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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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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那天夜里,陆回舟正在衙门加班。
外头街巷灯笼春联窗花一片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饭菜的香味影影绰绰地弥漫在夹杂着硝烟味的空气里,这本来是十分喜庆的日子,但于陆回舟来说却不然。
陆回舟又冷、又饿、又无比落寞,寒风夹着细雪从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里吹进来,他立在大洞前,深感心寒。
他在这儿修墙。
逢年过节的,有家可归的同僚大多回去陪伴亲友欢度节日,今年连他师父都受邀进宫陪皇帝同乐去了,衙门里只剩下小半没处去的孤家寡人,巡逻的照常巡逻,整理案卷的照常整理案卷,没活干等着换班的就七手八脚凑一桌不大像样但格外暖和的年夜饭,笑笑闹闹胡话说过一轮,茶酒喝过一轮,再去演武场上比过三招两式,也算过了一年。
其实往年也是这样过来的,照理说陆回舟早该习惯。他是杨大捕头收养的孤儿,记事起就在衙门长大,虽说应属无家可归的一队,但他同杨卿云情同父子,自认杨大捕头在的地方就是快乐老家,往年杨卿云总是同他们一道留在衙门过年,再捎上女儿杨晏,一群人也算阖家团圆。
今年这请柬来得实在蹊跷。陆回舟边砌墙边想到,寒风吹得他有些难受。他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但很小便随着杨卿云出生入死,落下一身的伤,年前追捕时空手接白刃留下的豁口还没好全,同侧肩膀上断骨头的旧伤吹着寒风又酸疼起来,他吊着一边胳膊充当独臂大侠。他三师妹蔺小凡站在他身后高高给他着撑伞,又不时递些工具给他,小师弟蹲在他身边活腻子,三人一起维修这磨了小半月的工事,杨卿云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撂下一句,回来要见到一面完完整整的围墙。
这墙上的大洞其实是他们自个儿炸的。
当时有几个街坊押着一个小贩到衙门来,说这奸商号称卖的是最响最亮的炮仗,结果点了压根不炸,全是哑炮,卖得还忒贵,他们要退货退钱又不肯,说什么一经使用概不退换,一来二去言辞激烈双方就打了起来,那小贩不敌他们,就被押到衙门来求一个公道。
那边几个同僚正费尽口舌调解,这边一个街坊不放心,扯了陆回舟,陆回舟又扯了他小师弟,要把那些哑炮取来做物证。不过等他们回来这事已经了了,物证用不上,本来要扔,想着都是哑炮也无甚用处。正说话间冒出一个灰衣白发的影子,说要研究研究,就被搬进了灰衣人的工作间。
那灰衣人虽有一头白发,却是个年轻人,甚至比陆回舟还小上几岁,是他二师妹吕问雁。此人天生白发,皮肤也较常人白上几分,身形瘦削,走路极轻,像一只浮动的幽魂,但确确实实是个喘着气的活人。据说原是某家的小姐,但家中突发变故,她又是天生这般样貌,身体还极差,一年不乏大病几回,远亲近戚都不愿接手,负责她家那案子的杨卿云便也同收养陆回舟一般收养了她。
这样需捧在掌心里怕真碎了的白瓷娃娃却有颗极坚毅的心,偏要跟师父学这学那,这会儿十几年过去,虽然受限于身体素质没法出外勤,笔头上的、动脑的工作倒是干得不少,也颇有成绩,个人爱好是拆拆弄弄做些小机关小玩意,留着那物证大抵是好奇。那小贩自称他的炮仗高级,加了多少多少材料,多么金贵,是街坊不识货,吕问雁也算半个懂行的,跟他交涉一番,说得小贩悻悻而去,至于那物证,她自然是关门研究。
那天傍晚,吕问雁神色古怪地出来,同陆回舟说,那些物证恐怕不是炮仗,叫人别碰,派人去小贩那儿把剩余的全缴回来,小心轻放,她去买些材料马上回来。没成想回来的时候,衙门里人影也不见一个,她走到后院,见围墙边围着一圈的人。她心道不好,走进包围圈中心,赫然见到她师父和一旁全须全尾整整齐齐低着头的同门,以及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
杨卿云黑着脸站在穿着风的大洞前,一旁头低着的是陆回舟,头低得更低的是蔺小凡,头低得几乎埋进皮毛领子里的是小师弟,三人见她来了,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吕问雁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跟他们解释原委。原来这物证并非完全是炮仗,而是更接近火器。“那小贩说的倒是实话,材料是实实在在地加进去了,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搞来的方子,真是……威 力 非 凡。”说到这她瞥了一眼那个透着风的大洞,额角青筋不住一跳,“也万幸他在组装的时候出了岔子,为了显得高级,用的精细好看但点不着的材料,这才没让这‘炮仗’伤到人。”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杨卿云扶额。
吕问雁转向她两个师弟师妹,“东西摔着了。”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小师弟讪讪道:“我听见你同大师兄说这不是炮仗,怕放在屋里不妥,这么多,万一炸开得把衙门烧了,就想着搬出来放到空地去,没成想……”
蔺小凡接口,“没成想雪天地滑,路上不小心摔了,他一失手把东西跌了出去,滚了两圈正撞在墙根,然后,炸了。”
吕问雁又叹一口气,“这火器方子不止点燃一种用途,冲击之下也会作用反应......没伤到人是万幸,我本来想着买些材料改装一下,这下倒是省得麻烦。”
不过众人很快发掘了那后院围墙上大洞的一大新用途——抄近道,从后院的大洞出去,到市集还是河滩都不用绕路,逛街摸鱼是省了不少力气,于是这修墙的活就被一拖再拖,最后到了今天。杨卿云出门前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墙修好,年前该干的活拖到年后实在不像样子。陆回舟虽然没直接捅这篓子,却自觉没看好师弟师妹,把责任分了一半在肩上,跟着一起修墙,从杨卿云离开起动手,修到一半被喊去吃年夜饭,吃完回来接着修。吕问雁身体不好,冬夜寒气太重,她不便出门,此刻在屋里给他们弹琴助兴,任三人——主要是师弟师妹点曲子听。
大半夜就这样消磨过去,陆回舟正砌着墙,突然心口一疼,不自觉抬头看见无云的夜幕上亮得骇人的月亮,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垒起来,他看看师弟师妹,只道是自己神经敏感便不做他想。又是一柱香过去,他却猛然听闻远方急促的马蹄声。他听力极其敏锐,认出来人方向是欲走侧门——这是衙门中人才知道的密道,来的是熟人,他不及解释,只快步向侧门走去。
门前月下,来人一扯缰绳,急急勒马,冷酷的月光照出一张熟悉的脸孔,她道:“杨卿云谋刺圣上,被当场抓获,现已押入天牢。”
*标题含义:杨卿云过年加班,加班会死(字面意思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寒风吹拂,江面上泛起薄雾。
桑轲垂手按在生锈的栏杆上,顺着楼梯缓缓走下。锈蚀的栏杆外皮鼓胀脆裂,翘起一片片红色的铁锈。两侧灰白的墙壁把这段阶梯挤得十分狭窄。桑轲伸手去触摸墙壁,也是如锈蚀的栏杆一样脆弱易碎。
虽然是有雾的夜晚,但对岸的霓虹光彩还是清晰可辩。腥臭的江风灌进鼻腔,桑轲站在江边,在这能望见北岸繁杂富丽的全息影像与其后矗立的熟悉的建筑,还有他今天的目标。
江水诡异地聚集,逆流而上。那是南岸奇闻之一,逆流河。有人说那只是全息投影,这也解释了为何它只能在南岸见到。
桑轲朝左右看去。方形房间重重叠叠,像一座巨大的蜂巢。近百年这里经过无数次增修改建,每个住人都在尊重周围建筑风格的同时自我发挥,只不过由于江边的恶臭,住人减少。面向江面的一千多个窗户现在只有一两扇还亮着。
传闻其中狭窄曲折走进去很容易便会失去方向感,在这之中的某处有通往地下的秘道,走到尽头是不容于世的人体改造实验场。这也是南岸奇闻之一。
北岸的霓虹倒映在江面,南岸的建筑也倒映在江面,只是太黑太淡。
桑轲在江边伫立。不知为何,所有建筑都与江之间留了两米宽平整的地面,每隔几十米就有一段楼梯通向内部。他开始奔跑,为之后的活动热身。
桑轲的身体很快暖和起来。他向上跃起,能攀住二楼的窗沿。他感到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桑轲助跑,再一次跃起。他握住三楼的边缘,向上爬去。爬至五楼,他踩在栏杆上,张开双臂,深深吸气。
然后他跳下,从灰白的蜂巢中跃出黑色的影子,没入了更深的黑暗。
江水莫名有些粘稠感。这或许是心理作用。桑轲在江面下十米的地方往前游去。这和他平时在干净的泳池中游泳大相径庭。皮肤有些刺痛,有些灼烧。划水时也有些迟缓。腥臭的味道堵在他的鼻腔,但桑轲的思考越发清醒。
沉重的罪恶,人类的罪恶包裹着他,反而让他游得更快。
头顶开始发出光亮,他向上浮去。突破水面的一刻,好像烟花炸响,眼前如繁花锦簇砸在你的眼前,鱼龙共舞,光华流转。
这已经到北岸了。
桑轲向四方看,之前在南岸看到的逆流河已经看不见。他在江中漂了一会,还是没能看见。
他往回游去,在再次跨越那条线时,他重新见到了逆流河。
它比之前都更清晰地呈现在他的面前。比起在南岸蜂巢看见时,它仿佛落入江面的瀑布,却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水花。水流像一只军队,违逆天性绞在一起向上爬去。
然而,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向前游去。同样的“欢迎”出现在他眼前。然后逆流河再次消失不见。
这不应该!桑轲瞪大了眼睛,再次退出北岸。
逆流河再次出现。
水流仿佛在嘲笑他,旋转着上升。桑轲的心中涌起怒火,他绝不相信,绝不承认。
逆流河就在那里。桑轲认准那个方向游去。
鱼龙在天上游荡。他们就像以前传说中的煌煌神圣在天空温和地嬉戏。在他们身边,美丽的娇艳的女人在空中做出pose,她比楼房更大,腰肢却那么轻盈,绽放出笑容后又缓缓消失。
桑轲无视这一切,朝那个方向游去。
眼前的水似乎变得清澈,桑轲知道,他从四肢百骸都涌出力量。眼前的光芒开始盛起,鱼龙的声音开始远去。一些其他的,一些平日里听惯的机械音开始响起。
“今天,是八月二十号。是——进站的时间到了——注意,您的”
它们越来越扭曲,最终化成长长的高昂的鸣叫。桑轲的眼前,白光好像要融化一切。不是一切,而是他的生活。桑轲有些恐惧地想。
他闭上眼,白光依旧穿过眼帘。他只有挥臂。在深沉的恐惧中,连记忆也被抛掷一旁。一瞬间,又或很久之后,桑轲意识到他在上浮。他已乘在逆流河上。
水流卷着他,托着他,好像他们是亲密的伙伴。桑轲不断向上浮去,光芒包裹着他。耳畔的噪音不知何时消失了,转而是一段似曾相识的圣歌。
“上帝就在,上帝就在。”
他全身进入水中。水托不起他了。
他漂浮在水中,这里的水没有腥臭味。它冲刷着桑轲的身体,甚至是他的灵魂。
接下来要去干嘛呢?桑轲垂下手臂,下沉。他睁开眼。无穷无尽的白光。
这个时代的人,基本上都要比同体积的水重上很多。桑轲不再挣扎后,沉下去的速度就像石块。
白光消散的时候,他已落入江底。
桑轲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但奇怪的是,他脑海里没有死的景象 。他似乎觉得自己是躺在床上,然后他翻了个身。
旁边是一具尸体。
噗嗤。桑轲有点想笑。他实在有些好奇了。只是江底太暗,不然他真像看看这是如何一位好朋友。
旋转的江水透出光,像是时空隧道。
他抱住那具尸体,睡着了。
“八月二十日,x市出现死者七位,失踪者一百一十二位,请市民注意,小心出行。”
作者: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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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将停未停,云将散未散,月光稀疏,暗淡。
高层建筑上布满的全息广告在无声地散发着迷离的光彩,穿过一层层的空中车道后已经变得昏暗,且杂乱。
寥寥行人,他们快步穿行着,似在匆忙追赶着什么,但也不忘躲避笼罩着街道的被切割、衍射的色斑。
在行人的脚步踩踏过的水坑边上,在这水坑被雨水打散的色斑中,有一双眼睛在向外看着。
眼睛的主人并不在此处,在这条逼仄的巷子里,像这样的眼睛还有很多,耳朵,鼻子,皮肤,以及各种无法以生物器官来命名的探测器,将整条狭小的巷子堆砌得更加拥挤。
任何进入这条小巷的东西,哪怕是光,他都知道,但没人知道他在哪。
当他身处小巷的时候,他是小巷杀手。
当他身处高楼的时候,他是高楼杀手。
他到这座城来已经过去了十年,如今,他是一名城市杀手。
或者再精确一点,瓫城杀手。
三天前,一位危险的人物进入了瓫城杀手广阔的感知之中,无人知晓他当时在哪里,又或者在做什么,但在那双带着特定标记的合金板鞋踏上瓫城街道的时刻,无数的眼、耳、口、鼻都短暂地停滞了。
当它们再度运转起来的时候,这些感知器官纷纷聚合了起来,最终聚集到了这条巷子里。
在那片水坑旁,一个挺拔的男子靠在墙边,似在躲避对他而言毫无影响的细雨,却对周边频繁密集的探视毫无察觉。
该动手了,等太久了。
不,还没准备好。
他在犹豫,在纠结,瓫城杀手的探测越是严密,他的心绪就越是无法确定,那个男子越是无所觉察,他就越是难以置信。
男子突然动了,周边各类探测器几乎因为同时转向而引发了一阵微弱的共鸣,这些不应当出现的声响已经破坏了杀手观察者的立场,但男子依然无所察觉,他只是伸出手去接了几滴雨,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将雨滴放在指腹间摩擦了几遍。
在这个动作之间,杀手刚刚失措的举动带来的失协震荡,已经在雨和水的交融中消散。
但他终究还是暴露了。
不,他应该早已暴露了。
男子曲起手指,将指尖的雨滴弹向了身旁一片破旧的瓷砖,无数的雨滴正在持续地敲击着这块瓷砖,但杀手知道,这一滴不同。
男子并未说话,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站在雨里,静默得像是又一块瓷砖,但他不是。
雨停了一瞬,又再下了起来,空气中又再激起了一阵微弱如雨点一般的回响,男子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杀手不敢再注视他,也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传感器向他发送的信息从未中断,但他已经关闭了接收器,自愿做了一个又瞎又聋的高位截瘫。
“坐吧,”身材高大的沙端坐在桌旁,抬手虚指着面前的座椅,示意这位不速之客坐下,“电气刀,久违了。”
“你也是,沙,”电气刀并未坐下,“或者,我应当称呼你师父,又或者,爸爸?”
沙的手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但并没有半点僵硬的感觉,虽然未动,却似乎一直在圆转自然地运动着。
“你若是要这么正式,就该叫我父亲,”电气刀没有回话,沙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但你半夜时分不请自来,终究有违礼数,不是吗。”
“如果我事先通报,恭迎圣诏,想必还未见面,你就已经动手杀我了,”电气刀这才坐了下来。
“那你就不该来,”沙放在膝上的手紧握住了,“来了,就总有人要死。”
“至少在那之前,我好歹能和你坐下,说几句话,”电气刀握住了身侧的刀柄,第一次抬起视线,直视对面和自己同样的双眼,“父亲。”
“我给了你身体,教会你技术,还给了你这把刀,而你,终究还是要用它们来杀了我。”
“是的。”
两人间的桌椅瞬间炸裂成了万千碎片,它们爆裂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还未飞散,就已经在崩裂的过程里充分燃烧,成为了灰烬。
沙高大的身躯在桌椅意识到自己应当破碎之前就已经扑到了电气刀身前,若是刀光晚了千分之一秒再亮起,电气刀此刻已经随着桌椅一起化作了漫天的繁星。
但刀光毕竟亮了,所以电气刀此刻还站着,而沙的左臂已经摔落在了地上。
“你变快了,”沙说道。
“你也不慢,”电气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从左眼上扯出了一根依然发着红光的钉子。
“十年前,我问过你一次,现在我还要再问一次,”沙身旁的地板、墙壁、挂饰纷纷活动了起来,一部分往他的身上拼接而去,一部分往四周飞去,形成了一场爆裂的风暴,在风暴将两人围在中心的时候,沙已经变成了一个更加高大的巨人,他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喝问道,“为什么?!”
