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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千
叶知羽说着“打扰了”推门进来的时候,楚辽正和陈舟厮混,衣服褪了一半,他埋首在舟的乳间挑弄。
“对不起我看门掩着……不是啊啊啊啊啊总之对不起打扰了。”叶知羽惊慌失措地跑走了。
楚辽一下子失去了兴致。
“我赌五毛她是我们主唱大人的朋友,来看排练。”陈舟整理好衣服,一边切换音色调整她的键盘,一边说着。
“五块,是个走错房间的……路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谁没事在这个时间到旧教学楼的音乐教室来啊?阿辽是在做梦她是个不认识的、之后不会再有交集的路人吗?不不不,我保证等会儿她就会在这里一脸红一脸白地看我们排练了,惊不惊喜!”陈舟肤白貌美腿长,有着人气乐队键盘手所拥有的所有天赋和人气,就是性格真的很讨厌,说话直接又神经大条。
但是楚辽知道她是对的,不一会儿,叶知羽果然畏手畏脚地跟着他们的主唱再次来到了训练室,她只瞄了楚辽和陈舟一眼,白皙的肌肤上就渗出红来,把头低到了地下。
陈舟有些得意地朝楚辽挤眉弄眼,而他只想把她的脑袋拧下来。
好在排练开始之后他们很快忘了这一茬。拨弦跳跃呐喊,他们唱着伊卡洛斯的翅膀和融化的热度。当音乐响起的时候,他只想着吉他、乐谱、和节奏。楚辽的眼中不再能看见纷纷扰扰的无聊的世界。
“再来一遍!”
“‘翅膀’之后再多拖长一个八分音符”主唱一边改着谱子一边继续。几十遍的练习,精确到了每个音节的调整,然后他们终于有了这首歌的雏形。
放下吉他喘了一口气之后,楚辽又注意到了叶知羽,她不再羞赧,也忘记了之前的尴尬,只是睁着眼睛满是激动又是憧憬地看着他们。
“怎么样?知羽学姐!”主唱辛褚在半高的台上通过话筒向她喊话,就像他们在live house里做的那样。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快乐的情绪一下子就荡漾开来。
楚辽就是喜欢这个。
音乐能够让人忘记不快和愤怒,能让人欢喜雀跃,能让人悲伤愤怒,能激发人心中的感性。如果他们的音乐能给人带来这样的体验,那么一切都有了意义。距离感一下子被消融,人心与人心变得接近。他喜欢这一刻,喜欢观众被感动的这一刻。
楚辽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尴尬,忍不住凑上前去,想要听听叶知羽的感想。然而刚刚还在和主唱聊着歌的叶知羽看到他,一下子又偃旗息鼓了,声调都变尖锐了起来,尴尬从脚底爬上了头顶,她甚至后退了一步。
“……真的、很很很好听……”叶知羽又低下头不再说话。
楚辽又失去了兴致。
好在有人来打断了他们。学生会长萧悠然敲开了门:“知羽,结束了吗?”楚辽发誓,他看到叶知羽脚跟都转了一半,打算要逃去学生会长身边,但是她还是忍住了和众人道别:“结束了,真的非常感谢你们让我来观看排练……”她声音很轻柔却很清晰。
“如果没有观众我唱歌还有什么意思呢!知羽学姐每天都可以来看哦!”辛褚自作主张做了邀请。
“谢谢。”说完叶知羽就逃也似的跑到会长身边,关上门离开了。
“所以谁让你擅自邀请她每天都可以来看排练的?”辛褚作为主唱什么都好,就是小孩子脾气又自我中心,仿佛他是这个舞台、这个乐队的主人,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确实是乐队的灵魂没错。
“不行吗?艳艳学姐不是也经常来吗?辽不是也喜欢有观众吗!我们这点是相同的所以才能当队友嘛!”
“不行!这个人不行!我讨厌她!也讨厌学生会长!!”
“为什么——知羽学姐明明人美心善又可爱——”
“哈哈哈,你们来之前,叶知羽撞破了我和辽在干炮,所以辽看到她觉得尴尬而已。不用理他!我也要美少女每天来看我们表演!”
“陈!舟!闭嘴啊!!”
其他成员对楚辽投来了嘲弄的表情,这回他真的要把陈舟的脑袋拧下来了。
叶知羽经常会来看排练,而且很有规律,就像她的衣服和头发那样井井有条循规蹈矩,周一周三她会背着大提琴箱,周二周四带着单肩包装着乐谱夹和笔记,除了周五她有课,她每天都来。
教室里时常只有楚辽和叶知羽两个人。他们几乎不说话,他总是在练着吉他,叶知羽有时候在背琴谱,有时候就从琴谱后面看着他,叶知羽那种小心翼翼又神经过敏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看什么看!”楚辽不耐烦地吼她。她就喊着对不起落荒而逃。过一会儿跟着辛褚或者其他人再进来。好在她真的是一个让人快乐的“观众”,她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你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了很了不起的事情,让楚辽觉得他的声音确实传达。为此,楚辽勉强原谅了她糟糕的性格。
但是依然让人不快的是,学生会长萧悠然常会来接送她,虽然楚辽不知道离主教学楼只有2分钟的路程有什么好接送的,但是显然萧悠然对他的小女朋友看得很紧。楚辽对萧悠然一直没有什么好感,音乐表演班,尤其是萧悠然这种已经有了专业表演经历的人常看不起他们搞摇滚乐团的人,觉得那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这种傲慢让楚辽厌恶极了,也不知道一个音乐学校的人怎么能活得像是生活在过去的、没有经历过现代音乐洗涤的老古董。更别说他像个国王一样对着叶知羽颐指气使的样子,他只是来喊一声“知羽”,叶知羽就会和大家说再见,然后像小狗一样跑到他身边,然后关上门就走。
萧悠然自然对楚辽也没有什么好感,他每次来甚至都不看楚辽一眼就走了。
只有一次,叶知羽正和辛褚还有他们的另外的常客聊得正欢意犹未尽,萧悠然才得空瞄了楚辽两眼,对他说:“浪费才华。”
楚辽知道楚萧两家父母挺熟悉的,但是不觉得他们两人熟到了可以随意置喙的地步,他毫不犹豫地一拳打了上去,把学生会长的眼镜打歪了。
乐队的其他人惊呼着拉开了两人。萧悠然依然都不看楚辽一眼,被叶知羽扶着离开了。
陈舟认真地查看楚辽的伤势,让他转动手,看看有没有伤筋动骨。他的手背上破了皮,但是好像没有其他大碍。
“哈哈哈真像辽会干的事情。但是我们是不是聊过了,不能因为打架这种事情伤了手。如果楚辽伤了手弹不了吉他,就会变成那种酒吧里的恶心大叔,每天喝得醉醺醺得逢人就说哦我以前吉他弹得就像埃里克·克莱普顿一样,然后引得哄堂大笑。”陈舟一边检查一边嘲笑得很开心。
“……我不喜欢埃里克·克莱普顿也不喜欢蓝调。”
“重点难道不是你从来没有弹得像埃里克·克莱普顿那么好吗?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点?算了,我知道一个拿过PURCELL6岁组的大奖的人,成为下一个埃里克也不是没有机会,确实未来可期!”
他还欠陈舟5块大洋,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今晚肯定要把陈舟的头拧下来。
打人事件之后,叶知羽不再来了。
辛褚带来的第一手情报说,叶知羽被萧悠然盯得很紧,不允许她来看空乐队排练,主唱聊起来的时候还带了点兴奋:“学生会长的爱真是扭曲又充满着占有欲的爱!真棒!”辛褚兴致勃勃地开始讲些奇怪的话,“你看,我们唱完了伊卡洛斯下一首歌就应该搞金苹果!聊聊赫拉的嫉妒!”
