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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轻拍拍
评论:随意
早上七点,小明准时背上书包,与爸爸妈妈告别。今天是星期天,书包里面没有书本,只有一瓶水、两袋薯片和两个黄澄澄的大橘子。
小明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笑容,他即将独自前往城市的另一端:原本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大哥哥三个月前搬了家,小明要在今天探访他。半个月前小明就开始计划这场冒险:从妈妈那里得到大哥哥家的电话号码;拜托爸爸上网查阅地图;一家三口一起规划时间和路线。
迎着清晨的阳光,小明蹦蹦跳跳地走出小区大门,向门卫叔叔问好,沿街一直走,前面就是66路公交站牌。
空气凉爽,街边的树荫下能闻到院子里的桂花香气。小明已经可以看见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这时候,视线边缘一小片晃动的白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白色的鸟,体型很大,几乎赶上一只小公鸡。嘴巴长而坚厚,有一双乌黑的小眼睛。它站在绿化带边缘,脑袋转来转去。在这只鸟的身后,冬青卫矛杂乱的褐色茎干之间,一只黄色的野猫伏低身体,悄无声息地缓缓向前贴近。
这只大鸟要被野猫吃了!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小明高举双手,在原地重重地一跳:“哇!”他大喊一声,双手摆成爪子的形状。野猫被吓了一跳,转身钻进灌木丛,一眨眼消失不见。
白色大鸟的身体哆嗦了一下,但没有飞走。它听见身后灌木中传出的声音,看见野猫黄色的影子消失。它又把脑袋转回来,盯着小明。
小明高兴地蹲下来,看着这只大鸟。他没认出这是什么鸟,城市里最常见的是麻雀和喜鹊,但麻雀和喜鹊都不是白色的。鸽子有白色的,但绝对没有眼前这只鸟大。
一辆公交车从小明眼前飞驰而过。糟了,差点错过时间!他猛地站起来,用力向公交站跑去,书包在他身后一甩一甩。他听见一阵扑腾声,随后书包好像重了许多,扭头发现那只大鸟竟然落在了自己背后的书包上。
小明满脸通红地赶到车站,刚好有一辆66路公交车转过弯来,即将驶入。车站里,晨练的老爷爷、拎着菜篮的阿姨、还有发传单的年轻人纷纷向小明投来惊异的目光,一个孩子和一只白色的乌鸦,多么新奇的组合!小明既紧张又兴奋,他很开心自己的冒险有这只白鸟作伴,但他不知道公交车是否允许携带鸟类乘车。
公交车在车站前停稳了。小明灵机一动,拉开书包的拉链,白鸟像是能读懂他的意思,听话地钻进去。他登上公交,从裤子口袋掏出准备好的零钱。除此之外,口袋里还有一张他用碳素笔画的、前往大哥哥家的路线图。
小明在车上坐稳,把书包抱在身前。白鸟悄悄探出头来,脑袋灵巧地转来转去。小明掏出路线图,上面画着公交车线路、站名、大哥哥小区的路线和门牌号。他看了一会儿,把纸原样折叠放回口袋。
每名发现白鸟的乘客都惊奇不已。这种异样的兴奋最后终于让司机也发现了问题的始作俑者,但除了偶尔从后视镜里打量几眼,这位大叔什么也没有做。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旅行,公交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小明抱着书包跳了下来。他眼前是一条浅浅的粼粼的小河,大哥哥家就住在河的对面。
他掏出画有路线的地图,突然一阵强风吹来,那张纸还没来得及展开,就翻滚着落进河里。
小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白鸟露出脑袋,疑惑男孩为什么依旧站在原地。那页纸漂在河面上,就像一条小船。过了很久,直到小船彻底看不见了,小明才回过神来。
“这下怎么办,我不记得大哥哥住在哪栋楼!”小明沮丧地在河边坐下,波光让他心烦意乱。这时候,小明突然察觉到书包一阵晃动,连忙拉开拉链,白鸟一下子冲出来,扑扇着翅膀向河对面飞去。
“唉,好吧,你也要走了。”小明难过地想。他把拉链完全拉开,发现自己带的零食水果都原封不动。自己期待了好久的冒险,大概就要这样落下帷幕了吧。
“嘎!嘎!”头顶传来这样的声音。这是小明第一次听见白鸟鸣叫,叫声并不好听,但在小明耳中却生动有力。白鸟收拢翅膀,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地啄他的手。小明发现这似乎并不是单纯的啄咬,而是白鸟在向某个方向拉他的手。
“你找到大哥哥的家了!”小明开心地向着白鸟指出的方向奔跑起来。他跑过小桥,跑过开满桃花和樱花的小路;他越跑越快,感觉自己几乎要飞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小明跑进一间毫无特色的单元门,一口气冲上三层楼。他的脸红扑扑的,眼前是一扇枣红色的房门。
小明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叔叔,我来找大哥哥玩!”
“小明来了,请进,快请进!” 男人笑着请小明进屋。一名穿着篮球衣的大男孩从门后闪出来,正是小明口中的大哥哥。
“先吃点水果吧。”男人转个身的工夫,两个孩子已经窜回卧室。
卧室里,小明将自己的神奇遭遇告诉了大哥哥。
“白鸟在哪里?”大哥哥皱着眉,难以相信。
“我让它呆在楼下了,它现在一定还在楼下!”
两个孩子风一样地跑下楼。这里阳光灿烂,杨树的叶子轻轻摆动,小明仰着头,站在阳光底下。
“根本就没有白鸟!”大哥哥的声音传来。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响声,一只体型接近小公鸡的白色大鸟拍着翅膀,落在小明身前。小明开心地蹲下,用双手举起它。
大哥哥吃惊地走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白鸟?”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它的翅膀。白色的羽毛坚硬而光滑。
“没错,我没骗你!”
“你把它给我吧!这么聪明的鸟,肯定能卖很多钱。”大哥哥朝他伸出手来。
小明愣了一下。他望着白鸟,又望了望大哥哥,最后极缓慢地把白鸟递过去。
白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一下一下地转动着脑袋。
他突然把手缩了回来。“不行,你不能卖掉它,”小明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认真地说。
他把双手一扬,白鸟便呼啦啦飞上天去。两个孩子高仰着头,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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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巫念桃
河西牛郎夜半惊醒。梦里,他远远地望见一片湖,湖边枝影横斜,乳色的雾中浮现出几个人影。他悄默声儿靠近,定睛一看,湖里七个人,皆背对他,身子隐没在湖中,长长的头发幽幽地地漂在湖面上,很是旖丽。牛郎想再往前进,确是不能了。一阵天旋地转,陡然距离湖面远了许多。依旧远远地望见湖,影影绰绰地现出暧昧迤逦的身影,飘来低低的、朦胧的笑语。
牛郎细窥,久而不厌。七人洗毕,待上岸时,两旁枝条藤蔓顿生,阴风骤起,不得见。牛郎惊惶。未几,枝条藤蔓退去,风沙渐平,七人衣毕,摇曳而出,环佩叮当。梦到此处,一个雷鸣轰然炸醒了他。牛郎抹一把额头,尽是冷汗。“嗨呀,你怎么能在梦中做那档子事!真是枉读圣贤书!”他唾弃道。
嗨呀,我的牛!他想到自己拴在外头的老黄牛。他废了好些力气把老黄牛折腾进屋子。他抚摸着老黄牛的脊背,感受它衰老的鼻息。它黑黢黢的眼睛温顺而沉默地盯着牛郎,像一位慈祥的父亲。
牛郎摩挲着老黄牛的角——那里断了一处,牛郎带着老黄牛上山打猎,偶遇孤狼,千钧一发之际,老黄牛挺身而出,救牛郎于狼口之下。那角就是在与孤狼搏斗中撅断的。“我听闻有的父亲遇险会抛弃孩子。想来父亲也比不过一头牛。”此后牛郎视黄牛为父。黄牛逐渐老去,牛郎断不肯送它去屠宰,只是养着它。
想再睡,是睡不着了。待风雨稍歇,牛郎前去寻找巫人解梦。
“你梦见了七个人?在湖里?”面前的巫人披着黑色的斗篷,涂满五彩颜料的脸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祂晃动着手里的木杖,乌鹊从远处飞来,落在祂头顶上。黑色的尾羽油亮,像一柄锐利的短刀。尖锐的鸟喙对着牛郎,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啄食他的血肉。
牛郎不禁打哆嗦。他听闻巫人以尸体血肉饲养乌鹊。他曾看见老去的狮子倒在路边,群乌蜂拥而上,不一会儿啄食殆尽。沾着血的鸟喙发出长而尖锐的、兴奋的鸣叫。
“胆小鬼。”巫人伸出手怜爱地抚摸着乌鹊的羽毛。
“这个梦很值钱。”
“我要你的老黄牛,还要你的舌头。”
乌鹊听闻,兴奋地叫唤。巫人安抚乌鸦的情绪。
“你知道的,我要给小黑换条能说话的舌头。”
“当然,我可以先告诉你一部分内容,你再做决定。”
不等牛郎思考,巫人告诉牛郎一个老套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贫苦男人,终日与老黄牛为伴。老黄牛见主人可怜,托梦告诉主人,在山的另一边有一个湖,明晚将会有七个仙女在湖里梳洗。她们的衣裳存放在湖对岸的古树之上。拿走其中一位仙女的衣服,便可以得到一个妻子。
“我该如何渡湖而不被发现?”男人问。黄牛回答:“砍断我的牛角,剥下我的皮,剜下我的心脏。把角挂在头上,把皮披在身上,吞下我的心脏,你会变成一头黄牛。往身上涂满牛粪,遮掩身上人类的气味。”贫苦男人含泪杀死黄牛,按着它的嘱咐来到湖边,果真发现湖里有人梳洗。他挂上沉重的牛角,裹上牛皮,吞下血淋淋的心脏。男人变成一头黄牛,叼走一件衣裳,带回一个妻子。
巫人看着牛郎离去,祂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
牛郎回到巫人庭院前,左手牵着黄牛,右手捧着一个木盒。
打开来,里面是一截新鲜的舌头。
失去舌头的牛郎只能发出“嗯啊”的音节。
巫人没有现身。乌鹊飞下屋檐,叼走舌头,囫囵吞下。在它发出一长串恶心的咕噜声之后,它扑棱着翅膀猛地凑近牛郎,张开鸟喙露出人舌:“牛郎,牛郎!往西边走,走三百里,看见一处窄窄的山洞,走进去,走到尽头,湖就在里面。衣服就飘在湖中央。”
“杀了你旁边的老黄牛,取下它的骨头,扔进湖水里,桥就出现啦。”
牛郎抚摸着老黄牛破损的牛角、嶙峋的脊背,做最后的告别。他望着老黄牛黑黢黢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扭曲的脸。现在我需要的不是老黄牛,我需要一个妻子。他想,自己已经养了它许久,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背着老黄牛的骨头上路。临别前回头一瞥,只见乌鹊拖着黄牛的头骨进入巫人的庭院。
“好久不见,老家伙。”巫人招招手,乌鸦飞回他肩膀。祂看着眼前的牛的头骨,桀桀地笑。祂脱下黑色的斗篷,撕下脸上的皮。那是一张极美丽的、年轻的女人的脸。
那是巫人还不是巫人、老黄牛还不是老黄牛的时候。
那时的巫人是斗牛宫第七位女儿,司乌鹊,单名巫。一日,巫和众姐妹下凡嬉戏,在一处僻静的湖边洗澡,没曾想被一头老黄牛叼走羽衣,被迫嫁人为妻。相处下来,男人虽无甚大过错,甚至堪称温和,但偷衣一事始终是一根刺,时时刻刻扎着巫的神经。只是我们善良的巫想着,既然已经做出承诺,不妨就完成男人一个心愿,等男人自然老去、死亡后再回天庭,也算是修一场功德。
一次酒后,男人低低地吐露心声:“我对不起你,我把你的羽衣烧了。你跟我好好过日子吧。”
巫的心坠入谷底。
原来老黄牛的梦里还有一句话。
“最后把我的血收集起来,浇在羽衣上,一把火烧了它。”
忍无可忍的巫长啸一声。千千万万只乌鹊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涌入,张开的羽翼遮蔽天空太阳。它们排着队形成一条长长长长的桥,直通天庭。
她重回天庭,找到嫦娥,要走剩下的一颗灵药。彼时她已知道老黄牛是金牛仙,男人是玉皇坐下金童,因调戏仙子被贬下凡尘。太上老君于心不忍,让金牛仙下凡相护。
“你个老不死的,自己护着人就算了,把我搭进去算什么?金童是仙,我就不是了?”巫指着老黄牛破口大骂,“看我到时候不扒了你的仙皮,剔了你的仙骨。”
“金童老实善良,待我如父,待你温和,是良人,你不亏。倒是你个巫,嘴巴脏的得很!”老黄牛——此时已经变回金牛仙模样,他是回来劝说巫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啰嗦话。
巫翻了个白眼,与金牛仙打一个赌。
他们联手给金童造了一个境。
如今,境里两人相遇。很显然,巫赢了。
那一边,牛郎衣衫褴褛找到湖,看见湖中心漂着七件衣裳,心下大喜,赶紧将老黄牛的骨头扔进湖里。老黄牛的骨头浮在湖上,形成一条骨桥。牛郎小心翼翼地上去,摇摇晃晃。嗨呀,这老黄牛的骨头真不中用,怎么这么不结实。牛郎一面嫌弃,一面努力稳住身形。他看着一件件衣裳,像看见一个个美人。一步、两步、三步……就差一点能碰到衣裳时,牛郎一个趔趄摔入湖中,淹死了。
境里人死了,境外人疯了。
牛郎从此疯疯癫癫的,逢人就问牛呢,我的牛呢?妻子呢,我的妻子呢?
大家都笑他:“你那头耕牛早就被你杀了吃啦!你忘啦?”
有人好事者问他,你妻子呢?他就跟人颠三倒四地讲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作者:逸途
评论:随意
(狠狠铲个设定先,极谜语人有缘再细写)
“最终确认,是否加入共同体计划?”
一群双眼紧闭的瘫痪者一起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他们没有毛发,包括脸部在内,全身萎缩得皮包骨头,丝线状的军规吸取血肉,注入嘴唇,把他们吊在半空,丰满且鲜红地蠕动。现在的状况诡异过头,好在你不用硬着头皮就能忽视这一点。
你长久地注视我,时间加速里无尽的重复让你疲惫到失去思考,依照惯性与我协同。军规恩赐你,连接我,让你作为新生的细胞加入士兵,成为我。
“我确认,敌人将我们的故乡埋进泥土,用钢铁的热度融化我亲人的骨头,我需要加入!请让我加入!”你这样回答他们的最后一次提问,你的确认,一遍又一遍,逐渐模糊,早先你猜想这是一次意志力的考验,诺母的缠绕使你懒怠且萎缩,那些嘴唇在你眼前缭乱,你不自觉跟随他们的韵律重复:“最终确认,是否加入共同体计划?”
时间加速停止了,确认也停止了。
你失败了?你成功了!你成为了我!
「概念删除完成」
军规丝线缠绕着新的茧,嘴唇们,我的宣传机关落定在地面上,皮肤逐渐充盈,眼睛开始微笑,美丽地大声欢呼:“我!”
……
我和我碰了个拳,嗤嗤地笑了,踢开了脚边乞讨的我。我隔街注视,我正无动于衷地背过身离开,天知道我今天又打算闹什么反叛。
我的座右铭,和平在我之内,因为战争在我之外,走向胜利的效率指向我的生存权欲,排序第一。
计划实行第三百年,我作为子单元出生时,已经取下了自己的认知模块,成为我。
共同体计划开始时,军规还未具现为详细的丝线,只是简单取消了子单元的名字、代号与除了“我”以外的人称使用,并将对子单元的新陈代谢与自愈行为,阐述为科学的,真理性的认知,消除可能存在的病变。
封闭的共同体系统中,在以上军规完整实行,分别基本消失的那一天,所有的子单元,被落实为特殊材料的丝线相互连接,子单元在恩赐下平等,这是思考机关与执行机关的成果与荣耀。
成果,荣耀,由于这些未清除的私利,这些功能机关得以保留,无法践行各单元可相互替代的一致性原则,好在我加速了新陈代谢,以新鲜血液的更换弥补了这一点……好吧是的,我的进化还没结束。
摘除认知池里造成距离的一切因素,我就能进行最亲密,最高效的智能利用。除了还未完成进化造成的形态差分以外,我的子单元是无法被分辨的,据说旧年代里还有审美差异社会等级等内耗概念的存在,如今也不再有意义了。
为了胜利,我摧毁自身内部的伦理,清理质疑,进行利益一致的完全团结,将痛觉与报废废物统一收缴再利用,不惜利用新陈代谢机能的残暴,不惜子单元资源的丰富消耗,祭拜算法之神,得出最优解的我一定会胜利——
我的确胜利了,至少在我的记忆里。
我虽然诞生于战争,但自我取得完全胜利以后,敌人已经安静了很久,好些子单元没有见过战争,我想敌人已经被消灭干净了。
人闲就爱多想,喜欢自我质疑,我每天都这样跃跃欲试。可惜从来没成功过,毕竟这里每一天都在执行逻辑自洽的和平,和没云的老天一样平静得碍眼。好吧,毕竟我是我,一个完全的利益共同体,和平一百万年好了,没得停也没必要停。
无论这些冒头的茬子是恶性或者良性,我不需要意念相左,这是共同体的军规,我的职责。为了战争,和平一往无前地先行,于是战争停止,我还得继续和平。
话说早了,我在前排一阵骚动,我又该新陈代谢了。
今天的反叛出现在眼机关,这可以理解,我当然会着迷于失去千万只眼睛时的清晰。
不对,我不可以理解。
前排的我忽而抬起头喊到:“你要自洽了!”
你?
我只能是我,我一旦动摇,就会意识到——,若——未受到良好的控制,——概念会出现于认知池,这将是对“我无可救药”的重大警戒。
“实验结束。”宣传机关瘫软着四肢,头点了点,嘴唇们受到信号,转向我,遗憾地道,“你好。”
无数的四肢,无数的瞎子与聋子,涌上来,推搡着,说笑着。
我开始尖叫。皱纹和新生的皮肤从三千一百八十件四肢上共同滑落,神经远离你,你终于能吐出喉咙中的多姿多彩,再也不用同时体会死时的叹息与生时的啼哭——这一瞬间,短暂,独立,你满意了。
我扬起手宣布:“士兵再次成立,我仍然有权发言。”
我对我嗤之以鼻,望了望天。
嚯,看不见,我乌泱泱的。
连锁着详细的丝线,我首尾相结,紧密而遥远,相互叠加而不可摧毁,构成和平的圆。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是鸦青色的深夜,一轮圆月当空,清凌凌地把雪般的光洒下。月下一辆马车奔驰,马儿跑得有几分吃力,驾车的是个年约及冠的青年,他又喝了一声“驾!”马竭力又加快几分,但不久又气喘吁吁地放慢。青年骂了一声,车帘忽然掀起,露出一张少女的粉脸:“大哥,白兔跑不动了么?”
