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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舞芳唇》
作者:伊西多
糖与花之国的达拉公主芳龄十八,青春貌美,最近却不幸罹患了抑郁症,卧病在床。国王昭告天下,为给公主冲喜,他将举办一场舞会,由公主来选定那个跳舞最佳之人,择为夫婿。这位夫婿将分得他的半个王国,与达拉公主一同统治。
公主的画像传遍了王国。画像上,她浓浓黑发如夜色,坐在秋千架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向画师投来轻轻的、怕惊动了什么的眼光,像害怕画师发现她似的。她其实并不十分美丽,但却像个公主中的公主。似乎在一夜之间,京城旅馆人满为患,国王不得不下令,凡想参加舞会者,先得参与海选获取资格,不够资格者即刻逐出京城。
求婚人蕾音在看到画像三天后骑马来到京城,这时候已只能住在最糟糕的鸡毛店,不过好在她本就没钱。与众不同之处是她是个扮作男人的女人,在女人当中不算美,但若作为男人,那就是个漂亮少年。她一张圆脸蛋,头扎蓝色头巾,遮住剪短的金发,衣着破旧,即使在鸡毛店中也引人注目。这种妄想一步登天的穷小子令人不齿,住在鸡毛店里的每个求婚者都那么想。也确实,多一枚金币难道不算多吗?自己当然不在穷小子之列啦。
从下马那一刻起,蕾音就觉察到了这些不善的目光。走进店门时她一一扫视这些眼光的主人,尔后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个得意微笑。身为女孩,她自认比男人更懂得公主的喜好,这一刻她感到自己犹如一匹骏马却踱进了猪圈。她挑衅的微笑在求婚者们之间再次激起了一阵窃窃私语,随后,敌意的沉默中,他们目视她走到前台,再带着行李爬上楼梯。
没人愿意靠近她。第二天一早,蕾音在房门口发现了一只死老鼠。她在衣襟处撕下一块破布,拎着老鼠尾巴系在了楼梯扶手处,让每个路过的人都看着它荡秋千。一直到海选前都无事发生。
海选之日,由求婚人组成的河流浩浩荡荡流向海选现场。路旁叫卖西瓜汁、烤面包、肉饼的声音和海选者的喧闹声吵成一片,不少京城市民紧盯着求婚者,他们崇拜公主,在他们看来,这些人之于公主就如脚下的泥。
骑马的武士来回巡逻,马儿都高大英武,与蕾音的驽马不可同日而语。其中一匹马在海选门前停驻,随着一声长嘶,马上跳下一个红发年轻人,腰间挂一把鞘上嵌金镂玉的长剑,看起来很是沉重。他站在门前,注视每一个求婚者经过。蕾音走过时,大胆地看了他一眼。他的两眼微微发红,嘴唇颜色也鲜红,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前一个求婚者并没通过海选,红发年轻人笑着,垂下眼帘看地面。
蕾音想要他看向自己。别人的目光是她的兴奋剂。从小时候跟着村里一个出外游学归来的年轻人练习舞蹈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享受这种感觉。所有人都盯着她,她便脊柱上一阵战栗,她便双腿上传来大地的脉动,她便向大地回以震动,踏歌起舞。
红发年轻人抬起了头。他注目这个金发少年起舞。少年的双臂向外一展时,他骤然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少年的舞是幼狮的跃动,他感到自己需要抓住这唯一的武器,哪怕没有胜算。
舞毕,少年向他投来一个眼神。那双眼色淡而圆,清澈中带有一丝来不及收回的狠戾。
红发年轻人——莫雷,公主私生的堂兄——松开手里剑。握着武器已经是一种示弱,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一点是:他不确定,公主会不会心仪于这样一双眼睛。
蕾音的海选理所当然地大获成功。主考官用一种珍贵的、皇家特供的蓝色颜料在她眉间点上一点,作为入选者的标记。同时,她被告知一个谜题:
“什么生物一出生就有三个主人,第一个主人制造了它,第二个主人把它视作礼物,第三个主人潜待着它?”
莫雷手中的剑当啷一声响,让蕾音小小吃了一惊。他满脸隐忍,像是心怀不满。
“你跳得很好。是场上我见过最好的。或许你不认识我吧?我是莫雷。”蕾音走过时被他叫住。
“我是伊雷。”蕾音答道。
“或许有些冒犯,不过还请你理解。你听说过安妮斯顿伯爵夫人吗?那是我的母亲。”
对于政事,蕾音向来不怎么关心,但这几天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知道点,比如,安妮斯顿伯爵夫人就是上任太子的情妇。那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就是公主的堂兄。
她顿时有些紧张,呆站在原地,同时却又不由得抬起眼睛,一眼一眼往他身上掷。好一个漂亮男人,此刻这份漂亮她不再臆想能够占有了,这一份水淋淋的美丽,就像沙漏突然被打破,沙子洒了满地。
“你看起来有点拘谨。你大概不是京城中人吧?”莫雷笑道,“在这里说话会耽误别人的海选,走,咱们出去说——只是随便聊聊,你有时间吧?”
“我不知道……我还想练舞。”
“你跳得已经足够好了。”莫雷眯起眼睛对她说,“相信我的眼光。粗粗看来,你只有一点不合格……跟我来吧。”
蕾音跟在他身后半步,头脑中思绪像打了结似的,不明白自己到底还有哪里不合格?但他却带她来到了一家小店。门脸窄窄的,进去之后却觉得中等大小,一个老头迎上来,黑色马甲里织了金线,在屋子里柔和的灯光下,不显眼的明明灭灭。
“给这位伊雷先生做一套新衣服。样式仿照我上次来做的那身。”莫雷对他说道。蕾音仍傻站着,扫视过这家裁缝店,啊,或许京城人对此有什么全新的称呼?她第一次感觉不确定。
裁缝要来给她量体裁衣时,她才惊觉退后,连连摆手:“不,不了,谢谢,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碰我的身体。别人的手指头一碰到我,我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可以自己试成衣吗?”
莫雷朝她看来。金发孩子的脸色和眼神,以及肢体语言,他都熟悉。所谓仆人,下等人,不值得引起重视的人,小心翼翼,为免得罪自己,熟练一点的则殷勤,以期利用自己,但这孩子额头上那一抹蓝色却太过刺眼了。他对裁缝点点头,放这孩子进去换衣服。
男孩伊雷的一个优点是,尽管出身乡下,却皮肤白嫩,非常适合深色,特别是皇家的深蓝。他并不适合紧身长裤,穿上后一眼就让人觉得是个孩子在假扮大人,穿修尔科却颇为美丽,丝毫没有埋没在衣饰中的暗淡感觉。他说自己来自于北方,那里此刻正值捕鱼的季节,为了来见公主,他放弃了捕鱼,他对公主的仰慕胜过世间一切。
“那么,对于那个难题,你有什么头绪吗?”莫雷和蔼可亲地问他。
“是人吧?”伊雷回答。“三个主人,那就是三位一体。”
“嗯,我也认为是人,不过我倒有别的看法,那就是,三个主人是权力、欲望和爱情。但归根结底,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你是一位朋友,伊雷。”
“我真是荣幸之至。”伊雷在镜子面前转了个圈,笑着说。
“你想好正式选拔那天跳什么舞了吗?”莫雷在镜子前和他并肩而立。
“还没有,但我知道,无论跳什么,我都会赢的。”
可笑的自信,可笑的天真,可笑的年轻人那点儿自以为是的幼稚。莫雷不相信达拉会爱上他,没有这种机会,他只是个小孩子。
但他送别这个小孩子,看着伊雷穿崭新尖头皮靴的小脚踩在地上时,就想起了这孩子的跳跃。伊雷的舞蹈像过分刺眼的阳光那样,几乎灼伤了他的视网膜,无论把视线转到哪里,他都能看到这隐隐浮现的阴影。
这孩子非常有天赋。莫雷今天结识了不少求婚者,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舞者中的佼佼者,可即使在这些人中,这孩子也一定是首屈一指的那一个。
但将来继承王位的不能只是一个舞蹈天才,莫雷暗自想道。他的筹划,他的智谋,还有——他掂了掂手中的宝剑。
伊雷是最后一个他会见的求婚者。事情已毕,他就跨上宝马,一路跑回自己的家中。
莫雷不仅是前任太子的私生子,还是他唯一的孩子,手中握着父亲和遗产,再加上母亲的资产,他住得十分豪华舒适。一跳下马,由仆人把马牵走,他钻进自己的书房,坐在椅子上,摊开信纸,打算给达拉写一封信。
最近这一个月来,从国王颁布给公主选婿的诏令起,每天晚上他都给达拉写一封信。鸽子从他的手中飞走,再次落进他的手掌中时,脚爪空空荡荡。他的口吻从恳切到哀告,从劝说到表白,没一封能获得达拉的些许回音。事到如今他已经无话可说,提笔在纸上写下“达拉”,尔后定住。
就在这时,仆人进来禀告,有人求见。
求见人是求婚者之一。是莫雷最早会见的那些人中的一个。跳的舞在莫雷选中的人中算中等水平,但脸是一等一的英俊。他进来时俊脸上表情扭曲,似是笑意又似是惊魂未定,还未对莫雷行礼,就嘶哑着声音说道:“大人,我请求您抓捕一个求婚者,我揪住了这个藏在我们之中的……骗子!小贼。”
莫雷听到“小贼”时眉心一跳,放下笔来:“是谁?”
“您今天见的那个伊雷。他根本没法中选,他压根不应该参加选举,他是个女人!您要相信我,我……”
这个求婚者一时中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他跑过来本是突发的冲动,他也和莫雷一样,留下来看了其他人的舞蹈。该怎么说明自己是因为嫉妒才去剥了那小孩的衣裳呢?书房里没有一面镜子,所以他也看不到自己脸上失控扭曲的肌肉,思绪百转千回中干脆一咬牙,把背在身后的手转了过来。他拿了那孩子的衣服,他希冀地看向莫雷,希望他能懂得这个证见。
莫雷抓起蓝色的修尔科,确认了一下。就是那孩子带走的那件。他看了求婚者一眼,随后摇铃叫来仆人。
“立刻把伊雷找来。求婚者伊雷。”他突然转过脸,和颜悦色对求婚者说道:“你先下去,到耳房里去,如果你说的属实……那你立了大功,我的朋友。等我抓到那小孩,我会让你和他当面对质。”
待求婚者走后,他继续吩咐仆人:
“额头上有蓝色的小孩。画像,你紧急去找选拔部的我们的人,记住不要走漏消息。务必把他——她?平安带到我这里,她身上有哪怕一处伤口,我都唯你是问。快点!”
“还有。”他转过身重新拿起笔,“让亚瑟看着刚才来的那个。告诉他,天亮之前你们没回来,就直接把这人解决掉,不必来问我了。”
这是他给达拉写的信中最短的一封。他请达拉一定要来,最后一次,这次之后再也不打扰。他用剑割破了指尖,把血滴在信纸上,还附赠一缕头发。
莫雷看着鸽子飞走,攥紧了拳头,在疼痛中又一次感到曾经丧失的掌控感。自己的揣测是对的,小孩伊雷是个骗子,毕竟北方不信基督,何谈三位一体。
这晚似乎真的是个幸运之夜。鸽子飞回,从它的脚爪上竟然解下了一封信。信上的字迹是莫雷熟悉的,长长的缠绕卷曲,既像藤蔓又像长发,属于达拉。她写信时一定心绪杂乱,莫雷看得出她的急匆匆。她说,最后一次。
从王宫骑马到这里需要两个小时。但假若自己去接她呢?他们可以共乘一骑,他可以贴着她的耳朵把话说完。没接触过她已经那么长的时间了,从童年时期第一次见到她开始,他们之间不见面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
莫雷相信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达拉的人,比起她的父亲,他的叔叔,当今国王,他还要有优势,因为他们是同龄人。甚至他陪伴达拉的时间比国王还要更多,国王要处理政务,而他却会和达拉在一起,与她共同消磨整个下午。
于是达拉的离开就像一种背叛。他突然意识到,达拉大概不会再允许自己那么抱着他了。莫雷为此而愤怒。
他闭上双眼,试着想象马背上的自己,抱着达拉。涉及到达拉,他就感到自己仍然是那个失去父亲、刚刚踏进王宫、不知所措的小男孩。就像看到达拉时,他看到的仍然是那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小女孩,她坐在秋千上,完全符合一个人对于天使的想象。天使们拥有如此纯洁的色调,却又身处另一个维度,丰富得难以理解。
仆人进来禀告,他们找到了伊雷。
莫雷告诉他:“处理好耳房那个。”这家伙走了背字,竟不能再多活几个小时。
伊雷进来时他才睁开眼睛。小孩不知道在哪扒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太大太肥了,额头上那抹蓝色沾了些尘土。她看着莫雷,眼中充满警惕,像一只不识好歹的野猫崽子,随时准备出爪挠人,拒绝接受自己的命运。
莫雷给她看那件蓝色的修尔科。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把修尔科披到她的肩上。她的肩膀颤动一下。谁知道那个死人对她做了些什么,他愉悦地想,死得也算沾点风流,虽说这点风流尚未成形,充其量是点意态。
带着这种想法去看她,突然觉得,她长大了,也会可爱的。
“别担心,我的朋友。”他突然贴近她耳边说了两句才直起身来。
“有人抢走了你的衣服,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那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他会被驱逐出京城,你不会再看见他,可以安心参加这场选拔。”
他满意地看见,伊雷的肩膀不再那么紧绷,慢慢放松下来。“谢谢。”她低声说,这次他能听出来,少年时期男孩女孩的声音本来就不太分明,她应该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莫雷在她背后笑了,被小孩的粗糙震惊。不过他仍然亲切地哄骗:“他现在还被关押着,他说了什么我并不知情。”
“请把他驱逐出京城吧。”她低着头说,“他侮辱了我。”
“当然,当然。”莫雷安慰她几句,叫她今晚在他这儿睡。又说她可能已经引起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妒忌,问她愿不愿意这几天都在他这儿睡,旅馆那边还有她的行李吗?他可以派佣人去拿过来。她好像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于是他打发她去睡觉,还叫仆人给她做点夜宵,炖一碗安神的汤药,可怜的孩子,今天一定吓坏了。
走时她问他:“为什么你对人这么好?”
“你跳舞跳得真棒。”他这样回答,“达拉看见,一定会喜欢的。”
蕾音先吃完了仆人带来的宵夜,再躺在浴桶里洗了一个热水澡,最后按照仆人的嘱咐喝掉了那碗汤药。汤药味道不苦,但有种生涩感,她躺在无比柔软的大床上,手臂感受到丝绸的滑腻,真是幸福的生活,如果没有死亡的危险。
那个人一定是死了,她敏感地觉察到。莫雷不可信任,从他嘴里胡扯的那些话就能听得出来。权力和爱情,这不就只是欲望的一部分吗?什么三个主人的胡言乱语。那个抢她衣服的人威胁蕾音,他要去见莫雷,要举报她。即使他举报了自己,蕾音相信这也不会是死罪,毕竟自己连公主的面都还没见过哪。他死得很好,她很高兴。
但莫雷,他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他杀了那个人,那想必是不愿被别人知晓自己是个女人。可之后他想要干嘛呢?
