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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198「潮」《虐〇潮》
作者:舞舞纸
备注:本故事和任何真实的人、事、物无关。内含克苏鲁和猎奇元素,对相关题材不适者,请谨慎阅读。
白雪死了。
听说她从身体里爆炸了。不要说肉,就连骨头都碎了一地。她引以为傲的雪白皮毛自然是不复存在,只有幸存的半个脑袋能让〇知道她曾经是白雪。
真是活该。
“我们要记住,人类都是谋杀犯,就算没有动过手,也是潜在谋杀犯,永远,永远是我们的敌人。今年开始流行的虐〇潮,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很多很多的同伴,白雪、哆、来、咪、大橘、卡哇伊、米米、淼淼、超〇、波洛、小天使……他们都是无可替代的宝贵生命。我们绝对绝对,不可以对人类抱有幻想。这次遇害的白雪,其实和我们不熟,但如果大家有印象,就知道她一直都受人类照顾,就是所谓的家畜!她享受了人类的食物、人类的房子、人类的衣服,所以对人类产生了信任。因为这种可笑的信任,她被人喂了炸弹,喂了鞭炮,被活活炸死了。死者不能复生,但是我们还活着的〇,我们要记住,人类永远是我们的敌人,人类对我们示好,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他们脑子里想的,一直是剥我们的皮!”
族长站在高台上,捏着爪子喵喵叫着。
“哈啊——大清早把我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这种事啊。”天籁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趴在了我的身上,“能来这的〇,谁会相信人类啊?”
天籁是一只嗓音很好听的〇,但是她现在的嗓子又粗又哑,她说是人类把她折磨成这样的,同样被人类折磨的还有她的三个孩子哆、来、咪,刚才村长提到过他们的名字。
“要是有一天我能变得和人类那样强壮,我一定用同样,不,更残忍的方法折磨他们。我要把人类的崽子抓起来剥皮,还要把幼崽的肠子拉出来绑在他们脚上,点火烧他们的毛,让他们一直跳,一直叫,叫到破喉咙。我还要活生生地把人类的肉一片片咬下来,美美吃一顿,吃完以后休息几天再去找新的人类。”
不愧是前艺术家,天籁能轻易说编织出美妙的语言。
“人类很邪恶,但是我们,不可以去复仇!!!”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们这边的窃窃私语,村长咳了两声,严肃地说,“我们是弱者,体型和力量都远远不如人类。我向你们强调,人类都是谋杀犯,绝不是怂恿你们去挑衅他们。我们绝对不能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高地去挑衅他们,我们最强的攻击,也只能挠破人类的皮,运气好,挠瞎他们一只眼睛,那样他们会用另一只眼睛准确捕捉到你们,然后抓住你们,正当防卫。我让你们记住人类都是谋杀犯,是要你们明白人类很危险!看到人类,都躲得远远的,如果不幸遇到了人类,不要展现出攻击性,‘喵喵’叫两声,卖两个萌,然后趁人类不注意的时候,拔腿就跑。”
“还喵喵叫呢,我早就叫不出来了。”
天籁“喵”了一声,那是磨砂纸一样的吠叫,听得瘆的慌。
我拍拍她的背,让她别叫了,她咳了两声,转身离开了会场,找水去了。
“哈哈天籁,嗓子哑了也是天籁。”
爱因斯坦和白雪一样,也是一只经常出入人类建筑的〇,天籁和他不对付,所以他等天籁走了才吱声。
“你和人类关系好,族长这么说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不,完全不。”爱因斯坦耸了耸肩,“他说得完全正确,毕竟不是每个人类都会善待我们,只要我们误信一个虐〇狂,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就怎么确定,你,和你好的人类不是虐〇狂?”
“我,很确定,他就是虐〇狂。”
我原来还想反驳个“万一他骗你怎么办”,没想到爱因斯坦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他家啊?!”
“嘿嘿,因为,他给我饭吃啊。”
我不能接受,肚子饿可以翻垃圾,为了吃饭去虐〇狂家里,这不是拿命赌饭吗?
“还有!最近天凉了,人类都出来活动了,给我们喂食的人类越来越多,我们千万不能吃他们的东西!要吃东西,一定要去垃圾里找人类吃过的东西!很多〇都是,被食物引诱到了人类的家里,你们会被杀掉,或者被喂得很胖,最后会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沦为阶下囚。千万不要以为人类对你们抱有善意,人类只是把你们当成玩物,如果因为食物对人类产生好感,那白雪就是你们的下场。”
族长这是什么耳朵啊,是不是真的听得到我们这里在说什么?
“他给我吃的可不是垃圾桶里的那种饭,他给我吃的——”可能是怕族长听到,爱因斯坦靠近我,压低了声音,“他是个科学家,他给我吃的东西,是活的生肉。”
“他给你吃活鱼,还是活老鼠?”听起来那个人类是喜欢看〇猎杀别的动物的变态,如果他以后养了条狗,会不会让那条狗来捕杀爱因斯坦?
“嘿嘿,不是鱼,也不是老鼠,是,活,肉,片。”
说完,爱因斯坦举起爪子,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道口,他拉开伤口,里面居然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蠕动的肉片?
看到我惊恐的表情,爱因斯坦满意地把肉片塞进了伤口里,伤口很快愈合了,就好像根本没有伤过一样。
“以后再也没有人类能伤害我了。我已经能轻轻松松把成年人类咬死了。”爱因斯坦嘿嘿地笑着,回头抛了个媚眼,在他的身后,是毛都竖了起来的天籁。
“族长,听说人类通过了‘动物保护法’,这股虐〇潮会停下来吗?”
族长会议进入了尾声,进入了交流环节。
“不会,永远不会。”
族长说。
免责MODE:随意
作者:暮夜
评论要求:随意
1.
我是关茗。
我已经死了。
光是想起这个名字就花了我三天时间,而后我又用了半个月才大概有了些零碎的回忆。
最开始我总是茫然地坐在阳台望着楼下一整天发呆
我做鬼时才发现世上原来哪都有鬼,但鬼与鬼之间并不打招呼,一天坐下来,只有这家的小橘猫总是朝我喵喵叫,最开始我没有搭理她,后来她常常在我身边睡懒觉,我终于忍不住摸摸她。
我小心地碰碰她的耳朵,尽管我的手指并无法真正触碰到她,却还是有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时我才想起我的名字,我叫关茗,但我还是没有能想起猫咪的名字,所以我喊她“咪咪”,她似乎能知道我在叫自己,总是能慢悠悠地晃着尾巴过来。
我知道,咪咪是我的宠物,这地方是我的家。
于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家,这时我才感觉奇怪,为什么我之前一直都没有到家里看看呢?
这个问题在我脑海里轻飘飘地飞过,自从变成了鬼我的注意力总是很涣散,我很快就被家里的场景吸引,桌上有桌布,地上有地毯,阳台上也都是大把大把的枯枝,家里有很多相框,但都倒在桌上,我没能回忆起这个家以前的样子,只能将眼前破败的景象深深刻入脑海,唯有地板上凌乱的猫脚印给这个家增添了一些活力,但咪咪为什么独自徘徊在家里呢?
其实咪咪并不总是待在家里,她也会跑到外面去,但自从我有意识以来,她就没那么爱出去,我总觉得她是为了我,心里难过之余不知是否该庆幸我回来了。
我只好摸摸她,叫叫她的名字,咪咪总是很配合地把脑袋凑上来,发现好像没有真的蹭到后又会看着我,看起来好像有些不满,但她总是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想要蹭蹭我,最后发现怎么都蹭不到就会干脆地离开。
咪咪还会在走的时候回头看我,希望我摸摸她,我心里隐约记得这样的场景似乎很经常出现,生前我总心软要去摸摸她,现在我反倒希望咪咪能够找个新主人。
2.
或许是我的心愿实现了,后来咪咪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这个家又只剩下我。
这时我才回忆起,我原来待在这里是要等一个人。
3.
我又回归了大部分时间坐在阳台上发呆的生活。
我知道我要等人,可我不知道是谁,家里的房间上了锁的房间进不去,没上锁的房间我徘徊过很多次,却还是一点记忆也没有,因为实在太闲了,我开始哼着歌在家里跳舞,变成鬼之后可以跳着跳着飞起来,还可以把自己的头扭下来,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有一回跳得太猛烈把头都弄断了,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总算是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穿着碎花裙子,高高瘦瘦又白白净净,好像并不是临死前的样子。
我看自己的身材猜想我肯定是个美女,想到这又觉得开心起来。
在漫长的等待期间我开始试着把相框拿起来,起初毫无动静,后来竟然真的立了起来了,只是我太激动,它一下子又倒了下去。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我看到了照片上是结婚照,虽然我没有看清上面的脸,但我知道那是自己,这时我又有了一些隐约的回忆。
我想起有个男人脸红红的,叫我关小姐,然后我笑着说老古板,你怎么要结了婚还这么叫呀,然后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握着我的手好半天,才喊了一声老婆,我捂着嘴笑了好久。
我还是没能回忆起他的样貌,他的名字,却回忆起他的手包裹住我的手时的温度,回忆起那时我的脸上也泛起热气,我的心因为那句称呼而小鹿乱撞,我现在好想再看看他,再叫他红脸,而后我要亲亲他的脸叫他更不好意思起来,我还想再多问问他,工作怎样,睡得好吗,有好好吃饭吗……
我好想再见见他。
虽然我还是不明白我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回到这里,但我知道,我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他。
那一天我坐在阳台,一直到第二天天明,我想起我生前也会这样期待着他工作回来,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他还会回来吗?
我又想起咪咪,突然觉得或许我被遗忘也很好。
4.
我蜷缩成一团睡在阳台上,直到被开门的声音吵醒,鬼魂其实不需要睡觉,但打发时间也很无聊,最近我越来越喜欢闭上眼睛放空,也常常放空着放空着就真的睡着了。
我就坐在地上,咪咪扑进我的怀里,理所应当地扑了个空,但咪咪还是躺在满是灰尘的地上露出自己的肚子撒娇,我摸了摸她肚子,感觉她看起来又瘦了。
“咳咳”
像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胡斯文咳嗽了几声,记忆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我本来什么都没想起,却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回忆起了大部分记忆,我停下撸猫抬头看胡斯文,他充满血丝的双眼下是黑青色的眼圈,胡渣倒是记得刮了,手里还揣着一束玫瑰,只是头发有些长了,人也瘦了一大圈,颓废得像老了十多岁。
我想起他向来在意自己形象,还有些小洁癖,又有鼻炎,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想着想着我就开始掉眼泪,但胡斯文看不到我,我只好自己抹眼泪,又轻轻地摸摸他的脸。
我知道我碰不到他,我只是尽可能地贴近他,隔着一层难以跨越的障碍,慢慢地摸摸他。
真是瘦了呀,咪咪瘦了你怎么也瘦了呢?
还好胡斯文没有动,他呆呆地像个木头,过了很久才蹲下身喊猫咪。
“……咪咪”胡斯文用沙哑的声音喊着猫咪的名字,咪咪看了一眼没有搭理他。
我想,原来它真的叫咪咪呀。
“想妈妈也不要老背着我来,我可以以后多带你来逛逛,别老弄得一身灰回家,你奶奶要念叨的。”我印象里的胡斯文话并没有这么多,他蹲下身但又不被猫搭理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爱又落寞,我忍不住笑起来。
咪咪看我笑又朝我走来,胡斯文会错了意想摸摸她,咪咪昂着头躲开了手,我拍拍胡斯文安慰他,虽然我也知道他并不能感受到一个女鬼的安慰。
但胡斯文大概想起了什么,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这又与我印象里的他一样了。
5.
胡斯文花了很长时间打扫这个家,也换上了新的花,桌布地毯之类的没有办法一下子洗净,我看他愁眉苦脸过后一下子将其全部扔入洗衣机时险些想打他,但最后家里好歹能见人多了,咪咪也被他抓住洗了个澡,还好他回车里拿了猫包毛巾和吹风机,不然这家里也不知道积了这么久的灰还有什么能用。
我叹了口气,这男人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后来胡斯文打开了那扇紧缩的房门,我也跟了进去。
原来那里是我和他的房间,和外面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只是更温馨些,房间摆上了不会枯萎的干花,有很多精致又可爱的小挂件在床头,都是因为我喜欢才摆上去的。
我还蹲下身摸摸桌上的小熊猫,想起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缠着他买的东西,还想再回忆更多,胡斯文却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回头看他,发现他本来还算平静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很多回忆,我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的,我已经等到了我要等的人,胡斯文却要保留着满满的回忆等永远等不到的我。
我看着他开了门却又没有走进这个房间,他像是在门口生了根,脸色苍白得跟石雕似的,只是脸上的眼泪不住地流下。
我走过去想帮他擦眼泪,但我擦不掉。生与死的距离是那样绝对,我只能也跟着他掉眼泪。
我们俩像个小孩子一样一哭就是一下午。
6.
晚上平复了心情的胡斯文收拾了房间,咪咪睡在客厅里,她岁数也大了,没那么爱活动了,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她前阵子回家时撞东西脚折了,胡斯文带着她去医院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好,但精神头也不如以前了。
胡斯文躺在床上,对着床头我的照片絮絮叨叨地说这些最近发生的事情,他说咪咪最近总算又能跑啦,爸妈身体也很好,不需要我太担心,家里都很好,一切都井井有条,却偏偏不提自己。
我坐在床边听他说话,时不时点点头接话,他好像个小孩子,讲着讲着又红了眼眶,但疲惫沉沉地压在他的眼皮上,他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低起来。
“………老婆,我现在没有你,也能过得很好”
[说谎。]
“只是…我总感觉能听到你的声音……”
[嗯,因为我在说话呀。]
“或许是我太累了吧,你这样容易寂寞的人,想必是会怨我的,怨我半年了才回这里。”
[笨,我怎么舍得怪你。]
“……唉,你总爱说我笨。”胡斯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似乎用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斯文,你就是老这样,说你笨又不改,遇到事情就憋着,我才会担心你到又回到这里来。]
唉,我也叹了口气。
[怎么就瘦了呢,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你胖点,咪咪也从小猪咪瘦成小竹竿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皮呀?]
胡斯文没有回应我,他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但只是这样我也觉得有些满足。
[斯文,我最近常想我为什么要回来,你也看不见我,这值得吗?]
我慢慢地躺在了他的身边,摸摸他的脸,听说灵魂有8克的重量,他能够因为感受到我的重量而安心吗?
我不知道。
我只能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
[但现在我想,还好我回来了,听说人在睡着时反而更容易听到鬼怪的声音,我知道你一定能听见的,你要好好听我说呀。]
[斯文,我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咪咪和爸妈也还活着,所以不要太挂念我,我心胸很开阔的,就算是你找别的女孩子我也不会难过的哦。]
[我只是很担心,我现在也才回忆起来,那天我被车撞了之后,我就在想,你要怎么办呢?你又爱逞强又不爱说话,会不会照顾不好自己呢?]
[可斯文,你其实做得很好呀,今天也没有忘记要刮胡子了才过来,衣服也很衬你哦,我记得你以前不太会给咪咪洗澡的,但现在不也能上手了吗?]
[斯文。]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睡眠中的胡斯文并不安稳,他的眉头依然紧皱,于是我伸出手,抚平了他的眉头,他表情也舒展了一些。
我现在才想起,我一直待在阳台是因为这是第一时间能够看见他回来时的地方,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是因为那一天是我初次见面的周年纪念日,我等不及地下楼准备去附近快递点拿礼物,却没想到……
他知道我爱漂亮,死前还让人帮我化了妆,穿的也是我最喜欢的裙子,我也知道他舍不得我,我就想我一定要回来看他。
[斯文。]
我又念了一遍他的姓名。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我想我该走了,斯文并不是那样脆弱的人,他以后也会有新的人生,即便没有我,他也能过得很好。
[我知道的哦,你肯定是怕回来家里想起我,所以才和爸妈住一起的,对吧?]
回答我的是胡斯文平缓的呼吸声。
[斯文,要好好照顾咪咪,她也很爱你的,爸妈家里要记得封窗,别老让她出来晃,太危险。]
[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老熬夜,应酬少喝点酒,家里不爱摆花就别弄了,周末多出去晃晃……]
沉睡的胡斯文好像真的听到我在说什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晚安,亲爱的。]
再见。
7.
胡斯文睁开了双眼,或许是因为这间屋子有关茗的气息,他意外地睡得很好,这几乎算是是自从关茗走后他睡的第一个好觉。
胡斯文正想起床,却发现咪咪不知何时窜了进来睡在他枕头旁边,房门明明昨晚已经关好了,现在却敞开着,就像是有人走了忘了关门一样。
胡斯文若有所思地摸摸咪咪,小橘猫难得地乖巧任他顺毛,胡斯文好似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
“咪咪,你知道吗,我昨晚梦见你妈妈了……”
作者:漢尼(敗)
狙中:臨淵、月溪明、蜂銀、夜雨、高以讕、鶴野(首狙:臨淵)
0
梅塔特隆33号透过侦察鹰5号的眼睛观察这片区域。
远方的地平线上,白色的群山影影绰绰,而眼前则是几乎无边无尽的白桦树林,深绿色树冠边缘相接,树海顺着视线延伸至天际,与阴沉沉的灰色天空接壤。
这在大灾变之后那些没人清理的区域里,算是相当好的地方。
“让侦察鹰降低高度。”他对通讯频道说,“留一只提防天空生物足够。”
语毕,显示屏上的数个画面内,除了侦查鹰5号的对应的画面,其余的画面迅速拉低,地面逐渐清晰可见:褐色的土地、无刺荆棘、长满紫色覆盆子的树丛、溪流、岸边礁石、锈蚀三代金属建造的小桥、还有水中的银翅鱼,摆动着它们半米长的身体和巨大的鱼鳍逆流冲上瀑布……其中三四幅画面里是不同角度下他所在的帐篷,在帐篷外警戒的加百列36号和乌列尔77号……除此之外,更多的画面始终集中在一小片水泥建筑上。
说是片,倒不如说是几幢高一点的楼房,配上几座功能性的平房,楼房窗户排列整齐,高原地带专用的防污染浅蓝色玻璃窗镶嵌在第五代混凝土构建的墙面上,典型的大灾变后三十年的风格,那时的房子都是按照堡垒的标准建设,简陋,但是坚固,一座房子就能完成大部分的防御。所有的建筑都没有多少外饰,甚至有的地方,深灰色的混凝土就这么直接暴露在空气里,整个区域和现在的天气构成了完美的和谐。
这种规模在大灾变之前最多被称作小镇,连小型聚集圈的规模都够不上,最多只算得上聚集点,勉强能够上如今人类生存所需的最底线。
通讯器里传来加百列46号的命令声,紧接着屏幕上更多空白的地方被填满,新增加的画面不再来自空中,而是某种更低矮的刁钻角度,仿佛观测者躲进了某些狭小的缝隙,又将身子紧贴地面。梅塔特隆33号很快看见了这次观测者的真实身份:被改造驯化的掘墙鼠。
“这就是你们组的新成果?”在他身后的拉斐尔53号凑过身子,画面里有只老鼠在其他老鼠的视野里一闪而过,他对着那对硕大的爪子和畸形的长牙直皱眉头,“这牙能吃东西吗?”
“所以是一次性的,一次任务的时间他们的牙就会把嘴巴撕裂。”
“有这功夫,多开发点急救动物?”
“上次那个急救针鸦还不够?”
“那个过于一次性了,最多应付应付加百列组。”
几只侦察鹰低空掠过,梅塔特隆33号看清了其中几个房间,生活物品和武器凌乱地散落在房间各处,灰尘覆满地。然而即使如此,每一间屋子里的东西都少得可怜,即使碎片满地,他也只感觉到荒凉,而不是凌乱。这里的建筑表里如一,装饰乏善可陈,每一件物件都有着不可或缺的用途。
难以想象这里一个星期前还有人居住。
他开始把目光集中到建筑中央,盯着那里的五人小队。除开在外围指挥动物负责警戒的加百列46号,现在那里还有四个人,两个代号米迦勒,两个代号乌列尔。加百列46号守在其中一幢小房屋的楼顶,鹰群在她头顶徘徊,鼠群也在她脚下汇聚,却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指令。
梅塔特隆33号看了看其中的两人,感到胃在抽搐。他只好在心里祈祷这次财务官不要再给他脸色看了。
“如果这是大灾变之前,我肯定要选这里养老。”他忍不住对通讯器嘀咕。
“大灾变之前你还没出生,加里。”米迦勒3号在频道里插嘴。
“是是。”加里在屏幕后面对自己的搭档呲牙,“说得好像你就见过大灾变一样。”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任务期间不要在公共频道聊无关的事情?”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靠!”加里惊呼,“你怎么在这。”
“首席技术官有随时监听通讯频道的权利。”米迦勒3号在通讯器里叹气,“回去我得带着你重温新人守则。”
“你最好会这样,哈利。”梅塔特隆0号发出一声叹息,“加里,目前情况如何。”
“这里方圆十公里之内没有异常,最大的生物就是那群银翅鱼。”他的异能,天使之眼正在帮助他源源不断地从覆盖区域内收集信息,但是剔除重复的部分之后还是只有天气地质之类的,梅塔特隆33号只能从中飞快地挑选出些核心点记录着,“诺亚的预测真的没错吗?”
“错过,但是历史记录不超过十次,而且误差和正确结果相比可以忽略,所以这次以防万一我先让梅塔特隆10号带着小组算了三天。”
“就不能多派几个队伍蹲点?”加里咽了咽口水,“那东西把这里所有人全吃了,你确定我们人够吗?”
“加里。”米迦勒3号插话,“我们没那么多队伍。”
加里刚要顶嘴可以多派几个天使,目光就被一个突然震动起来的画面吸引,那是一只在聚集点外围警戒的掘墙鼠,它正在转圈,然后是更多的掘墙鼠的画面也开始了转圈,接着侦查鹰们也出现了反应,所有的空中视角同时抬升,鹰群发出了警报。同一时间加百列46号也发现了异动,通讯器里传来她压制动物们本能的命令。加里则抱紧了怀里的枪,他的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就在刚刚,他察觉到有东西正在天使之眼的领域边缘游荡。
“全体警戒,目标距离聚集点十公里左右。”
话音刚落,他能察觉到在聚集点的范围内,有三位天使释放了异能。
有什么东西在接近,然而那东西仿佛算好了似的,恰好就在天使之眼的领域之外徘徊游走,他无法侦察到对方的任何讯息,而所有的侦察鹰视野中,地面之上没有异常。他的天使之眼只能覆盖半径十公里的圆形体积,而这点距离对于大型生物和机动性强的生物来说算不上什么。他也只能在心里盘算这次回去一定要找梅塔特隆0号申请基因深度改造来增加自己的天使领域范围。
越来越多的掘墙鼠出现了异常,它们烦躁不安,画面来回切换,即使加百列46号已经在压制他们的情绪,只有少部分处于聚集点中心的鼠群还能勉强保持冷静。与此同时,侦察鹰观测到了溪流中不断翻滚的银翅鱼,一尾接着一尾,它们跳出溪水,落在岸边的礁石上,不住翻滚。
这时他的天使领域出现了异状,在加里的视角里,如同有人用导弹轰开了城墙那般,他的领域边缘轰然炸裂,一尾游鱼般的生物猛然突入!