“可不是吗!”青年急道。“这儿离客栈还不知要多久!”
夜风凛凛,少女粉白如花瓣的额头上,却滚下一粒汗来。“那该如何是好……”话犹未了,她忽地眼睛一亮,叫道:“大哥你看!”
青年应声望去,顿时也是一喜。平原广阔,中央孤零零地蛰伏着一所宅院,被月色照得发白,身后却是长长的黑暗。
敲门久无人应,去推却是应手而开。灰尘簌簌,青年左手提一盏纱灯,右手扇了扇风,连呸几口。少女在后道:“娘,看着些门槛——好大的一所宅院!”
“就连咱们的娄府都比不上呢。”青年道,“但……似乎并无一人。”
“想是这户人家早就搬走了。”站在少女身后的中年男子道。他是圆脸,疏疏几缕髭须,头发也只勉强梳起一个髻来。“咱们就在这里留宿一晚吧。阿秩阿香,你们去看看这里的床收拾收拾能不能睡。夫人,我和你去马车上,拿些吃的来。对了,我还带了一坛酒,也搬来吧。”
阿香奇道:“父亲还带了酒?”
娄夫人叹气道:“阿香,快别提了!阿秩和你爹,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说逃难还带什么酒,他硬说这是为你准备的好女儿红,要和你对酌呢!”
娄老爷笑道:“哎哟,夫人!咱们虽是要逃过那觊觎阿香、无法无天的臭小子,可今晚好歹是个佳节啊!走,咱们去拿!”
娄夫人嘴里虽还嘟囔着“追兵尚且不知追没追上来”,却还是和娄老爷并肩去了。阿香微微一笑,两道柳眉却垂蹙下来。她喟叹。
“阿香,咱们也走吧。”娄秩从后搂住妹妹的肩膀,探头瞧瞧她的脸。“你还发愁吗?”
他问得轻柔,阿香低头,苦笑道:“大哥,我在想……”
他俩朝宅院中的房室走去。
“……都是我的缘故。好端端的一个中秋,全家人却在外,就如被猫追赶的耗子般仓促奔逃。老妈妈留在家里,还不晓得那王家人会把她怎样……”
“别担心了。”娄秩道,“我小妹妹这么美丽,怎可发愁?女人皱眉太多,可要长皱纹。那姓王的小子,虽然嚣张跋扈,但论狠辣,还不至于对老妈妈下手。我们终究是诗礼人家,不是白身。中秋佳节,难道不是家人俱在就可以了么?等明日,咱们去投奔了姨夫,再速速地给你说一门好亲……”
“说什么呢?!”阿香听他越说越不正经,羞恼地笑了起来。娄秩嘴角一咧:“是实话呀!阿香,你看你表哥如何?还是说,你要找的夫婿,要宅子大过这所?……”
说话间,他们转过抄手游廊,迈进垂花门,蛛网飘摇,尘灰如雾。肥厚的青苔绣满了阶前柱脚,长长短短蒙络摇缀的野草野藤生长如死绿的湖。并无虫声。风声也无。就只有兄妹俩轻重不一的足音,淹没在两人的私语声中。
院中四棵树,三棵幼小的桃树,已经一并枯死,在野草丛中,几乎只能看见三个黑尖。独有一棵柳树,高大挺拔,依依袅袅,无风亦动。西厢房门上一把锈迹斑斑的锁,烂掉的窗户纸上浸出比墨还浓的黑暗。隐隐地,似乎还有一股臭味。东厢房门开了一道缝。兄妹俩一前一后地进了门,灯笼的火焰急促地跳跃了一下。在幽暗的灯光下,可以看见这屋子里一片凌乱,桌上的书烂朽,茶杯打碎,多宝格里的古玩灰尘积了一指厚。
似乎有无数的游丝,在这里牵萦。
阿秩手中的灯往多宝格边凑了凑,忽然有一只大青蛾从花瓶中飞出来,尽力往灯上一扑,灯纸都被撞得轰响。阿香惊叫了一声,阿秩连忙挥手赶它。青蛾踉跄飞往墙上,只见那里挂一张暗淡的旧画,墨色沉浊,是一个亭亭玉立的青衣女子,上题诗道:
腰肢暗想风欺柳,粉态难忘露洗花。
床铺也是凌乱的,被子有一大块黑色污迹,污迹上长了寸许长的绿毛,但收拾收拾,却也还可以容身。
中堂北房与东厢大致相同,只有后院的房间,虽然狭小,却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一架竹屏风,上嵌大块黄铜,打磨得光可鉴影。阿秩笑道:“阿香,你看这里,好做你今晚的闺房呢。”
阿香哼笑一声。“鸠占鹊巢罢了。大哥,你说,住在这儿的,难不成就是那位‘风欺柳’娘子?”
“我看这位画家,虽然笔墨老到,态度却庸俗。他笔下的女人,未必能如此精爽。”
“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你当心祸从口出,主人见怪啊。”阿香趣他。阿秩连忙道:“不说了不说了,客随主便!”
他俩又朝后花园望了望。花园似乎极大,花木扶疏,中央一口小井。再没什么好看的,兄妹俩便拐进月亮门,却看见娄老夫妻俩正在院子里,一桌四椅,桌上一坛酒,炒米与酱瓜茄,摆得倒是整齐。娄夫人嗔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去了哪儿游荡?我和你爹爹直着嗓子叫了你们也有十几声,你们怎么一声不吭?”
“可不是么,你娘还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情。我说,夫人不必着急,她还要来拉我耳朵!”
阿香噗嗤笑了。“我和哥哥都没听见,带累了爹爹了。倒是咱们这中秋晚宴,也忒寒酸了,连筷子也没有。”
“哎呀!是我疏忽了。”说着,娄夫人就要起身,阿香忙阻道:“娘别动,我去厨房找找。”
厨房在东厢南角,兄妹俩刚刚就只剩这里没找。阿香攥住光滑的门环,往里一推。她感到一股尖细的冷风,直吹到她的脸上。一张白脸,悬在半空,呆沉沉地瞪着不见瞳仁的眼睛,瞪她。
阿香骇得嘶叫一声,连灯笼也给丢到地上。娄老爷、娄夫人和阿秩也一惊不小,悉围上来,只见厨房里站着一个长身白面的女子,也是一脸的惊恐,又望见他们三个,短促地尖叫一声就晕倒在地。
这下子也不用喝酒,小厨房里就有干净碗筷,拿了茶壶里的冷茶给女子灌下去,半晌方醒。她自言姓褚,名雨朋,是这户人家的侍婢,主人远逃,独留她看家。阿秩连忙为擅闯向她致歉。雨朋摇头笑道:“公子太客气了!主人已走了多年,从没有一封信回来。我只是一介弱质,无力支持这么大一所宅子的妥帖,今年遇上中秋,就喝了几杯,没想到就醉了。娄小姐把我吓了一跳,让列位见笑了。不知道娄公子你们又是为什么离家?”
阿秩看了阿香一眼,答道:“我们是被一个奸人所害,想去投奔亲戚。”
“那我们真是同病相怜了。”雨朋笑道,“我们爷在家时,也常怒骂朝廷中的贪官污吏。我们老爷也是为人正直,终至于此。不知道他们几时回来……?”
阿秩见她蹙眉,连忙安慰:“会回来的,会回来的。褚姑娘,你看天上那轮圆月,就是个好意头。”
雨朋冁然一笑:“那就谢过娄公子了。”她转脸看见桌子上的吃食,讶道:“这些路菜,怎好充作家宴?我虽然鄙陋,菜倒还会做,就让我代主人们招待一下吧。”
娄家人连连推辞,雨朋才罢手,但仍然给他们端上了冷食的火腿月饼和香美好酒。她还想在旁端茶倒水伺候,被娄夫人硬拉上桌。众人聊天。雨朋又唱了只曲子:
“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
唱毕才笑道:“让列位见笑了。”
娄家人通听呆了,这时无不抚掌赞叹。阿秩道:“褚姑娘,你……好嗓子!简直是水磨的!”雨朋含羞一笑:“这只曲子还是大爷教我的,我已独唱许久了,幸而腔调还记得住。”
阿香忽地想起那幅画,便问道:“褚姑娘,动问你,我们进东厢时,看到那里挂着幅画,上题着一句‘腰肢暗想风欺柳,粉态难忘露洗花’的,却不知是谁?”
雨朋脸色一凛:“褚姑娘,画上的人,已死了多年了。”
阿香呆了一刹,又问道:“那么,后院的那间小房,是哪位小姐……”
“我们家从不曾有什么小姐。”雨朋截断她的话。娄老爷打岔道:“阿香,你别这样的问东问西。大好的日子……我们且再听一曲,褚姑娘……”
曲终人散。娄老爷娄夫人就睡在正房,阿秩睡在东厢,阿香独在后院。她的寝具最好,躺下时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月色浸窗,照亮屏风上的黄铜,清清楚楚是一个丽人独卧。阿香昏沉入睡,又卒然醒来。
手指上传来鲜明的湿热触感。有什么东西,温温密密,在她手上攒动。阿香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但她却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渐乱。
寂寂无声。连风也无。是妄想。是噩梦。是老鼠。是野猫。她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骤开双眼。
一团黑影踞在月光前。它抖动着,窸窣着,虚虚坐在阿香身上。
“……嘻嘻。你醒啦?”
黑影笑着俯下身。冰冷的呼吸,扑到阿香脸上。
阿香的心脏剧颤。一阵呼啸的悸动。她无意中朝镜子一瞥。青衣细腰的女人。是褚雨朋。
“……”
黑影的脸慢慢扬起。她嘴角挂一缕媚笑,回首懒懒地顾盼铜镜。
“我忘了,这儿还有面镜子。”
她重重在阿香手上一坐。浓稠黏腻的汁液,在阿香手上流下。她趴在阿香身上,完全无视阿香的挣扎与恐惧。攀附在阿香僵硬的身上,像蝉用自己细细尖尖的脚爪紧抓着树干。身体热情柔软地扭动着。脊背弓起,急促地呻吟一声。一股热液就随之喷溅到阿香手上。阿香发了一下抖,忽然手脚并用地把她推开。
“你在干什么?!”
她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在被子上擦拭着手指。“滚出去。快滚!我要喊人了!”
“呵呵。”
雨朋眯起双眼。“娄小姐,你难道不是并未反抗吗?”
她微微偏头,似乎仍是那个长身白面、眉清目秀的贤淑婢子。
“你并没推开我。你就这么受着了。娄小姐,要是你一点儿都不喜欢,为什么不反抗?还是说,你现在是为自己享受而恼羞成怒了?”
仅那么一丝微如蛛网的笑,还挂在雨朋的嘴角。月光点燃了她蜡一样白的脸。眼睛却是黑黢黢的,光漏不出来,也照不亮。
“你并没反抗啊。你是心甘情愿的。要么,也是半推半就吧。”
雨朋转过身,往门外走去。她的头一动不动,轻轻地飘出去。
镜子里,一身的青裙依依地飘出去。只是一身青裙。
毫无肌体。
阿香的喉间咯咯作响。雨朋停下脚步,后脑对着阿香。
“我总是忘了这儿还有面镜子……”
她回首,对阿香嫣然一笑,嘴角直裂到耳根,层层叠叠的红肉簇拥尖利的长牙。
青裙委地。
阿香在这所宅邸中飞跑,至气喘吁吁。她踉踉跄跄地,身上只着了一件白夹衣。夜晚的风高高地呼啸,叶子窸窣颤栗。她头昏脑涨,涨红了脸,仿佛一个在渐渐升高的水中挣扎的人。
她想叫,却叫不出声。
她推开正房的门,跨进门槛时几乎把自己绊倒;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娘……”
他们却不在床上。
阿香愣在原地,从手指处都发起抖来。她又想到哥哥,便打算至少先找到他。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什么匡助。
一回头,她父亲的头正悬在门上。不用绳索,不用胡须。他的头颅还勾连着一段脊骨。索索垂下,如同铁链。
血顺着下巴和颧骨流下,没入发髻。从发髻里,又滴滴沥出血来。嗒嗒落地,掉入地上她母亲的口中。接着从娄夫人光秃秃的喉管中淌出来,在地上漫成一条暗红腥秽的小溪。
阿香跑出门,直奔东厢。她的胃里好像有数只手在拉扯着。她实际上已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因此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四周的窃语。嘈杂细小的声音不断逼近,仿佛有什么在向她爬来。
雨朋在西廊下站着,青衣白面,长身细腰。她转身,迈进垂花门,直进后院。
床上坐着个一身白衣的娇小姑娘。脸小小如未放的花苞。她身后,一个蛾眉女子躲藏不迭。
“素娘,没事的。雨姐姐不是坏人。”小姑娘连忙安慰她。
“小姐。”雨朋反手关上门,道:“你可得拘着她些,万一被老爷和夫人发现,那就完了!”
“素娘很乖的。”
再走近几步,才能看出那蛾眉女子赤身裸体,下半身并不是腿,肥白嫩软,无数小小的虫足蠕动着,如同蛴螬。她拖着这条长长的虫尾,依恋地抱住了小姑娘。密密麻麻的细足飞快地挪动,将肥白的下体缠上了小姑娘的身体。
“草……莓……”她口里讷讷地说。
“雨姐姐你看,”小姑娘笑眼弯弯,“素娘在学说话呢!只是说得不大好,总是把‘小弥’念成‘草莓’。”素娘蛇一样盘在她身上,她反手,揉着素娘生着淡褐色花纹的体背,把素娘揉得嗯嗯啊啊,舒服得在她身上直蹭,像只粘人的猫。乌发荡来荡去,这么在灯下一看,倒显得素娘减了妖异,多了娇美。
据小弥说,她是在梁上看到素娘的,当时素娘还并没有人脸,只是一条肥大如蛇的巨虫,不知道怎么爬到了那里。小弥看她无精打采的像是饿了,就把每天送到房里的一碟果子掰碎了,喂给她吃。几天后它化形了,便对小弥亲近依恋,尤胜姊妹。
“这是雨朋,雨姐姐。雨-姐-姐-”
素娘抬头,看看雨朋。她黑定定的眼珠子,正是野兽那种窥伺的静默感。“雨-姐-姐-”
雨朋汗毛直立,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小弥却以袖掩口,笑得两肩都簌簌颤动:“她说话了!”她喜悦之下,竟然直接低头,在素娘仍一张一合、几近无色的双唇上亲了一下。
雨朋此来,本是为了提醒小弥和素娘稍作收敛,但此刻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原先的话,如今全成了不合时宜。她又搭讪了几句,就走出房间。
一到前院就被男人搂住,不断在她脖颈上脸颊上亲吻啮咬。他俩几乎算得上是一同长大,彼此早有情意,直到几天前才叫男人得手,可谓是干柴烈火。但雨朋今天却只是勉强相应。男人发泄过一回,滚下来扳着她的脸问:“你今天怎么了?累着了么?”
雨朋踌躇半晌,道:“大公子,”这个家里只有一位大公子,和一位大小姐,“你觉不觉得,大小姐近来有些不同?”
“她?”大公子轻蔑地反问道,“你提她干什么?”
“不过最近也是。”他回想道,“那丫头似乎有点儿人大心大的意思了。从前她喜欢在花园里面玩儿,母亲说她不守规矩,打了一顿,把她锁在屋子里,后来虽然放了出来,我看她一直有点木呆呆的,最近却似乎笑脸也多了点。既然你也觉得她古怪,不若我跟母亲说说,她年纪也不小了,早早嫁出去,大家清净。”
雨朋忍不住翻身坐起:“年纪不小?大公子,大小姐还不到十四岁呢!”
“十四岁?”大公子重复了一声,“我还以为她已及笄了呢。瞧把你给急的,既然如此,我不跟母亲说就是了。”
但雨朋却没想到,大公子嘴上说着“不跟母亲说”,却铁了心要把妹妹嫁出去。老爷对于女儿的事一概不管不问,夫人一向不喜欢女儿,也不知为什么。因此,她应答媒人倒是十分爽利。只是小弥终究是年纪太小了,大户人家没几个满意的,而那些中等人家呢,又觉得这女孩儿一定是金装玉裹的娇气,因此久久迁延。
小弥表现得若无其事,或者说,年少天真,不通男女之事。她对这件事既无愤恨,也无痛苦,只是一心饲养素娘。雨朋站在屏风后,看着她们如两条蛇一般交缠。小弥是细细小小的白蛇,手在身上肥软的女人蛇上游移。素娘难耐地扬起脖子喘息,尾巴禁不住砰砰地撞击床板。雨朋看不见小弥的手放到哪里了,她只能看见这个十三岁的少女炽热闪亮的双眼,火浪在其间荡漾,使她的瞳仁仿佛在流动。
直至八月,小弥的婚事仍没多少动静,于是大家还如往常过日子。其实算算小弥的生日也快到了,但往年都只不过是叫雨朋给她做一碗长寿面,今年自然更是如此。
小弥自被母亲申斥后,都不曾再去花园玩,可她所养的那条怪物开始结茧了,她整日看护那枚硕大的丝蛹。只有中午无聊,会趁着夫人老爷午睡,去花园玩一会儿,而问题正出在这里。
这桩事儿,雨朋并未亲眼看到,是大公子说给她听的。
“他一看到她,那眼睛就直了。嘿,简直是神魂颠倒啊!”大公子一边在她身上动作,一边似乎有点气狠狠地在她耳边倾诉,“他倒是一直都很赏识我的画,可就算是那画——不。就算是赵子昂的马,恐怕也不见得能让他 露出那种表情来。”
他俩入港已久,对彼此的身子已摸得稔熟,因此大公子虽动作稍嫌粗暴,所带来的快感却如骤雨。雨朋浑身酥软,搂抱着他,气喘吁吁地说:“那不是正好吗?你说他丧妻,如今孝期已满。又无子女,家里姬妾也少,我想他和大小姐……啊……”
“哼,也算那丫头有点福气,这下可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大公子的额头上罩着密密一层细汗。他又重重动作了几下,才翻身下来,低声道:“也算我们家不白养她一场,这下,我明年科举算是稳了。”
雨朋知道大公子虽然可称千金之子,广有家财,但却始终认为,要想光宗耀祖,必得中举才好。他善画,却只把这看作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他既然心心念念是此,总归算得上是上进,她当然也只想尽力帮助他。
小弥知道自己定亲后,脸上难得露出了厌恶之色。她穿着一身白衣,那么小小的一个人,黑发长长地散着,像什么不见人世的花妖月魄。雨朋环视四周,并没看见什么丝茧之类,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和婉地把这件事说给小弥听。
“你见过他,品貌是不是不错呢?何况又是这等泼天的富贵,我听你哥哥说了,他很喜欢你。老爷和夫人,也是为你着想……”
“雨姐姐。”小弥淡淡道,“我父母还曾为我着想过吗?”