狂风随着他的拳头与暴喝声一并砸落,电气刀在地上滚了一圈,勉强躲过了这一击。
震荡的余波将他高高抛起,风暴中的钉刺、木片、砖石与玻璃化作万千雨点向他冲来,另一方的沙则高举着拳头,准备好了致命的一击。
电气刀的身体在暴雨中旋转着,他身上的人造皮革已经破碎,被风暴撕扯成了包裹金属部件的血色大衣,他像是一只被投入漩涡的破旧布偶般飘摇着。
但他握紧着刀柄的手,没有半刻放松。
沙的拳头动了,电气刀也动了。
他已经破损的脚腕喷射出猛烈的火光,随后脱离,小腿,膝盖,大腿,甚至腰肢,一节节如爆炸般将自身喷射而出,在一瞬间为他提供了恐怖的动能。
只见又一阵刀光闪过,电气刀的身影穿过风暴和巨大的拳头,停在了沙的胸前。
“凭你……”沙高大的胸前伸出了一只近乎枯萎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电气刀的刀身,“还杀不了我。”
沙走出了他的外置装甲,年仅五十的他老朽得如同上个世纪的草纸卷轴,但他的手掌稳稳地握着刀身,即便这把他亲手设计的刀已经全力发动,内置引擎开到了极限的声响几乎盖过了他沙哑的嗓音,他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我的儿子,你还是这么冲动,”沙说道,“你既然走了,既然用我送你的刀闯出了名头,就该带着这个名字苟活,就该死在荒野里,而不是回来找我。”
沙的老脸已经贴到了电气刀的面前,电气刀的身体已经被拳头和构成拳头的一切物件紧紧地束了起来,除了咽喉,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个位置能够动弹。
“但你该死。”
“该死的是你,是你那个废物母亲!”沙的嗓音骤然提高,又再衰弱了下去,“我生你养你,你连一具身体都不肯给我?”
随着沙的话,他的拳头开始握紧,机械压缩、破损的噪音在他面前吱呀吱呀地响着,他笑了起来,把手里的刀扯走,抛到了一旁。
“儿子,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你的也不行了,”沙靠到电光刀的耳边说道,“帮我找到那个女人,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身体是心的外延,”电气刀的眼神看着沙,就像他昨夜盯着那场雨,“这一切,是你身体的外延,不是吗?”
“别废话!”沙的拳头再次握紧,电气刀已经明显破损的身体再次锁紧了一圈,沙忍住了喉咙里的瘙痒和疼痛,再度喝道,“那女人在哪?!”
“以心御身,以身御物,”电气刀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不想这么说,但你的武学……确实很强。”
沙的拳头彻底握紧,电气刀的身体彻底碎裂,沙终于放心地咳嗽了起来,他扶着身旁树立的巨大拳头,几乎咳嗽到浑身发抖,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沙的拳头慢慢放开,那个曾是他儿子,后来被他亲手改造的男子,已经变成了一地散乱的扭曲金属团。
他朝儿子已经面目全非的面部伸出颤抖的手,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儿啊,你不肯说,我就自己找出来。”
拳头上延展出了一根电缆,径直插入了电气刀的头颅上,就在此时,被扔到了一旁的刀面上闪过了一阵光芒。
沙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他的胸口已经被这把他亲自打造的名为“电气刀”的长刀穿透,浓得近乎紫黑色的血顺着刀身溢出。
“我,是刀的外延。”
电气刀退出了沙的胸口。
“你……把你自己,”沙缓慢地靠在了已经开始崩溃的巨大拳头上,“打成了一把刀?”
“用你给我的身体,教我的技术,和送给我的刀,”电气刀直立在沙的面前,刀身上反照着沙的脸,似是镜面,又似是一双眼睛,“杀了你。”
“你……”
拳头轰然崩溃,意味着这个苟活了太久的男人,终于失去了他谨守的性命。
电气刀沉默地竖立着,刀身不再折射光彩,仿佛墓碑般直立在沙的尸首面前。
片刻之后,他身上伸出了几根电缆,连接上了他“原来”的身体,这具已经被扭曲压扁的机械磕绊着站了起来。
他捡起了地上的刀,刀身闪出一阵电光,随后便被插入了刀柄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沙,刀柄微震,最终陷入了静默。
作者:猫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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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风和日丽的初春晴天,父亲带上兄长和我前去拜访莱雷斯家。
在莱雷斯家绿意盎然的庭院里,我看见一名少女,背对着这边,分辨不清容貌。阳光洒在她璀璨的金发上,熠熠生辉,洁白长裙笼着光晕,圣洁而纯净。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转身,裙角飞扬。视线相接的那个瞬间,我落入一汪清澈的湖水,湖面倒映出天空的湛蓝,那干净的眉眼稍稍弯下来,流转起闪烁的波光。
只片刻的停顿,我撤离视线。莱雷斯家主正从大门内迎来,阴影笼罩下的金发略显黯淡,而一对莱雷斯家标志性的灰瞳更是如同终年被冰雪覆盖的极寒冻土,就连盛夏的烈日也照不进那层晦暗的阴云。
这么一看,蓝眸少女的五官轮廓与这位莱雷斯先生倒颇有些相似。
透过会客室的窗户,能够一眼望到庭院,那孩子自始至终都蹲在角落,似乎在数着灌木墙上的玫瑰,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而我也随着她的手指,从左清点到右,从右清点到左,重复着,重复着。偶有仆人视若不见地路过她身旁,仿佛角落里的只是一团空气。
“……利,梅利,梅里安,你在看什么?”
兄长的声音,我恍然回神。父亲与莱雷斯先生畅谈正欢,而兄长微微侧头,投来询问的眼神。我晃了晃脑袋,视线却仍不由自主地往庭院里飘。兄长循着看过去,眯起眼,忽然就浮现一个了然的笑容。
“梅里安也差不多到这个年纪了。”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本想辩解,思考片刻后决定放弃解释,仅仅是轻声地说:“她和其他莱雷斯们不一样,有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
兄长的笑容僵住了。我仰头看着他。
“……是她啊…”他复杂的神色证明他正在绞尽脑汁忖度接下来的台词,我心下有些好笑,继续补充到:“为什么只有她的眼睛是那么清澈的湖蓝呢,看穿着,她的身份应该并非仆人吧?”
“嗯,这个……”
欣赏了一会兄长纠结的表情,我再度看向庭院的少女。她没有再数那些玫瑰了,而是四下张望着。忽然间她转过头,明朗的笑脸当中嵌着水波荡漾的蓝湖,透过玻璃窗和春日温暖的空气,就这样直直地迎上我的目光。
她在阳光下向我挥手,笑意满盈。如果冻土上的乌云终有散去的那天,想必那里的天空也会如同这笑脸一样,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吧。这笑容所散发的温度,连同阳光与她身后灌木墙上含苞待放的玫瑰,一齐深深烙印在了我的眼底。
第二次拜访莱雷斯家的时候,我得到父亲的允许,不用再和兄长一起旁听。恐怕他也终于理解了,无论带我参加多少次这种交际,我始终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熏陶。
然而今天她不在庭院里了,那些玫瑰似乎也失去了动力,花苞闭得紧紧的,没有一点要绽放的迹象。我在宅邸里四处溜达,推开每一扇未上锁的房门探头搜寻——如果父亲在这里恐怕又要训斥我不讲礼数。
最后我在书斋找到了她。壁炉边的靠椅上,她手捧一本厚实的精装书,眼瞳中那些飘摇的波纹都收敛了,湖面风平浪静,但依然透澈见底。她的神色沉静而专注,连我特意踩出的脚步声都未能察觉。
走近了,书的封面映入视野——竟是一本《炼金术入门》。我感到讶异,不禁开了口:“你对炼金术感兴趣?”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激烈,只见她动作迅猛地将书塞进身下的坐垫,跳下靠椅,紧张得像只受惊的幼兽,就差逃跑了。一番闹腾之后,她总算注意到是我在向她搭话。
“是……你是那天的……”
我回忆着礼仪课上的知识,试图向她行礼。可无奈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那些繁杂的礼节没能在脑海里留下一点痕迹。
“梅里安·格兰德。”我报上名姓,点头致意。
“我叫爱丽丝——你的眼睛真漂亮啊,比珠宝店的翡翠还好看。”
那些欢快的浪花重新在神情中漾开,她试探性朝我伸出手,我一时走神,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的手接近双眼,直到指尖触及睫毛时才条件反射地退了两步。她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太妥当,迅速收回,表情却全然不显尴尬,依旧是那副欢快的样子。
“对不起,我总是忘记家里的规矩,以前和妈……阿姨住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用在意这些。”
她改口很快,但我还是听清了那个音节。那么事情就顺理成章地串联起来了,只是我依然想不通莱雷斯夫人为何会放任爱丽丝住进庄园。从贵族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中能够得知,像爱丽丝这样的存在是被贵族们极力排斥的。
他们说她是不洁的,是背德的产物,然而这双纯净的湖蓝双眸比起雾霭似的灰瞳,难道不更衬那耀眼金发?莱雷斯家族谱上的名字,有哪一个能够比爱丽丝更加干净通透?——我永远无法理解贵族之间的繁文缛节,它们比高等炼金术更复杂难懂。
高贵血脉与低贱血脉交合所诞下的“劣等”生命,却是最为美丽的,何等讽刺。
“不用介意,我也讨厌那些条条框框,它们麻烦透了。”
这是我除了对兄长之外,第一次向谁正大光明地说出这些话,并完全不用介意后果。
那之后我们聊了很多,比如魔法,比如炼金术,比如恼人的长辈,比如整个国境内学习炼金术的最佳去处:皇家学院。她也想要去学院进修魔法。而通过和她的交谈,我认为她的实力确实足以进入皇家学院——如果不是被这糟糕的身世所束缚的话。
“父亲一定会答应我。”她的语气满是希望,“虽然夫人……母亲不怎么待见我,但父亲对我很好。”
莱雷斯先生对自己亲生女儿“好”的方式就是不给她冠上任何姓氏,成为一个空有名字的尴尬存在吗?我冷漠地想着,却并未给爱丽丝的热情泼冷水。我喜欢她充满朝气和对未来憧憬的神情,喜欢她干净的笑脸,喜欢她鲜活的生命,哪怕她所憧憬的不过是一场幻景。
第三次拜访莱雷斯家,爱丽丝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
“父亲同意我去学院修学了!”
说着这话的爱丽丝,语气里奔流的快乐如洪水将我席卷淹没。面对她的喜悦,我感到窒息,不知该作何反应。就在几天前,我提出学习魔法的请求被父亲一口拒绝了。
应该嫉妒,还是为她祝贺?我不知道。父亲严肃的话语在耳边重复回放,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搅和得一团糟。
“……那,恭喜你。”
“明年就能入学了,到时候我们都要选炼金术!”
“嗯。”
“梅利你那么聪明,在课业上一定得教教我呀!”
“当然。”
啊,果然爱丽丝就是爱丽丝,她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丝毫没察觉到我的情绪。并非刻意的无视或是转移话题,单纯没有意识到而已。我也喜欢她这一点,放任情绪掌控感官的时候对外界迟钝得要命,在思维宫殿里独自一人尽情起舞。
或许是受她影响,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父亲的禁令早在预料之中,亲耳听到确实让人倍受打击,可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后备计划。
重整旗鼓,我转而思考起爱丽丝的事情,莱雷斯家居然真的允许她进入学院,莱雷斯先生是真心实意地宠爱着爱丽丝?难以置信,看来我对这些贵族的看法要稍作改观了。
突然扑过来的重量让思路徒然中断,爱丽丝抱住我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我身上,我听见她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梅利,我真的好开心啊,爸爸是爱着我的,他也是爱着妈妈的,太好了……太好了!”
喜悦之下隐藏着一点点哭腔,还有一点点终于安下心来的放松,所有曾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试探与防备,现在全都放手了,任由它们被河流冲走,再也不见踪影。
梦也有成为现实的一天啊……我感叹着,回以拥抱。
不幸的是这之后我被禁止和父亲一起去莱雷斯家拜访了,家庭教师的礼仪课还专门增添了几节有关私生子女和他们肮脏下贱血脉的专题课。而兄长正忙于暗中让我入学的事项,所以爱莫能助。我只得日复一日在家教平板的声调中或是昏昏欲睡,或是默背炼金材料与咒文,熬过每一堂枯燥的课程。
终于,一切都处理妥当,第二年学院开学,我拎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总算得以将那个沉闷刻板的宅邸甩在身后,前往我的理想乡。
然而我没有等到爱丽丝。
开学仪式的入学名单上没有她。
炼金课上没有她。
学院里到处都找不到她。
写信询问兄长,他也不知道爱丽丝的去向,甚至于在莱雷斯庄园里都不再见过她的身影。
就这样一年两年过去了,三年四年过去了。灌木墙上的玫瑰盛放又凋零,爱丽丝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我发现了学院的小秘密,直到我也成为那秘密中的一员。爱丽丝再也没有出现。
几年后某个风和日丽的初春晴天,我被派去收拾标本室。
这个房间常年拉着窗帘,阴影几乎与整个空间共生,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室内,我甚至恍惚听见这些影子尖叫着消散的声音。
然后是塞在橱柜底下的标本,将不需要或是损坏的整理出来扔掉。我讨厌极了这些琐事,但也只能耐着性子和呛人的灰尘作斗争,捞出最里面的箱子,一件件检查。
忽然,我看见一个标本瓶,里面漂浮着一对蓝色的眼球。
「视线相接的那个瞬间,我落入一汪清澈的湖水,湖面倒映出天空的湛蓝,那干净的眉眼稍稍弯下来,流转起闪烁的波光。」
在阳光下,标本瓶笼着一圈光晕,竟让人看出了几分圣洁。
「你的眼睛真漂亮啊,比珠宝店的翡翠还好看。」
温柔的金色阳光抚摸着标本瓶,防腐液折射出彩色虹光。
「爸爸是爱着我的,他也是爱着妈妈的,太好了……太好了!」
我的手好像在颤抖,眼球旋转着,浑浊不堪的虹膜以沉默回应我的视线。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烙刻于回忆中的湖蓝。
结果这些贵族到头来还是没有一个能超出我的预料。从被带进莱雷斯家的那一刻起,那个少女的所有道路都已封死。在上了锁的贵族庄园里徒劳地起舞,被贵族的假面所欺骗。
我不知道直至最后,她是仍然做着醒不来的美梦,于梦中安眠;还是终究从梦中惊醒,不得不被残酷的现实撕碎。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唯一确信的事情是,浑浊最不该出现在这对眼睛上,它们本应永远澄澈,无论什么都不能将它们污染;那个本应自由的灵魂,无论什么都无权将其禁锢。
所以我松了手,让标本瓶落在地上。防腐液携碎片四散飞溅,从标本瓶中解脱的眼球顺着液体的流向翻滚至脚边。
最后,我抬脚,将眼球碾碎。
FIN
作者:尘聆
评论:皆可
村口女儿比花娇,乌发迤逦长山腰
苦事难事绕一绕,笑口常开乐到老
“陆仟,我们别再骗村民了吧?”白衫红裙的少女立在崖边,如瀑乌发被山风吹起。
“你不想你的家人复活了吗?”不远的青年同披白衫,垂下眼,“或者说,你不想我活着了吗?”
少女将长发拢起,虚捏在手心,她蹙眉,“可是……”
“他们快乐,你也快乐,”青年停顿,“我也快乐,这样不好吗?”