“地下!”梅塔特隆33号发出警戒信号,“七点钟方向,对方来自地下!”
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聚集点七点钟方向传来巨大轰鸣声,泥土与石块轰然炸开,庞然大物鱼跃而起,又如同鲸鱼落水那般砸入地面。
天使之眼瞬间功率达到100%,海量的信息传回加里的脑中,对方的身形瞬间在他脑海中有了清晰的形状:形似鱼尾的强壮尾巴,带着毒刺的鱼鳍,厚重的鳞片如同锁子甲覆盖全身,一瞬间天使之眼甚至数出了鳞片上年轮的数量,以及最标志性的浮尸状类人上半身……他快速对着频道发出指示。
“七点钟方向,盖亚人鱼,超大型种,年龄大于四十岁,估算体重大于20吨……”
接着他愣住了,银幕上正在进行信息录入的光标停滞在原地不断闪动,如同他的心脏,高速跳动。
天使之眼的目光聚焦在对方硕大鼓胀的腹部,肚皮之下有什么东西在起伏着,透过几乎透明的肚皮,他能看到那些东西长着一张死人的脸。
“加里?”
“……雌性,即将分娩。”
每一位天使都会遇到所谓的至暗时刻,而且这话只能在他们结束了天使的职业生涯之后才能说,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更黑暗。
但是对大部分天使来说,至暗时刻和结束生命往往是一个意思。
“……加里?加里!”
梅塔特隆0号的声音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这个也在诺亚的计算之内吗!”他对着自己的长官吼道。
“诺亚那老东西算出来是只海德拉。”
“这叫误差不大吗!”
“没有区别,都是同等级地行生物。”
“散开!全部散开!不要站在一起!”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人鱼距离聚集点只剩三公里,他甚至能看见这东西在地下的游动轨迹,她的行为在他眼中仿佛慢动作。加里清晰地看到泥土在她身边一点点液化,地下的岩石在她游近前就被泥土的波浪掀开。
人鱼的主战场是水中,她在将这里变成自己的主场!
“还有三公里,观测到土壤快速液化现象!注意防御!”
数座岩石墙壁轰然而起,如图悬崖般阻挡住了泥浪。人鱼重重撞在石墙上,发出轰隆的巨响,连加里都能感受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在震动。紧接着这些石墙向着人鱼的方向逐渐收拢,直到完全合拢,聚合成一口“缸”,将人鱼连同液化的泥土全部困于其中。
乌列尔14号的异能,憾地,作用是改造一定区域内的地形,在能针对实体的异能中,能达到这种改变地形规模的足够改变整个战局。
“哇哦,这算不算是对长辈不敬。”乌列尔14号的声音从通讯里传出来,然而没人能笑得出来。雌性的盖亚人鱼,上次这东西出现还是三十年前,结果是一支国家的小型军队无人生还,而那片区域至今仍无法居住。
人鱼从土中探头,天使之眼如实传回了人鱼的尖啸,加里被震得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拉斐尔53号一只手马上按在他的后颈上,这才让他勉强顺过气来。
人鱼之歌,虽说这个伤害不了远在聚集点的五人,但是对于一直开着天使之眼的加里来说,算是直接零距离接触了。侦查型异能的副作用就是这样,最详尽的信息意味着直接和对方的异能硬碰硬。
“加里。”米迦勒3号在频道里互换他,“你还好吗?”
“我没事。”加里对拉斐尔53号使了个感激的眼色,“目标已被困住,进行下一步。”
一匹黄金人马石墙上一跃而下,手中的金剑直插向人鱼的后心,然而金色利剑在与鳞甲接触的那一刻便被弹开,紧接着人鱼一击甩尾,击飞人马,人马摔到石墙上,化作一缕烟雾消散。
这一切顺着天使之眼传达到加里的脑海。
“该死!”频道里传出米迦勒9号的怒吼,看来那边也感受到了一样的事情,“防御太厚了,无法突破。”
“拉斐尔53号。”米迦勒3号在频道里发声。
“我在。”
“你的庇佑能力对人鱼歌声屏蔽的百分比是多少?”
“大约屏蔽了百分之六十。”
“百分之八十能做到吗?”
“不确定,但刚刚的程度可以保证。”
“哈利?”加里想让自己的搭档兼导师给自己一个解答。
“加里,天使之眼再全开一次,解析人鱼鳞甲的结构,观察刚刚米迦勒9号造成的伤口。”频道里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消失,然后又再次响起,“只要一次,但是必须完成。”
“我尽量。”加里呻吟着。
只要一瞬间。拉斐尔53号的手掌覆盖上加里的后颈,加里闭上双眼,只要一瞬间。在脑海中,一只原本半闭着的眼睛完全睁开,天使之眼,90%功率发动。紧接着他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穿过石墙来到人鱼身边,直接贴上那张形似浮尸的脸庞。
这世界上估计没几个人能够和活着的雌性盖亚人鱼额头贴额头的,他应该是第一个。
盖亚人鱼向着他发出了嘶吼。加里只感觉到脑袋完全凝固了,身体也动弹不得。人鱼青紫色的人类嘴唇张开,扩大,再扩大,如同一个有着紫色橡皮筋作为袋口的死灰色口袋,露出里面成排的人类牙齿,企图要将他的意识全部吞没。这就是当年和雌性盖亚人鱼对抗的那支军队的下场,意识和记忆全部被抹去,他们全都回归了婴儿的状态。
“操,闭嘴啊你!”拉斐尔53号的声音刺进加里的脑海,救了他一命,在人鱼咬下的那一刻他闪身到人鱼身后,天使之眼110%发动,那是连空气中飞舞的尘土都能看清的程度。这一刻,他看清了人鱼背上那一片被刻上了白色划痕的鳞片,浅浅的一道,连边缘还带着碎石状的粉末。
“鳞片结构……百分之90碳,百分之10铁……强度约等于风暴龙鳞片,人马的斩击有效。”强行将天使之眼的功率降到10%、将自己拉回的那一刻,他用仅剩的力气对通讯器说道。做完这一切他脱力地倒在椅子上,再没有力气再去确认他们的回答,但是根据从远处传来的震动,他知道一定奏效了。
只不过他没有时间休息了,拉斐尔53号刚刚给他恢复了一些体力,加里就匆匆爬起来,天使之眼再一次张开,这次在他眼中的,则是完全的屠杀。
黄金人马接二连三地从墙上跃下,一只,两只……直至成群,如同灾变前那些在草原上飞奔又跃入波涛的野牛一般,长剑暴雨般刺向泥坑里的人鱼。人鱼最早还能招架,数匹人马被甩开消散,但是甩开一匹人马,就会有三匹人马的剑落在她身上。人鱼的歌声慢慢转为无序的哀嚎,尾巴也从渐渐地不再有力。天使之眼深入地下,只看到泥土的液化已经停滞,甚至有更多的土壤在乌列尔14号的能力下凝聚为岩石。
伴随着最后一匹人马消散,人鱼千疮百孔的身体被托上了地面,说是身体,但其实已经是一团烂肉了,背上的鳞甲被黄金人马的利剑和铁蹄完全踏碎。石墙开始瓦解,巨石化作碎石再化为尘土,同时土壤开始凝固,人鱼逐渐被凝固的土壤吐出地面。
“比预想的顺利。”加里松了一口气,天使之眼环绕着尸体扫描,“生命体征消失,人鱼已经确认死亡。”
“有点过于顺利了。”远在总部的梅塔特隆0号说。
“有可能是我们的天使太强了。”
“我赞成梅塔特隆0号的意思。”米迦勒3号发话,加里只好闭嘴,但是过了一秒他又试探性地问:“那就,先进行收尾工作?”
梅塔特隆0号默许了,于是加里让帐篷外加百列36号和乌列尔77号前往聚集点,协助正在聚集点中心的另一位乌列尔准备善后工作。
警戒动物们依然徘徊在聚集点附近,他没让加百列46号撤掉它们。
侦查鹰的画面上,天使们已经开始往人鱼的尸体周围聚集,加里瘫在位子上,拉斐尔53号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感叹他干得很好。
“是他们干得好。”
“不是每个梅塔特隆都能指挥出无伤记录的。”
异变就从这里开始。
最早黑下去的是处于空中警戒的侦查鹰3号的屏幕,接着天使之眼就传回了侦查鹰3号的死状:直直冲向地面,头颅被撞得四分五裂,占据了头部百分之九十的硕大眼珠粉碎,因此取代脑浆流出的是大量的晶状体。
接着是掘墙鼠们,从第一只咬断了同胞喉咙的掘墙鼠开始,这些顶着硕大眼球的老鼠就和侦查鹰一般,不是自相残杀,就是生生撞碎了头颅,眼珠爆裂,顿时血浆满地。
“警戒!有不明敌人!警戒上方!”加里大吼,天使之眼全开。既然是侦查鹰先中招,那么大概率是天空巨兽,然而视野中的天空万里无云,那就只能先推断是隐身型的天空巨兽。
这一类巨兽往往是最棘手的,因为除非他们发起攻击,只有极少数的异能才能发现他们。历史上第一只被发现的天空巨兽巴比伦蝶就是因为第一位变异成功的驱逐者异能失控,被轰成虚空物质跌落,才暴露了行踪。
那是加里见过的最酷炫的异能,虽然被定位为辅助型,却丝毫不亚于任何攻击型的异能。他现在都记得书本上描述驱逐者的文字:“在他的领域内,他的命令便是至高的真理。”
但是依然迟了一步,他只觉得脑袋瞬间就要被涨破了,高昂的情绪让他有些飘飘然。他们击败了盖亚人鱼,他觉得自己的步伐似乎都轻盈了很多,不自觉要跳起舞来。
唤醒他的是天使之眼的嗡鸣和要把他撕成两半的头痛,他看见自己握着那把电磁脉冲枪,而拉斐尔55号就倒在他手边,顶着一颗炸开的脑袋,一部分白花花的脑浆正顺着他的作战服裤腿流下来。
天使之眼大幅度地嗡鸣起来,来自敌人信息几乎过载,甚至已经没有更多的功率腾空给他去侦测其他人的状态。梅塔特隆33号头晕眼花,他勉强转头,试图看向屏幕,但是不用看了,不光是他的感受,小队所有人的感受也冲进了他的脑袋,兴奋,快乐,杀戮……
但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兴奋不已,就像他中学时拿了班上的西班牙语第一名,就像他成为一名以炽天使为代号的猎人时,就像他第一次独立完成狩猎时……此刻他无所畏惧。
但是,这不是个该有这种情感的场合……他们应该恐惧的,然后克服恐惧,这是每个猎人的必修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仿佛成了两个人,一个理性的他分析出这个情况下他们应该逃跑,而感性的他……只有快乐,极致的快乐。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了,脑袋犹如一团凝固的奶油,他现在只想沉沉睡去,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会是场美梦,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感觉自己正睡在家中的床上,被柔软的羽绒被和丝绸的床单包裹着,连天使之眼的嗡鸣都成了美妙的摇篮曲……
这不是任何一种地球本土异变出的怪物能做到的,哪怕是刚刚的盖亚人鱼也没有这种本事……加里只能判断出一种情况,对手已经不是地球上的生物了,是大灾变期间降临地球的、某种来自高维虚空的生物……
加里咬着牙按下了警报,同时打开了小队频道和总部的频道,传出最后一条讯息:“区域,以聚集点为圆心上空,覆盖范围半径……大于十公里,对象,极乐灾厄……”
这是他昏死过去前最后的印象。
1
“恭喜你们,手术很成功。”
手术室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的时候,距离加里被放出病房刚好一个小时,距离他们被宣告任务失败刚好十二个小时。纯白色的走廊上只有几个医疗人员走过,指示灯和加里成了为数不多的额外的颜色,连梅塔特隆0号今天的外套都是白色。
纯粹的白色,专业,冷漠,和他们的白大褂一样。
总部医疗部在所有算上所有分部的情况下依然算得上是最让加里毛骨悚然的部门,远超过贫民窟脏乱差的小诊所,不止一位天使骂过政府应该在这些精英人才的知识芯片里加入《医患关系改善条例》这本书。实际上这本书目前市面上连纸质版都找不到,加里有幸在哈利的书架上见到过一本最新的,出版日期是三十年前。
梅塔特隆0号起身去迎接医生,留下加里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盯着闪烁的指示灯发愣。一个护士走过注意到他衬衫领口隐约的绷带,当即开动扫描仪。加里半眯着眼躲避扫描仪一阵一阵的蓝光,对她摆摆手。
“需要帮助的话请从终端呼叫我们。”
这是加里在医疗部醒来后听到的第十三遍,他只好对她勉强点点头,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理论上说对话时不注视对方很不礼貌,哈利要是在这保准又得按着他一顿说教,但是他还是不断瞟向护士身后的重症病房,看向那里躺在仪器和管子中的其中一人。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梅塔特隆0号送走医生,回来就看见加里这幅死鱼样,露出被加里称作“我看你需要回新手训练营再加训三年”的目光。
加里的脑内终端发出叮咚一声,眼前自动跳出刚刚收到的信息,七份病历,整整齐齐。地十代的终端升级为体内链接款,芯片连同机械被植入体内,需要时信息可以直接通过芯片接入脑神经进行读取。他大致扫了一眼,上面诸如颅骨粉碎性骨折、脊柱损伤之类的名词看得他头痛。
他盯着梅塔特隆0号那颗锃亮的光头和反光的平光镜:“你全说了吧。”
“好消息,他们七个能够复工。”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有一个紧急任务。”
加里捂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们连伤员都要压榨?”
“你离开病房的时候就不算伤员了。”梅塔特隆0号一平板拍在他脑门上,“你的新搭档马上就到,收拾收拾自己。”
加里跳起来:“我和哈利不是搭档了?”
“很抱歉哈利在未来一段时间都得在病房里度过了。你想出单人任务我也可以给你找诺亚申请,不过目前通过概率不到1%。”
加里垂头丧气地跌回椅子。
“想开点,极乐灾厄没有扩散。”他的长官一如既往地露出冷笑,虽然加里知道他的确想安慰自己,“而且你们才死了一个人。”
加里扯了扯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梅塔特隆0号先生?”有人打断他们,声音不大。
“来得正好,梅塔特隆33号,来见见你的新搭档,拉法尔536号。”
加里抬头,只看到一个女孩,顶着有些凌乱的波波头,还有一张典型红月2区的面庞——大灾变之前所谓的亚洲面孔,有一双大得出奇的棕色杏眼;她没穿OMGA的西装制服,而是套着市面上最常见的短款夹克,搭配泡泡袖和修身的扣带,但不知为什么多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带子,都被她缠在腰间;脚上蹬着一双不知道那个牌子的白色运动鞋,上面沾了新鲜的泥点——
“我靠,我们什么时候还招未成年?”
接着他就被一平板砸在脑门上:“她已经成年了。”
“拉法尔536号,林一一,我已经24岁了。”女孩抹了一把汗,用手巾擦干净后才和他握手,“抱歉,今天早上才接到总部的外勤通知,没来得及准备衣服。”
“梅塔特隆0号,马林•费里艾诺。”
“梅塔特隆33号,加里•盖伦。”加里回应她,“拉法尔是哪个组,新加的吗?”
“她是座天使,之前一直在东城区的研究所协助安全管理。”
“我是封锁者。”女孩局促地笑笑,将帽子上一根垂下来的带子拽上去。
加里的目光在两人中间打转,消化这个消息。
“今天不是愚人节。”他说,“两个辅助类的异能者出任务?”
“当然不是,哈利都不过那个东西了。”梅塔特隆0号在终端上操作两下,两人的终端上同时弹出一份信息通知。
“所有的说明都写在里面了,先跟我去办公室。”
“这次的委托人来自红月12区新伦敦城,梅塔特隆33号应该对那里比较熟悉。”
加里和林一一坐在沙发上,梅塔特隆0号站上中央控制台启动全息投影,片刻前送到两人终端的文件连同新伦敦的地图在两人眼前展开。
“本次任务,你们要追查一只逃脱的生物兵器。”梅塔特隆0号调出红月12区维多利亚地区的地图,蓝底的地图上,一处郊外的红点尤其亮眼,实验所周边的一部分区域转变为了浅红色。
“委托方于昨日中午发现他们正在进行测试中的生物兵器‘奇美拉’从实验室中逃脱,在紧急封锁了周边区域之后依然没有该生物的下落,因此委托到我们实施抓捕。”
“我有个疑问。”加里举手,“如果已知道对方是生物兵器,出动战斗类异能者会更有效率。”
“委托者希望在不惊动奇美拉本身和市民的情况下将其活捉,因此需要一位侦查者首先定位,再由封锁者协助进行捕捉。”
沙发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那奇美拉的特征和能力呢?”
“很遗憾,委托方拒绝透露这些。”
“那我无法追踪。”加里两手一摊,“不知道对方的具体情况和指标,我们的能力都无法发动。”
“不,你们可以的。”梅塔特隆0号调出任务说明书的其中一页,指出上面的说明,“只需侦测型异能者对人群发动异能即可追踪奇美拉。”
“真的没点别的情报了?”
“很可惜,这次的委托者无法给出更多信息。”
加里闻言不自觉坐直了身子,而林一一依然有些迷惑。
“拟态能力的生物吗。”
“目前推测是拥有拟态能力的智慧生物,初步范围锁定在猿猴之类的变种,除此之外委托方不肯透露更多消息。”
“但是我们才两个人。”林一一举手,“这样说的话我们至少需要三人进行任务。”
“放心。”梅塔特隆0号的目光看得加里背上发毛,“你旁边这位,上次体能测试成绩是A。”
“时间紧急,去红月12区新伦敦区域的飞机明天早上八点出发。”
加里将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和林一一一同坐着电梯下楼。
这是总部的两台观景电梯之一,外部用的最先进的防护玻璃,在保证透明度的同时将保护等级提升至最高,足够抵挡住天灾级别的天空生物的攻击。透过玻璃看出去,金黄色的霓虹灯刺破夜空,悬浮车来来往往,高处的显示屏还在放着猎人的征兵广告,视频里衣着光鲜的男女扛着缀满闪烁灯的花哨武器,驾驶越野车驰骋在曾经的非洲地区,对着屏幕招手欢笑,脚下的钢铁巨兽在油门声中发出怒吼。衣着优雅的男女手挽手,如同流水般汇入用大理石或是玻璃打造的高楼大厦中,透过建筑的玻璃外墙,能看见大厅中灯火通明,人群手挽着手起舞,这是当下最流行的复古建筑中——仿照大灾变之前的建筑风格。
如果极乐灾厄出现在这里,他们当中能活下来多少人?当他们在荒野上与怪物们厮杀时,这些人却躲在城墙和玻璃后,大肆宣扬着狩猎是多么风光的事情,引诱更多的孩子投入到这一场搏命的游戏中。
两人的目光只对上了一瞬,林一一便马上避开他的眼神。“你是今天第一次来总部?”
“以前报道的时候来过一次,后来就去实验所了。”
“那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带带你。”加里忘不了自己来了总部一年还迷路然后被马林和哈利一起嘲笑了一个月的事情,“这边路太难找了。”
林一一的目光总算是又飘了回来,但是依然没有和他对视,只是在他脸上游移,最后落在他的领口处:“但你的伤没问题吗?”
“猎人的常态,放心,医疗部说没问题了。”加里用手指把领口稍微向下扯扯,向林一一展示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但依然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恐的表情,“我会尽量保护你不受伤的。”
加里到家的时候刚过七点。说是家,也不过是OMGA给提供给外派员工的临时宿舍,从进入大门开始,客厅,厨房,桌子,浴室,厕所,全都是一眼到底,连家具都是统一定制的套装,猎人们因为任务需要,总是满世界乱跑,为此OMGA的临时宿舍遍布世界各地,连他那次在草原上追着风暴龙狂奔也住的是这种的,甚至家具样式都没改。
他从冰箱里找到之前喝剩下的廉价啤酒,粗制滥造的金属瓶身上印着张牙舞爪的哥布林,摸在手里如同低劣的兽皮,薄软粗糙,就和里面的酒水一样,几乎没什么谷物的香味,只剩下纯粹的合成酒精的味道,走出贫民窟就再难看到的小作坊产品。
幸亏哈利和马林嫌弃临时宿舍太小,直接去住了总部旁边的酒店,他才能得了空闲偷偷喝点东西缓解一下思乡之情,然后走出大门继续做好梅塔特隆33号,第一位“贱民天使”。
“电脑,拉上窗帘。”
金属卷帘隔绝了外面五颜六色的灯光,暂时让他平静下来。加里坐到宿舍自带的电脑前,插入自己的id卡,进入OMGA内部数据库。
他先去翻了上次任务的报告,在他醒来的时候被告知,他们的任务报告书最后由梅塔特隆0号代为书写并上交,等他终于被医生放出门的时候,报告书已经提交完成并封存入档案了。但是关于极乐灾厄出现之后的记忆他是一点没有。
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杀了拉斐尔53号,但他们对此不以为意。
熟练地登入OMGA官网,加里在其中找到任务报告书的界面,翻找这次任务的报告书。然而直到翻到了三个月之前的任务报告,依然没有找到这次的报告书。
他不认为梅塔特隆0号会骗自己,但他也没接到补足报告书的通知,按照他的权限,系统里大部分公开的报告书他都能阅读。
加里习惯性想用代码去后台翻找,但是想到梅塔特隆0号一定能检测到他的小手段,他有些心虚。
“马林?”
“干什么?”
加里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十一点:“你竟然这点还在加班啊?”
“猎人们出任务不挑时间。”梅塔特隆0号在另一个频道指示猎人可以发动攻击,“有什么事直接说。”
“上次的任务报告书……你真的写了吗?”
