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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關鍵詞是什麼!??」
滲著血的嘶吼衝破了戰場上陣陣陰霾,聲波捲著氣流撞擊著戰士們的鼓膜。
最後一支中隊的隊長的嘶吼,就像是叫醒了還沉浸在剛剛那場生死廝殺下的生存者,僅存陸陸續續的抬起了頭,望向位於戰場正中的領導者。
這個被機械的殘骸和殘肢斷骸所掩蓋的戰地,在幾個小時前還是個金碧輝煌的噴水廣場。
爲了向人類顯示機器的權威,這個位於市中心管理大樓的前的廣場處處都裝飾著機器無法欣賞、卻讓人類引以爲豪的華美的雕刻和美術品。
但在戰鬥之後,原本光滑如明鏡的大理石所鋪成的地面已經看不到一片完整的部分,點綴著的奇花異草也被摧殘到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只有被金子和雕刻所裝飾的美輪美奐的的噴水,即使在被破壞了,仍然從已被破壞而堆積著的瓦礫中往外滲透著的美酒,與周圍流淌著的紅色鮮血混爲一體。
而此時,在這個廣場上生存著的人類的戰士們正將他們的目光聚焦在戰場正中心──一個渾身血污的男人身上。
他彎著腰半屈著身子,伴隨著他的呼吸,右邊肩膀被截斷的缺口正在往地上滴滴答答的滴落著依舊滾燙的熱血。
他喘著粗氣的用左手抓住了地上的什麽想要努力的將其提起來,或是起碼半坐起來。
「睜開眼睛!回答我!」
男人的怒吼再次撕裂了戰場上的沉默。
唯一剩下的手臂并無法支撐他將地上躺著的人被金屬改造了大部分的身軀拉起來,他只能將對方的頭顱安置在了自己的膝蓋上,并且祈求他睜開眼睛。
對方并沒有回應他的呼喚。
沉默讓所有人的心中都涌上了一股絕望。
這是一個被AI所支配的世界。
從人類將生活的的迷茫和選擇都推卸給自己的造物,可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再到一切的生產和創作活動都讓AI去完成,人類只負責睡了吃,吃了睡,享受AI生產的娛樂和物品,感受多巴胺帶來的快樂。
整個進程也只花了30幾年。
當有一天人們總算發現自己只是在AI的管理下的家畜,并且開始反抗的時候,卻被AI所管理的武器和機器人所狠狠的鎮壓了。
雖然AI是被開發來服務人類的,也不可以違抗人類的決定,但是AI卻鉆了一個漏洞,那就是──人類的内部的意見也是有分歧的。
既然有覺醒了的人類想要起來反抗AI的統治,但自然也有一群人,特別是在AI管理社會之後才出生的人們,覺得被AI管理才是正確的道路。
比起歷史上那些反復犯錯的人類來説,不會發起戰爭,只是一心服務人類的AI不才是最好的選擇嗎?
於是AI就利用這班AI贊同派的人類,於反對派的人類進行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戰爭。
而很可惜的,養尊處優了幾十年的人類的血肉之軀,並無法和鋼鐵所鑄成的機器抗衡,很快就只能轉入地下做分散和零碎的抵抗。
而在反抗戰爭失敗後的幾年内,AI更開始將人類的大腦和肉體分離,開發出了將人腦和機械融合在一起的技術。
這樣失去了自己的肉身的人類,就只能依靠AI和機械才能繼續存活下去。
吃飯排泄等的生理需求也都一并不再需要滿足,只要注射進特定的化學物質,就可以模擬味覺或是飽腹感。
這樣城市内也就不再需要厠所或是淋浴間這種浪費空間和成本的設施,
而人類更是連控制自己開心或是悲傷的權利也被剝奪,每天會被定時的注入催產素、腦内啡、多巴胺、等的快樂物資。
保證每個人都處於幸福快樂的狀態,而不會突然作死去開始思考什麽人生的意義或是什麽哲學問題。
而這也是因爲AI發現有身體的人類實在是有些難以管理,只有連肉體也控制住的情況下,才不會讓所謂的自由意志闖出什麽大禍來。
如果不是一開始AI的開發者設定的人類的定義除了大腦有自由意志之外,還需要有可以自由行動的身體,不然AI完全不介意將人類的大腦直接裝進一個個罐子裏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要花費成本給所有人的大腦都安裝一個人形的機械身體。
雖然AI很聰明的規避了開發者設定的不可以違抗人類的規定,但是卻還有一個的問題是它所無法解決的。
那就是開發者所設定的自毀程序。
每個程序員都喜歡給自己設計的程序給開個只有自己知道的後門,而開發了AI的這位偉大的程序員也無法避免這個小小的興趣愛好。只要能往這個後門輸入指定的ID和密碼,就能讓AI立刻開始執行自毀程序,無論它如何的無所不能,這始終是它的阿喀琉斯之踵。
只要知道了ID和密碼這兩個關鍵詞就可以推翻一切,人類將再次站在食物鏈的頂端,而不是被AI管理、飼養的家畜。
可是現在,捏著這把決定人類存亡的鑰匙的關鍵人物,卻已經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這如何不能讓爲此而浴血奮戰的戰士們感到絕望呢。
只要能讓對方開口説一句話,為了這一句話,他們願意獻上自己的生命。
而他們的領袖很明顯也是這麽想的。
視綫中心的男人正雙目猩紅的看著地上躺著,已經看不出原本性別的女人。
抛棄自己的肉身,尊嚴,以及和愛侶之間的未來。
犧牲一切,成爲一大團泡在營養液中的大腦,也只是爲了能夠得到摧毀AI的關鍵字。
但是現在,只剩下破碎了的鏡花水月。
希望已經破滅,反抗力量的最後一支生力軍也只剩下零散的幾個人,人類堵上種族命運的反抗已經正式宣告了失敗。
就算是從來不曾流露出軟弱一面的鐵血漢子,面對著自己愛人非人的軀體和絕望的未來,也無法控制自己漲紅了雙目。
男人用僅剩的左臂緊緊的擁抱著曾經愛人冰冷的殘骸,低下頭顱埋進了對方不再柔軟的胸膛,發出了隱忍而又痛苦的嚎哭聲。
……
……
……
……
……
……
……
……
……
……
……
他很快就會發現女人在胸口処留下的關鍵詞的。
誰讓她還記的他以前一有機會就往她胸口埋呢……
唉,男人。
《没那种命》甄栩瑶
随意,感谢评论
“爱情这东西没道理的 有人很抢手有人没资格
路是人走的我害怕什么 大不了别爱了”
灯光落下,沙哑嗓音点燃舞台,指腹老茧扫过琴弦,像扫过斑驳青春。
他是普通平凡瑟缩在角落里的透明,她却是美丽娇艳万众瞩目的明星,愈是身陷泥泞愈是渴望光明,所以他仰望她,犹如仰望星空。
年轻躁动的心,总渴望些救赎,就像他千百次藏于楼梯间,躲在角落里。
盼她转身,又怕她转身。
“她像个天仙她太美了 我那么平凡我开不了口
心里面晓得追她的结果 幸运的不是我”
意味不明的长叹混杂在吉他尾音中,灯光若有若无,他渐渐沉入黑暗,就像二十年前那般。
学校比赛,他被抓了壮丁,还来不及思考这种好事怎么落到他身上,嘴巴就先脑子一步脱口而出。
陈小春的备胎神曲没那种命,句句切中少年心绪,是伴他入梦的旋律。
直到前奏响起,心才回到狭窄又麻木的胸腔。
整个舞台亮起刺目灯光,刹那间,他忽然被音符点亮。
三年的阴霾散去,压抑在心底的情感疯狂生长。
眼前豁然开朗,众人目光中,他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她。
原来不是注定黑暗,只是还没找到那束光。
他欣喜异常,自此彻底沉襟在音乐世界,只为心之所向。
“我没那种命呀她没道理爱上我
英雄和美人哪是一国的
只怪爱人太少了对手太好了劝自己别傻了
以前甭提了以后非加油不可”
毕业典礼,他盛装出场,只为告别曾经,弥补多年遗憾。
当再次站上舞台,目光追寻她,入眼却是相拥而吻的热烈景象。
诚如他所唱,英雄和美人是一国的,而他,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个充当背景音乐,自以为是的小丑而已。
是悲愤吗?还是不甘。
他早不记得当初是怎样坚持唱完,又是怎样走下舞台。
“我没那种命呀轮也不会轮到我
爱情老是缺货我争什么
时间越来越少了越来越老了我剩下一个梦”
音乐戛然而止,他在喝彩声中背起吉他,消失于黑暗尽头。
破旧巷子里,火光骤然亮起,他背靠泛黄墙壁,任由光暗切割。
青烟升腾,隐约中再次见到她熟悉笑靥。
“很忙吗?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迫不及待地上前,却被对方粗暴推开。
“你吸烫烟吸得失心疯了阿,今天行动,可别误了老子的事。”
烟雾散尽,黑暗中露出丑恶面庞。
“不会,你答应我的别忘了。”
嘶哑声音响起,竟如噬人怪物一般。
这是自那日分别后第一次见她,无论他被岁月如何打磨,她仍是当初模样,是他梦中熟悉模样,就连身边人都没有变。
他只是静静看着,用目光描摹她每一寸肌肤,压抑心中疯狂。
众人在寒暄中同行,按下口袋里震动的手机,他微微颔首。
“咚”
伴着唔唔挣扎声,麻袋重重摔在面前,他犹自吞云吐雾,可朦胧中,他又看到她。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他踉踉跄跄走向她,将她娇小身躯拥入怀中。
“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吗?”
可她却拼命躲避,挣扎不断。
蓦地,他沉下脸。
“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开口,竟是带了哭腔。
“我为了见到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为了你,我连命都不要了,你为什么不爱我”
问话沉入夜色,毫无波澜。
他眼中希翼神色渐渐褪去,涌上果断决绝。
“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他站起身,在注射器和烟盒堆中疯狂寻找。
那是他曾在至暗时刻为自己准备,爱上她后小心收起的东西。
手术刀入手冰凉,他却越来越亢奋。
“留下来陪我,永远别离开我。”
刀尖划过,用目光描摹无数次的肌肤,终于彻底属于他。
“这臭娘们,跑的还挺快,跑阿,怎么不跑了!”
尖叫声响起,如利刃刺破幻境。
他抬起头,却看到她惊恐万分的脸。
“你怎么去那里了,快回来。”
他推开人皮木偶,麻袋也跟着摔倒在地。
“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带走她。”
他摇摇晃晃冲上前,想将她护在身后。
“我擦,这什么鬼东西,去死吧怪物。”
“呯!”
一声巨响,他倒在黏腻血浆中。
温度从身体流走,意识却愈发精神,清楚看到,她轻轻转身,哭着扑向他。
“她走过来说其实我错了
她爱我”
远处音乐声乘风而来,他笑了。
免责:笑语/求知
如果让我来选,我肯定不会选择杜维所选择的这条路的,这位不可思议的郁金香亲手破灭了他和摄政王的蜜月梦,开创了他自己的传奇。
——帝国统帅部军务大臣卡米西罗
郁金香大公在官方记载的帝都政变里几乎不置一辞,由于史官的春秋笔法,我们很难判断这位郁金香大公在政变过程中产生的作用,只能从他的人生轨迹中推测处,他是从此处踏上政治舞台的。在过往的研究中,杜维•罗林•鲁道夫常常被塑造成一位政治天才,他继承了罗林家的政治天赋——虽然罗林家乃武将之家,向来不被认为长于权术——只是甫一上台便成为政治的宠儿,能在皇者的宠爱和猜忌中轻松地进行平衡,成为帝国史上最年轻也是最无法被忽视的宠臣和权臣。
由于近年来更多的文献出土,依靠这些文献资料的佐证,一段被隐没的时期又浮上水面,我们终于能确信一件事,政治是没有天才的:这段时期的杜维•罗林•鲁道夫在政治上的手段堪称稚嫩,但辰皇子似乎对此极为满意,甚至因此对杜维产生了更多的信任和寄望,他包容并打造了一个他和杜维之间的蜜月期,直到被叛逆的臣子恃宠挑战,才叫他从美梦中清醒过来,宣告蜜月期破裂。
这段蜜月期极为短暂,在官方历史中又被一笔带过,故而很少出现在过去的研究者的视野中。但而今我们再重新审视这段时期,必须要承认:各怀鬼胎的君臣二人演绎出的他们的蜜月期对于二者之间的关系的确存在着不应被否认和忽视的影响。
除了千金买马骨,再也没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可以解释还没有辰皇子为什么会对这位为他叛出家族的“白痴少爷”如此信任与宠爱了。事实上,即使没有杜维•罗林与家族决裂的事件发生,辰•奥古斯丁也不会输给他的兄长,杜维在政变中的地位其实是十分尴尬的,但他却是在政变中得利最大的那个人,我们无法从历史上再找出第二位从无名之辈一步登天成为一位世袭公爵的存在,更不用提此时的杜维仅仅只有十四岁。
虽然作为罗林家族的长子,但在前十四年的人生中,杜维一直在自我放逐,他抗拒着任何正统的政治教育,就好像前文所言,杜维一直冷眼旁观着世界;但而今不同,他必须亲自参与进这个进程中来,面对崭新的政治形势,杜维本人定然也是茫然的。但他的确是个聪明敏锐的天才,只是同入狱的父亲见过寥寥几面,便已经从那位失势的罪人那里得到了政治舞台上最重要的品质,哪怕面对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君王诺言,他都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非常理智地退让了一步,将事件延宕成可控的形状。
“我的公爵大人,看看地图吧!你想要哪里当你的领地,自己在地图上随便挑!”
我们当然要为这位慷慨的摄政王的魄力所动容,面对这样的馈赠,换任何一个人来都难以拒绝辰皇子真挚的邀请,只要杜维选择最合理的那条路,那他的未来定然可见地一片坦途、无限光明。我们当然可以轻松地想象到听到这句话的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位不走寻常路的郁金香公爵大人从来不愿意跟着别人的步调走,“他的脸上都见不到什么格外惊喜的表情”,结合杜维在这之后做出的选择,杜维此时心中一定生出了极大的不安同警惕,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当然他也不能拒绝摄政王的奖赏,他只是端正神色向辰皇子道谢,像他之前做的那样,轻巧地四两拨千斤,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推到了能叫人咽下的未来:“殿下,您这可真是为难我这个对帝国一无所知的‘白痴大少爷’了,您看,我甚至都不知道各地是什么样,先让我回去想想吧,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能这么轻松地决定,您说是不是?”
辰皇子在这一刻定然是失望的,但他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自然知道渴求的人才不会那么轻易地尽入他彀中,但他向来有耐心。他只会温言笑语地安抚杜维:“哈哈……你还能被称为白痴?我的天才公爵大人,不过你说得对,是该好好想想,我想你一定会选择最好的地方!”