灰黄天空中雪花一片片落下,零星飘于少女深黑如崖底的发上。
“你忘记第一天时,我们是怎么约定的了?”陆仟向少女伸出手。
他轻柔道,“别想太多,回家吧。”
开春的时候,山杜鹃红透半边长山。
长山脚下的无名小村太破,却有很多空屋——便是陆仟这年打算定居的地方。
也许因为杜鹃过于明艳,他突然觉得活着很无聊。
于是这天傍晚,他随便刨开一座新坟,拿灰土捏了个人。
他捏得仔细,有鼻子有眼,还拿颜料仔细上色,唯独这土黑得通透,不像那墓边杜鹃闹眼,就被他保留下来,做成头极长秀发。
泥塑的名字懒得取,照旧用墓碑上一样随便的王花。
此后他拔下根自己的头发,将发夹在拇指上,拍手合十双掌,念念有词一通,然后绕在这不过像睡着的泥少女皓腕上。
那泥塑悠悠然睁开眼,颇有些迷茫。
“王花啊,你有什么心愿?”陆仟不给她反应机会,即刻便问。
“我想给爸妈治病……”她看向蹲在墓碑边的青年呆愣几秒,条件反射回答。
“这样,但我想你爸妈应该已经也入土了,”陆仟指向那并列的几个坟包,“不过这些村民倒不错,居然还管埋。”
“不如换成你帮我些忙,等时候到了我帮你把爸妈一块捏活——”他慢条斯理掸干净手上余土,“你们就可以团圆了。”
“快说‘好’吧,留给你我的时间都没那么多,一会你就得变回泥巴了。”陆仟听到对方几乎微不可闻的答应,才笑着起身,伸手去拉那半坐在黑泥地里的少女。
王花走路不时会同手同脚,且总是发呆出神。
这很正常,陆仟想,难道还能指望几掊骨灰抟土制成的泥塑,立刻重回血肉之躯的机敏。
好在他的忙不需要机敏,反倒是人越木,越合适。
在小屋外支起乱画经幡,招摇写上一笔行草,逢人就表情神秘宣传。
说只要和长山娘娘许愿,便可以心想事成。
在这种小地方,总会有几个爱看热闹的,信或不信,乐于撺掇别人去试。
这厢陆仟给少女披上白衫,将那头长发一梳,蜿蜒绕过房间四角,又收回至王花端坐的木塌。而少女只是看着门口漏进屋的半束光出神,任凭陆仟摆弄。
首位来客是个老妪,脸上皱纹纵横,干瘪如死去多年枯树之皮。
她见家徒四壁,仅有一床的空屋,半点不觉奇怪,只肃然起敬神仙果然不必睡觉吃饭。
“来,拿着这截头发,夹在拇指上,”陆仟剪下一小段王花的发,递给老妪,一边空手示范,“像这样拍两下合掌,心里默念你的愿望吧。”
尽管没被要求,老妪还是虔诚朝床榻跪下,闭上眼嘴唇翕动。
“好了罢?”陆仟侍立旁边,得到老妪点头后,转而对王花一作揖,“长山娘娘,请施法。”他表情很是谦恭,王花只是将目光从渺远处收回,不解歪头。
“好了。”陆仟舒展眉眼,帮老妪将发戴在手上。
“过几天,你儿子就会回来了。”
人们说长山娘娘神得很,村口老寡妇的儿子不出几天当真现身,还和她讲过段时间就接其进城。这都失踪多少年杳无音讯,居然还可寻得,那其他神通更不必说,小空屋的门槛外顿时来客络绎。
这村庄虽小,倒是人人都有些心愿,何况长山娘娘慈悲,竟不收受财物。
有些来者不好意思,会带些蔬果,又不敢和神仙神使多言,统统堆在门边,渐垒成座小山。
奇怪的是这葡萄杏李多日全无腐烂迹象,传言就更神了,引得邻近村子也有跋山涉水而来,只为求长山娘娘一根许愿仙发。
天星初上,合上门扉,陆仟知道王花想问他什么。
“四十九天已过,想必你已经记起前尘往事。”
“没错,你就是死了。”陆仟语气平淡,似乎觉得这些不值一提。
“那许愿又是……”少女从床榻起来,将长发一点点收回,编盘到身后,她表情已如常人,犹豫语气却和开头无二。
“当然是假的,”陆仟袖手,啼笑皆非,“不过送他们段虚假记忆而已。”
“但人吗,总会觉得自己是对的。”他拿火石打亮白烛,烛火幽微,硬得他面庞影绰,如刀削斧凿,“此外我就抽他们几缕魂魄,对日常也无甚大碍——毕竟这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他突然转头,定眼看向王花,“你不会要放弃吧?”
“如果停下……会怎么样?”
“很简单啊,你会死,我会死,然后你的父母,嗯,还是死着。”陆仟波澜不惊,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有趣,提了一下唇角。
“不过其实死也没什么,”他抬头,看向破破烂烂的房梁,“这屋子真差劲,说不定还没棺材强。”
少女的手又冰又凉,确实像个泥塑寒冬该有的样子。
她和陆仟一言不发,只是在逐渐变大白雪里缓慢行进着。
大年三十的爆竹杳杳炸响,陆仟突然道:“一年又过去了。”
“如果你要活很久很久,”他继续说,“你会觉得害怕吗?”
“应该会吧……为什么这么问?”
长山娘娘不见了,村民说,神使讲她已经功德圆满,原地飞升。
神使说他修行不够,尚需要四处游历,马上也要离开此处。
村民各个垂泪,不知是为了一年受恩,还是一年后不再能受恩。
冰封小径上,陆仟独自行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有人问他,如果要活很久很久,是否会害怕。
他怎么回答的?
哦,他说,他死得窝囊,巴不得能活着弄死那些把他杀害的人。
可是后来,他却没有实现这个心愿。因为那些人已经死了。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于是那个问他问题的人就笑起来,活着也什么都没有。而且你还没在做善事,难道不亏心?
你都不亏心,我为什么要亏心。他觉得好笑。我还想活着呢,再说让人做梦还不算善事。
行吧,反正你已经学会我所有真传,我是终于可以去地底了。
不过等我死去,你必须得找一个人继承这门,才能死透。那人已经躺好棺材,还在喋喋不休。
别废话,快死。他不耐烦。
哎,身为泥塑,不由己啊。那人长吁短叹,合眼后刹时整个变得生硬,“咔擦”碎为齑粉。
所以他把这个秘密告诉小姑娘,让她自己选。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活着做些无伤大雅的骗局,却还是喜欢森冷地底呢?
他帮王花合上棺材,嘲讽想道,可能她牵挂的人在地底。
可惜,那下面只有他讨厌的人。
所以宁可在这世界上,无所事事,无悲无喜。
绝不是有那么点歆羡,所以不忍这些人一块无所事事地活着。
就像这人间无数客,不是泥塑,胜如泥塑。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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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疼疼疼。”
灰头土脸的简从地板上翻滚而起,他举着自己翻窗时蹭破的手掌龇牙咧嘴地怪叫了起来。
“虽然废了一点时间……不过没想到也没这么难进嘛!”
象征性地吹了吹自己的伤口,简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拍了拍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蜡烛点燃,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所处的房间——他立刻毫不客气地环视起自己刚进来的“入口”。
蛛网密布,厚重的窗帘歪斜地倚在台面上,和地毯如初一辙的精细花纹象征着他们主人身份的不俗。
“真了不得啊……这种料子在上城区都稀缺到挤破头也买不到,竟然只配在这里被人当窗帘。”
一边感慨布料的珍贵,简从善如流地用小刀把布料撕成小条,原地做了一个简单的除尘扫把。
随着三下五除二的动作,周围灰尘四散,简如愿以偿地看清了房间的全貌。
精致的工艺品和挂画以奇怪的方式摆放在房间的不同位置,这些珍宝诞生的年代组合起来可以贯穿人类几个国王的诞生与毁灭。
瓷器,珠宝和各类珍宝就像积木一样,被人杂乱而有序地摆放在这个房间里。没有考虑所谓的搭配,只有纯粹的堆砌。黄金是主材料,宝石是粘合剂,而名画则是装饰品,这个房间让人很容易联想到自然界里某些鸟类或昆虫的居所。
这些看似杂乱的布置下,隐隐透着一丝并非来自于人类的美感。
简看了看完全无视物理法则悬在空中的巨大倒置花瓶忍不住愣了两秒,紧接着他就马上意识到这是魔法——这是属于龙的魔法。
这里是龙的城堡。
“真了不起啊。”简嘴上感慨着,手却不老实地靠近了那巨大瓷器的瓶口。他踮起脚尖,伸手敲了敲那不可思议的空中花瓶,“只有龙的魔法才会做到这种地步吧?接近与永恒的空间魔法,如果换做普通的魔法师,恐怕需要一直源源不断地使用魔力才能勉强维持这花瓶的悬浮……”
“但如果是龙,他们巢穴里残留的魔法波动就可以轻松维持这种大型器具的悬浮。只是需要祂的一个念头就可以……应该说真不愧是龙吗?这么大型的粉彩瓷不设任何保护措施悬在这里,让那些喜欢收集瓷器的老头看见估计得大喊暴殄天物咯。”
嘴上自言自语,简没有留念地收回了抚摸花瓶的手,他举起蜡烛靠近了房间的门——很好,没有上锁。他拍了拍自己没派上用场的撬锁器,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那有些沉重的木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原本悬在简鬓角的汗珠终于颤颤巍巍地流了下来。简远远没有自己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平静,原因也很简单——
简是一名小偷。
他要偷走龙最珍贵的宝物。
简屏住呼吸,他打开了房门。
简很清楚,自己身上的工具和魔法卷轴能糊弄过上城区的别墅门锁和魔法守卫者,可是在龙的面前,那就跟拿着狗尾巴草耀武扬威的虫子差不了多少。
龙是魔法的起源。甚至有传说,整个世界就来源于龙的幻想。
虽然这种说法常被人嗤之以鼻,但龙毫无疑问具有能改变世界的魔法——或者换个说法,能够毁灭世界的魔法。
仅仅是龙的一个念头,就可能导致一个国家甚至种族的陨灭。
没人能找到龙的巢穴,也没人潜入过龙的巢穴,而简却做到了这前后两个不可思议的壮举——这就是简的自信来源。
在这个魔法作为一切生活基础的时代,简却是罕见的“魔法绝缘体质”。用直白的话来讲,绝大多数魔法在简的身上都不起作用。
这本来是可以被宣判为残疾的病症,但在某些时候却成为了被赦免的通行证——正如同方才。
简暗自平复着心情,随着房门的打开,入目的却是一片刺目的金黄——
简的大脑一片空白。显然这次通行证不起作用了。
在随着那金黄中的花纹有规律地移动,一片尖锐的黑色来到简的面前时,简才堪堪反应过来,这有如宝石般的刺目金色,属于龙的眼睛。
龙来了。祂在看着自己。
“你,是,公主?”
这是什么怪问题?什么是公主?
古怪而有低沉的声音如号角般从简的四面八方一齐吹响。奇异的音阶和简短缺少语法的用语揭示着声音主人的身份。
尽管自己对魔力的感知近乎于0,简还是被这如有实质的威压捏的喘不上气。无形的魔力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简感到自己鼻底一片湿热,他的理智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龙似乎还在询问着自己的身份,但简很清楚,龙并没有想要确认自己身份的意思,这一切只是在捏死一只臭虫前的程序发言。
简甚至不确定龙懂不懂这句问询的实质性的含义——但他还是咬着自己的牙,接近嘶吼地对着这看不到全貌的庞然大物喊道:
“我是公主!!”
明明已经竭尽全力,简的声音还是像是从嘴里挤出来似的,近乎呢喃。
但就是这样不着边际的几个单词,却有效地把自己从死亡的悬崖前捞了回来。
简顿时感觉自己身上一松,他忍不住跌坐在地,狼狈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勉强抬眼,看见门口那刺目的金黄不断地收缩变小——尽管对简来说还是大的要命——龙把自己的头从门里塞了进来。
有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龙似乎暂时放弃了杀死自己的打算。只要活着就有办法!
简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判断着粗鲁的举动到底有没有破坏房间的墙壁了。龙用两只眼睛盯着灰头土脸的简,那目光比挑选奴隶时的大老爷更让简感到可怕。与人类完全不同的虹膜结构时刻提醒着简究竟是在与怎样的怪物进行对峙。
“你是,公主?”
与人类迥然不同的音调此时此刻却传递出了某种疑惑的情绪。
简感觉自己浑身上下被审视了一遍,他握紧拳头,心中暗骂那所谓的流浪商人送来的魔法宝石没有一点用处。于此同时,他又在暗自期待着眼前问着奇怪问题的龙能放自己一马。
“你,不是,公主。”
似乎是确认了什么,龙冷漠地发出了这几个单词,简顿时感觉自己肩膀上又一沉。
就算自己不会被魔法杀死,眼前的龙仅凭肉体力量就能像捻虫子那样把自己碾死。没有多余的思考,简立刻开始下意识的反驳:
“我就是公主!为什么你觉得不是?”
简把【公主】这个词咬的很死。
龙的视线落在了简乱糟糟的头发上。“你是短发,公主是长发。”
龙的视线又落在了简脏兮兮的衣服上。“你穿着裤子,公主穿裙子。”
龙的视线最后落在简的脸上。“你黑发黑眼,公主有着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睛,就像宝石。”
最后,龙补充道:“而且你脏兮兮的,还很丑。”
说完这些,龙不知道从那里拿出了一本看上去破旧的书籍,那书的大小跟龙一比显得很滑稽。
龙盯着书看了一会,祂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不是公主。”
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论据,简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如果自己不是就站在龙的面前,光听这些内容,他肯定会认为说出这些画的是正沉迷于什么童话故事里的小孩子。
等等,童话故事?
霎时间,简想起来了一个传说。
龙是如此的强大,国王忌惮龙的威能,不断地寻找着能够控制龙的方法,然而王国里外所有最厉害的魔法师加起来都没有办法杀死龙,随便出击还可能惹上龙的仇恨。正当一切都陷入僵局的时候,有一天,一名路过的旅行商人向国王请见,他自称能够设计制造一个能够永远牵制龙的骗局。
没有人知道国王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但商人如约实现了自己所说的话。他利用了一本最简单不过的童话故事欺骗了龙。
【龙守着自己的财宝,等待公主的降临。】
【龙深深地爱上了公主。】
这看似威风的龙真的如那本童话故事里所说的,为了等待那童话中的公主收集着财宝。龙不再对国王产生威胁了。
刚开始听这个传闻的时候,简觉得这简直是小孩子编出来的玩笑话。然而,看着眼前即将再次发动攻击杀死自己的龙,简笑不出来了。
简想他知道怎么活下来了。
“等等等等!”简连忙朝着龙大喊,“我是仆人!”
“仆人?”龙看上去很迷惑,接着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书里,没有仆人,你是个,骗子。”
简说:“不不不,尊敬的龙,您有这样大的城堡,怎么会没有一个打扫城堡的仆人呢?”
龙说:“我用魔法,不用,仆人。而且我之前,没有见过,你。”
随着龙一步一步靠近,简急中生智,立刻喊道:
“您没有见过我,是因为……我是公主的仆人呀!”
龙沉默了,祂迟疑地试图在书中翻找着所谓“公主的仆人”。
没有等龙进一步确认,简直接开口打断:“您没有见过公主,对吧?”
龙盯着简的脸。
“那您怎么确认公主没有仆人呢?公主如此美丽的头发需要仆人来梳洗,如此华丽的衣服需要仆人来整理,我就是负责干这些的。”还没来得及停顿,简立刻开口补充,“除此以外,公主来到您的巢穴之前,总应该有人先来为她提前看看,对吗?公主总值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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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不完了我又直接传
跟自己想的还是有出入,有机会会重新修改
作者:旬夜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属性:BL/伪骨科
1、
她想她一辈子爱过几个人,父母,师父,楚烨,却多少忘了她自己。
-
无尘宗不算个名门大派,在众仙门中人脉单薄,在遇到她之前,她的师父静衡真人成日想着就是振兴门派。毕竟上仙八大仙宗里,只有她们这门派清一色的女弟子。
无尘宗,修的是个了无痕。
她师父捡到她的时候,她的父母刚走,灾荒年里将她抱在怀里,一个女娃没被卖掉,没被吃掉,咽下了父母留下最后一口吃的,乖乖躺在他们的尸体里。
静衡真人见到她时,小女娃瘦骨如柴,身上的根骨确是难得一见。她问:“你愿同我一起走?”