这孩子真是可怜。雨朋的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大小姐。”她叹了口气,“你明年也要及笄了,怎么还说这种孩子气的话?老爷和夫人哪里不是为了你着想?”一边说,她一边伸出双臂,意欲拥抱她。小弥却转过身去,抬手挡她。
看到小弥这幅情态,雨朋却禁不住想起了她和那个妖怪在这床榻上缠绵的模样,心便又冷下来。她轻轻说:“那我就先走了。”
第二日,老爷和夫人去姨太太家,大公子又带了小弥的未婚夫来。两人饮酒,雨朋在旁伺候,大公子吃得醉醺醺的,雨朋也被他强灌了几杯。她并没醉,只是有一点头晕,出来解手时,正巧看到那位准姑爷旁若无人,径直走向后院。她刚要拦,却又犹豫了。
踌躇片刻,终是回去伺候大公子睡下,躺在他身边。
雨朋是被叫骂声惊醒的。她睡下时并不难受,此时却头痛得几乎要裂开。她揉着太阳穴,起身循声赶到后院。却撞见大公子正揪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往后院那口井拖,嘴里正大声叫骂着。“婊子。”他一边说,一边又狠狠朝那一团东西踢了一脚。“你现在还叫得出来吗,嗯?贱人,娼妇,坏了我的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做了些什么营生?装什么贞洁烈女,毁了我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畅快极了?小贱人,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他抬头看到雨朋时,脸上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雨朋怔在当地,忽然矮身,朝那团血糊的东西看了一看。
“你把……你把大小姐给杀了!”
那一团不明物体就是小弥。很难再辨别出是她。她浑身的骨头,恐怕已同小孩把玩的七巧板般散乱。其实雨朋全是凭头发判断的。白衣已成血衣。雨朋几乎找不到她的眼睛,其中一只扁得就像纽扣,另一只全充了血,在一片血色中,看都看不出来。
她抬起头来瞠视着他,忽然扬手便扇了他一巴掌。大公子头顿时一偏,再正回来时嘴角流下一缕鲜血。他表情慢慢软下来,甚至可以说带了几分可怜巴巴。他累了。在约半个时辰的疯狂后,他也无法再亢奋。
“雨朋。”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全身溅了多少血,谁能想到这小贱人血有这么多?“这小贱人拿簪子捅了王爷!他说要毁弃婚约,接着就走了!我的科举怎么办?”
说到科举,他又感到愤恨在血管里奔涌。“我得让这小贱人还回来!”
雨朋道:“所以你就杀了她?大公子!她是你妹妹啊!你……”
“我宁愿没她这个妹妹。”大公子拖拽着这团小小的肉,继续往前走。雨朋拦住道:“你还要干什么?”
大公子挥开她,接着,像把一团破衣服塞进箱子似的,把那团曾经被称为小弥的骨肉头发的混杂物丢进了井中。
雨朋尖叫一声:“大小姐!”她扒在井边往下看。什么都看不见。大公子说:“你别叫了——她早就已经死了!”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疯。只是一个忤逆的妹妹而已。不,哪儿还有什么妹妹?
雨朋直起身子,他看到她的脸煞白,心里也知道她有多惊多吓。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能怎么安慰。
“我也不想的。”半晌,他没头脑地说,“雨朋……我只是,太气了……我们家难道就白养这么个女儿,还毁了我的前途……”
雨朋忽然冲进他怀里。卯足了劲儿,打他,拧他,咬他。泪水浸湿他的前襟,他一动不动,任她施为。她身上渐渐也染上了他的血腥气,他觉得心满意足了。
小弥这名字不再有人提起。她是一个私奔的少女,跑得毫无踪迹,想找也毫无头绪。有心人会在街边的肉铺或是门口的石狮子上看到一两张风吹日晒雨淋至发黄变脆的寻人启事,上面的名字漫漶,人物模糊。
雨朋也尽力让自己把这一切都忘记。老爷夫人和大公子,他们三位的生活一切如常,且还格外坦然舒畅。只有雨朋,她不能做到。她尽力避开后院,尤其避开那口井。她亲手擦净了那间小屋里的每一处血痕,于是晚上做梦时就时不时梦见自己在擦那间屋子。
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不停地擦拭。
天知道,她,竟然会流这么多血。
白天醒来时她都觉得乏累。攥着抹布时,手也忍不住要去擦拭似的。她几乎害怕睡觉,害怕和大公子本应疲累却甜美的房事,害怕夜晚。
时不时她会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可是她也害怕回想。要是想起那天,她担心梦里会增添新的内容。要是想起那个梦,她害怕那个梦会更长。
也许一辈子都要做这个梦。
中秋节那天,她总算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当时,她正在收拾一条鱼,背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雨朋转身,看到一个个子高得快顶住门的女人,皮肤灰暗,眼睛朦胧。她头发扎也不扎,穿了件灰中闪紫的纱衣。雨朋不认识她,刚想开口,她却先发问了。
“雨-姐-姐-”她有如故意拉长声音地这么念着。
“小弥去哪儿了?”
是素娘。雨朋不知道小弥究竟把她藏在了哪里。但她如今回来了。且要找小弥。
“她……”
素娘朦胧的眼睛罩着雨朋。她实在长得太高了,看下来时如同睥睨。
“被老爷送去姨太太家了。”
“姨-太-太-?在哪?我要去找她。”
“几日后她就回来了。”雨朋补充道。
素娘看着雨朋。她的眼睛,简直就像是在你的眼前。
她转身走了。雨朋看着她的后背,她长长的赤脚。雨朋忽然觉得手里的刀如此实在。
或许大公子把大小姐……的时候,也是这感觉。
雨朋把那条鱼放进锅里,就拔足狂奔,跑得香汗淋漓。那间小屋还是那么干净,她亲手擦过的,里面空无一人。
她来到井边,用一根长长的钩子探捞。每捞上几下,就抬头看看四周。
捞上来一大块微微腐烂的肉体。别无他物。
雨朋抱着那块肉,往厨房走。一路上什么人也没遇见。她走进厨房,把那块畸形的肉装进一个大桶里。她在原地定了片刻,忽然涌出了眼泪。双眼模糊地开始收拾肉。
加入大量的盐——肉已开始散发出臭味,必得这样遮掩——时,素娘进来了,那时屋子里只有鱼香。素娘如主人似的,四处巡看。她的双眼似乎更明亮了一点,雨朋只作不见。
素娘出去了,雨朋松了一口气。
肉腌了一部分,剩下的做成了月饼。除了小弥外,这家人没有喜欢吃肉馅月饼的,因此没有谁去碰。雨朋也没有吃,她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处理。
大概只能等到坏了扔掉。
当晚,她和大公子又欢好一次。睡后又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做梦。
只是窗外一轮明月清辉,勾勒出一个高脚伶仃的影子。
素娘在她床前蹲下身。就算蹲着,她也这么高瘦得吓人。
“雨-姐-姐-”她用气声说着,捧起手中小小的人头。井水洗净了它,不再有一丝的鲜血,两只眼珠也不见了,大概是烂掉了,只有眼窝里条条白色虫子蠕动着。嘴角原来一直被撕到耳根,干干净净的白肉相互贴着,露出一点退了红的齿龈。头发被撕掉一半,头皮上挂着根根水草。
“小弥在这里呢。你为什么要骗我?”
雨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能摇头,发出咯咯的喉音。
大公子喝了酒,睡得如死。
“小弥和我说,月亮圆的时候,就是亲人相聚的时候。”
素娘的话已说得很流利了。
“你们为什么把她放在井里呢,雨姐姐?为什么不把她给我呢?为什么把她切开了呢?”
“为什么不把她给我呢?”
素娘抬起头来,对着小弥被撕裂的苍白的嘴唇,深深地一吻,如凡人饮酒那样。
“啊……”她发出一个长长的、带着哭腔的极怪的声音。
她把头颅放在头顶上顶着,用两只手分别扳住上下颚,一使力,两颊的皮肉如纸直崩到耳畔。一层一层尖密歪曲的利齿,滴着唾液,从唇边直排到喉头。
阿香在地上翻滚。
夜风大作,烛光摇战。雨朋秉烛,从后院转出,蹲在她身边。
阿香两眼翻白,明显已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的嘴张大到把脸都拉长了一倍。有什么东西,正从她嘴里挣扎着出来。
雨朋把烛光照近,细细地看。
一个绿色疙疙瘩瘩如蛙的头,没有眼睛,伸着爪子,艰难地探出。阿香的嘴角都快挤裂。似蛙的东西甚却如蛇,脊背泛绿,肚皮泛白,长长的一条,在阿香的呻吟中将自己拔出,一出喉头,就妄想逃跑。
却不可能。
它把阿香的胃也给拖了出来。原来那长在了它尾巴上,它的身体连着翻出的胃囊与食道,浑然一体。
它呱呱呱凄厉地叫着,用两只前爪在地上爬动。力气倒是很大,拖着仍在呻吟的阿香,竭力逃避烛光,向门跳去。跳动时,阿香的头与身体便不断在地上擦触摔砸。她不断地呻吟,意识犹在。
肉红色的食道与胃囊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掉。
它在门口停下,叫声更大了。
门已锁。门前躺着一具男尸,和一具蛙尸。蛙尸拖着胃囊与食道,似乎是被石头砸断。
蛙惨叫着,避开他们。
它迷惘地、磕磕绊绊地行进着。
雨朋起身,又走到后院。
她走到井口,弯腰探身进去。一股死水的凉气扑到脸上。
“什么时候能完呢……”她轻轻地说。
里面的三张脸惊恐地做着尖叫的口型。她伸出手,把他们从水草肥厚的根上薅起来,津津有味地先吸食脑浆。水又是这么清了。
她一跃而下,沉到水底。她在水中长得又高,又长,又细,身上的鳞粉都给冲净了,露出了皮肤灰暗的底色。
然后她又蜷缩起来,像一条水蛇。她开始思念小弥。小弥教她的东西还是太少了,以至于她并不能很准确地描述这种感觉……像是灯下,又像是细雨。像是被小弥拥抱时,那种过分甜而温的热度。像是一个捉摸不住的下午那白而热的阳光。小弥不会回来了,因此她思念得十分安心。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有一种朦胧的渴望,那就是希望能说得更多。
无论如何,她马上就要睡去了。醒来后再伸展开那双翅膀,把如海的鳞粉洒向庭院和自己。但那是醒来时的事。现在她在思念,在浸着凉月的井水下,如梦般地思念。
备注:真的此生不愿再踩死线……
作者:四戎
评论要求:随意
“长刀”与“短刀”是一对搭档。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感情那倒没有,一同行动数十年愣是一句话也没搭上过,当然也有可能是眼睛比嘴巴好用,不过这并不重要。
取这种代号两人定不是啥良善之辈,说不准还会拿着昧心的酬金干着不入流的勾当,不论是处于生计或是出于兴趣,两人似乎都乐在其中。顺口提一句,长刀的“刀”与短刀的“刀”都取自二者的直接管理者,为了纪念在热兵器时代两人对使用冷兵器执行任务的特殊追求。而代号里的“长”与“短”则是从外表来区别二者——举个例子,比如,长刀的拇指与小拇指有寸把长,而短刀从不留指甲。长刀觉得短刀娇生惯养,短刀则嫌长刀不解情趣,这大概也解释了为何两人一声不吭,这要是吭了一声,怕是能打到天昏地暗,斗个里外皆伤。更难受的是,争个死活还分不出胜负。都是明白人,打不赢就干脆摊手不打,无言的默契也就这般传下了一年又一年。
两人单独执行任务也极有意思。大多时候,长刀双手环胸,不分场合就在一旁看热闹,待到好事坏事短刀做尽了再悠哉游哉走上前。无喜无怒,看不出表情,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后天装得太巧妙,配上相顾无言的场面,也算应了景。从搭档合作的角度看,长刀毫无团队意识,这就触及了些外人参悟不透的冷知识——短刀医学背景出生,业务能力极强,单打武力值胜出群殴数倍,差不多是多个人嫌碍事,少个人怕寂寞的程度。搬个这吨位的石像立在一旁,精彩之处多个人留意,倒是火候刚好。
是搭档总少不了合作任务,但也不全是合作任务。领任务的标准方式是轮流抽签,任务有趣与否,则得问问本人的手气今日心情如何。长刀本轮轮了空,将重心靠在一旁的柱体上,饶有兴趣观察起身边的不同人,大起大落尽收眼底,不过——他猜短刀定是领了个极有意思的任务,这家伙的脸裂开到现在都缝合不上。当日下午,长刀便收到了短刀用两人特有的交流方式留下的暗号,示意傍晚时分老地方见,有要事商讨。
这单人任务商讨个鬼啊....就是某人任务不顺心情不好对月独饮还寂寞了吧?长刀拍了拍脑门,心想自己幸灾乐祸还真要遭点报应。
短刀不喝酒。能喝但不喜欢喝,或者是讨厌喝。短刀家里永远有一箱酒,为的是需要酒的时候能找得到酒。
长刀接过短刀递来的酒,自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酒面上,谨慎地晃动酒杯却又无所顾忌般一饮而下。药会慢慢生效,接着长刀会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些都在短刀的意料之中。他向来算得精准,多年经验加上长期观察,将这点小事与自己脑中模拟的场景之间误差控制在0.01%之内已经不是能力和本事的问题,仅关乎个人选择。
药的剂量不小,短刀不知是手抖或是刻意,给自己留了至少是平日里五倍以上的时间。短刀坐着不动,静静地观赏着,长刀睡得跟死了一样,毫无介意将自己所有脆弱暴露在自己的搭档面前。要是在这安静的脸庞上划上一刀,会不会马上出现一道漂亮的弧线?会不会有鲜血先是缓慢地流淌再喷涌而出,喷溅在地面的图案又是否会恰巧美得惊心动魄呢?短刀有时会喜欢看看所有必然碰撞在一起会诞下什么偶然,什么巧合,什么不期而遇。这种稳定之中的不稳定也算是种致命的诱惑,若有若无就更耐人寻味了。时间还多着,不如再慢慢耗一会吧。时间还多着,但,总该动手的。
是的,该出手了,早点总没坏处。
短刀从衬衫袖口抽出了一直藏匿的刀,将其抵在长刀的颈动脉处,却将其贴着皮肤仍未深入,稍微使了点力又紧紧地制住,任由皮肤凹凸不平上下起伏,却未见致命突破。原来,竟还是爱惜自己的吧——短刀顺着视线,看着长刀颈部光滑的样子,细皮嫩肉的,这年纪了还是没什么细纹,保养是做的不错嘛,没少擦那些有的没的护肤品。突然好奇起来,干这一行,对自己的性命,持着什么态度呢?未必怕死,但总是会怕疼的吧。
该不该这一刀扎下去的时候让他清醒?来看看职业杀手濒临死亡的最后一眼与地球上任何一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同,他也会和他们是同一个表情同样的狼狈吗?他会先奋力地在血泊里挣扎,让原本安分的鲜血群魔乱舞,再无力地望向天花板,张开着口嗷嗷地上下抽动却发不出一点声响,最后丧着头滑下椅座?他会低下头来求生吗还是病态般慕死呢?他也会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还是破口大骂?他没准能因此听上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其实是想听的。
但应该是像曾经想象过的那样是些平静的话,或是些无足轻重的胡扯。
与轨迹有那么些偏差,他推翻了之前设想的刺杀方式,快速地凭借职业能力又设想了上百种置他的搭档于死地的方式。他好像有些想看的东西,突然,他又什么都不想看了。时机未到吧,大概这么能解释得通。
他开始发抖。某些职业杀手动手时手会抖,这大概率是故意的,说不准是因为早年一刀致命的事儿干多了早习惯了,不如整点活让自己多抖几下,添点新鲜乐趣。这招要是使好了,目标的眼神确实会波动,惊喜、害怕、哀求、惊恐...复杂的情感变化更易让人找到希望得到的某种表情以此来刺激无聊的工作时间。不过抖归抖,抖成这山崩地裂的算是哪门子故意抖啊。短刀心里分得清,这次的抖,他是被动的那一方。敌不过的,只能认输。他停住不抖了,是因为他停下了目前手上的工作。
他看到了很多年前,不清楚究竟是多少年前,大概是长刀与短刀刚认识的那会,谁也不服气谁,白眼相看,那时的不说话实则是私下在暗暗较劲,倒也没想到这会在往后成为两人的传统相处模式,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已是变味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短刀任务失败了。目标是某个被盯上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是个小女孩,也是个倒霉蛋,因为那些世代纠缠与仇恨本该与她无关。短刀可以动手,但是放弃了,短刀把机会让给长刀,长刀也放弃了。这人...这么想跟着一起受罚么?
长刀找来女孩,摸着她的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现在你还活着,只是因为他觉得你活着的样子比死去的时候更好看点吧。他更希望看见这样的你。
长刀说过的这些话是不小心被短刀偷听到的。短刀心想,这人暗自揣测别人和自己私下偷听一样可恶。
回过神来,短刀举起刀,干脆利落向下斩,伴随四声清脆的断裂声,就算是把事情终结了。不过,短刀似乎对刚才什么环节并不满意,缓慢蹲下,对刚一晃而过的“创作”打磨起来。嘴里唠唠什么,半哼半唱,心情似乎不错。
事了,短刀拨通一串号码,并不在意对方是否接起是否出声,用一贯方式淡淡开口道:“世上...再无长刀。”
许久,长刀醒了,头有点晕。长刀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短刀也是。彷佛是被剪辑好的人生,中途无事发生,双方都是这么想的。长刀恍惚间听到了他搭档粗糙的嗓音:
“离你必须离开这里还有30秒,你有什么想说么?”
“啊...这是我们搭档间第一次讲话吧。”
“26秒。”
“我之前还没发觉我酒量这么不好啊,居然还醉了...”
“19秒。”
“不懂哇,别人家的搭档也是这样子无情无义吗?”