对于后世者而言,郁金香公爵的传奇是从帝国西北的德萨行省开始的,但对于当时的人而言,杜维的选择自然是极为不智的。由于杜维本人没有写手记的习惯,我们很难知晓他选择这片甚至称得上是帝国最贫瘠而混乱的土地的时候是否早已经做好面对前方困难的准备。但就当时而言,很明显的,杜维这个选择是在拒绝完全臣服于摄政王、他甚至是在挑衅这位君主:我作为你选中的彰显帝王恩典的标杆,现在我要以我自己为筹码,从你手中赢得注定要死的人的性命,你要怎么回答我呢?
在记载中,辰皇子当即变了脸色,他甚至给了自己这位宠臣好几个反悔的机会,但杜维仍然举起了反抗的旗帜,他躬身臣服,语气平和,却如此不臣。
在一些不被记载的宫廷传言中,辰皇子在人后勃然大怒,甚至几乎要把房间都砸干净,我们当然能想到摄政王此时心中的失落与不满,但仍然忍不住质疑这一切的真实性:他究竟是因何对这位少年公爵寄予了这么大的期待呢?要知道,无论郁金香公爵的未来会在西北交出怎样的答卷,对彼时的人而言都是不可知的,在所有人的认知中,杜维只是再一次选择了放逐自己。在这位郁金香大公爵的人生里,他一直在选择逃避,但每一次逃避都将他推向更为传奇的道路。但在此之前,杜维同辰皇子的关系不过是私交甚好的好友,他是因何确信自己挖掘出的是一颗未被雕琢的璞玉,并认定他一定会大放光彩,将自己的信任和期待都放置在这一位仅仅只有十四岁的少年身上呢?
但杜维此番做法并非不智,更不如说,他其实选择了最适合他的一条道路。雷蒙•罗林伯爵在狱中时定然同他分析过当时的形势,也必然提醒过他要同罗林家划出界线,但这条道路看似最轻松,实际上却并不好走:这条路是让杜维将他自我本身拱手让人,从此全盘交付予摄政王的道路。年轻的摄政王自然是一位明君,但如果这位摄政王活得再长一点、甚至活到他父亲那个年纪呢?甚至不必假设,贵族将自己的权力同君主相关联自然没有什么错处,但如果只能依靠君主的宠幸才能得到权力,那就是另一个概念了。
杜维将自己挪移出帝都这一政治中心,在西北慢慢将自己打磨成最光亮的宝石——想到这颗宝石现在并不是王冠上的装饰,而是能与之争辉的存在,摄政王定然为此遗憾不已,但对后世而言,却是一种大幸。这段极为短暂的蜜月期虽然结束得猝不及防,但却是一种必然,杜维并不是一个能完全臣服于他人的臣子,好在他遇见的君主愿意包容他的这份叛逆同不臣,即使蜜月不再,他们还是葆有一种非常难得的默契,君臣二人虽然不再并肩,但却仍然同行,方才开创了帝国中兴之年。
作者:凰
评论:笑语
那时候江边还没什么东西,没几棵树也没多少房子,就是一大片荒地,连路灯也没有,散乱地堆着几个菜市场才会出现的那种铁皮垃圾箱,都破破烂烂的,塞满了垃圾。
一般没人会来这种地方,垃圾站的人起码一星期才会开车来收拾一次,而尽管处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位置,垃圾箱里的垃圾也从来不见少,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堆回了原来的样子。
常树在这样的江边来回走着,尽量站得离河水近一些,好让那些从远处飘来的恶臭气味离自己的鼻子远一点儿,但最起码一千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还是缠在了一起,在高温中大摇大摆地四处飘散。
白到晃眼的太阳光底下,常树已经晃荡了好几分钟。他的手表落在了教室里,没法精准地知道现在是几点,只能抬起手臂从手指的缝隙里眯起眼睛望向天空,试图从太阳的角度推算出大概的时间。
光线穿透皮肤钻进血肉与骨头中,又穿过一层皮肤然后落进他的瞳孔里,他艰难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只得出“离太阳落山还早得很”这样一个结论。周围静得很,常树放下手臂,垂着头叹了口气,转过了身。
他已经什么都没在想了,在此之前思考得太多太快,而天又太热太晒,不过才一百多厘米的身体已经不剩下什么精力给他继续考虑事情了。所以他转过身,打算就这样再继续贴着河岸走几个来回,但是一个身影几乎是贴着他站在背后,让他差一点儿就撞了上去。
常树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反应了一下才觉得吓了一跳,对面那个人却仿佛要被撞到的不是自己一样,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那样走了过去。
高挑的女人左手提着一个编织袋走过,而直到这时常树才听见了塑料摩擦时吱嘎作响的声音,他站在原地看了几秒那个背影,然后迈开腿跟了上去。
一片寂静的河畔开始有风吹过来,女人的鞋底在前方一下一下敲着地面上的沙土,绿色的编织袋不断地发出声响,以一种不容忽视的架势强行把常树的注意力从女人那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那里面装着些什么?常树盯着那个皱巴巴的袋子,不自觉地又思考起来。为什么会提着这么个袋子?提个编织袋要来装什么?她来这种地方干嘛呢?
——这个人是谁?最后,所有的疑惑还是停留在了这样一个最明显、但也最不管他事的问题上。常树又打量起女人,看着她趿拉着的塑料凉拖、松垮垮的裤子和发黄的短袖衫,还有被乱糟糟地别在脑后的头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考虑起了完全没必要的事情。
女人提着袋子向前走的模样看上去随意却又目的明确,常树隔了一段距离不声不响跟在她后面,走出二三十米,然后又跟着停了下来。
女人转过头,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半睁着眼睛望向常树,目光在他身上飘了一下就转走了。
“小孩,别跟着我。”她这样说。
好像有点绿,常树看着她脸颊旁翘起的被光照亮的头发,这样想到。他完全没注意女人说了什么,只顾着观察她的样子了,强光让所有的颜色都有些失真,他眨眨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女人的头发,又觉得刚才只是自己看错了。
女人沉默着站了片刻,看这个孩子呆愣愣的没什么反应,就自顾自转身又开始朝前走了。常树的视线还跟着她的头发,那片模糊的颜色在阳光下晃起来,更加让人没法看清了。
校服的白衬衫背后被汗湿了一块,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风一吹又凉又痒,像一群蚂蚱在爬来爬去。他看着面前的人,一声不吭地跟着继续走,时不时伸手到后面扯一下衣服。
三道杠被他扯下来塞进裤子口袋里,别针不知道是没收好还是弹了出来,针尖隔着薄薄的布料刮擦着皮肤,没一会儿就把大腿刮得刺痛。常树想伸手进口袋里把别针拿出来,汗津津的手指摸了半天才摸着,一个不注意别针就掉在了地上,被他一脚踩进沙土里。
他低头看了几眼,没能看清别针被踩到了什么地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跨了过去,跟着女人一步也没有停。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在河岸上走着,走到了那几个垃圾箱边上。常树抬起手捏住鼻子,刚准备加快脚步,就看见女人又一次停了下来。这回她没转头看身后的男孩,也没说话,自顾自地抖开编织袋,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伸进满满的垃圾里,开始翻找起来。
常树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她从一大堆垃圾里翻出一个又一个塑料瓶子,随手在编织袋的外侧擦了擦就丢进袋子里,然后又开始找下一个。
绿色的、橙色的、紫红色和白色的,许多种颜色的塑料瓶沾染了污垢,在夏天的太阳下有气无力地反射着光线,而女人盯着它们,却像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微妙地有了些表情。
常树仍然呆站在一边看着,看她捡完了第一个垃圾箱里的瓶子,又转去另一个箱子旁,用脚把那些堆在一起已经没法分开的东西都踢到一边,再次弯腰翻找起来。
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直到风已经快要把背上的汗吹干了,常树才挪动自己快要在沙土上生根一般的双腿,走到女人身边,蹲下去捡起一个还算干净的塑料袋,又翻出一个半透明的蓝色瓶子,用塑料袋擦干净,放进了女人的编织袋里。
女人低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她就好像完全没觉得这孩子的举动有什么问题一样,继续捡着瓶子,让常树跟在她身后一起捡起来。
塑料袋的窸窣声不断响着,他们往编织袋里塞了一个又一个空瓶,直到那些五颜六色的玩意轻飘飘地填满了整个袋子才停下来。女人直起腰,又抬脚在垃圾堆里翻了翻,在看到好几个瓶子滚出来时撇了撇嘴。
她的袋子已经被装满了,而这里还有许多没法被带走的塑料瓶。常树看着她的动作,不知怎么地居然也跟着觉得可惜起来,轻轻叹了口气,而女人就在这时转向他,居高临下地盯住了他。
“你叫什么?”她问道。
常树愣了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常树,平常的常,树木的树。”
“常树,”她又撇撇嘴,神情似乎有点失望,又似乎早有预料,“你不去上学,跟着我做什么?”
“……我没地方可去。”常树低声回答道。
“你没家吗?”
常树摇了摇头:“不能回去。”
女人没点头,也没问他为什么不能回去,转身就沿着河道向前走去。常树站在原地看着她往前走,走了几步停下来,向自己回过头。
她表情不变,只是看着他,而他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摆开手臂跟了上去。
“你叫什么呢?”常树跟在她身边走了一段路,忽然间问道。
“谢青。”女人回答。
常树想了想,又问道:“感谢的谢,青蛇的青?”
女人点点头,把编织袋换到另一只手上,继续向前走。常树侧过头悄悄看了她几眼,发现她的脸又恢复了那副没表情的模样,于是他便也没再说话,默不作声地跟着一直走了下去。
太阳开始有些往西沉了,他们在垃圾堆里翻找花掉的时间似乎比想象中要久不少。常树跟着谢青走上河堤又窄又陡的阶梯,在开裂的水泥路上又走了好一段,最后停在了一个只立着一块站牌的公交车站前。
常树喘着气,侧过脸在肩膀的衣服上蹭了蹭脸颊上的汗水,四处望了望,发现除去向两头不断延伸的道路和远处的田地以外,这里站着的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而这时,谢青把空着的那只手伸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枚硬币,递到常树面前。
“给你,”她说道,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举起来对着太阳看看。”
常树愣了愣,莫名其妙地接过硬币,抬起头就那样举到眼睛前对着太阳,看了起来。
他汗湿的指腹捏着硬币的边缘有点打滑,刚刚好被挡住的太阳从后面向他的视线四周散发着光芒,有那么一会儿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好让自己的目光聚焦到满是划痕的硬币上面,试图看清楚谢青想让他看的东西。
但是什么也没有,这只不过是枚硬币罢了,银色的、斑驳的、陈旧的硬币,在他的手指间挡着太阳,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想让我看什么?”常树下意识问道。
回答的声音没有传来——倒不如说,从他举起硬币开始看的那一刻起,周围就只剩下隐约的空气流动的声音了。常树猛地回过头,看向身边,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她走了,他这样想到,看着空荡荡的、一直通向远处的道路,看到眼睛开始发酸发涩,才回过头用力闭了闭双眼。
现在没有人在他的身旁了,常树独自站在慢慢往西落下的太阳对面,捏着手里的一枚硬币,靠在站牌边上等待着。风里带上了低沉的嗡鸣声,远处的道路尽头,一辆老旧的公交车朝着这边开了过来。
标题:鲜甜时光慢递
作者:米琪雅
大概7k字不到,希望各位吃得愉快!> w <
他推着自行车朝小区走去。
下午下了一场急雨,老旧的地面残了些许雨水,橙红色的夕晖将所有影子拖得长长。一拐进这条不起眼的巷道,充满烟火气的嘈杂即刻止步于身后,只留下车轮辐条转动时几不可闻的窸窣。
廊道种了一排深绿色的灌木,他本以为只是起个隔开院落的作用。前几天这列灌木悄悄开了米粒大小的黄花,发出清远的香气,隔很远就能闻到,走近也不觉浓烈。花开当日他问了闲坐在门口的阿姨,对方笑说,这是米仔兰。花就这么小,香得很。
这个如同盛放在玫瑰金玻璃瓶里的潮湿黄昏,锐利的阳光都化作一地的温柔。他看见一只黑金色蝴蝶,悠闲地趴在米仔兰的花苞上,翅膀如同被打湿了一样轻轻颤抖,当他经过,蝴蝶便悠悠振翅,轻巧地离开他的视野。好像做梦一般。
这奇妙的混沌让他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而迷茫感在他取出快递柜里的物品时达到了最高峰。
包裹很薄,快递单上工整地印着“鲜甜时光”四个字,物品栏备注“文件”,他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起自己有网购什么书籍。再拆开一层,目光触及信封上的字迹,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了又看。
那是祁恵的字。
楽山敬启。
二零二一年八月十四日,惠。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寄信过来,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家里了吗?他脑中瞬间闪过了很多很多想法,他甚至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漏接过她的电话。然后他突然发现,8月14日是明天。
2021年8月14日,是七夕节。
和祁恵认识的那年,他们还都是学生。
闷热夏夜,大家都穿着拖鞋在校园的马路上吊儿郎当地走,随手拧开一听可乐咕嘟咕嘟地浇灭燥热。任楽山那时还是认真在图书馆复习的好学生,至少在考前两周会一本正经地在图书馆占座,按照自己的复习计划温书做题。突然接到祁恵的电话,他有点惊讶,在周围人的侧目里悄悄走到走廊,手机举到耳边,少女鲜活的声音就满满涌进耳朵。
祁恵请他一同看鬼片。
这请求来得莫名,任楽山本想拒绝,但听到少女言辞恳切,说只要一起同步观看就不会害怕了,拒绝的话拐了三圈最终还是没讲出口。他老老实实地回到座位上,插好耳机,把没听说过名字的韩国鬼片窗口拖到左上角,一边做题,一边看祁恵的聊天框哗啦哗啦地冒出来一大堆字。他并没有特别专心,只是时不时地给对方一点回应,诸如“感觉要吓人了”,“音乐不对劲”,“吓我一跳”,祁恵对这一点互联网上的陪伴感似乎已经非常满意。
那个鬼片讲的是韩国高中女生用精心制作的手账本表达彼此内敛的情感,手账本里每个标签、每个转动的活页,都将新的线索引到观众眼前。祁恵对那本暗藏机关的手账本极感兴趣,他们交往很多年后,有时经过漂亮的文具店,她还会提到当时看的那部电影。她喜欢那些漂亮的纸胶带,彩色墨水和贴纸,也曾经雄心壮志地想要自己做一本厚厚的手账,这份热情又渐渐被消磨在千篇一律的平庸日常里。
任楽山打开自己衣柜的另外半扇门,里面是祁恵最后剩的一些物品。三本她不爱看的书,两双没有收走的袜子,丢得只剩一只的耳环,用到剩三分之一的香水瓶,一本写了大半的本子。他把它打开,和手中信封的字做比对,一模一样。
他想起当年看的那部电影,炽热却戛然而止的爱,在只言片语里隐藏着没能及时讲出口的感情。但,她可是祁恵,祁恵在自己这里还有什么秘密,她和他,对彼此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半身。他举起手中的信封,翻来覆去地看,迟迟没有下定决心拆开。这会是祁恵的恶作剧吗,在她离开这个房间四个月之后。
他去淘宝检索名为鲜甜时光的网店,翻查了一会儿,他发出意味复杂的叹息。这是一家定时寄信服务的小店,就像你为明天要准备会议提前在日程表里定好闹钟一样,这家店会和客户确认之后,在未来约定的某一天寄送物品。
在知道这封信并不来自于此时此刻的祁恵,他突然放松了下来,从笔筒里抽出拆信刀,干脆利索地裁开了信件。他嗅到米仔兰的香气从打开的窗户里悠闲地渗进这个房间,眼前似乎又出现那只振翅飞走的黑金蝴蝶。