蕾音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走到门前。门没锁,她尽量缓缓打开门,门外也没有看守。
整栋屋子好像都没有人,但空气里却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她觉得自己像蓝胡子的妻子,狗一样地翕动着鼻子,朝着血腥味的源头走去。
我会是第几个妻子?
最终蕾音并没在血腥味的源头停下脚步。她下了两层楼,就看到了唯一的灯光,正是莫雷的书房。在那里,他正和人激烈地争论。他口气强烈,滔滔不绝,而另一个人则很少做声。
“我爱你,这句话我已经对你说过无数遍了,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另一个人虚弱地反驳他:“不,莫雷,我……”
“为什么你那么轻易地就被你的父亲说服了?”莫雷不允许她说话,他继续质问。“你就永远不愿意反抗吗,你要做你父亲的工具,你说那是责任,可为了不见我你称病那么久,把我的信全部烧掉了吧?然后你等着和一个新鲜的人结婚。整座城市的人都为你而沸腾。任何一个人都能取代我。你有你的爱好,你挑选新的人,而我——”
“住口。”那个人像终于找回了神智似的喝止他。“我不再允许你这样对我说话了。最后一次。你再这样,我马上就走。”
屋子里陷入了片刻寂静。在地上光脚站了太久,蕾音的双脚冰凉。
我知道她是谁了,她想。这个人之前她从没有想过,即使想到,充其量视为一种奖励,一种胜利的象征。
达拉公主那张画像没给人留下任何想象空间,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标致公主。此刻蕾音却想象她坐在书桌前,裙子上沾满深夜的露水,而莫雷站在她面前,不似白日那样彬彬有礼、运筹帷幄,相反,他亢心憍气,又俨然卑躬屈膝。
莫雷又说话了。“那么,达拉,最后我只有一个问题……告诉我你谜题的答案吧。我想看看与我所料是否相符。我还是世界上所有男人中最了解你的那一个吗?就告诉我这个吧,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你的问题答案是什么?”
蕾音想象他抬起头,殷切望着达拉公主。而公主低垂着头,两手揪紧了膝盖上的华丽衣裙。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她忽然想道,说不定知道了这答案,他转身就会来告诉她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看中了自己,偏偏想要自己和公主结婚——不,自己知道为什么不是吗?因为她,蕾音,是个女人。
答案就是女人。所有的男人都是父亲、丈夫和儿子。所有男人都是女人的主人。
没有声音。达拉沉默着,莫雷在坚持等待。
此刻她或许可以逃跑的。不知道他们是否牵来了她的马,她并未听见一声熟悉的马嘶。但外面月色无比清明,足以照亮前路,也许大门也没有看守,也许虽然门锁了但她可以翻墙逃生。
蕾音还是个孩子,从没想过结婚。她来参选,不过是因为她想跳舞,她觉得自己跳舞比谁都好,不就是这样吗?她不是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吗?
可是也许还没确定。也许她应该正式站到公主面前跳舞。也许全世界的人当中,公主可以是那个最权威的评委。
血腥味没刚才那么浓了。空气里仍是一片沉默,蕾音悄悄转身,踏着月色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们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宝物,以至于愿意为此杀人与被杀?她已经好奇了。她知道自己是最好的,她解开了公主的谜题,根本不需要愚蠢的莫雷多此一举地确认。跳舞她永远会赢,杀人她可以学习,她想要一探究竟。
【完】
Vol.220「果皮」《青果》
作者:照月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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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橘子树的树叶在地上投出一片浓绿色的阴影,李秋子路过的时候很快地伸手,从枝叶间摘了一个尚未成熟的小橘子。
她把玩着手里的果子端详了一会儿树干上挂着着的告示牌:这面告示牌充满了极其浓烈的情绪色彩,明晃晃地写着“李秋子与鸟禁止采摘”的字样。李秋子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把手机从裙子口袋里找出来对着树拍了一张照,随即很顺手地把牌子从树干上扯下来,一起带着穿过小院,敲响了熟悉的门。
她的眼睛耐心地研究着门上有些斑驳的青色油漆,耳朵很轻易地捕捉到了里头的声响:吱——这是往后推开椅子了,接着是一连串慢吞吞又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听起来不情不愿地接近。
李秋子往后退了一步,正正好好地和拉开门的人保持了完美的社交距离,目光从对方翘起的头发丝到地毯上穿着拖鞋的脚尖扫视了一圈。
“好久不见,橘里夏。”迎着对方警惕的目光,她充满挑衅意味地展示了左手拿着的小果子和右手手臂上挂着的小牌子:“没想到你那么欢迎我,这个牌子我很喜欢喔。”
阳光把橘里夏的头发照得泛金,这样毛茸茸的金橘色很容易让人产生某种柔软的错觉,但即使这样好的天气也没能让她的脾气有所改善…李秋子眼疾手快地阻止了橘里夏用力关门的动作。
橘里夏没再对此进行无谓的僵持,她一言不发地瞪了李秋子一眼,自顾自地移动回那把背对着门口的椅子上,对这位上门的不速之客表达出明晃晃的不待见。
但没关系,李秋子早已对此习以为常。她毫不介意地换鞋进门,并且特意从门口的柜子里把橘里夏的小皮鞋提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自己放在门口的运动鞋旁边,连大门也特意没有关上:这意味着在她的计划中橘里夏今天必须跟她出去,而李秋子向来说到做到。
紧接着她一边把告示牌塞进自己沉甸甸的背包里,一边步速不减地穿过勾勾缠缠地挂着雪白丝状布幔的客厅——像穿过个简化版蜘蛛洞——窜到橘里夏身边,伸手搂住了她的脖子:“不开心吗?我前两天都在忙着摘橘子哦,没有因为你拒绝我出门就故意不来。”
她故意这样说。说完就看见橘里夏慢腾腾地从椅子上滑下去,顺势离开了她的禁锢,这原本是个十分正常的脱身方法,然而她穿着一条缀满绒毛的白睡裙,被她这样一滑就炸成了一条小毛球,看得李秋子直笑…橘里夏的脸在她的笑声里开始很快地涨红,她很重地一跺脚,啪嗒啪嗒冲回房间,还没忘了把门拍在追来的李秋子鼻子前。
李秋子的鼻尖被气浪震得有点发麻,她靠着白色的果核形房门盘腿坐下,在心里的计划表上划掉了一项:哎呀,虽然有点危险……但至少离骗她出门又近了一步。
她在房间门口坐了一会儿,橘里夏显然又在赌气,酸甜的橘子味儿让李秋子有点发晕,于是她也开始生气。她很早就发现任何气味在空气里浓度太高都会多多少少地让她不适,要知道在夏天她可是闻惯了橘子的,但每次来拜访主人不在时的青色庭院都还是会被熏得晕头转向。
橘里夏明明知道这件事,换个衣服哪用得着这么久?气也不应该气那么久,她就是故意折腾人。李秋子换了个坐姿,愤愤不平地用头撞了撞门板。
门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门板上方安静地睁开一只圆鼓鼓的眼睛,李秋子仰着头跟眼球互瞪了半晌,又焦虑地在门口来回走了两圈,远远地看了一眼窗外仍然安稳地挂在空中的太阳,最终艰难地捏着鼻子说服了自己:为了任务,就当轮到自己主动原谅这家伙一次——与此同时,她的手已经自觉叩响了橘里夏房间的门。
“喂?橘里夏?”
喊了又喊,她终于听见房间里啪一声响,面前的门才慢吞吞地打开。
2.
……实不相瞒,那一瞬间李秋子没想到发火也没来得及留意橘里夏的新衣服,她只想由衷地赞美随着门打开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没有橘子瓣,没有橘子皮,没有任何香气只带着空调冷意的空气打散了任何一点将起未起的火气。
嚣张的橘子味很快弱下去,李秋子得以心平气和地看向橘里夏身上的新衣服,那件毛茸茸白色睡裙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青绿色的及膝裙,一瞬间李秋子想到自己今天进来时摘掉的那枚青果。
“还没到时候。”穿着这条裙子的橘里夏站起来看着李秋子,她的眼睛这样说。
李秋子别过头去不看她,这一次她发誓她真的闹别扭了……呃,算了。聪明的猎人从来不只会指望兔子自己撞上树桩,有个词又叫事在人为,李秋子一向很认同。何况这个还没到时候……早在去年橘里夏就是这么说的,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出门。
“什么时候算是到时候了呢?夏天快要过去了,到时候就不会有太阳了。”李秋子故意说,“秋天的太阳只是成熟得最迟的橘子在天上的影子。”
然而橘里夏认认真真地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在风里稍稍飞起的青色裙摆:不,还没到时候。
“衣柜里有橙色裙子才愿意出门吗?”李秋子又问,她知道橘里夏说话…用眼睛说话和走路都是很认真的,从来不会三心二意,因此当她赞成地点头时显然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牵到了离门口最近的椅子边,椅子旁还靠着李秋子的背包。
3.
真的没注意到吗?橘里夏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她们的争斗每年都在升级,去年橘里夏就是这样被拉出了大门,今年如果李秋子还没有更新换代的话肯定要失败的…而且成功失败并不影响她们因为这件事吵够能生一整年气的架。
看来是今年最后一次见面了,橘里夏顺从地坐下,在李秋子的唠叨之下顺从地穿上自己的鞋子——她决定在最后一刻让李秋子功亏一篑。
李秋子牵着她到门口。这一刻她们都突兀地安静下来,气氛一瞬间变得紧绷,橘里夏满怀期待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对抗,太阳的光在她的脸上和身上都镀了一层毛茸茸的橙黄色光晕。
……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来。
李秋子只是牵她到门口,然后松开她的手,跟她说“明年见”。
……明年见?橘里夏有点陌生地解读了这三个字,她们从来没有如此和平地说过这句话,放在她们的交流词典这句话应该被翻译成“再也不见”和“明年才不会来”。
她有点愣住了,即使看见对方的背影逐渐拉远也只是站在原地,再眨眨眼睛。
4.
李秋子真是背负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她感觉自己的步速已经能和乌龟媲美,即使这样都走出了那么长一段路,以她李秋子这样灵敏的耳朵居然还是一点没听见身后的动静:没有转身,也没有追过来,完全超乎了她的两种预测…不会吧,不会是呆住了吧?
要不要回头看一眼呢?李秋子试着说服自己,这可是最后一天,如果留下这样的印象明年恐怕连院子门也进不去了,就算这次输了大吵一架……啊,她不能输,要不还是把这家伙扛出来吧!
诸如此类,乱七八糟…总之不怪李秋子,都怪脑子里过于活跃的神经,自作主张地作出决定:算了,再轮到我主动原谅这家伙一次。
“你赢了,我错了,原谅我吧。”她垂着头回到橘里夏面前,硬邦邦地朝她伸出手,“……现在真的该出来了吧,你看,现在不是有橙色裙子了吗?”
橙色裙子的橘里夏没原谅她,因此她们是一人捏着橘子叶的一端,勉勉强强走出来的——李秋子猛然回过头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半空中尚且还在发呆的小橘子。
“你看。救你一次真不容易。”李秋子松了口气,把漂亮的橘子肉放在掌心里,带着小橘子回了下头:青色庭院已经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张巨大的,被剥得整整齐齐的橘子皮,大部分已经变成了橘色。橘子皮里白色的经络还在风里微微摇晃,从蜘蛛丝变成了白色的海草。
“明年见。”她也对着白色海草们挥挥手,叹着气说,“明年我也还会来这里摘下一个橘里夏的。”
5.
李秋子猛地惊醒,才发现现在还是大课间。旁边开着窗户,风一阵阵地往这边吹,吹得她浑身发冷……怪不得梦里总觉得鼻子不舒服。她边披衣服边想。
一个又青又小的橘子勉强压住她要飞走的试卷,试卷上还贴了一张便签,她把青果收进口袋里,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6.
“课间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见你”
“?”
“梦见你变成橘子了。”
“神经病。”
囚犯姓名:鹤寻野
罪名:发表固定cp的小说后,私下披马甲写拆逆cp和大乱炖,被粉丝扒出后引发众怒,遭到洁癖举报,被捕入狱。
判罚: 五年监禁,完成一部无cp长篇小说,期间不得创作任何带有cp倾向的作品
入狱年數:一年
交稿类別:小说
人物简介:铁血杂食人,不吃饭就会死,为了掩盖自己惊世骇俗的混沌,只公开发表有固定配对的小说。
正文:
距离稿件驳回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鹤寻野依旧躺在床上两眼放空,思绪已经从宇宙大爆炸飘到了恐龙为什么叫恐龙。审核不通过的理由是:主角和男配一号出现了明显的互动和暧昧情节,不符合监狱判罚细则,鹤寻野尝试辩解,他们只是在医院包扎的时候短暂地贴了一下,就一下,医生给伤者包扎不能不产生接触吧?被审核戳穿“正常包扎流程不会贴近到鼻息相闻更不会因此突然感到不自在而移开目光”之后,鹤寻野陷入了对人生意义的大思考。
但这事儿也确实怪我。鹤寻野挠挠脸。一不小心真情流露就写上去了,写完还特别陶醉,多么含蓄多么美妙,却不曾想LP审核制度竟冷漠至此。
鹤寻野翻了个身,脸朝下埋在枕头里,发出一声绵长嘶哑的悠悠嚎叫。不能乱嗑的作品还有什么意义?她也曾偷偷写过一点乱炖,最后一个句号刚刚敲下,还没来得及从头回味一遍,就被LP检测并无情没收。“因囚犯罪名特殊要求,囚犯不得私下创作存在cp倾向作品。”LP是这么说的,鹤寻野就像挨了当头一棒,微笑着口吐白沫仰躺在地不省人事。想象和文字落实终究是不一样的,鹤寻野也曾在脑中一字一句地写,觉得自己已经脑补出了十万字大纲,但想象终究只是想象。如果说书写是手淫,那么脑内构思充其量只是看片。再多的隐晦反应和颅内高潮终究只是隔靴搔痒,鹤寻野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要冲不冲的边缘徘徊,她开始想念自己可以随性乱写的时光,人只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人就是这样犯贱的生物。
距离最终截稿线还有一段时间,鹤寻野只觉得气郁于胸,被毙掉的稿子给她带来一种悲愤苍凉的张力,化作一股冲动在她的四肢百骸之间横冲直撞,于是她坐起来,打开电脑开始乱写。
监狱日记 不知道哪年哪月
天气好极了,灵感几乎没有。我灵魂的火焰奄奄一息,我人生的意义渺茫不见,我不禁怀疑一切,陷入虚无主义的陷阱,我贫瘠的脑子已经挤不出除了这些废话以外的任何东西,但我仍在努力往外倒,倒出一个狗屁不通的长句,一个糟糕至极的用词,一个荒诞无礼的标点符号,我的手在键盘上跳着僵尸舞,一句又一句的废话从我满是废料的脑子里掉出来,掉在键盘上掉在电脑里,掉进LP浩瀚的数据库里——一想到得过且过的今天所创作出来的垃圾又污染了一小块微不足道的数据,我忽然又开心起来。
哈哈哈。
回到我们说的第一句话。糟糕透顶的心情让我忘记了监狱里是看不到天的,所谓的好天气只是今天随机的壁纸恰好是晴空万里。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自从我将模拟窗景的设置权扔掉之后,它每天都会给我带来不一样的惊喜,至少今天我睁开眼睛,没有被一个突脸的狰狞小丑吓到心脏骤停两秒,多么幸运啊,再一次从猝死的边缘被拉回,感谢上苍,感谢LP。
哈哈。
昨天在食堂抓着某位狱友,央求他给我讲他新写的故事。故事很好,他是一个优秀的创作者,我听得津津有味,想来我入狱后精神状态直线下滑,已经在这狭窄牢房里退行成只会阴暗蠕动的史莱姆,靠着不定期出没在放风区角落啃食狱友的作品来维持生命体征。饮鸠止渴啊,饮鸠止渴!我也并非丧失了写作的能力,但即便是全然界限分明的人物相处,也会被敏感的读者挑出毛病。简直是不可理喻,谁知道他们竟会敏感至此,难道小说创作非要将人物一一孤立,他们才能甘心吗?