“15秒”
“虽说长得不咋滴,人品也极差,声音倒是不错哇。”
“10秒。”
“好奇,你最后领的一个任务是啥?”
“5秒。”
场面一度安静到双方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其他声响。
“认真说,你这刀法真是精准,把我指甲切得不错,有心了。”
看了一眼自己那变得与常人无异的指甲,再看一眼一旁整齐的断甲就能得出用刀切成,究竟是因为太过了解亲爱的搭档只热衷于使用刀这一工具,还是因为没有什么昏迷事实只是有心人全程配合演了一出好戏?不论答案是何,产生结果的原因都只会是某二人太过熟悉。可以互相伤害,也就可以互相都伤害不到。
短刀看着眼前人没皮没脸又嘻嘻哈哈的样子,不出意外一时辰后又能活蹦乱跳,严重怀疑自己挑了半天的选择是烧傻了还是脑门被夹疼了。突然又想起语言交流不算是他们的习惯。他读起他的眼神,还是有些有效的信息:
“多谢。”
也许他是读懂了,也许只是他瞎猜的,眼睛是比嘴好用多了,短刀叹了一口气。
眼睛比嘴好用的话,那么,长刀这时候会在短刀眼里看到什么呢?
令人失望的是,长刀什么也没看到。硬要说有点什么,只有正常的物理现象——他在他眼里的那个他的倒影。
“什么嘛,只有这种东西吗,真叫人遗憾啊。”
不过,那倒影在时空展现上来看倒不是此时此刻,是二十年前的长刀,还有长刀自己盯着一位女孩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过的某一句话。可能还会有一些容易被遗忘或不想承认的讯息,比如:“保重。”
过后没几日,A市市中心街区新开了一家生鲜肉铺,没听人提起过这店主究竟从何而来相貌如何年岁几许,倒是时常有过路人赞叹其刀法精湛。那一声一声刀刃撞击菜板的清响,也算是干脆利落。
END
改了改了
vol.231【水底】如常
作者:【十一招】星云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本篇又名:《一切如往常一样》,讲述的是司九陆柒的故事,但是并不全然如此,建议配合前篇《【午睡】仲夏雨》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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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柳正在处理一场车祸,暴雨、远光、超速,诸多要素的叠加让车辆如同绝望的冰壶相碰,留下一地碎片。现在时间凌晨3:04,也许是惨烈的场景刺激了肾上腺素,他没多少困意,面对被雨冲淡的血迹也不如往常般平静。
快要结束了,但救护车的蓝灯好像还映在他的眼中久久不去。
司柳努力想要摆脱这种凝滞的眩晕感,但是直到下班了,他也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救护车蓝色的灯一直在闪,他的灵魂好像还站在原地,看着倾盆的雨流淌在地上沾染血红。
以至于站到家门前,司柳才有一种自己还活着——或者说从水底的窒息中生还,的感觉。
屋里隐隐有着说话的声音,在打开门之后那声音都更明显了。
陆医生的语调永远那么不急不缓的,“今天是我们确定关系3周年纪念日。”
他的双胞胎弟弟,司九,回答得还是那么冷淡,“嗯,我知道了。”但是熟悉的人却能感知到,他上扬的声音里面藏着多少愉悦。
“什么叫知道了,我问你准备了什么哪?”陆柒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
“一点都没准备……嗯,对的。”司九的目光瞟向一侧,尽管他已经忍不住笑意,却还是掩耳盗铃似的遮住了脸。
“都没准备?”
“嗯,所以别一直怼着我拍了。”
“哈哈,你是笑了吗?让我看看。”
“没有……你别靠过来了!别啊——眼镜,眼镜小心你的眼镜……”
一阵摇晃之后,两个人都跌出了视频画面,电视屏幕上面只留下了客厅亮着灯时的模样。暖色的光芒变幻着照在司九的脸上,几乎掩盖了他浓重的黑眼圈。昏暗的光线下,司柳看见了一棵还没有来得及倒下的枯木,还立着,但是已经死去。
但是他只能无视这种错觉,皱着眉看着他面前塞满的烟灰缸,打开灯。室内亮起来,驱散了那股死气沉沉的氛围,但那也只是让司九稍微眯起了眼,而非多看一眼司柳。
“今天又抽了多少。”司柳几乎要被烟雾呛的说不出话来。
司九按掉嘴里快要抽完的烟,起身把窗户打开,但是雨丝立刻随着狂风挤进来,冰冷的触感逼得他不得不狼狈地合上窗。
司柳咳了两声,疲惫地招手,“别管那个了,你还是去睡吧。”
司九没有回答,他继续坐回沙发上,电视还在播放着光盘刻录的每一寸画面,那里面的陆柒和司九打闹了一会,就把相机换了个位置,开始慢慢地讲述第三年中他们的经历和情感变化,比如大家一起去了青海旅游,司九以为自己能行,结果被高原反应整的差点走不动路——这一段是陆柒在说。接下来都是司九在零零碎碎地讲,陆柒只是微笑着,时不时帮忙一起回忆。遇到两个人都记不清了,就大喊一声司柳/哥哥帮忙。
于是司柳的声音也进入了视频中,但是他的话总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样讲不完,两人不得不阻止哥哥过于发散的联想,把主题拉回来。
但这一切只是让司柳呼吸困难。
他几乎是靠意志,才把眼前茶几上那个盒子移开。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一副眼镜、一件白大褂、一个奖章——以及一张死亡证明。
暴雨还在下,就在几天前的这么一场暴雨的凌晨。有个一心只想救人的医生被突然洪流卷进了水底,暗流汹涌,他徒劳地挣扎,却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司柳又想起来了那场车祸,被撞的一方车里坐着三口之家,后座的妈妈一边用身体为孩子支起屏障,一边抓着失去意识的丈夫的手。
她说,“你不要死——”
可是陆柒就在司九和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水流卷走了。因为多人目击了这次落水,他甚至得不到一张失踪证明。
死亡证明送上门的时候,司柳正好不在。于是他也无从得知司九是怎么一人处理这巨大的冲击。他只知道他回来后,司九表现的好像一切正常。
可是半夜司柳怎么也睡不安稳,梦中的光怪陆离压在他身上。终于他一身冷汗地惊醒,看见司九正在外面看那个视频,静音的——然后,司柳终于看见了死亡证明。
司柳是在他们交往三个月时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开始的三个月,他几乎完全见证了这3年又11个月的漫长陪伴。他也知道每个周年纪念日他们都会录制这么一个视频,比年终总结还慎重记录下每一刻的时光。陆柒经常打趣到,在他们俩的葬礼上,这个录像合集会一直播放到宾客从感动万分变成这两个家伙怎么还没完啊最后哈欠连天。
司九回答说,那自己要变成鬼魂,谁不认真看就往谁脖子背后吹冷风。
陆柒啧啧称奇道这多损人啊亏你还是警察。
哈哈,我又在东想西想什么呢?司柳终止了回忆。总结已经快到了尾声,视频里的司九早就紧紧抱着陆柒不肯抬头了。
“别害羞嘛。笑一下,别躲啦。”陆柒的声音又响起,司柳确信那一刻司九的眼中闪过了一点亮光。但是视频就这么结束了,是那时候的司九捞过相机关闭了录制。
现在的司九也准备按下停止播放,但是屏幕闪了一下,跳回了开头。
“今天是我们确定关系三周年纪念日。”
视频关掉了,黑色的屏幕映着司九的脸,他拿出DVD小心地放回盒子里,跪坐在地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司柳坐到他边上,身上还带着暴雨的湿冷。
可是该说什么?陆柒是他弟弟的爱人,也是他重要的家人,就连司柳自己都不愿相信他的死亡。
他有什么可以劝解的呢——如果不是陆柒,司九甚至不会与司柳和好。
也许是看出来他的为难,司九率先打破了寂静。
“你不用劝我。”司九低头看着装DVD的小盒子,“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司柳眼前又闪过蓝色的灯光和暴雨,眩晕和窒息感如潮涌来,“可是……”
“别当回事,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司九打断他,“你别说了,我现在什么都听不清,也没去这个精力去想了。”
你要说司九是个什么人,他开弓没有回头箭,是一个很难建立感情,断开却轻而易举的人。比起恍惚时还会想着陆柒什么时候回家的司柳,司九的生活好像一切如常,就像是早早就接受了陆柒的死讯,又像是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他唯一的不同就是在半夜一遍又一遍地,观看他和陆柒留下的那些DVD。
于是司柳明白,他怎么可能不在意那个几乎改变他一生的人。
“其实你可以……不用压抑着情绪的。”司柳斟酌着用词,“我只是担心你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是不对的。”
这根本不是平静啊!是被击碎了心灵支柱之后应激的自我封闭,司柳不敢想象这一切被压抑到极致之后的样子,他已经不想再看见电扇上的吊绳和另一个绝望之人了。
司九下意识地又想拿出烟,但烟盒已经空了,他随手捏扁了丢进垃圾桶,“没有,我明白你害怕什么。我真的不难过,真的。我只是……没有心情难过。”
他停下来,苦笑一声,“现在你又要感觉我在发疯了,但是我真的没有。司柳,谢谢你,我不好,不过会没事的。”
一切只是需要时间,时间可以让他反复去咀嚼感情直到疼痛的血肉伤痕变成寡淡无味该被吐掉的口香糖。就像那些他有过的浅薄联系一样,只是和陆柒的,他会需要更久,仅此而已。
而今天本该是陆柒结束援助回来的日子,一周后他们约定了去动物园看新出生的小熊猫,一个月后是他们本来的四周年纪念日,还有两个月,三个月,半年乃至无穷无尽的他们曾经一起畅想的或准备中或不切实际的未来——司九只需要独自面对而已。
夜里司柳躺在床上。急救的蓝灯和鸣笛还在脑中萦绕,他想不到陆柒在水底的时候是什么个情况,只觉得自己也像在水底般难以呼吸。
三年前,他几乎快要放弃和司九修复关系了,亏欠感快要被拒绝磨灭,可是他又如此不甘,不愿意相信弟弟就这么冷静地选择断开这一切。但陆医生也许真的有什么魔法,能让这个从不给别人第二次机会的孤僻孩子破例。他好像用着一种温和又无形的温度,悄无声息地融化了司九一直以来与现实世界的隔阂。
虽然陆柒比他们俩大了一岁,他还是一直坚持着辈分,称呼司柳为哥哥,明明司九都堂而皇之地直呼其名。司柳又突兀地想到,可是这么一个好人,一个心软且爱一切人,尤其偏爱司九的奇迹,已经没入无光的水底,从他俩的未来中消失了。
他还能听见微弱但不绝于耳的救护车笛声,并且在这耳鸣之中昏昏沉沉地陷入不安的睡眠。
第二天两人都不是早班,司九和他差不多时候睡的,此刻却已经买好早饭放到桌上了。司柳被他叫醒,梦游似的飘到餐桌上,机械地塞着油条。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心两用,一边舀着豆花一边还不断打字的司九一眼,“这么早是谁找你,有案件?”
司九摇头,把手机放到了一遍,“没人找我,是我在发短信。”
“什么急事吗?”
“没有急事。我和陆柒发。”
司柳哦了一声,下一秒就剧烈咳嗽起来,司九嫌弃似的把早饭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把。
“谁?”他有点不敢想。
“陆柒。”司九回答,他的黑眼圈还是很重,里面没什么情绪,显得如常般平静,“我没疯,我知道他死了,死人又没有鬼魂。”
这下司柳真的噎着了,嗓子眼被无数想说的话堵着,什么都咽不下去。
“我只是在给他发短信。”司九解释道,“我不想找别人聊这些,也不是什么需要去墓碑前解释的大事。只是我想说给他听,短信而已。而且我会把电话卡转到我自己名下的,这样它就不会被注销了。我不会再熬夜了——不想在解释为什么晚睡的时候想那些狗屁不通的理由。”
司柳无奈地发现,比起自己忧虑的一切,也许只是给死者发短信,反倒安全的多。
可惜一想到在浅薄的世俗眼里,自己看起来甚至比司九还深情,司柳就只想不合时宜地苦笑。
他的弟弟没有,也懒得去揣测哥哥复杂的内心。司九只是又打开手机,继续一手吃饭一手打字的高难度动作。
就如每个平常的早餐时间,一模一样。
——end——
司九殉职时间在一年半后,在此期间他没有一天停过短信。后来他和陆柒合葬在一起,可惜两人都是衣冠冢。
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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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珂抱着背包靠在椅背上,在公交车刹车的尖利声响里醒了过来。
引擎嗡嗡作响,钢铁虫子微微颤抖,停在闪烁不定的路灯下,街道上一片死寂。
“到终点站了,小妹,下车了。”
司机从驾驶座上探出半个身子,咬着烟蒂含糊地说。徐珂没有抬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好”,声若蚊呐,在空气里转着弯消散了。她穿着一件并不厚实的外套,胳膊旁边挨着车厢壁,若有似无的热气从钢板上传来,她抱着背包蜷缩在座椅上,仿佛获得了一种安全感,这感觉让她不愿动弹,想就这么缩在温暖的狭小空间里,再坐着公交车从终点站回到起始站。
最后她还是下车了。破败的路牌挂在满是铁锈的铁杆子上,像是被秋风蚕食的枯叶,在树枝上摇摇欲坠地飘着。惨白的灯光落在徐珂的肩膀上,黑暗在几寸光明外冷冷窥伺,忽闪的路灯就像她得以暂时歇息的孤岛。
但徐珂没有多余的时间休息或踌躇,她呼出一口白汽,拿出手机打开手电模式,裹紧了围巾,走进了黑暗里的小路。
公交车的终点站周围是一大片废弃工地,马路延伸到堆满碎石的空地边,虎头蛇尾地断了。马路边是高低不平的危楼,落满了厚重的灰,积木一般堆叠着的房屋之间,有一条狭窄的走道横跨了一整块沉默的旧房区,直通向另一边的夜市广场。徐珂举着手机,绕过倒塌的垃圾桶,跨过粘稠的脏水,走过一块不明所以的涂鸦,她听见角落有被惊动的老鼠尖声嘶叫,不知名的飞虫在浑浊的空气里振动翅膀,她在曲折的走道里小心地快步前进,在黑暗种回忆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徐珂工作于慕江市第三医院,是一名护士。她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县城,两年前考取了护士职业证书,即将从家乡前往城市中工作,年迈的父母很高兴,不管她拒绝,一定要将她送到城市里才放心。
这原本应该是美好生活的开始,徐珂想。他们一家三口一路辗转,舟车劳顿,不曾想却在乘坐大巴的时候遭遇了山体滑坡,徐珂的父母当场遇难。救护车呼啸而来,年轻的女孩遍体鳞伤地邂逅了自己梦中的城市。
徐珂托亲戚变卖了老家旧宅的家具,将父母的骨灰盒运回了家乡,自己一个人在城市里来去无依地打拼漂泊。医疗部门的工作枯燥无味,房租、工资、柴米油盐,功利又现实的东西在她闪闪发光的憧憬上蒙了一层灰。她抬头看了看,试图从那道缝隙中窥见一点星空的色彩,但天空只是黑沉沉地、寂静地压下来。她觉得自己正在被这个城市吞噬,左突右支的房屋是参差不齐的牙齿,交错的狭长小道是蠕动的肠胃,黑暗在迫近,钢筋水泥在变形、压缩、扼紧——她终于看见了小路尽头的光亮,她加快脚步,不顾脚下踩到滑溜物体,踉踉跄跄地向前快步走去。
几步之外,温暖的空气包裹了她,黑夜里的光亮照着她脚下的石砖,漂亮的明暗分界线将她和身后的小路切成两块。夜市上人来人往,烧烤摊前的中年男子用肥厚的手灵活地翻动烤串,撒上厚厚的孜然粉,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大声地讨价还价,红色的塑料凳子被行人踢来踢去,卖汤面的摊主拉长嗓子,拉客的声音裹在寒风里传出去好远。
徐珂站在人间烟火之中,她紧了紧围巾,在厚重的布料下颤抖着喘息,她向前迈步,像是要把黑暗远远甩在身后,她在常常光顾的摊子前买了一碗十元钱的馄饨,在满是油光的小木桌旁坐下。徐珂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晚饭带来的能量已经在工作中消耗殆尽,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温热的食物滚落至胃中,却没有带来多少饱腹的愉悦感,徐珂知道自己没有走出那段小路,牙齿碾碎肉块,被舌尖翻搅,滑过喉咙——她想要呕吐,她已然食之无味。
年轻女孩的面前放下了一碗汤面,桌子对面坐下一个男人,小摊子生意红火,顾客们常常因为位置不够而拼桌,徐珂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她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抹开脸上的泪痕。
但她余光中的那碗汤面却是毫无动静。
徐珂愣了愣,然后抬起头。
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男人,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头发凌乱,神色疲倦,他直直地看着徐珂,但未置一词。袅袅的热气升腾,在对视的两人之间竖起一道模模糊糊的墙——徐珂畏惧和他人对视,她无数次想要打破那堵看不见的墙,但墙对面的人往往无动于衷,他们不知所以,对她近乎恳求的目光感到困惑,最后耸耸肩,或是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那无助的境地让她绝望——但现在她却清晰地感觉到那堵墙破开了一个口,男人的目光从那个口子里穿过来,落在她的泪痕上,落在她的眼睛里。
男人沉默着不发一言,徐珂却无法抑制地大哭起来。年轻的女孩坐在喧闹的夜市间,用红色的围巾胡乱地擦着眼泪,哭得头昏脑胀,浑身发抖。
十分钟后,徐珂离开了夜市,再也没出现过。
一小时后,摊主趿拉着拖鞋来收拾碗筷,他扫了一眼,看见小小的桌子上摆着一碗没吃完的馄饨,和一碗只剩汤水的汤面。摊主皱了皱眉,啧了一声,抄起碗将里面的东西倒进了泔水桶。
作者:八千鸟
自己玩的亲友企划同人,看不懂很正常,不要强求
睁眼。
“黎安?喂,醒醒,你怎么又睡着了啊。”研墨把手里的文章往桌上一盖,看着桌对面的人睡眼惺忪地伸展身体,皱了皱眉头。
“你最近是不是累过头了?”