“写了,我和那群老头子扯皮了五遍才写出一份让他们满意的。”
“……哦。”
“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切频道了。”
“为什么要一个座天使来出外勤。”
OMGA内部的等级根据成员个人能力来区分,只有各项数据全面达标的才能进入炽天使等级,被称作为猎人,而座天使和智天使,多半都是在某个或是多个方面有缺陷的成员,并不适合外勤。
“因为其他炽天使腾不出手。”
“你看我信吗?”加里反手调出一份表格开始念,“梅塔特隆30号,削弱者,目前正在地中海附近休假;拉斐尔78号,封锁者,出院一星期,刚刚递交了外勤复工申请;加百列77号,突击者,目前刚刚结束了在红月35区任务的述职报告,正在赶回总部的途中,我连他航班都找到了,今晚十点的……”
“孩子大了果然不好骗了。”
“马林!”
“……这是诺亚的意思。”
“那老东西又算出什么了?”
“不知道,但是他绕过了所有的炽天使和智天使级别的封锁者和削弱者,独独挑中了这位座天使。”
“诺亚真的把‘座天使不得出外勤’这条写进了底层代码吗?”
“在写进这条之前,上头那群老东西更希望在诺亚的代码里加上‘贱民不得加入OMGA’这个条例。”
“那他们加了吗?”
“没,加百列0号跟他们吵了一架,足以载入史册的场面,我还录了像……对,八点钟方向,四公里,不不不,先用脉冲炮,不论是否生效,脉冲炮能量耗尽就换你的异能。”梅塔特隆0号说,“这还是美化之后的版本。”
“看来诺亚同意哈利拉我进来这件事着实伤了他们的心。”
“是啊,你还连累了那个小姑娘,没有你她多少还能排到智天使的等级。”
加里灌了一口啤酒:“我知道,我看了她的档案。”
加里已经把林一一的档案翻了个遍。教授家庭出来的女儿,还有一个弟弟,她自己则是以商务生的身份完成学业,按照正常剧本,不是成为企业精英,至少也能进入跨国公司安稳度过一生,非常经典的红月2区年轻人成长经历。
然而这种人却在毕业一年后加入OMGA成为一名最底层的座天使,用着最常见的封锁异能“蛛网”,在世界各地的研究所之间轮转负责安全管理。
怎么看,林一一加入OMGA之前的人生都比他的好太多了,甚至比加入OMGA好多了。加里甚至开始思考这种人有什么理由加入他们,他不信这种人家出来的人会为了名声和权利不要命。
“好,现在按原定计划后撤,通道已经打开,你们有三分钟时间……有何感想?”
“好人家的姑娘。”
“所有人就位后等目标进入包围圈……你可别把人家好姑娘带坏了。”梅塔特隆0号盯着屏幕,透过其中一名猎人的视角他正在等待猎物上钩,“总之,别让哈利失望,他好不容易才把你从贫民窟里捞出来,还有,少喝那种劣质啤酒。”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半晌,只传来一声闷闷的“嗯”。
2
飞机于八点准时起飞。加里昨晚喝多了酒又熬了夜,一上飞机就倒在椅子里,印象里最后一件事就是飞机还在停机坪上。
他又回到了那个白桦林中的小镇,但是这次不是在帐篷里,而是在小镇里,没有盖亚人鱼,没有侦查鹰,也没有掘墙鼠,只有他一人和这个死寂的小镇。
他下意识放出天使之眼,却撞上了一只眼睛。天使之眼如实传回了那只眼睛的样貌和目光,那是只棕色的眼镜,平平无奇,淡然地从虚空中注视着他。但是也仅限于此,天使之眼找不到更多的信息,包括那是谁的眼睛,是人,还是怪物,抑或是使徒。
飞机在新伦敦的机场降落,两人拖着行李走到叫车等候区,加里刚要在录入器上输入目的地坐标,一辆轿车便停在他面前,车身整体呈现黑色,标准的子弹头设计和流线型车身,乍看过去和当前红月12区最常见的黑色出租车如出一辙。
“不用输入坐标吗?”林一一间加里没有动作,在后面探头探脑。
加里苦笑一声:“他知道目的地。”
伴随着他的话语,轿车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和加里相似的脸庞,金发碧眼,笑得殷切,热情如同你能想到的最亲人的电子宠物。
“拉结尔653号,等你们好久了,叫我马诺就好。”
两人坐定后,车辆缓缓升空,如同一滴水汇入海洋那般驶进车流,成为这座城市数千万不起眼车辆的一员。
新伦敦刚刚下过一场雨,天空屏障甚至都还没完全撤掉。轿车车飞过下方时,抬头就能看见上方接入屏障收集雨水的管道,如同寄生在某种大型生物皮肤上的寄生虫,一口咬死皮肤,细长的身子拖在外面。
新伦敦的建筑没有红月1区的高耸,更多的是仿照大灾变之前的古典建筑或是在那些建筑上直接修复。建筑材料为特殊处理后的岩心龙鳞片,兼具防护功效与美观,这又是另一种当下流行的风雅——复古便是高级。
但是它们也只是对大灾变前建筑拙劣的模仿,没有什么古典建筑还会闪五颜六色的光,丝毫不亚于那些最新式的玻璃建筑。曾经有一位建筑师砸发布会上狡辩说这是因为时代不同了,古典建筑的防御比你的原装脊椎高不到哪去,我们还需要这些光作为防御兽灾的手段。
“我以为新伦敦没这么缺水。”林一一看着管子,即使他们只在五十米的高度行驶,她依然能看清那些雨水的量和管道完全不成比例,“我家那里只有遇到特大降水才会启用屏障。”
“那次全球性的雨蝗之灾之后就这样了。”马诺将车缓缓驶进队伍等待红灯,“我们的政府总是有被害妄想症。”
“谁叫他们大灾变的时候就把同盟的好感败得一干二净,解除互助关系也正常。”
“不过现在几个区貌似关系都很紧张。”马诺打开广播,女主持正在用甜美的嗓音播报昨日发生在荒野区域的三起命案,同时警告居民不要随意走出防护区域,“老地方?”
“不,先送她去临时宿舍再去那边。”
“你是东道主,就让人家住临时宿舍?”
“不……是我要求的。”加里还没说话,林一一抢先一步,“就不麻烦了。”
车上的气氛在林一一走之后就冷落下去。女主持的甜美的嗓音回荡在这一小小空间内,如同小作坊出来人造糖,甜腻到有些剌嗓子的程度
“哈利的事情我很抱歉。”马诺将广播切成了自己的音乐库,一阵刺耳的音乐声顿时轰击着加里的耳膜——这种在古典乐里都算是冷门的。
没有等到后座上人的回答,他只好又说:“不过那不是你的错。”
“要是早一点察觉,我们都能逃脱。”
马诺从后视摄像头看了一眼加里。
“别再想了,直面天灾级只死了一人,算是奇迹了。”
“死了一人,重伤七人。”加里放任自己顺着靠背滑下去,“四舍五入就是全军覆没。”
“那只是你对自己的要求。”法拉尔从后视摄像头里望向加里,“打个赌,哈利回岗位之后会为你骄傲。”
“南花园酒吧一个月的威士忌?”
“啤酒吧。”马诺看着恢复精神的发小笑了,“还要薄铁皮的那种,别的我喝不下去。”
“成交。”
车身剧烈震动了一下。
“什么情况。”加里抬头想看看车窗面,马诺却一脚猛踩油门爬到高行道上,一下把他甩在后座位上。
接着年轻的司机猛打方向盘,在还算稀疏的车流中左闪右闪:“你真幸运,一回来就遇上黑帮火并现场。”
“总部的车都配的高强度防弹外壳!”
“贝托手下那群人已经轰坏我们三辆车了!”马诺大吼,车速不降反升,“这周五个智天使重伤,上面已经在威胁政府再不管就撤出12区了。”
“能有什么用!”加里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整理了一下领结,“指望他们两边听我们的还不如指望风暴龙不要在草原上撒欢!”
“靠,一年了,你是有多恨风暴龙。”
“就凭它们搞坏了我的第一套西装!”
马诺还有别的任务,到了地点后把加里一扔就火急火燎赶赴下一个地方。望着逐渐消失的车屁股,加里叹气,哼着小曲走上空中平台。
这个季节的新伦敦总是有些热的,他将西装防护制服的外套脱了挂在手臂上,肌肉线条在白衬衫下若隐若现,每一块隆起都恰到好处地强壮又优美。
不是上流区被精心设计打磨的石雕,而是某种只会在聚集圈以外出没的危险野兽。
门童为他拉开门,随后加里拒绝了他为自己提行李的请求,转过两个弯进入电梯,按下最高层的按钮。在电梯到达前,他允许自己靠在电梯壁上短暂地做回一段时间加里。
不是梅塔特隆33号,也不是名流哈利•兰彻斯特的学生,而是加里,来自贫民窟,热爱廉价啤酒和飙车的年轻人。
他的导师总是很热衷将他从一个贫民窟的小男孩调教为上流的绅士,为此他甚至不让加里住进常驻猎人的宿舍,而是专门从自己的房产中抽出一套送给他。用哈利或是马林的说法:“既然都是常驻岗位,住宿舍获或是外面并无区别。”
天知道加里在翻看这里的房价时,对着那一串他得打工三辈子才能买得起一平米的数字待了有多久,那个傻样至今还在炽天使们的聊天小群里传播,用来表达他们吃惊到呆滞的情绪。
叮的一声,电梯提示到达,加里快速搓了搓脸,拎着箱子走出电梯。踩上柔软的地毯时,他先是瑟缩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哈利,他的导师,现在正在红月一区的某间病房里不省人事,而不是在这里等他。现在这里只有加里一个人,一个人,现在他要自己进屋,自己开灯,然后把自己摔进沙发,还要自己一个人带着一个外勤新人跑任务,就和当年的哈利带着他一样。
“操!”他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骂得字正腔圆。
林一一放下行李,先把宿舍的床铺整个掀开,从枕头到床垫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才又整理回去。
接着她打开行李箱,从夹层里翻出早上买好的素食饭团,扔进微波炉打一分钟。这个时间她打开了电脑,用id卡登入omga内部客户端。
果不其然研究所驻派小群这个点已经聊了上百条,内容包括痛批研究所所长强人所难,食堂厨师味觉芯片该修了,今天谁去负责高危收容对象的安保……她啃着饭团,一条条新消息看过去,确定是否有暂时需要自己参与或是提交的工作。
最后确认完毕,她打开了明天目的地周边的地图最后看一眼。实验所就和之前按到的一样,几乎要到了聚集圈的边界处,能看到一条警示意味的红线从实验所不远的地方划过,从这里开始,道路断绝,向内还能看到明显的区域划分,向外的地图上和其他区域的地图一样,只标注了一句荒野——普通人的禁区。
荒野再往北,在只有世界地图才能看到的地方,就是北极圈,使徒的领地,人类的禁区,只有他们能顶着过量污染和严酷的环境在那种地方生存。
3
“我今天12点之后随叫随到,到时候通知我来接你们就好。”
马诺这句,带着他的车消失在高车道上。
加里和林一一站在土地上。是真真正正的土地,不是什么建立在高处的高台,也不是用人防污染造材料铺设好的道路,而是真实的、没有任何污染的土地,栽种着和大灾变之前相同的植物,柔润又芬芳。
土地一直延伸到实验所的门前广场,土地在广场被替换为白色的石砖,而不是某种生物的鳞片;洁白的石碑上刻着实验所的飞鸟标志。喷泉池中的水流清澈见底,天使之眼传来信息,那里面连一丝污染也没有。
广场的尽头就是试验所,方方正正的玻璃建筑,加里庆幸幸好新古典主义还没荼毒到科研领域,要是这群人和那群设计师一样大搞复古潮流,人类迟早要全部变使徒。
他们穿过立着大理石天使雕像的步行道,走上石阶。加里昨天已经向实验所官方提交了调查申请,他们刚刚踏上最后一级,研究所的大门便在他们眼前轰然开启,一个套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的瘦削男人正在那里等着他们。
那人敲打手中的终端,两道光柱同时扫描加里和林一一。
“梅塔特隆33号,加里•盖伦,拉法尔536号,林一一。”男人的声音干涩,不带感情地重复两人的身份。
“还需要我把OMGA的证件给你看吗?”加里从胸前口袋里拎出证件。
男人收起终端:“OMGA已经将你们的资料发至我们手中,无需重复确认,请跟我来。”
室外的晴空万里显然没有成功影响到室内。昏暗的研究所前厅中,只有宣传用的立体投影画在他们经过时自动弹出,多角度展示实验所过去的成果,语音中殷切提示着扫描投影中的码便能获得详细介绍手册。新伦敦的若干建设项目都被包含在其中,加里注意到林一一眼都看直了。
“请不要在意,这些是为了应付学校参观专门设置的。”
“研究生物兵器还对外开放展览吗?”
他们已经走到了电梯门口,男人用虹膜解锁电梯使用权限。
“我们有若干用于和学校合作的项目,用于定期从中选拔有潜力的年轻人。”
“没考虑开放合作名额?”加里抱着手。
电梯在这时抵达,四面金属墙壁闪着寒光,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和实验所非常契合的布置。男人侧身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等到三人都进入电梯,男人才回答加里刚刚的问题。
“出于效率和成本,在这之外的学校没有必要看。”
电梯在上升一段高度之后便开始打横走,等他们再踏出电梯时,眼前是若干强化玻璃制造的笼子,每一只里都关着一只生物,有的还是寻常生物,而有的显然已经高度异化,与外面的怪物无异,对着几人呲牙。
“除了档案馆和部分机密项目,你们可以在这里自由调查。”
“没有奇美拉的信息?”林一一发问。
男人的护目镜对向了她:“这个在委托中已经强调过要保密。”
加里出来打个哈哈:“那就请带我们去奇美拉之前所在的研究区域吧。”
男人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尽头的空房间。旁边的墙上有呼叫器,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可以呼叫我。”
“这群混蛋大概就不想把这东西找回来。”走在去奇美拉笼子的路上,加里咒骂道。
回应他的是一只撞在玻璃上晕过去的一人高的金丝雀,左前方笼子里同时生着狮子头和山羊头的怪物也在对着它们无声咆哮。显然强化玻璃完全隔绝了它们的声音。
林一一用手在他肩后拍了拍,算是安慰他。
走廊不算长,大概五分钟之后他们就找到了那个笼子。大概是提前得知他们要来,笼子门大敞着,工作人员特地在门锁上卡了一道防护,以防笼门忽然关闭。
笼子里就和其他的没有区别,食盆水盆,用于睡觉的窝,几个滚在角落的玩具,适用于大多数怪物的排泄用沙盆。
加里闭上眼,天使之眼80%发动。站在他身后的林一一原本正在看旁边笼子里的一只薮猫,这时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操!”才过去三秒,加里痛骂出声。
林一一投来的表情更疑惑了。
“这群混蛋把这里彻底清扫过了!”
眼前的笼子有明显打扫过的痕迹,甚至加里怀疑对方是派出了和自己一样的侦测型异能者,一边扫描一边打扫。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里为什么干净到几乎一尘不染——因为他们俩是那点为数不多的“尘”。
“是功率太低了吗?”林一一小心询问,“我听说侦测型异能是有发动百分比的……”
“即使到百分之百这里还是会这样。”加里一脚踢飞了滚到脚边额弹力球,绿色的小球在玻璃上来回砰砰撞击,最后停在和隔壁笼子相接的玻璃下。一边的薮猫见状飞扑过去,一头撞上玻璃,只好捂住鼻子趴下。
只要有生物活动过,就必然会留下特定的痕迹,区别只是痕迹的多少。这碰巧就是加里最擅长的领域之一,即使是最细心的人仔细清洁过,加里依然追踪到最细微的残留,因此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哪天从OMGA退役了就去警局找个情报收集的岗位当当,再不济也能混个私家侦探。
但是现在他把脑海中所有的生物活动模式都过了一遍,也无法解释这里干净到出奇的状态,干净到没有任何物体活动的迹象。所以他只能假设要么他们用侦测型异能者协助了清扫,要么就是这个笼子根本没用过。
加里开始盘算怎么打那个研究员一顿:“要么是他们打扫了,要么是他们随便找了个新笼子来打发我们。”
“那要不要把这片区域都扫一遍?”林一一问,“这里的玻璃应该还没到能屏蔽异能的地步。”
“我们都不知道奇美拉是不是在这个区域研发的。”
“应该是的。”林一一说,“刚刚上楼的时候,我偷看了他的终端,显示的目的地是生物科技区域,武器方向,大概率是这里,顺便我还从前台扫来了这个。”
林一一打开终端投影,加里看清那是实验所的介绍手册。
“刚刚的投影展示部分和这里的公开部分是一致的。”林一一指了指上面的基因科技介绍页面,上面是若干研究员的合影,背景正是这里的玻璃笼子,“他们的基因改造技术是武器改造方向,和他们对奇美拉的定位重合了,‘生物改造兵器’。”
“假定奇美拉的笼子是特定的,那么既然要追回,它的笼子在短时间内不会被再次启用。”
加里有了结论:“找到空着的笼子或是特殊的笼子就能找到奇美拉的信息。”
天使之眼缓慢地扩大扫描范围,在不知道附近是否有针对异能的侦测型异能者之前,加里小心地将天使之眼的领域扩张成只局限在这个区域内的扁平状空间,这一次倒是有源源不断的信息传回。
“没有。”一分钟之后他有些头晕目眩地说。
“没有空的笼子,而且这里的试验品真的都挺强壮的。”他拍拍脑袋,想把刚刚某只怪物的穿脑魔音从脑子里拍出去。
显然林一一也和他一样失落,但还是不死心地想确认:“没有异常吗?”
“没有,这些生物生龙活虎到跟昨天还在荒野上——”
加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林一一看着他,眼睛逐渐瞪大。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看着加里的眼睛,“到昨天为止,这些生物都还不在这里。”
“他们替换了这里的所有试验品?”
“你说你昨天发了调查申请,那有没有可能,他们实际上把这里原有的试验品都替换掉了……”
林一一看向隔壁的那只薮猫,看着它正在无所事事地挠玻璃。
“他们要隐瞒我们的不是奇美拉本身,而是这里的项目。”
薮猫扒拉着玻璃笼壁,加里再一次放出天使之眼,视野从他脚下延伸开去,每一个笼子与每一只生物都在他的脑海中成型。
很久之前拉斐尔53号还打趣说他这个能力就像鲸鱼,超声成像,要不查查今天梅塔特隆0号把零食又藏在哪个抽屉了。两人从总部走廊这头打到那头,最后被梅塔特隆0号拎着回去写检讨。
没有一只生物有异常,它们精神抖擞,有的缩在笼子一角,有的则对透明的笼壁大动肝火,但是没有一只身上有异常,没有一只。加里扫描过它们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连针孔都没有,生物武器项目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驯兽,而药物驯化前几年已经被投入公开开发的程序。
使用违禁药物驯兽?人体实验?这些在近些年都不是什么太重大的秘密了,现在人体实验死了人甚至连新闻都上不了,但是死了一只实验用的怪物倒是可以。OMGA都可以算是一个大型人体实验场,他们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天生变异,剩下的都是在经过筛选之后接受OMGA的基因改造,最后分化。
就连哈利和马林那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都是在家族保护下接受的后天改造。
这里干净到不像话,没有任何他们预料中的血腥场面,加里见过几场生物改造实验,无一不是充斥着鲜血和惨叫,林一一本来就是常驻实验所,这种场面估计更不会少见。
狩猎有时候也比实验残暴多了,将怪物开膛破肚撕成碎片都是米迦勒组和乌列尔组经常干的。
他不信这里连他们俩的背景都能查出来了,还玩这套来保护他们那“脆弱的神经”,要是梅塔特隆0号在还有点可信度。
天使之眼的扫描范围扩大停止在触碰到楼层外墙的那一刻,之后便在用一个恒定的频率反复扫描这层楼。加里甚至能看清那位带着他们进入的研究员正坐在显示屏前,手上动作不停。
加里看向研究员时,他抬头,目光透过天使之眼和加里对视。意料之中的结果,这年头的共识就是有侦察型异能的人在科研领域方面更有优势,以至于很多研究所招聘时宁可放弃大批在专业领域更深入的人,转而寻找侦察型异能的拥有者——哪怕对方不识字。
这种情况下,撞上对异能有侦察能力的异能者也就不罕见了,反正这里就是侦察者大本营,加里在走廊上开一枪都能放倒五个侦察者那种。他指挥天使之眼移开视线。
他这种变异出天使之眼却干了外勤猎人的估计更是凤毛麟角,大多数父母让他们孩子接受改造都是为了让他们过得更好,而不是让他们卖命。只有孩子会给自己改造出卖命用的变异。
回到眼前的生物上来,一只双头狮正对着空气咆哮,前爪流着血。笼壁是强化玻璃无法被它损伤,但不代表地面不会,现在那里满是一道一道白色的抓痕,混杂着鲜红的血液,加里在角落里找到了折断的爪子,根部还连着呈撕裂状的肉。
加里收回视线:“最坏的打算,这里原本都是奇美拉,全跑了,我们要抓一群猴。”
“更坏的情况,它转化成了使徒,还越过了禁线。”
这个假设之后只剩下了动物们的咆哮,因为这是个不合格的玩笑,不光倾听者笑不出来,连讲笑话的人也白了脸。
这大概是当前全人类最能达成共识的话题了。这群周身裹着黑雾的生物,出现在大灾变之后,由他们的同胞和熟悉的动物经过高维物质的污染转化而来,只用了半个月就将大灾变之后全球范围内的幸存者杀死了半数。
然而走投无路的人类也杀死了过半的使徒,双方被迫停战,使徒以退居两级圈以及位于太平洋中心的海上城作为让步,而人类也承诺往后不得伤害新生的使徒。
上一次它们出现,是红月26区的一个小聚集圈愤怒的群众对一只使徒实施了私刑,因为他们怀疑那只使徒是奸杀总督女儿的凶手。当实施了私刑的人群争抢着那颗使徒的头准备去总督面前邀功时,大批的使徒从天而降,黑雾笼罩了整个26区。当晚一个极度惊恐却极为清醒的男人被扔到邻近的红月23区,人们才知道了红月26区发生的一切。一个月之后男人在极度惊恐中自杀——他被灌入了红月26区所有人死前的记忆,每时每刻那些痛苦和绝望会无比清晰地在他脑海中重复,而不被批准发疯、昏迷、遗忘甚至是失忆,甚至他会在一个月之后才自杀都是使徒们准许的。至于这一切的理由,则是他就是砍下那只小使徒脑袋的人。
在人类爬上食物链顶端数百万年之后,烙印在身体里的恐惧被再一次唤醒。
“应该……没那么倒霉吧。”林一一小声说。
4
两人坐在回程的车上,马诺贴心地为二人打开了车载音响,一首抒情乡村风的古典音乐在车厢内静静流淌。
“调查失败了?”法拉尔透过后视镜头看着后座上的两人。
没人回答他。加里看向窗外,林一一在闭目养神。车窗外飘过巨大的投影广告牌,宣传最新款的基因改造服务,对格者有80%概率变异出b级强度以上的异能。加里扫了一眼广告里的价格,曾经他对那是多少并没有概念,只知道无论那数字是高是低,总归是他们这些贫民窟的人高攀不起的。如今他也稍微能换算一下,大概是那些住在贫民窟之外的一辈子才能勉强付得起的价格,然而一旦变异出b级以上强度的异能,足够翻身做凤凰,跻身上流社会,赚到的钱全家一辈子都挥霍不完。
但是那也只是对适格者,对不上的,能活下来都是侥幸。每年死于基因改造的蠢蛋络绎不绝,社会已经将其看成一种常态,但是门面功夫还是得做,于是他们一边宣传珍惜生命,一边又放任大企业们宣传他们的基因产品,并用昂贵的基因筛查服务为自己做借口——我们已经为你提供了预防方法。但是社会的共识已经达成:赌上生命去换取之不尽的财富,并嘲笑那些因为不敢赌命而陷入贫穷的人都是低能儿。
OMGA这种招聘前还出资做基因筛查的组织,简直就像是爱做慈善。
“他们把整个实验所都洗了一遍。”加里把思绪拖回来,“我甚至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这么做暗示我们有鬼了。”
“别想多,也许是不想流露机密。”
“但愿吧……北方关口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放心,没东西过去,也没东西过来,最近没有新转化的使徒,奇美拉还在我们的世界。”
加里只能暂时将目光收回去,投影广告花花绿绿的光投进车内。基因广告已经变成了全新型号的义肢广告,广告里男人在基因检测之后换上义肢,并对着大众炫耀他新换的工作和房子,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安全地获得了这一切。
林一一没有去酒吧的习惯,所以当晚她拒绝了加里去酒吧放松的邀请回到临时宿舍,先看完了手上的报告,才想起来晚饭没吃,然而因为来得及,冰箱里没有准备吃的,她只好走到宿舍楼下的便利店,祈祷那里有些便宜的人造食物,最好是人造米的。
商店还算整洁,窗明几净,光线充足,从货架到商品都散发着可信的气息。店里没几个人,只有一个负责看管的员工在前台无所事事地看着银幕,镜头在主持人和几位造型比语气还夸张的嘉宾直接来回切换着。林一一瞟了一眼,镜头正好切到一位如同融化冰淇淋的女士身上,鲜艳的红唇在这种时候看上去也好像冰淇淋上融化的红色果酱,由上而下地堆在一起。
冰柜里干爽清凉的手感让她振奋了一下。托大灾变之前几十年潮流的福,她还能在这里找到某些用来自东方的材料做的食品。当她拿着一盒人造鸡肉米饭回到前台准备用终端付款,看管员的银幕切到了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尚且还算好听,这个念头还在坚持端庄稳重的大概只有几个大区的官方电台里。
看管员看着她的终端,直到确定她付款成功才移开目光。主持人念着新闻稿,播报最近在新伦敦城郊发生的黑帮械斗,并提醒居民近期尽可能不要走低车道,以免与黑帮遇上。
……如果有居民发现不对劲,会不会上报到电台?但是委托方貌似也会盯着电台,那么大概会把这件事先压下去……那,会不会上报到警署?