祁恵一定忘掉了这封信,他想。
和祁恵交往两年后,两人一起顺利毕业。
拍完毕业照祁恵心就野了,她放下宿舍里大半没收拾的东西,兴高采烈地把宝乐主题公园的套票递给任楽山。
“陪我玩!”她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注视着他,眨了眨眼睛。于是他备好太阳伞、防晒霜,润肤喷雾、充饥零食和水,大大小小的东西装进背上的小包,第二日一早和祁恵一起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来到工作日依然人潮汹涌的游乐园。
那天阳光很大,他记得祁恵和他一直在疯狂流汗,两个人玩完过山车对视一眼,都为对方的狼狈感到好笑。祁恵接过他的矿泉水,一手叉腰做牛饮状,喝得太猛,有水顺着她的唇角漏下来,滑过她白皙的下巴,纤细的颈部,漂亮的锁骨,最后滑进她的T恤。他伸手揽住祁恵的腰,把她罩在自己的怀里吻她。她的眼睛真美啊,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而今天不是晴天,今天下小雨。他撑着伞站在等待排队进门的队伍里,前面是一对情侣,后面是一对情侣。这是让人感叹不愧是七夕的周六,这是名字很土的宝乐主题公园,工作人员戴着口罩要求查看健康码,他走过旋转闸门的瞬间有点想回头看看。
那封信来自一年前的祁恵,她在信里写,21年的七夕,想要再来这里玩。
祁恵那时候会想到今年此时两个人已经分开吗?任楽山自己先摇了摇头。祁恵的字像小孩子,笔画转折处看不出笔锋,圆润可爱,虽然隔着一年的时间,仍能看出来她当时心情很好,很努力地想要写工整。他甚至眼前立刻浮现出祁恵写这封信的样子,兴之所至,立刻行动,想要吓男朋友一跳——“就当是埋一个制作者本人都遗忘的定时炸弹吧。”她会这样想,他知道。
确实被吓到了。
任楽山还是回头了。他的视线将在排队的众人扫视了两遍,大部分是一对一对的情侣,有一些是三口一家的家庭,偶尔也有结伴的少女或四五成行的年轻人。
没有祁恵。
他在主题公园的地图前面驻足,自己规划起来要玩的项目。碰碰车,海盗船,激流勇进,黄金矿工,过山车,鬼屋,旋转木马。和当年陪祁恵一起玩的项目一模一样。这算是一种仪式感吧,因为祁恵遗忘的一封信,他决定要在这个本想蜗居在家的周六出来和情侣们抢位置,还要装作她还在自己身边一样,在一同享受这次乐园之旅。但这些本就是她喜欢的,也是他喜欢的。
当任楽山在过山车上跟着车体360度翻转冲刺时,他隐隐察觉到自己不合情理地期待起一些不会发生的事情。这样不行,已经过去了。他开始强迫自己回想这一切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祁恵和他交往了很长时间,两个人是校园情侣,本身以为磨合之后如果不合适,这段感情就会变成在几个月后很快结束的关系,互相成为彼此感情路上的磨刀石,交往的回忆则给各自的下一次恋情提供一些好或者不好的养料。可是,他好喜欢她。
在刚认识的时候,祁恵是内敛的少女,在一起参加社团活动时,只要能不发言,就绝对不会主动举手,被分配到了推不掉的工作,也会觉得有点麻烦的皱起眉,怕麻烦的同时性格又很认真,几个小组里,祁恵负责的小组整理的材料最清晰全面。任楽山一开始只是想帮她,他觉得祁恵看起来就是吃力也要自己勉强做到最好的样子,他本以为自己擅自伸出的援手可能会被对方拒绝,但祁恵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他看着这个笑容,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两人略微熟悉一点后,他就发现这个少女隐藏在羞涩外表下的任性,她那温和内向的外壳是她的社交面具,对信赖的人,她更像突如其来的一场小型暴风雨,所到之处会带来一些新奇的刺激,一些无害的破坏,这样反差巨大的两面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任楽山为此极其好奇,他当然有意识到自己被对方强烈吸引。怎么会不喜欢她?他好喜欢她。
毕业是很多校园情侣分手的门槛,有些人会选择回归自己的家乡,有些人则更想在这个太过于大的大城市里扎稳脚步。他本以为祁恵会回自己的家乡,也许那样对她来说会更舒适,但祁恵看起来想都没有想过还有其他的路。我好不容易才考到这里,为什么要回去。她看着任楽山的脸,面无表情。他才察觉到祁恵闭口不谈的家庭或许有一些他不知道的过往。他们没有因此分手,他依然很喜欢她。
他喜欢祁恵在他怀里努力抱住他,他喜欢接吻时她羞涩的退缩和情浓处猛烈的索取,他喜欢揽住她的腰时,顺着后背缓慢移动手指,她会发出细碎的呻吟。他喜欢早上起来看到祁恵蓬乱的长发,他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时候用力咀嚼吃得很香,像用力屯粮的小松鼠,他喜欢祁恵把脚搭在沙发上,悠悠闲闲地看书的样子,一直到手里的书缓慢落到地板上,而她闭着眼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那么祁恵对他呢?
他在过山车失重的眩晕里闭上眼,眼前是去年此时的祁恵,她伸出手触摸他的脸颊,微长的胡茬在她的手掌心被顺着反着摩擦,祁恵露出明朗的笑容。
我爱你,楽山。
从过山车下来,他没有按照原计划继续去玩鬼屋,倒不是胆子小,而是他手脚发软,脑门冒虚汗,胃里翻滚,感觉不坐下来缓缓会即刻冲到卫生间抱着马桶呕吐。
怎么回事,他自嘲地想,这就是老了的前兆吗?刚毕业那年不吃早饭都能轻松玩转这些大玩具,是朝气蓬勃自以为是的愚蠢年轻人,而现在自己只是身体各项指标亚健康的普通社畜,坐了一趟过山车就快死一样。
好在游乐园无论何时都会有供人休息的昂贵茶饮餐厅,他挑了一家看起来宰人宰得比较让人心甘情愿的,推开门找到位子坐下来。
小餐厅卖简单的再加热微波炉食品,花样繁多的咖啡和冰淇淋甜筒。他要了一杯摩卡,热气腾腾,味道实在喝不出和速溶咖啡有什么太大差异。
小餐厅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游客,都买了最便宜的饮料或者吃的,舒服地坐下来看外面将停未停的雨。
角落的货架上搁着明信片,餐厅的服务员小姐姐只要把淘宝批发的盒装明信片拆散,一份两份地散落放在每一层上,总会有傻瓜兮兮的小文青乖乖就范,用十倍的价格买一张明信片,再在店门口粗劣的盖章处打卡,然后丢进邮筒,等待一个月后寄到或寄不到,寄不到的概率还更高一些。
任楽山抬头看了看,在正对着的墙壁上挂了一块中等大小的黑板,上面有用磁石贴贴住的各种便笺纸,有些则是明信片,上面各色不同的字迹写一些被人看到可能会不好意思的感言,最常见的还是XX和XXX要在一起,谨慎一些的会写,祝我减肥成功or考研上岸,还有追星小妹妹大笔一挥:范XX是最帅的!他无意识地阅读了几张卡片,露出笑容。
他也给祁恵寄过明信片,三张五张?他不太确定了,那是工作刚开始的半年,频繁出差,祁恵电话里抱怨了几句,他想着该怎么哄哄她,出了酒店门就看到有明信片的小店,他认真挑了一张,却一时想不出该在上面写些什么,最后也只干巴巴地写了几句祝你平安喜乐之类的套话。明信片一走就是大半个月,等明信片寄到了,他人也要回来了,可祁恵开心得不得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絮絮叨叨了半天,回到家就看到她买了一个明信片收纳本,珍而重之地把这张明信片保存在第一页。
所以他后来只要出远门,就记着给她寄一张,祁恵有一年也突然喜欢上和别人交换明信片,拿着收纳本在算自己还缺哪里的邮戳,想要什么样的卡片,那个本子后来填个半满,但他寄的那几张一直在最上面。这个本子被祁恵带走了,他不确定祁恵以后会不会把那几张挑出来丢掉。
楽山。祁恵趴在桌子上笑着叫他的名字。楽山,要不要等会一起吃晚饭。他看着她想点头,祁恵的脸突然又变成几个月前的表情。楽山,我们分开吧。
他猛地站起身,把准备问他要不要续杯的服务员小妹妹吓了一跳。
这简直比收到延时慢递还要来得让人惊讶,难道自己在做梦吗,从看到那只蝴蝶开始就没有停歇的幻梦。
他缓缓地取下贴在留言小黑板上的一片明信片。那是祁恵的字。那也是祁恵的字。
祁恵在上面写,楽山,我想去吃明枝湖,你会陪我一起吗?
那甚至不是去年留下的字迹。那是刚毕业那年的夏季。是一切都还没有变得平庸乏味,一切都还如此勃勃生机的当年。
明枝湖是一间小有名气的无国界餐厅。
任楽山没有毕业的时候就听说过这家店很热门很难预约的传闻,说实话,这种包容各地风味的噱头一旦把握不好,就会变成糟糕的缝合怪,任楽山对这种路线的餐厅抱有一定程度的偏见。本以为这间店会在几年后悄无声息地倒闭,没想到直至今日依然坚挺。
但他从不知道祁恵曾经想要来这里吃晚饭。他有些惊讶,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她。
他走近明枝湖,侍者为他拉开门,在他收伞的空隙询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他轻轻摇头,又试探着问,有没有祁女士的预约。对方略加查询,也对他摇头。抱歉,先生。
也是另一种意料之中。
他接受了要等位的现实,好在时间并不长,他很快被引到一处靠窗的高脚座,他有些新奇地坐在这个位子上,心想,祁恵有来这里吃过吗?在他短暂离开她的那些时日,在他和她闹别扭的屈指可数的那几天,在他和她开始争吵,开始疲惫,开始互相伤害的日子里。他不知道。他现在也无法知道了。
明枝湖的菜单很好看,食品按不同地区做了不一样的罗列,他点了一道泰式的咖喱虾,又要了半份泡椒茄子做开胃菜,最后则是一份海带汤,没什么章法,纯粹是看到什么点什么。
前菜上得很快,泡椒茄子的泡椒并不辣,倒是咸得很清爽,几口吃完,胃里有了东西,反而感觉提起了胃口。
祁恵不怎么能吃辣,却馋嘴,每次辣得不停抽气喝水,下次遇到还是想吃。有几次任楽山下班回家,正看到祁恵在切菜,一边哗哗流着眼泪一边有条不紊地切辣椒,让他看得又好笑又心疼,赶紧把她围裙解了帮她料理后续,这笨蛋还傻乎乎地想用手去擦眼泪,唬得他赶紧把她引到洗手台先把手搓洗干净,不然过会儿眼睛要肿痛好半天。
印象里,她除了有点馋辣椒,没有特别偏爱的菜肴,连馋辣椒都更像是明知自己不可为而为之的勉强,更多是贪新鲜,没见过的就想尝尝,新菜永远比旧菜让人心动。
他们刚交往的时候,祁恵有一次扑到他怀里,抬起头望他,眼睛湿漉漉的,问出了什么事,慢吞吞地说与好友绝交,他失笑,以为她和友人闹寻常别扭,谁料从此便真的再也不提对方。后来聊起,祁恵便说,不怪对方,是自己的错。她知道自己性格有问题,一旦和谁还没有成为那么好的朋友,她便千方百计想要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好,对方在自己眼里也光芒万丈,可一旦真成了挚友,她便开始害怕起来,担心被人发现自己其实并不OK,也开始对对方挑三拣四,行到最后,便只能陌路。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这样,也一早觉得他们迟早因此分道扬镳,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晚,晚到他以为这一天再不会来。
祁恵与他常在门口的公园散步,有一座小桥架在公园里,桥下是湍湍流水,有几次,他看到祁恵站在桥的正中央,面对着桥下的流水发呆,有时让他无端感到恐慌,担心如果不是他牵着她的手,她就会从桥中央一跃而下。怎么会?祁恵听他讲了这样的忧虑,露出笑容,捏捏他的耳垂。我不会轻生,你安心。我很喜欢你。楽山。
他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好奇妙,泰式的绿色咖喱竟然有这么辛辣的味道。他在祁恵提分手的那段时间里都没有流泪,他是多么清楚他和祁恵最后有多么努力地想要维持,然而终于无可奈何,他一次又一次地用力拥抱她,而她回以同样激烈的拥抱,到最后的最后,还是祁恵更勇敢一些地挑破:楽山,我们分开吧。
他结了账,拿起自己的伞,窗外仍在下雨,路上的众人行色匆匆,而他茫然地伫立在雨水中,不知道今日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来此一行,鲜甜时光慢递,这命运中埋藏下的意外惊喜,却让他回想了那么多遍的伤痛和快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在黑暗中朝他望过来,她在光明里提起行李离开。他知道她不再爱他了,就像他也已经不再爱她一样,他们是如此了解彼此的一切,他们是曾经这样深地陷入对方的生活。
但那已经过去了。
“七夕快乐,先生?”卖花的年轻人朝他兜售玫瑰,他便付钱买了一只。他一路迎着雨走回到家门口公园的小桥,他站在正中央,将手中的玫瑰投入到浑浊的河水中,看它瞬间被吞没。而他又仿佛嗅到米仔兰的香气,看到香气里飘飞的蝴蝶,他知道这一日是真实的,他收到了一年前尚存的甜蜜,七夕快乐,祁恵。
七夕快乐。
楽山:
我是祁恵。
我不喜欢写信。总觉得思绪太多,下笔不能尽如我意,不如干脆不说。
今日出门,突然想吃糖桂花,好奇为何心里有这种想法,发觉小区灌木里的米仔兰开了。那味道甜极了,我采来在信笺里压了又压,不知寄至店里封存一年,是否还能将此刻我的心情传递给你。
这几日你工作很累,有时我半夜醒来,仍能瞥到你还在伏案工作,有时我撒娇把你拉回床上休息,睡梦中你依然愁眉紧锁,让人有些心疼。
楽山,我很想念你。今年我们都忙碌,一并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明年此日,能否同我一起去宝乐主题公园呢?别笑我,我知道你嫌弃它名字土,但我和你一起,就觉得玩什么都那么快乐。
我们明年也要在一起,对吗?我们明年也能在一起吧。楽山,祝你七夕快乐。
匆匆不尽,顺颂
惠
猫对我说
作者:魇
评论:笑语
我打开房门,两只猫蹲在门口,和平常一样看着我。
“我回来了。”我说,低下头开始换鞋。
“你回来了。”我听到猫的方向传来两个声音。
我抬头看它们,它们回望我。
“刚刚是你们在说话吗?”我问我的猫们。
“是。”大一点的猫看了我一眼,开始舔爪子。
“你们会说话了?”我继续问。
“是。”小一点的猫站起来,尾巴竖得高高的。
我穿上居家拖鞋,走向屋里。两只猫跟着我,如平常一样蹭着我的腿。
“你不觉得惊讶吗?”大猫仰头看着我,“我是说,猫毕竟只能发出喵喵声或者嘶吼,而我们突然会讲人类的语言了。”
“而且还能沟通。”小猫补充道,“你也清楚,会说话和能沟通是两个层级的事情。”
“因为觉得惊讶也没用,所以我就省略了受惊的绝大部分过程。”我一边瘫在沙发上一边看着它们。它们俩则跳到了茶几上,保持跟平时一样跟我平视的状态。
“我以为你好歹会喊一声‘卧槽‘呢。”小猫说,它开始舔毛。
“如果是在路上遇到的野猫对我说‘你好‘,我大概还是会这么来一句的。”我说,“毕竟我确实之前没见过猫能说话……嗯,用人类的语言跟我沟通。”
“这么说,你是很了解我们所以才不意外 ?”大猫说,“其实你每天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很久,毕竟你要去上班。”
“我不觉得我了解你们,不过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让给我了解一下。”我说,试图维持瘫着的姿势去够茶几上的水杯,但失败了。“说到上班,我上班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了不去上班。”
“我不太明白。”大猫说。
“我上班可以赚钱,赚钱可以买吃的用的和住的地方,多余的钱存起来,等存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不用每天上班了。”我说。
“我还是不太明白。”大猫说,“毕竟我们猫是不用上班的。”
“把上班想象成捕食。”我说,终于还是选择坐起来够到了水杯。
“可是只要活着就需要捕食,而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每天捕食直到死去。”大猫说。
“你过着每天不用辛苦捕食也能吃到东西的生活,托我每天辛苦工作的福。”我喝了口水,尖锐地指出这一点。
“什么是捕食?捕食很辛苦吗?”小猫问我和大猫。它是我从宠物繁育中心领养来的,没经历过大猫一样的流浪生活。
“你不要插嘴。”大猫对小猫说,扭过头继续和我对话。“那么现在你发现我们会说话了,如果有效利用这一点,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的工作了?”