现在想来,我发表在马甲上的文字不曾带任何一个标签,甚至大部分设置成了私人可见,我只不过是浩荡宇宙间的一个吃不了细糠的山猪,此生只想尝遍百家饭,也不曾把我的猪饲料拱到别人的饭桌上,不曾想有歹徒闯入我私宅,掀了我的饭桌,撬了我的粮仓,一纸状书判我沦落至此,只因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小说家,天生就比他人多一份原罪,如此吗?
哈。
鹤寻野写罢,把键盘一扔又躺倒在床上。发完了疯的鹤寻野只觉得浑身舒畅,胸口滞涩之感消失不见,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听见电脑慢悠悠地响起来,最终截稿时间进入倒计时,59分59秒,58,57,56。于是鹤寻野觉得刚呼出胸口的那一口气又卡在了半空,变成一块凝滞的阴云砸下来,鹤寻野只能唉声叹气半死不活地爬起来,重新抄起键盘,摁住删除键把不知所云的发疯滥词删了个干净,最后在一片空白的文档里敲下两个字:
开铲。
文/鹤野
评论/随意
【胡乱铲的练笔,不建议看
在你死去的第三十二天,你又出现在我的家门口。早上七点,门铃响起的时候我正在餐厅吃早餐,烤焦的吐司上抹着红色的果酱,一口咬下去的时候有红色的汁水顺着下颌流下来,擦不干抹不掉,而你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不修边幅,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视而不见,我看见你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束鲜艳如血的花,花瓣上的晶莹露珠簇拥着那枚钻戒——一切都像窗外的阳光那样闪耀又扰人,咖啡机的轰鸣和你的笑容,都一样吵闹。
我只能又一次地拿起餐刀捅进你的心口,把你的尸体拖进浴室,切割、分离,装进真空袋里,一点点塞进冰箱,血水顺着冰箱的边缘向下流,我的慌乱早就在一遍遍的重复动作里被消磨,看着满地的血和脏器,我只是忧心今天上班又要迟到了。
杀死第一个你之后留在冰箱里的肉块不会自我繁殖,新鲜的尸体在放进去的第三个小时就会消失。每天晚上我回到家,会先在正对冰箱的沙发上坐一会,那曾经是你最喜欢的位置,柔软又温暖,一个温柔又险恶的安乐窝,而我陷在沙发里,只觉得绵软的绒布下横亘着坚硬的钢骨,它托着我的脊背,卡着我的侧腰,散发着不容拒绝的存在感,而我只是目视前方,注视着你冰冷的坟墓。我很疲倦,躺在沙发里昏昏欲睡,惊醒的时候是半夜三点,我抬起头,又看见冰箱边缘流下粘稠的血,在月光里一点点向我爬过来,像冰面上的裂痕,像四散蔓延的黑色蛛丝,像你在深夜里对我伸出的手,但我太累了,我坐在原地任由你张开手臂拥抱我,共同坠进黑甜的梦境里。
可是第二天睁开眼睛,我又看见你横亘在我面前的冰冷的尸体,我打开冰箱,你的头颅躺在餐盘上正对着我的脸,今天的早餐是你的右手,无名指码在面条上,被冷冻又蒸煮的皮肤已经溃烂,无论我怎么仔细地寻找,也找不到指根上那道浅淡的戒指痕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沉迷还是抗拒。我害怕看见每天出现在家门外的你,又期待每个早晨落入我腹中的你,我快要记不清你的样子了,只记得你酸涩的干硬的味道,无论用什么佐料去浸染、掩盖,你的气味仍然会从各个角落里阴魂不散地钻出来,粘稠地压着我的舌苔,苦涩地淌过我的喉咙,像一块沉重的铅石落进我胃袋。但我由衷地感到快乐,我能感受到你的重量一点点填满我的胃、我的躯体,好像连虚无的灵魂也能相融为一体,你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被我珍重又小心翼翼地拆分、吞食,就像野兽将粮食储存在身体里,珍重地体验它带来的余温,再转化成珍贵的“我”。但无论我如何挽留,你终究是要走的,就像白日会消逝,就像水流自高山而落,你终究是要走的。而我如同雪夜里抱紧薪柴的旅人,徒劳地想圈住那焦黑木块上的红痕余温,我尝试过捂住那点零星的火,尝试过以我之躯体去抵御寒风,但即使最后我将那截枯木吞入腹中,也无法阻止那温暖的火消散在寒夜里。我能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黑夜里的时间被我用来怀念你的容貌,我咀嚼着那些遥远的模糊的回忆,它们便也在我日复一日的反刍中干瘪、发白,最后腐烂,徒留一点模糊的光影,如同人之初生时眼前所见的最朦胧的光影,如同无数混沌梦境里不知所谓的惊鸿一瞥,你在我的大脑里死去了,但每天出现在门口的你却仍然光洁如新。
如果我向你伸出手,一切是否可以就倒转再重写呢?我是否还能拥抱在阳光里闪闪发光的你,重新将你一点点刻录进我病入膏肓的灵魂?我看着你,隔着一扇门遥远地看着你,我没有再伸出手,我害怕在自己触碰到你的瞬间,看见你裸露的白骨和如瀑坠落的血肉,是我亲手毁了你也毁了我,我在微熹的晨光里收拾噩梦的狼藉,拾起你的头颅,捞起你散落的五脏,你太沉重,冰箱太狭窄,于是我吞下第一口属于你的味道,在熟悉的温热之中流下眼泪。
我忘了我有没有和你说对不起。
在你死去的第四十七天,你彻底地离开了我。我在客厅里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你的敲门声。我打开冰箱,没有再看见满目腐烂的深红,只有一个苍白脆弱的头骨静静地摆在正中央,我捧起最后的你,悲伤地珍重地亲吻你,窗外的阳光落进来了,洒在你空洞的眼窝里,我便在那小小的空洞里沉睡,如同安眠在洒满阳光的温暖的洞穴,蜷起身躯,拥抱着永不消逝的吉光片羽,等待一个不会如约而至的春天。
评论要求:笑语
ff14的oc崽子
这大概是伊凡的目光今晚第五次落在那人身上。
最早的一次是那人随着同伴步入会场,那人的身形隐没在来自乌尔达哈的宾客中,唯独一对银色长耳从人群中探出,如同两弯银月,招摇又惹眼。
再后面的一次,那人恰好立在落地窗旁,被厚重的窗帘挡去了大半个身形,只漏出一对颤动的耳朵尖尖和一只手。即使室内的火炉烧得再旺,也伊修加德难掩入夜后的寒冷,而今晚恰好是难得的晴天,为了便于客人欣赏夜景,几扇风景好的落地窗被拉起了厚重的窗帘,因而那里的温度也要更低几分。伊凡看不到那人是什么表情,只看见他露在外面的那只手,捧着酒杯似是在无意识地晃动,却许久不见抬起。
兴许期间还有过那么几次,那对长耳从他的余光中划过,如同游鱼一般,游荡在各处。这一次那人落在了休憩的沙发处,一手倚在扶手上撑着脑袋,手中的酒杯早已不见,休憩区灯光昏暗,但多亏了那对依旧支楞着的长耳,伊凡还是在阴影中精准找到了他。
那是一位在别处也相当罕见的维埃拉男性,与那对长耳同样闪耀的银色长发被束在脑后,反倒显得他身上那身礼服有那么几分暗淡素气。维埃拉族斜斜倚靠在沙发中,长腿伸开,在这种级别的晚宴中,倒是有些坐没坐相。
“……格里菲斯先生。”身边正在与他相谈甚欢的乌尔达哈军官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是我们的银白骑士,您对他感兴趣吗?”
尚不及等伊凡回应,那位军官就已经大步迈向了休憩区,伊凡远远看到他一巴掌拍在维埃拉的肩头,那人身子剧烈一抖,有些疲软的耳朵也马上竖起来。伊凡看着军官和那人说了什么,那人便立即起身,整理了衣物,跟在军官身后向他走来。
如今没了遮挡与阴影,维埃拉的模样悉数在他面前展示出来。那对长耳和银发的确如他料想的那般华丽,他身段修长,却又不纤瘦,伊凡能看到那些肌肉曲线在乌尔达哈宽松朴素的礼服下面波浪般若隐若现。
“这位就是我们的银白骑士,维尔。”军官将维埃拉推到他面前,“原谅他之前的无礼,他们骑士就是这样,搞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
名为维尔的维埃拉抬起头,伊凡看到那是一张俊俏精致甚至有些稚气的面庞,在乌尔达哈的风沙洗礼后依然白皙精致,一双蓝眼无需装饰,在灯光下也熠熠生辉。
蒙纱的蓝宝石。伊凡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
“你好,我是维尔。”他伸出手来,伊凡注意到不像其他乌尔达哈人,只有他戴着手套。
“伊凡,伊凡·格里菲斯。”
维尔的目光略略垂下,旋即又抬起,嘴角的笑容隐去,换作了一副担忧的神情:
“白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你的伤口还好吗?要不要我给你治疗一下?”
原来如此,联合军演,那位不慎伤到了自己的骑士,隔着头盔投过来的匆匆一瞥,伊凡记得那位骑士有一双无辜的蓝眼。
“没事,已经痊愈了。”他如此回答,看着维尔放下心似的沉下肩去,随后维尔便再没有任何言语。
“哈哈哈哈,刚才我们聊到哪儿了,格里菲斯先生,你看我这个记性……”刚刚默不作声的军官突然插入他们中间,大力揽住伊凡的肩膀,讲他往人群当中带。而那位圣骑士,依然站在原地,伊凡回过头去看他时,还能看到他的目光湿漉漉地扫过来,然而他们的目光没有对上。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望向人群,望向这个方向,却始终没有踏出一步。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异能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法律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这是一场跨越10年的案件。
过了11点,远离繁华区的小区群逐渐恢复平静,小区楼上电灯盏盏熄灭,只剩几只孤灯坚挺明亮。楼下停靠的一排车辆无人关注,漆黑整片的车窗内正有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其中几扇窗户不敢离开,车内仅有微弱的手机灯光,以及两个人。
那双视线最终敌不过体力,贴着窗户的小子放弃了观察,回过头压低声响询问:“哥,我们要盯到什么时候?” 小伙子不觉皱起脸,思来想去又道“我们没按规定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小伙子身旁的小哥在手机屏幕上挪开目光,向车外瞅了两眼,时间停留不过半分他又继续拿起了手机拨弄着页面。语气慢悠悠的,似乎没有一丝着急的意思,
“小刘,别急,不到点。”他翻了身,找了舒适姿势美美的躺下,这辆车的配置实在是太低,车厢里的坐垫梆硬很搁屁股,他又翻了回来。”等过几天我去给上级请示给咱换辆车,高低也得整个路虎开开。“可车的配置实在是太低,就连这小小的翻身也是吱悠作响。
“嫌疑人工厂螺丝仔,一个月就回来一次,在咱辖区是他工厂宿舍。”他指了指窗户,“这才是他家,换做是你,你也会赶着夜车回来。”
小刘刚毕业没多久青涩的很,年轻人大多不敢越过规矩这条线,可身边这个人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主,强拉硬扯下小同志还是跟着这位余朔明队长出来,尽管如此小刘还是乡挣扎一下,看着时间不免担忧 “这快十一点半了。”
深夜11点20分左右,还差10分钟就要十一点半,这不是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可数着时间过也比缩在这里干瞪着眼要好。
打个喷嚏都能震亮整栋楼的时间段里,任何的声响都那么的清晰大声,车顶上方不合时宜挤出摔打家具的声响,持续一段时间后重新恢复了平静,余队朝后视镜望去,楼上也没有任何异状。
这诡异的寂静使他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开始有些神游的小刘立即感受到明显的推力,那只手打开了车门,余队音量不大却是掷地有声,“快下车。“ 小刘见状立即下车。
深夜11点22分,小区内没什么不同,只是其中一辆普通的捷达车内出来了两位男子而已。余朔明出车门后下意识往面前楼上看去,还是没有异常,他暗暗思索,那声音急促中携着慌乱,那绝不是正常的声音。
小刘披上外套,将双手塞进裤兜 “哥,听说今晚要下雨,这天还怪冷的。”车外的呼啸惹得他忍不住打了喷嚏。
小刘后撤几步仰着头,头顶玻璃声响突兀出现,几片玻璃从空中洒下,紧接一具庞然大物随着剩余碎片径直砸下,不算巨大的东西毫不犹豫摔在这辆车上,小刘被巨大的动静吓到,鼻子瞬间没了痒意。等小刘缓过神来,车顶早就被不知何物的物体砸出裂痕,因时间风化过久的车玻璃更是不堪其重,整整一面风挡玻璃干脆粉碎,碎的只剩渣渣。物体周围洇出红色,车体也没能幸免,被印上赤色痕迹。涓涓液体从重物中流出,一只手直愣愣的摊在车上,小刘这才发觉这哪是什么重物,这是尸体!