“我觉得赫拉只是自尊心和嫉妒而已,称不上扭曲的爱吧。”
“你讲得对、你讲得对、是自尊心和嫉妒!”辛褚的思维一下子就发散到了新的曲子上去,他拿起笔一边拨弄着和弦一边开始作曲。
楚辽觉得辛褚算是个天才,也有着常人没有的发散性思维,虽然他时常觉得主唱大人不可理喻,但是他更享受其身上突如其来的灵感和激情。只是这个灵感不要总是牵扯到自己更好。
“阿辽也是,嫉妒、嫉妒!”
“哈哈哈哈哈没错没错,”键盘手和主唱一唱一和,“辽嫉妒学生会长有个可爱的女友。”
“你们在说什么,我不喜欢萧悠然是个人问题。和叶知羽无关!谁喜欢那个唯唯诺诺的胆小女人啊!只有那种女人才会对‘国王’言听计从,简直天生一对!”
“对不起……”叶知羽的声音从楚辽身后传来。
教室里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陈舟爆发出了更加惨绝人寰的尖锐的笑声。她绝对是个巫婆。楚辽忍不住咂舌。
这不是他的本意,虽然他确实很受不了叶知羽,但是他本意不是要攻击她,只是他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和恼怒,然而这一瞬间的后悔和惭愧,只是变成了更加辛辣的言辞来掩盖他的不堪:“怎么你今天有空过来,不需要去向学生会长报道了吗,他今天给你手铐的钥匙了吗?”
“……我想要来看大家的排练就抽空过来了。”
“那我还错怪你了,你也不是那么言听计从?”
“悠然讲的话有道理我就会听,没有道理我也会反驳……你说我总是言听计从,那不是真的……你错了。”
“我错了?我哪里说的不对了。你上周为什么没有来?你有自己的想法吗?你这种唯唯诺诺的性格非常糟糕!沟通效率又低,谁有空猜你迟疑不敢说的话到底是什么,全世界都是你妈吗?不过今天倒是说话挺顺畅的,也没转身就跑,怎么在维护主子的时候就有底气了吗?”楚辽抢到她面前,一声声步步紧逼地质问。
“辽!”一旁的贝斯手看不下去,出声制止。
“我承认……我不太会说……我……太胆小了……这是我的缺点,我有好多缺点,我会努力、改掉它……但是我不是没有……没有原则……你不知道,也没有资格说我……”叶知羽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都是泪水,一向整齐长发也很散乱。
“——”
楚辽没有想到他们会进行到这一步,他以为他第一次恶言恶语的时候,叶知羽就会转身逃跑,但是现在她却红着眼直视着楚辽,她的眼睛很大,擎着泪水满是执拗。他把她推开,夺门而出。
陈舟拒绝了楚辽的邀请,并且直接地嘲讽他对着无关人士发泄自己的怒意逊爆了。
楚辽也觉得自己逊爆了,但是他克制不住,他看到叶知羽的时候,特别是她犹犹豫豫的样子,只觉得像是看到了一个过去的幻影,是胆小又无知的自己。
这个晚上他梦见了那双满是泪水的红眼睛看着他,在问他到底是谁胆小又无知。
第二天是周三,叶知羽背着对于她来说过于大的琴箱像往常一样到了训练教室。楚辽只能不停地弹着练习曲,不去理会。但是等他回过神来,叶知羽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不小心和她交换了眼神。
“什么事。”
“楚辽为什么……打悠然?”
楚辽的无名怒火冒起,他站起来放下吉他俯视着知羽:“因为他先挑衅,你那个主子的嘴巴应该好好洗洗,学学怎么说话怎么看人。我做什么事情不需要他插嘴。”
“……我知道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打人还是不太好。”
“我知道了!你是我妈吗!我虽然说你应该好好说话,说说自己的意见,那是让你说给该听的人,至少和你有关系的人。而不是跟我说!不是去管一个不认识的人的闲事!”
“对不起……我只是很好奇……楚辽的想法。我不是……我不是责备你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我很尊敬你。”
楚辽哑然。他完全不明白这个人的脑子中到底在想什么。“尊敬”这种词总觉得是给哪位老学究或者大师的。楚辽从来没想到会被用来说自己。叶知羽真的太安静了,就算是和辛褚他们聊得热烈的时候,她也是那个点头附和而不是说些什么的人,他确实无从了解这个人。叶知羽昨天的话再次被证明是对的,他不了解,也许的确没有资格。
叶知羽见他没有说话,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你总是最早到……我……对不起……我总是在听你练习。你弹得太好听了……我忍不住看你……”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也许你们弦乐学生可能不太了解吉他的和弦和练习曲——”
“……我、我知道……你每次都从基础的指法开始,全部都会顺一遍从来不偷懒……而且每次都是你最早来……每次我来都是你在……我……我就想……你真的对乐队很认真……虽然看上去很……轻浮……”她最后两个字声音小到听不见。
楚辽没有说话。
“对不起……真的很好听……对不起……”她还是像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那样说着,间或插入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对不起”,辽几次想要打断,又强压着自己的脾气听她说完。
“你是对的,我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我听说了你和父母的事情,辽不想走父母安排的路,自己跑出来,一个人生活,我看过你的练习知道这些事情你不只是说说而已……我真的很尊敬你。”
“……我喜欢楚辽的音乐。也喜欢你们乐队的歌……我从来没有像楚辽这样激烈的感情,真诚的愤怒,我……很喜欢你们。”她恐怕很少讲那么多话,紧张让她的耳根和两颊都显得通红,眼泪又涌上了她的眼眶。
“我昨天过来之前,有些生气,打了悠然一拳就跑了,我以为我今天惨了,结果悠然回去什么都没说。”
“我想打人还是不对的……”她的话大概是说完了,教室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楚辽忍不住“噗呲”地笑了,他坐了下来,低着头拨弄着琴弦,和弦从他的指下倾泻而出,伴随着叶知羽的哭声。那哭声慢慢从捂着嘴的抽泣转为响亮的哭喊。
傍晚的太阳照在琴弦上,伴着他的拨片,泛出了涟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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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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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
冰冷的雨滴落进泥里,腐朽的树木气息像融化的糖果无处不在,混在雨水中的冰碴像源源不断的利刃划破粗糙的皮肤。
11号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哦他已经不能被称为11号了,被驱逐的人没有停歇的资格,也失去了唯一拥有的编号。他得走出这片领土,走出自己曾守护的,曾驰骋的,曾荣辱与共的这片大地。他得离开自己曾效忠的那个男人,如对方所要求的,“越远越好”——徘徊于旷野的老狗活不过残忍的冬天。
这结局他也曾设想过,欧洛斯城堡每个编号都曾属于过许多个奴隶,他们的结局大多都消无声息地或在某次狩猎中失去了踪迹、或惹怒了主人被剥夺了仅有的号码逐入茫茫荒野,他从未设想自己能够幸免于难,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突兀和诡异,如同深夜潮汐将他吞没。
然而总有人是特殊的,较为年长的6号告诉他,这一任13号已经在城堡待了十年,比他来的早的已经消散在旷野,比他晚的许多也已不见踪迹。自从他踏入城堡之后,13这个数字就与他牢牢绑定在了一起……主人甚至允许他获得一个姓氏,他自己选择的姓氏——这可以称之为难得的殊荣,它意味着除却与前人共享的数字编号以外,在城堡内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符号。
那个人选择了Fetters。
13号·锁链。
瑟廷·法特斯。
“这听起来有些好笑,明明是为主人卖命的狗,却偏在名字里为自己加上锁链,用名字将自己囚于这座城堡。仿佛自己有得选似的……”