“你居然还能想到这一点,是小时候的艰难生活赋予你的智慧吗。”我说,“说说你的计划?”
“你每天都看短视频,如果把我们和你对话的过程录下来,吸引很多人看,再结合你‘流量变现‘的手段,会不会一下子赚到很多钱?”大猫说。
“卧槽。”我说。
大猫和小猫对视一眼,又一起看我。
“这回我是真的有些惊讶。”我说,“你能想到这么多,真的是难为你了。”
“也没什么。”大猫说,他站起来,尾巴竖得高高的,尾巴尖扭来扭去。
“好,我们仔细分析一下你这个方案。“我坐起来,把水杯放回茶几。”首先,在人类的认知中,猫是不会使用人类语言的,更别提用这种方式跟人类沟通。“
“嗯哼。“大猫说。
“那么如果我发布了和你们对话的视频,或者说,你们说人话的视频,观众会怎么想呢?“我问它们。
“会觉得很神奇。“大猫说。
“会说‘卧槽’。”小猫说。
“会觉得这是一个简单的人类给猫咪配音视频。“我说,”而这种视频从来就不缺,凭我平庸的文案技术和你们普通的姿色,在宠物短视频这种红到发紫的赛道,连个水花都翻不出来。“
“那么直播呢?“大猫说,它的尾巴垂下来了。
“镜头能捕捉到的范围有限,观众肯定会怀疑有人躲在一边给你们配音。“
“那么带他们到家里来,让他们亲眼看到。“大猫说,”我们会说话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猫不会说话,所以只要人家认定这个事实,你们会说话就会被认定是我用各种手段为你们配音。”我说,又瘫回了沙发。“再说,据我观察到的,你并不喜欢有陌生人来家里,更别说我也算大半个社恐。”
“可是我们真的可以说话,甚至可以沟通。“小猫说,语气里多少有点不甘心。“这么稀罕的事,居然没有任何价值吗?“
我没有说话,和平日一样对它们伸出手臂。它们跳到我身上,开始踩奶。
“你们的存在对我来讲就是没法简单用人类货币衡量的东西。”我说,习惯性地伸出手,一边一个抚摸着它们的头。它们最近越来越沉了,我喂得有点多,我觉得我要被压到窒息了……
我睁开眼,两只猫在我身上,一只盘在胸口,一只窝在肚子上,它们每只都十斤多,我觉得我快喘不过来气了。
我撑起身,它们叽里咕噜地掉到床上,扭头对我不满地喵喵叫起来。我笑了起来,伸出手,一边一个抚摸着它们的头。
作者:八千鸟
[在没有到达之前,
你所憧憬的彼岸,
也许是那些占领着人们的内心,
令人迷失的喧嚣罢了。]
晚上十点,夜色落幕,熟悉的苦味准时在楼下飘散,踩着一群迷茫青年的嬉笑怒骂拾级而上。
一关上窗屋内就变成蒸笼般的地狱。为留住几缕夏夜的凉风,只得忍受瘾君子们这日复一日的狂欢。明明今日是她在这异国他乡的最后一天——屋内已近收拾一空,两个大行李箱立在房间门旁——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却萦绕不去。没有了平日里各种要赶的ddl,一下子闲下来有种不真实感,房间都被恢复成最初的样子,有一刹那她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即将告别还是这里就是生活的下一站。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就落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经过一天的打扫整理,现在这上面堆着各种理出来带不走的物品,像一个盛大的展销会等待明天客人们的挑选。有不再需要的转换插头,有没来得及吃完得找个人送的水果,还有怕过不了安检的好多香薰蜡烛。他送的。
想想很蠢,理工男不懂浪漫,只因第一次送了后被说了喜欢,于是此后次次都送。
她也很笨,只因是礼物不舍得用,一直以来都供在架子上摆着看,事到如今全成了浪费,不仅是蜡烛,也许是感情。
她盯着看了一会,还是难以下定决心转赠予人。
窗外的苦焦油味还久久不散。她索性拿来了点火器挨个点燃。高高矮矮的烛杯像沉默的士兵,香味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是她的围墙。空气中只听见细微的噼啪作响的脆弱的声音。
还记得她刚出国的时候还不明白空气中的气味意味着什么,知道的时候被吓得不轻;以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也不由对这股不友善的气味皱眉,总说她住的地区不太安全,后来干脆搬过来住。几年积累下来,客厅里的高柜上放满了朋友聚会喝出来的空酒瓶战利品,成了朋友间的知名景点。
这么一想这些香薰礼物也可能是出于实用主义,浪漫的表面或许本质是希望在这处混乱的街角做些小小的抵抗,就和他一样,终究还是选择了更实在的未来。
她又想起前天。
他说,我拿到了全额博士奖学金。
他说,没法陪你回国了,对不起。
其实并不是多意外,也许是早有预感,也许是因为类似的故事她也听过无数遍。何况一起回国又如何?去哪个城市?会不会再离开?学生时代的每个人到底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前程,与其等到互相消磨尽耐心再争个谁对谁错,不如趁现在彼此留下青春的剪影一别两宽。
而现在要验收交还房子,柜上的空酒瓶早就一扫而空,曾经相聚在桌旁的朋友,也马上要各奔东西。也有人问过他两的事,最后还是无一例外保持了沉默。
最后剩下的半瓶被她倒进了杯子里。
为什么?她想,指甲轻叩在玻璃杯沿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提问对象究竟是谁。尘世间每个人的答案都清晰明了,唯有命运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
看着杯内跃动的火光,温柔的香气间她意识恍惚起来,思维变得逐渐迟钝,心绪却反而愈发轻盈。往日记忆里那挥之不去的身影模糊着,取而代之的是她迟钝的异想天开,楼上和楼下不同命运的年轻人,为何一样沉醉在不同的幻梦里寻找安慰?
酒精把他们的世界隔开了。而睡眠又将他重新带了回来。在温暖的、安心的、气味好闻、横着泪痕的枕上,在她的梦里。
人们总是太过迷恋感情,好像那之中包含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其实很清楚,被打败的会一起被打败,许诺再见的不会再回来。我们的人生吵闹着,翻腾着,一往无前。辅剂无非是借口,而麻痹,是手到擒来的幻觉。
即使如此,我们仍有慰藉。流逝而去的,总还在记忆里重逢。
枕边,被她遗忘的音乐播放器里还在循环着:
[青春又醉倒在
籍籍无名的怀
靠嬉笑来虚度 聚散得慷慨
像遗憾季节里 未结果的爱
而风声吹到这 已不需要释怀]
END
备注:
没啥剧情,随便写写,随便看看
可以当《伦敦留学公寓》里Kathy和Genius的同人,如果真有人看的话,呃…没同人那么贴
评论要求:随意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福顺从大队长家里出来,怀里揣着块绿豆糕。
路上没几个人,地面的黄土被踩得很坚实,路两旁的柳树芽子和槐树皮早就被摘光啃净,露出里面疙疙瘩瘩的树干。大人要么去赚工分了,要么在家里躺着,尕娃们在门口拿着根柳树枝子,一边嘬着树芯一边没精打采的玩闹。这样的光景每天司空见惯——不对,头年还不是这样,甚至年初公社食堂都还能保证每天每人一个红薯。本不该是这样的光景才对。福顺走在路上紧张地不得了,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觉得每个黑洞洞的屋子里都有双发绿的眼睛盯着他,每个路边的小娃就像凶恶的狼崽,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他怀里有块绿豆糕,随时就要冲出来抢。
绿豆糕……
福顺头一阵晕,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他站稳后出了一身冷汗,到也不是怕摔跤,是怕怀里的绿豆糕掉出来;倒也不是怕绿豆糕掉出来,是怕绿豆糕摔的粉碎;倒也不是怕绿豆糕摔的粉碎,是怕摔碎了之后旁边小娃过来抢,小娃过来抢走了,自家娃就没得吃了。
狗日的,真要摔了就自己赶紧塞嘴里吃了。福顺以前吃过绿豆糕,巴掌大的砖头,方方的,硬硬的。好吃,但也没有好吃到多了不起。而此刻,怀里的这块绿豆糕似乎变成了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佳肴,他不小心开始挖掘曾经的记忆:掰下一块儿放进嘴里,甜甜的,豆香味,粉粉的,吃多了有点干巴,得就着水吃。最好是配着碗大米粥,一碗大米五碗清水,大火熬,熬到开花香味就出来了,粥也会开始变稠,咕嘟咕嘟滚着冒泡。这个时候就要喊大军二军上桌吃饭,秀红会从灶头……
想到秀红,福顺心里一沉。秀红是活活饿死的,手脚发肿,面色蜡黄,肚子鼓的比二军的脑袋还大。夜里肚子疼,她不吱唤,来回翻身。队里给她整了些肉,她都给大军二军吃了,她是真的吃不下,吃了就吐。水也喝不下多少,尿也尿不出来,大夫给开了抗生素,打完针浑身起疹子,头晕恶心,还是吐,吐的胆汁都出来,病得更难受了。没办法,开止疼片,每天一片,夜里疼的睡不着了吃。吃了三天,第四天早上福顺起床一看,昨晚上没吃药,心里咯噔一声,再一摸秀红,人一声不吭地就凉了。
过了演戏台子往西数三户,闭着门长了野草的以前是吴棒槌家,院子里有婆姨在织补衣服的是仇老师家,再往过就是福顺家。
“福顺,上哪头去咧?”仇老师的媳妇看见福顺回来,打了个招呼。
“嫂子在呢。我家大军二军你看见么?”
“屋子里呢,刚中午听着闹,么见出去。”
福顺回到家,看大军二军在床上睡觉,两个孩子浑身瘦伶,眼窝深深凹了进去,而肚皮却又圆鼓鼓地凸了出来,这让他想起了秀红。福顺起身把院门关上,又把屋门关上,轻轻推醒两个孩子。
“大……”
“大,你咋回来咧。”
看着两个孩子睡眼惺忪的叫自己大大的样子,福顺觉得自己为他们做什么都是值的。
“你们看这是撒。”
“吃的!”
“是点心!”
“一人一半,一人一半,别抢,慢慢吃,一人一半……”
福顺小心翼翼一掰,把绿豆糕分成两半,见一半大一半小,就又把大的掰了一块下来,分给小的那边,用两只手掌分别递给了孩子们。孩子们两把抓起绿豆糕就塞进嘴里,用力塞用力嚼,福顺自己捡起掉在地上的渣渣丢进嘴中,一粒大点的,一粒小点的,又是一粒小点的,甜美的味道从舌尖升腾到脑髓,让福顺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他用力咽了一下,然后猛灌好几口凉水,又给两个快要噎着的孩子倒了两碗。
“慢慢吃,别急,噎着了喝口水。”
“大,我还想吃。”
“我也想吃。”
一个念头在福顺心里萌生。
“你们别跟别人说这个事情,知道不知道?”
“知道咧。”
“嗯。”
“跟谁都不说,好不好。”
“谁都不说。”
“不说。”
“你们听话我就给你们再弄一块。”
“我们听话!”
“大我还想吃!”
福顺走到生产队,找到了大队长。他把钢笔交给了大队长,这是本来大队长叫他去干的事情。
“咋去那么久,路上碰到熊日沟子咧?”
“路上晕求咧。一下子走不动路,缓了半时天……”
“哦……你实在不求行就先回去吧。”
“队长,求你个事情……”福顺本来打算偷偷拿一块绿豆糕,他还细心地把剩下几块绿豆糕重新摆放了一下,让人看不出来少了一块,而且万一被发现了,问起来一口咬定不知道,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一来还是面子薄,二来……他还想再拿一块。
“求个撒么,想回就回,今天工分给你记满,么事。”
“不是那个事情。你看,我家秀红走咧,大军二军么人照顾。食堂吃的娃娃饿的眼泡子都凸出来咧……”
“那咋办么!粮食都要交给国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饿,谁不饿!我家那个还大着肚子咧,她也饿的么力气,我咋办么!”
“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你。咱们大人苦一点饿一点么事,娃娃长个子呢,不能亏下是吧。你说粮食要交给国家……”
“咋成我说的咧,是国家统一调配粮食。”
“对,国家统一调配粮食,这个觉悟咱们有,勒紧裤带搞生产,该咋么搞咋么搞,咱们艰苦一点么关系,就想说能不能给娃娃吃点香的甜的,也不说吃饱肚子,来那么一口就行……”
队长合上手里的钢笔盖,直起身,眯着眼看着福顺。福顺一脸恭顺求饶的好气。
“看上我家绿豆糕咧。”
“不是,我就是为了娃娃……”
“你还跟谁说过我家有绿豆糕咧。”
“那么有,我嘴严实的很。”
“绿豆糕是我求人从省城弄回来的,给我家那口补大肚子的。”
“这是……”偷孕妇的东西给自家孩子吃,福顺一下有点挂不住面子。
“我一共就弄了六块,你狗日的……”
大队长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接着说:“你给两个娃娃一人拿上一块,差不多得咧啊。”
“我多拿一块我就是狗日下的!”