“你好,我是加里。”
“我们要不要去查查这边的警局报案记录?”林一一飞快浏览过新伦敦警署的对外公开网络,因为电话那边传来的巨大噪音,她只好对着终端大吼,“也许有人会因为奇美拉造成的异常报案!”
加里在舞池里差点被甩出去的脑子此刻又回来了,他先让林一一等等,接着努力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去。期间有几个曲线毕露穿着火辣的女孩主动蹭过来,要是在平时加里可能会高兴,但是这个状态下,他反倒感到一阵焦躁,有东西堵在胸口,无从发泄。酒吧劣质的音响持续输出模糊不清的重低音,人群欢呼雀跃。
最后他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金发和皱巴巴的T恤爬到酒吧门外,冷风一吹,酒也醒了不少:“你说,我刚刚没听清。”
“如果奇美拉已经造成了异常还被人发现,也许会报案,那我们能从警方的报案记录里找到线索。”
加里挠挠头:“不是不行,但是这个大概得请外援了。”
“……我们不能去警署申请援助吗?”
“我们是无国界组织,但权力真没这么大。”
耳边传来呵斥声,加里回神发现是自己挡了酒吧的大门,几位客人不满他挡了路,他笑着道了声歉,往旁边挪挪:“这一点明天我会想办法,到时候我们分头行动。”
挂断电话,酒也彻底醒了。闻着身上被高温发酵到酸臭的酒味,加里没了回去继续玩的心思,但是马诺还在里面,他只好从终端上给他留了言,然后招了辆出租车回公寓。路上那个司机跟他确认了三遍地址,眼神逐渐古怪。
他有一个计划,但是要是哈利和马林在,估计只会训斥他一顿。但是眼下哈利重伤,马林还在总部走不开,也许就是他实行的机会。
他都能想到他们听到自己要干这种事,一边咬牙一边痛骂的样子。但是只有那样才有希望推进这一切,而不是这样无头苍蝇般地乱找。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帮林一一想办法从警署里偷到报案记录。计算机不擅长,但是有人擅长,而且还是举手之劳。
他打开终端,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5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都说可以吗?”
“好消息,我们偷到了新伦敦的出警记录。”
“坏消息是我们被警方通缉了吗?”林一一明显紧张起来,“我弟弟还要考公务员,这样他过不了政审。”
“……没那么夸张,就是这里面内容有十个G。”
林一一在通讯里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段时间地下黑帮都在火并,所以他们出警频率很高,你要是觉得一个人看着累可以等我外出侦查完回来。”
平心而论加里还是希望林一一能全面接手,他顶着梅塔特隆的代号却依然出着外勤就是因为这个——“贫民窟人的专有缺点”。哈利一直希望他能静下心,他已经很努力了,至少在天使之眼传回的海量信息面前他还能从里面分析出有用的。人都是有上限的,他这么告诉自己,天使之眼就是他的上限。
林一一的眉头在这个时候略略舒展开:“但不需要我协助侦查吗,我是封锁者,出什么状况会更安全……”
“我会在有状况之前逃走。”
加里走到大本钟下。人群自他身边流过,泛着绚烂的光,地平线上无数高楼拔地而起,空中轨道连市中心的天空都没有放过,如今这里唯一还算清静的地方大概只有唐宁街和白金汉宫。
天使之眼只发动了10%,已经有源源不断的信息传来,加里在脑海中整理着,发现大部分都是重复的:少部分是c级及以下的基因变异信息,以及市面上流行的各类义体型号
偶尔有人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加里看了看自己:相当古典的灰色运动装,大灾变之前比较流行的款式,没有任何夸张的束带装束和膨大的袖口,算得上是修身款,如今因为基因改造和义体改造的流行,这种装束也因为无法容纳改造后可能存在的畸形肢体而被各种拼接式连体紧身套装和夸张的宽松服装替代,迅速消失在平民阶层中。
现在改造就是最流行的时尚,人们不是选择基因改造,就是仿生义体改造,连贫民窟的人都能从垃圾堆里捡到个废弃的义体给自己装上,每天都有死在地下手术台上的人,谋杀患者然后偷取义体贩卖的案件更是层出不穷。
加里不自觉摸了一下手臂。他不算是那种重度改造的,但是要说完全没有改造也不可能,但也只选择了风险最小的义体。天使之眼的变异不算,那是每个天使都要接受的。
奇美拉也会带着义体吗?他突然想到,反正这年头什么东西都能被加装义体。如果奇美拉也穿着义体,那大概率不会是市面上常见的。加里开始盘算让林一一或是梅塔特隆0号发自己一份当前所有在出售义体的信息了。想到这儿他就头疼。
“对着人群发动异能”,这句话显然是冲着他来的。委托方是笃定了奇美拉一定有异于大多数人群的显著特征,因此才能这么笃定地下令。但是就加里的经验来看,每个人认为的异常一定都不一样。
“真的不要我帮忙吗?”林一一再次发来通讯。
“不用,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有一起奇怪的。”林一一把写好的笔记念出来,“西城区有个老太太,先是报警说花园里有东西,然而在警方搜查前就撤销了这条记录,等到警方第二天登门拜访时,无人应答。”
“你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
“因为在三个月前,她刚刚上报了自己孙女的失踪信息,这条报警没有撤销。”林一一点开案件信息,“在我们那里,孩子走失之后,家人在找回孩子前多半不会搬家。”
“你的意思是?”加里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她前一晚看到的东西是奇美拉?”
“只是怀疑,但总比大海捞针好。”
“地址给我,你联系一下马诺让他查一下最近新伦敦的出境记录。”
加里在两小时后到达林一一给他的地址。
所谓的花园也不过是楼房自带的花园式阳台,大灾变后独门独栋的房屋只有能维护得起防御设备的富人才配享有,对于普通人家这就是某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因此灾变之后价格也一落千丈,如今只能在一些偏远但是还算安全的聚集点还能见到。但是人们舍弃不了亲近自然的本能,于是这种带着花园式阳台的公寓便应运而生,兼具防御功能与自然风光。
加里站在公寓门前,两侧墙壁陈旧泛黄,走廊暗红色的地毯边缘打卷。他看向门上猫眼的位置,等待许久也没亮起他预料中的红点。
大灾变之后第一代的公寓,一般这一批公寓到现在已经是问题频发,又因为设备过于老旧,无法修理。
但是对于加里这种贫民窟上来的来说,没啥区别,贫民窟的房屋也就是这样了。他左看右看没人后,从手臂里弹出一根可变形装置,用天使之眼扫出锁眼的形状后便控制装置变成钥匙的形状,开门进入。
房间里比他想象中还要乱一些,但是还没到不堪入目的程度,倒是符合户主的年龄和身份。沙发和桌子上凌乱地摆放着杂物,窗台上的电子植物已经没了亮光。
天使之眼没有扫到生物的存在,加里关上门,戴上手套。房间的整个布局通过天使之眼完全呈现。除去一位老人的生活痕迹,还有一个孩子,一个只有五岁大的女孩,但是除开生活物件,女孩的生活痕迹相当陈旧,几乎已经消失不见。
卧室里的衣柜凌乱,不少衣服就这么被胡乱堆在地上,角落一处长方形的区域没有落上太多的灰,加里比画了一下大小,看起来是个行李箱。
接着他转向阳台,推开玻璃门,眼前是一片电子植物和普通植物交织的露台,种植在最外围的是电子植物,其中大部分已经停止了电力运作,只有小部分依靠太阳能的依然在良好运转。至于那些普通植物,只是蔫吧地躲在阴影中。
在加里的视角中,天使之眼症具象化为一只巨大的眼睛,悬浮于他的头顶,伴随着一定的节奏眨动。但是每一次重新张开视野,所见所感依然是相同的东西。在漂浮着细小尘埃的房间内,还能动的活物只有他一人
年龄比他还要大的木制家具,来自大灾变之前的植物,据说这种家具如果打开表面的封装,还能看到下面的木板上还有眼睛状的金色年轮,随着时间流逝这种金色会逐渐加深最后变成醇厚的暗金,这是能区别于大灾变之后产品的显著特征,至今也没有技术能够完美模仿。
如今这种东西不管在哪都是有价无市。加里也曾在哈里家中见到过一套已经明显转为暗金色的家具,那是远在大灾变之前几十年更早的产品,即使在那个和平年代都价值连城。
如今这个时代,任何来自自然而非人造的物件都代表了一种奢侈,代表了可以无视掉实用性和代价的肆意挥霍,即使是大灾变之前最便宜的碎木屑填充的桌子,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也被炒到了天价。
如今这个家里满是这样的家具。
这个老妇人坐在一座黄金山上,但也就和大多数记得大灾变之前事情的老古董一样,他们固执地试图保留那个时代的生活方式,执拗地怀念那个时代,用他们的话形容:只要你有足够的钱,你可以去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除了这些还在垂死挣扎的植物之外,整个公寓似乎没有别的活物。
加里皱眉,天使之眼加大了扫描力度。这一次不仅仅只是收集信息,连整个房间不为人知的角落都如同模型一般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没有,除了他,其余的一个活物都没有。
“林一一。”加里接上通讯。
“怎么了?”
“那个老夫人……是报完了警之又撤销了报警记录后失踪的?”
“我看看……第一次报警是晚上八点,撤销时间是一小时后。第二天警员上门的时间是早八点,这个时候开始就没人见到过她。”林一一的声音在通讯中有些失真,“有什么收获吗?”
“你说,什么情况下,这个家里会一个活物都没有?”
“新房子?全家出门旅游?”
“那样的话,小虫子还是会有的。”天使之眼找到了类似仓库的房间,加里推开门,并没有他预料中灰尘满天的场景。杂物凌乱地排放在两边的架子上,放在门口处的罐子已经空掉,加里拿起一个,上面的标签还写着“杀虫剂”。
“你是在怀疑有什么把整个屋里的生物都杀死了吗?”
“根据痕迹推算,那位老夫人应该没事,又或者拿了箱子跑路的不是她……”加里放下瓶子走出仓库,“你有印象有什么异能能到这个程度吗?”
林一一高速回忆,“我知道的几乎都在侦测仪的反应目标里。”
“如果是不知道的呢?”
“那样OMGA会拿到第一手资料发送到每个天使手中。”林一一的终端消息提示闪动,点开后是马诺传来的完整记录,“根据记录,那位老太太并没有出境,如果没有偷渡那大概率还在新伦敦境内,马诺追踪到了当晚她的行踪录像,我正在看……我操。”
“啊?”
“她往北部边境去了!”
6
“你他妈的能不能慢点!”前往荒野区的高速路上,一辆黑色的出租车跑出了赛车的速度。梅塔特隆0号传回了临时出境申请正在审批的通知,并告知他们正在走加急通道,但依然需要三个小时以上。
车载广播此时正放着恼人的噪音,音乐与主播的声音交替穿插,时隐时现,断断续续,而那位主播正毫无知觉地发出一阵阵甜腻的笑声,每隔几秒就会打断音乐和她所谓的来信嘉宾进行互动。加里反手将广播拧成新闻频道,然而新闻中除了黑帮还是黑帮,这次甚至还炸了他们昨天去的研究所。
“靠,他们能把查税的速度拿出三分之一在别的方面黑帮也不至于狂成这幅鬼样!”这一次是马诺坐在后座开启异能追踪,加里在前面驾车,更加狂野的手法甩得林一一抱紧了前排的驾驶座。
“等他们进了使徒的地盘你就后悔去吧。”加里又是一脚油门下去,方向盘一个左打超过前方一辆慢吞吞的货运车。
“跑不快的,她和身边那个小女孩都带伤!”
林一一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是她的孙女吗?”
“不知道,寻血犬没法识别目标具体信息……左转,左转!下高速!他们就在前方!”
寻血犬最后停留在一片破败厂房的东南角落,深褐色的墙壁早已倒塌,露出当中的钢筋骨架。典型大灾变前的风格,如今这里历经了六十多年依然无人管理,连野草都几乎要淹没这片断壁残垣。
“先说好,我只在外面等你们。”马诺终于抱回了他心爱的方向盘,说什么也不下车。
加里在后备厢里翻找备用枪械,一个没法公开的情报是OMGA的每一个交通工具其实都是移动的军火库,只要猎人们想,他们能把所过之处都变为战场。
他从固定架上取下轻型脉冲枪,转头问林一一:“你用什么枪?”
“手枪吧。”林一一摊手,“我的枪械成绩只有B。”
不用寻血犬指引他们都能察觉到老妇人和那个女孩一定躲在废墟的东南角,眼前只有那里还有算得上完好的建筑。
由加里开路,林一一殿后,两人的异能始终确保重合在一个区域。
天使之眼启动,对整个厂房开始搜查,不出意外找到了两个生命体,一大一小,皆为女性,其中孩子的伤势轻一些,天使之眼只扫描到了些许擦伤。
“确认目标,两位女性,年龄分别为72岁以上和8岁,两人皆有伤。”加里通过终端给林一一发出信号,文字经由终端记录,转为声音透过芯片输入大脑。
“要不我去?”林一一先走到加里身边,“我也是女性。”
加里一时没有回话,天使之眼功率增强。大约过了三十秒,他将整合过信息传递给林一一,但是手上却将脉冲枪的保险解除:“除了目标之外没有有威胁性的生命体,房间为旧厂房,没有机械陷阱,所有机器均已老化无法运行,暂时没有识别出是否有简易陷阱。”
林一一走过破败的长廊,尘埃因她的动作扬起。走廊上的玻璃早已风化,连豁口也变得圆润,铁皮柜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锈蚀的边缘卷起或断裂成不规则的形状。墙壁还留着没有剥落干净的墙纸,在长久的日照与风雨中变成死气的灰白。
林一一顺着柜子上的破洞看去,还能看到灾变前工人留下的物件,不知谁的杂志忘了拿走,如今字和图都已经褪尽,只剩卷成一朵花的纸质册。
“走廊尽头的房间,进门后右手边墙壁尽头的柜子后面。”终端里传来加里的声音。林一一收回视线,目光穿过长廊,阳光透过窗户一束一束洒下,而她的目的地隐藏在阳光都照不到的阴影中。那是一扇被斜靠在门框上的铁门,连挡风的作用都做不到。林一一只是轻轻触碰一下,它便往另一个方向滑倒下去。
铁门落地的响声回荡在厂房中,惊起大团尘土,林一一从门的侧面小心踮脚进入。钢铁巨兽的尸体静静地陈横在房间中央,而原本用来庇护它的房顶与窗户只剩碎片,如同破碎的海螺壳,雨水和阳光结题了巨兽的残骸,钢制骨骼依然耸立,而皮肉却垮塌下去,积满水又孕育出变异的植物。
“右手边,目标有动静。”
林一一转向那个方向,那里只有一摊废铁,一堆柜子和废铁皮堆积起来,几近溢出,房顶的一角正好落在这堆废物的顶端,墙角内部朝上,像个椅子。
“咳咳。”她用力清清嗓子,顺便找一下用什么声音听上去不那么有威胁。
“我不会开枪。”她这般对废铁堆喊道,并把枪丢到房间中的空地上。终端里加里静默着,不知道是否是默许了她这样的做法。
手枪落地的声在房间内回响,直到这声音消散许久,依然没人回应。
“你奶奶受伤了,我们不知道伤势,但是在这里拖下去,她会有生命危险。”她顿了顿,“你不会回到那里。”
话音刚落,位于角落里的废铁皮柜子后就有了动静,林一一缓步靠近,在距离柜子还有三米的时候蹲下身。
“你看,我没有武器。”她展开外套内,西装外套与白衬衫裹着下面独属于女性的柔软曲线,但这也意味着她没有爪牙,接着她对着废铁堆下面小小的一处空伸出手去,一缕阳光落在她的掌心。加里透过天使之眼的视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那铁皮柜子后再次传来细小的摩擦声,啪嗒啪嗒,肉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黑暗中伸出一只小小的手,天使之眼扫过去,那是一个孩子的手,柔软细腻,沾上了些许污渍,那指甲还带着才剪过的生涩边缘,如同某种小动物般,从黑暗中探出,触碰,试探,而林一一一动不动。
最后她落入林一一的掌心,天使之眼对上一张惊惶的脸庞,婴儿肥,大眼睛,但眼圈红肿,本该被体贴梳好的细软棕发凌乱地裹着脸颊。林一一手掌翻转,将女孩拉入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她一遍遍拍着女孩的背,在女孩的呜咽声中引导她抱住自己的脖子。
“救,救救奶奶,求求你,救救……”
“没事的,没事的。”林一一拍打她的背,眼神望向方才她所在的空隙深处。与此同时,天使之眼的功率被开到最大,一遍又一遍扫过女孩的身体,海量的数据传回加里脑中,粒子们潮水般汇集起来,它们先构建出林一一,接着是她怀里的女孩,她看起来和一个走失的女孩并无二样,惊恐,无助,警戒,但是出乎意料地健康,一切看起来都好像是她只是玩疯了迷失了回家的路。
如果天使之眼没有扫到她脖子上的项圈。粒子们清晰地构筑了女孩身上的每一处细节,从她指甲缝里的泥土,到她的发丝,项圈下渗出的黑色雾气,最后是项圈上的标志。
那是一只飞鸟,顺着实验所,一路跟着他们飞到这里,最后落在这个女孩的脖子上。
“我接到他们了。”林一一接通终端,“老夫人的状态不是很好,需要尽快回分部治疗。”
“不去总部。”加里在终端上给马诺发了个地址,“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7
“基本是皮外伤,因为没处理好所以出现感染,已经进行了消毒和包扎。”
马诺从房间里走出来。林一一透过门缝看去,女孩蜷缩在毯子下,与她的奶奶一起,显然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两人关上门,走到隔壁房间,加里正在此处,看见两人到来,便关掉了终端。三人坐在沙发上,马诺不知道从哪翻出一罐哥布林啤酒开始灌,加里只是盯着窗外。
女孩的档案早已被传到他们的终端,安娜•玛丽达,和她亲爱的奶奶克里斯蒂娜•玛丽达。在这一天前,她的档案内容普通到比林一一的更乏善可陈,但是过了今晚,她只能走向两个结局,要么消失,要么她的名字会被记入全世界共享的一份档案,出现在每一位领导人的桌子上。
窗户外没了新伦敦壮阔艳丽的高楼与灯火,一棵大橡树首先就挡住了大半的窗户,顺着树冠向下看,是被踩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草坪,草叶横七竖八地歪躺在地上,塑料垃圾从街道上一直扔到被窗台挡住的地方,再往稍远一点看,只有要亮不亮还每隔十秒就规律性闪一下的歪脖路灯,路灯杆锈得根本看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以及远处的连栋铁皮房。从他们这里看去,一楼的情侣在拥吻,二楼的夫妻在吵架,三楼的乐队喇叭开得震天响,四楼的孩子哇哇大哭,单身母亲猛踩着三楼的地板泄愤。污水在街角静静地流淌,已经闻不出里面到底混了什么东西
就像马诺下车时对林一一说的那般:“欢迎来到贫民区。”欢迎来到电子垃圾、赛博毒品、原生败类的天堂。
“先讨论一下后面怎么办吧。”
沉默如同烟雾般蔓延在房间内。
“她不可能回去了。”马诺将啤酒砸在茶几上。
“送她去使徒那里吧。”林一一小心望向两人,“如果把她送回去交任务,那她又会沦落到实验所那群人手里。”
“那样大概会被判定为任务失败。”马诺将手肘支在膝盖上,一手撑脸。白日里头上的发胶已经被他刚刚一顿乱抓全部乱掉,但是劣质发胶的持久性难以想象,于是他现在顶着一头刺。
“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影响?”