小刘的脑子像是埋进了白雾里立马就蒙了,双手双脚不听使唤,不敢再看面前的东西一眼,回过头就要找身后唯一的哥。可楼里的声响还没有结束,身后唯一的哥根据响动向门口试探,身穿黑衣的男人从门内出现,男人脸戴口罩揣着兜跨出门槛, 男子从余朔明身旁走过,厚重的外套下难掩铁锈气味。男人口罩下游离的眼神迫使远离余朔明,余朔明手中捏着烟假意要点,一个烟鬼有什么好怕的?大部分都是这么想的。
“哥,,余队,余队。”
小刘的脑袋就像被塞进洗衣机里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着急忙慌走向余朔明,黑衣男子意识到了什么,见这情况起了逃意,推开余朔明向小区大门跑走。余朔明见状立即跟上,撇下一句“你去报警再跟你哥打个电话,我去追人。”
他追的很快,就差几步便跑在黑衣男人背后,很快消失在了小区内。
深夜11点35分,街上空无一人,黑衣男人飞奔的速度很快,人烟稀少的街道给了他逃跑的空间。可这座小区又离夜市街很近,两人一前一后追过小路于是稀稀拉拉出现了其他人的身影。这片区域正如小刘那样说的,不是余朔明熟悉的区域,不敢放肆抄小道截胡,速度比平常的他慢了不少,即便如此也是紧挨着黑衣男人不放。
随着穿过小道,热闹的喧嚣声更近了,黑衣男人明显是向那边奔跑试图甩掉这个难缠的家伙,余朔明不止在追且不忘观察身形,黑衣男人中等身材不算高,身手也不算矫健肯定是当地人,这家伙如鱼得水,各种小道换着折磨身后的便衣余朔明。追了不下十分钟,他清楚察觉到黑衣男人体力的耗费,余朔明两步并作一步眼看胜利在望,可惜天公不作美无情的给他泼了一盆洗脚水,下雨了。
起初雨点密密蒙蒙,他没有在意,雨点变大只是霎那,等缓过神来随便的水泥地都冒着泥土味儿,小道开始湿滑稍有不慎就会摔倒,余朔明见如此只好剑走偏锋,踩着旁侧台阶越过湿滑处,在拐弯处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啪唧——”
拐弯处是未干的水泥地,黑衣男子似乎也没能预料到这个意外,转过身看见身后人同样掉进其中,泥坑不深一直绵延到道路尽头,余朔明整个半身都被泥水浸湿,裤子沾满泥巴又被逐渐滂沱大雨洗刷一遍,还被路过的车辆冲刷一遍,雨雾开始掩盖余朔明的视线,黑衣男子跌跌撞撞逃离现场,不顾路边的泥巴阻拦,狼狈逃跑中甩下一只皮鞋很快消失不见。余朔明捡起皮鞋,拨弄头发试图看清黑衣男人逃跑的方向,在别人地盘上如此狼狈,还是头一次。隐隐约约的道路尽头他只能看见火车站的招牌,又瞬间被雨幕淹没。
深夜12点10分,雨在回来的路上早停了,只有余朔明无尽的尴尬心情没有停。一辆破警车开向局内,小刘一路开车也没敢吱声,可是浑身泥巴的队长实在是太好笑了还是没忍住笑出声,这状况要是被林永骏副队看见,得是多么滑稽的景象?车门打开,泥水哗哗淌了一地,
“这就是搞成这样的理由?”
余朔明抬头看见二楼在窗边迎接的男人,小刘挠挠头喊了声副队好不敢再说话,二楼林永骏不禁皱起眉头,这人的手中还带着文件,一见这架势眉头大皱特皱。余朔明的脸上撑起笑意,乐呵呵的挥了挥手,指了指二楼窗内的衣架“办公室有套新的,我这就上来换上!”
余朔明下了车,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整洁的地方,手里的证物皮鞋被封存的严严实实,他走进办公楼内,崭新光滑的地板上被他留下一排浓墨重彩的泥印子。转上二楼,不走几步就能看见“队长办公室”的门牌,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走进看这扇门有了污渍,他轻轻叩门,随即门后有了声响:
“请进。”
办公室内传出声音,声色没了往日起伏的音调多了更多的沉稳,余朔明打开队长办公室的门,这扇门可比之前的那扇干净多了。打开门后,林永骏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文件,房间内安静的只剩下翻页与指针声,那是一台电子钟,此时是中午12点10分,几年后的12点10分。
余朔明在办公室内走动,拨弄拨弄书柜上的小玩意翻翻书架上的书籍,四处短暂巡视后落在林永骏的脸上,才放心坐到办公桌对面。余朔明屁股还没坐热乎,桌对面的人停下动作递过一本档案袋,档案袋上赫然写着《113孕妇坠楼案》。余朔明有了头绪,
“ 十年前的坠楼案。” 余朔明说着: “当时刚回来,上面一通电话直接把这个案子转交了。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
他顺手端起桌子对面的茶叶嘬了两口润润嗓,档案袋有点年头,自带着那个年代独有粗糙纸味,余朔明拆开档案,一沓文件拿出掂量厚度后,表情直接凝固,“这么点?”
“对,他们..” 林永骏话说半截余朔明直接接过话茬,手里没忘翻翻看看挑着重点部分看起 :“他们内部混乱近年重组,这几年稳定归结档案,旧案重查。”
“多的调查内容都在里面。”余朔明顺着林永骏的话掀到最后几页,气氛重归刚进时的寂静,“假身份?”
林永骏听到自己想要的字眼后轻轻点头,“当年火车站后台中没有吉永治这个名字的信息。”吉永治,此次事件的嫌疑人之一,与其说是之一反而是板上钉钉,死者王兰坠楼当天他便没了踪迹。
“医院后台也没有吉永治上班的信息。”
吉永治是个妇产科医生,当天并没有上班,一切的矛头引向了这个家伙,死者王兰被暴力推下楼,根据法医记录档案,死者王兰未到分娩期,却被开膛破肚,婴儿脐带还被硬生生剪断,一尸二命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吉永治好似人间蒸发,整整十年没了踪影,而最后见过他的就是十年前的余朔明。
“叩叩。”
门外露出半截脑袋,“林队到点儿,可证人还没来呢?" 这小子脖子往前伸,才看见桌旁坐着另一个人,见到那头熟悉的白毛便得知 “证人原来到了。”
去队长办公室打过招呼的小王带着剩余的文件去往审讯室的路上,这座办公楼比10年前的那栋更加气派更加高大,二楼向上就是审讯室, 单面玻璃屹立其中,白毛小伙倚在玻璃旁双手插兜,那扇单向窗户在他眼里像是不存在一样,又挤在椅子边跟林队谈笑风生。
小王没有站稳,身后走进二队队长,人称刘队,不知哪里来的消息让二队队长赶了过来,小王刚要说话,就被这人拦了下来。小王只好默声点头,刘队的身旁有个男人,对于天天在这个大楼里跑东跑西的小文员来讲,这可是个陌生面孔,看见那人胸徽的城市字样才心领神会。
“童队好。”
这句招呼一下子打到这个男人的心窝里,原本耷拉的嘴角立刻扬了起来,连连拍了小王好几下,之后才喜笑颜开张了金口:“已经不是了,交接完就退休。”
这小老头见屋里就两个后生仔,眉眼弯弯动了心思,指着屋里头的红毛后生摆摆手
“也不用多久,这个案子资料也不多,怎么问也问不出个花花来的。”
小老头得意没多久,刘队道 “这倒也不一定。”他的眼神落在林队身上 “林队一向跟寻常人,还真的不太一样。”刘队的表情愈加消沉,让小王愈加的深有体会,忍不住跟了一句 “刘队我赞同。”
小王抬眼无意中对上屋内林永骏锐利的眼神,心中不紧一颤,立即收起情绪抱着剩余资料进了审讯室的门,等关紧后才敢说:”刘队跟童队在外面,要开始吗?“
“我们是新城市民警,刚向你出示警察证,现对你进行讯问。”这套流程简直是行云流水,简单亮了警察证后进入正题,小王见状立刻坐于身旁记录,他才开始时压根是不习惯,林队长节奏太快,论哪个正常人都不可能跟上。
“姓名,年龄,户籍住址,职业,”
单向玻璃那边漆黑一片,室外俩人目光投向屋内,“那白毛小子是,”小老头打量这个怪异的发型很久了,不知是自己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脑子忘事多,怎么着也没想起有这号人。
“余朔明,35周岁,无业。”
“我就说这小子眼熟。”童老头走进几步,端详着似有非有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从里面出来,得是熬白了头啊”
刘队听到这样一句也不是什么滋味,可又不知怎么辩驳老前辈。
得亏屋里隔音好,幸亏隔音好,该有的流程早在外面老少对话里粗略走完。林永骏不是一个喜欢拖沓的人,他直接进入正题掏出证物袋摆桌子上,是只浑身粘着泥土的鞋子。
“废话不说,这个鞋有问题。” 老林掏出两副手套,其中一副丟在桌子上。余朔明抓起手套一样戴上,打哈哈着脱口而出:“有什么问题?只是一只皮鞋?”
林永骏听到这句瞬间抬头,这段时间交接工作本就让他睡眠不足,表情比起一往来讲更加垮着脸:“余朔明你逗我玩呢?”
“逗你玩玩,你也不看你抬头纹都裂成非洲大裂谷了。”
余朔明说着正准备起身上手摸脸,结果被小王尴尬的咳嗽声制止,他只好顺着动作拿走文件,借机转移话题:
“卷宗里记录尸体是死于坠楼,但在坠楼之前曾有过激烈的打斗行为,痕迹明显。数道伤痕细长且密集。”
“加长组合的60号手术刀刀片。组合起来全长不超过20cm。”林永骏冷不丁说道,这样一句半挨着话题的话语常常令小王以及其他组员摸不到头脑,小王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记录,按照平时此时此刻屋里安静极了,自从小王入队后,他发现林队的气场加上跟不上的脑回路也经常造成这样的尴尬局面,不过这次有了一些转变。
“这只鞋为美国码。”余朔明端详鞋子,透过沾满泥巴的塑封袋能在鞋底隐隐约约看见数字“8.5码换算过来就是42码,脚长26厘米左右。”余朔明又摸向鞋底,“嘿,当时拿回来还没捂热乎,看清了鞋的制式就给被老头收走了,没想到是这种鞋。”
“应该就是这样。”林队笃定。
“这就是哪样?”小王憋不住一个屁,打完字后喃喃自语,音量很小可在桌对面十分清晰。
“这是一双仿马丁靴的劳保鞋,也就是凶器极有可能会塞在鞋里。”余朔明捏了捏鞋头,肉眼可见的坚硬,直接抱着证物鞋框框框砸桌子也是丝毫不影响。
“打开证物袋。”林队的一句话再次让小王停止了手头上的动作,余朔明凑近表情上略显担忧嘴上讲“林队长,外面还站着俩人,这不符合规矩吧。”
话毕,余朔明手一挥透过黑色的玻璃外竟然对上外面刘队的视线,这小伙子立马虎躯一震,多年的相处也知道这个表情的意思,这一盯又会了意。
刘队立刻看向童老头,让自己在短短的几秒里支走老前辈这个行动简直是地狱级别的难度,使他抓耳挠腮,快速巡视室内又转到室外,只看见一辆新款警车从大门口离开,
“哎呀,童队咱这大楼刚装修好没多久,在这待着也是闲着,咱去其他地方先,先逛逛?”童老头或许也是年纪大了,刚刚有点蒙蒙困意伸了懒腰,被这一句话激醒,这省局可少人来,平时不是什么紧急事儿也到不了这里,就只看这省局大,这可谓是来都来了。。
童老头心里这么想想,来都来了就逛逛,又不亏。临走后还不忘:“现在孩子就是一表人才,有对象没啊,我孙女大学生,加个微信聊聊。”
说这话的功夫,外面就走远了,余朔明那边早已打开了袋子,尘封10年的东西打开,鞋上附着的泥土早就风干成了一片渣渣。这是一双黑色的中筒靴,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出这是一双伪装的劳保鞋。鞋面除却往日的干土再无其他。
余朔明将鞋子放置于审问桌上,林永骏同样简单抹了鞋面,沉声回复:“当年他们没有条件进行血液检测,通道关闭上面不给批,就给耽误了。”
“林队长我就是个普通证人,别让我难做。”这句话他说的格外大声,像是专门向外面人讲的那样。话音未落,对面有了声响:
“别放屁,你刚才就让小刘把人带走了。”林永骏挽起靴身,“把鞋垫拿出来。”
余朔明把手伸进去,鞋垫倒是普通就是反了10年才扑上来的脚臭味儿有点叫人难受。鞋垫又像是被胶水沾上一样,牢牢扒在鞋底不撒手。
“上胶水了,里面一定有东西。”
胶水牢固可也抵不过十年,脚臭味也盖不住封存的铁锈味儿。余朔明暴力扯掉鞋垫,裸露出半个银色的刀尖。刀尖尖锐处被鞋垫摩擦没了血迹,与刀柄的衔接处却残存凝固的血痕。这就是被凶手带走的凶器。
深夜12点10分,林永骏他们队已经不停歇的折腾了1天,10分钟前他们终于撑不下去,林队下命令让他们回家休整,整个办公室上方仅剩队长办公室还亮着灯光。今晚的天气没有那年的寒冷,开着窗户也见不到寒意。一缕烟从窗户处幽幽冒出,台灯下旁是老林在反复询查着当年的文件。
错误百出的,模糊不清的文档让队员的一些调查陷入了困境。他需要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让他们更为理解林永骏已经整整48小时没合眼了,全凭垃圾筒里这十几盒薄荷烟吊着。
办公室下方还有微微亮光,一台电脑还在亮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与无数条监控录像摆在桌面使人眼花缭乱,小王依旧在紧锣密鼓的敲打键盘,余朔明在身后同样盯着电脑上其余信息并递过一杯热水,他道:“等指针到20,你也回去睡一觉。”
小王困的两个眼皮直打架,手上在翻动着眼睛还在努力的紧盯住关键的画面,等看完最后几秒画面后才松开鼠标,接过热水。
今晚的风就是不大,热水倒了几分钟还是热的,小王吹吹热水,捧在手里指指上面:“林队比我们更辛苦。他已经熬了两天大夜了。”
余朔明逮住空隙接过鼠标,快速浏览着屏幕中的信息,听小王这么讲他饶有兴趣:
“他现在时常这样?”