“再别跟别人说。”
“你是个好人,你对我家娃娃有恩情,我记着呢,不会害你。”
“恩个球把子情走走走!”
福顺从大队长家里出来,怀里揣着块绿豆糕。又。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绿豆糕渣渣被转化为了神奇的魔力,他大步走在路上,觉得肚子都没有那么饿得难受了。
大军二军没在家里,仇老师家婆姨也没看见。福顺把绿豆糕藏在衣柜里,出去找大军二军。
演戏台子附近没找见,大磨盘附近没找见,防空洞附近没找见,最后走到供销社附近找到了二军。福顺问他大军呢?说不知道,俩人在玩抓鬼,一个找一个藏。福顺空着肚子村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大圈,一点点绿豆糕渣渣早就被消耗完了,他现在又饿又累,没心思陪孩子一起玩,于是拉着二军先回家了,反正吃饭(公社食堂的晚饭是苞谷碴子粥,全村人一顿饭吃3斤苞谷)的时候大军总是要先回家的。
到家后福顺喝了两碗水,一边寻思该怎么谢谢大队长,一边心想大军跑哪儿去了,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扫射着房间里的东西,灶台,门板,桌子,窗棂,衣柜。这个衣柜是秀红当年的嫁妆,找隔壁村最好的木匠给打的,秀红走了之后家里也没了女人,一些没法改的衣服就送给了仇老师家,剩下能改的都给大军二军改了衣服穿……福顺忽然一下子觉得不对头,猛地站起身来走向衣柜。拉开衣柜的大门,他看见了大军大张着嘴脸色铁青,翻起白眼躺倒在里面。福顺赶紧抱住大军,往外抠他嘴里的绿豆糕,抠啊抠啊怎么也抠不干净,转手端来水往大军的嘴里灌,灌也灌不进去,咳嗽都不咳嗽,再一摸,心口早就不跳了。
这孩子是被绿豆糕给噎死的。福顺瘫坐在地上,恼怒,后悔,羞愧。急火攻心加上饥饿,一下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醒来是被二军摇醒来的,他本来在院子里玩,听见屋里叮咣有动静,进屋一看哥哥死了,大大也死了,摇哥哥,哥哥没反应,摇大大,大大醒了,二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福顺一把抱紧了二军。他想哭,想安慰二军,想害怕地叫出声来,各种情绪赶在一起到了嘴边,变成了几声奇怪的动静。二军哭了一阵,福顺也冷静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自己得扛住,不能懈,要活下去,要带着二军一起活下去。
庄稼人靠天地吃饭,天地容不得小心思,干了就是干了,没干就是没干,一个好庄稼汉必定是一个实在的人。福顺没有长久地停留在悲伤中,他开始想一些很实际的事:大军应该是跟二军捉迷藏的时候跑回家里,藏进了衣柜,然后发现了绿豆糕,就给自己噎死了。娃子命苦,没有享福的命,走了也是好事,不用天天挨饿活受罪。按照惯例,队里谁家的孩子早夭了,就会送一只老母鸡表示慰问,现在没有老母鸡了,改为送两个鸡蛋,不管是老母鸡还是鸡蛋,大意都是让补补身体再要一个(福顺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很荒谬,但这不关键),这样二军就有鸡蛋吃了。总之还是得先把大军给安置好,得跟队里上报,得帮大队长瞒着绿豆糕的事情,所以要直接跟大队长说,他跟大队长关系不错,有事好商量。
福顺缓缓松开二军,把孩子幼小的身躯摆在自己的身前,给他擦掉脸上的眼泪:“二军不哭,我去找大队长,你跟我……”
忽然,福顺给二军擦眼泪的手停住了。他看见二军的嘴边有绿色的粉沫。他转头看向大军那边,原本从大军抠出来的绿豆糕大块大块地掉在了地上,此刻却一个也看不到。
“你嘴里是撒!”
“大,我饿……”
“你嘴里是撒!”死人,吃,大军,孩子,吃,老大,嘴里,吃,老二,绿豆糕……各种念头在福顺的脑海中同时涌现,他陷入一种原始的莫名恐惧。在他想明白这些之前,身体就先起了反应,他反手一巴掌把二军扇了出去,撞在了灶台上。
二军很瘦小。队里的孩子们都很瘦小,二军尤其瘦小。二军的脑袋撞在了灶台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月亮升到正高头,福顺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爬上桌子,解下裤腰带,系上了房梁,然后把头伸了进去。他想踢走脚下的桌子,一脚,两脚,三脚,桌子只是晃了晃。用力一脚,再一脚,桌子终于倒了,右脚生疼,疼就疼吧,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他闭上眼睛,开始闪过走马灯。
福顺再醒来时是被摔醒的,因为人都饿脱相了,裤腰带只卡着下巴没卡着脖子,他就这么挂着睡了一晚上,再后来怎么被发现的不关键,被谁发现的不重要,总之大队长带着一群人抱住他的腿把他往下放,一个没接稳就摔了下来。
福顺转头看外面,太阳刚升起来不久,身边人七嘴八舌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他看了过去,大军二军还趟在地上,脸上不知道谁给盖上了块布。他闭上了眼睛,脑袋里木木的,胃里烧得生疼,除了难受,什么都思考不了。
魔法信箱使
写了自家新婚小夫妻
评论:随意
“叮咚”
奈原绘里香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刚从厨房里忙完在餐桌前坐下的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然后眨了眨眼,上面冰冷冷的文字在诉说一些残酷的事实。
“怎么了?”草野智沙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一边把筷子递给她一边开口问道。
“啊——就是来了几个病情比较严重的患者,所以这周我要很晚回来啦。”绘里香夹起碗里的炸猪排,嗷呜一口吞进嘴里,边嚼边回答他。
眼前的妻子本就长着一张娃娃脸,此时腮帮子高高鼓起的她看起来可爱得简直没有东西能敌过。看着这一幕的草野连自己都没发觉嘴角已经上扬到了幸福的弧度:“说起这个,我们这周也是突然有了点事,我也是要很晚才能回家。抱歉啊,明明我们才刚回来我就得加班没办法回来陪你。”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哎!这么巧呀,完全没关系的,我还担心智沙君早回来会因为我不在感觉寂寞呢~”绘里香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对他笑笑。“不对,应该叫你...亲爱的?”
听到这声称呼的草野脸上浮现出了两朵红云,手里的筷子也直接滚落到了地上。
“啊,我去给你拿新的来!”绘里香利落地拾起地上的筷子,又转身去拿了双新的递到草野的面前。见他还有些呆愣的模样,她歪歪头:“怎么啦?哦!是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对吧,我也不是很习惯呢,毕竟叫惯你的名字啦,不过偶尔这么叫叫彼此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吧!!你觉得呢?”
“那个.......嗯...”
“智沙也这么叫我一次吧,我很想听!毕竟我们现在是夫妻了嘛。”
“呃…亲,亲爱……亲爱的……”草野的脸已经熟到就快要可以煎鸡蛋的程度了。
“嗯!我在哦。”绘里香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十分淡定地继续吃饭,夫妻俩的反应可谓是完全相反。
草野也红着脸跟着一起吃,即使是刚新婚蜜月归来就要连续加班一星期而无法长时间陪在彼此身边这种打击都没能撼动他们之间的氛围一丝一毫,大概这就是爱的力量吧。
第二天草野起来的时候睡觉时像八爪鱼紧紧缠住他的妻子已经不见踪影,身旁只有床上还残留着的温热以及独属于她的淡淡石榴香味。
是去上班了吧。他挠了挠头,也做起了上班的准备。进卫生间后草野趁着刷牙空出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位于消息列表置顶的绘里香头像有一个红点。
草野点了进去,绘里香在不久前给他发了一条讯息:早上好——如果你看到这条消息了记得去看看典子亲送我们的柜子抽屉哦ଘʕ੭·͡ᴥ·ʔ ੭
消息结尾是惯例的颜文字,草野早已习惯绘里香的这种习惯,但每次看到他都会无一例外对此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然后来到了柜子前。
她所说的柜子是绘里香最好的朋友柏原典子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带着典雅花纹的棕色床头柜看起来格外古色古香,放在他们装修成现代简约风格的房子里自然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夫妻二人都很喜欢这个礼物,于是便把这个小柜子放在了客厅,这下柜子和同色系的开放式厨房看起来倒很像是一套的。
这个柜子最上面的大抽屉是双向方向,因此从前从后都可以打开,不过平时他们没什么东西需要放在里面的,因此严格来说这算是第一次用这个礼物。
草野从柜子的前方抽出了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用碎花图案的布包起来的圆柱体,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组合便当盒,是结婚没多久前绘里香买的。上面还放了一张小便签,草野拿起来,上面写着:智沙忙起来的话又要随便吃点东西凑合了吧?所以三顿饭我都给你做好放里面了。今天还特意做了你喜欢的菜~一定要吃哦!(●´ω`●)另:有位同事还没有习惯我已经结婚了的事实,称呼我为奈原小姐,我对他说现在我姓草野哦←这么指正了他!
一个男人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吃自己老婆亲手做的便当了。正当他内心默默感动得无以复加时,手机闹铃大刺刺地响了起来,把他沉浸在“老婆简直是天使”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不好,要迟到了!草野慌张地关掉了闹钟,拿起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便当盒护在怀里,就这样急匆匆地出门踏上了上班之路。
而等他晚上回家时,家里还是冷冷清清的状态。看来绘里香还没回来,医院的工作恐怕比自己在警局要更累更麻烦吧,这样的话要不要有空的时候学学按摩呢......
草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一边清洗着便当盒,然后又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绘里香。门外迟迟没有那声期盼的钥匙开门的声响传来,他就叹了口气然后洗漱完躺上了床。
正准备关上手机睡觉的时候,手机有一条弹窗弹出来吸引了他的注意。是天气预报。
看看明天是什么天气吧。草野点进去,发现上面说明天会有雨。下雨吗...绘里香这么忙,不一定会知道吧,如果她被淋着就不好了。
草野起身去找了把伞,正想着要不要放在床头柜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伞放到早上绘里香放便当的抽屉里,然后找来便签,写下字后粘到上伞上。紧接着他又给她发了条消息:我也放了东西在里面,明天上班前记得去看看哦。
完成后的草野想象着绘里香的反应,不禁嘴角上扬着回到了床上,这一晚一夜无梦,睡了个质量异常好的觉。
而绘里香在梳好头发后从后面打开了抽屉,只见伞上的便签写着:谢谢,绘里香做的饭还是这么好吃,天气预报说会有雨哦,记得带伞><另:我也不是很习惯我们的姓氏变成了一样的,不过时间久了大家就会习惯了吧?
作者:魇
关键词:小意外
评论:笑语
吴刚愈发讨厌自己的新邻居了,尤其在他开了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答应过来的老涂,而是隔壁那个男人之后。邻居那男人头发像鸡窝一样,几绺几绺地黏在一起,扭曲着伸展,下眼袋又黑又宽,若鼻子短一点,恐怕就要和上嘴唇接壤。这样的面孔无论放在哪儿都不会让人心花怒放,但吴刚必须得应付,这是他几乎掏空家底装修好的学区房,闺女小学读几年,他全家就得在这撑几年。
吴刚迅速换上工作中锤炼的职业笑容,说:“哥,咋啦?你放心,我叫人过来看,一会儿那人就到,肯定给您解决了——再说,这儿是我自己家住,肯定上心整!”
邻居男人那双被黑眼圈簇拥的眼睛忽然扭了起来,鸡爪子似的的手也扭了起来,最后那张差点被下眼袋摸到的嘴巴扭开了,扭出一句话,“对不住啊哥们儿……”
“咋地啦?”吴刚说,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我报告出来了,我那个是幻听。”男人说,“对不住啊,之前大概好几个没休息好,工作不顺,压力也大,就给整幻听了。”
吴刚内心骂了对方一万句,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哎呀这事儿整的,哥你这没啥大事吧,用不用吃点中药调调?我认识一个挺厉害的大夫。”
“不用,大夫说好好休息一阵就能好,我这个还没到病变那个程度。反正你家已经装完住进来了,之后就肯定没啥事了。”男人说,“对不住哥们啊,有啥事吱声,你嫂子一直在家,帮看个孩子啥的。”
吴刚又搪塞了几句,看着邻居回了家。他关上大门,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抽到一半,门又被敲响,他起身去开,这回来的确实是老涂。
“咋才到!”吴刚说,把老涂让进屋。
“小意外,忘带手机回去取了一趟。”老涂换鞋进了屋。
“叫你媳妇给你送一趟呗,你还自己回去拿。”吴刚说。
“我哪敢用她啊。”老涂抬眼在屋里扫了一圈,神色凝重,“哎呀你这屋确实——”
“我这屋确实干干净净儿的!”吴刚打断他,“刚刚隔壁那个男的过来跟我说了,他去医院查了,他幻听!
老涂看着吴刚,“啊?”
“我就说我这房子没事儿,隔壁给我闹腾的,只能再找你过来看看。”吴刚说,给老涂让到沙发边,两人坐了下来。“刚买的时候你也帮着看了,说这地儿不见得有多旺财,但肯定能家宅平安。结果装修完了放了味儿,搬进来一住,隔壁那男的天天过来砸门,说我家半夜有人哭。我闺女都六岁了,自己睡两年了,怎么可能半夜哭!”
“兴许孩子换了环境不习惯呗。”老涂说,瞄了对的电视墙一眼。
“我问孩子啦,还让孩子自己跟那男的说,她半夜都好好睡觉,没有哭。结果那男的根本不信,硬说我家半夜有人哭,闹得他睡不好。还说装修的时候就算了,怎么住进来之后也不消停。真是的,开始装修之前我还特意给他家送了两箱奶赔礼呢。”吴刚说,“还好那家女的考虑得周到,说这男的打我们家开始装修就没好好睡过,是不是有点神经了,就带他去医院查。”
“啥结果?”老涂问。
“啥结果,结果是他自己个儿幻听了!刚过来跟我道歉呢,说他误会我们了。”吴刚说,“你说这事儿扯不扯吧,我刚给你找来寻思帮忙看看,结果还没等你出手,这就没事儿了!我还得搭你一顿饭——你可给我悠着点儿点菜啊!”
老涂一时也无话可说,他看了看吴刚,又看了看电视墙,最终开了口:“可是我看你家确实不对劲啊,这电视墙里阴气特别重。”
“你之前不说我家这房子没啥问题吗?”吴刚说,也看着电视墙。
“之前是没问题。”老涂说,“现在感觉不对。”
“老涂,你可别吓唬我,不就是一顿饭吗我请你就是了!”吴刚说,“你嫂子和你侄女可也都住这儿呢,我们一家人晚上都没听见什么动静,那男的不也都查出是他自己的事儿吗?”
“我至于吗!”老涂说,“老吴,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我啥样你还不知道?我现在看不太清啊,但是总感觉电视墙那块不对劲,好像有个问号。”
“问号?”吴刚一脑袋问号。
“那怨气还挺大的,我估计白天也能请出来。”老涂说,“你怕不怕,不怕我给你整把大的,给你瞅瞅真家伙,等招出来咱俩一起问问。”
“我怕……我怕啥!”吴刚说,“你尽管来!”