“是研小墨你读的太无聊了而已。”刚睡醒的青年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往常那副笑嘻嘻的欠揍表情。“总之,还是谢谢研老师的安眠曲,睡了个好觉。”
“家里的事有这么忙的吗?”研墨不太好意思地移咬了咬下唇,“本来应该是我该干的活,现在都推给你了……”他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要不我还是分一部分吧?有些事我能一起做的,比如我可以一边——”
“不用。我走啦。”
模糊的人影抓起一旁的外套甩上肩,潇洒地迈开步伐,向着门外漆黑一片的深渊。
“等一下——”
睁眼。
不,不要走。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失殆尽。
沈黎安伏了一会儿,好缓解胸口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鼻腔又腥又咸,像灌过海水。口渴让他胡乱抓起桌上的瓶子,入口前空气中掠过的却是高度酒精的辛辣气味。
但头却没那么痛了。车轮驶过轨道接口的隆隆声从大脑的嗡鸣声中渐渐剥离出来,重新变成窗外有节奏地向后退行的路杆的一部分。
他起身,抚平了衬衫上的褶皱,把沾着血指纹的账单丢进了烟灰缸里,看着它燃烧成灰烬,然后抓过外套,跨过地板上盯着他昨晚下榻的椅子的那张脸,拉开了隔门。
临近到站的早晨,过道上热闹非凡。他穿行过正沉浸在旅行的兴奋中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姑娘家眷,一如既往变成了她们压低声音的嬉笑调侃的话题。
“那是谁带来的呀?”
“你不要命了,那是研家的养子。”
“现在研家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是他在管了。”
“他从商?这张脸这样浪费也太可惜了。”
“也不一定啊,反正我就挺愿意拿钱砸他!”
又是一阵嬉笑。
“但是研家那个不是被……”
“是亲生的那个逆子,据说之前和那种新党的匪人勾结在一起。”
“唉呀。”其中一人难掩得意,“我爸说,这种人就该教训教训。”
“你爸他?!”
“嚷什么,我爸哪会亲自动手。从商的哪个看他顺眼?一人踹一脚他也活不了!”
“那这小哥可真是坐收渔翁之利了,明明是个养子,这下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这些声音不痛不痒地飘进他的耳朵里。这些小姐们本来就也没多避讳,顶多不在他面前说以表尊重罢了。
熟悉的站台逐渐出现在窗外。他靠在车门边,趁着五分钟后那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所引起的骚乱下了车。
睁眼。他回过头,眼前重新出现上一次梦境里的脸。
“等一下,我还有事要说。”
“我要去一趟上海。”研墨轻轻松松地说。
“要不要我陪你去?”一种莫名的黏腻不适涂抹起这个空间,他想直接否决,话出口却走着固定的程序。
“不用,你有其他事吧。”
“到底有什么必要去?”
“我相信这样的世界也是会回到正轨的。秩序,友善,人们会记起自己的美德。”
听不懂。没有一个词在他的世界里合理地存在着。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按照对这些东西的想象,露出了称得上温柔的神色,至少在研墨的世界里,不会太过于格格不入。
泥牛入海。
睁眼。
穿着白大褂的朋友在他身边忙碌,“你这个年纪搞成这个样子,消停点吧我的天爷。”
“对于刀,有的人的手,灵活在餐桌之上;有的人的手,擅长处理病痛;”他恍惚地说,麻药似乎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就像你的一样。而我的手,从触碰着它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是为杀戮而生。”
“我想知道一个答案,可我还没明白我到底想问什么,能回答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我永远得不到回答,但唯有在刀尖品尝着血腥的时候,我才能稍稍听到他的呼吸……感受着我的心脏还在真实地跳动,感受着我还并非一文不值。”
医生停下了,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啊,说的太严肃,吓到你了吧。是我一个家人啦。”
“这样。”那人松了口气,“但最重要的还是珍惜当下啊。”
我从来没有在失去前不珍惜过。
“你知道我以前曾经逃难过。”他勉强睁着眼睛,“我见过很多死在路上的人。我又疑惑又不安,在这样随随便便不讲道理就能抹杀掉一个人的存在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公平,又有什么是正义的呢。”
迷糊间,那张倒在地上的脸,那个凌晨又在他脑内浮现。
“我活着又能怎样!死又于我如何!留给我的只有,只有,痛苦,虚无,生不如死,这种纠缠不清的东西,可是,”可是,“即使我死了!他就能完好如初了吗!!!”
“你告诉我,”“我活着、死了,都,都,没有意义了啊……”
“就是因为我珍惜过,很努力地珍惜过,很认真地珍惜过……我难以忘怀……”
不要陷落,不可陷落……如果自我结束,就什么都不会再有…
每每如此,他餍足地咀嚼舔舐自己心爱的痛苦。
为什么像两片飞旋的落叶一样,擦肩而过,刹那间就飞远了?
睁眼。
曙光落下来,带着那点苍白无力的慈悲。吐出的白汽弥漫在他脸上,升腾,扩散,然后交融在寒冷的空气中,前仆后继。
我还活着……
……研墨,我没有骗你。
作者:鹤野
评论:随意
关鹤的窗台上多了一盆花。
一盆白色的小苍兰,立在一个浅棕色的花盆里,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阳台角落,被挂起的衣服遮盖了大半。从关鹤常坐的位置看过去,刚好看见一朵花瓣洁白、花芯嫩黄的小花躲在衣服后探头探脑。
这盆花引起了关鹤的注意。他没有养花的兴趣,也从来不会冲动消费,并且他很确信自己刚搬到这里的时候,这个房间干净得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不要说花盆,连碎纸都没剩下几片。
他在确认这盆花的出现不可能和自己有关之后,设想了几种可能性,包括但不限于“好心的物业大妈打开他的房门在阳台放上了一盆花”、“古怪的盗贼从窗外路过并赠送花盆一座”、“某些反对白塔的激进分子找到了他并在阳台上放了一个伪装成花盆的炸弹”。十秒钟后,这些可能性又被他以“物业大妈完全可以放在门口”、“窗外路过的盗贼在看到自己之后大概率会立刻选择入室抢劫”、“炸弹启动装置放在钥匙孔里更有效率”等等为理由推翻了。 早春的晨风有些凉,瓷砖上游动着树枝的影子和暖色的光斑,关鹤坐在椅子上,嗅着小苍兰的淡淡香气思考了片刻,然后拿起手机,拨打了沈念青的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刚“喂”了一声,关鹤就开门见山道:“别把你的花盆带来我家。”
沈念青愣了数秒,“啊。”他的话音听起来犹犹豫豫的,“啊,这个,你不喜欢吗?”
关鹤眯了眯眼,琢磨出了一点怪异:“不是你,是谁放的?”
沈念青那边传来几声杂音,然后是一声长叹。
三天后,林幽拎着齐全的种植工具,在门外摁下了门铃。关鹤坐在客厅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始作俑者自顾自地摁铃、掏钥匙、开门。林幽在玄关处换下短靴,抬起头看见关鹤冷冷的眼神,很是无辜地露出一个微笑。
关鹤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目送他走向阳台:“我不会养花。”
林幽站在阳台边摆弄小苍兰,头也不回地说:“没事没事。”
关鹤冷笑着强调了一遍:“我不会养花的。”
林幽戳着土:“当个摆设也行啊。”他拉长了声音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噢,‘鲜花配美人’。”
这话说得实在是很幽默。虽然关鹤的确可以称“美人”,刚进入白塔任职的时候也被不少同僚这么调侃过,但在他第八次把送花的人和送的花一起打包扔出去之后,大家调侃的话就变成了“美人不需要花,美人就是带刺的玫瑰”。
关鹤:“你特地跑一趟就为了消遣我?”他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冷冷道:“扔出去。”
林幽:“别啊,这味道不是挺好闻的吗?”他一脸真诚,好像真的无知无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幽是故意的,哨兵的嗅觉本就比常人敏锐,在家里种有香味的花无异于在房间里无死角喷洒空气清新剂。
关鹤盯着故作无辜的青年,后者在他的逼视下不动声色地改了口:“你看,你搬来这里才几天,装修的味道都没散干净,养盆香花——不是,放盆香花在这里,既可以改善房间气味,又对身体疗养有帮助,一举两得,不是好事吗?”
关鹤看着那双盛满狡黠笑意的桃花眼,不理解为什么传闻中的林幽是个温柔贴心、进退有度的向导。
关鹤还在白塔工作的时候,总会听旁人说林幽是一个出色的向导,即使不用精神疏导也能让人平静下来。这种难能可贵的天赋让他成为了炙手可热的搭档候选,然而不知道是出于白塔的安排还是他个人的意愿,林幽至今也没有固定的搭档——关鹤的同伴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瞥见他没有表情的脸,逐渐觉得没趣,慢慢收了声。
关鹤的外勤任务很多,偶尔从档案室外匆匆走过的时候,会瞥见玻璃窗里有一道消瘦挺拔的影子。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偏头看那一眼,只知道在那极其短暂和狭窄的时间和空间内,他奇异地获得了些许轻松和一点微妙的窥视感。他不知道自己灵魂中正在孵化着的冲动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同伴的声音、雪白的墙壁、空气里的尘埃都在变形、压缩,稀薄的空气压迫着他,迫使他扭过头去看那道影子。
精神体是雪豹的那个哨兵,精神海像是有问题。同僚们的传言传到白樾耳朵里的时候,已经进化成了一个相当恐怖的版本。“关鹤,我和你说一件严肃的事情。”白樾扯着转身想走的关鹤,把他摁在椅子上,神情凝重:“你有精神海封闭症吗?”
关鹤浑身都在表达疑惑和抗拒,满脸都写着我看你挺像封闭症的。
白樾好像对他的抗拒无知无觉,保持着严肃的表情连续发问:“自闭?抑郁倾向?双相障碍?总不见得是多重人格吧?好了好了我知道没有,把拳头放下,都没有?哦,那你——”他伸手上下比划了一下:“难不成是无性恋吗?”
关鹤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白樾忽然一收穆肃神情,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ok我知道了,都不是。但是你就没有有好感的人吗?你的精神海谁都进不去,久而久之疯掉的可是你自己啊。”他说到一半又凑上来:“虽然说,虽然说啊,白塔里比你好看的人几乎没有,但是我们还是可以稍稍放低一点标准的,再说了伴侣这种事情,你得看他的,内在,是吧?你别扭头啊,我操心你呢,喂——”
关鹤不厌其烦,在敷衍白樾的空当里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档案室里的向导。“林幽呢?”他随口说道,白樾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懂了”的表情,转身就打电话预约了林幽第二天的精神疏导。
“没事,没事,我也没说你对他有好感!别打了!你听我说!你这个就叫‘相吸效应’,通识课上讲过的!你明天见见就行了!”白樾一边闪躲一边胡扯。
关鹤从来不愿意接受精神疏导,他进入白塔后从来只做每年的例行检查,“颜队的带刺玫瑰的精神海成谜”这个八卦话题的人气在塔内居高不下,以至于他和林幽第一次见面,后者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很想确认一下,你就是那位带刺,不对,精神海成谜的哨兵吗?”
关鹤后来时常觉得,或许当时他从这个问题开始就察觉到了什么。他们第一次的浅层疏导,关鹤就表现出了极度的戒备和抗拒,林幽面带微笑地尝试了数次之后,唤醒了半睡眠状态的关鹤,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关先生,我想我们可以结束了。”
关鹤在林幽下达逐客令的时候第一次认真地看了他的眼睛。林幽的长相普通,只能说得上五官端正,但他的眼睛很漂亮,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未语先笑,让那张原本平平无奇的脸孔平添了几分灵动。
“为什么?”关鹤受到精神海波动影响,有点恍惚。
“因为我在抗拒你。”林幽笑着回答。
关鹤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曾经为他做过疏导的向导无一例外,都会在反复尝试之后面露难色地说,关先生您不愿意开放精神海,您太抗拒了他人的疏导了,我无法胜任,请另找他人吧。
林幽仿佛能看到他心中所想:“不是您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只允许哨兵抗拒,不允许向导抗拒也太没道理了,是不是?”他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好像是怕他误会一样又补上一句:“啊,我确实不喜欢您,您不必多想。如果您想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我在您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我对那种熟悉的特质比较抗拒吧。”
关鹤凝视着那双桃花眼。棘手的向导。他想。
在特殊人类和普通人类共存的这个时代,哨兵和向导的搭档和结合逐渐成为了一种常识,普遍程度几乎可以和普通人类中的男性和女性结合划等号,他们之间的连结十分紧密,蛮不讲理地捅进“灵魂”“爱”“唯一”等被人类津津乐道、奉为圭臬但又不能信誓旦旦地下定义的领域,蛮横地向传统人类社会发出了挑战,关于“特殊人类是否比普通人类更纯粹”的话题养活了一大批社会和人类学家。
每个人对伴侣都有不同的定义,有人一见倾心,想和自己的伴侣喜结良缘,也有人认为自己对伴侣的感情高于挚友但又未达恋人,而关鹤和林幽,恐怕他们并不处在任何一个情感区间里。硬要说的话,他们就好像高频率的行走机器,在大部分人约定俗成的情感范围和界限上反复移动,久而久之这些界限就变得模糊不清,变成这两个怪胎之间独一无二又乱七八糟的情感聚合体。
关鹤把带来的书本分门别类地放上书架,林幽在他身后伸了伸懒腰,然后像一个突然漏气的气球一样突兀地“啊”了一声,关鹤转头看他,林幽的懒腰卡住了,他看着挂钟露出愁容:“哎我忘记看时间了,得马上走,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关鹤意识到了些什么,放下了书:“你的禁足还没撤销?”
林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对啊,白塔禁足都是一年起步的,你忘了?”
关鹤盯着他没说话。
林幽:“哦,忘了说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托小白给我望风呢……”
关鹤将膝盖上的书拿起,放在桌子上,一边转身一边说:“走,我送你。”
林幽:“不了吧。”他笑了笑,“挺麻烦的。”
“别废话。”关鹤转动轮椅,调整了一下按键,“我说我送你。”
林幽就推着关鹤,坐电梯下了楼,他们一直走到社区门口,关鹤说:“就到这里。”他侧头看了看林幽,“走吧。”
青年点点头,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中。落日的余晖洒在关鹤的双腿,如同枯木的肢体连触碰温暖都像是隔了层屏障。雪豹在他脚边绕了几圈,朝着林幽离开的方向低声呜咽,他伸手摸摸雪豹的脑袋,听见路过的人在窃窃私语,听见疑惑、好奇、怜悯的句子,他转过轮椅,走进建筑投下的阴影里。
在关鹤十九岁之前,他在众人眼中一直是一个极不合群的怪胎。他会和空气说话!能听见几百米以外的窃窃私语!被人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推下来毫发无伤!面目模糊的人们议论纷纷。一个男的长成那样,说不定真的是——面目模糊的人们议论纷纷。关鹤从人群中面无表情地走过,猜测着补全句子的后半段——怪物?妖孽?婊子?他苦中作乐,又觉得索然无味,他浸泡在讥讽和恶意中长大,变得越发孤僻,他对欺凌者冷笑着反唇相讥,借疼痛和伤口磨练自己。他十八岁的时候离开父亲堆满了酒瓶的出租屋,不顾男人满是污言秽语的怒骂,把众人嫉恨的眼神扔在身后,抱着怀里的小雪豹独自坐上前往城市的列车。
他走得骄傲又畅快淋漓,他用自己争来的荣誉完成了一次完美的复仇。
关鹤本来已经做好了就这样孤身一人的准备,直到他在城市里遇到另一个怪胎。雪豹在小路上焦灼地低吼,他踹开厚重的铁板,看见一只黑猫蹲在垃圾桶的盖子上,碧色的眼睛幽幽地盯着自己。白樾坐在垃圾桶后,裸露着满是新鲜伤口的手臂和小腿,歪着头呲牙咧嘴地对他说:“你好啊,怪胎一号。”
这一年对于关鹤而言是很特殊的一年,“怪胎”逐渐增多,白塔崛起,和普通人展开漫长的舆论拉锯战,艰难而缓慢地搭建出特殊人类和普通人类共存的社会。
关鹤二十一岁的时候,放弃了导师提供的就业机会,从影视学院辍学,头也不回地进入了白塔。但他的脾气并非一日养成,自然也难以一夜之间就改掉这些毛病。关鹤不是一个合群的人,其余的怪胎们各自抱团,互相洗掉身上的标签,“怪胎们”就变成了“集体”,原地就只剩下最不合群的极少数人。关鹤原本和白樾住同一个混寝,但进入白塔不到一年,白樾就递交了申请,搬出混寝去和他的新搭档磨合了。关鹤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就是怪胎中的怪胎这个事实,且对此毫不在意,无视了老搭档的劝说,我行我素地当着独狼。
幸运的是,虽然他是个烂脾气,但也有烂好人愿意照顾他。林幽前脚刚走,沈念青后脚就来了,还拎着热腾腾的饭盒,进屋的第一件事是倒水,一口气喝完了才有力气说话。“紧赶慢赶的还好也算是赶上了,盒饭你趁热吃吧,我帮你把设施装好。”沈念青模样端正,但架不住他发型凌乱,神情疲惫,身上的制服陈旧但干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蒙在灰里。消瘦的向导风尘仆仆,路过阳台的时候“嚯”了一声,一头扎进浴室之前还不忘催关鹤快点吃饭。
关鹤听着浴室里乒乒乓乓乱响的声音,打开了饭盒。虽然他嘴上从来不承认某些幸运的事,但心里想得比谁都清楚。他一丝不苟地把饭盒里的食物吃干净,沈念青也装完了无障碍设施,在门边擦了擦汗,轻声喊他:“阿关?”
关鹤应了一声,合上了饭盒。
沈念青:“拿一下衣服,我们洗漱吧,正好试试新的浴缸。”
关鹤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摁在扶手上的手指有些泛白。
他不是没在他人帮助下清理过,几个月前他在手术台上捡回一条命,精神海一片混乱,连拒绝旁人的力量都流失得干干净净。几十年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一夜之间成为残障人士,这不仅意味着生理上发生了不可逆的损伤,还意味着心理上将受到持续的落差折磨。
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他都将保持在这样低自理能力的状态中度过一生。
沈念青放掉浴缸里的水,关鹤拒绝了他的帮忙,自己擦净身体,借助扶手艰难缓慢地把自己移到轮椅上。沈念青有些疲惫,最近白塔上下被颜氏兄弟的事件搅得心神不宁,各个分部都在没完没了地自查互查,上层应付外面的政治压力忙得焦头烂额,下层因为上层一句话跑得身心俱疲,沈念青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被使唤得恨不得长出八只手。他在小板凳上瘫坐了不到两分钟,又蹦起来跑进了厨房。关鹤收拾好自己坐着轮椅出来,刚好看见沈念青盯着电视上的新闻播报,坐在小板凳上吸溜面条,
沈念青被烫得说不出话,“哼哼呜呜”了几声就算打招呼。“近日,受到颜氏孪生子反叛事件的影响,白塔宣布将开展大规模审查,同时表示会加大力度搜捕和颜氏有合作的叛逃成员,专家分析,这将是白塔内部制度的一次大改革……”
关鹤换了一个频道,打断了屏幕里主持人的喋喋不休。沈念青终于咽下滚烫的面条,有点口齿不清地说:“不好意思啊,你觉得不适的话就关了吧。”
“没什么。”关鹤轻描淡写道,“念青,我不是温室花朵。断了腿而已,不是死了。”
沈念青没接这话,几口把面条吃完了。“本台记者采访到了在职工作人员,先生您好,颜氏叛逃事件中阻止了颜某并将其制服的那位哨兵,您作为他的同事,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些信息吗?”