汐颜儿只是摇摇头。
她指了指身边的父母,又张着嘴指了指肚子。
她想呆在爹娘身边。那两具干巴巴冷冰冰的尸体是她的天地。
-
汐颜儿在七岁那年明白了死。
静衡真人花了小半月,让这个不愿开口的哑娃娃上了无尘宗。
终于又花了半年让她开了口。
小娃娃张嘴的第一句是一声哭,张着嘴嚎着,眼泪从通红的眼眶往下滚。
那一刻,她明白了天地有离分。
但汐颜儿却天生固执。
那是她的脾性,认定的东西就一个,一辈子固执的事就一个,除非死了。
除非没了。
就像她师父在她上仙门替她卜的那副卦象。
天雷无妄——顺之可得,强求无期。
可她没听。
_
汐颜儿在无尘宗的第二十年,从筑基期成功修炼至金丹初期。
用全门派的话来说,汐颜儿小师妹是真正的天之娇女,天生天养的水灵根,同无尘宗的万象剑法几乎相得益彰。
可汐颜儿不晓得。
她只觉得师父让她学,她就该会。
她没了父母,师父便是她的天。
那些年众仙门里出不出几个人物。
算起来,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怕只有上仙宗的萧五道,而那个白冼月白长老的入门弟子也还比她入仙门早了十来年。
她是甲子难逢的璞石。
静衡真人算来多少是捡了个宝。
于是,年里年去,汐颜儿风头日盛。
她面容姣美,加之天赋极高,一下子跃入成为了仙门十大弟子。
而且还是唯一一位女弟子。
修仙者大多也不是无欲无求,结个道侣度过着漫漫百年千年倒也不在少数。
她却无心于此。
在这浩浩仙门之间,唯一让她上过心的,除了她师父,就只剩下那位身居众仙门之首的第一仙尊——羽凌风。
汐颜儿还记得,她第一次宗门大会入了三甲,那位上仙宗仙尊在观席台上起身。他一袭白衫,衣袂烈烈,对上她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
她仰望着那个众人瞻仰的对象,只觉得那人身后的天地之间似乎升起一层薄薄的白光,像漆黑乌云中蕴藏的滚滚暗雷,但电闪雷鸣间中又透着天光乍破的大盛之势。
她师父后来告诉她,那便是大乘之境。
仅差一步便是天道。
仙门之尊羽凌风。
那时候汐颜儿想,如此厉害的人,他的传承之人将是如何。
后来,她才意识到,她当时电光火石的一丝心念,竟成了她一生的劫数。
-
汐颜儿第一次见楚烨,是在宗门大会的试剑台上。
十年一度的宗门比武,她作为无尘宗首席弟子出战。
擂台另一方,白衣少年执剑翩然而下,他眉目清俊,目光带着三分恣意,身形一退,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她想,原来,这就是羽仙尊的弟子。
根骨不错,假以时日也许会是个人才。
可惜,还不是她的对手。
那时,师父让她无论如何一定要稳入三甲,像这样境界平平的小弟子她自然没放在眼里。
谁知那人嘴却毒得很。“我师父说了,看着年纪比我大的,叫声师姐是应该的。”
想来他们修仙之人,若是入了筑基境寿命都是百年千年,谁还将年纪放在眼中。
可这人却像要故意提一嘴损她似的。
汐颜儿觉得可笑。
如何?这试剑台又不是姻缘地。
倒不知他那一嘴的醋味是哪儿来的?
她想着三招内将人压制,多少不要打伤丢出擂台便是。却没想到,摔在擂台上的会是她自己。
而那一刻,她心脉震痛,手心是麻的,像是仙气凝滞的迹象。
汐颜儿的师父静衡真人早已入化神境界,她们曾经过招时,她感受过那种境界压制,只不过,她师父疼她,从不忍使出全力。
那电光火石间。
白衣少年人居高临下看着她,道;“师姐,承让了。”
天空云雾消散,天光透过千丈高空落在楚烨身上,他逆着光周身一片朦胧又刺目的白,像是天幕狠狠朝她倾轧而下。
汐颜儿忽觉得喘不过气。
她想,这不可能。
她不相信眼前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人能有这样的实力。直到萧五道落败,高高的观战台上一道白光打下,擂台上白衣少年人浑身元婴境的修为溢散而开。
“元婴初期?楚烨竟是元婴初期的修为!”
四周一片喧哗。汐颜儿蓦得抬起头。
她望着高台上的仙门之首羽凌风。
与过去高高在上的凌厉气势不同,那日的羽凌风敛了修为,如同凡人一般散漫得摇着折扇,与其说像个仙人,不如说像个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
只是他望着楚烨的目光带着种骄傲。
温润柔和的气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可眼中欣喜的目光确是真切的。
她还没得及惊讶。试剑台上的白衣少年人脚尖一点,他像一只归途的家雀,飞快得落在白衣仙人身边。
高高的观战台上,少年人像是一瞬间褪去了刚刚的剑拔弩张。
不同于对战汐颜儿时的傲气和尖锐,楚烨忽然笑了起来,眉目间尽是温柔和喜悦,还有一丝一闪而逝的讨好。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眼前这一个人。
她诧异得望着,看着那两个白衣飘然的人并肩而立,最后目光落在楚烨的眉眼间,她没移开目光,那一刻,她的心口像是被风吹了一个洞,呼啦啦得陷入了一地兵荒马乱。
楚烨。
她在心中默念了这个名字。
一时间,千回百转。
2、
汐颜儿没想过爱人。
就像在她上万宗仙山时也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修仙问道,甚至成为他人嘴里的最强弟子。
楚烨的出现,像是一片意外的叶落入她的心湖,涟漪阵阵。
她立身于波涛之外,看着自己沦陷。
她开始打听楚烨的过去。
她知道,原来楚烨也是孤儿,是和她差不多六七岁的时候被羽凌风从人间带来的。
除此之外,在他刚入山门的那些年,羽凌风对他不闻不问,他一个人长大受了不少的唾弃和谩骂。
她幻想着这个少年人独自在上仙宗成长的样子。
她开始学着心疼。
心口搅动得像是有些混乱的褶皱,无法抚平,搅得她心慌,只能难受得喘气。
她想,原来爱,是这么个意思。
她后来找着机会往上仙宗跑。
偶尔路过宗门,瞧见楚烨正和他师尊比试,白衣仙人一把折扇耍得好看,又不攻击,倒像兔子似的东躲西闪,气得他在后面喊;“羽凌风!你耍我吗!”
他眼里却在笑,阳光落在楚烨眼角眉梢,明朗又透彻。
她向来目下无尘,师父说无尘宗修的是无形无相,最高境界是以身为剑破万军。
师父让她求剑心,可她多年来剑心依旧无所答。
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她的剑,是要用来护人的。
而她的剑心。在这里。
-
汐颜儿听说楚烨被推下无妄崖的时候,她手上还拿着《绝尘剑》的剑谱。
天边远远似乎轰隆隆响起一阵惊雷。
又可能只是她的幻觉。
楚烨,魔族。
一个带着魔灵珠试图破坏仙魔结界的魔种,被上仙宗仙尊羽凌风联合各长老合力打下无妄崖。
而上仙宗羽凌风大义灭亲清理门户,终救三界于危难之中。
一时间,那个在宗门大会一战成名的少年人,被说着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人人都在为他的死叫好。
可汐颜儿明明记得,村民找他求救时那人只身涉险的模样。
那样迫切诚然的样子,又怎么会是装出来的。
那日,汐颜儿只身去了上仙宗。
同在八大仙宗里,她一路而上无人阻拦。
只不过羽凌风不见客。
她不顾拦阻推门而入的时候,门里的人只是微微抬头看他。
那人怀里抱着一只兔子。
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愣了片刻,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息,目光悲伤了起来。“你是来问阿烨的……”
阿烨。
她想,他叫得真亲昵。
她望着羽凌风说了一句。“阿烨死了。”
她看见那人一时间惶然的神色,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兔子。
他张嘴似乎要说话,又说不出声,最后朝她笑了起来。
【……知道了】
他睁着眼,眼眶通红,像是他怀里的兔子一样手足无措。他又无声地说。
【我知道了。】
汐颜儿脑海又闪过少年人一跃而上飞向他所在观席台的样子,衣袂翻飞,宛若归雁。
她本想问羽凌风。
你不会心疼吗?
可那一刻,她忽然又觉得,不必再问了。
-
无尘宗多年从未有男子入内。而她汐颜儿不但带了一个男人,还带了一个灭世的魔头,简直可以称得上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汐颜儿从没想过自己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可将楚烨带回来的时候,她没有丝毫犹豫。
无尘宗离无妄崖的距离很远。
楚烨是如何逃出,并晕倒在这附近的,汐颜儿没有头绪。
她只是在确认楚烨气息后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她将楚烨带回无尘宗,小心将人藏起来,认真照顾他。一开始的楚烨很不配合,甚至对她恶语相向。
那个浑身是伤的少年人,周身像是冒出锐利的尖刺。他问她为什么救他。
为什么?
因为见过你恣意的样子,受万人拥戴的样子。所以不忍心。
我很庆幸你活着,却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哪怕我可能会被赶出门派。
汐颜儿天生的固执,她已经做好了被逐出师门的准备。
可她没想到,这件事,她的师父是同意的。
“无尘宗的宗主,谁说只能是一个人?”
楚烨养好伤站在剑冢正殿的时候,仰头看着匾额上的“道冠诸天”,说道。“你要的是门派兴盛,而有我在,我保证无尘宗会成为仙门第一宗。你不是当心天人五衰之后门派毁于你手吗?而我要的只有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只有一丝似笑非笑的邪气。
“我要上仙宗,灭门。”
3、
万宗仙山仙门十脉,当年仙魔大战,最后仅余八门。
无尘宗作为万宗仙山八大宗门之一,多年来人丁萧条青黄不接。
年纪轻轻的静衡真人当初临危受命,扛起了这风雨飘摇的门派。而汐颜儿是她多年来收的最有潜力的弟子。
静衡本身修为不高,也自知比不上其余掌门,为此,总是要让汐颜儿在宗门大会上争一争。
修仙门派面上一派祥和,多少心里的鬼主意咔咔作响。
想来当初仙魔大战两宗灭门,究其原因不是大战死伤,而是后两年的门派吞并。无尘宗是上仙宗的盟友,而今上仙宗如日中天,这个苟延残喘的门派,最忌惮的也是上仙宗。
今日敌,明日友,她和楚烨的目的竟然出奇的一致。
无尘宗在静衡真人执掌两百年后,将掌门之位传位给了自己的亲传弟子汐颜儿。这位年纪轻轻的女修一朝之间突破化神境。更有意思的是,无尘宗本次接任掌门的有两人,除了汐颜儿,另位则是当年仙魔大战中身受重伤,在无尘宗闭关百年的无尘长老。
没人知道这位长老的模样。
只有汐颜儿在无数个夜里,看着坐在城墙上的楚烨,一袭黑衣,抬头看着天一言不发。那时,他身上镀着银色的月光,还有时隐时现的魔气。好像要伸手去摘头顶上的那片月。
汐颜儿静静看着,想到画本里的那句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她想。
那就是她的断肠人。
-
无尘长老与汐掌门统领无尘宗的那些年。
是仙门八宗最风云变幻的几年。
无尘宗杀伐果决。短短数载,仙山八宗下设共十九门,或战降,或被联合吞并。
一时间,无尘宗宗门日盛,大有直逼仙门之首上仙宗的架势。
当年的楚烨就像是放归山林的豹子,露出獠牙,于夜间暗伏一口口吞并着他需要的血肉。
他平时不露面,只必要时戴着半块面具出现在清剿的现场,一人则万夫莫开。
也是那时候汐颜儿才想通,为什么当年发现楚烨时,那人的伤并不重。更多的只是灵力混乱造成的昏迷。
魔灵珠救了他,让他在无妄崖的烈焰滔天里重塑了经络骨骼。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会留着圣灵根。
那一身仙骨,早该在无妄崖被废了才是。
那些年楚烨修为日进千里,经脉却像烧断的绳索一日日毁一日日重塑。
当初让他引以为傲的圣灵根如今就像一个团燎原的火星,在他魔气肆意的经脉里炸开每一寸经络。魔灵珠和他融合得越好,深夜里的反噬就来得更猛烈。
好在,还有一个汐颜儿。
无尘宗的心法大化无形,相生相合,可为人调节灵脉之气。
静衡真人曾对她说,楚烨身为魔族,阴差阳错易经洗髓有了圣灵根,如今被魔灵珠寄居,仙魔不容,身上两股力量相冲,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若是楚烨将来企图打开仙魔封印,或者最后暴露招致门派杀戮,她只需为他调息时,让真气逆行,并将所有罪责推于他手,可当做清理门户。
到时候无尘宗还是无尘宗,众仙门不会为难她。
这位前掌门将一切事情都想得明白,却算漏了她的小弟子。
汐颜儿杀不了楚烨,她舍不得。
但她也的确相信,楚烨并不会祸世。
那个上仙宗里明媚的少年人,眼神里满满留恋世间,好像来人间就是为求一粒糖果,够甜了,便心满意足得如同倦鸟归巢。
而今,她想做他的那颗糖。
让他长久留恋这人间。
今日不行便明日,明日不行,还有长长久久的千年百年。
他们修仙之人,倒是能活得很。
4、
来无尘宗的第七年,楚烨捡了一只兔子。
一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兔子。
攻城略地那几年,楚烨有次着了道,本该被瓦解的奇琊山两大仙门暗中联手,合围之下,意外坠下悬崖。
汐颜儿带援兵下山救人时,浑身是血的人怀里抱着一只兔,而他一旁是同他半斤八两的母兔和一堆被啃烂的野兽尸首。
四周魔气肆虐。
那人和染血的幼兔一起,精疲力尽倒在杂乱的草丛里。
受伤的人将兔子小心翼翼揣在臂弯中。
他去了半条命,仙魔之气逆行,滚滚煞气让周遭树木都渐次枯萎。可他心口是用仙气包裹的小结界,里面纯白的灵力如雾气围绕,兔子动着它的三瓣嘴,他染血的眼角眉梢带着笑,像极了汐颜儿在上仙宗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无尘宗的那些年,但凡是入了门的弟子,都知道宗主最金贵他家的兔子。
草料要好了,住处要暖了,冬日不能有风,入了夏还要透气儿。
汐颜儿有时候觉得有趣。
楚烨这个杀伐果断的掌门人,在外头那些仙宗下部来看,就是个闻风丧胆的存在。
在兔子面前,他眉眼温柔得像是三月的山水。
也因为这只兔子,汐颜儿能时常坐在楚烨身边,兔子亲近她,楚烨抱着兔子在城墙上看月亮时,她也坐在他们身边看。
她问。“阿烨,你很喜欢郊郊?”
郊郊,那是她给这兔子起的名字,楚烨没有反对,他只说。“我以前有过一只兔子。”
“那后来呢。”
“被羽凌风烤了。”
-
羽凌风。
汐颜儿有时候也很难形容这个人。
她曾以为他仙姿卓然高不可攀,却见着他被楚烨一路追着打的样子,又觉得这个仙门之尊有些半拉不着调。
后来她以为羽凌风爱徒心切,却又听到他亲手将人打下无妄崖的消息。
但一面是三界太平,一面是身为魔族的徒弟,她似乎能理解羽凌风为什么这么选。
而这些年,她也没再听说羽凌风的消息,只知他在将楚烨清理门户后便宣布闭关。
关于羽凌风当年将楚烨推下悬崖的版本仙门中流传有百种。
汐颜儿并未见过。
楚烨也不愿说。
她只是偶尔提及羽凌风,从楚烨那字里行间里刻画出一个古怪的人。
蠢货,胆小鬼,阴毒小人,善心太过,像是两个极端,隐隐约约勾勒出两个身影。
想来,汐颜儿还是多少还是羡慕羽凌风的。
羡慕那个明媚恣意的少年人,曾将自己所有的敬佩,快意交给了他,一颗赤子之心,却又被他狠狠摔碎。
她曾为他不甘又为他委屈。甚至想,将来楚烨要是杀上上仙宗,她是拦还是不拦。
但那都是很遥远以后的事。
而现在,她坐在楚烨身边,看他一生黑衣融在夜色里,怀中的兔子纯白,像是在他心口点了一盏灯。
她只想这样的时间再长一点,再久一点。若是时间不再前行便好。
毕竟世间,也许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她一日日望着。
直到第九年,她的师父,静衡真人离世。
-
仙家如凡尘,若不能问鼎天道,千年百年也终究逃不过陨落的命运。
静衡真人散尽修为,为的是门派兴亡和传承,多少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这位无尘宗前任掌门死去的消息并未外传,就和百年前无尘真人重伤在闭关其实早已身陨一样,都是不需要外界知道的秘密。
无尘宗依旧扶摇直上,一日千程。
那日汐颜儿站在大雨里,看着剑冢一道白光闪过,白虹贯日落于葬剑台,铿锵之声远远传来,想起师父为她渡了三百年真气后的那夜青丝变白发。
她在雨里站了很久,久到头顶的雨水被遮挡。楚烨撑伞站在她身后,目光看着葬剑台。那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没叫她名字。
他说。“师姐,时候要到了。”
那时的楚烨周身遍布难以压制的魔气,胸前魔灵珠的侵蚀密布蛛网一样的黑色纹路。
与其说是魔,倒不如是纵行于世间的魑魅魍魉。
她忽然想起静衡真人给她传修为的那日,楚烨靠在剑冢外的走廊上,身上还有没好完的伤。他说。
“这化神境的修为你不收怎么统领宗门。放心,修为散尽罢了,我也试过,她多少还能活个十年。”
那时候她还不懂,为什么楚烨要散尽修为?