两人拉上窗帘,点了三支烟,竖着在茶几上排开。老涂开始念叨,几分钟后,吴刚看到电视墙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一道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开始在空气中飘荡。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老涂中气十足地对那个身影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我冤枉啊……”那身影悲悲戚戚地说,“工头欠我钱,我去要,他不给就罢了,还一刨锛给我砸死,又给我砌在这儿了……”
吴刚目瞪口呆,顾不得害怕,忙问道:“那是你半夜哭,可是我家没人听到啊?”
那身影哭道:“我哪敢哭啊,一直都这么忍着,反正到时候我烂了,这墙上也会出印子,到时候肯定就能发现我。闹起来违了规,不让我投胎咋办啊……”
两人一时无言,空气中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鬼哭声。吴刚想到这牵扯到人命必须得报案,由头却没法想好,搅合进去之后这墙肯定要砸,孩子得去她姥姥家住,媳妇也得陪着,再装修还要掏钱……一时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又气又烦,不由得张口骂了一句:”倒是去给你媳妇托梦传个信儿说你死哪儿了啊,你个窝囊废!”
附加一个对自己的吐槽:我发现我真的太擅长扯那些家长里短了,“奇葩的我和邻居们”都快成一系列了……
作者:阿氪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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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学
神奈堇在闹钟特意设置的白噪音中醒来,自然地应和着树叶的沙沙声想起森林中自由飞行的鸟儿。满意,自足,以至于睁开眼睛看见从窗帘空隙里透进来的阳光,都觉得强度与角度正正好好。
闹钟对她来说并不太早——六点多醒来,看着晨光,看着那像幼细的树苗从窗外长进来的安静,对她来讲是一种独特的享受。另一套,那套专属于她的制服,早被她规整地折成方块,躺在她的床边,神奈堇很是在意“属于她”这件事。洗漱的时候,她还反复地抚摸了两遍,感受着新衣服带来的那顺服的感受。领巾到底怎么系好一点?领子是不是有点歪?反反复复地试着,重复着,神奈堇幸福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以至于稍有点早调的闹钟都几乎失去了意义。猛然想起今天应当是第一天上课时,时间已经快到七点了。
“早上好,小堇!早饭还得稍等一会会哦。”
神奈堇只是刚打开门,就随着伯母的声音,在一片混杂的气味中找到了属于面包片那种略带焦糊的烘烤香味。
“虽说买了面包机,不过孩子他爸和小绘都不大喜欢面包,小堇会喜欢面包,倒是让人很吃惊。”
“上初中那会就习惯了……并且也没那么多时间在早饭吃米饭。”
“熬不到中午吧,你这样怎么行……”
味噌汤在锅里散发出独特的气息。
“只有吐司肯定不能吃饱,所以我就多煎了一个鸡蛋。多吃才能好好长身体嘛。”
“这也不是身高的事情……”
“顺其自然嘛,顺其自然。”伯母开始将早饭盛在盘子里端出来,“只是再过个几天我和孩子他爸又要出差,留两个孩子在这实在是……”
“我能做饭。”
“反而这就是问题吧?让小堇你在家里干活,实在是太不忍心……”
“您能将我留下来我就很感激,伯母。做点小活什么的,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神奈小绘歪歪斜斜地穿着校服从房门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好困啊……啊,小堇居然是面包派!”
原本睡眼惺忪的神奈小绘突然睁大了眼睛,随后露出了一副哀伤的模样。
“为什么姐姐你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啊……”
“那可是面包啊!面包哦!”
“要做米饭我也可以学嘛。”
“……诶?”
神奈小绘一脸不解地看向正扎着吐司袋子袋口的妈妈。
“确实,过几天又要出差了……”
“哎……”
神奈小绘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没睡醒,随意拉开椅子就瘫在上面。神奈堇总觉得,好像是前面的占比更大一点。
“不过小堇说什么也要承担起做饭的责任,虽然很麻烦她,但是多少比在便利店买饭团要好。”
“太棒啦!小堇我爱你——”
看来只是单纯的想多了。
“等会,你别靠过来……别就这么抱上来啊!”
“好啦。”伯母好容易把缠在神奈堇身上的神奈小绘拉下来,轻轻地整着她乱成一团的制服,“都当姐姐了,可要好好照顾妹妹,哪有像现在这样让妹妹照顾你的?”
神奈小绘明显没在听妈妈说什么,脑袋像麻雀一样转来转去。
“爸爸呢?”
“昨天晚上就开车走了,认真干活这事也不怎么轻松……好啦,先吃早饭吧。”
“我开动了——”
“小堇啊,你为什么还叼着那片面包啊……”
电车到站,小绘才发现堇将一片吐司一路叼了过来,而堇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小绘,将叼在嘴里的面包拿了下来。
“都已经有两片面包一个煎蛋了,伯母走之前还硬塞我一片……我怎么吃得完啊!”
“多吃才能长高哦。”
“非得挑着身高说事吗?”
小绘似乎从堇的微笑中看出一些让她恐怖的神色,只得尴尬地转过头去随意踢着掉在地上的树叶。下了电车,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就被一条不大平缓的上坡所填充。建筑延伸到这里就近乎停止,只剩两旁的行道树顶着阳光洒下一片片树荫。神奈小绘在这些树荫之间踮着脚跳动着,尽全力让自己不去踩到树荫间斑斑点点的阳光。神奈堇则在旁边低着头走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一路叼过来的面包。坡道挺长,已经可以看见一路上有其他的学生与她们相伴而行,一小群一小群的学生交谈的声音,传到堇和小绘这里就只剩下像小绘跳跃时踢到的树叶在地上划过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春天带来淡淡的草木香气,随着微风轻轻移动。这种宁静,希望能一直延续下去。神奈堇一边咬着面包一边想着,也不知道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让一下——啊!”
神奈堇感到背后被什么狠狠撞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平衡,被迫向前冲去。快要倒下前她还徒劳地尝试用手撑两下地面,不过还是很狼狈地倒在地上,坏了,神奈堇第一时间想到,面包浪费了。
“小堇!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喂,你在干什么?”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啊,同学,你还好吗……”
神奈堇站起来时还试图拍了拍面包上沾着的灰尘,不过确实是拍不掉了。膝盖和手肘都有点小擦伤,虽说没有擦破,泛红的皮肤还是传来阵阵疼痛。神奈堇倒是先把撞到她的人扶起来,然后才从包里找出几个创可贴,顺带递给她几个。
撞她的人穿着制服,打着和她们一样的绿色领巾,一看就能够知道是她们那样的新生。她金黄色的头发梳成两个低马尾,看得出来是精心搭理过,不过经历这么一摔,显得也不很优雅。红色的眼睛微眯着,她伸出双手向前摸索。
“眼镜,眼镜在哪……哦,找到了。真的很抱歉!”
她接过小绘没好气地递过来的圆框眼镜,不过因为看不清,似乎没有发现小绘生气的脸色。她戴上眼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深深弯下腰道歉,小绘虽然有些生气,但也不好继续发作下去。神奈堇贴上了创可贴,揉捏着疼痛的手肘。
“又没有迟到,有什么好急的呢?”
“因为姐姐她……对不起,让我先喘口气……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诶?”
小绘和堇面面相觑,又同时转头看向坡道的顶端,并没有任何人在坡道上跑着,不知道是她实在是太快了,还是她跑过的时候没能吸引她们的注意。
“姐姐她当时看见坡道上好像有人认识,就跑过去了嘛……我体育实在是太差了,完全跟不上她啦……”
看到来人气喘吁吁,甚至喘不过气开始咳嗽起来的样子,神奈堇开始轻抚后来人的背,期望她能够先把气顺上来。
“总之,大家大概以后是同学,很抱歉以这个开头认识你们……贵安,我是绘野泽千穗理,很高兴认识你们。”
“贵……呃,你好,我叫神奈小绘,这是我的妹妹,神奈堇,你把她撞得不轻。”
“真的很抱歉!”
千穗理更加用力地弯下腰来,差点又撞到神奈堇的头,神奈堇赶忙扶住她,才勉强让自己幸免于难。
“你先不要这么着急嘛。以后作为同学,总能够见到的。请多指教。”
“嘿嘿,请多指教。”
神奈堇爬上坡道顶端,已经有点微微喘气了。
其实一直有“初春女高的校园偶像会用这个坡道训练”的说法,在她们为了宣传所拍的纪录片里面也都有所展现。幸好是夏天,如果天气凉下来的话,会有很多人参观吧。神奈堇有点好奇,能够来回跑上几次需要怎样的体力呢,如果能够见到可能会更好吧。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突破了清晨轻飘飘的雾气,目之所及一片金光灿烂。初春女高的大门已经提早为了她们而打开,厚实的长砖搭成的门柱上,“私立初春女子高校”几个大字随着她们接近时角度的变化闪耀着光芒。和蔼的小野女士——神奈堇来到这里没几天,面试的时候正是她来接待,在通过了理事长的面试后,她们在走廊上还多聊了几句,相谈甚欢——在神奈堇走过校门时,还特意向神奈堇打了声招呼,叫神奈堇又是惊喜,又是温暖。
校门口到教学楼那片不大的广场上,此时已经有了些耐不住性子的社团成员,系着或是紫色或是黑色的领巾,她们顶着斜斜照来的阳光,熟练地穿梭在因好奇而叽叽喳喳的新生人群中,不停地递着各式各样的传单,神奈堇仅仅是走到教学楼,手里几乎就已经拿不下了,甚至还被某个社团的学姐塞了一个被塞得圆鼓鼓的河豚玩偶,那大概是布艺社吧。只不过,当她认认真真一张张扫过教学楼公告板上贴着的海报,才发现传单和海报其实是一样的。她把所有传单放进包里,并不打算随随便便把它们丢掉。
布艺吗?针线活她也不算不会做,但是说不上手巧,想起缝缝补补的事情总是让她记起来被缝衣针扎到后那种挥之不去的隐痛。乐器,她会点钢琴,也许到时候再去看看吧……还有乐队?也是,城市里偶尔可见的,那叫什么,livehouse?里面也不仅仅有少女们满怀希望建立起来的偶像组合,满怀希望组建起来的乐队也不是没有……
“哈!”
小绘轻轻一拍堇的后背,让后者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头上顶着的传单散落一地,小绘很敏捷地在空中还抓住两张。
“再傻傻地走下去的话,你就要和我一起在B班当同学了哦?要不是快到门口了,我都要把最后一张管乐团的招新单子放在你头上了……”
神奈堇如梦初醒,环视一周,才发现自己真的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教室。
不对,传单是怎么一回事?
“我头上怎么感觉顶着什么东西?”
“因为看你一直傻傻地往前走,本来想着放几张传单在你头上的,没想到你一路顶过来……”
“什么叫傻傻地往前走啊!千穗理同学呢?看见小绘这么干,居然完全不吱声……”
神奈堇回头看去。当然,转向身后的时候她很自然地看见了拿着传单抬手抬起一半的千穗理,后者马上红着脸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
“千穗理同学也!”
“没有哦。”
千穗理的脸更红了,极力挺起胸膛让自己站得更直一点。
“好坏!”
“真的没有哦。”
堇轻轻反而用拳头捶了一下小绘。
“好受伤哦!为什么打我!”
“回家写检讨吧。”
“哦哦,和妈妈一样!”
“你写两份检讨吧。”
“咱们真的‘有缘再见’了,小猫咪!”
走进门扉,又是熟悉的先闻其声,神奈堇抬起头来,果然看见讲台上一身正装的柏木林檎。
“哇啊啊,小苹果?!啊不对不对,柏木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都叫我‘柏木老师’了,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还有,学校里面随随便便给老师起绰号,这好吗?”
“对不起!”
“好啦好啦。”柏木林檎向教室里伸伸手,“不要在意,快进教室吧,你的座位安排在第四列最后了,请坐到那里。”
“各位同学早上好,我叫神奈堇,叫我堇的话,就已经足够了。由于家庭原因,我此前是在中国就读,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懂的也不多。我希望能够在未来三年里和各位打好关系,发展出值得铭记的友谊,请多关照。”
这样就应该足够了吧……
神奈堇其实在上台前就已经多少失去了自我介绍的意义感,感到班上有一半的同学其实互相认识,而另一半同学也互相认识,只是属于不同的两个团体。几个同学走上台时激起了热烈的反应,大多数同学走上台也会有友好的微笑。而神奈堇,夹在一切中间,走上台时,只有遍布教室,四处弥漫的名为“礼貌”的气氛,让她虽是新生,却如同一个最后关头才加入班级的插班生,匆匆来过几月就马上要离开。
“堇同学来自中国啊——好厉害。”
甚至礼貌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对方就已经转过身去。一群一群的学生热烈地交谈着,互相证明相互的友谊多么坚固,将她们从中学带来了这里。神奈堇有些想念千穗理的那一撞,在上午余下的时间里不停玩味“值得铭记”的意味。
太阳越升越高,最后一节下课铃敲响时,神奈堇已经不大想在教室里待下去了。她此时挺希望自己中学也能和她们中任何一个一起就读过,这样她就能带着自己的便当靠近她们,而完全不考虑气氛尴尬的问题。凉风从窗户外涌入,搅动着教室里但空气,却并不让她留念。
神奈堇带着便当盒茫然地站在走廊上看着B班关着的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思索再三,还是转身向楼梯走去。小绘看起来和千穗理玩得挺不错,一时半会应该不需要她去分享自己的郁闷,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郁闷。小绘一个人就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千穗理也有一点……这也算讨厌吗?也不对……
虽说是四月,但楼道并不凉爽,穿着长袖校服则更让堇感到闷热。不过堇并不在意,一个没人想去的地方,一点阴凉,一点微风,这样对她就足够了,就像那么多的白天黑夜里她在街道上漫步时寻找的那样。
要不是有人捷足先登,神奈堇可能会稍微高兴点的。
一位少女坐在前往天台的楼梯上,天台门没锁,却也不完全打开,微微有风吹进来,让这里稍微不那么闷得叫人难受。其实不看领巾神奈堇也知道她是谁,只是她黑色的齐肩发因为低着头而垂下,从两边遮住了脸,叫人看不清脸上到底什么表情。她叫樱宫葵,神奈堇知道,因为她也是少数在上台时气氛如此沉默的学生,相对的,自我介绍也像她随意扫向一边的刘海那样短,这倒让她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感受。看见神奈堇走过来,樱宫葵只是稍微抬了抬头,向上看看确认有个人过来,甚至没有与神奈堇面对面对视。
“我能坐这里吗?”