说这话的时候,13号刚好从拐角转到他们所在的走廊上,脚步轻软,踏在铺满深红色毛绒地毯的走廊上没有一点声音。
6号猛地闭上了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13号。13号个头很高,即使比186的他看起来也要高上些许,白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低尾,猫瞳内有淡淡浅绿,脖上一圈铆钉反射出窗外渐亮的天光。虽然他走路时垂眉敛目,但11号就是无端能联想到他微抬下巴斜睨着人的跋扈之姿。
然而他们只是互相点头,安静地错身而过。
等13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6号才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可他确实厉害,主人就爱他那一套,其他号码的人换了又换,只有他不动如山。这些事,还是前任17号告诉我的。总之,在这城堡里,谨言慎行,我宁愿在狩猎中被野兽咬断了脖子,也不想在暴风雨里被驱逐进旷野,我这样的老狗在旷野里可活不过残忍的冬天……”
那之后没过多久,6号就真在一次狩猎里被狼群咬断了气。
那是11号的第一次狩猎,主人的马不知为何一路冲入了密林,留守身边的只有年纪大了充作护卫的6号和新手的他,因而片刻的迟疑几乎是致命的,等到两人终于追上失控的马匹时,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在丛生的杂草里,而潜藏四周安静窥伺的目光,是狼群。
他们拼死杀出一条路来,护着主人往森林的边缘靠近,很快人们就会发现不妙赶来接应,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穷追不舍的狼群也意识到了这点,它们有预谋地分散两路缓慢形成合围,更要命的是,在低沉的狼啸中,胯下的马逐渐开始躁动不安,奔袭的步伐开始凌乱。
紧绷的弦是在顷刻间断裂的,三匹马打着呼啸用力将三人掀翻在地上,飞快地朝斜前方逃窜,后方的狼群高高跃起,锋利的獠牙带着膻腥的口气,右边的几头狼俯下身子,后爪蓄力。
他空白的大脑只能允许自己爬起来扑向右侧,将脆弱的侧面暴露在狼群的视野里,强壮的手臂抵住即将暴起的野兽,为主人撑起狭小的三角空间。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他用力握住狼爪,蓄力砸飞了另一只空中的小狼,再回头的时候,才看到肩膀血流如注的6号一人为他们挡住了身后的狼群,颤抖着用刀砍断了一只狼爪,他想要去扶6号,但他看到了他的眼神。
他退后两步,单手持匕首,拉起主人飞快地离开,身后只有狼群高高低低的吼叫,而6号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
一个人的拖延只是短暂的,数量减少的狼群很快又追了上来,他凭借着本能用匕首精准挡住对方源源不断的袭击,身上、脸上的伤口也在一点点加深,直到一头狼在他脸上划下深深的沟渠,他知道,自己大概也要结束了。
他松开了主人的手,从腰间掏出另一只匕首,如6号一般挡在道路中央。血污混杂着凌乱的黑色卷发,残破的衣服渗出深浅不一的血迹。他低喘着气,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将再次与它们决战。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整齐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即使是饿狼也开始焦躁瑟缩。它们前后试探,反复踱步,最后在一声嘹亮的断喝中,扭头逃回了密林深处。
他踉跄着回头,看见骑在马上的13号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恭敬地下马,单膝跪地将有些狼狈的主人扶上座驾。
然后他便晕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13正坐在他的床边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晚霞,金粉色的光洒在他的脸上,像镀了一层明丽的色彩,显得整个人鲜活而温和。
但在对上他目光的一瞬间,里面的淡漠便冲散了所有的柔和。
“你醒了。”他站起身,“6号已经只剩下几片衣服碎片和几根骨头,主人让我们找到他埋了。你身上的伤口都在好转,只是脸上那一道大约很难好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稍纵即逝地露出些许情绪,在被捕捉到前又恢复了淡漠:“感谢你救了主人。”
这感谢来的不明不白,让11号突然再次体会到了6号说“他用名字将自己囚于这座城堡”时的微妙和荒诞,但13号的语气姿态,却又十分妥帖和自然,毫无违和感。
他不知该如何回复,只好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13号就离开了,仿佛真的只是来告知他那场战斗的结果,以及表达没有必要的感谢。
立功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主人也逐渐喜欢上让沉默寡言的他守在书桌边,对他唠叨一些他听得懂和听不懂的琐事,他也不回应,只是安静地在那里,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即使如此,主人也会很高兴。
主人问他想不想要个姓氏,就像13号那样,他想起老6号那句“我这样的老狗在旷野里可活不过残忍的冬天”,沉默了良久,他说:“Spring,我想要Spring。”
于是他就成为了伊莱文·斯宾。这个城堡里唯二拥有自己姓氏的奴隶。
新的6号来到了城堡,眉眼之间充满稚气,如同天真的小兽,他便把原先自己被叮嘱的也跟对方细细讲了一遍。
未曾想,对方将这话原原本本找13号说了个遍,末了还奶声奶气问上一句:“所以你为什么要选锁链呢?我们不是被锁链锁起来的人吗?”
13号只是笑了笑,摸了摸新来的6号的头:“等以后你就知道了。”
然而新6号永远失去了那个机会,他死在了冬夜的杂物间里,在告知伊莱文自己要偷偷去探索城堡的一个秘密,恳求伊莱文帮他打掩护后,他就永远消失了。
于是,发现他真的失踪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伊莱文发疯般找遍了所有可能的角落,最后在一处偏僻的棚屋里找到了他冻得冰冷的尸体。
还未来得及悲伤和痛苦,他就被抓了起来,两人私下的协议无人证明,而6号冰冷的尸体、工作表上伊莱文替他划的两道标记却辩无可辩……
戕害同伴,无可饶恕。
“伊莱文,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主人这样问他。
而他只能报以沉默。
他无法证明是对方拜托自己替他完成工作划下标记,也无法解释探索城堡的秘密为什么会去那么偏僻的棚屋。
他只能报以沉默。
……
“伊莱文·斯宾,我将在春天驱逐你,这是为了你曾为欧洛斯城堡和我所做的一切。”
……
在城堡剩下的日子并不难过,他龟缩在自己的房间成为一个透明人,除了为他送食物的佣人外接触不到任何人。
如此捱过了寒冬,在第一抹新芽悄悄爬上枝头的雨夜,他被永远剥夺了在这片土地生存的权利。
仆人带来了主人最后的话:“走的越远越好。”
暴雨没有停下来的征兆,飞速流失的体力令他有些晕眩,他不知道这片旷野有多大,自己是否走出了欧洛斯的领地,他只能迈动麻木的双腿,在泥泞中一步不停地走下去。
因为主人说:“越远越好。”
在晕倒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老6号的脸,他很想告诉对方:“徘徊的老狗即使活过了寒冬,也会死在希望未至的早春。”
可他实在太累了。
昏倒的前一刻,他恍惚看到了彩虹,谁知道呢,可能是另一个梦吧。
……
湿润的泥土被阳光蒸腾起朦胧潮热的雾气,花粉弥散在空气里馥郁清新,幼嫩的新芽上有雨露甘冽的味道,大地复苏的香气从鼻翼散到四肢百骸。
先是翠鸟的啼鸣,带着些许雀跃和欢欣,然后是嘈杂的人声,朦胧地交谈着什么,酸胀和麻木感从四肢的末端如同潮水般涌上来,春日的暖阳融融地照在身上……
他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位少女正趴在他床边看他。
“呀!你醒啦!你是什么人啊?怎么一个人晕倒在旷野边,那里可是号称没人过得去的死亡之野。你从哪儿来的?家里还有人吗?看你怪有力气的,哥哥说你得是个好猎人。啊对了,你叫什么呀?”