沈念青忽地抬起头看向屏幕,又快速地瞟了一眼关鹤没有表情的侧脸,屏幕里的记者还在连珠炮一样地发问:“据说那位哨兵强行突破白塔的监禁,是真的吗?白塔为什么要监禁这位哨兵呢?其中有什么内情吗?”
“他啊,据说是在更早的‘328泄漏事件’里,那个哨兵出现了一些‘失误’,造成工厂泄露,被列为反叛嫌疑人监禁起来了嘛,说不定也是同党……”
撞击的脆响。沈念青重重地把筷子拍在了陶瓷碗上,皱着眉说:“怎么能——”
“他说得没错。”关鹤目不斜视,“是我的失误,在特殊时期被监禁也没什么不对。”
“……那不是你的错。”沈念青叹息,“颜祝翎藏得太好了,那是他栽赃给你,错的是白塔没有人发现……”
屏幕里的人还在继续:“他好像还是颜祝翎的队员吧,监禁期间突然发疯想强行突破,不听指挥,擅自怀疑,打伤了白塔的哨兵,拦截颜氏兄弟,说不定是同党为了金蝉脱壳演的戏呢。”
关鹤撩起眼皮,冷冷地注视着屏幕里的人。
“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吧……”
关鹤抬手关闭了屏幕,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
数秒后,沈念青站起身,“我该走了,你多注意休息,我最近有点忙,有事赶不过来的话你就找护工。”
“嗯。”关鹤点点头。“……念青。”
“哎……哎?”沈念青套着外套慌乱应声。
“我送你。”
“别,我出了这扇门要用跑的,没空推你飙车。”沈念青快速收拾了饭盒,一口回绝了,他走到门边,手摁在门把上,又转过头来犹豫道:“阿关,你……”
关鹤抬头看着他。他久病在床,有些长的黑发披散在颈侧,面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形状优美的眼睛漆黑如点墨,只游动着一点稀薄的光。关鹤长了一张过分好看的脸,不是简单的“帅气”,而是充满攻击性的、令人不快的“漂亮”,他端坐在轮椅上,如同一座久坐黑暗的人偶塑像,即使什么也不说,也能让被注视的人生出诸多主观情绪来。
沈念青“你”了半天,想问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八百轮也没滚出来。能问什么呢?问他后不后悔?问他作何感想?值不值得?看看他的眼神吧沈念青,他对自己说。他一直都有答案,所以别再打扰他了。
“没事,就想提醒你早点睡,晚安。”
“嗯。”关鹤轻声说。“慢走。”
门锁轻响,青年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后。关鹤坐在轮椅上,身后的寂静如潮一般汹涌而上。
早已麻木的双腿有难以忽视的疼痛攀爬而上,关鹤撑着额头,半长的黑发凌乱披散,额上青筋分明。
精神海混乱地翻搅,他坠进血雾,在狂舞的薄刃中寻找转瞬即逝的人影。黑影消失又闪现,刀刃重重地摩擦骨肉,无处不在的敌人高声喊叫,“你会孤独地死去!”他大笑,“谁是笼子里的狗?谁是笼子里的狗!猎犬挣脱了项圈自作聪明地想咬死猎物,你想杀谁!嗯?!”他的脸颊血肉模糊,被拖行到灯光下,黑影用力地扒开他的眼睛,疯了一样地尖笑。“为什么拦我?我只想带祝羽走,你为什么拦我?!”
昔日的友人面目全非,扭曲地说着恶毒的诅咒。“你说什么?啊,你不要?”黑影侧耳听他的喃喃自语,拽着他的头发耳语:“嗯,好,好,嘘,安静点,我知道了,来看看你的结局吧。”
——剧痛。
——关鹤从混沌中挣扎着脱离,他低头蜷缩在轮椅上,眼眶干涩酸痛,泪水早已干涸,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
眼泪早就流干了,在病房里,在手术台上,在他离开家乡的列车上,甚至更早,在他尚且年幼就失去母亲的时候。泪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印在脸颊上的裂痕,甫一牵动肌肉,就能尝到轻微的撕裂感。
自那盆小苍兰之后,关鹤的阳台上开始不定期长出大大小小的花盆,从早春到深秋,从金边瑞香到白玉兰,大半年过去,原本空空荡荡窗台就被堆成了一个小花园,生机盎然,欣欣向荣。
而关鹤也确实没有“养花”,满阳台的花都是放在那里自生自灭,娇贵的就开了几天,好养活的则能拖到林幽下一次来看望关鹤,顺便施个肥松个土。
这些香味渗把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渗透了个遍,好像无处不在的幽灵,只要嗅到一点,就能想起林幽那双三分含笑的桃花眼。
林幽隔两三个月就会偷偷溜出来,招呼也不打就往关鹤家里跑。不速之客很是关心阳台上被迫自生自灭的花草,熟练地穿好围裙,在阳台边走来走去。关鹤坐在客厅里看他小心地埋下肥料,剪去多余的枝叶,悬着水壶慢慢浇水,林幽在认真做事的时候往往很安静,他似乎比哨兵更会控制身体,拿取工具的动作精确又轻柔,看着让人赏心悦目。
关鹤凝视着林幽的背影,年轻的向导披着一身细碎的太阳光斑,头发被吹得微微晃动。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在深海中下沉,被冰冷沉重的精神之海包裹、挤压,看自己的意识蒙上迷雾,穿过那层挥之不去的血,坠入更黑更暗的深渊。
或许是他寻求放松的姿态太过刻意,意识反而像是细针一般牢牢扎在软布上。书页被风吹动,如同巨鸟振动翅膀,水雾从喷瓶中迸溅出来,发出难以忽视的刺耳声响。细微的声音振动细管的另一端,声音在管中越滚越大,最后汇聚成巨大的声浪在他耳边爆开——关鹤睁开眼睛,看见站在阳台的人正看着他,林幽手里拿着铲子和剪刀,围裙上沾了一点土屑,看着关鹤的眼神平静又专注。
两人沉默了一会,林幽露出一个微笑,说:“晚上睡得不好吗?”
关鹤膝上的书被风吹起,翻过一页,他含糊地回应:“嗯?”
“我说,晚上睡得不好吗?你好像很累。”他放下工具,将围裙脱下挂在墙上,走进客厅里。“喝一杯热牛奶?”
关鹤看着他翻找柜子,一个想法慢慢地在心里生长起来。他沉默良久,说:“不必了。你能给我……做一次疏导么?”
林幽默不作声地转过头,盯住了他。
无障碍厨房收拾得很干净,关鹤从摆放整齐的升降储物柜里拿出茶叶,倒进茶壶,看浅青色的茶水灌满透明的容器,他的雪豹溜进轮椅边转了一圈,扯了扯他的裤脚,关鹤垂头看着它,哨兵和它的精神体四目相对,静默了片刻。
林幽恰好走到了厨房门口,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是普洱青茶吗?好香。”
一人一豹的平衡被打破,雪豹一甩尾巴,溜溜达达地凑到林幽边上去了。林幽肩膀上窜出一只圆滚滚的小灰鸟,抖抖翅膀,落到雪豹脑袋上蹦跶了几下,啾啾叫着蹭它的耳朵。
“你好呀小豹子,好久不见。”林幽蹲下来摸摸雪豹的头,“都怪阿关不把你放出来,是不是?”
关鹤端着茶走出厨房的时候刚巧看见林幽在挠雪豹的下巴,雪豹眯着眼睛低声呼噜,小灰鸟挂在毛茸茸的大尾巴上晃来晃去。他在茶几上摆好茶杯,反复劝说自己放松一点,但恐惧和焦虑还是挥之不去。
“你还是喜欢喝青茶放松,真是好懂啊。”林幽说着在他对面坐下来,“你真的想好了?”他接过茶杯,小心地吹气。“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让我进入精神海等于对我开放那一天的所有事情。”
“该知道的白樾早就告诉你了。”关鹤面上没什么表情。雪豹在他脚边趴下,林幽的小灰鸟钻进他掌心,用小小的头蹭他的拇指。
“但那些只是客观事实,精神海是你的主观世界。”林幽抬起眼睛,“你从来不接受深层次疏导。我在你的报告上说了那么多次谎,骗上头相信你一切正常可不容易。”
“……”关鹤摸了摸掌心的小灰鸟,闭上眼睛。“开始吧。”
“林幽是个能让人感到平静的向导”,这是骗人的。
关鹤从来不觉得林幽的存在会治愈他的疼痛,弥合他的裂痕,他们从初见的时候起,温柔的向导就总是不遗余力地撕开他的伤疤。他像一个最贴心的医生,询问他的病情,关心他的感受,然后伸出手抚摸他的伤口,说我明白,我理解,你看,你是这样流血的,刀刺皮,刃穿骨,剜空了血肉,然后披上外套,是行走的骨头。
“被颜祝翎打断的腿还在疼吗?还是已经没有知觉了?”
“颜哥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你还认得那张脸吗?
“不顾反对也要去追当时并没有嫌疑的同僚,被同伴指责的滋味怎么样?”
“关鹤,你需要我怜悯你吗?像医生?像那个年轻漂亮的护士姐姐?像你数年未见的导师?像沈念青?甚至像白樾?”
“……不需要。”关鹤眼神涣散,不受控制地流着泪。他在深海中沉沉浮浮,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地回答,带着凉意的手托着他,林幽站在他身后,冰凉的精神触须缠着他的身躯,他像蛊惑者,又像是引导着,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自己可以站起来。”他喃喃道。
白樾打开关鹤房门的时候,后者正坐在桌子后编写资料,关鹤看见来人,少有地怔愣了一下,然后他皱起眉:“什么意思?谁都可以打开我家的门是吗?”
白樾甩了甩手里的钥匙:“倒也不是,我向沈念青借的。”
关鹤不再看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电脑:“滚。”
白樾:“别。”他走进来,“我来给你送点东西,至少送到了再滚——哇这就是传闻中的长在阎王后院的娇花吗?长得还不错嘛,让我拍几张……”白樾被生机勃勃的小阳台吸引了目光,举着手机拍个没完。
“有话快说。”关鹤提高了音量。
白樾:“哦。颜祝翎的审判结果,还有祝羽的身体检查报告,都在这里。颜祝翎这辈子都难出来了,我和沈念青还在找医生给祝羽治疗精神海的问题,托人到国外去问了,希望能有结果。”他在桌子上放下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上面讨论了一下,决定给你追加一个荣誉证明,都在这里了。”
“能用网络传过来的东西不至于让你亲自跑一趟,大队长。”关鹤一阵见血道,他头也不抬地强调了一遍:“有话快说。”
白樾沉默了几十秒。
白樾伸出手。
白樾又放下了。
白樾:“就是,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白樾:“你的老朋友单纯地想来看看你,什么的。”
关鹤屈尊降贵地抬起了他的头,认真地看了看白樾。白樾身量高挑,穿着黑色的长款制服,里衣上的白塔标识被外套遮住了一半。他长得不错,平日里总是似笑非笑的脸一反常态地挂着点严肃和认真,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透着不似作假的真诚。
关鹤:“所以呢?你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说相声的?”
白樾:“啧。”他叹了一口气,“你还没原谅我?因为那天我没放你出白塔?不能啊,那林幽开后门把你放出去,一个向导为了你和白塔的哨兵大打出手,现在禁足的处分还没撤销,也不见你给人道个谢,申请个伴侣啊?”
关鹤面无表情,低下头一边打字一边说:“你怎么知道没有。”
白樾:“……”
白樾:“……啊?”
在白樾满世界找人求证的空当里,关鹤少有地走神了片刻。
你为什么相信我?
因为我理解你。
白樾:“你诓我!”他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控诉道:“骗我好玩是吗,你俩根本没申请——”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了,白樾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边,然后“哦”了一声。
小苍兰在花盆里舒展着花瓣,有风吹过来,满园的小花摇摇晃晃,馨香弥漫,生机盎然。
作者:米琪雅
标题: Saoirse’s Eternity
评论随意!
一、
雪花落到她额头上的时候,她刚刚睁开眼睛。
这个时间外面本不应该这样亮。她迷糊地翻了个身,脑中还在无意识地回放着昨天看过的书籍的残片,抬头看到的是忘记关好的窗户,以及跃入眼帘的满目银白。
她在熹微的晨光里站了很久,久到衣领都要被落入的雪花濡湿。
她知道再过一会儿王国的号角即将吹响,这个国家一天的起息将开始流转运行。她知道国王和王后此时已经收拾整齐。国王礼服肩膀上的金色流苏和袖口的红色缎带都打理得清爽整齐,宫廷的仆人会用一整晚的时间熨烫好所有的折痕和边线,确保他出现在台上的时候一丝不乱;王后的玫瑰金色的礼服长裙上,所有的珍珠又被加固了一遍,薄如蝉翼的纱罩裙会被人小心地披在王后的身上,她的服饰的用色将和国王的权杖相应和,两人的一同出现将会让整个王国都陷入喜悦之中。
她听到大门被一层一层推开的声音,虽然所有的门轴早就上好了油,避免发出刺耳的响动,大门的重量仍然使得轰然的威严不自觉地传遍了城堡。她感觉到了仪仗队从城堡两侧的厚石道路走过的气势,她的天花板都被震得开始簌簌地掉灰,这让她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周遭喧嚣的声音渐起,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能分辨出极为细微的,一位少女在城堡里奔跑的响动,像是从风暴中分辨一滴水滴让湖面泛起涟漪的声音。
在奔跑,在兴奋地停驻,在不耐烦地等候着什么,然后又开始奔跑,急匆匆地停下脚步,莫非是遇到了教导她仪态的女官?故作淑女地走了一条走廊,然后是什么呢?该去收拾一下,准备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她不禁思考,这到底是臆想呢,还是真的有听到这一切呢。
“西尔莎公主。”门外传来了彬彬有礼的呼唤。她回过头,能看到罩着银色餐盖的餐盘已经送了进来,她信手拢了一下头发,欣欣然掀开了盖子。
惯例切掉烤的有点焦的吐司边缘,在煎蛋上撒下一点胡椒粉,她有些惊奇地发现今天送来的早餐多加了一杯红酒。
她的手指摩挲起杯沿,看杯内的酒液变换的波纹,看红色的液体上,慢慢浮现出西尔莎公主的面容。
西尔莎公主十五岁了。在这个国家,这意味着责任,庆祝,以及成年。
红酒在她的指尖极迅速地凝结成殷红的冰块,水晶杯同时发出轻微的脆响,杯面上出现一长条裂痕。
她对着裂开的红酒杯微微笑了起来。
在她的笑声中,冰雪从桌角开始凝集,沿着棱角爬上了洁白的餐布,骨瓷的餐具也毫不留情地被冰禁锢,来势汹汹的冰花在整张餐桌上盛开,继续恣肆地蔓延到整个房间,却在靠近铁牢的瞬间中断。
在这个精美的房间之外,狰狞的黑铁栅栏将出口完全围住,只在吃饭的时候会从另一处特制的窗口推进食物。
西尔莎在准备经历她的成人礼。礼炮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国王王后唯一的女儿今年成年了。她可以想到公主兴奋的样子,快乐地接受着万民的崇拜和祝福,她可以想象在国王和王后的注视下,公主被邀请去跳第一支舞,她可以想象公主期待成年这一天有多久,在昨晚不眠不休地换了一套又一套礼服。
西尔莎公主在牢笼中,一个人,和一杯代表她成年的红酒。
祝西尔莎生日快乐。她躺回到床上,用冰雪在空气中画了一道华丽的祝语,随后眼睁睁地盯着它化为雪样的齑粉,簌簌掉落到自己身上。
二、
王后和她记忆里的样子改变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过王后的脸。
华丽的灰鼠皮织成的厚重斗篷,兜帽让王后的大部分脸都隐在蓬松的皮毛中。王后沉默了非常漫长的时间,终于开口讲话。
西尔莎公主现在过得很好。她虽然有些不喜欢宫廷里安排的课程,但是仍然很努力,在各个方面都优秀得一如既往,非常让人骄傲,她学习了烘焙糕点,弄得整个城堡弥漫了一周的香气,还试着学了竖琴,可惜不小心弄伤了手指,她越来越懂事,像是开始意识到自己将成为王国的继承人,必须要对臣民们负起责任。
她趴在书案上懒洋洋地看书,手指玩弄着散落的鬈发,王后的话飘进她耳朵里,又不冷不热地飘出去。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难道王后不认为对自己讲述西尔莎光辉灿烂的人生,是一种加倍的残忍么。
她没有特意走到牢门前,恭敬地躬身迎接王后大驾光临,虽然她脑内演练过这样的场景。
无视王后,或者十分恭敬地对待王后,她不知道哪一种更能让王后感到羞惭。
她在牢狱中度过的最初,曾经期盼过王后和国王的来临,然而时间慢慢过去,他们未曾来过。于是就像被关在瓶中的魔鬼歇斯底里的誓言一般,当她渴盼的这一刻到来,她却根本无法向对方流露出稍许的关心。唯一能清楚表达的,只有无声的冷漠和拒绝。尽管她自己也自嘲般地无法证实,对方是否真的会为她这粗劣的表现而受到伤害。
一直到王后开始剧烈地咳嗽,她扭头看过去,正看到王后掩住嘴巴的手绢上溅落的血迹。她朝王后的方向跑去,那个尊贵的女人却稍微惊惶地退后两步。
她便停下来,脸上的担忧神情不为人察觉地收敛至平静。
“您并不需要担心我会伤害您。”她这样说道。双手合十,打开的时候便悬浮着一大团坚硬的冰花,她手指朝前一点,冰雪的袭击咆哮着奔向牢笼外的人。
然而无论多凶暴的攻击,在撞击到牢门的时候都消褪无形。
“我在这里,您便是安全的。”
全世界都会是安全的,包括西尔莎公主。
她还记得给她建造这座监狱的巫师,有着让人生畏的灰白长胡子和星一样冷酷的眼神,他抚摸着长胡子,亲手在牢门外刻下了符咒。对国王和王后说,只有在这个房间里,她才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她掐着自己的掌心,感觉自己的血液里都充满了细小的冰凌。
王后在她的监狱外,无声地掩住了脸,慢慢地伏下身去,含混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看着王后抖动的肩膀,也慢慢地蹲下去,隔着黑铁一样的沉默看她。
“妈妈,我并不恨您。”
在抬起泪眼的王后试图握住她抓着栏杆的手的时候,她盯着对方的眼睛,说了第二句。
“可是您希望我爱您的话,我做不到。”