马诺稍稍抬头看向林一一:“扣工资,降级,开除之类的,正常结果是这样。”
“不正常的……呢?”
死寂再次充斥了整个房间。
“不,我们要送她回实验所。”
林一一和马诺一齐望向加里。
“那不是助纣为虐吗!”
“那就是放任继续伤害,加里。”马诺脸色阴沉,“一旦使徒发现我们在用新生的使徒做实验,新伦敦都要完蛋。”
“只要限制器还在就行,他们不会发现他。”加里捏了捏鼻梁,“我们的任务是带回奇美拉,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你把她送回去等于就是告诉他们这件事。”加里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只能这样,我们是无国界组织。”
“OMGA是无国界,我们不是。”马诺冷笑,“走错一步,新伦敦都得给我们陪葬。”
“你当我想吗。”加里伸手想要在太阳穴附近点几下,启动终端芯片里的模拟吸烟选项,然而手指已经触到皮肤时,又落下去,“这次任务的负责人是我,我来负责。”
“你来对全新伦敦负责?”
“我只对这次任务成败负责。”
深夜,即使是贫民窟也安静下去,街道上偶尔传来醉汉的呕吐声,脆弱的薄铁皮根本挡不住任何声音,隔壁的呼噜声以及梦话声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一一从没有来过这样的环境,三点不到就醒了三次,她只好披着衣服起身,小心不要吵醒安娜和玛丽达夫人溜出房间,但是又不知道去哪,只好趴在窗口发呆。
“你最好别待在那,这里的男人发疯不挑时间。”
林一一回头,看向身后的马诺:“说得好像你们俩不是这里的人一样。”
“他是流落到这里的好孩子,我搭了他的便车。”马诺走过来,稍稍把林一一往窗口之外的地方挤了挤,一边用眼神威胁躲藏在阴影中的流浪汉。
“先跟你道声歉,我最近太忙,屋子就一直没翻新……”
“我在想报告书回去要怎么写。”
林一一打断他。马诺转头,只能看见林一一几乎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中,他看不清表情。
“别想了,奇美拉回到实验所,你回你的岗位,不要再回来。”马诺在从终端中启动了芯片里的抽烟选项,很快他就感到有些飘飘然。
“你们呢?就在这里等死?”
“有可能到死我们都见不到那群使徒,也可能他们马上就到……”马诺满足地喟叹,“至少我们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回家。”
林一一没有接话,只是干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走调的笑。在夜幕下,至少每个人都能享受平等的睡眠、安逸、困倦和焦躁。
“早点休息吧,压力别太大,其实人活着就算万幸了。”马诺挥挥手,转身往加里的房间走去,“加里这混球,他倒睡得香,我得把他薅起来……”
“我以为你们已经聊完了?”林一一问。
“啊?”
与马诺的疑惑同时响起的,是一声枪响。
十分钟前,距离小铁皮房不远的树下。
加里西装革履,但是没打发胶,主要是马诺的小屋里肯定没他常用的那种。马诺总是嘲笑他被哈利带坏成卑鄙虚伪的上流人士了。
“加里。”斜对面的街角有人出声喊他。如果有警察在场,大概这个时候已经举枪,这个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尤其是近来数日,在帮派火并的现场,在线人的密报中。
“贝托。”他招呼自己的发小,但是依然依靠着背后的树干没有动。
街角的人逐渐接近,还有几米的距离,加里闻到了对方皮夹克上机油和硝烟的味道,他下意识开启天使之眼扫描。
“今天的火并很激烈啊。”男人终于靠近,穿过路灯似有似无的光线,来到树下的阴影里。一道自左眼斜斜贯穿了他整张脸庞的刀疤和他被机械改造的粗壮双臂一样显眼,但是如今那双机械臂上满是硝烟留下的焦黑痕迹。加里打趣他。
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和谐就像他们与贫民区的不和谐一样突兀。
“要等老头子自己退休,我也没那个体力顶上去了。”贝托吸了一口烟,并把烟盒向加里那边递,“倒不如我自己动手。”
“不了,我们工作期间不能抽烟。”加里摆手,手臂上的终端接入按闪动两下,贝托的颈后响起到款的提示音,原本并不起眼的电子女声此刻在寂静的街头显得无比响亮。
“算是感谢你帮我搞到了警局的记录。”
“好小子,在外面转账,你是想害死我是不。”贝托一巴掌拍在加里背上,虽然收力了,但加里依然被拍出一个踉跄。
他也一巴掌拍在贝托胳膊上:“这不是帮你换个好点的终端,你都多少年没换了。”
贝托大笑起来:“你要帮我,这点可不够啊。”
“三个最新款的终端还不够?”
“等我干掉那群老头子,这种终端我还不是想要就要。”贝托搭着加里的肩膀,“不如,把你屋子里那个给我。”
加里打掉贝托的手,只当好友在开玩笑:“你别砸我的饭碗。”
“这也是我的饭碗。”贝托贴上来,身上浓重的机油味熏得加里有些反胃。
“我认真的。”他挣脱开来,“贝托,如果你想要武器我可以帮你想办法,但是事关我的任务,抱歉。”
“别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贝托的脸隐没在黑暗中,加里有些看不清,“只要有她,连政府都得听我们的。”
“你他妈疯了,贝托。”
“我不像你,有大把的时间!”加里只感到一阵气流从耳边呼啸而过,机械臂擦着他的耳朵重重砸在树干上,树冠当即抖了三抖。
“要么生,要么死,这就是我的生活,我没你那个贵族老爷的命。”
他的领子被拽住了,一圈火焰在他胸前亮起,那是机械臂掌心火炮的光圈。如果换成一个普通人,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是屎尿横流了,但是对于一个猎人来说,这无异于亮出底牌。
“这是防弹西装。”加里无动于衷,“你的机械臂大概没用,抱歉。”
火光熄灭,贝托的声音传来:“你说得对,你每次都能看穿。”
下一秒一记重拳打在加里腹部,通过力道他判断出贝托没下死手,但是这一下还是让他暂时失去了行动力,紧接着左手臂传来一记重压,骨头断裂的声音无比清脆响亮。
“有了她,我就能干掉那些老家伙了。”贝托看着倒在地上的加里,加里顺着他的目光,用余光追踪到了马诺家外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火光,
8
“你就不该委托他们!”林一一手上狠狠发力,将绷带缠得死紧。
“嘶,你轻点!”加里呻吟,“我的错,我的错。”
“我早就跟你说别再找贝托了。”马诺一边开动寻血犬一边飙车,只存在于他精神世界中的猎犬倾巢而出,如鲨鱼般紧咬着目标不放。
“别说了,我们得先把安娜带回来。”林一一用车上的医疗箱给他做紧急处理。
加里的终端突然发出提示,是个特制铃声,加里听到就是一阵头疼,但是他没有不接的理由,况且林一一也在用眼神暗示他,加里不接她也会接。
通讯界面弹出,梅塔特隆0号接入。
“呃……”加里撑起身体,清清嗓子,喉咙中却好像被气体堵住,咳嗽里都带着水音。
“你的身体指标我这边看得到。”梅塔特隆0号摆手,“直接汇报现在情况。”
“任务有变,奇美拉是使徒。”加里呻吟道,“委托方在用使徒做实验,现在目标被当地帮派抢走,我们正在进行追回。”
“那孩子有能造成既定区域内生命全部死亡的能力。”林一一插过来,“因为颈部的限制器,她的能力目前只能杀死昆虫。”
梅塔特隆0号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呻吟:“把目标信息给我,我来追踪。”
“贝托•隆特恩,目前所在车辆牌号为BAX3446,所属帮派贝希摩斯。”
“地方性帮派叫什么贝希摩斯,哥布林还差不多……”
梅塔特隆0号的消息十分钟后传到三人的终端上。屏幕上新伦敦的3D地图铺展开,建筑拔地而起,车流和行人汇作粒子的潮水,在建筑间聚集流淌,数个红点被瞬间锁定,数条蓝色的线顺着这些红点向同一个方向延伸,汇聚到一个移动的黄点之上。
“这是诺亚根据新伦敦城内进来帮派活动记录计算出的分布点,事发突然,我会想办法将目标车辆引导至最外围的目标点,支援已经在路上,你们当前的目标是不要让奇美拉暴露在其他使徒的视线内。”
蓝线的流向开始改变,一个又一个红点熄灭下去,直到只剩下最后一个,坐落在北城郊,加里认出那是一座水泥厂。
出租车穿过车流,缓缓滑入低速车道,几次转弯后,由钢铁和岩石搭建的工业堡垒出现在他们眼前。
车子缓缓滑入停车场,加里将天使之眼维持在低功率扫描,没有扫描到目标车辆,只能推算是大概率进了厂区内。
趁着林一一下车的功夫,加里悄悄从医疗箱里摸了一针振奋剂打在胳膊上,疼痛退去时翻身下车,在林一一见了鬼似的的目光里趴在后备箱翻找。
“拿着。”旁边递过来一支小型脉冲枪,马诺一脸嫌弃,“你那胳膊拿不动重的。”
“这次不跑了?”
“我以为你能留下来看车,反正来都来了。”
三人的终端都被调成了仅个人可听,天使之眼和寻血犬的领域完整打开,寻血犬筛选目标,天使之眼完成锁定,蛛网随时可以根据天使之眼的信息进行封锁。
“诺亚已经入侵了他们的终端以及监控设施,定位与路线规划发送。”
“可惜我们没有隐匿型异能。”马诺嘟哝一声。
“当你们中有人接近奇美拉的牢笼时,诺亚会从外部攻击程序进行破坏。”梅塔特隆0号在总部中手上动作不停,“届时你们的行动会暴露,因此需要尽快撤离。”
“有办法突破吗?”三人挤在一个小角落里。空气中充满了水汽,天使之眼观测到了厚重的云层,这个季节,暴雨在新伦敦并不少见。
“这里应该是他们的军火库之一,你们那点火力不够突破的。”
显示屏上,整个工厂的结构完整地呈现在梅塔特隆0号面前,就如他所料的那样,整个厂区内并没有多少用来生产水泥的机械,反而只有一个又一个仓库,以及一堆又一堆的传统军火。
潜入的过程远比他们预料中顺利。每一位阻拦在他们前进动线上的守卫都会被成功调走,而在他们走后,又回到岗位,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空档。
“那是诺亚的魔法。”走在后面点后的马诺赞叹。
“你要是不知道什么叫算法可以不说。”打头的加里回嘴。
为了防止有反侦察型异能者的存在,天使之眼一直维持在极低的功率,这就导致他现在和寻常人几乎无异,只能依赖诺亚和梅塔特隆0号的导航,直到接近了安娜所在的房间,他才能扫描到安娜的存在。
在习惯天使之眼的大范围视野之后,这种感觉无异于失明。
如果只是看外表,加里很难想象工厂里会有这种富丽堂皇的地方,虽然远不及哈利马林他们的住所,但也够得上新兴的暴发户。
“信号发出后诺亚将使整个房间内的电子设施失效,预计时长三分钟,你们需要在这三分钟内带走奇美拉并撤离,小心物理陷阱。”
“收到。”
即使已经过去多年,林一一回忆起那天的事情,依然无法回忆起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的确救到了安娜,女孩毫发无伤,只是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受了惊吓,但好在还能认出他们,林一一冲进屋时她便从桌子下爬出来扑进林一一怀中。
随后便是警铃大作,自身后突然打来的一枪击穿了扑过来挡枪的马诺的左手臂。再回过神来便是他们疯狂逃窜的场景,耳机里梅塔特隆0号的声音从未中断,混合在枪声里,成为暴雨的前奏。
“快进来!”
诺亚为他们找到一处房屋,几人慌不择路躲进去,大门在他们身后上锁,诺亚从外部锁死电子门锁。房间外传来帮派成员含糊不清的咒骂。
“马林,我们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加里靠在墙上,右手压着左手的伤口处。脉冲枪靠在他脚边,这种小型脉冲枪仿造了老式机枪的长款枪身和膛管,重量也直线上升,单是枪支本身就能轻松超过20斤。
四个人瘫在屋子里,享受短暂的喘息。大门前的脚步声去了又来,接着是剧烈的重击声,以及枪声。安娜往林一一怀里埋得更深了。
“诺亚在调集周边的天使,大门还能撑五分钟,撤离通道即将打开。”
身后的铁门发出轰鸣,而前方的大门也已经出现裂痕,电子锁发出基础的警报声。
“我说跑,你们就跑,马诺你掩护她们走。”
“你呢?”林一一抱着安娜,被马诺带向另一个方向的出口。
加里扯掉脉冲枪的保险:“我拦着他们。”
“我们一起走。”林一一想挣脱开去拉加里。
“我是这次的负责人。”
大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钢铁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身后的铁门终于开始松动,逐渐出现了缝隙。
马诺拽着林一一走到铁门处,没有回头望一眼。
在大门碎裂的那一刻,铁门也完全打开。安娜攥紧了林一一的衣服。
“跑!”
9
雨水与狂风一同卷入。
并没有想象中的枪林弹雨与倾泻而出的异能,混混模样的帮派成员止步于门外,如同饥肠辘辘的鬣狗。然而他们会止步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能忍耐,不过是因为他们的首领下了令,不听话的狗只会被那两条机械长蛇撕碎。
那就是贝托机械臂完全张开的模样,永不满足的机械巨蟒。
“加里。”
“贝托。”
“终于决定加入我们了?”机械长蛇绕到加里的后颈,长牙弹出,抵住他的颈动脉。
“那你能给我的真不多。”加里冷笑,他微微直起身,这个动作反倒让他把脑袋往蛇口中送了送,脉冲枪靠在他脚边。他双手整理西装,抚平褶皱,就着雨水捋齐垂下的发丝,顺手关掉一直在脑海中咆哮的梅塔特隆0号的通讯,接着右手单手拔起脉冲枪,对准贝托的脑门,枪口几乎要塞进贝托脑子里。
蛇牙不易察觉地稍稍后退,躲开他迎上来的动作。
“做人目光要长远点,想想未来。”
“我能想到的就是我会在战场上死去,无论在哪。”
林一一撞入雨水中,有那么一瞬间雨水糊得她睁不开眼,只能被马诺拽着一直跑。
无人追来,只有暴雨和他们的奔跑声,至少现在他们是安全的。安全总是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梅塔特隆0号一边在终端中通知二人加里失联的情况,一边指挥二人向外撤,然而眼前的路线让林一一越看越心寒。
“我们换一下。”林一一夺过马诺的脉冲枪,将自己的手枪给他,“你一只手,没法用这个。”
马诺看着她,林一一也毫不躲闪他的目光。
“没必要,车子我设成了自动驾驶,点火就走。”马诺用没受伤的右手去夺回脉冲枪。
“没用,我们回停车场之前就会被抓住。”林一一一直在观察动态线路的变化,然而始终没有一条蓝线指向停车场。
诺亚的判断中,那里不再安全。
“没车没区别,我们一起走。”
林一一突然拔起马诺手里的枪向角落里射击,一个男人扔下长刀踉跄着爬出来逃走。林一一重新将枪上膛塞给马诺:“现在有了,我留意过,那个人是他们的司机。”
“我……操。”寻血犬悉数释放,司机的方位被瞬间确认。林一一将安娜从怀中交给马诺。
“我们一起走。”安娜紧抓着林一一的领口哭喊,“一起走,我不要回去,我要回家。”
“安娜。”林一一不断抚摸她的背,试图让女孩冷静下来,“用你的能力。”
“我不知道。”女孩只能哭,“我不会用。”
“你用过,就在奶奶家,想起来,安娜。”
“我不会用,我真的不会用……”安娜扯住她的衣袖,“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所以限制解除之后你必须用你的能力。你想去哪里都好,哪里都好,但是你必须使用能力。”
马诺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安娜,生生扯掉安娜紧抓着林一一衣袖的手,抱着她跟随寻血犬的足迹冲出去。
林一一目送着马诺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雨中。远处新伦敦的灯火如火焰般点燃夜空,辉煌绚烂。
“男生的体力真好……”林一一深吸一口气,拿起枪,冲入他们来时的黑暗。
此刻手中的脉冲枪打完了它最后一丝能量,彻底化作一堆沉重的钢铁,从加里手中滑落。
加里倒在雨水中,但没有感受到补枪的疼痛,他分不清这是因为肾上腺素过度分泌带来的幻觉,还是真的没人补刀。远处响起了林一一呼喊他的声音,混合在暴雨中,如同车载音响的噪音。
他突然想起林一一说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次大概是不能回去了,他如此想着。
马诺带着安娜并没有跑出太远。也许是林一一那一枪轰到了动脉,那个司机没爬出多远就昏了过去。雨水砸在两人身上,他只能把安娜的衣服裹紧点。
远处就是新伦敦的灯火,他熟悉的样子,炫目璀璨,如同积水里的倒影,如同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人们在灯火中穿行,相识,相爱,然后死去。
很快这些都将消失。
他把安娜放下,熟练地单手卸掉弹夹,抖出里面剩余的五颗子弹。
“听好,我会解开你的束缚,用你的力量。”
马诺试着露出个笑容,但是小女孩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
“我会陪你到你能用出来的时候,别担心。”他将枪口抵住项圈上的那只飞鸟。
“子弹的威力太过了,但是气流对这个项圈刚刚好。”
扳机扣下,引信点火,然而锤石只轰出了一团空气,如同炮弹一般冲出枪管,撞向项圈上那只白色的飞鸟。这本是能连头盖骨都射穿的威力,然而它在世上的痕迹却只有一声清脆的裂响。气流散去化作无害的空气,而飞鸟则失去了自己的左翼。
林一一挡在加里身前,举着脉冲枪与帮派成员对峙。
拦在这里的少说也有三十个混混,个个手持传统的物理枪械,即使她把异能蛛网全部张开,封锁了这群人的异能,她也会丧命在这群人的枪下,只要那个为首的男人一声令下。
现实点的角度,她希望他能慢一点动作,至少她能再为马诺和安娜拖上几秒。但是显然这不太可能,男人的机械臂已经被轰断了一条,金属骨骼混合着电线裸露在外,如同金属版的肌肉纤维,而男人的脸上还带着淤青。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加里的手笔。
从情感点的角度,她从没有这么希望过自己有的是攻击型的异能,因为她想看他们死。
那是如同飓风到来的声音,如同报丧女妖的号哭,然而四周却没有起风,走在外围的敌人察觉到不对,稍稍放下枪抬起头。暴雨依然在下,呈现出微微的倾角,然而那种风中的哭嚎却丝毫没有减弱。其中一位在组长的指挥下释放了侦查异能,然而所过之处一片死寂,没有生命,这里只有暴雨,厂房,和他们。
女妖的哭喊声愈发刺耳,紧接着是沉重的鼓点,一下,两下,逐渐急促。包围着几人的队伍当即切换成对外防御的姿态。
鼓点在达到某个峰值后便逐渐减缓,一股巨大的气流突然席卷而来,没有防备的人瞬间被掀飞到墙上。
“好像天穹坠落了。”有个人这么说。
“那就是天穹。”
在城市灯火的映照下,即使是在郊区,云层也清晰可见,在风中翻滚出一道道云浪,但是现在,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落。
那不是云层,那是某种原本飞翔在云层上的东西,寻血犬带回的信息只能确定那是某只濒死的天空巨兽。只是肉眼马诺就能确认那东西是莱茵级——虽达不到天灾级别,但在天空巨兽中仅次于最高的鲲鹏和巴比伦两级。
那种等级的东西掉下来足够砸穿一整个小型聚集圈!
“我操!”马诺反应过来,抱着安娜慌不择路冲进一个空房间。
首先降临的是巨大的气流,两个混混躲闪不及被吹飞到墙壁上,筋肉破碎的声音传来,接着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砂石混合着泥土飞起,厂房如同纸盒般被拍扁。还没来得及进屋的帮派成员瞬间被砸成一摊烂肉。
地面在下陷,林一一手忙脚乱将枪口抵在地上撑住自己。
动乱没有持续太久便平息下去。林一一抬眼,只看到门前只有成堆的血肉,再往远处,是纸片状的建筑。
“你做了什么!”突然她喉间一窒,贝托的机械臂暴起缠上了她,把她举到空中。
“我……不知道。”脉冲枪掉落在地,她本能地挣扎着去拽扯着脖子的机械。然而男人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机械臂越缠越紧。林一一眼前发黑,甚至觉得出现了黑雾。
紧接着熟悉的筋肉碎裂声传来,夹杂着咔吧声,又夹杂着什么重重砸向地面的声音。机械臂脱力松开,林一一的身体被托住,缓缓放下。
原本站在那里的男人如今已是一摊肉泥,骨头自上而下被压成一块,而他的机械臂完好无损,落在血肉里的那段还连着没被砸烂的肌肉纤维。
雾气,黑色的雾气,羽翼般张开,托着那个存在和安娜落在林一一面前。乍看起来那是个披着斗篷的人,将安娜抱在怀中。
“他们说要我激活你的能力,这样才能救你。”女孩无辜地点头,水珠顺着头发滑下,黑雾卷着她,为她擦拭头发。
斗篷下一片漆黑,看不清来人面容,黑雾自他身上探出,围绕着林一一旋转,一时间她动弹不得。
“说出你的愿望,同胞。”那人声音艰涩如同生锈齿轮,“你挽救了我们的同胞,你值得一个愿望。”
10
加里被问完话出来,看见林一一还坐在走廊里,裹着外套打瞌睡,头发蹭得乱七八糟。
他想起来林一一的问询还是八小时前结束的。
他在林一一身边坐下,林一一啪的一下惊醒,差点跳起来,看清是加里后又跌回去。
两人一时无话。
加里还是决定自己来打破尴尬:“恭喜,第一次任务圆满完成。”
“嗯。”
“开心点,第一次外勤就成功,别的天使都做不到。”
“嗯。”
“……你报告怎么写的?”