叽叽喳喳的声音吵的他头疼,他想了想,回答道:“Eleven,Eleven·Spring。我的名字。”
这一天,一条老狗获得了新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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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綠鯉
【BGM:《爱殇》】
传说在多年前,大江北岸有一户文士世家,书房前院里有一棵大树。据说是前代家主年轻时亲手种下的,经过数十年已亭亭而立,外面的街上都能看见冠叶苍苍。每到春夏,白花落尽后粼粼碧叶丛生如伞,投下一片闪动着碎光的阴凉。家里上下,尤其是常常待在书房的少爷,最喜欢在树下读书乘凉。
他从小就在这间书房念书,从开着的房门望出去,那棵树就静静立在那里陪着他。多少个春秋里,他就在树下打盹、乘凉、读书、作诗。四下无人时,他会悄悄地把心里话都说给树听,哪怕知道不会收到回答。
而那棵树里藏着的灵,因他一年年声声呼唤而苏醒。自那之后便一直看着他长大,看过他喜怒哀乐,知道他每一种样子,听过他作的每一首诗,通晓他全部心事。
少爷坐在树下,阳光透过树隙落在他身上,就如树悄悄俯身趴在他肩头,与他同看看手中的书,或是看他。微风过时,就是树在与他应答。树的枝蔓也曾探进少爷的梦里,不止一次化身人形偷偷入梦,想要去见他。最终却都悄悄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看着他,即使梦中擦肩,也从未与他说话。
有时候,树也这么想——其实只要能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心上人过门,看着他儿孙满堂,也看着他满鬓华发,安然老去……不论梦里梦外,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看过他一生,或许就是刚好的。
那时的日光那么暖,小院里就是整个世界,刚好装得下一生的春秋与梦。
后来有一年,蛮人的军队打了过来,战火直烧到关内。关外的狼来势汹汹,一路上留下生灵涂炭。也是那年深秋,家主决意带着家人度过大江避战。
如过去的数十年一样,树亭亭立在秋风深院,看着家仆将家里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带不走的也都封存起来。在几日扫除般的人来人往后,整个宅子静了下来,箱子包袱装了满车。它能看见的那一方小小的院子,霎时填满了秋风,空荡荡的。
是夜,家仆来向书房院子里的少爷通报,行李车马都已备好,天明就出发。
“少爷要是还有什么想带走的东西,也得快些斟酌了。”
树看见少年立在庭中,回过头来深深望了这边一眼,而后低头说:“没有了。”
家仆退下,而少爷穿过一院冰凉凉的月光再次走到树下,扶着树干轻叹,最后一次对它轻轻说着心里话,叹恨自己不曾习武不能阵前斩寇,到头来却还要抛下故园良友,忍辱逃亡。那些蛮人声名狼藉,不知开到了这里会做什么,屠杀?焚城?
他不愿想。
“听说要去的地方没有这样的院子……”少爷背靠着树干,抬头望进已经落尽了叶子的枝丫之间,凄然一笑:“哪怕有,我要怎么带你渡江?”
树从没有一刻那么渴望能在梦外化身人形。
它想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想告诉他天命如此他无需内疚,告诉他,即便不能随他渡江,也愿意在这里等他回来。它全身的汁液都化成奔涌的江流,但它立在那里,作为一棵树,纹丝不动。
树决意在今夜去梦里见他,一夜说尽本该说上一生的话。
而那天少爷坐在树下,彻夜未眠。
待到天明白霜满地,一切都已打点妥当。少爷走出书房,关上院门前最后一次凝望院中的树。树亭亭立在那里,安静一如往昔。最终少年转身,锁好院门,离开了。
家人和车马都在门外等他,他上去牵过缰绳,低头随着队伍一同走出街口。
忽然间,一阵风从身后吹来一缕淡香,白色的花瓣千丝万缕缠抱上来,卷过他衣袖,落在他肩头。
他回过身,看见沉沉天色下,书房庭院的上空,一树白花开得轰轰烈烈。分明是深秋时节,那棵树却像是开出了他曾见过的所有春天,向他吹来一场浩荡芬芳的雪。
秋风如刀裁下温润的花瓣,寒意从每一朵柔软砭入它枝干深处。而树只是立在庭院中,披一身香雪与少爷远远相望。
天命难违,愿不相忘。一树繁花,送君渡江。
传说到那里就结束了,最后乱世之中那棵树如何,并没有人知道。
但是听说,最后一次有人看到已经长大成人的那位少爷时,离开的那天他从肩上拂下的花瓣被存在了香囊深处,也随他一同渡过寒江。任凭流离辗转,暗香从未离身。
作者:小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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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睁开一只眼。
他张望四周。仅有的光线来自废弃厂房破碎的窗户与虚掩的大门。从一些锈蚀摆设、黯淡色彩可以辨认出,这大概是他晕过去前曾瞥到一眼的那处建筑,就在街道对侧,身影躺在荒草深处。现在草地上大概留下了一路拖痕。
他被绑紧双手,吊在横梁下边。这样想擦一擦自己的脸,确认现况,都做不到。只有晃一晃脚,可引起小小的摆动。
“搞得这么原始?还老套。”
“因为这里就一把完整椅子。”坐在他的正前下方,L回答。
“真是感谢。但好冷啊。虽然在室内其实要好一点,没那么冻,但还是——很冷啊。”K打了个哆嗦,骨肉神经在体表上绷紧的弹动,细节都暴露清楚。“看起来你也没有,把别人外套扒了给自己保暖的必要。我的衣服里应该也没任何值得抢的东西。”
“你的风衣内侧有四排入鞘的匕首。”L踹了一脚脚边皱成一团的布料,连带地上一些零碎配件,传出一串金属哐啷响。“留着裤子是给你留一点自尊。我只没有彻翻你的头发,但如果这成了漏洞,我还可以补救。”他抬了抬手里的手枪,搁回膝上。
“最好别干。我还得感谢你,这下方便多了。黑衣服总是很怕晒。”
L的视线抬更高一点。“你一侧的颅骨都被砸塌了,还能在这儿这么说话。”
“你见过被撞瘪一角的车壳是怎么修理的吗?不用操心这个,气压足够,没有穿洞,过几小时它就会恢复原状。虽说那一下是着实痛啊。”
K顿了顿。盯着下方的人。
“让我猜猜。你的样子看着不白,也不黑。虽然带着这么一大堆可口——可怕的危险品。私仇?”
他拽着绳子,往上提了提自己的身体。不用太警戒,他引体向上的能力完全比不上运动员或动作片,只显得自己生沉。
“私仇。”
“我没算过我无意中结下了多少仇。不过你应该是追来的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了。”
“无意?无意地在繁华街区人群中间,制造谋杀与大爆炸?”
“有的人就是住在那种地方不动窝么。我毕生所求,第一是好好活在地表上,第二就是和平与清静。那种动作波及太广,太容易惹祸上身了,我也不想的。不像你:你的钱肯定足够做最顶级的修复手术,而你只是揣着它,把火力超市逛了个够。我不建议什么‘留着伤疤警醒自己’,毕竟大部分时间看你的脸、妄自揣摩它的,都是路旁的陌生人。”
“不是那个。不是主要的。那只是一次差之毫厘的失败,这是教训。是更之前的。你敢再说一次‘无意’‘波及’试试。”
“那又是哪一件事?我真没印象,我记性很差的。”
“现在有权提问的应该是我。”
“好吧。”
K相信他自己躯壳的坚韧性,再沉重几座大厦,被重力扯断也是不可能的。但也太容易产生僵硬和酸痛了,所以他小幅度地活动着关节。握一握拳,摆一摆脚。待在地面上的人如同一座雕像,都仿佛反射出了金属光泽,在阴暗里微微发亮。
“你的动机是什么?”