她不知道如何做到她未曾得到过的东西,不,也许她得到过,在那面镜子到来之前,她得到过,在她还是一个依靠在母亲怀里撒娇,满世界疯跑,看到什么都好奇地探个究竟的小淘气的时候,她得到过。
看着王后衰萎地走向盘旋而上的楼梯,她觉得这或许将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五日后,王宫一片素白。
她站在窗口,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和三年前西尔莎公主成人礼的那天一模一样,与此不同的是,响起的不再是庆贺的礼炮,而是缓慢又沉重的丧钟。
三、
她有时候会无法相信自己在牢笼中已经呆了这么多年,每天睁眼的瞬间仍然有恍惚的错觉,仿佛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除了冬天。
她已经可以在房间里轻松地用冰雪装饰出她想象中的华丽,也可以在墙壁上做一个和她等大的雪雕,她可以在夏天的时候把送进来的牛奶冻成冰沙,可以在无聊的时候将整个房间都铺满半米深的厚雪。
就如同西尔莎在学习一切将要用到的东西,她在学习如何去控制一切。
对她来说,冰雪就是一切了。
然而她仍然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不伤害。她只知道只要呆在这里,她的力量就不至于引发恐惧。
西尔莎公主结婚的季节,依然是冬季。
她用冰块把自己隔离到房间里小小的一个角落,以避免自己听到过于欢喜快乐的庆典音乐,她试图想象出西尔莎挑选的婚纱的样子,可是脑海里只呈现出一片无瑕的纯白,仿佛被雪淹没了。距离皇后的逝去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四年?五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成长似乎也停滞了,容貌和身体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化。她并不欣喜,只觉连衰老和成长也都被剥夺了。
一如她的名字。
有时深夜里醒来,她能察觉到有人在牢门外看她,有时会听到轻轻的叹息,她不想探究是谁,便会执意让自己又陷入沉眠。
曾经抚摸着自己头顶,任凭自己玩闹的父亲母亲,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别人的父母。她在思考着西尔莎的人生,如果没有那面镜子,今天在道路的尽头与爱人执手相望的幸福新娘,会不会就是她。
在某个晚会上相遇的健谈青年,又在西尔莎偷偷溜出门的街角偶遇,四目相望,心心相映,剑与玫瑰见证了每一次浪漫的花前月下,舞蹈,喝茶,一点点探查对方的心意,中间大概会有误会,会有吵架,但是一盒甜点和真诚的致歉就可以化解不快,彼此都经历了时间的考验,最终在神的注目下,许下神圣的誓言。
然后她才又一次醒悟,那个新娘就是西尔莎。
可爱的,美丽的,温柔的,自由的西尔莎公主。
在六岁的时候,西尔莎公主就是她。
在六岁那年的冬季,白雪第一次盖住地面的夜晚,西尔莎公主不再是她。
冬日的到来就像突如其来的失眠一样猝不及防,她不知何故无法如往日一样安恬地睡着。她偷偷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深夜在无人的走廊里奔跑玩耍,赤脚踩在干净的地板上,感受点点滴滴的微凉沿着脚底蔓上来。
她并不真的感觉到冷。
深夜照明的灯光被调暗到刚好可以看清,又不会太亮的程度,悬挂在高高的穹顶上,星星点点的光辉泻了一地,低头仿佛自以为自己在星空之中。她惊奇地看到有一扇门没有关闭,她便毫不犹豫地走进去,里面只有一面巨大的镜子,被阴险的黑布覆盖着。
她犹豫过,就像其他所有角色在面临人生重大抉择前一样,她手指触到了那块黑布,心里像是在想,看看又何妨?然而另有一个角落发出低沉的警告,但最终她决定了。
她满怀好奇地拽了下来。
镜子里面是另一个自己,透过镜子看过来,她与她四目相望,她看到镜子里的她,身后是无尽延伸的大雪。
伸手去触摸镜子的瞬间,镜面碎裂成无数的雪花,呼啸着四散飞去,而她看到对面站立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用和她一样的震惊神色对望。
你是谁?我是谁?镜子对她开了最残忍的玩笑,她无数次回忆这一段,始终无法确认,究竟谁是谁的影子。
也许自己才是因镜子而诞生的妖物么?或许这样想会让自己感受到些许安心。
然而她不确信。
她试图上前去触碰对面的女孩,手掌感受到的满是无法言喻的奇异冰寒。她看到地面开始结起冰霜,她看到天花板开始飘落雪花,而她一无所知。
她和对面的女孩一起抱起手臂尖叫,不同的是她身侧有凌厉的雪随着旋风飞舞。父母从沉睡中惊醒,匆匆赶到这房间。她看到那个女孩扑到王后的怀里哭泣,她想做一样的事情,却看到他们眼中的恐惧。她不断发抖,强忍着让自己平静。
她惊醒了,揉了揉眼睛,这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已经记不清了。
四、
深夜再也没有人来看望她,这里彻底荒芜了。
连饮食也不再有人提供,人们似乎遗忘了这里,但又并没有真的遗忘。宫廷里人人都传说着地下关押着可怖的妖怪,但是人人都小心地注意不要让新上任的女王和女王的丈夫听到这样的传说。
这是老国王去世之前便严格要求的规矩。
她不是很在意这样的冷遇,对她来说,连食物也变得毫无意义。
她感慨的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也不在了,她和这个世界断裂了最后一丝联结。
在被巫师判定为必须呆在施了咒语的牢笼中后,她以出人意料的温顺接受了这个结局,大概是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何以突然变成了怪物。她不想伤害别人,她会接受对众人来说的最优解法。当她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另一个西尔莎的脑海里将清除掉这一段记忆,西尔莎将继续是王国的独女,享受最为荣耀的瞩目。
父亲母亲已经有了完美的西尔莎,这个国家已经有了完美的西尔莎公主。
那么这个怪物的西尔莎,就关起来吧。
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在她刚刚开始试图重新思考这一切的时候,那位巫师——或许是唯一能给她解答的人——去世了。
她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怨恨。
“如果你可以多想一想,多想一想别的办法的话,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你是错的呢?也许不把我关在这里,我也能学会不去伤害呢?”
没有人可以再给出答案了。
她托着腮倚在桌子上,从同样被包裹了黑铁栅栏的窗口向外望。又是一年的初雪,巫师多年前留在铁牢上的符咒还会在落雪的时候发出凛然的光。每当四季的轮盘拨回到冬季,记忆和感官都会更清晰。
冰雪的触感是多么神奇,越是寒冷,就越会感到温暖。
在老国王还活着的时候,西尔莎公主生了一个儿子。他诞生的时候,整个宫殿都清醒着,紧张着,而他第一声啼哭响起的时候,连地牢里的她都感觉到了集体的欢欣,她试着想象身心疲惫的西尔莎,初为人母,笨拙地抱起刚剪断脐带的儿子,温柔地抚摸他酷肖自己的脸颊。说不定眼睛会像他的父亲,但笑容会和西尔莎一模一样。大概连性格也会像她,也许从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他就开始调皮捣蛋。
他会在三岁的时候摔伤,在胳膊上留下一个难以消退的疤痕,第一次换牙是在啃排骨的晚宴上,西尔莎会嗔怪地帮他擦嘴,然后从食余里发现他的第一颗乳牙,他拥有了自己的一匹小马,在宫廷花园里嚣张地踩踏了娇贵的玫瑰花圃,被父亲严厉地教训了。
她很擅长想象。
在老国王去世的葬礼上,那个男孩,大概会沉默地向祖父的棺盖上放置一枝白花。而西尔莎黑色的面纱下,会有一两颗眼泪流下吧,她的丈夫会安静地握着她的手,互相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从这个时候起,她开始思考怎样去死。
死亡是从被遗忘开始的。
五、
智慧女神对阿拉克涅说:愚蠢的挑战神灵的人啊,活着吧,永远地活下去。
身体变成蜘蛛的阿拉克涅悬在空中,仍然不停歇地织下去,她说:我想死。
如果她是因为挑衅了神灵才招致这样的厄运,可是我为什么要背负如此诅咒呢。
她对着自己雕塑的雪人喃喃自语。
西尔莎女王的王国覆灭之后,她一个人穿梭过这个国家所有的街巷,一遍又一遍。那些青灰色的砖块,红铜色的雕塑,墨黑色的灯柱,褐色的房顶,在战争中都被毁灭成焦黑的残存物,露出半张狰狞的面孔,被雪覆盖,雪又化开。她还来不及亲眼看看这个对她来说过早关闭了大门的世界,所能想象到的一切美好,就变成了只是想象。
黑色太刺眼了,还是白色吧。
于是她便让一切再一次覆盖上雪白。
那个冬日,她听到整个王国都在痛苦和哀求声里挣扎在惨烈火焰中,刀剑相击的声音对她来说是如此陌生,她从未料到这个国家的人们也会遭受这样的苦难,惨叫,哀嚎,呻吟,皇家的军队竭力奋战到最后一刻,仍然保护不了只是希冀过安稳人生的人民,城墙被冲击破损的声音她至今仍记忆深刻,迟缓而沉重,一下一下,终于打开了破口。
混乱中只有她的地牢沉默得仿佛死境。
一直到一队士兵冲到了她的地牢,她正不知道第几次尝试用冰贯穿自己的身体未遂。士兵震慑于这地牢里“怪物”的容颜,而她则震慑于多年来再一次看到活人。
沉默的瞬息被士兵的动作打破。
他抽出长刀,砍碎了巫师悬挂的符咒。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一瞬间,她只觉头脑中一片空白,永不停歇的大雪再次覆盖下来,她既不知道自己过往,也不知道归处将在何方。她蹲下来抱住头,脑中是破碎的轰鸣。无法控制的力量从她的身体流泻而出,她在剧烈的头痛中仍然震惊于自己体内居然蕴含着如此惊人的力量,甚至有一瞬间她哀伤地承认,或许将她关起来是正确的。
然后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当一切都真正安静下来,整个王国都凝固了。
她失去控制的力量冰封了一切。
死亡啊,她渴求的死亡没有降临到她的身上,而她带来了死亡。
她轻而易举地推开了丧失了符咒的狱门,面无表情地绕过丧失生命的士兵,几十年里第一次踏上盘旋的楼梯,她每走一步,地上就绽放出精致又脆弱的冰纹,她再没有低头去感叹自己的力量,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真正控制它。她走到空阔的王宫花园里,天空是阴郁的灰色,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多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冷。
她检阅被凝固在永恒里的人们的面目,她看到一位保护着幼童的将军,觉得他有一张熟悉的脸,她猜想或许这就是那脑海中臆想的,硌掉了乳牙的少年,西尔莎的儿子。她看到他紧紧抓着军刀,像一名真正的军人一样英勇无前,不曾退缩。她看到他怀里的少年恐惧的神情和空洞的瞳孔,情不自禁地捂住嘴巴,发出尖叫。
为什么要让她背负这种罪过,她并不曾因为获得力量而有过片刻快乐。
她花了非常漫长的时间将这王国的人予以安葬,然而无妨,对她而言,最不值得珍惜的便是时间。她试图记住这些人的脸,虽然那印象终究还是会在脑海中慢慢消去。她甚至不确信她在宫殿里找到的那位苍老的妇人是不是西尔莎女王,那位妇人已经老得超过她的想象,她看见女王的王位下藏着匕首,知道如有必要,她也将如军人一样奋战。
她并不知道西尔莎的统治究竟如何,但她对着女王的耳边轻轻地说,你是一位合格的女王。战争不是你的过错。
毕竟和女王相比,她自己更是一个错误,最终巫师的话得到了应验,她只会带来伤害。
只是,她终于自由了。
在每一个墓碑上都立起一枚六角形的冰花作为纪念后,她回到了完好无损的宫殿里。
从今日起,她将取回自己的名字。
从今日起,她将被加冕为王。
尾声:
西尔莎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程,她给自己做了一架银雪橇,她可以驾着它前往她从未想过可以到达的地方。
人们称呼她为冰雪女王。有时有人传说她会跑到火山口去,故意给那些将要喷发出来的熔岩降降温,有时又会有人看到她出现在巨大的鲸鱼身上,从海里升起一块小岛一样的浮冰,也有人说着在冬日里邀请她进房间喝两杯,她就会融化在温暖的房间里。
也许每一个都是真的,也许每一个都不是真的。
当她经过那个村庄,看到那个孤独地在雪堆边拼着什么的男孩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男孩的神色和容貌让她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非常久远,久远到她无法描述出到底是什么在她心底激起了涟漪。
她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啊,她发现了一些熟悉的碎片,那是当年她打碎的镜子,化作缤纷的雪,飘散到了世界各地。而现在,其中一片出现在这个孩子的眼睛里。
“你觉得冷么?”她问他,然后在他的额头给他印下一个吻。
她知道这个吻会让他暂时察觉不到冷,她也知道这个吻会冰冻他的心。
她带走了他。如果有人会来找他,那么他是幸运的,她知道怀着那样的执着来寻找这个男孩的人,可以解除他身上的寒冷。
在她的宫殿里,她看到男孩在继续用各种各样的碎片拼着那个单词,Eternity。
“如果你能拼出这个单词的话,那么你就是你自己的主人了。我将给你整个世界和一双新冰鞋,作为礼物。”
男孩抬头看她:“你保证?”
“我用冰雪保证。”
她说完,给他一个微笑,看男孩在她脚下睡着。西尔莎站起身,向着远方望去。
她等待着,等待那个将融化男孩冰冻心脏的人。
等待是她漫长的岁月中,最擅长的一件事。
作者:旬夜
CP:烨凌
要求:无声
1、
羽凌风睁开眼,看到的是上仙宗里他屋子的天花板。
【系统】
他在脑海里叫了一声,发觉耳边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几秒,然后又归于死寂。
我去,这不靠谱的不会是没电了吧?
羽凌风坐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掐掐自己的脸。
没错,还是那个英俊的他,还是这个倒霉的仙宗,还是这个坑爹的修仙世界。
但前提是,他早几十年已经不住上仙宗了。
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
要说那百年前仙魔大战,楚烨听从羽凌风的话自毁根骨,最后被仙门合力击下无妄崖。此后不过半载,楚烨便入魔率领魔族进攻众仙门,百里仙山生灵涂炭。
最后时刻羽凌风以自毁仙体为代价,开启逆转阵法,将三界灵气炼化,生生开出了第四界,将进攻的魔族一举封印于此。
魔族千万年被镇压,怨气凝重,到头来不过是求个栖身之地。恨意滔天也不过魔尊一声令下。当日魔尊楚烨于仙灵交界处立下三生石,承诺今后已三生石为界,仙魔两族永不相侵,魔族千年之间不出世外境。
那日魔尊楚烨抱着自己师傅尸身,带领魔界众部一步步走进他家仙尊为他开辟的栖身之地。
他咽着血泪,耳边只回荡那人临死前的那一句。
【阿烨,天地若无你容身处,师父就替你造一个。
所以不要再恨了……你带师父回家,师父和你一起回家】
自此仙魔两界诸事落定。
至于羽凌风,他的仙体已毁,本来任务完成就可以回自己的世界了。
他整个功德圆满,特别是洗白点在最后一刹那直接爆了。别说是回去,就算拿洗白点让系统给他开个异世界一日游,他都能玩到明年。
但临了临了,系统给他播放了一下楚烨在境外之地守着他尸身可怜兮兮的样子。
抓着他手掉眼泪的样子。
抵着他额头说徒儿错了的样子。
那耷拉着尾巴和走失小狗似的样子。
羽凌风觉得自己当场得了心律不齐,胃痉挛和急性心绞痛。
“那个……”他问。“……咱还有得商量吗?”
【很抱歉,本次是宿主回主时空的最后机会。如果放弃,系统将和宿主原时空切断联系哦~】
“那你不能让我看着我徒儿这样吧?”
【要么回原时空,要么留下,宿主大大只能二选其一呢。】
羽凌风陷入犹豫,而画面里的楚烨拿起了刀。
“我靠!他是要干嘛!?”羽凌风急了。
【也许只是想削水果呢。】
“骗鬼呢你!不回了不回了!快放我过去,不能让我傻徒弟就这么死了啊!”
于是楚烨再次见到他家仙尊的第一眼,就是羽凌风一把抓住他准备削苹果的刀,下一秒,白皙的手指biu~得血溅三尺。
“……师,师尊……”
羽凌风本想煽情两秒,下一刻,整个人炸毛兔子似的跳了起来。“哇!疼疼疼!我手疼——!”
“师父师父你别乱动,快松手——!”
那画面真是鸡飞狗跳,其乐融融,师徒情深,nice~
-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羽·境外地住了几十年·前上仙宗仙尊·告老还乡·但婚后生活美满·凌风摸着下巴,摇头摆尾得看着周边的陈设。
是他家大大仙门没错。
可自从三生石立下之后,他已经和仙门再没有往来。
特别楚烨如今彻底入魔,和仙气相冲。
他也不想对方不痛快,就成日在境外之地倒腾点科技树,没事用洗白点让系统带自己去异世界捞点什么天工图,长翅膀的喷火龙,四个轮的战斗机甲车回来什么的。
小日子活得好不快活。
他就记得自己这次想让系统整点不一样的,可回到上仙宗算什么嘛。
“喂喂喂!系统,这就是你的不一样啊……”
耳边又是一阵电流。
羽凌风不爽得哎!了一声,推开门往外,忽然一个矮不隆冬的身子撞进他怀里。
小孩?上仙宗这两年招新人了?
只见那小孩愣了一下,诚惶诚恐退了两步。“仙尊,是弟子唐突。”
“没,没事。”羽凌风不在意得摆了摆手,却在那孩子抬起头的时候慢慢睁大眼睛。“……萧五道连孩子都生了?”
