着一辆撞到报废的车。
“你打算怎么办?”她示意那一堆正在冒烟的废铁。
“扔了、融了、吃了,随便哪一种都行。”Rick又灌下一大口酒精。“你要拿的东西拿上了吗?”
SpaceBeth晃一晃手中严重开裂的透明光盘盒,上面用黑色油性笔写下的1986字样被磨蹭得有些看不出。“光盘毁了。”
“真可惜。现在没什么人还听这歌了。”Rick不置可否地耸肩。
SpaceBeth没有看他。“1986那一年感恩节你和妈妈放过这首歌,你们伴着它跳过舞。”
Rick没有回应她。
“抱歉。”
“抱歉什么?那瓶维纳斯酒吗?”她摇摇头。“那些都不重要了。”
SpaceBeth的飞船消失在夜空中时,Beth在二楼的卧室中独自一人入睡。
‘你后悔吗?’她们并肩躺在雪地中,Beth开口的时候一团浓厚的白气从她口中上升。
‘离开吗?不,一点都不。’
‘如果你留下,或许我们能早一点遇见。’
SpaceBeth没忍住笑起来。‘如果我留下来,我们才不会遇见。’她转向她的那一边,倾斜自己的额头。‘如果你也选择离开,我们同样不会遇见。’
Beth侧过头去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这样最好?’
‘现在这样最好。’
两人额头相抵,在感恩节的雪里交换着呼吸,这场茫茫的大雪盖在她们热切的唇上,融化得毫无痕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