“我说过了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地表上生存下去。没别的了,也不为谁,受谁指使。我太特殊了,只能这么辛苦地求生。”
“特殊人种会得到应有的监管照顾的。”
“我没了解过数据,但我就自己扯一句吧:不去监管的,不服监管的,不可能监管的,至少是八成。我们还没有被发现、研究与定义,录入查阅手册。其实本来,遵循自订的规则也能正常生活,但我太特殊了。牵线的手松开后,我的胃口比同类大百千倍。靠他们那套,我活不了。”
K叹口气。“谁不知道呢?血族可以获得定期冷藏食物的给养;合成犬科有专门划分出的自然保护区,还有专业人士教育;强大的变异怪物都能获得一个条件最为舒适的房间,免得它们心情不好了惹事。至于我,我又不吸血、吸生命力吸魂魄。我只想安稳地活在地上罢了。”
L:“安稳地……”
K:“但从一开始,这事就掉进了死循环。我也在很艰难地挣扎啊。那座图书馆已经清空了,我本来打算等到爆破结束之后——但我撑不到那个时刻了,没辙。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它,我也觉得很尴尬。”
L:“你将‘让巨大建筑瞬间消失’的现象描述为‘吃掉了’。”
K:“没错,我吃了。不不,在那之前我是都确认过里面没有人了的,我才没有那种癖好。”
L:“但在第四十一次,两年前,你‘吃掉’了一整座度假酒店,从停车场到后花园。”
K:“唉,我记得那个。当时我也是情势紧迫;而且我哪知道在那种寒冬里,那里还能有旅客?”
L:“当时那里只有两名季节性留守。”
K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新闻照片。观察L的长相特征。
L:“带着他们几岁的小女儿。他们到现在依然是‘失踪’状态。就这点,都还有人不信。认为他们是收了愉悦病犯/行为艺术家的钱,不过自己偷偷溜走了罢了。甚至认为,搜寻更应改为通缉。”
K:“原来如此。其实我吃下去时就感到味道不对了。人类的口感总是很明显,很难描述,你只用知道,那让人想马上清洗舌头……但那一次的味道又有些?但尝出有问题时,我早已咽下去了啊,有什么办法。”
K:“噢。对不起。”他低一低头颅。
L:“你根本没歉意。就算你真诚地说,也没任何用。你能让消失的东西回来么?”
K笑了。
“非要说,可以啊。但我毕竟是‘吃掉’了。依我对普通人心理的理解,也许不还给你对你更好一些。不过我现在也想这么做;维持这么个姿势,被我自己的沉重折磨得够呛啊。”
他被注视着,摆了摆身子放松一下。脸上浮现出的神情,像是一个努力打呵欠又没打出来的动作。低头、张口,露出牙齿。
不够亮堂的空气里,传过难看清的重物猛然砸地的声音。
L站起身,双手都攥紧武器,低头看过去。
三厘米的黑色小方块,卡在自己的重力制造出的半坑中,将水泥地砸出一片裂缝。丝微映着金属的光芒。
他没有走很近。第二块、第三块紧接着砸下来。
“这是历史止于三百五十年的当地标志建筑。当时刚好在那附近,而且还是很早的时候,所以是一时自暴自弃地想道‘反正要干,不如干票大的’!”
“这是刚建成剪彩了十天的崭新大厦,包括周围一整圈还没投入使用的住宅区。没什么,只是我不喜欢自己的家乡土地上冒出这么一栋玩意,包括这座企业。……气味还没散尽的合成材料,难吃程度赶得上人的一半。”
这一块大小不变,尤其清脆,映亮,陷入地中尤其深。
“同一城市、同一条河上的三座钢制桥。金属是最漂亮、最可口的,我的最爱。但这种纯金属建筑,不是交通要道就是艺术性地标,太容易惹出大事了。更多的时候只敢看着它们,啊啊真是遗憾。”
一块相比稍不规则的白块掉下来,从已堆起的几个方块上滚下去。用眼睛看,质地变得更像骨。
“我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哦?所以第四十一次以后,我不碰建筑了。搜寻同类很简单,凭借我们微弱散发的特殊气流。我普通的同类保有的质量很小,平均大概就是这么一座厂房的水平。但我可以以量取胜。而且发生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引发那么大的爆炸,这种事只有那么几回罢了,不到二成吧。”
簌簌落下近十个白块,在地上滚动一阵,互相撞击。
L:“你刚刚还嫌弃人类的口感。”
K:“不一样的。真要直接吞掉,可能差不多。”他现在全身都显得放松许多,“我刺穿他们的皮,然后他们发生爆炸。那个水平的爆发气流其实伤不及谁——然后我捡走他们身体里除却气体仅剩的骨头,当作晚餐。在这个组成上,我自己还要更极端一点。”
L盯着几乎要被埋在地下去的第一个方块。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了。我感兴趣的答案我也有了。真是场愉快的聊天。”
L猛然抬头。上方的人形已经脱离吊挂的状态——没有脱离束缚,暂时还没有。只是受力发生了变化;他在漂浮。
他扯着绳子,缓缓攀升。
“建议你别开枪,如果你不想另一只眼也被炸没。让爆炸变得伤害性巨大的是火,在街头啊,像是香烟与电流之类。”
另外几个黑方块砸落地面之后,他已经与自己的双手平齐。他张口,捏住齿间流出的一片黑色薄刃,十三架飞机与七条游艇。用它轻松割开绳子,接受来自地面,压抑着无法升高,于是横铺满地的怒视。枪口依然指着他。
“所以呢,我其实向你推荐弓弩那类装备。我自己也试过,但后来发现距离隔太远,就不方便回收我本来的目标了。”
他从裤子口袋摸出一盒火柴,原本无威胁的。现在自由的双手可随意点火。将小小摇曳的火光往脸前收拢,一口吞下。
上升的速度缓缓加快。
他像一条蜥蜴,倒伏于厂房屋顶之下。用利刃刺穿那薄薄一层铺设,不紧不慢划出一个走形的圆。圆板掉在地上,阳光等候多时般扑进内部。他像回归自然一般,呼吸清爽的一口气。
“就这样,”挂在那洞口处,他低头对地面上说,“回头再见了。等我能有运气遇到一架飞机,不走运就是卫星、空间站——噢,飞机上会有满满一舱的人。那没办法。我只是想安稳活在地上啊,从来都是。”
“你要知道,”他眨眨眼睛,“我也不愿意的。犯了事就会被追;为了成功逃走,就得抛掉犯事得来的东西;那样就站不住脚了,为了维持生存,就只能继续去干。我坚持求生,就得困于这样的死循环。要是对我穷追不舍,就像现在这样,你看这一地;实际上你是逼着我再去做更多。二次消化的建材、骨头,都好吃不到哪去的,知道吗?”他一甩手,薄刃划过L仰视的脸颊。
手被束缚得久了,有点不灵便。K感到那道划痕要比自己打算的深许多。它像切开了硬质果实的一侧。……在脸侧制造出了一道缺口,平静,可见一定厚度。谁都听见了伤害发生时,金属相击的清脆声响。薄刃插在地上,几片碰撞造成的灰色碎屑与发丝一同往外飞溅,光泽闪烁。
……他们最后对视了几秒。
K笑了。
(“金属可是我的最爱啊。”)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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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四戎
抬起视线的时候,前方有着清晰的东西——那里有座桥,有很多活的飞行物,却不见人影。
某天来了一个人,飞行物跌宕起落,似乎热闹了几分。随着时间的推移,飞行物飞离了,人影在桥上方晃动,却沉默着。他在向四周看,不带情感,没有波动,仅是单纯在“看”。
有时候会有薄雾,粉紫色的,因大气透视而产生纵深感,展示出层次与虚实,让桥的前方朦胧未知。也因此他会继续往前走着,没有害怕,也不会停住。
桥底是海。死寂的大海气息是银灰色的,蔓延开来,来往都是银灰色的。海面上的鳞片向上扬起,洒上桥面,冲上天际,形成了甬道,没啥实际用途。
桥上有兽蛰伏着,横七竖八的站位,僵硬的兽阵,却蠢蠢欲动。眼睛像极了人类,妙就妙在,遮住一只眼睛再去看它,在眼前又变回大兽。在模糊地指示着,勾勒出的是一张脸——胡乱的线条和敷衍的脸。找出所有隐匿的线条,根据想象中的偏差重新组合,好像,似乎,浮现除出了什么——比如,浮现出了记忆和记忆里存在过的什么物质,在盘旋,终是被挤压至角落,并无威慑力。
前方还在前方等待。
【你到达不了那里的。】
【不信你试试看。】
来人听到了什么,却不知听到了什么。猜不出源头,是种怪声音,他并没有因突然出现的异样而感到疑惑或者想要去搞明白这突然间发生了什么。
尖锐的声音,嘶咬住,带着哭腔,从梦中惊醒开始嘶叫。挣脱不开。
扭曲成一圈一圈的石板铺在地上,伸展开来,迅猛如捕猎的长蛇,触碰到皮肤的质地是柔软的,像是肌体的触感。有风起,先是软如飘雪,脾气起了,伴着怒号操起剑戟,不遗一处,叫人无处可藏,割骨的痛感。一旁静止的兽抖落粘在面部的须子露出结痂的疤,开始活动筋骨,一跃而起,朝着人去,方向不准,咬上了地面的骨头——许是癫了。
兽身上有口子,正向外输出着红色的什么,混杂着腥味和陈腐奶制品的浊气,并不怎么好闻。一接触到大气,便迅速改变形状,以雾化状向外抓捕生命原料来占据四方上下。这红色,夺目的大红色,似艳鬼,接近的时候变成了蓝紫色,滴落在人脸上时已然是金色了,像龙爪的刮痕。它一缩紧,扑面的窒闷感,然而,还在流动,滑落脸颊时成了绿色,滚下的绿宝石,发着荧光,所经之处组织会慢慢塌陷下去,是有那么点腐烂的样子。
运动体较之恒静空间是突出的。桥侧边的裂缝,由于饥饿,正在坠落的裂缝,倒也罕见。
路障渐起,脚步放缓,近似匀速。一道闪电劈至前路,留下焦痕后便融入暗处。视觉上毫发无伤,但也会因强光侵袭而不得不考虑暂闭双眼缓住身形。
人形一顿。笨蛋,脱口而出的笨蛋,仅靠肌肉协作就记住的“笨蛋”,碰过面的相识感只有停留在嘴边上肌肉熟悉的记忆里。为什么脑子里只剩残缺的几何图形。一晃而过。什么也没了。拼不出来的,已经不存在了。肌肉确实是比脑子长情些。
你把那些我最宝贵的东西吞下去了吗?