“啊,因为林队经常揽很多事给自己,队员压力比他小多了。可是林队他”小王回头摊起手“林队他轴啊,谁劝也劝不动。”
这句话后,余朔明没了动静只剩无言的沉默以及手中不停在翻阅电子文件。天上的月亮被浮云半遮一角,仅靠月光小王看不见余朔明的任何一个表情,不过翻到一处网站他止住了动作,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方才回复:
“他之前就有这个臭毛病。你们不要有什么压力,这人刚成年就这样,二三十年也改不了犟种脾气。”
他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拍了几张照后抬头看表,此刻深夜12点20分。
余朔明赶小王回去睡觉后,他去往办公室的路上手机中放大着一张年代久远的合照:《20年前医科大学同学毕业照》——吉永治,就是假身份,不过又是真身份。当天的火车站登记表上,没有吉永治这个身份信息,但一个叫刘维治的信息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籍贯与吉永治大致相同,唯一的不同便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余朔明借小王的电脑翻找到那年的毕业名单,吉永治刘维治均在,几年后的医师证的名单却没有了刘维治的姓名。
“叩叩。”余朔明轻轻敲着林队办公室的房门,里面无人回应。他打开房门,电灯还亮着,电子钟表如常转动,电脑屏幕依然亮着光,林永骏趴在桌子上,烟头已经燃烧殆尽没有半点星火。
四十八小时,真不容易。余朔明熄灭手机屏幕揣在兜里,衣架上仅剩一件单薄的制服外套,天没有凉但冻到我们的林大队长可就不行了。他凑近低头瞧瞧,林永骏呼呼大睡,轻戳几下脸都没有任何反应。他悄声关上窗户,脱下身上外套盖了上去,他的大衣总比外套厚一些,暖和一些。
这个时候的林大队长才是最好玩的,余朔明手贱摸着桌上人的头,一来一往眼睛情不自禁落在了电脑上。蓝色的背景能清晰的看到这是警务的内部系统,吉永治的医师证摆在面前,证件照却不是毕业合照里的那个吉永治,而是刘维治。
林永骏手下压着一张医师证的名单以及一张妇产科医院的名单,看来他们俩的步调将要一致。
余朔明拨开林队摊在鼠标边的手,他电脑上的警务系统比小王的权限还要更高,他搜索发现,刘维治自那天的后没了活动迹象,吉永治也同样消失匿迹。两个身份全部抛弃,看起来又捏造了其余的假身份。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刘维治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伪造执业医师证罪根据大小判处年份不多,最小只关几周左右,过低的犯罪成本会引诱他再次犯罪。
余朔明点开近十年的犯罪页面,结果一道密码锁将他挡在面前。“我草!”
他瞬间一个头两个大,内部密码?
林永骏警号+出生年月份,输入,错误。
“也是,他不会这么蠢。”
余朔明警号+出生年月份,输入,正确。
“我才是那个蠢蛋。”
他瘪了瘪嘴,好小子这么些年竟然没改过密码?一番操作后,余朔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临走前还把林队衣架上的外套与警察证拿走,或许是这么些天的疲倦让林永骏睡的很香,也或许是其他的东西 ,走时一个脑瓜崩都没把睡梦中的爷们弹醒。
面前屏幕早变了信息,刘维治的档案旁多了一张崭新的页面,那是一张伪造证件的判决书,签名的人不是刘维治也不是吉永治,却是一个叫刘维的人。
讲好的今晚天气不冷,余朔明开上了老林的私家车出了大门,那股寒意才卡爱是慢慢涌向前来,北边的月亮被乌云遮掩的一干二净,半声闷雷在远处低吟传到这里没了动静。
“这个身份证上的人就是刘维,我去工地委托时见过他,几年前吊销医师证从中心妇科医院下来了。”余朔明的手机传出男声,语气显出不悦带着刚醒的疲惫嗓音。
“司空,他老家地址知道吗?”
“当我是小爱同学吗,啥都知道?”电话里的人停顿一下,有点生无可恋:“。。我还真知道,微信发你地址了。”
“我长话短说,今天他们工地刚休假,他老家有一个结婚20来年的妻子,他现在住的地方,”
“就在当地。”电话这边的人习惯性接话茬补充“况且现在这个时间估计正在天上人间嗨呢。对了上阵子你那边有个未婚妻委托听说收获满满啊?”
“你别打岔。”电话那边持续不爽,“我不知道你要查哪个案子,这个案子一定没有通过媒体捅出去。”手机上的数字随着电话的挂断回归0时,此刻为凌晨1点整,距离目标地点还有7个小时的距离,车越往北开,雨点越是稀稀拉拉的袭来。那个地方似乎并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到来。
朦朦胧胧中,警局呆的地界只听雷声大不见雨点小,几声闷雷强迫林永骏在睡梦中醒来,那股被包裹的气息原来不是假的,他捏到大衣的真实触感后才敢笃定不是梦。雷声在北方传过,能明显感受到那边的乌云密布时,已经过去了整整5个小时。
拜这件大衣的所赐,这是这段时间里林永骏睡的安稳的5个小时。
也是林永骏最糟心的5个小时。
他看时钟的功夫瞥了一眼衣架,制服上衣遁地了消失不见了,林永骏同样敏锐的察觉到电脑被人明显动过,只有那个人才敢光明正大进入高级权限察阅资料。屏幕中出现一个名字引起他的注意:
“刘维,是刘维治现在的身份。”
天开始蒙蒙亮,南边的天吐出点点鱼肚白,北方的天还是不太乐观。林永骏办公室的时钟在清晨的6点整开始报时。
北边的雨没有余朔明想象中的那么大,这似乎是一场太阳雨,细细密密的雨点中他甚至能看见南边即将升起的初阳。离村口还有段距离,突如其来的陌生私家车对于常年守村的村民来讲有些显眼,停在那里才是一个问题,村口道路狭窄,这辆私家车不适合开进,再者也容易打草惊蛇。在下车的前一刻他就收到了林永骏久违的消息,简单的几行字透着他的风格,看样子这个人已经彻底睡醒。
“以防万一,我让几个外勤开车过去支援。”
林永骏清楚知道余朔明的目标,现在只能低头关上手机屏幕,立马切换成工作状态,指了指白板的信息,“这个案子没有向外界透过一丝半点。避免打草惊蛇,在抓捕的安排上尽量以人少为主。”
时间紧迫,林永骏刚结束会议便马不停蹄的带着人进了伪装的私家车,只是他身上的驼色大衣跟他人的常服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而且其时尚的元素跟林永俊骏本人气质也稍微的不衬,只是没人敢讲就是了。
余朔明将司空给的信息全盘传递给了林队,三个选择中,林永骏坚定不移的奔向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天上人间ktv会所。
此刻是清晨的6点半,余朔明下了车,拍拍身上的雨水进了村口。这个村子看着不大,富裕也算不得,这边的细雨下个不停,大榕树下不见平常扎堆的村民,实在是安静极了。
林永骏选择在会所附近的街道路口下了车,这是一条回归平静的商业街,这里是这座城市夜晚最热闹的地方,狂欢之后的马路没了昨夜的光彩,遍地净是垃圾,以及时不时的一滩不明液体。空气中飘着酒气又被晨风消散,林永骏他们几个反而没有那么引人注意了。
村子的空气中没有大城市的喧嚣,反倒是被泥水味代替。匆匆的几个小车驶出村口,也无人注意到这个身穿藏青色上衣的男人,这个颜色似乎跟深色的村子融为了一体。
“他的家是一栋后建的二起小楼,离村口没几步很显眼。”
过了晚上天上人间几个霓虹大字依旧那么显眼。约莫着没走几步就到了会所门口,林永骏又是皱起了眉头,一进大厅就看见了有几个大腹便便的青年搀扶着出门,刚下台阶就是大声的呕吐声,简直是震天响地。
“刘维有个外号,叫刘蒙子,因为他千杯不醉,只是喝个意境。”
余朔明没走几步看见了二起小楼,不时观察旁边净是矮房,就他家搞特殊,太显眼了。旁边矮房传来声响,大门打开出来个老头,“叔,这刘蒙子家是不?”余朔明模仿林永骏的河南口音逮着机会问道。大爷许是被问懵了,点点头指了指,“是他家。”
林永骏进了会所,即便是到了早上的六点半,那阵子迷糊人的香气和吵声也没有消散,端酒小伙抬着酒箱从一侧房间走出,嘴里还笑着“刘哥一晚上三箱啤酒,真性情!”
小伙喜笑颜开,双手抱着空酒瓶半敞着门笑盈盈的继续搭腔,林永骏一个眼神下令,身旁的墨镜队员伏击门口,端酒小伙不知好歹的继续乐着,殊不知他的头顶处被人用手抵门欲要进来。。。
林永骏强制打开房门,熏人的酒味简直是灌穿了整个脑子,那个男人刘维,不,刘维治抓着话筒像是一滩烂泥那样摇摇晃晃的站着,他的视线似乎已经不再清晰,看见门口处陌生的男人,一屁股躺在了沙发上,等下一秒一杯凉水使他短暂清醒过来,冰凉的坐凳激得刘维治环顾四周,这里不是天上人间,而是一间狭小又封闭的审讯室。
刘维治努力眯眼,还是没有看清对面人的模样,
“刘维——治是吧?”
“你不是叫吉永治吗?”
刘维治似乎吹上了10年的那场夜风,那层楼的窗子开着,风发疯一样呼呼的吹。这个婆娘,刘维治看见那个女人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摔碎,王兰似乎疯了,
“你拿个假名字假身份忽悠我?”王兰扶着腰步步紧逼,“妇科主任?还是高学历?家境好?”女人的表情逐渐狰狞,“全是假的!你就是个骗子!”
钻进窗子里的风在呼啸,王兰疯狂的喊叫被风声吞没,刘维治这个名字对他而言着实刺耳,这是一个失败者的名字,这个名字不该是他,,他望向一片狼藉的客厅心中别样的念头开始滋生。
“离婚!”这一喊盖过嘈杂的声响,她的声音充满绝望,她一字一句的重复着“这孩子我也不要了,我不给骗子生孩子!”
王兰靠近电视柜,将一个青花瓷儿瓶以同样的方式摔在地上,王兰嘴里咒骂着,仿佛把所有污秽的话给说尽了,刘维治脑子彻底断了弦。王兰本就怀有身孕,脚下也是极为不便。一个趔趄驱赶王兰靠在了窗边,等王兰回过神,那把手术刀直愣愣插在了她的身上,,,
“身份证上的是你,属实吗”审讯室内,对面的警察敲了敲桌子,警察喝了一口浓茶,身旁的小年轻与他相视无言,屏幕上整片空白,这个人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望着远处一动不动。
这样下去审讯工作没法进展,气氛着实降到冰点,林永骏无奈只好又喝了口茶,那人却说话了:“我不是刘维治,世界上没有刘维治这个人。”这一刻起立即进入对于身份的死循环。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耗人也就是熬鹰是审讯时常见的操作,此时此刻已经到了中午的11点20分左右,距离30还有10分钟左右。小王死撑着精神,他跟林队在等待着什么,30分的数字已经变动。
“叩叩”
余朔明敲着大门,大门铁制敲起来又沉又闷,比起其余人家的木门不知在防着什么。
“谁啊?”大门打开,一个妇女伸出半个身子,现在的时间实属过早却看见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服依旧常装,不是刚睡醒的模样,倒像是彻夜未睡的样子。
“刘蒙子在吗?”这个字眼一出,妇女慌乱的神色铺在脸上,急忙想要关紧大门,嘴里不时念着“我们家已经没钱了,你找错人家了,找错人家了。”
余朔明立即掏出制服怀里的警察证举高,让妇女能够看见,同时压低了音嗓:“ 我是警察,这是警察证。”
“你跟着我去城里,不但能把钱给还上。”余朔明的眼神快速瞥向妇女家的内部又是低声,“还能见到你老公刘维治。”
这个条件立即戳中了妇女的心坎,妇女回过头看着凉了整夜的饭菜,似是下了决心一样点头“我跟你去。”
“叩叩”林永骏听出了讯号,再次端坐重复着几个小时前的问题
“你的本名是叫刘维治吗?”刘维治依然矢口否认,“我不是刘维治。”
正在此时,冷漠的语气传来女人哭泣的回应,虚掩的大门外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女人的啜泣惹的刘维治试图站起,想要看清女人的模样。
“你怎么不是刘维治,你要不是刘维治,当年我嫁给的是谁?”女人哀怨的哭腔夺门而入,女人怀里抱着只破旧的书包,齐整整的放在审讯桌上,“他就是刘维治,做的假身份证欠的那些钱!”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湿润,包里有数不清的东西证明与证据!
脑子一白,女人扭过头冲向刘维治来个巴掌,却被屋外的余朔明拦了下来,他力气不大足以抓住女人的手腕,“女士你情绪过于激动,我要采取强制措施带你去自省室。”说罢,他与林队简单对视,达成共识后,余朔明把女人带走。
出门的那一刹,是正午的11点30分,正午的太阳看似热烈却是温暖,审讯室外阳光笼罩女人逐渐恢复平静,她抬起双手,眼前才该是明亮的。
-end-
一切事务完成妥当后,一队举办了隆重的庆功宴,每个队员的脸上洋溢着不该浮现的笑容,可是每一个都笑的格外灿烂,因为酒席中的主位是空空如也的。
隔壁的小摊旁,两个小马扎一张方桌之内已经消耗了半把竹签,
“你不在,估计他们吃的高兴死了。”
“林同志,你得反思。”
“好,我反思,这顿你请。”
“这不行吧哥哥!”
作者:顾箐
免责声明:随意,但轻点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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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多边形,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测出它的面积呢?”
问出这个奇怪问题的人带有温和的笑意,他伸出手,在空中随意地拖拽出了一个二维的图片剪影。他微微侧脸,带着肯定的目光看向面前被不解和困惑扰动地心神不宁的墨倚。
为什么顾先生要问这个问题呢?
墨倚有些走神,但接到问题的他还是下意识地开始思考。
“对于多边型的话……传统来说是分成很多个三角形?”
“嗯,这是很自然的想法呢。墨倚说的很对哦。”顾路离笑笑,青年有些局促和认真的模样倒映在他白色的瞳孔里。他垂下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椅子那流畅的圆弧型把手,“但对于计算机来说,这似乎就不足够快了。”
他举起自己的手指,在墨倚面前做了一个轻巧的弹射动作。
“用无数的小球不断地撞击这个多边形,再不停地重复记录下每个小球的坐标,这样就是最快的方法。”白衣白发的管理员微笑着示意墨倚抬头看向空气中的投影,无数个散发着微光的细小光球卡着肉眼可观测帧率的极限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流畅而有序地对着面前的图形做着有规律的弹性碰撞。
“6.34875平方米。”顾路离用下定论的语气对着眼前的图形做了判断,“如果只记录前五位小数的话,这就是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了,非常快吧?”