她的师傅是为了山门,为了千年基业,而楚烨是为了什么。
她想问,却又开不了口。
衡真人死去的后半年,楚烨加快了宗门扩张的速度。
山门十九门已有五门劝降,奇琊山两度战败正式归顺;八大宗门中少阳宗、衍天宗已达成联盟,连山宗是敌是友以利为凭,纵横整个仙门,几乎近半以上渗透了楚烨的势力。
可同时,魔灵珠的吞噬和圣灵根的反抗将他的经脉烧的七零八落,好在他身为魔族,血统纯正,一次次扛下来,一次次反噬也愈发来势汹汹。
是仙是魔,是黑是白,总要选一个。
若是不选,便是逆天而行,天道天劫应声而来。
楚烨最大一次反噬来得很快。
无尘长老的阁楼被汐掌门用结界牢牢封了起来。
魔气像是源源不断的潮汐在深夜的结界里翻滚,圣灵根的光如同一道航船的锚狠狠从黑气的中心炸开。
汐颜儿用尽浑身灵力压制住结界四周,无尘诀心法化作万千金色符咒大雨般落下。
楚烨的嘶吼声像是一只被困囚的野兽,被斩断骨骼,剥皮拆骨。
她心口震颤,万千思绪激荡。
她长衣广袖,红衣浩荡,浑身红光照亮了万宗仙山的半边天。静衡真人的化神境被她在一念之中跃至炼虚。
她真的怕楚烨死了,那一刻,无尘宗的大象无形被她烙印在心中,她真的化成了一把剑朝着楚烨心脉间最暴虐的一团影子劈了下去!
无尘宗的心法,目空一切,包容万象,讲究的是融和和相生。
她没告诉过楚烨,在为他调理灵脉的时候,那些炸裂的灵脉会让神识相通。
其实她隐约见过很多关于他的记忆。
画面遥远。
就像是一些残旧的碎片。
碎片里,有漆黑的囚室,有秋日的暖阳,又鲜血淋漓,又有草木如春。
每一次,她都看得不真切。
过去,那些朦朦胧胧的画面会让她感觉和楚烨更加贴近。
她总想着,如果有一天看清了,是不是就能走进楚烨的心里了?
而那一刻,她看清了。
楚烨所有的记忆像是无数碎片排列成天空中的星辰,痛苦,喜悦,悲伤,不甘全部布满她眼前的世界。她张开手。它们像羽毛一样一片一片落下来。
那是楚烨的灵海,有破烂不堪的焦和地面,和烟波浩渺的满满星辰。
一时间,万千华光融进汐颜儿的眉心。
她想。
原来……当年楚烨并不是被羽凌风推下悬崖的,他是为了他散尽了魂力,想着哪怕十年,五年也好,跟在他师父身边。
他原来已经重活了一世,这辈子只想干干净净,不怀恨意地,想这么好好活着。
因为这世间有羽凌风。
繁花盛景,朝暮荣枯,不敌这一个羽凌风。
可他还是选错了。
他被打落悬崖,那个联合仙门一起围剿他的人却牢牢抓着他的手,他想,有什么用呢。你不想我死,可这世界也不容我。你也骗我。
那一刻他想着死,掰开羽凌风的手往下坠。
无妄崖烈焰滔天,是所有仙者的埋骨之地,他的骨骼皮肉被一寸寸烧毁,最后烧进他的心口,烧到灵根,他忽然感觉疼了。那是他两辈子唯一得到的东西,于是那个天生魔族的怪物蜷紧了心口,将那个破损的圣灵根护在怀里。
万宗仙山真大,一眼望不到头。
他浑身是伤,魔灵珠一点点恢复他的皮肉骨骼。可他不知道去哪儿。
去哪儿呢。
去哪儿呢。无尘宗之后,便是上仙宗,那儿有个屋子,屋子里有个羽凌风。
那就去那儿吧。
“师父……”
-
无尘宗烈焰焚烧过的无尘阁,四周是将息未息的火苗,和层峦叠嶂的山峰。
月色透过屋顶破碎的抬梁落了下来,汐颜儿怀里抱着昏迷的人静静坐着,楚烨浑身是灵力冲撞后未及消散的伤口。
血液被烧焦后和火星子一起遍布一地的黑。
汐颜儿低头看他,发丝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此刻的楚烨闭着眼,熟睡得像一个孩子。她伸手,将他脸上被汗沾着的头发拨到一边。
怀中人睁了眼,不知将她认错了谁。他问她。“……为什么,不选我……”
一滴水忽然落了下来,砸在汐颜儿手背上。
不是不救,而是不选。
他从来知道那人不想杀他。他只是恨,恨那人为什么不信自己真的能为他散尽魂力,无妄崖太高了,也太疼了,重活一世本他以为可以走向好结局,却不想在三界面前,那个人还是没有选择他。
明明那人和他说不解开封印,他记着;让他不要屠万灵,他也记着。他不想他死,却又让他再无处容身。于是以魔族之身死死咬着一丝仙骨,筹谋多年,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再见一面。
楚烨嘴角的血顺着脖颈滑落,他用尽力气抓住眼前的人,将她拉近怀里,先是低低地呼吸,接着急促得无措得啜泣了起来。那是汐颜儿第一次见楚烨哭,哭得像一个孩子。他问。“……你为什么不选我……师父,你为什么……不要我啊”
何处寂静地有风惊天而起。
她总以为还有百年千年,她可以慢慢等,可她发觉她可能永远等不到了。那一瞬间,她好像懂了眼前的人,懂他为什么一日复一日望着月亮。那月亮上有他的玉兔,有他的嫦娥,还有他的桂树团团。
他们心上都有一个心上人。
因为太过在意,太遥不可及,哪怕近在咫尺也不敢开口。
他的爱是他,他的恨也是他。
-
那夜,汐颜儿抱着浑身被冷汗浸透昏迷的人静静看着天空。
她又想到当年濒死的自己。
那时候她还叫小月儿。
她娘给了她今天的口粮,娘说不饿,她便吃了。
冬日的天真冷。
娘将她抱在怀里,和爹爹靠在一起。
她依偎着他们,饿着肚子,等着明天的下一个馒头。
可有些东西求不得,要不了得不到。
从一开始,就错了。
6、
十年一度的宗门大会,出了件大事。
当年落下无妄崖的魔种楚烨,摇身一变成了无尘宗的掌门参与了仙门大会。
仙山八宗,一团乱麻。
无尘宗所有人一口咬定,那楚烨早就死了,此刻的,便是百年前就在无尘宗重伤闭关的无尘长老。
他浑身一派正统真气,半年魔气没有。
而宗门八宗十九门多是楚烨埋下的势力,有近半掌门愿意为他作证。
想要去隐藏一件事,倒不如改了他,将他明目张胆放在阳光下。
如此谁都没见过无尘长老。
但谁也都见着了此刻的无尘长老。谁又能说他是当年死去的魔种楚烨呢。
那夜,万山仙宗剑拔弩张。
兵戈将起前,闭关近十年的上仙宗仙尊羽凌风忽然现身,目光扫过众人。“你们都说这是阿烨,好,现在谁去无妄崖跳一下能爬上来,我立马替你们将他杀了。”
他手中这扇轻摇,一双眼望向楚烨时,目光怔怔,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楚烨回到无尘宗时,身上压抑的魔气反噬,几乎晕厥过去。
汐颜儿那天没有去救他。
她坐在过去楚烨常在的那个高台上,望着上仙宗一袭白影,飞鹤般落进魔气肆虐的无尘阁里。
她觉得楚烨这个师父真是厉害,究竟是差一步天道还是早把天道抓手上了,怎么什么事好像总能提前知道。
大乘境的仙力像一团月明晃晃照亮了半个山门。
先前还怒涛卷天的魔气顷刻风起云散。
都说无尘宗的心法包容万象,可真要救人,又有什么能敌得过大乘境的真气。
汐颜儿抬起头将楚烨只兔子抱在怀中,静静看着天上的漫漫星辰。
她想。
今夜
天上月落了凡尘。
终有人,得道成仙了。
-END-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备注:为“Magnum Opus 3”企划内创作
这蜂巢般的世界本不该是空荡的。
这是游顺着螺旋台阶向下走时,脑内诞生的第一个念头。
地下城是由无数细小空间缀合而成的:从台阶上看不见它们的内部,只能辨认出已遭黄土掩盖的轮廓。据此前来探索过的工匠们说,每个小空间都是一个工房——至少已探索的那些是;有些工房之间,还以梯子或管道相连,形成紧凑的聚落。游能想象到:在这座城的全盛期,无数工匠同工蜂一般,穿梭于工房内外,他们的脚步与话语汇合成持续的嗡鸣。
而现在,只有他的鞋跟与台阶撞击发出的、单调的闷响。
他们都到哪儿去了?他们和我们一样吗?
游是在其中一条通道见到卢西恩的。
那时候,游的心跳已经随萦绕在他鼻尖的气味加速:那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焚香味,唤起他心头长久留存着的、已然黯淡的竹林与流水。那是他童年的气味:在千夏出生以前,母亲是他们的城市里最受瞩目的演者之一;不仅在舞台上,在台下的母亲同样是一件完璧的艺术品——绛紫的衣袂拂过竹木铺就的地面,香炉里常日焚烧着神秘的植物骸骨,与母亲的歌、母亲的舞一同沾染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候,父亲刚开始教他辨识关于演剧的一切。他是擅于辨识的,也能够记忆;因此父亲尚且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痛苦尚未开始。母亲会抱他,为他梳头,用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渺远的歌送他入眠。他总是凝视母亲;母亲的美是他对美的最初定义和反复证明,而得到母亲照料的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惊人的美的构成部分。
但那段无忧的日子过于迅捷地离去了,像是象征着北国之春的序曲。随着千夏出生,香炉荒废了,本应永恒的焚香沦落为他零落的记忆。
火石的葬仪师有着与最体面的尸体一般的完美仪态:从背后看,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小幅度地、规律地在身侧摆动,让游想起赛拉斯的工房里那些精密的钟表。但卢西恩显然又并不是钟表:尽管他是淡色而规整的,但他的确鲜明地活着。
游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开:当他陷于气味勾起的回忆,他的世界便难以容纳他人。但他旋即提醒自己:这是在探索的途中。如果有人能协助他寻到气味的源头,那再好不过——他的确想要知道源头在何,即使蛰伏在未知源头下的可能性让他感到恐惧。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卢西恩听见响动,转头来看。
“卢西恩先生。”游向他问好。
卢西恩颔首。“花江先生。”他们曾经在营地碰过面,相互做过简短的自我介绍。那时游就留意到:卢西恩在唤他的姓名时,发音并不生涩;想必在他的生活中,也与东方人打过不少交道。或许是他的客户——那些将死者托付给他的人。
(对千夜的尸体的想象,突兀地在游眼前划过。赛拉斯告诉他:她是在痛苦中死去的。她的躯体与人造的关节相耦合,就像是一具木偶。他本该因此恨赛拉斯。但是他没有。)
“您有闻到什么气味吗,卢西恩先生?”游问。
“有的。”卢西恩说,“是白兰花的香气。您也闻到了吗?”
“白兰花?”游睁大双眼;他实在无法将他鼻腔中的气味与白兰花相联系起来。“恐怕我闻到的不是白兰花,卢西恩先生。”
“那您闻到的是什么呢?或许是我认错了。”
“是……焚香的气味。有竹叶和溪水的味道……尽管我猜测这两样都并非原料。”
“您对这种气味很熟悉吗?”卢西恩的褐色眼睛注视着他。
“是的。”承认这一点比游想象中简单:“我小时候常常闻到。”
卢西恩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或许这能解释一切。”他说,“我过去也经常闻到白兰花的气味。我的母亲很喜爱白兰花……因此父亲常给她带来白兰花的花束。”
“听起来是很美好的回忆。”
“我想是的。”卢西恩的目光从游的面庞扫过;游不确定他会从自己的脸上读出何种结论。
卢西恩没有对他作出评价,而是接着说:“或许是一种针对性的精神毒素,唤起了我们各自的嗅觉记忆。”
“很危险,是吗,医生?”
“我不是医生。”卢西恩温和地指出,“我不确定是否危险。如果效果只有这一项,那么没什么危险的。不过,我们的确需要谨慎。”
跟随气味的指引不费多大功夫。随着他们行进,气味越发浓烈。最终他们被引入其中一间蜂房。卢西恩揭开覆盖墙面的厚重帆布,露出一条管道的圆形入口。被解放的香气铺天盖地地袭来;两人都眯起眼。
“这恐怕就是气味的源头了。”卢西恩说。
“但还不是尽头。”游指向入口:它的确恰能容一人通过。
“您想进去看看?”
“您不想吗?”游反问道,“假如这关乎……您的父母。”
卢西恩审视了他一阵,然后点了点头。
简短地商讨过后,他们决定让卢西恩先前去,游紧随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通过呼叫对方的名字、或敲击管壁,来相互确认情况。游把外袍脱下。卢西恩俯下身,先用手探了一下管壁。他皱起眉:“湿的。”
游看他缩回来的手:那上面沾了一层亮闪闪的粘液。
“没有腐蚀性。”卢西恩说。“我们还是要当心些。”他彻底把身子探进管道里。游看着他消失在黑漆漆的管口。
“卢西恩?”他试探性地叫道。
过了令人担忧的数秒,比想象中更渺远的声音自管口传出来:“很软。当心。”
很软?
游思索着卢西恩话里的含义。对方回答得仓促,像是无暇答话。管道里究竟有什么?
他低下身,爬进了管口。
全身都进入管道的瞬间,他对空间的感知似乎改变了。借着背后透进来的、暗淡的光,他看见管道比想象中的宽:整体呈向上的地势,两侧铺有砖石,倒像是墓里的甬道。但他的身体却感到管道是很窄的。迎面而来剧烈而黏腻的风;浓烈的焚香气味几乎要刺穿他的喉咙。他能感觉到接触管壁的衣衫全浸湿透了——吸饱了粘液。
他试着向前爬动,四肢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卢西恩?”他喊道。是他的嗓音、还是他的耳道被封住了?他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叫声,只能感受到喉头的声带尚在振动。
卢西恩刚才还能答我的话;或许我只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游宽慰着自己,却止不住地恐惧。但他想要知道管道尽头究竟有什么,是什么让他闻到了来自过往、来自他死去的亲人的回味。他来到空岛是为了了断。或许这会是它最终的回应。
他挣扎着向前爬去。
——他明白了卢西恩所说的“软”是什么意思:尽管眼里管壁还离自己很远,他的身体却感到它简直包裹着他,并且仍在不断无情地收紧。
他的手脚在管壁上打滑。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两侧的砖石不动;或许他一直在原地。
风吹得越发剧烈;而且仿佛是双向的——首先迎面而来,随后又从背后袭击。游尝到汗滑入口腔。他勉力呼吸。
……呼吸?
如果周期性转向的风是地下城的呼吸,而布满粘液的管道是地下城的气道——
游笑了一声。他未曾设想过自己会做如此荒谬的假设。
“你将我们吸引过来,却又抗拒我们进入。”他说——即使他听不见,“是因为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吗?放心吧。我们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秘密。”
奇迹般地,他能感受到手掌下的管壁逐渐松弛了一些。他试探性地活动开手脚,然后尽量迅速地向上爬到管道的顶端——紧接着不受控制地沿着对侧的管道坠落。游本能地闭上眼。
——被接住了。
游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卢西恩的脸。卢西恩的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这似乎是个过度亲密的姿势;但卢西恩的眼神中唯有关切。
卢西恩小心地将他放到地上:“您没事吧?”
明明两人身上都沾满了粘液、论狼狈程度不相上下,卢西恩却能无比自然地扮演起照料者的角色。——大概是因为,在卢西恩的优先级里,他人总是排在自己之前吧。
就像赛拉斯一样——是我的反面。游心想。
“我没事,卢西恩先生。您也是从这根管道里出来的?”
卢西恩点头。
“您刚才有听见我喊您的名字吗?”