“目标在黑帮交战中死亡,尸体损毁,无法找回。”
果然还是亚洲人对语言艺术更加精通,想想他醒来后被哈利和马林摁着在床上改报告书的样子,真是见者伤心。
“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加里想抽烟,手伸到兜里又抽回来,“他们说现场死了一只巴比伦蝶。”
“不知道。”林一一垂着头,手臂终端上的画面高速闪动,一个页面停留几秒便切换至下一个,加里瞟了一眼便没再说话。
“第一只巴比伦蝶被发现的时候,也是这个死状。”他们终归要面对这个问题,“狗娘养的,为什么你会是第二个驱逐者。”
“安娜说是她解放了我的能力。”林一一靠着椅背仰头,“大概就是激活了深度变异吧,能力不强的驱逐者从能力和异能波长方面都挺像封锁者的。”
“后面你要怎么办。”
“梅塔特隆0号先生我先回实验所等消息。”林一一搓着衣服下摆,“如果一定要国家监管,大概是退出OMGA然后回国,或者留在OMGA,但是应该是要出外勤。”
“那个……别想太多,只是监管……”话在嘴边转了半天,加里咕哝半天,抬眼对上林一一有些疑惑的目光,喉咙和舌头一起发直。
“没关系,如果是回国监管的话,我弟的政审大概会好过点。”林一一笑着,加里扯了两下嘴角,咧出个难看的笑容。
“不过,谢谢。”
“什么?”
“你许愿让他们放过了新伦敦。”
“举手之劳。”
“不过你到底是为什么加入OMGA。”他突然想聊点轻松的。
“我吗?”林一一愣了一下,“因为这边工资给得高。”
三个星期后加里回到岗位,继续摸进梅塔特隆0号的办公室偷饼干吃。
“再吃下去你的年终体检又得不合格。”他被梅塔特隆0号提溜着后颈丢出来,“你们新搭档马上来了,留点好印象。”
“去年我那是重伤刚痊愈!”
“重伤痊愈但体脂超标。”
哈利坐在后面一边喝茶,一边看着眼前两人斗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他看看手表。
“加里,去开门。”哈利出声提醒。
“直接让他进来不就好了。”
“对我们的新搭档礼貌点。”
“欺负我最小是吧……”加里叽叽歪歪,不情不愿地去开门,“你好……”
“饼干我可以要一块吗?”林一一将头发捋到后面,站在门口,对他微笑。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淡蓝的海浪把微咸的风荡了几荡,遮阳的伞将巨大的阴影投向脚下,嬉闹的人群追逐着缥缈的未来,变成他人眼底的风景。
“不跟他们一起去玩吗?”友人将冰凉的可乐贴上少年的脸颊。
“不……”拒绝的话卡在嗓子里,简短地问题将他的思绪拉回到曾经。
盛夏,对于宫崎佟悟来说,是永远错过的同学聚会,是祖父衣襟萦绕不散的艾叶香气,是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这繁盛的季节于他,唯独没有肆意的玩闹和邀约。
所以,不什么呢?不想去?不喜欢?还是……不知道……呢?
他在夏天被带走,在夏天被爱,最后在夏天被遗弃。而这一切,看似与他有关,实则与他无关。
宫崎几乎没有后悔过自己做出的选择,这并非因为他是个心志坚定的人或者天赋异禀的聪明,而是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做出不同的选择会有什么区别。
他的人生经验一向是如此的。
祖父不喜欢父亲。这是家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祖父认为父亲懦弱、无能、优柔寡断,这是他亲口对佟悟说的。
“佟悟可不要长成那样。佟悟是要继承我衣钵的,成为能够撑起宫崎家的男人。”严厉的老人眉目间充满慈爱和期待的另一面,一度让他错以为自己是被深爱着的,于是竭尽全力想要去回应这份期待。
他学着变坚定,学着每件事都放上利益的天平反复考量最优解,连祖父眉眼之间的严苛都学去三分。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夸他少年老成,心智成熟,可担大任。
是的,所有人,除了他的父亲。
6岁的时候,喜欢的家教老师突然就不来上课了。他去找祖父想要知道原因,到门前听到的是暴怒的父亲和祖父互相争执。
“……你……冷漠……还要找那种人……来教佟悟……让我的儿子也变得跟你一样!自私!冷酷!”
盛夏的暴雨和这句话同时冲入耳中,惊雷阻止了搭在门把上的手,突然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他突然明白,自己身边出现的人,发生的事,都会变成一对互相较劲的父子角力的牺牲品,角力的结果与自己无关,与那些无辜的人无关,与所有选择和挣扎无关,作为筹码的自己只能选择接受。
于是,在之后那些关于学校的选择,老师的选择,同学的选择,课业的选择……他都放弃了心存任何在两个成年人暗中拉扯中找到自我的幻想,选择顺从最后那个胜者的安排。
直到,直到这种顺从再也无法保持下去,12岁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被告知要到异国他乡去“留学”,他最后一次抱有幻想。他以为这是父亲的先斩后奏——通过送走他,祖父定下的继承人,来剥夺祖父对于家族的掌控。于是他想要去告诉祖父,求他想办法留下自己,求他将自己纳入庇佑的羽翼下,为他遮挡这场气势磅礴的,名为抛弃的暴雨。
然而,当他站在门口,对上祖父怜爱和略带不忍的眼神的时候,他突然就知道了答案。
“佟悟啊,有什么事吗?”祖父是愧疚的吗?大概吧,不然说话的时候,为什么有些哽咽呢?祖父是愧疚的吗?大概没有吧,不然为什么能如此云淡风轻地问出这个问题呢?
“没什么,来跟您道别。”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房间门口的光影里勾勒出简单的形状,他声音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懂了,又像是什么都不懂。
“佟悟,你太通透了。”老人靠在宽大的扶手椅里,低低地说,“太通透也太聪明了……”所以你的父亲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你成为继承人,而我也没办法从他手中保护你。
“请您照顾好自己。”以我为代价换来的父子亲情,请好好享受吧。带着这样几乎诅咒般的祝福,他无法克制自己沙哑的嗓音。
“嗯,去吧。”这是这位老人,对自己看好的继承人,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男孩,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生的最后一句话……
也许有人是注定要被抛弃的。
在异国的岁月里,宫崎佟悟终于说服自己相信了这一点,比起将一切归结于自己处理情感关系方面的缺失,或是踏入反复自责的漩涡去奢求不存在的亲情,再或者,像父亲更喜欢的,他的妹妹宫崎妙子那样天真娇憨,假装蒙起眼看不懂虚伪的粉饰太平和虚假的一团和气,如果能简单地相信,自己单纯只是命中注定被抛弃的那一个,会好受一点吧。
他只是倔强地不肯接受掺有杂质的和乐,流于表面的交流。所以在一点一点的交往中,固执地磨平了对他们的所有爱意。
沉闷的天遍布着阴云,被雨洗刷过的明净窗上挂着水痕,有人会为我的离去而哭泣吗?
会有人为我哭泣吗?
清俊的少年将视线从手表移向血管鲜明的手背,无端地想到这个问题,然后又逃避般将念头挥散了。
如果是普通的留学,应该是有日常的问候和假期的欢聚的吧?然而他是不一样的,他是……“被抛弃的”。因此,等待12岁男孩的只有五年的不闻不问。是晚年收获的天伦之乐太过来之不易吗?不过,那是祖父和父亲的天伦之乐,是他们和妹妹妙子的天伦之乐,那跟他这个牺牲品又有什么关系呢?
宫崎佟悟紧接着想起,名为宫崎妙子的小姑娘,自己那个娇憨可爱的妹妹。
从各种角度来看,他们可以说是非常相似的兄妹了,同样有几分不安分的发尾,同样喜欢方框眼镜,同样有漂亮的浅色瞳孔。唯独不同的,只有对于佟悟来说最致命的那一点天分,小姑娘天生的娇憨和亲昵的天分、熟视无睹的天分,无论过了多久,他都无法适应。
“父亲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回到家只是拥抱一下他,他就会很开心~”妙子经常如此轻巧地告诉哥哥,仿佛发现了那个男人慈爱的一面,于是急切地想要跟哥哥分享。
然而对这句话,佟悟只能回以无奈的轻笑。
这不过是,“小女孩的伎俩”。
但偏偏人们就是吃这一套,那个男人期待的,无非就是这般合家欢的虚伪。哪怕苍老的祖父,最后期待的,也不过是站在光里的自己,能服个软,找他求求情,饰演一番依赖长辈的娇憨样子,让他们感觉被依赖,感觉被需要。
可是,祖父却没有考虑过,6岁到12岁,他已按照他的要求把自己磨砺出坚定的棱角,一个12岁的孩子,如何能做到既心如枯木,又阳光赤裸呢?从早被教育成锋利冷漠的模样,过早地懂得了他们之间的拉扯和不堪,已经变得通透,变得清明,他又如何去扮演一个天真的稚子,趴在他们的膝头为了糖果献上甜笑呢?
他只是不合适而已。
所以当17岁的他被接回来,面对着灵堂里祖父表情严肃的白发遗像行礼告悼时,面对妙子愧疚的眼神,他也是如此清楚地明白,他也好,妙子也好,他们都是被操纵的傀儡,被贴好了筹码待价而沽,最后被选中的,不是最优秀的,不是最努力的,而是最合适的。
他的内心是如此清明,清明到他恨不得自己能蠢一点,看不懂里面的缘由,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妹妹偶尔愧疚的问候,也许这样,他们双方都会好过一点。
然而,他如此透彻地清楚,自己只是不合适而已。优秀得不合适,聪明得不合适,被祖父喜爱的不合适,被父亲讨厌的不合适,让所有人都痛苦的不合适……
他只是不合适,所以他不恨她。但他没办法这样坦然告诉她,于是只能在她的愧疚和讨好中装作熟视无睹。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啊。宫崎佟悟常常这样自我厌弃地想着。
也许是在人生最早的阶段过早地耗尽了所有的热情,他从没指望过自己能融入什么集体,所以也从不主动去做什么努力,哪怕别人伸来的手,他也抓得随意。他终于成长成跟自己讨厌的那个男人一样的存在,轻易搅浑他人经营良久的情感,然后抽身离去,看精美仿若艺术品的幸福碎成一地残渣。
他忍不住唾弃自己,因为那种深藏着愧疚而唾弃自己,因为那种顺水推舟的粉饰太平,因为自己终究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于是日子在痛苦和奔波中辗转流逝,像雨和海浪,以一种温柔而残忍的方式,反复冲刷着他,将那种苦痛刷新。
在还没有向无形的规则屈服之前,他曾经无比地羡慕妹妹,那种普通和平庸,那种温柔和娇俏。他没办法恨她,相反地,他爱她,羡慕她,隐秘地渴望成为她。
但他恨那造就了自己,又抛弃了自己的两个男人。均等地仇恨着,用力地仇恨着,从心底仇恨着。
这种仇恨成为了他的力量,他的支柱,他的一切。他没办法放下,没办法挣脱,没办法原谅。
连带着与他们极度相像的自己,他都无比地厌恶。
不知何时,身边的喧嚣似乎都停歇了,宫崎佟悟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只有他独自面对着广袤的大海。
宫崎佟悟抬头望向海那面的地平线。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他漫无目的的目光落在机械表盘上,看着秒针一圈圈地转动,规律的,平静的,寂寥的。
无数次地,他曾经想过,死亡的国度会是如何的静谧安宁,也许是一条漫长的河,盏盏花灯载着逝者跃出破碎的美,也许是一座华美的宫殿,里面游荡着空虚的灵魂,也许是空无一人的庭院,里面洒满了永恒的夕阳,也或许,就是此刻,独自拥有一片空无的海洋,在最燥热的盛夏坠入深蓝的深渊……生乃一条无尽危路,唯有死在尽头停驻,而他将欣然接受这拥抱……
沙滩上一行孤廖的脚印蔓延向岸边,与水花声一起被丢在身后。
如果将自己的恐惧具象化,会是什么呢?裹着气泡不断下坠的途中,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曾经他一直认为,自己最恐惧的是被抛弃的事实,他不敢从生活中汲取力量,因为马上就会有人夺走它,他不敢对任何事物有所期待,因为马上就会落空。在繁花似锦,喧哗热闹的盛夏,他被永远孤独地留在了寒冬。
所以,他拒绝了沙滩排球和烤肉架,拒绝了热情的音乐和漂亮的比基尼,拒绝了纷纷扬扬的梦境和欢乐,哪怕驻足也只有短短的片刻。
然后他就略显狼狈地移开视线了,不敢多注视一秒不属于自己的热闹。
生活是一场漫无止境的坠落,驱使他不断下坠的,不过是无法抵抗的地心引力罢了。
那么现在呢?
猛烈的窒息感将他从那种安宁的坠落中拉扯出来,他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像突破了某种桎梏,猛地从深海浮出水面,遥远的喧嚣人声骤然拉近,宫崎佟悟睁开了眼睛。
“哟,醒啦?”友人松开了捏住他鼻子的手,半蹲在他旁边,冰凉的可乐贴上他的脸颊,冷得他一激灵,清醒了不少,“不跟他们一起去玩吗?”
“不……嗯,一起去吧。”他拉住了友人伸来的手。
现在,他的恐惧,大概就是一场关于坠落的,夏天的梦吧……
END.
作者:【十一招】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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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14npc同人,琳中心向。
她在狂奔中抓住了那人的手。
那只手不容置疑地拉着她向前奔跑,奔跑,逃离可怖的食罪灵,逃离兰吉特和沃斯里,逃离游末邦的幽禁。但只是奔跑就已经几乎耗尽她所有力气,游末邦对光之巫女的唯一要求便是不作为,这是她第一次被呼唤着去做什么,哪怕只是简单地获得自由。
她必须做到。少女的呼吸愈来愈急促,已经跑了太久,身后的食罪灵还在紧追不舍,她却不愿意求面前的人稍微慢下脚步。拖后腿的人是自己,如果自己没有能力抓住那只手,她——
“桑克瑞德!”
敏菲利亚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对着空中伸出了手。差一点,她差一点就被抛在身后,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跟上桑克瑞德的步伐。少女从沙地的睡袋上坐起,目及之处只有无尽光下的荒芜。她回头望向来路,拿巴示艾兰已经远去了,但安穆·艾兰的尘沙似乎要将她永远困在这个地方,离开了桑克瑞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敏菲利亚站起身,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头脑昏沉,仍下意识喃喃念着梦中的名字:“桑克瑞德……”
“我刚才去收拾了两只食罪灵。这附近不安全,等我们到雷克兰德再休息吧。”
被叫到名字的人忽然在背后应道。敏菲利亚立刻转过头,桑克瑞德仍手握着枪刃,她睡得太沉,不仅没注意到桑克瑞德何时走到自己身边,甚至连食罪灵的存在都未曾察觉。
如果是真正的敏菲利亚一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大意轻心,至少能帮上忙吧。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像是做错事的模样:“那个,请问……”
“怎么了?”
自从见到真正的敏菲利亚后,桑克瑞德一直是这种表情,看似无事发生却会在侧过脸时皱眉。或许现在不是问他们对话内容的好时机,桑克瑞德应该不愿意在自己面前提起那位“敏菲利亚”……少女轻摇了摇头,决定切换话题:“请问我睡了多久?刚才我做了一场梦,好像过了很久似的……”
“半星时而已。最近赶路比较紧,所以让你多休息了会,不过现在该走了。”
“其实我不用——”
“靠后。”
桑克瑞德忽然生硬地打断了她。绝枪战士利落地将晶壤上膛,银白色的枪刃横在她身前。远处一团泛着白光的身影从地平线处靠近过来,他瞥了眼女孩,语气不容置疑:“你去把行李装好,等我打倒这只食罪灵就出发。”
“等一下,桑克瑞德!”
敏菲利亚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摸出腰间的双刃。她此前从未质疑过桑克瑞德的决定,更没有理由去反抗。只是这次……或许是梦中突然松开的手让她心悸,尽管桑克瑞德从未说过要放弃她,就像自己从未停止担忧被落在身后。
“请、请让我来……”
她走出枪刃的保护,迎着桑克瑞德讶异的目光站在他身边。少女的手仍因缺少战斗经验而轻微发颤,但她只是努力压抑住恐惧,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我可以做到的,请让我试一试!”
请让我继续抓着你的手奔跑……哪怕这并非你一开始所期望的。
她在狂奔,她一直在狂奔。
她跌撞地向前跑,无尽光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却从未敢慢下脚步。我终于不用再抓着谁的手也能独自前行了……但是终点在哪里?
独立并未带给她喜悦,少女茫然地放缓步伐,直到停下。没有任何人在她身旁,于是她回头,身后出现了永远停下步伐的敏菲利亚们,化作过去的道标望着她。
她又向前望,看似遥远的长路出现终点,一位身影模糊的少女在等着自己。她瞬间就明白自己不断奔跑的意义,那就是像从前的敏菲利亚们一样,将生命交与下一任光之巫女手中。
“敏菲利亚……”
她疲惫地向前奔跑着,尝试呼唤那个名字。与其这样永无止息地传递着,她想,为什么不将希望交在真正的敏菲利亚手中?只要像这样,伸手交出去——
“敏菲利亚。”
“……诶?我、我这是……”
她的指尖传来真切而温和的触感。敏菲利亚茫然地睁开眼,才发现是自己做梦时先抓住于里昂热的胳膊。精灵只是对清醒后面露尴尬的少女微笑着,放下手中的书:“我听到你在睡梦中念着这个名字。或许可以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吗?”
“啊,没什么……”
“放心,桑克瑞德暂时还在笃学者庄园外,不会有其他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泛滥的光芒被挡在屋外,她面前只有烛焰稳定地燃烧着,火光映亮整片书桌。敏菲利亚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看着书睡着了,连梦话也被坐在一旁的于里昂热听得清楚……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不知该如何回答于里昂热的问题:“我只是梦见自己在跑而已……啊,还看到了过去的敏菲利亚们,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们的画像。”
“……这样吗。”
“那个,于里昂热,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也认识真正的敏菲利亚,对吗?”她有些犹豫地开口,“我只知道桑克瑞德认识她,但从来没向我提起过她是什么样子……她也是你的朋友吗?”
精灵微张着嘴,并未直接回答。敏菲利亚不确定自己是否在于里昂热脸上看到一瞬悲哀,他沉默片刻后才点头:“是的,她有着出色的领导能力和善良的灵魂。无论何时,她都是我们重要的同伴。”
“谢谢你,我知道了。”
看来于里昂热也不愿提及过去的细节。如果是这样重要的人,她捧起书头昏脑涨地想着,如果是大家的同伴,为什么不让她回来呢?
“但是你想了解的似乎并不只是这些……”
于里昂热却仍注视着她,将食指竖在唇边:“请放心,我不会把这次的谈话转告桑克瑞德,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
“正是。你可以说出真正的想法,而我也会尽所能地去回答你。”
敏菲利亚咬着唇。她并不想刻意隐藏什么,只是自己连说出内心想法的勇气都没有。她已经在尽力奔跑,哪怕只是为了握住那只手,哪怕只是为了获得独立前行的能力。
但她害怕那只手从一开始并非期望抓住她,害怕前行的尽头仍是轮回。她可以像过去所有的光之巫女一样倒下,但仍会有下一位在痛苦中站起的光之巫女,本该回到同伴身边的“敏菲利亚”仍被困在转生中。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向笃学者问出在心中埋藏许久的问题:“如果,只是如果,让原本的敏菲利亚回来的话,是不是大家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
“桑克瑞德……不,敏菲利亚的朋友们一定都很希望她能回来。如果我的存在只会让人痛苦、让人失望,不如干脆——”
她没说下去。女孩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努力克制住喉咙间的酸涩。半星分中谁都没再说话,当眼泪终于从脸颊滑落下来时,忽然有只手轻搭在她的脑袋上。
“这不是你的错,敏菲利亚。”
于里昂热的声音很轻。“抱歉,我暂时还无法向你解释过去的事……这份造成你和桑克瑞德痛苦的离别,本应由我——”
话音忽然止住,敏菲利亚在泪水中抬起头,随后是一声叹息。“在此之前,我想告诉你真实的历史。过去的光之巫女中,不止你一位产生了放弃自我的想法……那些在痛苦中放弃战斗的光之巫女,最后都将自我交付给‘敏菲利亚’。而在最后一刻产生动摇的光之巫女,恐怕比历史上记录的还要多。”
“是吗……”
“但即使是这样,光之巫女的轮回仍未结束。敏菲利亚,或许你已经想到了……就算决定放弃,第一世界的未来也未必能够改变。恰恰相反,每一任光之巫女代表着新的希望,这当然包括你。”
“但是,”敏菲利亚摇了摇头,她仍追问着,“她是你们的同伴,你们不希望再次见到她吗?”
“这个问题……”
于里昂热的表情凝重起来。他垂眸望着女孩滴落在手背的泪水,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否认这份思念。但对我们来说,你也是同伴的一员,敏菲利亚。”
“我……?”
“我和桑克瑞德都见证过同伴的离去……不止一次。”精灵像是在追溯过去的回忆,直至声音逐渐发颤:“他们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希望的光芒。正是因为失去同伴过于沉重,我们更加珍视来之不易的希望。”
“敏菲利亚,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不会加以否定。只是……”于里昂热抚摸着她的头,露出苦涩的笑容:“你的牺牲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在失去与获得之间,你可以选择成为希望本身。”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知道这副躯体内隐藏着巨大的力量,那是属于真正的敏菲利亚,而竭尽努力勉强不拖后腿的那个灵魂才属于自己。她不完全理解于里昂热的意思,即使这样不合格的光之巫女,也能成为希望吗?
“可是……桑克瑞德会这么想吗?”
她注视着于里昂热,那双唇几乎要立刻给出一个答案,却未吐出音节,只是化为温柔的笑。
“或许有一天他会告诉你,不过我建议到时候由你去亲口问他更好。”
“还、还是不用了吧……”
“至少现在你仍是我们的一员,敏菲利亚,你仍有时间去寻找自己的答案。”
于里昂热将手从敏菲利亚的头上移开。他站起身,吹灭桌上的烛火:“如果看书太累的话,就去床上休息吧。”
“没关系,我刚才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
“现在时候还早,足够午睡一会。”
“但——”
他帮女孩拿过手中的书,朝着她眨了眨眼:“继续聊下去的话,恐怕桑克瑞德要抓住机会抱怨我了。何况你昨日的训练很辛苦,还请注意劳逸结合。”
敏菲利亚明白了他的意思。女孩顺从地站起身点头,向精灵道过午安后便朝着卧室方向走去。
“对了,于里昂热……”
她想到了什么,忽然下定决心般顿在原地,转过身看着还在整理桌面的精灵。
“还有什么事吗,敏菲利亚?”