墨倚看着眼前毫无规律可言的错乱图形,下意识地对着顾路离点了点头。
真快啊……其实从最开始顾先生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吧。对于计算机而言,这种程度的计算恐怕一瞬间就可以计算出来。之所以用投影的方式,也只是为了自己能更好的理解而已。
“——很难以想象吧?对于人类而言,像是二进制和这种计算方法,都是会被优先划分到【麻烦而冗长】的想法里面,几乎是第一个被驳回的对象呢。而计算机则不同……那些反直觉和荒谬的解法,恰恰就是计算机的最优解。”
顾路离白色的,近乎非人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眼前有些呆愣的青年,那近乎空茫一无的眼眸里只留下对面小辈那鲜明而迷茫的情绪。
“人工智能这种东西,虽然说和人类共用着同一个字眼,似乎都有着相似的学习能力,但是从根本上可以被看做截然不同的东西。”顾路离叹了口气,他的眉头轻蹙,但却没有因此生出什么负面情绪,只是有着淡不可闻的回忆与无奈,“像是对人工智能发出一道指令,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只要保证充足的硬件条件,计算机就可以近乎无休止地为了达到那个目的无限地重复尝试。”
墨倚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他总感觉顾路离并不只是在跟他对话,而是在跟某种已经逝去的,仅存在与回忆中的东西交互。
“而人类不一样,对吗?”墨倚听见自己这么说。
“是的,人类不一样。”顾路离肯定了墨倚的提问。
他身后的巨大落地窗似乎陷入了某种特定的待机模式,五彩斑斓的光点自透明材质的未知材料折射而出,不知名的远古鱼类和禽类在顾路离的身后肆意起伏,交错而行。
那忽明忽暗的光线透过顾路离的发丝和衣服的边角,反而让他原本清晰的脸变得模糊了。
“人类和人工智能啊,都是相当容易犯错的东西。而人类总是会在很早的时候优先考虑放弃。”背着光的顾路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看不清他的表情,“犹豫而软弱,优柔寡断。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人类总是会轻易地选择逃避的生物。”
“但墨倚有听说过这样的实例吗,训练一个ai在一个得分游戏里面尽可能多地保留相当的分数,在经过几轮的尝试之后,ai选择了从游戏的一开始就停止行动。因为ai发现只要往下进行,无论怎样都是失分大过得分多,所以只要从游戏最开始就停止,就可以保留最高的分数。”
但如果是人类的话就……如果ai足够聪明的话,恐怕人类反而是那个一直坚持不懈,试图找到其他出路的笨蛋吗。
墨倚这样想。
“是啊……这种情况下,人类反而会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个吧?”顾路离笑笑,“墨倚看,相比ai来,人类所顾忌和考虑的事情要多得多……时间,物质,以及不让自己陷入过早的绝望与迷茫。与ai坚定而简单的执行任务不同,人类总是瞻前顾后。”
“但也正因为如此,因为人类要考虑的东西总是太多,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可能隐隐约约已经知道了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这是没有出路的迷宫,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一败涂地的赌注……但却总因为心存侥幸,心怀不甘,心系希望,而去做那ai不会去做的徒劳的,愚蠢的尝试呢。”
“一边怀着自己是聪明人的想法,一边盲目地追逐着那不切实际,不可能存在的命运。”
墨倚看着顾路离那模糊不清的笑意,光线的缺失让那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真和悲伤。
“墨倚觉得,这到底是愚蠢呢,还是一种智慧?”
问出这个问题的男人闭上了眼,目光掠过正在思考的晚辈,他短暂地陷入到了过于久远的过去。
“我的小君主,快些长大吧。”
那是一名有着黑白色头发的男人,他的面容带着清浅的笑意。
他凑过去,对着尚且可以被称为年幼的顾路离轻轻的做了个虚抱的动作。
“你会杀死我,从背后一下子捅进去,”空喑认真的看着顾路离,伸手比划了一个穿刺的动作,“又或者是从正面,从胸膛剖开,一直到小腹。”
“我会吐出鲜血,然后内脏留了一地——又或是笑着缓缓跪下,然后死去……你喜欢哪个,我可以优先考虑实施——不过我觉得这总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你很厌烦的话总要先习惯”
顾路离皱着眉头看向眼前絮絮叨叨的男人,他冷漠的说道:“我会杀死你?不,我并没有理由这么做。”
“哈哈,不,你会的,我的小君主。”男人笑着,喃喃的重复着,“你会的,你会的。”
空喑扬起头,对着眼前已有几分成熟的少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因为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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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滑铲还是oc家人们我们下次见!!!
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注:新年快乐桀桀桀桀桀桀【发癫】
(1)
“祈唤恒古冰雪之神,祈唤祖祖代代之英魂。”
寒风彻骨,大雪纷飞。
“冰雪桂冠,时光之军。”
银枪旋舞,入敌即出。
“一日对我有千年,千年与您仅一日。”
振枪横扫,飞身后撤。
“永恒之花中藏着您的泪珠,高贵的狼群追随着您的左右。”
弗安纳急切地瞥了眼正在身后吟唱咒文的弗安诺,抬枪横拦堪堪挡住敌人的挥砍。疲惫的身体已不足以支撑他去思考更多,只是机械性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将枪头又一次刺入它们的心脏。
天与地的交界处,冰雪无法触及的终焉,那来自寰宇的诡谲生命,可与神明比肩的存在,弥漫着腐朽气息的巨大独眼正贪婪地注视着地表上的一切,渴望让这片大地上的生灵们化为它伟力的一部分。它将天幕撕裂出数道裂缝,让它的子民踏上这片大地,奔向尚且年幼的人类文明。
弗安纳此前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生命。空洞的眼口,扭曲的五官,或枯瘦干瘪或臃肿肥腻的肢体在雪上飞速窜动。口器旁淌着的、令人作呕的灰白色脓液与天空一同摇晃着。那奇臭无比的脓液比尸体在太阳下暴晒后散发出的气味更让人难以忍受。
弗安纳不敢望去,哪怕一瞥。他怕懦弱的自己被名为绝望的情绪侵蚀,再无力挥动手中的武器,无力保护唯一的血亲。可即便如此,他还能撑多久呢?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只了。怪物们争先恐后扑向弗安纳,它们的脓液与体液早已聚成一条污浊的河流,蠕动的肉块铺满了雪原可见的每一寸角落,毫无忌惮地亵渎着这片神圣的雪域。
风动,雾起。
腥臭的雾霭从四面八方升起,恰到好处地藏住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巨大肉块。可弗安纳仍能感觉到,或者说,隐约看到雾气深处那庞大而可怖的阴影。
“退后!”清亮的女声透过雾气传来:“默克林斯的巴莱尔啊,为我的敌人指明通往阿尔笛之宿的道路!”
暖黄的光芒穿过浓厚的雾气,擦着弗安纳的鬓角,直直刺入他视线死角的一只怪物的心脏。弗安纳下意识扭头望去。紧接着,光芒急速膨胀,向四周炸开。脓液飞溅向后方蜂拥而来的怪物,径直穿透它们腐臭的身躯,留下数千或数万道细密的小孔。光芒再次膨胀,炸开,如瘟疫传播般。
是阿希莉娅的灵术。
弗安纳借此机会得以喘息,望向光芒飞来的方向。
纤细的身影破雾而出,身后不时有或大或小的暖黄光芒闪烁。
忽地,腥臭的气息直冲颅顶,弗安纳胃部顿时痉挛,吐出一滩灰白的液体,并不断干呕起来。
阿希莉娅快速来到弗安纳身旁,戒备着四周随时会冲出来的漏网之鱼:“不要再让你脆弱的口腔皮肤和它们的体液接触。”
“谢谢提醒,我已经在呕……考虑要不要直接把舌头呕……割掉了。”弗安纳嘴角抽搐着,僵硬地给人回了个笑。
就在刚刚,光芒炸开弗安纳视线死角的那只怪物时,一些脓液好死不死飞进了他的嘴里……此刻,他的舌头与脓液接触过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疼,像是直接将舌头伸进过饱和溶液里般。而那残留在口腔中的恶臭气息伴随着他的每次呼吸直冲颅顶,让弗安纳止不住地干呕,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拳,两眼一黑直接躺尸。
阿希莉娅抬手贴在弗安纳背后,快速吟唱道:“默克林斯的巴莱尔啊,在红与白的交融中为我面前之人降下圣洁之力,让他得以重归纯净的国度。”
淡淡的白色光球自掌心融入弗安纳体内,后者很快便止住了干呕。
弗安纳咂咂嘴,又唾出一口唾沫:“不开玩笑,我当初真该听米夏埃尔的话,和安诺一起多学些灵术的。话说他人呢?”他指的是米夏埃尔。
“巨狼化了,在前方处理那些难啃的骨头。”阿希莉娅一脚踹飞右侧扑来的怪物,弗安纳默契闪身上前,一击刺穿它的心脏。
“也是。”弗安纳抽出长枪,侧耳听着弟弟吟唱的咒文:“还差最后一段,快让米夏埃尔回来。”
阿希莉娅抬起手,掌心对着雾气搅动最频繁的部分吟唱道:“风之灵安波莱特,且聆听自蒙塔力之巅的祈祷,为我扫清这片迷雾,让我得以窥见真实!”
无形的风环绕在阿希莉娅周身,加速搅动着周遭的浓雾。旋风破开迷雾向前推进,不过顷刻,视线却又再次被迷雾笼罩。
怎么办?这样根本通知不到米夏埃尔。
两人对视一眼。
弗安纳率先开口:“你那种链式爆炸还能用几次?”
“两次。”阿希莉娅皱起了眉——常年的并肩作战让他们深知对方接下来的举动——而后补充道:“我们只剩两分钟。”
弗安纳点点头:“好,照顾好我弟弟。”说罢,便一头冲进浓雾中。
(2)
和那时一样浓的雾。
只有无尽的白皑,看不见半点希望。
只是苦苦挣扎着,向前又迈出一步。
弗安诺伏在兄长的背上,无奈地干笑两声:“哥,别挣扎了。”
“闭嘴!”弗安纳红着眼 厉声呵斥,将背上的人又往上托了托:“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掉的……我们还有好多没吃过的东西,好多没去过的地方,好多没遇见的人和事……如果……如果你不在的话这一切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弗安诺轻轻“嗯”了声,将头深埋进兄长的脖颈,梦呓般说道:“我可以要些糖吗?”
“可以!”弗安纳下意识地回道:“等你好起来我每天都给你买糖!但是你也要记得好好刷牙!”
“好。”
弗安纳听见弟弟略带笑意的呢喃。
小小的身影在雪上艰难地移动。
弗安纳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寒气刺得他的肺生疼。他红着眼望向雾中庞大而扭曲的阴影,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现在没时间让他再去胡思乱想了,得尽快找到米夏埃尔。
“祈唤恒古冰雪之神,请为您虔诚的信徒指明希望的方向,引领我们回归您的怀抱。”
弗安纳快速吟诵咒文,一条冰路随即在他面前凝聚而出。他猛然踏上,借着重力急速掠过那些扭曲的诡异生物,向着山下滑去。
在日光照不到的地方,雾气骤然散去。那些怪物瞧见了自投罗网的食物,争先恐后向弗安纳扑来。
没时间跟它们纠缠。
弗安纳蹬起一脚,跃向空中,快速扫视下方的雪原——怪物褐灰的皮肤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显。几乎是瞬间,弗安纳的视线就被一片格外空旷的雪地吸引住。巨大的白狼正和两坨与他体型相当的肉山撕斗在一起。
那肉山被巨狼狠狠扯下大半身躯,踉跄着向后倒去,冲散了怪物们行进的队列。巨狼飞扑而去,将利爪刺入肉球的内部,带出一团明显异于其他部位的、长满细长触手的肉球。
另一座肉山紧接着高高跃起扑向巨狼。巨狼将身一滚堪堪躲开,没来得及给那肉球最后一击。
两座肉山相撞,激起大片飞雪,连带着引发周围的一场小雪崩。肉山剧烈鼓动起来,像贪婪的巨蟒迫不及待将对方吞入体内。下一瞬,肉山合二为一,体型却不见增大,反而小了几分,并拟态出了类似狼的生理结构。
它们在学习?!
弗安纳不敢细想,再次吟诵起咒文,将脚下的水汽凝成片片薄冰,借力凌空向米夏埃尔的方向奔去。
米夏埃尔快速翻身,半伏起身子低声嗥叫,戒备地盯着面前的敌人。
“米夏埃尔!”弗安纳的声音自上方响起。
米夏埃尔转动了下耳朵,示意自己知道弗安纳来了。
肉山发出尖锐的咆哮,向米夏埃尔奔袭去。
弗安纳轻念咒文,在米夏埃尔身后铸起一堵冰墙,后者侧身闪过,顺势扫起一尾雪雾。肉山直直撞到冰墙上,发出一阵闷声。弗安纳找准机会将长枪投向拟态的狼头。米夏埃尔亦趁机扑向肉狼的胸口,划破后者的胸口,扯出后者的“心脏 ”。
没有多余的交流,一人一狼对视一眼,米夏埃尔腾空接住了弗安纳,不带半分犹豫地往山上跑去。弗安纳揪着狼毛,在狼背上给米夏埃尔吟唱增速咒文。
就在此时,天地异动。
他们脚下的土地开始急剧震动,不少怪物的尸体在震动下带着一些松动的雪块慢慢往山下滚动。
怪物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发出尖锐的叫声,转头向着山下奔去,向着巨眼撕开的空间裂缝逃窜。
天空的诡谲巨眼猛然转动,猩红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山顶的方向,弗安诺所在的方向。
弗安诺闭上眼睛,对巨眼的方向抬起手,淡蓝的法阵以掌心为中心展开。同时,巨眼上方的天空也出现了同样图案的法阵,且以极快的速度呈几何倍地扩大着。
“再快点!”弗安纳冲着米夏埃尔大喊。“被那玩意蹭到半点我们连灰都没得剩!”
米夏埃尔顾不得回话,脚下的步伐又快上几分。
……
弗安诺呢喃道:“哥,神明真的会倾听信徒的祈求吗?”
“会。祂一定会听的。”
“大家向神明祈祷的应该都是好事吧,比如家人平安之类的。但为什么还会有不幸发生?”
弗安纳双唇嗡动,沉默良久。
是啊,为什么呢?那可是神啊。神不该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吗?为什么还会给世人带来不幸呢?
年幼的弗安纳不愿再想。他不该有这般渎神的念头。
……
几条细长的触手从巨大的瞳孔中游出,悠悠然伸向上方的淡蓝法阵。
触之即碎。
法阵碎了。
弗安诺身子猛然一僵,瞳孔急剧收缩成点。手中的法阵并发出刺眼的白光,将他吞没其中。
寂静无声。
阿希莉娅只觉身后强大的灵力波动瞬间消散了。她错愕回望,弗安诺本该站立的地方空无一人,只剩两个脚印。
“不……不不不不不不!安诺!安诺!!!”弗安纳失神地望向天空破碎的法阵,心跳忽地漏了几拍。他下意识地揪紧手中的狼毛,央求道:“米夏埃尔!再快点!再快点啊!!!”
“冷静点。”米夏埃尔沉着声音,“超位灵术完成的瞬间就和施术者无关了,弗安诺除了身体透支,应该没事。”
“可是……”弗安纳喉头一酸,眼泪止不住地掉。他低下头哽咽道:“我的心好空……”
标题:夜深知雪重
作者:米琪雅
非常喜欢的标题,然后想要尝试贴近生活的非日常感,感觉努力传达了但是因为作者本人对情绪的钝感,总感觉处理得没有那么那么理想,希望读完的人可以讲讲感受>< 大概5k6,欢迎品尝!
全部都是白的。好像雪不是落在眼前,而是直接落进了玻璃体,她觉得那白色带来恼人的刺痛,就像猛地扯下手套,死死攥住一大把粉雪的感觉。不可思议的白色絮状物痛着痒着,在眼底燃烧起来。
汤盈坐在椅子上,双手不自觉地交握,两根拇指颤抖着摩挲。指甲该修修了,她想,指甲边缘的皮肤干涸,摸起来像摸砂纸。
“女士,你还好吗?”