“我想没有。”卢西恩摇头。“我在管道里似乎是失聪了——我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我又能听见它的呼吸。”
游心头颤了一下:“它的呼吸”。卢西恩也如此解读他们所遭遇的;这对他来说是解放和宽慰。
“它害怕我们。”游说,“即使它如此庞大……它仍然在害怕。我想它有能力杀了我们,但它并没有……或许我们该感谢它。”
“是的,我很感激。”卢西恩抬头望。“它有理由感到害怕。”
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白色的震悚染上他的脸颊。
“这是……”
他们所在的腔室整体呈树叶形,高耸的穹顶约莫有四层楼高;墙上仿佛镌刻满了细密的纹理,仔细看去,却竟是长出来的鳞片。从穹顶的顶端垂下无数白色的菌丝,下端连向鳞片的根部,随呼吸的风游动着。
“……地下城的肺。”卢西恩说。
“为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想。”卢西恩说,“但一座地下城需要通风系统,这合乎情理;而在风中为什么会掺有让我们回忆起过往的物质、系统本身又为什么会活过来……或许是因为这座岛原本就与时间密切相关:既然我们在树林里能够看见未来的预兆——假设那的确是未来的预兆——那么在这里我们能碰见自己的过往,似乎也不奇怪。”
游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托住离他们最近的丝线。丝线在他手心里迅速地消融成一滩粘液;而当他缩回手,丝线又重新连缀了起来——但似乎变短了一些。
游看着他手心里闪着白光的粘液。
“这就是它所害怕的。”游说,“失去记忆。”
“我想是的。”卢西恩说。“我建议我们别再碰它,以免它在恐惧中发狂。”
“但这原本就是我们的过往——我们的回忆。”游说。他清清嗓子。“你在听吗?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希望你把我们的回忆归还给我们。”
像是在回应游的呼唤,两根丝线朝两人垂了下来。游伸出手:丝线缓慢地缠绕在他的手指周围——这次没有再融化。
卢西恩却没有伸手。游探询地望向他。
“我相信我的回忆就在我的心里。”卢西恩平静地说;他面前的丝线便缩了回去。
游看着自己手上的丝线。他试着用左手拨动它;它不再回避他的触碰。
“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他说,“命运女神纺织的居然是菌丝。”
“或许命运女神是一朵蘑菇。”卢西恩微微笑着说。“不论如何,我们该走了,花江先生。”
“请坐,请坐。这回又有茶叶了,简单喝杯茶吧。”
伴随着小田茜的声音,神奈堇再一次坐在木桌子的这侧。和上回不同,这回堇眼中的茜,自然了许多,显得轻松而雀跃。而自己,则只是在放学时偶然见到了她,就被半是强行地拉进了偶像部的活动室。堇不由得奇怪起学姐为何对自己再次产生出如此热情。不过看着茜在活动室里又是烧水,又是倒茶叶的模样,一时间也插不进话。直到一杯红茶被摆在自己面前,茜才稍稍缓了缓,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是绘野泽学姐吗?之前我看见她好像更喜欢喝茶。”
“哦!神奈同学的注意力倒还真是惊人啊!说得没错,毕竟最近她和爱纪又和好了嘛,她们俩就这样,别在意。”
茜的语调里仍带着那种类似于刻意讨好的温和,虽然细微,却仍被堇听了个真真切切,更让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和我有什么关系”的无关感。不过堇倒是很同情茜的这种姿态,虽然感到一阵混乱,但并没有打算找借口离开。
“可是,小田前辈,您叫我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茜像是叹气一样呼出一口气来,卸下了什么担子般,索性手臂交叉在桌上,脑袋就垫在手臂上。
“最近有文化祭哦,神奈同学应该知道吧?”
“呃,知道呢,算是知道吧……可是,怎么了吗?”
茜指向堇,手指在空中打着旋。
“神奈同学的话,报了一个节目吧,歌舞类的。”
“话是这么说……也不算是我的节目吧,是我同学报上去的,我算是,嗯,一个帮手?总之,说是我报上了这么个节目也不太合适……”
完蛋了。堇的脑袋里过电一般闪过这个念头。虽说当时和葵在沙滩上讲得简单,“只是唱个歌,跳个舞,肯定不会被‘初春系’的学姐们看见”,葵后来报上那个节目,或许也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保证。不是因为这个倒还好,要是正因为这个保证,怎么办啊?更关键的事情是,这到底和小田学姐有什么关系啊?
不管了,索性先糊弄过去吧,还不如主动出击把话题抢过来呢。
“可是小田前辈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呢?”
“如果你们的目的是保密的话,那可就完蛋咯……”茜如同侦探灵光一现的桥段一般“噌”地从桌子上弹起来,甚至做了个推眼镜的动作,虽然并没有眼镜。“管理文化祭相关工作的,刚好就是夕子啊!证明完成咯。”
那更完蛋了。堇默默在心里说。
“那前辈为什么这么在意我们呢?歌舞类节目有很多吧?”
茜那推眼镜的动作就很自然地变成了用右手扶住额头,与此同时也就露出一副混杂着无奈和尴尬的表情。
“我进正题吧。坦白说,‘初春系’今年快拿不出节目了。”
茜顺势搓了搓脸。“主要是由于我自己的一些个人事务。那天夕子和爱纪吵了一架,原因也是这个。而且现在无论是高三还是高二,已经完全没有人来帮我们了。高一嘛,在目前这个阶段,也就只认识你们了。所以,我是打算来问问神奈同学,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绘野泽前辈和——爱纪前辈,对不起我还是不知道她姓什么——两个人不能做这事吗?小田前辈不参加,应该也可以吧?”
“不太能。这事也没那么简单,总不是有人上台咱们就能干的。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辅助人员,具体说起来也挺复杂的。她们俩虽然多少能兼任些,但总不能说什么都让她们来。哦,对了,可以叫她上坂同学,上坂爱纪。”
“非得有一个节目吗?明明叫‘初春系’的节目,结果一个‘初春系’的成员都没有,总觉得怪怪的。”
“让我慢慢说一下。”茜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转身便站起来走到白板面前,随手拿起一支笔写起来。“‘初春系’和偶像事务所——也就是夕子同学的父亲那边,有一个合作关系。具体来说,就是事务所出技术和场所,我们出人……”
她在白板上写下“事务所”和“初春系”几个字,然后很大力地在二者之间画了两个形成循环的箭头。
“为了事务所的相关工作能够良好地发展下去,‘初春系’当然也需要良好地发展下去。可以说整个文化祭……”
茜又在这个循环底下写下“文化祭”几个字。
“都是事务所和学校交流的结果。能在文化祭上演出节目,就是我们独有的招新方式。一方面,偶像部可以有更多人上台,人一多,相关活动当然就能更多;另一方面,也可以招收更多单纯有兴趣的同学加入,作为辅助。所以,如果能出一个节目,当然是好处多多。”
“不过,似乎现在小田同学担心的并不是好处。”
“唔啊。”茜的笔在白板上停了一下,“那当然啊!”
她在白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如果这些都没有了,且不谈学校这边和事务所那边怎么交差,外界也会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本身这段时间对外活动基本上就是爱纪同学一个人在做,已经够奇怪了,现在要是再搞出这出,岂不是闹出大乱子了?有史以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可没夸张哦!”
“我明白了。”
“那你会帮我们的,对吧?对吧?”
“不会。”
“啊——”茜重新瘫回椅子上。“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是我同学的节目,樱宫葵,如果前辈们认识她的话。我不太想在她不在的时候给答案,尤其是如果前辈们还不认识她的话。”
“去劝劝她的话,有没有可能把她劝动呢?”
“不太好说……”
“葵同学的话,是有很强的个人意愿的那种人吗?那样的话,可能也确实没办法……”
“不。”
“那,为什么呢?”
“因为不是每一个坚持到底的决定都是因为固执才做出来的,小田前辈可能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情,容我直说的话。”
一阵沉默,那天晚上在沙滩上默默流泪的葵的剪影在堇面前闪动着。
“我没办法把葵同学的所有想法都告诉前辈,但是她很珍视这次活动,她有她想表达的东西。但这时候前辈们却突然过来,因为偶像部的事情就把她的节目拿来,要让她和前辈们一起担责,这种事情……”
堇深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是有点过分了。我们怎么保证前辈们不会因为‘初春系’的要求就无视我们的想法?失败了,出了问题,该怎么办?我们能完全和前辈们两说吗?成功了又怎样呢?同学们到底是去关注‘初春系’的发展,还是去关注葵同学想去唱出来的东西呢?前辈们真的是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来问我们的吗?”
不要拿葵的节目做你们的嫁衣。堇差点就要失态到把这句话也一起说出来了。但她终究没说出这句话。茜只是既如思虑又像妥协一般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们会帮你们呢?我会去找夕子和爱纪,请她们给你们训练。编曲之类的事情也可以帮你们解决,甚至衣服我们也可以帮你们准备。我知道这不太让人好受,但……”
茜几乎要流下挫败的眼泪,“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等下等下,前辈您先别哭……”堇反而有点手忙脚乱了。原以为自己一通话下来,茜就能够知难而退。但茜这一哭,倒完全把堇的思路打乱了。
……我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
堇只得紧张地从口袋里找着纸巾,不过还没找到,茜就摆了摆手。
“我没事,我没事,只是有的时候忍不太住,我可能比较爱哭……就是,我可能没把话说太清楚,我道歉。以前这些事都是夕子来干,她可能更懂这些。”
“先别谈那些,真的没事吗?”
“神奈同学习惯就好了。我确实有些慌不择路了,对不起。”
“先别说对不起……”
堇反而不敢直视茜的眼睛了。
“我只是,希望前辈们更理解我们。”
“我们也是这么希望的。”茜抹了抹眼泪,“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缺一个节目,就要拿一个节目补上。毕竟也是我们算是有错在先,我只是说,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们提供帮助,帮你们把节目做到最好。就当我们相互帮个忙,可以吗?”
堇不知可否。茜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因底气缺乏而变小。
“就当帮我一个忙。”
“我会去找葵同学的。”
“诶?”
茜猛地抬起头来,不由得感觉自己眼冒金星,但还是看向堇那边。
“我愿意相信茜前辈不会无视我们的感受。我也相信葵同学不会无视前辈们的想法。葵同学如果不同意,那我就不会同意。但我会尽量多和她说说,怎么样?”
堇挤出一个微笑,轻轻喝了口茶。
“那说不定葵同学就特别喜欢偶像部呢?”
她看到茜在对面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个承诺究竟出自真心,还是仅仅对前辈刚才走投无路的同情?抑或是一种同情引发的内疚?最关键的是,这个内疚哪来的啊?堇实在是说不清楚。但可能有那么一刻,茜和葵给了她差不多的感受吧。如果说茜解决不了爱哭的问题,那堇可能就会说自己解决不了有个爱哭的人在对面这码事。想到这一点,堇倒会莫名心安一些。那么接下来……
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猛然打进堇的脑海里,不由得让她从沉思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未走向出校的方向,也非如自己预想中被感觉指引回自己的教室。现在眼前的场景,虽然在排列上仍然是走廊和教室的组合,但在直觉上给人的感觉却大不一样,这不由得让堇好奇起自己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
说起来,在自己的记忆里,这应该是高年级的教学楼吧。看来是自己沉思中一路向前来到了这里呢。
当然,更有其他的东西来印证这个“应该”。堇的脚步之所以停下来,也不完全是因为思绪的中断。只是眼前有一群人,似乎看着什么东西一样聚集在走廊旁边,把堇向前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如果当时她一直思考下去,恐怕就要直直扎进人群了。
不过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那自己可能还是转身回去比较好……
不过事实总是不遂人愿的。可能是来回转头的偶然之间余光瞟到了堇吧,那一群人,从某一个点开始,通过窃窃私语和小动作的网络,还是发现了堇的到来。一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堇,让后者感到心里一阵发毛。
“找我有什么事吗?”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那一群人和堇异口同声地问出话来,不过只有堇在另一边被吓了一跳。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堇的面前。不过最让堇印象深刻的还是她挂在脖子上的一大块东西,那是……望远镜吗?刚刚好像这群人就凑在这里看什么东西……
“你就是刚刚和小田部长聊天的那个同学吗?”
“呃啊……是我。请问有什么事?”
“我还想问你有什么事呢。小田部长叫你过来,是有什么东西要和我们说吗?”
最近莫名其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堇不禁想到。
“请稍等一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奈美,别人可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别把人吓到了。”此时那人旁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学生将那个叫奈美的学生稍稍拉了拉,奈美则识趣地闭上了嘴。指了指教室的门。
“有时间的话,我们进去说吧。”
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那群人一起走进了教室,沉默地坐在了奈美指向的那个位子上,奈美则倒着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刚好隔着桌子和她面对面,其他人则在旁边站成一圈。
简直像审讯。堇有点后悔来这么个地方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古河奈美。我们是,嗯,曾经是,偶像部的一份子,当然现在已经被踢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曾经”两个字咬得那么重,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连其他人都不愿意提一嘴。
“我们呢,和前任的部长,也就是绘野泽夕子,有一些矛盾。虽然这个矛盾不大,但是她还是把我们都除名了。虽然我们听说现在是茜学姐在当部长,但是因为绘野泽学姐的阻挠,加上偶像部现在不怎么开门了,我们其实找不到茜学姐。刚好我们看到你和茜学姐在一起……”
堇的心中升起一股混杂着抵触和些许愤怒的感觉。
“那直接去偶像部,好像比用望远镜看更好。”
“我们也很希望,但我们不想看见绘野泽学姐,她那个人不太讲道理。”古河奈美向前倾身过来,“你说,开除一群人,一群人哦!这种事一句商量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好?”
“看情况吧。并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小。正是这么大的事情,所以本身就不正常。文化祭也快来了,偶像部不可能什么动作也没有。茜学姐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事情,比如说把我们叫回去之类的?”
“没有。”
“所以她也把我们忘了?这不太公平啊……”
“前辈,和我说这些事情没用的……”
“我们难道不都算偶像部的一份子吗?我们遭受过的东西,也会来到你们身上啊,想着能从那种前辈的行事之下逃离,是不是太天真了?”
“我不是偶像部的,我只是认识小田学姐。偶像部的事情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虽然她找我确实和这个有关,但是我希望前辈们先不要太急着下结论。”
刚想说“不要妄下结论”的,还是算了吧。堇觉得,似乎对面那个人比那个绘野泽夕子更不怎么讲道理。
“那茜学姐找你干嘛?和文化祭有关吗?”
“唔,算是吧……小田学姐希望我们能挂个名代替她们活动,但我暂时还没答应她。”
“她即使给高一的学生挂名的权利也不让高二的学生回来活动?”
“那我还是希望你们当面去找茜学姐说清楚。其一,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偶像部的事情我暂时还不知情,所以无论是前辈还是小田学姐我都没有完全相信;其二,我甚至不是队员,事情的结果好像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我能走了吗?”
“等一下!如果我们能帮帮你的忙,是不是能显得我们有诚意一点?至少如果你未来对偶像部有点兴趣的话,我想至少清楚里面的状况会更好一些?”
怎么谁都说要“帮帮你的忙”?
“小田学姐说过了会找人帮助我们训练的,谢谢您,不必了。”
“那我们可太清楚了,她能找到的只有绘野泽夕子,要么就是上坂爱纪,不过她们俩差不多。”
“差不多的意思是?”
“哦,不用管它……总之,最好离她们远点。如果你离她们和她们一些‘可能有点问题’的话远一点,我们就不胜感激了。”
“您不必在意这个,我会做自己的选择。”
奈美在对面明显露出挫败的表情。堇谨慎地举起手来。
“我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
“如果前辈在我的这个状况,您觉得现在对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挑一个好的帮助者,免得卷到莫名其妙的事情里面去,不是吗?”
“嗯,所以要挑一个教练。挑教练的目的,总得是进行一个还算良好的表演吧?也就是说,得唱得好,跳得好才可以,没问题吧?”
“当然,如果你能把时间都放在这上面而不是其他的事情的话……”
“所以我可以只考虑教练本身的能力嘛,无论是小田学姐还是古河学姐,说的都是一码事。所以,如果绘野泽前辈的能力是过关的,我好像没必要一开始就对她那么排斥,只要我不听她们关于部里状况的评论就行了,没问题吧?”
奈美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哽了一下。
“换句话说,我选了绘野泽前辈,听她们对部里的一些片面的评论,和选了前辈们,听你们对部里的一些片面的评论,对一个甚至都不是部员的人来说,不太公平吧?”
“我们的说法也未必很片面……”
“所以就比较全面吗?”
奈美彻底被哽住了。
“再到最后,就算我不选绘野泽前辈,古河前辈能不能告诉我,您,或者您为我选的人,也能达到绘野泽前辈的高度?我已经决定了,我想和部里的这些事情保持距离。”
“你倒也不必一开始就那么相信她。你和她见过面了吗?”
“我相信,如果连前辈都觉得小田学姐会找她,那她应该多多少少还挺有名的。虽然坦白说我不算是太喜欢她,但是到头来,我选择相信小田学姐。前辈不相信她吗?”
“她可能只是被一些人情债缠住了,做出了不太理性的行为,这你也要注意。”
“我会的,谢谢前辈。但是至少在现在,我觉得我不需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是否加入偶像部,我可能也要考虑一下,毕竟也没到偶像部招新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时间,没问题吧,前辈?”
奈美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向后靠在背后的桌子上。堇于是背起包,站了起来。
“那么,再见,谢谢前辈。”
“综上,我觉得这事实在是有够乱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这倒不是堇的错,可堇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这样的愧疚感。经历了那一次灾难般的走错之后,堇理所应当地又错过了一班电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只看见睡在沙发上的小绘。“完全是被饿昏了哦!”虽说如此抱怨着,但闻到了厨房传来的香气,小绘表现出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累坏了,出现在堇背后时就狠狠地把堇吓了一跳。吃饭的时候,小绘更犹如饿虎扑食,堇总之没能确定小绘到底有没有在听自己。
“有在听哦,有在听。我只是……唔,再吃一口……”小绘如同看穿了妹妹的想法一般鼓着嘴说道,不过手里的动作还没停下来。“说到绘野泽前辈,我其实和小千穗理一起见过,唔,大概就是上次你和樱宫葵同学一起出去了,还给我带回来礼物那会?那天我刚好和小千穗理去事务所那边玩了玩,刚好就见到她了。”
“你对她有什么看法吗?”