能烦请你吐出来吗?那些东西对我很重要。
他愣住了,这反应从何而来?为何而来?这是什么?他再没有任何动作,再次睁开的眼里早已没有光。这总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说的那样,这里是光到不了的地方,曾经,现在和未来。因为光也会害怕,光会疼,光也总想着逃走。
“那我们是为了什么?我们一路带来的东西、我们所有的信仰不能被称作光吗?”
人群里有人摇了摇头,某种颜色的情绪以同心圆的形式向外扩散,有更多人一起摇了摇头。
“那我们是为了什么?”
“你们回答我啊!”
那我们是为了什么?
毫无意义的启程,从不知为什么而开始,只是就这样走下去,坚信着走下去一定有什么,可惜那里可是暗啊,是自以为是的暗啊,冷酷无情,谁在意谁呢。向着最深处的暗哑前进,也可以看作是,朝光去——去不同程度地扑光,扑灭这世上最亮最炙热的物质,去感受那无差别攻击的温度与疯意,自愿跌落,消散,向四处溅射,以粉碎的姿势趴在尘埃之上,遁入虚无,最后只剩着道绝对美观的弧线。光始终吸引着蛾子,是吧。摸着胸前,感受着它的节奏和它的诉说,摸着它,记住它是温热的,它也曾是温热的。你想紧紧地握住你的意志——那浑身带刺的鬼玩意儿。
无理可循。弃城而逃不比眼下的混乱更具有可持续性么?
他一动不动。恐惧支配着他。他还有一股向上伸展的力量,破土的气势在平衡着他的身体。
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是我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位。按正常生命轮回来说理应活得比我们中的每一个人更长久。如果很不幸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的话...我想就由他带着这份记忆走下去。有人记得,我们和我们存在过的痕迹就永远存在。”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以保护他为首务。”
“其他人,我们,人在城在。”
“快...快推他上去...”
“要活下去啊...”
我能活过最长的岁月,看时间和死亡谁更无理取闹。看每到春季湖边的野花野草生生不息,看候鸟迁徙从不忘衔枝筑巢。听它们叽喳地唱着歌,家,家,回家,回家。我跟着它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哼唱起来,没心没肺地放声大笑,再后来,再后来变成那种难听的一抽一抽的躁音,不会承认不知觉间已是泪浸满袖,只得怪那恼人的风夹着泥沙竟这般不近人情。
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他抓着被称作记忆的属于他的物件,慢慢用力将手指向掌心收拢,耐心地驯服,感受到他们本能的抗拒力后再缓缓舒张,端在手上止不住地抚摸着安抚着,或许还会叨念着什么,唱点有魔力的曲儿。这下,他们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那就别跑远了。
他看向远方,看到了黑黑的窟窿,发力地盯着以至清醒在无限度地膨胀——他见着了亮点:从一开始的一,指数增长,直至无穷,千万倍富有。无数双眼睛,有很多,很多和更多。有钉子将其牢牢地束缚着,可以放心了。
放心吧。他将视线收回,收回至脚边,用手揉揉眼,缓解疲劳,按原计划继续赶路...哦赶路,其实他早已迈不开步了,无须再伪装起来再逞强下去。他停在桥的中间,挺着腰板直直跪下,无关什么。很重,把他压倒了,有些东西看一眼没有,再看一眼又有了。
“那儿每年都会有新的生命。我见着了,你们也见着了。”
“美啊,确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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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核最终关 : 回到曾经受到伤害的地方。
深吸一口气做为开始信号。大步通过即为优胜者,是“战胜自我的人”,拥有至高的荣誉勋章,拥有如火的勇气与钢铁意志,这标识着经训练成绩合格,已不会再受到过往创伤的干扰。相反,迟钝、停滞、有任何迟疑或不适反应、无法克制的潜意识冲动则返回原点,接受相对应的指导与训练,加大药量,争取早日顺利完成挑战,回归正常生活。
此外,为方便区分,每经过一次原点将在挑战者身上留下一道痕迹(该痕仅在特定条件下得以显示,并不影响日常美观),以示计数与惩罚。
最后,再次感谢您选择消消消改造所,让我们与各位成员共同努力,走出过往阴霾,迈步清澈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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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你想的,一切很顺利,如计划那般。”
“我身上有上千道刻痕,离那个‘对岸’最近的时候只差了一步,那一步我肯定是迈出去了,我记得我即将触碰到地面。”
“后来....我缩回了,我回头了。我很冷静。”
“在那里,仔细想了想,为什么要走到“那边”呢?”
“桥的那边吗...差点忘了,桥没有那边的。”
“我就是那个招牌‘失败者’,犯着教科书级别的错误一败再败。也没啥不好的...”