谁知那孩子,怯生生看他,道。“仙,仙尊在说什么,弟子,就是萧五道啊。”
羽凌风和个兔子一样瞪着眼一抖一抖。“你你说你叫什么。”
“弟,弟子,萧五道。”
靠——!这回是直接穿越时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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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测到空间能量错乱,系统暂时进入休眠模式】
【检测到空间能量错乱,系统暂时进入休眠模式】
【检测到空间能量错乱,系统暂时进入休眠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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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早些年,原装的羽凌风对楚烨的态度到还不到喊打喊杀的地步。
按如今羽凌风继承的记忆来看,作为《降魔主宰》的第一反派,仙门之首,资质也是百年一遇,早早进入大乘境,成日就在那轮回峰上闭关想着能不能往上清天冲一冲。
而楚烨不过是一个他在下山救来的孩子,那不过高高在上的仙者,某次浮光掠影般的恻隐之心,对个资质平平的凡人,他能有多放在眼里。
那时楚烨也不是亲传弟子。
住在轮回峰后山的茅屋里,没人管他,羽凌风早早辟谷,轮回峰不开灶,他只要么饿着,要么走着崎岖的山路下山去和外门弟子的食堂那蹭个饭。
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看着这个身着白袍的孩子,努力挺直腰板却有些紧张的样子。
其实一开始,所有人在看楚烨被仙尊带回来时,心中充满羡慕,有艳羡有嫉妒。而渐渐的,他们发现这个所谓仙门首座的开门弟子,仙尊根本没放在心上,回头来倒抵不过一条闲来无事捡的狗。
于是那点艳羡,嫉妒,有的成了可怜,有的变成了嘲讽和轻慢。,谁还不能踩上一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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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凌风摇着扇子进楚烨屋子的时候,看到几案上摆着的几张红纸。
上面胡乱的笔墨写了一个“福”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孩童之手。
这是人间过年的旧俗,仙门已出凡尘自是不会循这些旧礼。
这上仙宗里,恐怕这只有这个上山没几年,还思念人间的楚烨才会想着做了。
“哎~我这小徒弟字儿写得是真不行啊~还没我写的好。”羽凌风笑着吐槽,忽然意识到他家系统罢工了,整个人尬在原地。
空气里只有冬日呜呜的风声。
羽凌风没劲得撇撇嘴,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忽然眼睛一亮,拿着笔在小楚烨认认真真写的福上画条龙。“哎,这过年没画生肖怎么能行呢……”
窗外初雪飘落,皑皑积了一夜四处银装素裹。
羽凌风霍霍完楚烨的福字,便顺着山路而下。太久没有来上仙宗,他竟然多少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记忆里原装羽凌风对小时候的楚烨残留的印象极少。孩子内向也不爱说话,唯一能说得上的有点就是乖巧,每次都在给他请安或者给他请安的路上。
“哎,我的阿烨,我的好徒儿,你在哪儿呢?”
少了系统的身边叽叽喳喳,羽凌风觉得整个世界寂寞得很,这种安静得让他觉得有些不适应。就好像天地间就他一个人,无一无凭。因为系统的原因,这种孤独的感觉羽凌风少有体会。他忽然想,在仙门最开始的那些年,楚烨是不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
他忽然想立刻见到楚烨。
但没了系统的地址报备,羽凌风只能动用灵识,眉心金光毕现,他心目一探,便锁定了不远处湖边的位置。白衣仙者脚下腾翔而起,飘飘然而去。
可惜羽凌风这些年给楚烨抱着腰飞惯了,落地没注意直接大马趴摔雪地里了。
此刻不过六岁的楚烨,生生看着一个那么大的白色不明物体砸了下来,手上一抖,篮子里的红梅掉了一地。
“谁!”
雪花四溅,哗啦哗啦。
羽凌风灰头土脸从雪堆里抬起头,面对一脸目瞪口呆的楚烨,伸出五指,不尴不尬打了个招呼。“嗨~!”
丢人丢到家了。
羽凌风暗骂,以后再也不让楚烨带着飞了,装懒没几次,落地都生疏了。但算起来,要丢人也是当年的羽凌风丢人,他家楚烨早八百年都知道他不是原装货的秘密了。
这么想着,羽凌风神清气爽,决心翻身而起。
“师父……”像是回过神,一袭白衣的小仙童亮起了眼睛。“师父!”他急冲冲过来,又像是怕失了礼数,在羽凌风面前停住了脚步。“师父不是要闭关三月,怎么……”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羽凌风,手脚踌躇。“我还以为,以为今年都见不到师父了。”
小奶娃自生的白白净净,一双眉眼已经依稀有楚烨成年后卓绝的影子,却带着种乖巧的可爱。
啊——!多好一孩子啊!羽凌风!!
我这么好一阿烨,怎么给你整得到我手上要打要杀的。
个苍天呐,你看到我家小阿烨背后的圣光了吗!作孽啊作孽啊!
羽凌风痛心疾首几欲撞墙。
但此刻的楚烨哪里知道他家倒霉师父的内心,只觉得仙尊看着他一脸扭曲,好像他命不久矣的样子,慌忙垂下眉眼。“师父,我没有乱跑,昏定晨省我都有按时,我只是,只是看着要过年了,想出来摘点东西……”
羽凌风这才发现对方手上的花枝,红梅傲雪,此刻趁着四周一片银白,艳丽得很。
“你来采花枝?”
“啊……是!”小楚烨看了看自己的手,急急点头。“我看师父屋子里的花瓶花也枯了,就瞧着后山红梅开得好,想年关了给师父换上。”
“倒是漂亮。”羽凌风伸手接过,端详了两眼。那花枝是小娃娃刚刚踮着脚采的,花枝尾端还沾着点雪屑。他看着小孩冻得泛红的手,下意识抓着小楚烨将自身灵力渡了过去。
一时间,白衣孩童周遭浮起一片薄光,风雪顷刻间被隔绝开。
属于羽凌风的暖意源源不断由心口而来。
楚烨愣愣得看着蹲在面前为他渡灵力的师父,有些诧异得伸手探,而指尖触碰到羽凌风脸颊的时候,羽凌风懵懂地扭头看他,四目相对,吓得他一退。
羽凌风却笑开了。“看吧,这下是不是不冷了。”
“嗯。”孩童慌忙点头,他迈着腿小心跑回后面,把散落的红梅枝和篮子捡了起来,又小心翼翼跑回来在羽凌风身边站着。
似乎没见过这么亲近的师傅,他一双眼小心瞥着羽凌风,试探得看着他。“师父。”
“是要回去了?”
“嗯。”孩子两手抓着花篮点头。羽凌风歪歪头,顺手抓起孩子的手就往回走。“那就回吧。”
孩子的神色怔了怔,又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小心翼翼握了回去。他小小声道。“师父。”
“怎么?”
“徒儿今天很高兴。”
羽凌风低头看他。孩子却看着自己手上的花篮子,不敢瞧他。“山上的师兄弟们都不过节,徒儿本来以为今年新年要自己一个人过了。可师父出关了。徒儿没想过在年前能看师傅一眼。”
羽凌风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微微用力把小孩的手握住。
山上的路很远。
而楚烨一个人山上的路却更远。“你若是想为师了,可以练功。找些事做,终究会好一些。”
“可徒儿资质愚钝,连最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放心,你的本事以后可是要一骑绝尘的。”哎!羽凌风心叹。我的好徒儿你在担心什么,你可是男主诶!未来魔界一哥!你担心引气入体?
“真的?!”孩子亮着一双眼看他。
羽凌风摸摸他的头,笑得一脸自豪。“自然,你可是我的首席弟子啊。”
孩子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礼物,整张脸泛着一种激动的红。片刻,他像是鼓起勇气,对羽凌风说道。“师父,今日年关,师父能陪徒儿守岁吗?”
“没问题!当然!”
【嗞啦——!】
【宿主,不要做太多影响历史发展的事哦~】
我靠!你什么时候修好的吓我一跳!
【就在宿主刚刚落地不小心砸进雪坑的时候。】
你就不能不提这茬吗?
羽凌风拉着小楚烨的手面不改色,心里默默骂了声娘。说说,什么情况,怎么就给我送到过去来了。
【这个系统也不清楚哦~~~~】
这还有你不清楚的事?!
【虽然不知道状况,但这边系统还是建议宿主大大不要多做关心楚烨的事哦。】
凭什么。我亲徒弟还不能疼了?!
【那宿主大大还记得原版羽凌风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楚烨赶尽杀绝的吗?】
走在青石板台阶的脚步忽然顿住。
【六岁。】
【楚烨六岁那年,羽凌风莫名发现楚烨哪怕天生没有灵根,体内却有他触及不到的道。】
你说的道,该不会是主角光环吧?
【也可以这么理解,那是羽凌风在轮回峰苦修多年却无法理解的东西,原主反派修为是很高的,否则初宿主大人当初也不能通过自爆仙体和后台数据修订开辟出第四界哦。】
【所以他很快意识到,楚烨可能会是那个超越他,更快问鼎天道的人。】
雪地里的人像是愣住了,一动不动,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可宿主大大你还记得刚刚自己和楚烨说了什么吗?】
——你若是想为师了,可以练功。
——你的本事以后可是要一骑绝尘的。
【楚烨在六岁那年,不知道为什么从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徒弟,变成了一个就算没有灵根也日复一日苦修的人,拼了命似的。】
“呵——”
羽凌风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算什么。他的阿烨从小到大都没有受到善待,最后却死于非命。
楚烨,《仙魔主宰》男主,自小受尽欺辱,被众仙门构陷被逼入魔,最后成为杀回师门,向师父报仇之后,被心魔入侵爆体而亡。
这算什么男主待遇?
他们凭什么——?
【宿主大大,我们是不能长久得留在这个时间点的,所以你此刻对楚烨所有的好,都会变成日后羽凌风向毫无防备的楚烨挥出的刀哦~】
“师父,今天徒儿给您煮碗糖水尝尝好吗?”一旁小小的孩子抬头看他。
羽凌风落在小小的孩童身上,他目光湛湛,一时无言。
许久,他张张嘴,有些无力得叹了口气。“为师……为师忽然记起,今日还要闭关,不能中断……”
“这样……”身边的孩子乖巧得抬头。“徒儿知道了!”他闪烁的眼神里映着羽凌风模糊的脸,将那万分不舍藏了个七八。“其实今日能看见师父,听师父说这些话已经心满意足了。徒儿不会打扰师父闭关的,屋子里的红梅徒儿每天换一只新的,等师父顺利出关。”
“好。”羽凌风点头,松开他的手。“那你先回去,我去看看掌门,一会就回轮回峰。”
小小的孩子点点头,提着花篮一路往上。
风雪一路,万千石阶只有他一人。
他的背影很小。“阿烨——!”羽凌风远远喊他。
孩子回头。
他顿了顿,只能笑道。“路上多雪,你慢些。”
“好!”
羽凌风向着孩子离开的方向站了很久,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中。
【检测到宿主大大情绪波动,需不需要播放音乐缓解悲伤氛围。】
“闭嘴!也不看看是谁害的……”羽凌风低头看着手里的花枝。
【宿主大大也不要太悲伤哦,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
【我们可以回去了哟~~~~~】
什么情况?刚刚你不是说不知道怎么来的吗?
【先前开异世界通道的时候莫名其妙被拉进来了。但好在现在这股拉力已经消失了。】
“这算什么?”羽凌风看着楚烨消失的方向不满得叉腰。“让我心梗的一日游吗?”
【系统不知道呢~(*^▽^*)但某种程度上,也许这里是宿主大大本就该来一次的时间哟~~~~】
“什么意思?”
【哎呀,(*^▽^*)作为唯物主义的系统,不好提一些奇怪的因果论哦。】
“美得你!不说别说!回家!”
刹那间,凌空之中一道光芒四散而起。
时空门打开的时候,羽凌风抓着手里的花枝走了进去,境外之地内灵力丰沛四季如常,一阵春风拂面而来。
羽凌风手中花枝摇曳,待光芒散尽的瞬间,对上成年楚烨一张“你又哪儿去了”的脸。
好家伙,想着自己刚就是趁着楚烨去议事厅部署的时候偷溜的。
说好的一起让系统搞次异界游,结果没带他,是自己理亏。
羽凌风赶忙举手投降。“这次真不是故意的,说来你不信,我可能忽然被什么东西扯着跑你小时候去了。”
魔尊嘴角扬起一抹算账的笑,视线落在羽凌风手上又微微一怔。
“真的,你看!这花就是刚你给我的,还说给我煮糖水,我还给你的福上画了条龙……”
见楚烨沉默不语,羽凌风赶紧打商量。
“真不怪我,你要怪怪系统,虽然你打不到它,你要不信……等等!”下一秒,远行而归的人,被人结结实实抱在怀里。羽凌风拿着花枝被抱了个满怀,只觉得楚烨这次的拥抱有些用力。
“师傅说的话,徒儿有什么不信的。”
熟悉绵长的呼吸近在咫尺。
羽凌风松了口气,想离开,却发觉的半天楚烨都没松开的意思。“……阿烨?”
“师父再让徒儿抱一会。”“哦。”
轮回峰后山的梅花,少年楚烨给羽凌风摘过一次,那个雪化的年初,一日一枝,直到他的师父闭关结束。之后是为什么不摘了呢,因为那人出关后,以他擅闯寝殿为由罚他禁足面壁了三月。
等他出来,梅花早就败了。
许久,他听见那人叹息般笑道。“……回家了。”
羽凌风也笑了起来。“是,我回来了。”
境外之地远山春风扶地而起,万山臻萃,钟灵毓秀。
而后漫山遍野,花团锦簇,有大好春光。
浮生漫漫,大道三千。
爱恨嗔痴,不及百年前那场电光火石,寒梅灼灼,你我相遇,原来一眼,已是千年。
-END-
神的梦(电视剧洛基同人)关键字:梦境 作者:喵哩 评论:笑语
全世界的魔法师和预言家都梦到了那个绿色的身影,他们无法穿透包裹着那个身影的魔法屏障看清楚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身绿色的斗篷,以及斗篷无法遮盖的邪恶的强大的力量。他们在黑暗之中听到毁灭降临的脚步,却没有一个人清楚这一次灾难来自何方。
“告诉我,你们昨晚也看到了。”阿加莎·哈克尼斯在她的会客厅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召开这次女巫集会的原因。
“对,我们都看到了。”穿着黑色斗篷的女巫们在帽檐下交换着眼神,声音里带着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我敢打赌,奇异博士他们也都看到了。”阿加莎手指转动,从魔法口袋里掏出一个水晶球,浏览了一下她所关注的一些巫师的集散地。星星点点的能量闪耀说明有很多魔法移动,就像女巫一样,地球上其他派系的法师们正在集结。
“到底是谁?”一个年纪较轻的红发女巫忍不住发问,她得到的却是阿加莎一个鲜明的白眼。
“哦,亲爱的,恐怕这里没有人能给你答案,但我们得做好准备。发动人脉,走动走动,那魔法的气息我略有点眼熟,也许能找到线索。所以接下来我要离开一阵子,封锁掉我的地方,你们有任何事情也不要主动联系我,安静的等待我下一次召唤就行了。”
年长的女巫吩咐完,就转身进入了传送门。她确实想到了一点魔法的线索,从笼罩在梦里的魔法屏障上她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古老的属于东欧的咒符,属于黑魔法的一部分,她在黑暗之书中曾经看到过。
她来到了温达戈尔山下,仰望着数千万吨岩石形成的坟墓,释放出自己的魔法试图寻找黑暗之书残留的气息。
一道金色的弧光直接斩断了她探查的魔法丝缕,传送门打开,奇异博士毫不意外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不该来打搅逝者的安眠。”斯特兰奇站在风中,红色的斗篷张牙舞爪的飞舞着,像一团挡在阿加莎和答案之间的火焰。
“那你来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寻找答案吗?”阿加莎呵呵的笑了起来,“我们都看出来那团绿色魔法里黑暗的存在,我们都预感到即将到来的末日,难道你要为了这么一点虚伪的人文关怀,放弃寻找真相?”
奇异博士淡淡的笑了一下:“不,我是来找你的。事实上,我已经有了线索,某人给了我一些暗示,而我需要人手来帮我验证他的暗示是不是真的。”
“谁?”阿加莎转了转眼珠,在脑海中快速的排查可能的人选。
“一位故人。”斯特兰奇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哦?”阿加莎顿时来了兴趣,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往奇异博士的身边走了过去。“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洛基!”突然的呼唤打断了洛基的窥视,他睁开眼,从清醒梦里跳出,回到属于自己的现实之中。
“西尔维。”他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女性变体拿着康的小平板出现在面前,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如此方便的进出这座时间的牢笼,那就是西尔维了。
“时间树出问题了,很多枝条变得灰暗,失去了活力。就像有什么病菌感染了一样,正在从末端开始枯萎。”西尔维的语速很快,“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明明没有人再强行修剪时间线了,但它却正在自己死去。”
“而且我查过了,那些分支的关键之人并没有死去,它们的衰亡是不正常的!”
“我知道。”洛基在西尔维长篇大论结束后,才用短短的三个字回应。他低下头,目光扫过掩盖在披风下的右手,无数的时间线从这里汇入,穿过他的灵体,在从左手穿出。时间流淌于他的身体之中,那诡异的衰亡发生的第一时间,洛基就有所觉察,但任凭他如何搜索,都依然没有找到一切的源头。
“你的手……”西尔维的动作总比嘴巴快,她一把掀开了斗篷,发现洛基苍白的皮肤上现在布满了绿色的斑点,仿佛感染了什么病毒。仔细靠近去看,每一个斑点都是活得,仿佛闪烁着墨绿色光芒的细小黑洞。
“我看到了威胁的影子,并把他投射给了所有多元宇宙能够接收到我思绪的人,我相信总有人能解开这个迷的。”
“所以,那些法师们做的梦都和你有关?”西尔维并没有做梦,但她听说了。
“是的,和我有过来往的可以看到的多一点,不熟的就少一点。”洛基欣然点头。
“为什么是梦?”西尔维清楚洛基可以把自己的分身投影到任何一个多元宇宙中去,而这样广播式的传递信息,对洛基而言真的很少见。毕竟为了不干涉每一个宇宙的自然发展,洛基一直都在克制自己对时间线的影响。
“那个未知的威胁是冲我来的,我已经落了下风。现在敌暗我明,我只有用这个方式才能尽快的找到帮手。而且……”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洛基?”西尔维发现洛基的异常,立刻伸手试图扶住他正在往后倒的身体。
“……有什么正在干扰我的意识,让我越来越难保持清醒。”洛基满脸写着困倦,眼皮支撑不住的往下耷拉,仅有一丝绿色的光芒从睫毛的缝隙透露出来。
“洛洛洛……基基…基…”西尔维的声音正在远离,像是从虫洞的边缘不断跌落的涟漪。洛基感到世界往上翻起,变成绿色的巨浪,把自己淹没,他沉沉的下坠,坠入未知的深渊。
有人正在试图夺走自己的一切,他被绿色的浪潮吞噬之前再一次的确认了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