“……谢谢你们。”
眼前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敏菲利亚没有先擦去眼泪,只是深呼吸了口气,努力朝于里昂热挤出一个微笑。
“虽然我没有想好,但是我会努力不拖累大家。就算……就算……”
就算过去的梦魇仍提醒她,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痛苦。女孩颤抖着屏住泪水,不让它再次从眼角滑落。就算她仍相信让真正的敏菲利亚回来是更好的选择,她不会放弃继续奔跑。在抓着谁紧随其后和独自前行之间,她想找到被“敏菲利亚”和同伴们寄予希望的理由,哪怕痛苦永无止境。
她仍不断前行。
作者: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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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铲没滑完,过后再补补qwqqq
那天我在魁北克的海岸上,看见一个蓝色的摇晃的小点。它像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一片蓝色的叶子,贴着地平线被风吹得翻动。除了叶子它还能是什么呢?它太显眼了,蓝色的动物走在白色的雪上,走不多远就该被吃掉了。尤其现在,现在是所有动物都饥肠辘辘的深秋。但那个点越来越大,我坐着,就那么看着它慢慢走近我,我发现它是一只两足行走的细长的动物,没有毛发,蓝皮肤鼓囊囊的,像一大团不透明的泡泡,上头顶着面苍白的脸颊。它背后有一条看起来像长树枝的东西,很亮,似乎是铁。
细长的蓝色动物打量我。“你是北极熊,北极熊为什么来魁北克?”它开口问,“这儿太南了,都没有浮冰。”它说起话来不急不缓的,一点儿也不惊慌,一点儿也不饥饿。它真的是一只很怪很怪的动物,但让我觉得蛮安心。
“我顺着海岸线来的。”于是我接话说,“北边的浮冰也快要化完了,你再往前走就会看见的。我是北极熊,我自己知道,你又是什么?赤条条走在雪上,不会被别的动物吃掉吗?”
“我是人。”人说,“没有什么动物吃人的。”
“凭什么?”真够新奇,我想了一会儿,“你看上去虽然不太好吃,但应该能吃。你说我可以吃你吗?”
“不可以。”人说,“我穿得很厚,而且我背了一杆枪。”
“那有什么用?”
“你不会想知道的。”人故作高深地说。我没再理它,因为这时我注意到一只海豹浮上水面,停在远处的岸边晒太阳。我想,比起这只古怪的动物,我还是更愿意继续捕食海豹。我滑进水里,逆流而上,水流和风从上游淌过来,海豹闻不见我的气味。我接近它,从背后咬住它,把它彻底拽到岸上,与它厮打起来。很快海豹就不动了。我舔了几下嘴唇,把刚才搏斗沾上的血都舔掉。进食前我抬起头,发现人再次接近了我,手上捏着一块什么东西。它举起那块东西,咬了一口。
“我不跟你抢吃的,你愿意陪我吃午饭吗?”人问。
“为什么?你没别的事做了吗?”我不情愿地说,“我习惯独处。”
“人喜欢有其他动物陪着。人很容易孤独的。”人解释道。
“那你干嘛不找其他的人呢,偏偏要来找一头北极熊?”
“虽然我很孤独,但我不喜欢其他的人,至少我不喜欢这里的人。”
“也就是说,你找动物陪你,还是有标准的咯?”
“没错。你愿意陪我吗?”
这下子我还怎么说得出不愿意呢?我趴在死去的海豹身上,人则在我的后脚掌旁边坐下,倚住我的腿,继续嚼那一小块东西。
“你吃的是什么?”我问。
“三明治。”人口齿不清、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是什么?一种鸟?”
人停顿了一会儿才又出声:“不是鸟。面包、蔬菜、火腿,糖和盐……”我转过头,人正在看海水,但海里除了水之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
人短暂地瞥了我一眼,又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三明治。“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说,一边把剩下的东西都塞进嘴里,腮帮子撑得老高。这使我产生了些怜爱,人吃这么小块的东西都费劲,活得该有多累啊。
“你什么时候走?”我吃掉半只海豹时,人问道。
“我暂时不走,吃饱了再晒晒太阳。”我舔着血乎乎的鼻子。
“我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会离开魁北克?你来这里,找点吃的,过段时间又会走吧,到别的城市去?你什么时候走?是明天呢,下星期呢,还是下个月?”
我嚼着海豹的脊骨。我仍然不太明白人是什么意思:“不好说。”
“没个打算吗?”
“没得吃就走,想走了就走呗。”
人又用那种故作高深的神态注视我了,我不喜欢它故作高深,便龇开沾满血液的牙齿吓唬它,它果真被吓了一跳。但它马上就明白了我并不想伤害它,它又开始说话了。
“我打算到北方去。”人看着我继续吃海豹。
“这里不就是北方吗,北极圈以内。”
“更北一点。”
我思考着。“哦,”我说,“你要过海湾,去冰山后面。但你不是怕孤独的吗?”
“也没有那么北。我只是想去拉布拉多。那座城市很繁华,人很多,而且不是魁北克。”
“那不是很近吗,也不比这里冷太多,去不去有什么区别呢?”
人垂着头,用前掌拨拉着地上的雪块玩。它可能不太想回答,也可能是答不上来。最后它只是重复说:“那里不是魁北克。”
我已经快吃完海豹了,我用余光看人坐在地上玩雪:“但我觉得魁北克还挺好的,我捕到海豹了。”
“人评价一个地方好不好,是不光靠能不能捕到海豹来说的。”
“那靠什么?”
人在捡雪里混进的小树枝和碎石头。它慢慢说:“看能不能觉得幸福。”
“捕到海豹不幸福吗?”
“才不是所有动物都觉得捕到海豹就幸福呢。”它看上去有点儿生闷气了。
“那怎么幸福?”
人把好些树枝和石头扔向海面——大部分没有扔进去,只是在冰块上滑行,它的力气太小了。“我不知道。”它小小声地说,“我觉得去北方说不定会知道的。”
“为什么去北方就知道了呢?”
它把前掌抬起来,托住下巴。“你看,”它又盯着海面了,“一个地方没有吃的,你就会到另一个地方去。我觉得在魁北克不幸福,我不应该到别的地方去吗?”
-tbc-
预警:本篇包含轻微恐怖(偏恶心)元素,观看请谨慎!
作者:魇
关键词: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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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半仙
直到现在,我也能轻易在脑海中描绘出马半仙那张脸——尾部下坠的三角眼,偏大的鼻子,薄得有点过分的嘴唇,面庞是北方人常见的扁平类,肤色有点黄,也有点灰。这样一张普通的脸上,神情更是平常,大体是麻木,不经意间露出点狡黠,偶尔会有点激动,接着又回到麻木中去。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大概都会看过一眼就忘却,我却记得极牢。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曾经让我重获新生。
我曾经是让父母头痛的“问题孩子”,彼时,我刚刚从本科学院毕业,怀揣着改变行业的梦想,希望家里能够支持我去大城市工作,全然不顾家里为了供我读书已经负债累累。母亲则认为我应该回老家工作赚钱,不用负担房租的同时也能帮忙照顾一下偏瘫的父亲。我们在电话里吵了好多次,最终,在我毕业之前,母亲告诉我父亲病情突然恶化,我来不及领毕业证学位证,马上买了回家的车票。
到家之后,母亲才告诉我,父亲的病情很稳定,她叫我回来是因为已经给父亲的老同事刘叔打好了招呼,我明天就可以去他那边工作。从仓库看管做起,肯定有升迁机会,最终还可能自己管理一家分公司。不懂事的我气得七窍生烟,对着母亲大喊大叫,合上行李箱就想回学校。母亲死死拽住我,父亲在床上努力地蠕动,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终于摔下行李箱,走到阳台去,把烟盒里仅剩的三支烟一口气抽完了。
第二天,我母亲带着我去刘叔的公司报道。我浑浑噩噩被带着走完了报道过程,他们的说话声像和我隔着几条街。当时的我自然是想不通,为什么家里辛辛苦苦供我读书,最终竟然安排我回来做一个仓库管理员。当夜我开始失眠,这样的状态持续三天后,我开始尝试用各种手段解决问题,从跑步到吃药,从阅读到社交,甚至自慰都试过了,但一切都是徒劳。
这种状态持续了半个月,母亲看到我一天比一天憔悴,也开始为我担心了。她自然舍不得让我去医院,于是在我下班后,她拉我去马半仙家里“看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马半仙,也是唯一一次,在这之前,我对马半仙只是略有耳闻,知道他和刘叔是老乡,会“看事儿”,大约在路上面对面撞到也不会认出来。那天我母亲领着我敲开他家房门,走进去时,我还在长期失眠带来的浑噩中,脸上的神情和马半仙的倒也差不太多。
马半仙看着我们母女,说,“来啦?坐。”说完自顾自走到卧室里去了。我母亲走到马半仙家十五平米大的客厅里的双人布面沙发边坐下,示意我也跟着坐过去,我刚刚坐下,屁股上就一痛,便又站起来,再看沙发上,一根弹簧头钻了出来。此时马半仙正好从屋里走出来,把手上拿着的垫子递给我,说,“沙发坏了,给你垫垫。”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接过来垫好,又坐回去,也不敢坐实,只是别扭地半坐半支着。
马半仙见我们都坐定,便问母亲要看什么。母亲则回答他我睡不着觉。马半仙又来问我,我也答睡不着觉。母亲又说,之前找马半仙算了,说孩子回家来才能发展好,这怎么回来半个月,没见好,反而越来越糟了。
其实当时我看到马半仙的样子,也不抱着什么他能医好我的希望了,或者说,长期的失眠已经让我不知道“希望”是怎样一种美好。我只是机械地回答马半仙提出的所有问题,尽可能详细的同时,压抑着自己的脾气,不能因为坐着太痛苦而跳起来摔门而去。我不太记得马半仙当时具体问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母亲渐渐开始抹眼泪,我也开始抽泣,之后,我们母女在那张破旧肮脏的沙发上互相抱着,一边嚎啕一边试图擦去对方的眼泪。等我们都哭累了,马半仙便让母亲先出去,单独又交待了我好多话,大多是要接受现状、孝顺父母之类。虽然是些大道理,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非常受用。最后,马半仙拿出一颗小药丸,让我吃了,说这是他从仙家那里求来的。我接过来,吞下去,之后跟母亲回家了。
当夜,我睡了一个好觉,只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马半仙让母亲出门后,面对着我张开嘴,他的舌头渐渐从嘴中伸展而出,像球马陆一样伸展开身体,像蛇一样蜿蜒前行,我呆滞地看着,看着那条舌头张开它那多毛的口器,咬在了我的舌头上。醒来后我只觉得好笑——我怎么能看到自己嘴里发生了什么事呢!这混乱的梦境大概是连日失眠加上被马半仙家的沙发扎了屁股共同造成的。第二天午睡时,便都一切正常了,而到了晚上,更是一夜无梦。
我对所有认识的人讲述马半仙的故事和本事,也推荐给所有失眠的人吃那种从仙家处求来的神药。现在的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丈夫踏实肯干,虽然赚得不多,但和我这样的仓库管理员正好相配。父亲去年过世了,母亲还很健康。我,非常幸福,也非常感谢马半仙给了我这样平淡的幸福生活。等我的孩子们长大了,我也要让他们回到我身边,继续这样活下去。
当天际终于隐隐泛起了一丝荧光绿,小罗杰斯才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已经没了动静的上铺告诉他黛拉早就带着满满一箱货物出发了,今天她的主战场不在市中心的集市,而是换成了更远的南面的外来商品市场。
很早的时候她就叨念着要狠狠宰雨城那群人傻钱多的商人一笔,好为她的搬家小金库再多一点库存。小罗杰斯曾偷偷往里面塞了一点补助,哪知道隔天就被黛拉塞回来,附带一顿骂。
小罗杰斯没有他妹妹那么远大的理想,对他来说绿岛就是个完美的城市,这里城墙高大,远离荒野,气候宜居,城内甚至还有苍翠的植物,最主要的是,这里是他的故乡。他和黛拉在此出生,又在此长大,他们不用远迁就能生活在天堂中。
只可惜黛拉的心被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雨城夺走了,甚至都算不上一面之缘。那时他们只是在雨城的城外,确切说是雨城的山外。彩色的玻璃镶嵌在山崖上,小罗杰斯看见那些贵妇们穿着长裙在窗子前走过,金发盘得优雅,羽扇半遮面。他没有细看,那时他正在和雨城的商人砍价,但是他确定,黛拉决对是看清楚了。
但是雨城的入门券那么贵,他不吃不喝卖一辈子绿草团子也不一定付得起。小罗杰斯只醉心于城中心那幢翠色别墅,宽敞的大厅足够他和黛拉张开双臂也碰不到彼此,还会有足够的房间,尽管两者相比他也分不清哪一个更加昂贵。
黛拉吃剩的面包还在桌上,显然她把里面的豆子挖走了,只剩乏味的外壳给小罗杰斯。这无所谓,小罗杰斯安慰自己,反正他也不喜欢吃甜的。
今天的绿城天气明显没前几天那么好,只走了几步他便感觉衣物黏腻地贴
在身上,天空也是阴沉的深绿色而不是寻常的荧光绿。等到他到了商业区摆好了摊子,周遭甚至飘荡起了雾气,他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擦拭一遍自己的货物。绿岛的降水总是和夏日一同到来,而听说在更遥远的雨城,那里终年落雨不停。小罗杰斯暗暗又给雨城减了一分。
但是绿岛的运作不会因为这点事停滞。雾气中人影幢幢,早集正式开始。
三小时后小罗杰斯蹲在自己的摊位前打哈欠,托腮看着那些讨价还价的人们,他卖了几个从外地收来的徽章之后凑足了今天的饭钱,于是便没了吆喝的兴致。客人还在陆续赶来,雾气中晃动的人影乍一看上去有些可怖,因此最初没人注意到那个小小的影子。
雾气中走出一个矮小的身影,走近了小罗杰斯才看清那是个戴着古怪面具、身材宛若孩童的人。一开始他只是站在人群中,抬着头仿佛是在观察商品。然后那人开始在商贩们面前转来转去,每到一处摊点前,那里就会陷入一种战栗的死寂。按理说商人不会拒绝上门的生意,但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他和他们都不一样,绿岛的人不会背着沾着干涸血迹的长枪,还套着带有新鲜野兽抓痕的防水斗篷,据说北方的种族都是这幅打扮,然而北方的荒原就像北方的民族一样凶恶剽悍。在这之前小罗杰斯见过最凶恶的武器也不过是猎人们的弓箭。绿岛的一切都是平和的,包括周边的荒野,这里孕育不出残暴的野兽,取而代之的是在丛林中悠然行走的素食者。
他在摊位前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迈向了小罗杰斯的摊子。小罗杰斯刚扯出一抹笑,就见那个孩子递过来一张纸条。
“你知道庇护所在哪里吗?”
小罗杰斯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纸张十分破旧,折痕处都被磨花了,边角还沾着深褐色的污痕。上面的字迹虽然一笔一划,却是歪歪扭扭,左突右撞。
“你是在说旅社吗?”孩子无声地摇头。
“那是防空洞吗?”绿岛地下的确有类似的巨大空洞,先祖们留下的失传工艺的产物,从一个点下去就有四通八达的通道通往绿岛各地,甚至还可以去到城外。孩子指了指纸条的背面,小罗杰斯把纸张翻转过来。
“很牢固,但无人可进入的房子——”他一字一字念出声,但是印象中并没有这种地方,如果有这种房子,早就被人破开了,绿岛是个繁荣的交通枢纽,土地和房屋是这里最不可能没落下去的资源,“抱歉。”
对此孩子只是垂下了头,认真在他的小摊子上挑挑拣拣,小罗杰斯这才能仔细观察他。孩子顶着古怪的白色山羊头面具,表面看上去粗糙又坚硬,仿佛是用石膏粗粗打制成,两支弯刀般的尖角从面具顶端向后弯曲。然而最让他恐惧的是那双眼睛,原本应该是眼睛的空洞处是深邃的黑暗,任何人都无法看透面具主人的心思。
要么这是顶级掠食者,要么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猎物,两者唯一的共性就是出于某种目的而掩盖起了自己的情绪。小罗杰斯曾从猎人那里听到过,城外荒原上那些游荡的大个子,不管是吃素的还是少见的肉食者,都是长着湿润明亮的眼睛,它们看向你时,你分不清那底下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
他突然发现孩子斗篷兜帽的地方鼓鼓的,还有规律地轻微起伏着,好像里面藏了什么小动物。就在他想仔细再看一眼时,叮叮的敲击声换回了他的神智,孩子已经选好了一堆东西,正手拿钱袋催促他快点结账。
小罗杰斯飞快地点着商品:“三个绿麻团子,十五个麻草团子,一块洗手巾,三根蜡烛,一共五十安可,需要包装吗,加包装五十二。”
对面的孩子浑身一震,钱袋也是狠狠一晃,黑洞洞的眼窝直直对上小罗杰斯的眼神。小罗杰斯盯着对方的钱袋,随时准备着客人抢走商品就把他抓回来。
孩子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急急忙忙从袋子里掏出一把钱币,哗啦一声堆到小罗杰斯的手中,然后抱起东西匆匆跑走。
小罗杰斯看着他丢下的六十安可,惊觉自己还没有给他包装。
收摊时他在公园看见了那个孩子。他坐在长椅上晃着腿,面具半掀起来,露出下半张小脸咬着手里的团子。原先窝在他帽子里的生物此时也靠着他,小罗杰斯看清了那是个长着怪异翅膀的猫一般的生物。
“嗨。”他走过去,孩子抬头看向他,他腿上毛茸茸的小生物依然在大口大口啃着食物,眼下那些商品全堆在他身边。小罗杰斯下意识数了一下,少了三个麻草团子。
“你给了六十,我还没给你包装。”他从货筐里翻出小布袋,示意孩子把东西装进去。收拾完他也坐在长椅的另一端,孩子抱着小动物悄无声息地往一边挪了挪。
“你说的庇护所我没听过,但是你描述的地方我知道。”
这下连那个小生物也一起抬头,两者一齐盯得他背上发毛,生生把他准备要小费的话给吓了回去。
“城中心有个巨大的温室,据说里面有为了某些远道而来的旅人建立的落脚点,但是那里的门没有人能打开。我不知道那地方是不是你要找的,但是按照描述应该只有那里了。”
孩子从长椅上跳下,扯着他的衣角示意他带自己去。
温室中依然有人在劳作。
这里的围墙玻璃是用很久以前的失传工艺打造的,据说强度甚至能超过雨城的玻璃,于是这里被当作是最后的避难所,政府定下一系列政策,来照顾温室和其中的作物。只要有水、阳光和空气,温室就能自给自足。
温室的正中是一座玻璃高塔,从外面看到的温室尖顶就是塔的顶端,透过玻璃能看清螺旋状的阶梯环绕着正中的黑色铁棺材。那个巨大冰冷的盒子伫立在地面上,顶端用黑色的绳索和塔顶相连,棺材的盖子不是一整块,而是两块堆成的铁板拼接在一起。小罗杰斯曾经问遍了所有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祖先会把棺材竖起来,还要用一根绳子吊住。
“就是这里。”
偶尔有劳作的人回头看向他们,然后又投入进手上的工作。铁门看上去和铁棺材是相同的材质,相同的色泽和坚不可摧,所有祖先留下的失传工艺都是高级玩意儿,一眼看去就和他们使用的寻常铁器不同。小罗杰斯偷瞄了一眼孩子背上的银白长枪,暗自好奇它是不是也来自某些失传工艺。
下一秒小罗杰斯看见孩子的手心冒出了些许黑色的物质,像液体又像某种生物柔软的肢体,扭动着逐渐变大,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物质生长开来,然后啪地一声拍在那扇门上。
而那扇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沉寂的大门,终于有了动静。伴随着门上出现红色的不明字符,整个温室都在剧烈地晃动,巨大的震动引得人们纷纷回头看向这里,在沉重的轰鸣和人们惊恐的目光中,紧锁的大门终于打开,漆黑的棺材对着他们敞开胸膛。
孩子肩上的小生物发出一声欢呼,孩子转过身,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你……究竟是谁?”
孩子拔出长枪,在一旁的泥土上,歪歪扭扭地写下“碎片”两个字。
“‘碎片’?”
他点头,然后慢慢走进铁棺材,棺盖随着他的走近缓缓向两侧滑开。在那个铁盒子上升后,那扇大门,又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合上,如果不是一直停靠在地面上的棺材消失了,没人知道它曾打开过。
小罗杰斯抱着背着剩下的货物和今天的收获,赶在下雨前回到家中。
甫一进门,看着地面上乱七八糟的鞋子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任命般地把货筐先放好,他把买好的面包和今天剩下的几个绿草团子放在桌上。
“黛拉,来吃饭?”
房间里咚咚咚响几声,他的小妹妹黛拉这才晃晃悠悠地从里面出来,早上梳的整齐的红发此时被揉得一团乱,衣服也是皱成一团。
“雨城的商人又给你难堪了?”小罗杰斯给妹妹盛了碗汤,悄悄多给她加了几个蘑菇,“睡觉就换睡衣,下次我陪你去吧。”
黛拉盯着汤碗,半晌没有抬头。
“怎么了?又是维拉那家伙抢你生意了?”
黛拉摇摇头,这才小声说:“哥,雨城那些人……还有南方那些人,今天根本没来。”
碎片在房间内醒来,身边毛茸茸的小崽儿还沉浸在梦中,整个身子滚在被子外。
他环顾四周,他的银白长枪还靠在床头,他一伸手便能够到,它看起来是这个屋子里最贵重的东西了。除此以外,房间里只有两张床和一张小桌子,烛台挂在床边上,蜡烛立在上面,却没有被燃烧过的迹象。
窗户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水底砸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景色。
雨水意味着附近有巨大的水源,他在贝洛斯的时候只见过零星的几场雨水,而贝洛斯注定也长不出高大的绿色植物。如今他越往南走雨水就越丰沛。他的路线没错,雨城就在前方。
作者:旬夜
“它掉进去了。”
“什么?”
“我的隐形眼镜。”
“掉进我眼睛里了。”
“隐形眼镜难道不应该放在眼睛里吗?”
“但它现在没在该在的位置。”
“它在哪儿?”
“不知道。”
“别担心,也许是你没注意,它掉在地上了。或者你可以再买一副新眼镜。”
“不可能,它就在我眼睛里。”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它在说话,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喋喋不休。”
“它说什么了?”
“‘太黑了,我看不见了’‘这是哪儿啊,黑洞洞的我一个人害怕’。”
“哦,那是在一个陌生暗无天日的地方人是会害怕。但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它在你眼睛里呢?也许它掉进你衣服里了,还你衣服褶皱的缝隙里。那儿也看不见光。”
“不,它一定在我眼睛里。”
“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呢,你肯定到让我有些怀疑。”
“因为只要它一开口说话我的眼睛就会开始疼。”
“你会疼?”
“当然。”
“好吧。”
【沉默】
“……先生……”
【沉默】
“先生。”
“怎么了?”
“你能帮帮我吗?比如,帮我找找我的隐形眼镜?”