“呃,挺,礼貌的?不过她不怎么在听我们聊天就是了,似乎有很多事在忙。”
好吧,那和那天下午看到的和小田学姐吵架的她也没什么差别,不过也没什么坏处,至少某种程度上,她还显得挺表里如一的。堇的心里越来越乱了。
“不过既然小田学姐说可以把她叫过来,我觉得不算一件坏事啊?虽然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接近,不过我感觉她还挺会做事的。话说回来,你和樱宫同学的节目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我感觉问她正好。”
“不知道啊,我们甚至都还没开始。这就是我很担心的事情,如果干了这么多事,到头来还是满足了别人的什么要求。唔,我倒是还行吧,主要还是小葵她……”
“小堇的心中藏着事吧?”
“咦,怎么说?”
“小堇觉得我来会比较好,但又觉得一直麻烦我太无理了,所以憋到现在在找机会,然后……”
堇走到小绘那边,轻轻捏了捏小绘的脸。
“哇,干嘛!”
“姐姐有点不太像自己啊,我做饭可没下毒药啊?”
“难道我平常看起来笨笨的吗?啊,好像是这样,超级难过!”
“倒也不至于……”
“我和小千穗理学了一点点。毕竟,要成为一个守护妹妹的好姐姐!再说了,我又没猜错!”
“所以说,来帮帮忙?”
“当然,当然,我怎么会拒绝我的好妹妹?爱你!”
小绘转过头来猛搓堇的脸,作为回敬。
“没开始的事情就别想太多啦,吃饭吧,你那边都快凉了!”
有的时候有小绘在身边确实会让自己安心很多。堇终于再次和葵碰上头时这么想到。虽然很多时候她的想法多少有些,简略?大概可以这么说。不过简略的想法里却总能抓住核心,这倒也算是一种独特的天赋吧。
听到堇的请求,葵倒没展现出过多的抵触,堇打心眼里希望这只是因为葵不知道两拨前辈的争吵而相信自己。不过如果拒绝了,她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一个休息日站在学校门口,坡道的尽头,面对着上坂爱纪。上坂爱纪的黑框眼镜和长且直的紫色头发,给了堇比预料中文静得多的形象。不过她却看着手机,一言不发。这是因为……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哦,你也在这里啊。怎么到正事的时候就把我放出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小夕离了地图还能找到地方?”
……小夕?
上坂爱纪毫不在意这隐藏在昵称中给人的违和感,只是拍了拍手。
“那既然人都来齐了,我们先做个自我介绍?各位好,我们是茜请来的教练组,如果各位喜欢。不过亲昵一点叫也没差。这是小夕……啊不,没改过口,绘野泽夕子。我是上坂爱纪。”
堇这边的三个人也就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基本的事情,我都从茜那里听说了。那这段时间先由我来负责大家的训练,专业上的事情,可以问我。如果有曲子和服装这类事物呢,可以去问小夕。”
爱纪故意拉长了声音,朝着夕子那边点了点头,堇觉得夕子原本就板着的脸更像冰霜一样冷了,希望这不是幻觉。堇在心里默念着,看起来还挺有一物降一物的风格。
“一般来说,这种节目一般都是翻唱吧。你们有心仪的曲子吗?小夕应该可以把相关的资料全部找过来。”
坏了,堇还实在没想到这一点,虽然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过了半天,只见葵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上坂学姐……我有一首原创的歌。”
上坂爱纪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堇看来她有了点兴味盎然的味道。
“这倒挺好的,我们很久都没见过有这种才能的人了。有词曲吗?”
葵把一个似乎因为撕掉了很多面而显得薄薄的本子递了过去。“您从后往前翻就行了,前面都,不太好。”
“唔姆……”爱纪来回翻着最后的那两页,“确实还挺不错的。有编曲和演奏吗?”
“啊……”
“提问!”小绘突然举起了手,爱纪只是点点头,“如果要把这些东西都做完的话,大概需要多少人?再问下去的话,可能我们就没时间训练了。”
爱纪脸上那种兴味盎然的意味更重了。
“站在我负责的部分呢,首先需要有词曲和编曲咯,当然词曲樱宫同学已经完成了,这就不考虑。编曲至少需要一个同学,如果是电脑软件的话还好,如果没有,可能还需要去请一个乐队演奏出来。来到舞台上,当然也需要一个同学去负责放出来,毕竟卡不上点或者时间错了,问题可就大了。再往后嘛……夕子同学,来帮帮你可爱的后辈们?”
夕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过还是接下了话头。
“一般来说,辅助组的分组是音乐组、服装组、舞台组,当然还有在中间上传下达的通信组和负责日常训练的教练组。音乐组的职能,基本上爱纪同学说得差不多了。服装组上,每个人都需要一件演出服,那就需要有人设计、有人量身材、有人做实际的剪裁工作。舞台组上,至少有人要会搭舞台,不过这个你们不担心,因为学校还有。那走位就需要至少一个同学设计,灯光要一个、音效要一个。通信组嘛,一方面要在同学和指导老师之间进行沟通,当然我们现在没有指导老师,那就无所谓。不同组之间的同学也需要互相转达,免得沟通失误搞出问题来,这也不能通过经常开大会解决。教练组还要分舞蹈、体能、声乐……总之,前辈们留下来的宝贵经验是:想要把表演做好,那每上台一个人就需要至少两个人在底下协助,同时还要有至少四个人处在指挥型的位置上。最次最次,也总共要有十个人能用。当然,现在我们根本凑不出人,否则我想茜同学也不至于来找你们。”
“有的时候我会很想让自己会分身的技术,然后自己躺在床上指挥她们去干活。上坂一号,上坂二号,呼呼。”
“现在还在部里的几个人已经兼任了够多的工作了,可以说接近极限。”夕子双手抱胸继续说着,“事务所虽然可以在音乐创作和服装制作上帮帮忙,但是这也得看档期,和另外几个项目冲突了咱们就只能自求多福,所以最好还是自己把自己的活干完……这是什么情况?”
堇这边回过头来,才发现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大群人,葵好像在和其中某个人讲话,显得非常焦急。葵什么时候有认识这么多人吗?
夕子这边则尝试着开了好几回口,不过没成功。堇似乎看见夕子悄悄翻了个白眼。
“谁能给我一个状况报告?这些人是亲友团还是过来训练的?”
“她们是我一个朋友叫过来的,也是来参加节目的。”葵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好吧,那你们先跑个坡道?我看时间已经快不够了。”
“提问!”小绘又一次举起手来,“有时间和次数的要求吗,还是我跑累就行了?”
“好问题,那就来回跑个五回吧,按照我们的小夕的要求,给你们半个小时。在台上是要又唱又跳的,没有强大的心肺功能还是不行。先做个拉伸?”
从来没发现过这坡道这么恐怖过。堇第三回跑上坡道——准确来说,是爬上坡道时——这样想到。拉伸一做完,小绘就如同鸟儿出笼一样一个呼哨飞出去了,为不掉队,堇和葵只能紧紧跟在她后面。开始的一个来回倒不算什么难事,再往后就变得尤其困难。虽说堇自己倒称不上缺乏运动,但跑到现在,还是会感叹自己好像低估了一些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而那一群她不太认识的人,则都吊在后面慢慢地拖着,不知道真的是体能不好还是不太想跑。
第五回跑完了。堇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快干呕出来了。小绘倒早早在上面等着了,虽然显得气短,但是兴奋异常,从夕子那里接过了一瓶水递给了堇。堇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打开盖子就猛喝起来。等到自己终于顺上气来的时候,才发现葵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上来,来到了自己的旁边,同样一副要死的样子。至于那一大群人,还在坡道底下晃着呢。
“你们先休息一下吧,虽然成绩很烂,但是态度还不错。”
夕子在靠在坡道顶端的栏杆旁,秒表的绳子仍然仔细地缠在手腕上。它一开始不是在上坂前辈那边吗?堇有点恍惚,可能是跑得实在是有些累了吧。只不过嘛……
成绩很烂是这时候能说出来的话吗,堇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底下那一大群人也没必要测了,那个成绩没有统计的必要,看看你们谁和她们认识,叫她们从哪来回哪去吧,没必要为了一点虚名受苦。”夕子将秒表收到口袋里,“你们可以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爱纪同学的情况,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堇只有点点头了力气了,当然,另外两个人也不太好。
再往后的事情堇并不知晓,毕竟她也没法跟着夕子。不过她也没见过夕子的那种神情,仿佛人生第一次有什么事能打破她的那种不动如山的状态。不过夕子却很知晓这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大概是那一大群人第一回爬上坡道吧,那时候堇她们的第二回都快跑回上坡了,爱纪在扫视那群人的脸的时候,突然皱起眉头,向一个点聚焦过去。夕子顺着那个视线看去,只看见一个急急转过头去的身影,不知道是忙着跑下一程还是不敢对视。她们这个态度还能有什么忙着跑下一程的必要吗?
“我先去趟厕所。”爱纪那时说道,不过到现在她还没回来,即使是夕子也有些担心了。当然,夕子倒不担心爱纪能干出什么怪事,她只是很好奇什么人能让她陷入如此境地。一切安排妥当后,夕子便来到了厕所,那时候爱纪扶在洗手台上,眼镜和手机放在一边,看起来刚洗过脸,眼睛仍然闭着。不过那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样坦白讲甚至把夕子都吓到了。
“爱纪,你还好吗,怎么看起来像刚吐了一场?。”
“啊,当然很好啦,我一直都很好。我只是……我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亏你这时候还有时间学我说话……再说了,你在这世界上还有我不认识的‘故人’吗?”
出人意表的是,那个在夕子眼中一向显得有些轻浮的爱纪居然没有接她的玩笑话。
“你还记得中才帆菜美吗?”
“谁?”
“就初中那会的事情,我和你说过的。”
见鬼了。夕子的心里一时间甚至有点想骂人,但她也不知道该骂什么,真见鬼了。
“我没见过她,你意思是说那群人里面还有她?你确定?”
“我看起来像是很疑神疑鬼的人吗?”
“需要我现在去把那些人拦下来吗?我好像犯了个错误,我让她们哪来的回哪去了。”
“好吧,好吧……不见面或许更好一些。她们都是谁拉来的,我们等会去问问?”
“你决定,今天我们的爱纪同学才是船长,我是小卒。‘Aye,aye,mi capitán!’”
“噗。”
太好了,夕子终于松了口气,爱纪终于至少看起来又回到原来那个样子了,至少听到她的玩笑话还能笑一笑,虽然夕子自觉自己的笑话看起来不咋样。总之,回到堇她们的面前时,爱纪又回到了那个嘻嘻哈哈的状态,而夕子呢,则又一次变回那个不苟言笑的“金发恶魔”了。
评论要求:求知
一阵剧烈晃动以后,地宫坍塌了一段,向外走的路被堵死了。
“我们死定了。”希尔哭哭啼啼地说。“我刚刚看到瑞伊尔导师他们被埋住了。就在前面呜呜呜……”她瘫坐下来,非常伤心。传导电流的狂蛇软塌塌的趴在她身后,和他们一起等着腐烂。
“有谁能救救我吗?救命......”希尔双手捂着脸把头埋进膝盖,不停地抽泣着。
地宫里还有第二个人。
“吧嗒,吧嗒。”李阳走到她身边蹲下,不慌不忙地从背包里拿出来两块巧克力,拍了拍希尔的肩膀:“诺,先吃点东西吧。我看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希尔抬起哭花了的脸询问:“谁?谁会来救我们?”她撕开包裹巧克力的那层塑料纸,扔到一边。把板结的黑褐色硬块吃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泪眼婆娑地看着李阳。
李阳安慰她说:“你看。”他伸出右手指了指她屁股后面紧紧贴在墙边的那根黑乎乎又粗又笨的电线。
“跟着它找到休息室,我就有办法联络到外面。”
“怎么联络?”希尔的眼睛像在野外看见萤火虫一样亮了起来。
李阳把希尔从阴凉潮湿的地上拉起来,她的手湿腻腻的。李阳温暖润滑的大手握住它,让希尔微微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脸红。
“跟我来。”李阳说。他们沿着电线向隧道更深处走,挂在隧道两旁的灯火摇曳着翩翩起舞,在两人背后拉出一道道奇形怪状的影子。
“我们现在去休息室,地宫的大厅有工作组带来的电话机。它被安装在休息室里。”李阳开口给希尔打气。
“只要我们找到电话机,就能和留在外面的人通话!”希尔欢呼着说。
两人继续向前走,听到好消息,希尔明显变得精神起来,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可是好景不长,隧道两旁的灯光遗憾地闪烁了几个瞬间,坚定地、长久的熄灭了。黑暗变成一只巨大的怪兽将他们吞噬。周围安静的可怕,李阳听见希尔又开始抽鼻子。
“我们完了。”希儿说。“没有电、找到休息室也没用。外面的人听不到我们说话。”
“该怎么办……”
脚步停下,李阳没有说话。他把希尔拉进怀里,希尔抱住了他,一米六几的个子刚好头埋进他胸口。不一会儿,胸口的T恤变得湿哒哒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定计。
“没事,说不定只是暂时性断电。”他用手掌摸了摸希尔柔软的头发。女孩依旧趴在他胸口。
“我的背包里有手电筒,我们应该沿着线缆继续走。”
“……”
李阳继续开口:“我们先去休息室找电话机,试试能不能用。电话机的电缆被外皮包裹的很厚,很结实,一般不会轻易损坏。等找到了电话机,我试着维修线路,我们还是能出去的。”
胸口有了动静,很微弱的声音:“你真的会维修吗?”
“我可不会维修……”李阳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但他转瞬抛之脑后。
李阳把手伸到背包的夹层里抽出手电筒:“我父亲是电力局的中级技师。小的时候他经常做一些用电启动的小玩具给我玩儿。关于基础的零线火线知识我还是知道的。”
李阳的话给希尔打了一针强心剂。
她抬起头用自己衬衫的袖子擦了擦脸,又抽了下鼻子,说:“那我们快走吧,说不定休息室还有电。”
“是的,”李阳附和了一句。
“咔哒。”李阳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四周的环境。狭窄的通道,空气充满湿润的土腥味儿,地上满是不规则有大有小的碎石。身边带着个拖油瓶,自己背包里的零食还剩下干脆面、花生和几块巧克力。
但他们要活下去。
“希尔,”李阳低头呼唤说,“握住我的手。一会儿走路的时候注意脚下。”
“好。”希尔紧紧握住李阳的右手。
李阳没再说话,他紧了紧背包的系带,换了个舒服的位置。
“走吧。”他说。
两人沿着乌漆嘛黑的通道继续往里走。依靠手电筒明亮的光躲避脚边凌乱的碎石、笨重的线缆和血肉模糊的人体。
“这玩意儿可不能叫她看见……”
于是到了某些关键路段,李阳会伸手捂住希尔的眼睛,叫她闭上眼不要看。
李阳的提醒卓有成效,希尔大概也明白李阳为什么不让她看的原因。一路上乖乖听从李阳的吩咐,什么都没有看,也没有说。
两人沉默着走完通往休息室的这段路。
休息室倚靠在地宫较宽敞的大厅角落。用安全坚固的高强度材料搭建,是他们探索小队的仓库和临时补给点。李阳和导师在休息室一起打牌聊天的时候,有人曾用电话机联络外面让再送些香烟和酒。李阳好奇的问过他的导师:“探索队不是不让送这些东西进来么?”
导师哈哈大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点着,美美的吸了一口,说:“小阳,地下探索是枯燥的、麻木的。你知道,潘达尔人有殉葬习俗。越是身份高贵,陪葬品的数目也就越多。到目前为止,我们才挖到整个墓葬群的三分之一。连高品级武官的殉葬室都没挖到。以我们现在的进度,想彻底开发这里起码还得三个月的进度。你说,三个月不见天日,他们休息下来不抽烟喝酒还能干什么?谈恋爱吗?”