“谢谢,我没事。”
她只是午休时间来到顶楼吹吹风而已,她从天台能看到不远处正在修建的新楼,楼体罩着灰色的纱网和纵横交错的钢筋,勤劳的吊车在恰当的地方垂下高高低低的爪,一节一节的砖瓦材料扬起,转移,落下。看这一幕比看到已经修好的华贵大厦更让人心情开阔,或许是汤盈心里某个声音悄悄冒头:我对这世界依然有那么点用。
她倚靠在天台的栏杆上,抬起头,天空就把密布的阴云悄悄盖在她身上。角落里还有几个男同事聊着天在抽烟,她把目光移开,不想和同事交换视线,那很累,休息时间她只想面无表情地想自己的事,而不是堆起笑容对任何人摆出工作状态。
吴英荷就是这时候从楼梯间走到天台的。她裹着干练的鼠灰色长风衣,另一只手托着鳄鱼皮坤包,很潦草地把自己挤进栏杆附近的空间,她就跟没看到汤盈一样,自顾自地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太近了。汤盈讨厌这种已经划定了使自己舒展的界限时突然打破这一切的任何人,或事。但是她也不想动作太大地走开两步换个位置,她只能继续看向远方,想着今晚回去给李雨乐做点什么,冰箱里还剩一节胡萝卜和两个土豆,可能还能翻出来一包咖喱块。
自己有没有一个瞬间,即使只是一个闪念想过,她好讨厌,希望她消失掉?汤盈避无可避地自省,仿佛只要从自己大脑沟壑里翻出来这一丝痕迹,自己便成为雪崩之灾的共谋。
“没有,我当时只是在天台休息。”
吴英荷说了什么吗?她没有印象,突如其来的寒冷让她大脑一片空白,等听到周围同事的喧哗声,吴英荷已经从她眼前消失了,而她点燃的那根烟掉落在原本站立的位置,袅袅地逸散着味道。眼前是一片绝对的白,汤盈在那一瞬间理解了雪盲是什么感觉。汤盈听到有人大声地喊叫去楼下找人上来,也听到有人慌乱地在打电话报警,而她僵直地站在原地,仿佛行凶现场没有及时逃离的凶手,手上还握持着致命的凶器。她第一时间想,糟了啊,我的统计数据还没做完。
然后才是有点惊奇地喟叹,原来雪崩是这样的。吴英荷在她眼前崩散成无数的白色微粒,但只有第一目击人有机会看到,然后它就像不存在于这世界一样消失了。
“谢谢你,汤女士,我们了解了,您可以回家了。”
回家?已经下班时间了吗?还是说公司觉得留她继续工作很不人道?她脸上不露表情,轻轻点头,她不喜欢在陌生的地方呆太久,这让她没有安全感。可是眼睛里的雪还没有消散,有些人说最长的目击者花了一周的时间才能消除雪的影像。她有些犹豫这样的状态能不能回到家里,民警好像理解了她的顾虑,对她说:“汤女士,你的丈夫已经在外面等你了。”
她扬了扬眉毛,好像有点没把握住这个词,然后才意识到丈夫一词指的是李雨乐,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心跳好像也平稳了些许。汤盈交握的双手终于不再神经质地发抖时,她已经坐在自己住了一年半的小屋里,面前是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鸡肉咖喱饭。
李雨乐对她露出笑容,她看着他洁白的牙齿有些失神,跟夸张的美国人一样,她又想,他那一口漂亮的牙齿看着让人觉得肚子倒饿了。这个念头落进脑袋的瞬间,她重新获得了感受食物香味和温度的能力,她的唾液开始分泌,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她接过李雨乐递过来的筷子和勺子,将雪白的大米饭铲进茶色的咖喱浓汁中。
这样看,咖喱饭也像是被雪覆盖了一半的沼泽。汤盈漫不经心地想,她手中的不锈钢勺子掉进了盘子里,她惊讶地看着自己开始发抖的手,下一个瞬间,李雨乐的手温暖地握住她。
“小满,还好吗?”他平静地看过来,像是在说,别害怕。
我不好,可我又觉得这种状态似乎已经很好了。汤盈轻轻摇着头:我没事,我还好。
“不想吃的话也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吃……”李雨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而汤盈已经对他笑了起来。
“我要吃饭,不吃饭就没办法恢复,我会没事的。”
李雨乐深深地看了她两眼,说:“那行,我觉得这顿咖喱我做得还不错。”他乐呵呵地自己挖了一勺送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虽然不如你做的。”
汤盈那晚睡得很早,值得松一口气的是,她并没有在梦里看到吴英荷崩散的瞬间,即使闭上眼,雪花似乎还在视野里,但是困倦最终战胜了她,她安然地陷入到梦乡,直到凌晨被窸窣敲击的声音吵醒。
那是很规律的声音,每一秒响一下,偶尔会叠着响两下,一开始汤盈还有余裕地想着“这声音真够规律的”“可不是吗那可是秒针的动静能不规律吗”,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了两分钟,她突然意识到家里并没有会发出这种动静的大型挂钟。
她睁开了眼睛。声音没有消失,她眼里的积雪同样没有消失,她看到没有拉好的窗帘露出一小片窗户,昏黄的灯光颤颤巍巍地透进房间。李雨乐均匀的呼吸在她旁边一起一伏,像一艘被拴住的小船,被水流推过来推过去。
不是秒针的滴答声,就只能是有东西在均匀地敲击窗户,于是汤盈又闭上了眼睛,无动于衷地第二次睡着。大概是下雨吧。那是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她笃定地想,这声音将和清晨四点的鸟叫一起并列为汤盈心里对城市最不可捉摸的记忆。
总不会是下雪。
清晨,给李雨乐装好了饭盒,她倒垃圾的时候下楼去看水泥地板的痕迹,没有一丝湿润,打开手机看天气预报:今日晴,空气质量尚可,最高温度17度,最低温度5度,午后有风,注意室内外温差,酌情增减衣物。汤盈把手机塞到睡裤兜里,对同样走下楼还调整领带的李雨乐挥挥手,没有讲昨晚惊醒后发生的任何。打着手机的男士笑着朝她扬了扬手里的便当袋,朝地铁站匆匆走去。
汤盈转身上楼。
根据政策,雪崩的第一目击人可以得到两个月的心理辅导,公司很通情达理地给她批了三天假调整心情。但来拜访的同事给她带回了办公用的笔记本电脑,公司希望汤盈在家办公的意图连掩饰也没掩饰。她把企业微信设为无声,开始检查OA的流程节点。
饥饿的不适存在感强烈地从体内蹦跳起来,汤盈惊觉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李雨乐在微信上给她发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玻璃饭盒,昭示自己有认真吃她做的午饭,汤盈笑着贴了一个撒娇的emoji,把自己那份放进微波炉。在微波炉转盘嗡嗡动起来的声音里,她不知何故往锅里加了满满的水,等微波炉第三次响起提醒她取出餐盘的滴滴声,汤盈惊觉自己的手正悬置在大锅的正上方,她的手无比寒冷,想要随时按进滚烫的沸水中。她用力眨了眨眼,小心地把手从锅的上方挪下来,拧关了灶台的火焰。
这个小小的事故她依然没有告诉李雨乐,她只是拨打了电话和咨询师敲定了面访的时间。然后在企业微信上挂了有事离开的状态,将电脑手机全部关机后,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大睡一场。多睡觉就好了,睡觉能恢复一切疲惫。
她再睁开眼,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下班回家的李雨乐身上带着户外的寒意,让她有点畏缩地躲了一下,但是对方耐心而执着地摇醒她,不等她清醒过来生气地瞪他,他就讨饶地把她抱起来,让她看往窗外空调外机上放着的花盆。那花盆曾经被她种了不知名的紫色野花,因为光照不够,茎疯狂抽条,像某种畸变的外星生物,最后在冬天因为没有被及时收进来而惨死成怪异的模样。
有珠颈斑鸠在花盆里筑了敷衍的巢。
“啊……”汤盈听到自己刚睡醒的嗓子哑哑的,于是清了清嗓子。“看来要在花盆里生蛋了……”她同时想到了那天夜晚听到的不明声音,似乎和小鸟殷勤地在空调外机上踩动也吻合,她朝李雨乐看了一眼,看到对方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笑意。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颊。
“李雨乐……”汤盈哑着嗓子开口,眼泪像拧错了开关,“别死,李雨乐。不要死。”
李雨乐愣了一下,他随即用力地抱住汤盈。
“不会有事的,小满,一切都会好起来。”
汤盈不太记得俩人初遇是什么场合,好像是朋友凑人玩密室交换了微信,在吃饭的时候相谈甚欢,自然而然地分享了各自的兴趣爱好,惊喜地发现彼此的电波非常吻合。雪崩频繁地被各个平台各个账号拼命提起的时候,李雨乐和汤盈约会了四五次,正式确立了男女朋友关系。
雪崩开始被人类社会明确正视的那年,大家不再提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正是某种自然灾害。从那一年开始,向宗教寻求救赎的人数剧增,各种新奇理论的冥想或者玄学也开始自人群中得到混乱的信任,即使大家都觉得那对解决突如其来的雪崩无济于事,也总是有人想着“万一呢”,甚至补剂市场也更繁荣了,好像真的多吃点白藜芦醇或者槲皮素就能减少被天灾选中的概率。
就像橡皮筋不能永无止境地保持拉紧的状态——正如雪崩这件事昭示的那样——在发现当下人类确实无法预测和理解雪崩之后,整个社会以一种惊人的接受度,接纳了一切。
汤盈和李雨乐恋爱三年,他们恋爱的时候世界对如何应对雪崩还有一种盲目的,不得不架起的信心,三年后人类喟叹一声宣布这不是当下人类能解决的问题,也许上帝可以。但其实除了这件事让人处于每日也许都是最后一日的恐慌之外,世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雪崩每天都会发生,但死亡本身也是如此,消失在雪崩和死于交通事故能有多大的区别?虽然雪崩作为灾害事件如此引人瞩目,有点讽刺的是,每天因为雪崩消失的人类也并没有比交通事故导致的死亡高很多,全球每天有3300人因为交通事故去世,而雪崩导致的消失大概在每天4000人左右。
“死于交通事故可以获得保险赔偿,可以有憎恨和抓住痛哭的对象”,在当时的讨论里,李雨乐试着让她轻松一点,“现在也有雪崩险了,商人总是能找到危险之外的赚钱机会。”
虽然人人都在害怕且逃避着雪崩,但死亡并没有因此更常以令人意外的姿态莅临人的身边。或者说,死亡给周围人带来的痛苦也没有因为雪崩而有所改变。
他们结婚前三个月,汤盈有一位敬爱的长辈去世了。
并不是雪崩,是某种未能被及时查出的恶性肿瘤,发现到恶化到放弃治疗的时间极短,甚至她还想着过段时间去拜访对方,却通过父母的途径收到了讣告。汤盈还记得她坐在出租车里,把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字看了又看,震惊到直接在后座发出极不体面的嚎哭。李雨乐坐在她旁边,只能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慢慢抚摸她的后背。
在葬礼上,两个人都穿得像黑色蘑菇,因为阴雨而打开黑色的伞。到献花告别的时刻,她忍住眼泪,睁大眼睛看了很久棺材里的那个人,却只觉得他怎么看都不像自己熟悉的那位长辈。那位长辈曾数次邀请他们来家里吃饭,笑容和蔼地给大家讲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和汤盈的父母相识的经历:“那时候没有出差证明,住不上旅馆,在候车室蹲一夜可就糟了。我和你爸爸想了好多法子。”汤盈从未想过死亡竟然与自己会这样近,想到死前对方受到的很多痛苦,便觉有庞大的不愿接受的阴影,潮水一样在心室里辗转撞击。
汤盈的小名叫“小满”,《说文》解盈:盈,满器也。本来父母想要叫她满满,被那位长辈阻止,说盈满则亏,不能太过,所以改成小满,汤盈自己很喜欢这个小名,但被李雨乐念这个小名,每每会有点害羞,总觉得有种额外的宠溺被人寻到入口,一点一滴地灌注进他本不涉足的心之禁地。
“我们结婚吧。”那天晚上,汤盈躺在李雨乐的怀里说。
李雨乐没有惊讶的样子,像是这个请求早在他意料之中,他亲昵地蹭了蹭汤盈的脖子,说:“好啊小满,我们结婚吧。”
不得不说这种笃定让汤盈觉得有些讨厌,但又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她骤然在生活里抓住了什么东西,即使被斥责之为软弱也好,那种和人建立了连接的感觉让她隐约像得到了某种承认,即使死亡很快会追上她的脚步将她击败,她也还是留下了一些零星的自己的碎片。这种把她的心脏扯住的感觉明明已经缓和,可是随着她目睹了吴英荷的雪崩,一些本不该失控的,沉潜的某种阴影在汤盈的体内万万次复活。
公司给的三天假很快到了最后一日,汤盈一个人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复盘她想要讲出口,想要被人分析,被人聆听的所有内容。她想要讲她突然被激发的对死亡的恐惧,想要讲她对雪崩的理解,想要讲那个瞬间她骤然领悟到的很多神秘的不可思议,想要讲她和李雨乐的婚姻和依恋,想要讲她深夜听到的以为是钟表转针的声音,想要讲她突发的不能自控的自伤情绪,想要讲那只在她花盆里筑巢的珠颈斑鸠。她一开始用电脑记录,到后面她突然发现自己在把写下的文字念诵出声,然后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憔悴而苍白,眼睛里是大颗大颗的泪滴。这没有道理。为什么,她拒绝接受作为人类突然暴露出的浅薄的脆弱。
她看到电视里播放着没看过的纪录片,一片雪原上两只轻巧跃动的雪貂,它们狡猾地穿梭在自己预定的路线上,探寻着食物的踪迹,固然狡猾的天性已令他们仍觉得这可能是个圈套,但它们自信地朝前方跳跃,浑然不觉下一个瞬间,那片无法承载更多重力的,轻盈的雪就会即刻坍塌,它们会从自以为坚实的地面一路无止境地下坠,然后崩散成无穷雪白的微粒。
这便是雪崩。
全球每天有3300人因为交通事故去世,而每天有4000人因为雪崩而消失。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做了什么会导致雪崩,只知道它会随机地发生在某一个生物身上,像是对生命巨大的嘲弄。
汤盈感觉自己裸身站立在一片无法呼吸的雪地中,她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清晰的踩在雪地的声音,她也能听到另一种清脆的声音,和吴英荷崩解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声音,那是生命被折断的声音,如沉默的雪降下压断的竹节一样,清脆而无法被忽视,也无法被阻止。她曾经养过的紫色小花扭曲的茎条在雪原里爬行,硕大蓬松的珠颈斑鸠歪着脑袋沉默地看她,鼓动气囊发出酷似秒针转动的声音,然后它贴着她的身体腾飞,在惨白的地面划开深长的阴影。有绵密气泡的声音从地底升起,是沸水的声音,也是咖喱炖煮时发出的咕嘟咕嘟。她长长地伸展了手臂,穿过掌心的除了风,就只有雪。
她用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中的雪花好像消融了一些。她发现李雨乐没有在她旁边睡着,她慢慢地握紧拳头,呼喊他的名字。没有人回答,但是没有关系,她又喊了一声。
她等待着,等会厕所会响起冲水的声音,会有人带着笑容和隐隐的寒气进门。
她等待着。
作者:维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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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为4月2日即将开放下载的游戏《虚谬都庭》剧情的后日谈。
谨以此文献给愿意相信我也能写出原汁原味二次元而不是抒情infp经典散文的朋友!(。)
老杰森死了。
是的,我们都知道他,也都知道他的末路……那一滩流在街道上的虹彩淤泥,最终在火中化为片片星点。
维克多——受他照顾,被他视为家人,最终也亲手结束了他的痛苦。
然而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是这么轻巧的事,尤其是老杰森还留下了一间店铺、一片地产。这些内容都被无偿留给了他,但是我们未经风霜的小狗虽然拥有洞察世明的智慧,却并没有法律和地产相关的知识。
无奈之下,只得由维多利亚代为处理。
在询问完本人的意愿之后,维克多收到了一笔变卖这些地产和店铺后换得的小钱,皱巴巴的钞票静静躺在铁盒里,连着几枚零士的钢镚,在枯黄的灯光下泛着1980s的光辉。
而维克多就这么静静地低着头,凝视着这个铁盒。
“除开葬礼的费用,就只剩下了这些。”维多利亚拍了拍维克多宽厚的肩头。
“……再过两天就是他的葬礼了,你要在这里发整整两天的呆吗?”