“哦……我觉得,可能……”
“我觉得您可以。”
“你忽然过分礼貌了小姑娘。”
“(笑)我的妈妈告诉过我,在请求别人帮助的时候要有好的态度。”
“那你可真是有一个好妈妈。但你让我在你的眼眶里找一块透明的黏糊成一团的隐形眼镜,这似乎有些困难。”
“先生,那您知道把大象放进冰箱有几步吗?”
“啊?”
“把冰箱打开,再把大象放进去,然后关上冰箱门。”
“嗯……我知道这个冷笑话……但大象可能没你想象中那么老实。”
“可我老实啊。”
“……”
“我会配合你的,比如说你快找到我的隐形眼镜的的时候,我眼睛可以不动,我们合作。”
“合作?”
“对,就像最佳拍档那样。”
“最佳拍档,我们?我们认识了不到五分钟。”
“可我妈妈说过,在困境中遇到愿意帮助你的人都是值得尊重,这样的人你要交付给他绝对的信赖。”
“看来你的母亲将你教育得不错。”
“是的,她还告诉我,如果遇到需要帮助的人,不要怕麻烦。因为人活着总会遇到困难,你帮助过别人,那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也一定会有人帮你。”
“就,像现在你这样?”
“对的,就像现在。”
“你很爱你的母亲吧?”
“当然,本来这周末我要回去看她的,她还说好给我煮我最喜欢的炖菜。哎,只可惜我错过车了。”
“可车明天还会开。”
“是的……车明天还会开……谢谢你先生。”
“人生总会有些遗憾……啊,对了,至少我们还有隐形眼镜。(笑)”
“先生?所以您是愿意帮我了吗?”
“……”
【沉默】
“先生?”
“好,可以——(叹气)首先,让我们先看看这个大象,啊不是,眼睛。”
“是眼镜。”
“好的,是眼镜。”
“小姑娘,你眼睛生的真大。”
“谢谢。”
“你这样会疼吗?”
“……还好。”
“这样呢?”
“……疼。大概吧。”
“那我轻点。”
“没事,您可以大胆些,毕竟我需要的是隐形眼镜。”
“但眼睛也是很重要的,毕竟你的眼睛很漂亮。”
“但我的眼睛已经没有用了,你可以把它挖出来。这样好找些。”
“但我也许可以在保留你眼睛的情况下把它找出来,只要你不要乱动。”
“我不会动的先生。”
“……我想也是。”
“我们是拍档。”
“好的。我拿到它了。”
“太好了,一会时候可能你要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什么忙?”
“警察一会会发现我的尸体,到时候请把这镜片放回我的眼眶里。”
“那眼球需要一起放回去吗?”
“不用的,乌鸦先生。只需要这片镜片。那个杀死我的路人用两只手按着我的眼珠,所以那片镜片里,应该会留有他的指纹。”
和这么多血液混在一起……还能留下来吗?
乌鸦歪歪头,没说出心中猜测。“好。”它爪子轻盈得落在破损的黑色垃圾袋上,低头在女孩黏糊的发顶上碰了碰。
清晨的阳光落在垃圾投放点。
“乌鸦先生,我太困了,我可能要睡觉了。”
“那你还会做梦吗?”
“……应该会……”
“那希望能是个好梦,梦里也许还有你错过的那班车。”
“那或许您可以乘坐那班车,去到我家,吃吃我妈妈做的菜。”
“她不会赶走我吗?”
“不会的,您去吧。我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要去见她,可惜我太困了,要睡了。”
黑色的乌鸦仰起颈,一声鸣叫。它将女孩的眼珠放在不远处她的手心。
“好的。晚安了。我漂亮的小姑娘。”
-END-
评论要求: 求知/笑语
作者:夜雨
要求:笑语/求知
早上出门的时候,路上正在播放叫做“沉没”的药片的广告。
我急匆匆地走着,只听到了几个单词。
在我的肩膀往左十米的地方,一具人体冲碎了红红绿绿的AR广告,掉到下面去了。一时间,制作精美的AR广告全部换成了鲜红的警告标志,一直连到天的尽头。
我不想付通勤费,只能更注意自己的落脚。我离开那个坠落现场,身边的广告逐渐回复正常,只是其中夹了一小条“XX市xx地最新发生坠落事件,请注意修改行进路线”的告示。
然后我的广告一半都变成了心理诊所的广告。
我自然不需要心理诊所的治疗,但是办公楼的保安系统认为我需要呆在外面一段时间平复心情。所以我靠着大楼,玩起了数独。
游玩的途中,我也听清楚了那个“沉没”药片的广告。
简单地说,沉没是种毒药,能够让你体验死亡的感觉。我想起早上在我旁边掉下去的那个人。他是想知道死亡的感觉才跳下去的吗?
我靠在玻璃建筑的墙上玩着数独,看着自己的心理指数慢慢由红变黄。云雾铺面而来,与我一样的上班人,也在赶着时间。不赶着时间的太阳走得比谁都慢,只是把阳光从缝隙间透进来。
体验构成了人类,当然这是活着的人才能说的。经历过“死亡”,这还不是一般时候说的“濒死”。有了这种体验,人会变成什么呢?
我混乱地想着。
进入公司的时间到了。
工作是上帝的惩罚。我看到工友们的脸后想到了这句话。但那真的是上帝吗?我们的工作是为了达成一项事业,也就是为了使投出得到产出。那是不是还未产出的巨大财富为了它自己的诞生操纵了我们呢?巨大的财富,和我一样歪歪扭扭地倚在人类的建筑上期盼着自己的诞生。
而他也给了我一份工作。
我选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偷偷把脑机接口接上,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梦境的主人在影响着宇宙,他在舰队交战的时候喊了暂停,然后对光线、炮弹、飞溅的碎片都做了些调整。他要保证那个舰队群最边缘的,舰船的维修成员中的一位老年人的死亡。
他本来是最不容易死亡的,但在梦境的主人的影响下一步步地靠近死亡。
我在旁边记录着一切,然后在弹出的文档里填写多达三百问的问卷。
那位神一般的人物,正兴奋地排列着多米诺骨牌,并和友人谈论着幽默感的话题。
第二个梦境的主人在一片混沌里翻滚着。他好像已经失去了对梦境的掌控权。我查询了他的生命维持装置,并无异常。他的算力余额也远没有清零。
他才需要心理治疗的广告吧!我暗暗吐槽一句。
虚假的天空上渗出汁来,我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他初中二年级写的情书。情书就像被水泡烂的纸张几乎变成液体,只有字还完完整整地浮在上面。
这种初中二年级的事情还放在心里的人在这个世界可能不太适合活下去。但这是我的工作内容姑且也帮他打了120。
我感到有人在摇我。切断了数据链接,摇着我的是在公司里与我颇为亲密的小李。
“你听说了吗?同个部门的小张吃了‘沉没’要辞职了。”
“沉没不是死亡体验吗?和辞职有什么关系?我们部门有禁止神经药物吗?”我奇怪地反问道。
小李怪笑一声,把一个小册子递给了我:“你只看过广告吧。”
我低头看向册子。册子上写了食用“沉没”后的功能。简单来说,人会丧失一切记忆,仅存知识经验。
知识经验不会凭空出现在“死”后的人脑里。它只是保证在你重新搭建自己人生的过程中,会适时地从你脑子里蹦出来。吃了这枚“沉没”后,使用者其实保证了自己今后20年的人生。他自己的安排自不用说,售卖“沉没”的公司也会提供辅助。比如如果没有给自己安排监护人的情况下,公司会给你安排进入他们的培育苑。
脑海里被纳米机器人堵住的神经突触会在确认使用者变为“新人”的时候,作为废品排出体外。那家公司甚至会在那时回收你的粪便。
“那都二十年了这公司还在不在啊。”
小李白了我一眼,作为我玩笑的回应。
“这家公司前景很大哦。这时代前进太快了,再过几年我们都要被看成是跟不上时代的老头。”
小李嘴上嘟囔着新兴事物带给人三观的冲击。
“十年前的哲学,十年后就是废物。只要这一片药!我一吃,我就又成新人了。多好。”
“那小张要辞职是为什么?他赚完钱可以去做梦了?”
“那倒不是。”小李的脸凝固了。
“那是什么?”我没看他的脸随口问道。
“小张前几天去24小时性用品贩卖机买新款A&B的润滑液。结果那个润滑液掉下来又弹回架子上去了。”
“所以呢?”我有些不明其妙。
“因为是新款好像有个促销活动。小张中奖了。A&B牌它的壳不是能显示动画加唱歌的嘛。就在那一直唱‘恭喜小张,性福美满’~”
“小张有女朋友了?”
“还没呢。”
“嗨呀!”
作者:乘零
评论:随意
三天前,我亲手杀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人。老实说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血,温热的、粘腻的,糊了满脸,至今那股子腥气都好像还沾在手上。谁在起哄,谁在哀嚎,我只觉斧子很重,因而一下没砍断,皮肉翻出来,那截白生生的我疑心是颈椎骨,不自主地凑近去看。谁扯着我的肩膀,粗犷的大嗓门吼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东子、东子,好了,来个人给他扶下去!”我才发觉已经软了身子。随后当家二哥代替我当起了那个剥夺人命刽子手,行刑前他大喝一声,随即肌肉虬扎的胳膊利索挥落,一颗脑袋便咕噜噜地滚了下来,沾满草屑土灰。
带我的哥哥对我最近的神经兮兮表示理解,他两拳捶跑特意过来嘲笑的同辈,给我后背拍了个踉跄,“……别往心里去就好,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又说过段时间就带我下山乐呵乐呵,凶神恶煞的大汉挤眉弄眼,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我扯着嘴角陪笑。但午夜梦回的那张扭曲的人脸不是恐惧的来源,我只知道今后这种事是少不了的。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当土匪就是这样,没得挂念安稳日子,不把杀人放火当名词,直到自己也被别人杀死。于是那天我被迫学会了在这个世界生存。
所谓春困夏乏秋打盹,虫鸣暂歇,停在树叶上。电风扇只会机械转圈,发出缺少润滑的吱呀声,有谁一直在说话,被人无视。“夏冬、夏冬!愣什么神啊,轮到你了……”妈的哪个混蛋孙子的笔杆子戳着我脊梁骨,我从睡梦中挣扎着睁开眼皮,当下就要拍案而起教训下不孝子。谁知扑了个空,差点很不体面地吃了口黄泥,一时脑子还没转过弯,我怒视过去。身后坐着的人扔下作弄的树杈状若无事,幸好有个老哥替我遮掩了下。土匪头领还在训话,讲到兴头处慷慨激昂,大家都很配合庆功宴上的例行表彰,这里的小骚动暂时没人注意。老哥压低了嗓音斥责:“……新人有没有规矩,这里的大家伙儿可不给你惯着!”
有人吓得缩了缩脖子,我打眼一看周围乌泱泱的汉子围坐成圈,哪里是我的高中教室,思维浑浑噩噩犹在梦中,嘴就连连答道:“小弟当然不敢,还得多谢哥哥指点……”显然这段时间够我混得如鱼得水,老哥也只是拿捏架子,见我几番讨巧卖乖便松了脸色,谈笑起来,“你这混小子,就知道扯些文绉绉的……”同样是风吹日晒下的黢黑脸皮,手上的茧子难道还分拿刀的和拿锄头的,单这样看,他们就与地上刨食的庄稼汉一般无二。周围人接二连三地加入调侃,我正极力应付时,冷不丁听见谁喊我名字,随后被推搡着上前,“去、去,当家的叫你呢!”
能管理这么多号人的头领我岂敢小觑,那是儒雅的中年人外貌,身量高大,惯常蓄着须,只是不同于别人随意的络腮胡,长须打理良好,乌黑里掺着点白。不好当面揣测,我努力端起架势问好:“……首领!”杀没杀过人能从外表中看出来吗,从前我不知道,但他像一个屠户,拍着我肩头时如同掂量斤两,至少一身长袍不能使其看上去是个读书人。“……近日寨子里加入了不少好苗子,这位,大家也有目共睹的,我和老二一致看好……”我面上挂着笑,却冷汗涔涔,难免左思右想转移注意力,心说这里也有新生表扬仪式,又暗忖这具身体可是和二当家有着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怎么也说得上是个关系户。
随后大坛大坛的酒端了出来,篝火、调笑、混杂着烤肉的烟气在身边推推搡搡。穿越过来时原主已经和逃难的青壮一起上了山,投奔早年就落草为寇的熟人。我是不想的,原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做什么想不开当土匪,而且还混得不好,被人挤兑当了出头鸟,搞得我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惊魂未定着就稀里糊涂地握上把斧子。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明显能感到周围人的态度改变了,新人里只我和他们开始了刻意的亲近,方便融入。毕竟手上沾了血,就当不成好人了。
“东子,家里头,就你了啊……”二当家我可以叫一声三叔,但只和原主小时候见过,到底隔了这么多年,我不怕他分出这具身体的不同。适时露出悲戚,我替面前的海碗斟满酒水,递给他,“爹娘还有大哥,他们、他们都没了……”他豪饮下去,撂下碗安慰道:“来找叔也好,我还能给你照看照看……”粗陶制成的宽口碗边缺了个口,我努力憋出泪来,演出几分阿谀奉承,“是是,天大地大,我这、竟然无处去得,多亏还有三叔在。”浑浊的黄酒里还有沙子,我险些没咽下去,装作呛到猛咳几下把它呸了出去。“哈哈,你小子!”他嗤笑两句后没再管我,自顾自感慨地:“……日子不好过啊,还是那些个不干人事的狗官!”
去岁北地一连三月不曾雨,春旱秋旱之后是蝗虫过境,堪称颗粒无收;今逢凌汛,河水猛涨接连决堤,淹没村庄不数,幸是控制得当,疫病未兴起;但凡旱灾水灾,总归劳民伤财,然各地纷纷歉收,朝廷早已入不敷出,可恨赈灾银子经由层层剥削后竟落入匪寇之手……可能是酒喝多了,脑子里忽然冒出许多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像是有人在说话,我使劲揉了揉脸,一时又想不起来他说得什么。不过跟着骂总是没错的,红着脸拍桌,慷慨陈词一番,痛斥朝廷的不作为。我忽略从天而降的土匪身份,奋力调动演技天赋,做尽了受害者姿态。
学校电话打到这儿来时,我在邻市出差。等赶到医院,一切尘埃落定,另一个孩子抢救无效死亡,夏冬转到了ICU至今没醒。他的父亲只在事情发生过后来医院缴了费用,再没来过,前段时间是他班主任在看护,后面我请了短假。期间夏冬一直保持昏迷,医生判断苏醒的希望不大了,建议我转到普通病房。我和夏冬父亲感情不好,早已分居,平时他跟着父亲住。
十几年前夏父拼命游说我生孩子,如今还不是不管不顾将他扔在医院。那时我处于事业上升期,暂时没有生育的意思,但意外怀了他,只能生下。人们只会催促生育,闭口不谈妊娠的痛苦。本来我就不是喜欢孩子的人,那时更是觉得怀了一个怪物,免疫系统努力将寄生在身体里的胎儿排斥出去,疼痛、呕吐、食不下咽导致身体变差,依然能感觉到他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劫掠营养,我好像看见生命力从我身上流到胎儿身上,终日惶惶,所以他也不是受期待诞下的孩子。
后来激素分泌,人们鼓吹的“母爱”从我身上显现,才逐渐接受他。他们说的“讨债鬼”之类的爱称实在是再适合不过,出生后的孩子不改“掠夺”本性,后来我辞了工作,专心照顾他,直到两年后才走出抑郁,试探地投出一份简历。说这么多不是因为我讨厌他,相反,我会对这个由我带到这个世上的孩子负责。
学校给两方赔偿了一笔钱,各打五十大板,以意外定论,提出事情不要闹大。我相信夏冬不会是那个霸凌者,当时在天台上的一群孩子都统一了口径,说只是在玩闹,但铁板钉钉的受害者已经不能出来解释。从前对他缺失的陪伴倒是在这段时日里补齐了,病房里妆点了一束百合,仪器平稳地亮着灯。
我从来不是一个乖巧的人,但这段时间足以将我的耐性磨出来。莫名其妙眼前一黑之后我回到了现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掌控不了身体。有时候我会睡着,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所包围;有时候会听到我妈在外面说话,絮絮叨叨的听不太清楚;更多是在一片虚无中等待着时间逝去,听不见、睁不开眼。为了不至于被逼疯,我开始回想记忆里的趣事,再咒骂一下害我变成这样的人。要是以后都只能这样还不如穿回古代当土匪,宁愿被喇嗓子的馒头噎个半死也不要在这里躺尸。
“夏冬、夏冬!愣什么神啊,轮到你了……”地上蜷缩了个人,他们又在我的梦里起哄。我暗暗思忖,只是去踹上一脚而已,不至于怪罪到我头上,不敢的话下次可能就是自己了。正是被这样“法不责众”的想法裹挟着上前,没想到那家伙这么狠,要死偏偏拉上我。“……侯爷?您没事吧……”风从嗓子眼灌进来,旁边人伸手扶了一下才让我踉跄着站稳,脑子仿佛还身处梦魇之中,于是只含糊地应了声。接着听到他有些歉疚的话:“计划已经传令下去了,这段时日您可是遭了大罪……”
重新穿回了古代,一时我却没空应付这副变得奇怪的局面,因为留在病床上的躯体正在迟钝地将我的死讯告知。就像无端就回到现代那样,机器突兀地长鸣,象征性命波动的曲线归于平直,僵冷抵达灵魂深处。我只当“穿到古代当土匪”是个荒诞又真实的梦,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成了植物人那时候。现在我却以后知后觉的姿态恍惚地明白,到此后我将困在这个世界再也无法醒来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上司的心不在焉,那个人又叫了两声:“侯爷?”我撑出一副表情来回应,努力冷静地正视忽然发生的一切。“自潜入这贼窝以来,都过去多少日子了……”我问他。显然在我回去的时候这里的时间也发生了变动,而原主的灵魂竟然还在,这个从前刻意规避的问题成了重中之重。要是离开了躯体,我会变成什么,孤魂野鬼还是就此消散?原主有没有告诉过他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令我得以挤占别人的躯壳,但是如今别说侯爷了,就算是马夫,我也要杀掉他,抢走他的身份活下去。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啊!停电了吗?”
一串脚步声,你穿过屋子。开窗子的声音。
“对。这一片都黑了。”
“我们有蜡烛吗?”
“有,生日蜡烛。”
“今年的?”
“我觉得不止。”
我笑了。傍晚还不是太暗,我去翻杂物柜。五颜六色细长的蜡烛盛在一只小纸箱里。整整有五包。都是买生日蛋糕赠送的。我把它们通通倒在地上。
“说真的,我们干嘛留这么多蜡烛?”
你把打火机递给我:“因为总有一天会用上?”
“一年能停几次电呀。”
“平均0.4次。”
我们为此笑了会儿。
“蜡烛怎么办?”
“一次性纸杯。”
“噢,对。再帮我找两张白纸?”
我们把燃着的蜡烛插进杯子里,仿佛它们是几支瘦弱的花。纸放在客厅地上,杯子放在纸上,我们围着杯子坐下。
“都市人的篝火晚会。”
“庆祝明天工作!”
“庆祝明天工作!”
“我们还有啤酒吗?”
“前两天喝完了,还没买吧。”
我们盯着火看了一阵。
“好无聊,不然我们现在去超市吧。”
“好啊。”
但我们都没动弹。蜡滴啪嗒啪嗒地掉到纸上。
“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家还挺经常停电的。”
“嗯?”
“家里就备着一些白蜡。但我跟其他小孩子喜欢在黑暗里窜来窜去,捉迷藏之类的。我很容易被抓住,因为我喜欢躲在同一个地方。”
“哈哈,我能想象到。”
“因为我总躲在一个地方,他们就总会最后再去找我。小时候我会感觉,我在那里坐了一整个晚上。很漫长,但我不讨厌那种漫长。”
“我可能明白你的意思。你知道吗,我在山上过过一夜,为了看日出。”
“泰山。”
“对,在泰山。一大片都是帐篷,都是等着看日出的人。然后那天晚上还下雨,但我们就是相信会看到日出。因为天气预报是那样写的。”
“最后你们看到了。”
“对。我有没有说过,我挺喜欢这样的?”
“等待吗?”
“嗯。晚上,就躺着,等日出。就等日出。”
“等日出。”
“你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日出。这上面。你不用想:我今晚该干什么?因为你有一个更大的希望,就是早晨,太阳会从山底下升起来。你也不用想:我看完日出之后干什么?因为你只想看到日出。”
“躺在停电的屋里会让你想到日出吗?”
“有点吧。你看这个火。”
“我们等电来,就像你在泰山上等太阳升起来咯?”
“还是有那么点浪漫的吧?”
“说得也是。”
“我还想到,我大学时去厦门。整座城市风很大,很湿,我每天从室外走到室内,头发乱糟糟,衣服乱糟糟,像刚跟城市滚过床单。我累啊,又期待下一次。”
“我大学没去什么地方。”
“我们得去一次西藏。”
“先去三亚吧。”
“也成。”
“或者再躺一会儿。”
“也成。”
窗外传来遥远的车声。
“你想过玩音乐吗?街上不是总有卖艺的年轻人嘛,我有时候想到,如果我们玩音乐呢?组个乐队?”
“你很喜欢音乐吗?”
“没那么喜欢。但我会吹口琴呢。”
“乐队。确实很热闹。可以天天创作,也会有人在台下说喜欢你的音乐。”
“只要能写出好歌来。”
“只要能写出好歌来。”
“然后呢?我们去街边唱歌,去livehouse唱歌,去交朋友、录专辑……”
“然后我们去三亚。”
“再然后去西藏。去台湾,去欧洲。”
“然后我们举世闻名。我们在舞台上过生日,点上百根蜡烛,它们还会对着舞台喷火花。”
“高潮前的一瞬间,整个舞台的灯光都灭了,一切陷入安静、黑暗;但我们开始唱下一句时,火星喷出来,喷得老高老高。场子特别亮,刺眼地亮。我们看不见舞台下面,因为台上太亮了,整个像一团火球。”
“然后我们听到欢呼声,欢呼声大得听不见我们唱歌:再来一首!再来一首!于是我们又唱一首、又唱一首……无休无止地唱下去……”
“唱到什么时候呢?”
“唱到没有力气,唱到晕厥好了。然后在梦里接着唱。”
“醒来还唱?然后醒着唱到昏倒,昏倒唱到醒来……”
“还是有那么点浪漫的吧?”
“还是有那么点神经的。”
“我们见仁见智。”
“啊。来电了。”
我们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蜡烛早烧灭了。纸杯边沿滴满一圈烛油。
“明天还要工作呢。”
“说得也是。”
我们把它们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