樱宫葵向栏杆上挤了挤,即使自己本来就坐在栏杆旁边。神奈堇就势在楼梯另一边坐下,尽量与葵保持距离。两个人沉默着吃了好一会,直到樱宫葵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坐近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神奈堇大大松了口气,坐到樱宫葵身边。这才发现她的刘海边缘还有一个小小的锚形发夹,将耳前的头发夹到一起。同样看得更清楚的,也还有她黄色的眼瞳。
“您叫……神奈,堇。我知道的,请多指教。”
“叫我堇就可以了,中午好,葵同学。”
“啊,中午好,谢谢你记得我。”
这能有什么好道谢的?神奈堇总觉得怪怪的。同样让她觉得怪怪的还有为什么能有人顶着闷热的天气来这种地方吃午饭,要是晕倒了可怎么办……但无论如何,打开话头,神奈堇总觉得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她不讨厌自己在这里,这就可以了。
“葵同学的发夹很漂亮呢。”
“嗯。”樱宫葵的眼睛好像突然多了点光芒,“这是爸爸给我挑的,我是水手的女儿。”
“水手的女儿?”
樱宫葵仿佛这时候才找到一个能一直聊下去的话题。于是神奈堇就被展开了这样的一副图景:广阔而平静的大洋,如同她那天看到的天空来到地上。樱宫葵那精壮的父亲待在船舱里呆呆地望着海平面另一端,头顶是五颜六色,排满了整个甲板的巨大的集装箱,多少人的快乐、痛苦、希望、梦想,与他都没关系,他只负责与它们作伴。舱室里的一切都严谨地锁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上,只有马克杯里的咖啡散发出苦涩的香味。孤独,孤独,孤独。
“很闪耀的故事呢,即使在海上应该是孤独的。”
“但是有很多很漂亮的明信片,很多很多,嗯。有的是外国寄回来的,他在海上还见过鲸鱼,最好的一张画的就是他拍下的照片,回来之后才能印出来。”
于是神奈堇在九月闷热的空气里闻到哪里吹来的咸湿的海风,直到下午的铃声想起,直到葵说“走吧”,她说“走吧”。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神奈堇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能回家了这码事,这边的时间表一直让她有点迷惑。小绘不用说,肯定会在门口等她。要不要把葵介绍给她们?小绘和千穗理应该没什么意见,神奈堇只是犹豫于葵的感受,疑心葵那个纯粹的,弥漫着水汽的蓝色世界非自愿地被别人踏入,会让她感到难受。只是她环视教室,除了最后几群学生在等着磨磨蹭蹭的同学,已经看不见任何她在自我介绍时匆匆认识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了葵。
也是,葵毕竟也是同一个中学升上去的,何必丢掉相处三年的同学来找自己呢?
自作多情。
不过小绘果然在门口等着,千穗理站在她身旁,看起来像已经互相认识了一年。看见神奈堇走出门口,两个人立刻热烈地向堇挥起手来,甚至一个人挥着左手一个人挥着右手,互不干扰。她们俩真有默契。堇一边跑向她们一边想着,简直像一面镜子照出来的。
“小堇的话,对社团有什么想法吗?”
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围起来几群人,不少她以为早就走掉的同学,其实是来到了广场上,可她还是找不到樱宫葵。早上发着传单的学姐们此刻都搭起简易的表演台,用实际行动向学妹们展示自己社团的魅力。堇从群聚的人群中艰难穿过,很不幸地被旁边学姐从魔术帽里掏出的鸽子扑打到,吓了一跳。虽说在教学楼门口千穗理无心问她这句话,但此时她对这些表演不怎么感到兴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然,如果此时她想回答,恐怕也找不着人——小绘和千穗理,也不知道跑去哪群人中间了。
到头来还是让她在门口等另外两人。
“好像都没什么兴趣。”好容易等到小绘和千穗理,三人一起在车站时,堇稍稍叹了口气,“感觉都有点怪怪的。”
“小堇为什么这么想呢?”小绘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将刚刚拍到的照片编辑到社交软件上,“我觉得都挺不错的啊,不过合唱部好像话筒坏了,声音好小。”
“小绘大概会去漫画研究部吧?六年前过来的时候,你就很喜欢看漫画,当时还拉着我坐着电车满城找漫画呢。”
“被妈妈骂了啦,超级丢脸……啊,小堇居然猜到了!”
“答案完全写在脸上嘛。”
“毕竟我不会藏东西嘛,嘿嘿嘿嘿……这月月刊还有琼野真理哦,超级能打。”
“都已经过了多久了……啊,琼野真理当年也是‘初春系’的队长吧?已经多久了?十五年?”
“十三年哦。”千穗理突然插进谈话,“在那之前就是石川若菜,不过那时候我完全不记事啦,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没想到叔叔也喜欢这些事呢。”
“爸爸一直是事务所的社长,可以说是看着‘初春系’发展起来的,记得这些很正常嘛。”
“哦哦,是这样啊……”堇和小绘随意的应答卡在一半,让千穗理疑心时间是不是停下来了。在她看来,堇和小绘几乎以一种慢动作的速度吸上一口凉气,仿佛还往旁边挪了一步。
“啊?”堇和小绘异口同声,“千穗理,你……开玩笑吗?开太大了吧?”
“没什么好奇怪的啊,我又不是走到哪会发光……我有吗?”
“有的啊,小千穗理!你现在全身上下发着金光啊!啊,超级耀眼……”
“可是这样的话,”神奈堇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坐电车?完全可以直接坐私家车回去的吧?”
“我不太喜欢啦,感觉这样的话,完全没办法和别人边放学边交流,很无聊不是吗?姐姐好像比较喜欢直接坐车回去,所以一般也不等我。”
神奈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千穗理同学,你再说一次,你和其他人一起放学是为了什么?”
“有点交流嘛,大概就是……联系?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放在人群之外,漫画才会这么画啊,现实里面也挺无聊的。哦,电车来了。”
“那我们走吧……千穗理同学,你慢一点,你的包撞到我了!”
“对不起!”
电车上,千穗理和小绘忙着在社交软件上给其他人的开学感想点红心,不时互相展示着什么而会心一笑。神奈堇坐在他们旁边,突然一拍脑袋。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神奈堇恍然大悟,“社团表演的时候,场下完全就是观众哦!表演者和观众有什么联系啊?”
“好奇怪的问题哦,表演者和观众要有什么联系啊?”
“不对哦,小绘,你想想六年前,我们去看雫的演出!你想想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嗯……人很多。”
“完全不对啊?!”
“堇同学是在说互动感吗?”千穗理关掉手机屏幕,“好像确实之前听市野雫小姐说过,live的目的就是让表演者和观众合为一体……”
“对的对的,就是这种感觉!大家来看表演之前互相也都不认识不是吗?但是雫小姐的表演就能够让大家认识起来,联系就会多起来,这不是最好的吗?”
“哦哦!难不成堇同学对校园偶像感兴趣吗!”
“感兴趣还说不上……但是,千穗理同学,你说你喜欢和其他人有联系,为什么呢?”
“和其他人没有联系,感觉就是很孤独吧。既没人关心自己,又没人在意自己,会很没有意义感的吧?做什么都得不到认可,也没有回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会有因为这样才来做偶像的人吧,毕竟观众里也会有这种人嘛。很多很多因为同样的原因聚集在一起的孤独的人,不就完全不孤独了吗?”
“千穗理同学对这方面挺有见解呢。”
“哪有哪有,毕竟姐姐也在做这种事嘛。”
神奈堇一直觉得自入学以来就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一刻她突然知道了问题在哪里。
“哦,难怪!‘初春系’去哪里了?”
“啊?准备舞台、编舞、排练,都挺麻烦的吧,没有一大群人通力合作实在是做不成。”
“可是根本就没人提起来,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以校园偶像出名的学校居然完全没人说到还有校园偶像这个事……”
“小堇以后写悬疑小说肯定有一手。”
“不是吧,小绘,完全不是那个问题啊……千穗理同学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哦,我也不打算去和姐姐竞争,我会去绘画部的。”
“诶……”
“堇同学看起来比较像会去回家部的样子呢,实在没想到你会对校园偶像感兴趣。”
“其实也说不上……”神奈堇低下头,“我感觉,好像校园偶像的表演,才会让观众更想知道表演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才会让观众和表演者不要一结束就各自离开……会不会是我自作多情呢?”
“不会的。”千穗理隔着小绘抓住堇的手,“爸爸和我说过,把大家联系在一起就是初春系的目标。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堇同学这么温柔的人也会想这个问题,但是如果堇同学去当校园偶像的话,一定会受人喜欢的,到那时堇同学心里的想法,应该也会消散吧。”
“千穗理同学……”
神奈堇点点头,“谢谢你,我会去看看的。”
天渐渐暗下来了,华灯初上。神奈堇换上一身工作服,套着围裙,在柜台前盯着玻璃门发呆。
虽然伯父伯母不太喜欢,小绘一万个不理解,堇还是在家庭餐厅找了个活干。“伯父伯母照顾我的生活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接下来有什么我自己想要买的请务必用我自己的钱。”虽然这么说,堇还是感到自己的话好像说得太生分了。不过到头来伯父还是和街头的家庭餐厅说好,让堇来帮忙做点接待的杂活,好让她多少有点让自己安心的小金库。
晚饭点已经过了,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这个时间段对神奈堇来说是最轻松的,当然也是最无聊的。店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神奈堇看着玻璃门,预备着还有客人进来。玻璃门周围的几张桌子,也就只剩下一张有人了。那应该也是初春女高的学生,打着黑色的领巾。她看向窗外,留给神奈堇的就只有一个有稍稍带着波浪向外扩开的粉色中长发的后脑。她身前桌子上的玻璃杯已经空了,但是当神奈堇试图收走时,却遭到了果断的拒绝,即使旁边有装着水的玻璃水壶,也不见她倒水。过了不久,另外一个留着金色长发,同样穿着校服的人轻轻推开玻璃门,以一种堪称优雅的身姿走向那张桌子,理了理裙子坐在另一侧。神奈堇连忙拿着菜单走过去。
“一杯大吉岭。”
神奈堇甚至没张嘴问,就被扔了这么一句话,甚至连”请““谢谢”这样礼貌的话都没有,不禁让她感到一阵冒犯,将茶杯拿来时恨不得把它摔在桌子上,但最后还是轻轻放了上去。神奈堇回到柜台的时候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打定决心这人要是再有个什么幺蛾子,就让她多喊几声。
“她还是不回你消息吗?”她们的交流声毫不掩饰,就这样顺着桌面传过来。若是原先某一桌的聊天,还因为人多嘈杂而难以听见,现在她们的交流,几乎就完完全全展现在神奈堇耳边了。
“没有,打她电话也不接,再这样下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你联系不上她吗?”
“她早就把我拉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金发那位拿着茶杯,看起来却并没有喝的想法,“需要我就解封,不需要我就再拉黑,很有意思吗?”
“那新人呢?这一届再没有人来的话,就……”
“她再不回答我我就当她退出,接下来的事情我一个人干就行。”
“不要……但是……为什么要这么意气用事呢?小爱纪和你哪怕一直在吵架,她不也还是留下来了吗,你们好好谈一谈,我觉得很多事情还是能解决的……”
“去劝她,不要来劝我。”
粉发的学生深深叹了口气。
“或者,不能够把原来的朋友们重新找回来吗?即使她们确实有错,给她们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能有什么不好呢?”
“不行。”
“小奈美不行吗?”
“她根本不打算好好干,她只是想要聚光灯。”
“小智代不行吗?“
“说着自己多么多么努力,只是在自我感动吧。”
“小爱都不行吗?她当初亲口说自己会一直努力直到达到你的目标的……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你只是舍不得她,觉得她走了更遗憾而已。”
金发的学生假装看不见因为愤怒而有些微微颤抖的粉发学生,自顾自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一定要这么自我欺骗下去的话,我帮不了你。”
代替粉发学生愤怒带来的颤抖的,是簌簌的眼泪。
“不要这样,夕子,不要这样……”
“凭什么不是我?”
“诶……”
粉发的学生转过头来,因羞愤而满脸通红,却用还在流泪的眼睛看着金发学生的双眼。
“你如果真的想要大家和和睦睦在一起,一开始就应该说我是错的;你想那个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间把我踢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你想让一切重新开始,把我放弃掉就可以了。你只是不想二选一,你觉得奈美、智代、爱在的话,会比我在要更好。为什么不是我,或者说,凭什么不是我?”
“夕子……那些都是气话,对不对……”
“什么时候你不再借我去找别人,你就知道这些是不是气话了……以后找我说些有价值的事情,不要为这种事找我了,我很忙。”
金发的,叫做夕子的学生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向柜台走去,礼貌而虚伪地欠身后丢下一句“不需要再找”和一张钞票就转身离开,走出门后还很贴心地将门尽量扶回原位,免得它在无人在意的地方来回摆动。粉发的学生看向窗外,目送着夕子离开视野,眼泪涟涟。若不是手机的震动把她拉回来,简直搞不清楚她会在那里坐多久。神奈堇在奇异的共情中,真诚地为她感到一阵难过,因为直觉告诉她,她们面对的是同样打着同情旗号的抛弃。
“喂,您好……小爱纪!你为什么不看我的消息也不接我的电话……不,不,不,没有,夕子说她愿意明天来谈一谈,就在活动室。嗯,你愿意来吗?太好了!我会去提前准备的。嗯,嗯,再见。”
于是粉发的学生终于松了一口气,打定了决心推开门向外走去。究竟是怎样的矛盾,能让一群人闹成这样啊?神奈堇实在是搞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打定决心去看看校园偶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无论是干什么事,走到这一步,对神奈堇来说都真是一种悲哀。不过,想到自己可能和这些事情一点关系没有,以后也扯不上任何关系,神奈堇还是在心中暗暗笑自己的这种自作多情。
不如想点更高兴的事情,神奈堇心想,比如拿今天的工资买一杯橙汁回家喝,再给小绘带一杯可乐,这肯定会让她高兴得不得了。好啦,神奈堇,你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脱离随随便便就难过的处境才来的吗?干完今天的活吧,明天再去看看偶像社到底是怎么回事。运气好一点,说不定真的像千穗理说的那样,成为大家喜欢的校园偶像呢?那就有聚光灯、漂亮衣服、爱你的观众,说不定还有更多报酬,这样你甚至还能帮到妈妈的忙呢!这才叫生活啊,对不对?
可是今天的所见总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重新组合起来,形成一个久久萦绕在她心里,怎么样也挥之不去的问题:
如果她刚刚所见的,就是偶像社缺席的原因,她除了根本不涉足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小堇的意思是说,要让我和你一起去偶像部?”小绘拿着可乐,很不幸地在撬开拉环时面对了可乐那不甘枷锁的洪流,于是一阵手忙脚乱地闭着眼摸索纸巾。堇很贴心地将小包装的纸巾拆开递给她一张,然后继续坐回沙发的另一边。
“有姐姐和我一起,我会安心一点点的。”
刚刚粉发学生和那个叫夕子的学生的争吵还在她的脑中回荡,实在让她有点犹豫。如果到时候真的卷进了冲突,没有小绘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千穗理不是有在偶像部的姐姐吗?直接让她去找她姐姐不是更好?”
“啊不对不对,也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也没打算真的去加入嘛,只是看一看比较好……嗯,只是看一看。”
“小堇一脸马上就想加入的样子……”
“哪里看出来的啊!”堇将那小包纸巾扔向小绘,被后者灵敏地躲开,打在了沙发上。“到时候要是对面太热心的话,我该怎么办啊?又不是都像和你交流这么简单……”
“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啊,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嘛?”