导师促狭地向女实习生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现在应该考虑生存。”李阳从回忆里抽出意识。
他把手电筒的光打到休息室的方向,万幸,这里并没有受到地宫坍塌的影响。它屹然站立在废石堆和挖掘机械的残骸中,像个沉默寡言的卫士。
看到它没事,李阳和希尔都微微放心了不少。
两人腾挪着上前,打开休息室的门。
休息室最里面摆着一张双层上下铺床、一张木质圆桌摆在房间的正中央。上面摆着探索队员乱七八糟的杂物。靠近窗户的地方放了一张写字桌,电话机就静静地卧在上面。
“电话机!”希尔欢呼着冲了过去。
李阳也精神一振,跟在希尔后面走上前。
希尔手拿电话机的听筒,满心期待地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安静,电话机里一片安静,能听见希尔忧郁的呼吸声。
“这儿是个休养的好地方。物资充足,温饱和休息不成问题。”李阳环视周围,大桶的矿泉水、压缩饼干、蔬菜包和挂面整齐的码在房子的东北角。旁边不远的地方放了一个小型的酒精炉。平时导师经常带着他在那开小灶。
“但是现在,得先安抚下希尔。”李阳回头看向希尔,她一动不动,仿佛化身为阿尔忒弥斯的石像,气氛僵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希尔,”李阳开口赶走沉默的怪兽。“一路走过来我有些累了。屋子里有床、有水、有食物,足够我们撑到探索队的救援。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如何?”
希尔默默地把手里的听筒放回原位。想了一会说:“我有些困了,先去睡了。”说完不等李阳回应就走到床边潦草地把被子拉开,钻了进去。
李阳并没在意。
李阳走到床前,希尔的床上隆起一个大包。她把自己牢牢地蒙在被子里面。李阳摇了摇头,爬上床的上铺。翻身,调整好睡姿。
“我也该睡了。”李阳想。“我需要睡眠。”
他闭上眼,立马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安稳,没有做梦。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见电话铃的响声,希尔激动地大喊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甬道很长,长到我开始奔跑以来的数十年,没有看到尽头也没有跑到重复的地界。
停下来的人凿穿墙壁,有时会凿到另一条甬道。甬道和甬道之间就这样相连。这有点像开盲盒,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凿到哪里去。
于是,甬道和甬道组成了一个城市。
在我刚开始奔跑的两年内,与其说奔跑,我更像是在一直求爷爷告奶奶让我“过去一下”。
“抱歉。”“不好意思~”“啊,这里在办庙会吗?”
人们摩肩擦踵,我缩脖锁肩。欢乐的气氛跳跃着,而我一直低着头。
我看见墙壁有微妙的曲度。那曲度一直存在。我靠着它一直走,然后它持续地回应着我。
“存在。”“存在”“存在!”“存在!!”
至今已有三十余年。
在奔跑的第五年,我逐渐失去了兴趣。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灯也变得稀少。我没法看清那该死的曲度,或许只是我不想看清。
然后我撞倒了一个老头。我本来就看不太清,他还老是越跑越慢。他翻转一圈倒在地上,从兜里掉出一个古怪的仪器。
他告诉我这叫量角器,并教会了我使用的方法。
他陪我跑了半年,最后被甬道里突出的一个台阶绊倒,摔了好大一跤。
“真,真破相了。”他在一片黑暗里这么说。我手摸着他的脸,想摸摸看他伤在哪里了。
“别,别摸了,你把血抹我眼睛里。”他大叫道。
他把量角器往我手里一塞,任凭我怎么问也不说话了。
走前我探了探他的鼻息,他睡得很安稳。
于是我就继续往前跑。
甬道不总是那么黑,我跑个几个月就能来到有光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能重现开始时人挤人的盛景。
我在人堆外傻眼,问坐在地上的小哥:
“这么多人都是从哪来的?”
他指了指墙上。墙上嵌着一个水龙头。
我点点头,继续向前跑去。
根据量角器的数据,我能算出我大概跑了多少圈。刚开始大概一个月就能跑完一圈,之后则越来越长。既然甬道和甬道能互相连通,我钻进去测了下数据,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是一个顺时针一圈接一圈旋转的螺旋。
我一边跑着,一边想着这个结论,几次差点被突然增高的台阶或者一颗石头绊倒。
得出这个结论后的我按照往常一样,每隔一段距离就测量一次墙壁的曲度。一圈的距离从一个月变成两年三年。
到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年了。
人,并不少。只是烟火味少了,他们都跟我一起跑着。连最开始都那个老头都追了上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生还的鼻息一直激励着我。
在黑暗之中。
突如其来的光照害得我眼睛痒痒的。眼泪流了下来,让我浑身发软。但我额头撞到了墙壁,我不得不停下来。
“挖!!!~~~”光芒在我身上摇晃。
光的一个源头挂在一个矮小的妖精身上,他蹦得很高,跳跃之间,光上上下下。
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在响。我奇怪我为何一直听不见。两个相似的妖精拿着两把镐子敲着墙,敲了一会后,镐子从手中飞起,落到没事干,只是上窜下跳的那个妖精手里。
三位腰间都绑着光源。因此光就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打在我的脸上。
“你们,为什么?”
“为了祈福。”“为了祈福~”“为了祈福!”三位妖精的声音也像波浪一样传来。
“祈福?”
“你不知道?答案就在你来的地方。再往前一点点。”叮叮当当之间,传来的是三位的回音。
“我一路上测量了曲度,圈与圈之间的距离,我觉得,我们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我递出我在黑暗中一直涂涂画画的那张纸。光突兀地照在它的身上。有些地方是公式,有些地方是算数结果,有些地方是乱涂乱画。它们一层层地叠加,在摇摇晃晃的光下就是一团痕迹斑斑的黑色。
叮叮当当暂时沉默下来。
三位妖精凑过来看着那张黑黝黝的纸。
“你居然没划破它~”左边的那个妖精说道。
“但你算对了!”中间的妖精突然大叫起来。
“你算对了!”右边的妖精也蹦了起来。
“你算对了!”声音一直回荡着,“我们就是这样挖出来的!你是对的!”
在螺旋的暂时的尽头,我低头微笑起来。没过多久,叮叮当当再次响起。
我搞不懂这些妖精为什么要干这种事。随着时间过去,它们或许会想挖出别的样子。到时就是别人的难题。他们会算出一堆螺旋和几个三角,但到头都会变成一张黑黝黝的纸。
我祝福他们。
我还有能回去的地方。我要到“开始的地方的前面一点点”那里去。
就这样,又过了三十多年。
我回去的时候,人像波浪一样扩散开了。人散布得更远,时不时就有个很挤的地方,让我回忆起开始的时候。
最开始的地方反而不那么挤了。甚至没什么人。
我拿起镐子开始凿。
一点点的距离。镐子敲墙的声音在变化。最后终于变成“空空”的声音。
墙壁垮塌了。
里面是一个建筑,一座塔塞在了石头里。旁边有块板子,上面写着:
“绕佛,当如日月之由东,至南,至西,至北,不可由东,至北,至西,至南。以顺绕有功德,逆绕有罪过。”
“OK。”我说。
作者:【七招】月溪明
中靶:0/10 全勝
二十年一度的升仙大会将在一个月后举办。
消息传出后,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行李,踏上了前往世界中心的羽化山的路。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修炼。即使在现在这个基础教育正在普及的时代,拥有仙缘的人依旧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每二十年只能有一个修仙者能够成功羽化升仙。但是,如果能在升仙大会上沾染到一点升仙者的福气或者来自仙界的气息,万一自己家里也能出现一个升仙者呢?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退一万步讲,即使不能成为升仙者,能够成为修仙者,就可以加入大家族,给自己家里带来好的改变,怎么想都是值得的。
抛开这些虚无缥缈的说法,其实去旁观升仙大会也是有实际的好处的。每当升仙大会结束,成功诞生升仙者的家族就会给在场的人分发一些好处或者优惠,比如让后代在该家族下属的学堂接受三年免费的基础教育,这样他们就能够脱离目不识丁的命运,从田野中脱离,去做一些相对更加轻松和高级,酬劳也更多一些的工作;又比如会被赏赐几十斤的肉食,可以给家里改善改善伙食。
在升仙大会上,所有的大家族的族长都会到场,所以对于那些来自民间的修仙者而言,这也是一个推销自己、投靠大家族的绝佳机会。毕竟光具有仙缘,但是没有对应的物质条件和培养条件,也是无法将自身仙缘化作获得更好生活质量的助力。
来自民间的众多修仙者摩拳擦掌,纷纷打听起十大家族的偏好,以此确定自己需要做一些什么方面的准备,而其中,孟家被打听的次数最多。
要问为什么,因为近几十年的升仙大会上,孟家对于修仙者的需求量还挺大的,每一次都会放出大量的名额招募,所以比起另外那优中选优的九大家族,被孟家选中的机率无疑要大上很多。不过,也有人想反其道而行之,去搏一搏那九大家族的机会,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在修仙者和仙种们精心准备的时候,十大家族里的孟家又是另一番景象。
孟家的议事大厅内灯火摇曳,孟家家主孟原坐于上首,姿态悠闲地喝着茶,在他的右下方是孟家的客卿,名为艾笛,此时他正双眼放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一个青年快步走进议事大厅,跪倒在两人面前:“家主、师傅,孟祥来了。”
孟原开口道:“起来吧。”孟祥应声站起,神情恭敬。
孟原放下茶杯,上下打量孟祥,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向后靠着椅背,悠然地道:“孟祥,艾笛先生向我推荐了你,说他带的弟子里,你是最认真刻苦,也是最有天赋的那个,所以他推荐你代表孟家参加升仙大会。”
看着孟祥脸上浮现的激动,孟原顿了顿,继续道:“有信心是好事,不过你的修为毕竟来自于艾笛的灌顶,还需要利用最后这个月继续加强熟练度,切不可放松。”
孟祥认真点头,迟疑片刻,问道:“家主,那我会不会竞争不过其他家族的修仙者,毕竟这修为不是我的。”
孟原语气轻松:“其他家族也是一样让小辈接收客卿的修为灌顶。养尊处优惯了,谁还愿意耐下性子修炼呢?”
孟祥了然,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好了,这段时间记得好好巩固修为,回去吧。”孟原挥手赶人。
孟祥行了一礼,恭敬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却看到在大厅阴影处坐着自己的师傅,心里不由得一惊,原来他和家主是当着师傅本人的面讨论用他的修为参加升仙大会。他又有些疑惑,师傅为什么愿意舍弃辛苦修炼得来的修为呢?
没人回答他,他也不敢问,抱着一肚子疑问离开议事大厅。
一个月转瞬即逝,升仙大会当天,羽化山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很多小商铺如雨后春笋纷纷出现,想趁机赚上一笔。
羽化山并不算太高,也不险峻,但是它却通体洁白如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色彩。整座山浑如一体,密不可分。平时的羽化山都是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只有二十年一次的升仙大会举办期间,迷雾才会暂时散开。以前有人动过邪念,想要挖下羽化山的山石卖钱,然而每个试图这么做的人都被天降雷霆劈成了焦炭,渐渐地,人们就息了这个念头。
羽化山上有一条从山脚笔直通向山顶的宽敞山梯,此时正当吉时,十大家族的人全都穿着庄重繁复的服饰,排着整齐的队伍,由家主领头,参加升仙大会的修仙者、其他家族直系成员、以及客卿们紧随其后,一步步走向位于山顶的巨大广场。
广场中央是一颗巨大的树木,树干和树枝是与山体一样晶莹的玉白,树叶却呈现斑驳的黑色,如果靠近,可以发现上面显示着浅淡却复杂的纹理。树上有一只黄金般璀璨的大鸟,闭着眼睛,似乎是在休息。
待所有人都抵达广场,围绕中央的白色巨树放射状站好,上一次出了升仙者的洪家的家主便上前一步,朗声说了一大段开场白,洋洋洒洒,慷慨激昂。末了,他沉默片刻,调整好自己的声音状态,严肃低沉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恳请仙使大人降下神魂,主持升仙大会。”
话音刚落,黄金大鸟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露出蓝宝石般通透的眼眸,画龙点睛般一下鲜活起来。仙使轻展双翼,振翅围绕广场和羽化山盘旋三圈后,才轻巧地落回枝头,吐露出透着天道无情的声音:“各位修仙者,请展示自己的修为。”
每只队伍的第二人正是十大家族派出的修仙者,此时他们按照各大家族历代以来出现的修仙者的数量多少依,配合相应道具,依次展现自己的修为。
孟祥站在队伍里胡思乱想,担心自己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让家族蒙羞,以至于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其他家族修仙者的修为展示,突然听到家主的声音低低响起:“孟祥,做好准备,该你了。”
孟祥如梦初醒,慌乱抬头,发现排序第九的林家的修仙者正在下跪行礼准备退场。孟祥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心慌意乱,从后面的族人手中接过自己的道具,强装镇定地走到广场中央的巨树下,先是恭敬地下跪行礼,然后站起来,双眼注视着黄金大鸟:“仙使大人,我叫孟祥,我要展示的修为名为电堆。”
孟祥举起手中被打磨的非常通透的琉璃杯,里面清澈透明的液体微微晃动,他将琉璃杯放在其他族人搬过来的桌上,又拿出两个银白色金属条和一根银色金属丝:“我左手拿的是锡条,右手是银条,金属丝也是银质的,现在我将它们放入盐水里。”
说着,他将金属条轻轻放入琉璃杯中,并用金属丝连接二者,道:“这样就构成了一个简单的电堆构件,在这样的构成下,银丝上会产生电流,使得人体有麻痹之感。”
孟祥从族人手上接过一条蚯蚓,强忍着想把蚯蚓甩出去的冲动,将其与银丝接触,只见原本胡乱扭曲挣扎的蚯蚓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僵直,孟祥重复数次操作,无一例外。
“我的修为展示到此结束,感谢仙使大人的观看。”说完这句话,孟祥行礼退下,回到队伍中,立刻把蚯蚓扔得远远的,嫌恶地掏出手帕疯狂擦手。
黄金大鸟开始在各个家族摆放在树下、用于放置展示修为所用道具的桌子上空盘旋,数圈之后,大鸟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叫,落于一张桌子的前方,孟祥望去,发现是孟家的桌子。
惊喜的情绪冲上心头,让他的脸上扬起出难以自制的笑容,就连一向深沉的家主孟原,表情也十分愉悦。
黄金大鸟发出宏大的声音:“本仙使宣布,参与此次升仙大会的修仙者中,修为成功获得升仙资格的修仙者是孟祥!”
说罢,他展翅飞回枝头,眼中蓝光暗淡下去,又恢复最初双眼紧闭的模样,显然是再次神魂离体,陷入休眠。
其他九大家族不甘退场,而孟家除了孟祥以外的人也全部退至羽化山下,只留孟祥一人独自站在了除了白色巨树和黄金大鸟外空无一物的广场上。
怀着紧张激动的情绪,孟祥注意到羽化山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巨大的风压凭空产生,让自己的身体迅速拔高,飞往天空。
山下,所有人注视着这一幕,感慨着仙界的神奇,直到孟祥完全消失在天空尽头,这才各自忙活起来。十大家族开始招募新的仙种和修仙者,孟家的人还需要给山下围观的人们分发赏赐。羽化山重新被浓雾笼罩,等待着下一个二十年。
强烈的狂风中,孟祥感觉自己迅速上升,而后开始下降,急剧的失重感让他有些恐慌,但他有感觉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托着自己的身体平稳地降落。脚踏实地后,孟祥睁开眼睛,脚下是一个跟之前的羽化山广场大小相近的白色平台,材质也与羽化山类似,呈现光滑的洁白。
他好奇地四处张望着传说中的仙界,只见周围是高耸的银白色墙体,顶端在头顶交汇成拱形,墙体向前一直延伸,形成长长的甬道。
脚下的平台突然向前移动,孟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这里可能只是一个中转站,甬道的另一头才是真正的仙界。
平台平稳地移动,载着他进入昏暗的甬道,不多时,眼前大亮,抵达了一个更大的地方,平整洁白,似乎是一处山崖,上方天空碧蓝,白云流动,放眼望向四周,只觉得颇有些一望无际。孟祥想,这应该就是仙界了吧。
身后传来沉重地脚步声,孟祥回头望去,一个巨大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自己在的山崖只到对方的腰部。原来仙人都这么高大的吗?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要怎么样做?这个仙人是不是来引我入门的?孟祥心中闪过无数类似的念头,仿佛看到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展开,门后就是未知但壮丽的景色。
那高大的人影很快到了山崖旁边,孟祥更加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模样,跟自己一样黑发黑眼,不过服饰差别很大,而且自己只有他的手指大小。这应该是就是仙界的特殊吧,孟祥暗想。不过,仙人手上拿着的似乎是刀叉?刀叉形状的仙器吗?接下来,应该是要把我变成巨人,完成成仙的最后一步了吧。
巨大的金属叉子固定住孟祥的身体,另一边的刀刃轻巧地划开了他的衣服。孟祥先是不解,后来恍然:变大会撑破衣服,所以要先把原先的衣物去除。
身体骤然裸露于空气中,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但内心的激动和雀跃半分未少。他看着刀锋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贴在了自己的脖颈处,巨大的的力道使得他的头颅轻巧地滚落到一旁,眼神中还残留着强烈的期待。
巨人用叉子将孟祥的身体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咽下,露出满意的表情。他放下刀叉,转身离开。悦耳的声音应激出现:“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本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