维克多轻轻掂起一枚硬币。
“……老杰森没能留下尸体。”
“嗯,所以棺材里放什么东西,可能需要你去挑选。”维多利亚似乎想到了一个相当不合时宜的笑话,她没忍住就这么讲了出来。
“……比如,美味蟹黄堡的神秘配方一类的?”
她成功地失败了。
维克多没有展露出该有的笑容,而是捧起了铁盒缓缓向外走去。那条尾巴就像是宽大衣服的一角一样,只是随着他的步履缓缓摇晃,不具有一丝活力。
他没有妻儿,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和维克多一样,孑然一身。
维多利亚努力地素不相识的人张罗着一场葬礼,而恐怕在葬礼现场上会出现的人,除了她和维克多以外,就只有社区的牧师了。
倘若要用菜的浓淡来形容一场葬礼,恐怕这里只有一碗撒了葱花的白开水。
维多利亚并不清楚面临着这样一场离别的维克多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她只只知道维克多在本应该出现的地方跑掉了。
好的,这下连葱花都没了。
为了避免自己这个局外人尴尬地和牧师大眼瞪小眼的局面出现,维多利亚在葬礼开始前用三根狗毛施展了定位的巫术,随后叫了辆成本颇高的计程车,找到了那个沉默又高大的身影。
昔日的老杰森快餐店已经变成了一家比特币交易所,里面的人们轻轻卸掉自己的头盖骨,用人脑接续服务器,在美梦中用自己大脑的算力轻轻挖掘一块又一块金灿灿的比特币。
而维克多就这么盯着他们人脑上迸出的火花出神,手中还拿着那个小小的铁盒。
“为什么要逃跑?”
“……!维多利亚!”
“别跑。”
早就预想到这种情况的维多利亚轻轻在空气中划出两笔如尼,维克多的双腿便被浸染成灰白的颜色,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再怎么说也不能上来就用石化的诅咒招呼我啊!”
“你在说什么呢?这样最有效率啊。”
“……”
“为什么要跑呢,你不想去见自己的家人最后一面吗?”
“……已经不在了,何谈最后一面呢?”
维克多放弃了摇摆自己已经变成石棍的两条腿子,闷闷不乐地扮演着一根尽职的电线杆。
维多利亚摇摇头,把可怜的双腿变回原装,随后拉着他坐在了路边。
“我不太理解……为什么面临这种事会让你感到胆怯呢?”
“……我这段时间都尽可能不去想。”
“但是……当我回到这里的时候。”
“我发现我没办法理解这一切,没办法接受这一切已经离我而去的事实。”
“倘若一场葬礼结束,那么我就得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不是吗?”
“……不是那样的。”维多利亚摇了摇头。
“你可以不去和自己的过去和解,维克多。”
“……我不知道怎么做。”
维多利亚站了起来,向着远方竖起来大拇指。
一辆计程车随后在她身前停了下来。
“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会交给你如何不去面临它。”
焦头烂额的牧师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棺材来回踱步,负责封装棺材的工人也愈发地不耐烦了起来。
维多利亚姗姗来迟。
她将一个铁盒扔了进去,随后又扔了一把花。
“我知道不存在什么灵魂与死者,但是我还是会好奇。他不到场,你会生气吗?”
随着棺木缓缓阖上自己的眼睑,牧师有些错愕地问身旁的女性。
“死者的亲属呢?”
维多利亚轻轻捻动自己的发丝,看向盛开白花的花海。
“他还没能准备好面临属于自己的诀别。”
作者:【十一招】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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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它是来到我们这片海的第一只乌鸦。它好像什么都吃,纸也吃布也吃塑料片片也吃,海鸥成群掠过,它就站在树上等着捡剩下的,立在小它一圈的丛丛海鸥里太显眼了。但想来乌鸦本就属杂食动物,更何况这里的乌鸦只有它,对比其他鸟种过分孤立无援。
同桌和我打赌,说飞到这里之前它绝对是只家养的景观鸟,你看它叫乌鸦,却总不是黑的,树荫下的偏振把它变成一朵稀薄的紫罗兰,阳光直射的话它又自成一片边缘透过棕黄的针叶林,离开特殊照料,它无法带着那些鲜艳的反光走远。更不用说那条左脚上的红色织带代表了什么,对我是,想必对它也是无法忽视的累赘,我总看到它左脚猛地向后一踢,再小幅度地抖抖,红色在那下边跟着翻飞,像对我拉起的警戒线。
在第一次见到它之后大约四个月的一个日落前,我把晚饭带到海边却被海鸥抢了个光,它则远远地站在旁边看,等一只不剩地飞空了,独留揉皱的纸袋和梭形的黑色。它踩过来抓得纸袋卡啦卡啦响,犹豫地转了几圈才盘腿坐下,脖子还是伸得那么直。
“你好漂亮。”但愿它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去翻了一些科普,仍然无法辨明你的种类,”堂而皇之的科普仅仅是少量上不了台面的网络搜索,“先开始我以为你是索马里鸦……”它离我这么近,近得把前几个月的假设和推理全部推翻。哑暗的黑喙微微向上平缓地接起羽绒,翅尖和尾羽收紧成一束,从绿闪换到紫时刻泛涟,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公路上看到从车尾遗漏的汽油就走不动路了,它们散发着浓烈的气味,被太阳晒得阵阵发昏。
它的睑膜褪开,里面竟然是红色的眼珠,我没见过哪只乌鸦的眼睛是红色的。鱼一样失神的眼睛——我从小就不敢吃鱼,生在海边却不敢吃鱼,它们的挣扎太有力,提上案板腮腺还在拼命起伏,全身只有面朝我的那只眼一动不动,中间瞳孔那是一个洞,海雪一般死气沉沉,我的倒影在这圈空旷的充满排泄物的海里浮起——被死亡填塞得要涨开的眼睛,冷静地冲我发出尖叫,不比熄灭前最后一次滋啦作响的炸燃,而它的眼睛,就有这么红。“你的眼睛也是红的,就像你脚上的织带,它长得好像要往我手里跑。”那是个很大的结,结上又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结,厚厚的布山堆在一起,看起来徒手解开是不可能的了。
鱼是这样的动物,假使养在透明的玻璃器皿里,不厌其烦地日复一日敲打鱼缸,它也只会给出惊吓这唯一一种反应。食物落下便张嘴吞入,消化完又排出残渣,四处打量、扫视,监视器一般的,到头来又不为所动。越想我越不敢再说了,怕吵到它,然后它惊起一跃就再也见不着了,鱼和鸟在这一点上像得不能再像,它现在却伏在我身边乖得胜过一条小狗。“你是个哑巴,小狗,你不会叫,不会发出乌鸦的声音。”我想它就这么留在我身边陪我,不见头地陪我,但我还要回家,接下来明天一早还要上学,途中我会路过这片我和它挨着坐了一下午的海滩。我回头时它在专心啄扯脚下浸满了油的纸袋。
出于愧意第二天我在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鸟类科普,精装的硬皮书,抽象的拟人连环画占比多于准确的数据记录,我错误地选择了目标读者平均比我小五岁以上的科普。当天日落前我就还了回去,然后再爬三层楼参加学校的免费心理咨询项目,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也是先前得到承诺的催眠体验日。
我到的时候房间的窗户已经全关上了,但操场上晚练的声音,那些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哨响以及试图越过它们的叫喊,还是远远超过心理咨询师的手机扩出的音乐。她说,慢慢放松,寻找自己最舒服的姿势,但闭上眼就全是室外的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那么多人在同时说话,而我此刻却不在下面发出声音,为什么他们我都不认识,我应该认识并且应该去所有人才对。
你看到了什么?……废墟,看到了一片废墟,海边的废墟……再往前走是雾……雾后面……我想想,大概是一座灯塔,很高,而我,我觉得我是一只乌鸦在沿着岸线酿酿跄跄地一直走。
灯塔为什么一直闪,乙炔灯刺眼的光不断来去,给了这边又给那边;而系带的另一头是断的,拉出几根褪成淡黄的丝;为什么我的喙上粘满粗盐和沙砾,就像脖子上干透后两条紧巴巴的细盐块,尖趾握紧的速度远没有空隙间的沙漏得快。
临走我说,事实上,我不确定这算不算数,刚才的所谓梦境是我刻意营造的。她的回答是没关系,无论你有何目的,我们想做的只是帮你。然而我想听的是指责,希望有人一针见血地把我骂醒,说我卑鄙地妄想梦到它却梦不到,于是将它编进我的梦里说给别人听让别人来替我证明。
“别看了,你是抓不住它的。前段时间我们家隔壁最会抓鸟的小孩好几种方法,它根本不上当……”同桌在嗡嗡地不停说,是的是的,我抓不住它,是它抓住了我,我一厢情愿地被它攥在那双锋利的爪里“也许呢,你看那条红色的系带,长得每次我都不自觉地低头怕被碰着。”
没有那种也许,自大的是你而不是我,”她微笑起来,“错了,我也自大,我自大在想将你的自大同化,自大在认定了万火归一还非要说出口。”我自大在不肯承认那只是一种指代,一种纸袋,一种织带。
作者:韦一笑
免责:无
【造垃圾纯纯的造垃圾没骗人】
我喜欢烧水,这过程总是短暂的,两三分钟内我就能听到壶里水沸腾的声响,我喜欢打开盖子看着透明的水底冒着汽,泡泡上浮,消失,变成水汽。不过这过程也会使我不耐烦,于是有时候我会盖上盖子希望借此让水烧开的快一点,眼睛看着手机或者别的地方,发呆,脑子里只有热水壶的声音。
最开始这记忆是关于母亲,总会有她的声音在脑子里说开水烧好几次会有毒,又有声音说不用等自动跳闸,水有沸腾的动静就可以用了,到现在我也只听了后半句,至于前面的是否有“毒”,我不是很在乎也不信。
她常说这种谣言,也常常对此深信不疑。
烧水是生活的必需品,热水与食物息息相关,届与生活息息相关,明明是没有什么重点的小事,但我因为这动作的重复性与等待中思维无限延伸的漫长而记住了,烧水变得有了些值得一谈的独特。
不过我终究是对这行为没什么太多感想的,硬扯些人生哲理也实在无用,所以随便写点什么就好。关于水的知识已经是遥远的记忆,现在几乎忘了大半,所以具体怎样也不方便多说,免得胡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那么写点烧水壶的,家里最初的水壶用了不知道多少年,期间也被我摔掉过盖板,这算好用的,后面我去复读学校住读时带了家里新买的壶,它却在我第二次烧水时就短路烧坏了电线,我不清楚这是两边地方的电压不同还是这壶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研究越研究越不好用了,总之我没过多久就离开了那个学校,现在新的壶没有再坏过。
反反复复都是些空空荡荡的车轱辘话,不过是因为我在截稿时间前一天晚上九点半才想起来还有这事,于是着急想堆砌出一千五百字的目标,实在无用,本来想写乌鸦的关键词,写点养鸦的故事,比如我曾经捡到过一只鸦科动物因此我很了解他们,但是现在心情不好,脑回路一拐就来了这里。其实烧水壶我也算了解,但仅限于表面以及我这些年一直在反复使用的这几个,它们都是圆柱形状,有一个微微有些弧度,现在手上这个是笔直的圆柱体。这些圆柱的顶端都有三角外凸设计的壶嘴,那么这算是方便水流倒出的前端,而后端就定为微粗把手嵌在壶上的那边,几乎所有烧水壶的把手都是偏粗且圆润的,或许是因为水的质量较重开水较危险易于握持等原由。前端壶嘴和壶身的平截面总会装着金属网,这应该是为了过滤或者缓和水流?水汽也总会从这里冒出来。
写到这,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复而重读前文只觉得无聊无趣毫无意义,能读到这的都是浪费了不知道多少宝贵的时间精力,我也实在抱歉,也确实完完全全属于我的责任,整整一个月忘记了跟这相关的任何事,然后最后又抱着不花半分脑筋的念头开始狂造垃圾。这造垃圾的能力也实在欠佳造着造着觉得无聊,于是给原先的所有念头抛到了一边去开始造新的垃圾。哎,怎么能说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呢?
于是乎我决定从这开始往后全是对于浪费你们时间的道歉(也是新的造垃圾),那么首先堂而皇之地继续开始了:我搁这乱想乱写些不知所谓不着边际的东西应该没人会看。所以事情变得光明正大,我心里的某种气势又挺了过来。得造完这一千五百字,认真的事下个月再说罢,那么这篇不认真的垃圾应该也没是不认真的道歉?当然不是(骗人的),这极不应该。那么怎么道歉呢?我是否应该先切实悲痛的说一下内心是如何如何看待自己这般卑劣行径,又是如何如何不该,最后再由衷反省自己下次不再犯同样的过错。是的吧,但没必要。不过恍惚一次而已,无所谓了,别看了,没甚么意义。
没有灵感真是让写作难以为继,哎呀这是借口,不过是我忘了罢了,总之任务完成了就好,那么回到我们最开始的主题(或许整篇压根都没有主题):烧水壶。
这水泡冒出来又消散是必然,如果是说普通人,烧水只是生活必需也只是生活,并不会为此思考太多,只能作为一个引子写出全新的故事,那么我在这里絮絮叨叨半天谈论的又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浪费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