---END---
《潮》
文:鹤野
“潮”出现的第十年,世界总人口缩减至三十亿人。
起初只是一次怪奇事件。一名自由摄影师来到一座位于欧洲的小镇,发现这个小镇的人们全部像雕塑一样凝固了。他们表情或惊恐或绝望,肢体动作夸张但僵硬,而身体早已冰冷。
这样的“怪奇事件”开始在世界各地频繁出现。在餐厅里喝着咖啡的人会突然大叫,挥舞着双手,神情扭曲惊恐,然后张开嘴,发出某种带有特殊频率的声音,他身边的女人听到这声音,松开了抱着怀中婴儿的手,狂叫着舞蹈,口中发出一样的呼啸。这声音席卷了整个城市后,只留下鲜活的雕塑。
人类意识到这是一场灾难,一场难以抵御的灾难。“潮”出现的第四年,人类发现了“锚点”。
最初的锚是潮中的幸存者。幸存者虽然也受到了潮的影响,出现了精神错乱等症状,但最后似乎是凭借着强大的精神和毅力幸存了下来。仿佛是神依旧爱着世人,在末日来临前施舍了希望,人类中锚点的数量一点点增多,锚点成为了最后的稻草,成为了英雄和救世主,人们等待着破解锚点和潮之间的关系,等待着成为锚点的那一天。主观唯心的精神强度被认为是抵御潮的有力武器,重获希望的人们欢欣鼓舞,官方或民间自营的锚点培训班欣欣向荣,人类似乎又一次凭借着伟大又独一无二的灵魂抵御了天灾,这个种族将在宇宙中光荣地存续千年万年。
乐观主义在社会上盛行了一段时间后,被残酷的现实逐渐冷却、击碎。对潮的研究进度缓慢,锚点的数量起伏不定,而潮中的死者数量却一直稳定地增长。
潮出现的第十年,世界总人口缩减至三十亿人。
一座休眠舱停止了封冻工作。
安德烈从死亡的长眠中醒来。黑色的迷雾和细碎的白点漂浮在视野角落,有惨白的触手从雾中探出,牢牢卷着他的四肢。安德烈的双腿尚未触及地面,灵魂深处却已经发出一声叹息,好像幼儿离开温养他的母体,向着险恶莫测的人间发出第一声低哑的悲哭。
锚点计划和听潮人行动已经不再产生良性效益,人类正在灾难中逐渐走向灭亡,因为可用资源日渐减少,灯塔基地决定启用一批较为危险的人物,力求将资源最大化利用。
安德烈在复健室里做恢复训练,大汗淋漓地从长杆的这一边走到另一边。前方高悬着的屏幕上播放着最新死亡人数,主持人的声音像蚊虫一般从扩音口中飘飞出来,在空气里扇动着翅膀嗡嗡作响。底端的字幕无声滚动着一段牺牲者名单,他觉得自己的胃部钻进了一条蛇,冰冷鳞片摩擦内脏,密集的痛感促使他忍不住跪在地上,掐着喉咙干呕,他眼前有浓重的黑雾,喉中翻滚着铁锈味。有人冲进来,卡住他的肩膀呼喊他的名字,而他不想回应任何人的声音。
医生说他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恢复身体,投入听潮人的工作,但安德烈只用了半个月。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迫切地想要去往某个地方,于是他将退役军人的身体潜能发挥到了极致,收拾了行囊,在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坐上了越野车。
坐上车座,安德烈长长叹息一声,他转动钥匙,引擎启动的声音和另一侧车门关闭的声音叠在了一起。
安德烈愣住了。某种声音在他的脑海深处炸响,他只犹豫了一秒,就猛地转过头。一身黑衣的克里斯拎着背包坐上了副驾驶,目不斜视地系好了安全带,动作流畅神情冷漠,好像他是上了下属的车,连招呼都懒得打一个。
安德烈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而沉默了。他有很多话没有说,很多激烈的情绪没有发泄,而克里斯对旧友重逢的场景面不改色,好像他们只是各自旅行去了,他们之间也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数年未见而已。
安德烈的沉默却是吸引了克里斯的目光,他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
别傻笑。克里斯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做不到。安德烈说。他忍了许久,还是没能压住不住翘起的唇角。他捂着眼睛傻笑了好一会,笑到眼角流出泪水。
克里斯,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安德烈踩下了油门。
安德烈的驾驶风格说得好听叫一骑绝尘,说得实在点叫横冲直撞,他握着方向盘,在空荡的公路上将油门一脚踩到底,推背力把他死死摁在座椅上,克里斯无声骂了一句,他因为这熟悉的感觉而大笑起来。
狭长的公路上有一点光飞掠而去,如同闪闪发亮的滚珠困在人类的废弃机器中,循着管道,落进下一个生锈凝滞的组件。
越野车顺着公路开了几个小时,距离基地越远,被废弃的车辆和诡异的雕塑就越多。无主的车辆横在马路上或是缓冲带里,车里的尸体落了一层灰。
他们行驶进废城,凝固着扭曲的人类的城市,街道上像是摆满了橱窗模特。高楼的玻璃窗反射阳光,阴影中陈列着坏死的人体。
潮爆发的最初几年,人们尚有精力将尸体销毁,投入公墓,后来潮爆发的次数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少,人们也越来越绝望和麻木,一座城市一旦受袭便完全变成空城,废城中塞满尸体,因为城市中很可能有潮的残余,所以除了流浪者和需要补给的锚点队伍,不会有人再光顾这座城市。
就像一座庞大的人类墓穴。
他们驾车驶过死寂的城市,在街边找了一间餐厅。门没锁,座椅上歪坐着尸体,克里斯搬开一具戴着厨师帽的尸体,检查是否还有可利用的食材。因为这座城市并没有完全断电,所以他们可以利用这里的厨房。
街对面就是商店,里面的速食食品还没有被路过的人消耗干净,他们其实可以用一箱食品和一个热水壶应付一顿,但是克里斯不同意。
克里斯是一个古怪的人。他对食物极其挑剔,只要条件允许就一定要亲手料理,但在环境恶劣的时候又对食物有极高的容忍度——他和安德烈在服兵役期间,后者不止一次对着前者面不改色挖虫子吃的画面叹为观止。
后来我才知道,你完全是因为自己就是魔鬼料理高手,才会那么快速地接受奇怪食物。安德烈摆出泡面盒,在桌子后正襟危坐。你如果再做出芥末拌菠萝海胆这种东西,我绝对会立刻转头吃速食食品的。
快餐店不会有海胆的,有也不能吃。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东西?
五年前你凌晨三点撬开我的房门、把我拽起来告诉我你的潮声分析报告突破瓶颈、并且打开我的冰箱做了一桌不正常的菜的时候。
克里斯最后端来了两盘简单的快餐,夕阳西沉,落日余晖从玻璃墙外透进来,饮料瓶上有冷气飘开,四下寂静,只有刀叉碰撞的声音和头顶风扇的呜呜声,这平静甚至让安德烈生出一种幻觉,仿佛他们不是身处末世,只是在工作结束后一同在街边解决晚饭,似乎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歪斜在座椅上的人神情平静,有说有笑。
他们决定在这座城市里过夜,安德烈表示想睡个好觉,如果再出了城他们就又要睡在狭窄的车座上,不如趁现在利用好城市资源。克里斯听懂了他的意思,带着他找到了一个家具店,安德烈如愿以偿地躺在展示区的软床上,陷入深眠。
他脑海中的声音一起一伏,他在混乱的梦境中听见了钟声。
【碎片之一,高楼。】
“著名的‘斯堪德小镇事件’让人类首次发现了‘潮’。”
“经过研究,我们发现潮是一种无法预测和预防的灾难,潮的发生没有时间和空间规律和限制,目前已知的表现是:被潮袭击的人会逐渐精神错乱,进一步引起神经坏死和脑死亡,最后肉体也会被影响发生硬化和腐坏。”
“潮的主要传播方式似乎是那种由人发出的特殊频率。在接近脑死亡的阶段,受害者就会发出那种诡异的声音。在受潮袭击时戴上阻断声音的装置是无效的,但将那种声音录下再播放不会致使死亡。”
“由此推测,决定潮的作用的是某种能量或物质,而不是被我们成为‘潮声’的那种诡异声音。”
安德烈趴在桌子上,讲授声中昏昏欲睡。几分钟后他抬起了头,凝视着身边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的手指,再顺着手向上凝视身边人的脸。“停。”
敲击声依旧。
“停。克里斯。我说,停。”
“无趣。”他说。“太无趣了。”
“可是台上的人现在在讲的是你自己写的报告内容。”
“是我写的。而它无趣至极。”
“好吧。我猜你又要说‘研究者的基本精神就是把自己的文章挖出来鞭尸’那之类的话了。”安德烈没了睡意,坐起来。“所以有什么高见?”