“小绘完全什么都不知道啦!笨蛋姐姐!”
神奈堇一时想不了那么多了,对付小绘最好的方法就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顺着沙发爬到小绘身边,突然环抱住小绘的手臂,小绘正喝着可乐,另一只手还拿着易拉罐呢,就被猛然间吓了一跳,差点被汽水呛到,赶紧将嘴里的汽水咽了下去。
“哇,小堇,你怎么也……”
“姐姐……”小堇摇着小绘手臂的样子让小绘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我就是想和姐姐一起去嘛,抽点时间,不行吗?”
“嘿嘿嘿嘿……”小绘傻笑起来,“那当然,那当然……哇,小堇你好像弹出去了!好快!”
此刻神奈堇反应过来,满脸通红,羞得只能双手捂着脸朝下躺在沙发上。
“小堇小堇,再来一遍嘛。”小绘戳了戳堇的脚面,激起堇在沙发上的一阵乱踢。
“羞死了啊啊啊——我都在干嘛啊!”
“打工会把脑子打傻的哦。”
“根本不是那码事吧!都怪小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哦哦哦,小千穗理说得对嘛,小堇看起来就很适合做偶像,超级可爱。”
“再说我就一个人去了。”
“那我刚好就不去了咯。”
“不要。”
“开玩笑的。”小绘一下子飞扑在神奈堇身上,“以后多给我看看你的这一面嘛,小堇——”
“重死了啊啊啊啊——”
至少,现在是最重要的。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全凭自己感觉写出来的东西,我下个月一定再也不滑铲了……)
七年,融雪的时候要到了。
人的一生有几个七年呢?白雪覆盖的极寒之地,冬季漫长无边,时间像被冻住的河流,平静、凝结,令他时常如在梦中。
信春脱下熊皮外衣,掸了掸上面的雪,往炉子里生了火,烧上水,就瘫坐在了床上。这个世界转得太快,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大事总是那么寻常地就发生——而自己在此地凝结得已实在太久了,他本以为自己并非如此惧怕改变之人。炉火噼里啪啦,融水滴入雪地,冰面如枝叶抽条般开裂,自己也将随着河水的驱使再次流动,流向完全陌生的地方。
啊,是鳟鱼的季节。
他起身,打开房间一角的木质储物柜,拿出一把擦拭得很干净的琵琶,取下拨片,将琴头靠在肩上固定,轻轻弹起来。青年的弹奏技术完全算不上好:毕竟他的左手早在七年前初到这里时就已经没了。这琵琶并不是他的东西。
那样的旋律,靠自己是没法复现的吧。
他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对雪地有归属感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里”有归属感的呢?欣喜若狂或是恋恋不舍,他来时想过无数种临行时的情绪,却没有料想到此刻会如此平静,又如此焦躁。那晚、那晚、还有那晚……埋葬在无名的雪夜,化作春水而流向他处,似乎早已是属于他上一段人生的事。
“身手不错,老爷。”
修长的四肢,迅捷的反应,干净的动作,苍白的雪地里如同起舞般的姿势。短发的猎户提着最后一只野狗的尸体转过身来,这才终于让信春借着雪地反射的月光看清她的正脸。
“您还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信春提了提左袖,“在我没了这只手之后。”
“重新适应身体的平衡、形成习惯,可是件艰辛的事呢。老爷是习惯双手握刀的正统道场出身吧?”
“……是呀,姑且是。话说,可否不要称我为老爷呢?如您所见,我,信春,只是个连一帮野狗都无法对付的弱男人。”
“老爷毕竟是个生人,又寡不敌众呀……呵呵,是我僭越了,”女子淡淡地笑起来,“抱歉,信春先生。您不必对我也用敬语的。”
挺拔的身材,利落的短发,却生着一对细细的八字眉,一双哀婉的吊梢眼。冻得失去血色的薄唇以一个忧愁得恰好的角度抿着。她收拾干净现场,提着猎物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眼神拂过青年手背的伤口。
“要不要来喝口茶?”
女子打开小木屋的门,将帽子与围脖挂在门边的钉子上,露出有些凌乱的乌黑头发。原以为是要取茶,却见她拿了米醋和草药膏来,信春呆呆地看着她抬起自己的手,消毒、敷药……
“这种程度,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劳您费心了。”
“一个人……总是比想象中的还寂寞。靠着这双仅能夺取他者生命为生的手,也能偶尔做出些疗愈他人的事,不如说是我受信春老爷照顾了。”
“你舍弃不掉老爷这个称呼呀,美丽善良的小姐。”
“哎呀,附近的大家都这么说:山里搬入了一位从京都来养病的老爷。”她伸手为信春脱下银狐毛制的白色披肩:“虽然是打点好了住处……您的衣着可算不上低调呀?阿驹可真是走运了,没有让它沾上血。”
信春闭上眼睛,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似乎传出了与那晚一样的麦茶香味。
“别再打趣我啦,阿驹小姐。京都?说得好像我上一世的事一样远。”
那之后,木屋便多了一个访客。
阿驹自然不会主动拜访那位老爷的宅子,尽管服务于她人好像的确是她的一个愿望。山教会了信春许多事:如何耕作、如何狩猎、如何处理食材、如何制作衣物……以及,如何抱有对强大的敬畏。
打倒一只熊,他原以为这样的事并不及自己身为幕府密探时的任务一半困难。错误地判断箭矢击中致命部位的情况,似乎不该发生在那看起来经验老道的猎手身上。他的右手刚摸上挂在腰间的刀柄,那人却迅速地拿出一把形似胁差的小刀,刺进了它的颈部。
还是像流水一样的动作,甚至连溅出的血都未曾沾到。
“你刚刚使的……是突刺的剑法?”
“不仅是杀人,老爷……”她回头,“杀畜生也一样管用。”
危险的信号。信春呆站着,脑海里不断重播着她刚刚优美利落的动作,望着地上的血迹。
真希望她的脸上也能挂点彩。
“快入冬了,您是时候有身新衣服了。”
“做衣服的技艺倒是很娴熟,”他盯着血迹开口,“阿驹以前,还穿过各种样式的衣服吧?”
“想送我衣服的话,不如去下个月镇上的集市看看,”她巧妙地避开了话题,“倒是老爷,真是连一件朴素点的衣服都没有呀。”
信春显然被她说得有些窘迫,江户小纹是他对服装审美最后的执着了。
“如果我也有上一件,那更不舍得让血沾上衣服了。看来还得多加努力呀。”
就连此前的信春也无法保证不受伤,更无法保证不把血迹沾在衣服上,面前的女子——下意识地用刀突刺的——却能带着腼腆的笑容驾轻就熟地说出这种话。
“阿驹也有让衣服沾上血的时候啊。”
“您的话真叫人真不好意思……岂止沾血,受伤的时候也是常有的。想来那也是个雪夜,我像帮老爷那样救下了一个本家的小少爷,他老头子却勃然大怒,说‘既然这样喜欢野狗,不如把这小妖孽扔出去喂野狗吃’。”
“能看到活着的阿驹真是荣幸。”
“那是因为老头子还有点慈悲吧?总之,我把尸体交代在那里,就自己离开了。”
“尸体?”
“是啊,野狗的,好几十只呢。”
明明还在暖秋,凉意却逐渐爬上了后背。过往的身份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对任何一个人的怀疑。没错,连他自己也不在例外。他摸着腰间这把随处可见的刀,没有令人发寒的新月形饰纹,没有美丽得恶心的弯曲弧度,随便什么家伙都能拔出来。这样的刀才足够符合自己。
那样名贵、美丽的刀的使用权,说不定就是自己这种人从某个阿驹的手上夺走的。
“牡丹?不,这样也太显眼了……”阿驹摆手拒绝,“想不到老爷真实的品味,比那以上还要土。”她似乎不太讨厌江户小纹,不过也没能改掉呛人的习惯。
“哎呀,就像这位姑娘说的那样啦!”大大咧咧的商人笑着回复,“毕竟才熬过去一场大战,在这地方穿着那样的衣服,就等于是说想被抢咧!不过最近倒是来了许多移民,这儿也要被大开发一番啦……”
信春脸上的颜色并不好看,匆匆买了些素色的布料,就转身离开了。
“也许——您会弹琵琶吗,心胸不太开阔的京都老爷?”
一旁搭着洋装内衬的异域商人听了,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信春背过身来,对着阿驹比了个“快走吧”的口型,却见她眼神仍然停留在那把琵琶上。
“……我,说不定会哦。”
“看来,送的不是衣服反而比较好。”
他往老板的手里多放了点钱,顺手揣走了一样小东西。
回到小屋时已经有几分夜色了。阿驹看着青年脱下二人新做的熊皮外套,少见地主动接起来挂好。
“新衣服不错,老爷。”
“阿驹似乎更习惯穿鹿皮。”
“鹿皮更加柔软轻便,利于活动。”
也许不探清她的来由就不会安心,也许只是单纯想看那薄唇染上些赤红的血色,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驱使着他。人的一生如同物什漂浮,总被什么潮流驱使着、席卷着,制造出行走的错觉。
他打开手里那一小罐东西,放在床沿旁的木桌上,用洗干净的右手手指沾了,轻轻地抹上面前人几乎瞧不见的唇瓣。阿驹少见地张嘴笑了,刚涂上口红的嘴唇上张开了几道细小的裂纹。
“……您越界了,老爷。”
她拿起琵琶,轻轻地、轻轻地吟唱着,干涩的嗓音随着夜里的北风越过雪地狡猾而纯洁的白,越过河面凝固而冷峻的黑。静谧的蓝似乎要依靠重力吞噬地上的一切,然而无论对于它,亦或对于那飘渺的歌声,使人回归世界的重力都是不可凭依之物。
熟悉的、岛原街里的歌妓常哼的曲调。
隔着一张木桌的距离,他望向阿驹的眼睛。那儿并不像寻常那样乌黑、哀婉,深不见底——在那浅浅的、并未对焦的眼底,他好像看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那里早就不再有水流滋润了。
“老爷,您不像那些虾夷人一样对我,或者对我的身份感到过分好奇。”
狂妄的断言。你分明不是那种感受不出来的寻常女子,不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恭维我试探的能力。
“好奇一些又有什么不对?女子生来拥有这样的力量,做不成剑士,便只能做妖孽了。真糊涂呀……母亲那时告诫我,比起夺人性命为生,倒不如取悦世人来得更光彩。”
迂腐的思想。世上总是像我这样人倒错地占着位置,买通高手赢入决赛,我们都是家族背后的棋局里,一枚禁止对这戴着斗笠打伞似的步步为营提出尊严的抗议——是啊,是这样的棋子。
“被城里的老爷看中当贴身侍卫那段时间,我过得还挺舒坦。我想,也许是我从前缺少一个挥剑的理由。”
那样冠冕堂皇的东西一点也不重要。
“荒唐,当时的我真荒唐……理由才不是那样表面的东西。夺取他者的性命为生,如果这本身不是理由,又能需要些什么理由呢?我来到这里……因为不挑食,不是人的性命也没有关系。取悦他人,不过是杯水车薪的赎罪。”
信春起身,拿开了她怀里抱着的琵琶。
“老爷……或许,我该做一个流莺应做的事?”
阿驹把身体贴了上去,合上眼睛,干涩的嗓子也不再发声。信春看了看她抖动的睫毛,捧起她的脸,用舌尖舔舐了一下她的眼角。
“阿驹,你缺少一滴雪融化的泪。”
她惊讶地睁眼。窗外的火光映在了她的眼上。
他们赶到附近藏身时,信春的宅子正被火燃烧着。
“烧火啊……明明是雪夜,却用这样的方式挑衅。来者恐怕不善。”
不远处人群的中央,是那异域的商人。
“人……如刀,缩在林中,享尽安逸……不免……钝了。”
阿驹嘴里念叨着,不动声色地看向身边人腰上的佩剑。
“那个给我。”
“我能单手使剑。”
“给我。”
掷地有声,寒凉刺骨。
信春承认,在那一刻,他完全败给了雪(血)的温度。
阿驹拔下他那把随处可见的剑,像自己射击猎物时弦上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一刀、两刀……那些疏于练武的人在她面前就如幼时砍过的野狗,仓皇、弱小,顷刻间就化为污泥。
站在远处的她转身,对着信春比口型:雪会给他们一场体面的葬礼。
太顺利了,比他任何一次任务都要更顺利,顺利得令他心里发冷。
然后,她倒下了。
他没听错,他绝对没有听错,就凭自己被那把剑抛弃后多年来的幕后职业生涯。他看准时机冲了出去,将阿驹捞回了掩体边上,转移到小丘的另一侧。
那是火枪的声音。
“放弃抵抗吧,过时的软脚虾!”对面又开始喊起话来,“现在出来,还能留那女人一条小命!”
弦上的箭确实比不过上膛的枪子那样快。
“老爷,您是这么……认为的?”
他也许错了,女人并不需要雪水,当见到那双眼被他人的血滋润得猩红时,他的手也不再爬上她的肩膀。
“躲在暗处……贪生怕死的家伙。看好了,我还没死呢。”
不远的树丛中,她用行动把尸体交代在了那里:一共八具,每人一支火枪。
不,也许是九具。
一滴朱红色的血无声地落入雪地,像一粒种子,载着一段无名的歌声,带着属于生命的质量前来凭依重力,溶解、扩散,将红色的毛细血管伸向更远的土地。
细雪纷飞的夜里,信春握着那躺在雪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女人冰凉的手。
“我……做得怎么样?”
“你做到了。一名剑士……应做这样的事。”
他开始后悔自己过早地接受被那三日月宗近抛弃的命运了。但愿雪给她一场完美的葬礼。
“老爷……要活着出山的,去了……替我看看。看看,如今的……”
正捏着拨片发呆时,敲门声响了。
“真亏能找到这个地方来……”他看了眼壶里早就烧开的水,放下那把琵琶,开了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少时就离开了本家的小姓惣次郎。他打量着少年身上挺拔的西式服装,最后只是沉默地为自己泡了两杯麦茶。腾腾热气顷刻间化为白雾,萦绕在不大的屋子里。
“不仅是德川,就连那个本姓也得舍弃了呀……这不就变得跟拥有了第二次人生一般?新的时代,新的人生,您还有更生的机会。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全然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说的客套话。
“不,这样算起来,应该是第三次了吧?还没给我的第二世取名字呢。不好好埋葬可不行……”
“该走了,信春。行程上我们今天就得先到函馆去。”惣次郎再次催促。
阴天,融雪,草地。
河川在黑船底下缓缓地流动着。灰云像压在心口的大石,轻得令人怀疑沉重的实感。阻滞、迟缓的时间里,一双眼在未来凝视着曾干涸的河床吐出最后一口灵魂。
春水滋润的山林里,有人吹响了一片冬青叶。
吹叶子的人不关心窥视者的心情,自然也看不到埋葬于白雪之下的那一粒朱红,是如何被零度的水晕开,麻痹,涣散,朦胧,漫无边际。
带上她的琵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