“我们对它的了解太少了,少到一切都是没有根据的浮萍。”克里斯平视前方。“无法用仪器捕捉和检测,没有足够的幸存者,对解剖材料的分析也宛如笑话。人类的生物学和物理学发展到能完全破解潮的时间足够人类灭绝三次。”
“你这话还是别写在报告上了。悲观主义不过审。”
“上面什么时候能重视这种不过审言论,人类什么时候有救。”
他们不再交谈。课堂外的钟声响起,讲师宣布结束,听众逐渐离席。缀着水晶的顶灯渐次熄灭,行人的影子从左至右,投影仪机械重复播放着惊恐扭曲的人,面色苍白的男人动作渐缓,凝视着观众,张开嘴。
“你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去演讲?”
“他们不会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让我站在一群不知思考为何物的人面前宣讲无异于羞辱我的人格。”
“你只是讨厌和陌生人交流。克里斯,你这毛病得改改。”
钟声。
“听潮行动已经确认开始。人们对这个构想众说纷纭,而我认为它是正确的,人类已经不能更糟糕了,我们需要更极端的手段。”
钟声。钟声。
“沉入潮声,听取潮声,成为潮的一部分。真是疯狂的行动。”
“嗯。”
“好危险啊,我是说,听潮人。”
钟声,钟声,钟声。
“我不会让你死的。”克里斯说。
——钟声停止。
安德烈猛地睁开眼睛。奇异的频率在他的大脑里冲撞,他把自己死死摁在床上,大口呼吸试图减轻胸口的闷痛,他偏过头,他的战友和锚点就站在床边凝视着他。
克里斯伸出手说。我们走吧。
听潮的过程乏善可陈。和世界上大多数的工作一样,听潮在听潮人眼中是一件再繁琐无聊不过的工作,要说和普通的工作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它还具备一定的主观唯心和直觉至上的成分。
听潮行动是一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它不再以现实科技为依仗,完全依靠特殊群体的“能力”来探测潮声。最初是因为灯塔发现有一些锚点对潮声特别敏感,在参与任务的时候往往会提前对潮爆发的位置产生排斥或者恐惧感,甚至出现幻觉,灯塔利用了这种情绪反应,让这些特殊的锚点进一步地沉入恐慌的情绪之中,试图以此突破对潮声的探测瓶颈。
这个计划构想遭到了许多质疑,而在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被选出的特殊锚点通过特殊训练,竟然真的成功找到了潮的爆发点。
虽然成功的概率不到百分之十,提前的时间也短到几乎无法疏散人群,但人们还是受到了鼓舞。为了增加听潮人的安全感,计划中加入了锚点,以两人为一组,听潮人和锚点共同行动——一个疯狂的行动正式开始。
克里斯,听潮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扯淡的东西。安德烈开着车说。我们永远都是在追逐那种所谓虚无缥缈的感觉,早上你起床后出现了幻觉看见自己小时候摔倒在床边磕得满头是血,你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的疼痛和惊恐会让你觉得自己听到了潮声;你在大街上听见模糊的喧哗声,看到一个人在街上横冲直撞,你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危机和恐慌也会让你觉得自己听到了潮声。神经紧张没完没了,好像热恋情侣一样情绪时刻高涨又提心吊胆,追着一个莫须有的幻影直到心力交瘁。
锚点的工作是无微不至的精神保姆。一边扮演普通人的英雄,一边时刻关注他们脆弱的神经,重点保护搭档的精神健康,稍有不慎就会导致人类重要资源流失,背着一个沉重的责任四下奔走直到神经衰弱。
在科学家极力用科学破解潮的时候,所谓的救世主却如同神棍,依靠着玄幻小说一样的奇怪精神力拯救人类,还挺有趣的。
事实上锚点和听潮人的工作也存在一定原理。我推测,潮是一种能量,而锚点和听潮人则是可以接收这种能量的载体,就像一个病毒株衍生出的变种个体,这两者和周围的能量交换则可以分别达成安抚和探测的效果。
克里斯,你应该进入灯塔。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否正确,但我觉得你不做一个学者太可惜了。
越野车停在了郊外一座废弃的工厂。
克里斯站在墙边伸手一拉,扯出一张锈迹斑斑的铁床。安德烈瞟了一眼很是高兴。不错嘛,今晚不用睡车上了,记你一份功劳。
安德烈。克里斯站在墙边没有动,他说。墙后有两具尸体。
铁床堵住了狭窄的裂口,甫一拉开,就暴露出了墙后的空间。两具尸体坐在狭小的房间里,一具尚可见肉体轮廓,毛发稀疏,表情扭曲,另一具则已经高度腐烂,爬满霉斑的衣物下徒留白骨。两具迥然不同的尸体靠在一起,身上盖着一条落着厚灰的毯子。
安德烈轻轻翻出两具尸体口袋中的证件。他们分别是锚点和听潮人,他们是彼此的搭档。
左侧的尸体僵硬,相对保存完好,是死在潮中。右侧尸体的颈骨上有很深的刀痕,尸体腐烂严重,他是自杀。克里斯说。
他们之间短暂地安静了。听潮行动开始后,人类发现锚点并不是无坚不摧,死于潮中的锚点和听潮人逐渐增多,个别个体还会成为新的爆发点。人们绝望地发现他们再一次停滞不前。
安德烈摸着地上的尘土,这里无人经过,活动痕迹反而保存得很好。听潮人的尸体有些不自然,或许在他死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姿势,地面上没有拖行的痕迹,但有一些不甚清晰的脚印,那位锚点应该是在听潮人死后,将尸体带到这里,然后自杀了。
锚点为什么自杀?克里斯问。这座工厂虽然废弃,但各项设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房屋结构也很稳固,没有发生武装冲突的痕迹,排除受人逼迫自杀的可能;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镇只有徒步一个小时的路程,资源补给的问题也可以解决。他为什么自杀?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因为他的听潮人死了。
安德烈,我无法理解。克里斯说。我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放弃生命的选择和他已逝的搭档有关,人类的连结远没有那么亲密。
安德烈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克里斯……克里斯,我无法向你解释。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试图告诉你人类的感情远比你设计的任何一个物理模型要复杂。
寂静一层层压下来。
克里斯,他的听潮人死了。许久之后,安德烈轻声说。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为什么?我们参与128战役,在树林里突围的时候你也说过这句话。为什么?克里斯,你明明不理解这种感情。
克里斯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七年前在防御工事里等待救援的时候,你说你的二十一岁生日愿望是好好活着。
他们没再说话,他们沉默地搬运尸体,在工厂旁边的一处荒地上小心地掩埋了。安德烈找来军用记号笔,在石头上写了两人的名字,缓缓插进土中。
太阳沉下地平线,星空从另一边攀爬而上,安德烈在工厂旁的空地走走停停,克里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最后安德烈席地而坐,天幕中群星璀璨,星空翻转变换,漠视着人类自尚未开智的蒙昧走向无可挽回的陷落。
【碎片之二,坍塌。】
第三十二次听潮行动。巨潮灾难。
“主要负责测量的听潮人是顾,是新来的孩子。他的搭档叫萧,女性锚点。”
“十分钟后到达城市,已经向当地政府出示了国际证明的行动许可,一切顺利。”
居民在相对有序地疏散,但他们依旧恐慌。人类如同群居蚁,黑色的线条缠在街道上,他们挤在狭窄的通道里一点点排出城市。
闷雷,闪电。雷声压在云层中像是鼓点,在某个特殊的节点上组合成带着某种特殊频率的声音,轰、轰、轰。他们站在高处俯视着街道,我听到了一些声音。
“克里斯,不对。”
克里斯没有说话。
远处的年轻搭档在引导居民疏散,顾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他也听到了那些声音。
听潮人最相信直觉。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对。克里斯,让他们回来。”
克里斯没有说话。
雷声再一次聚成鼓点,空气在膨胀,人群凝滞了一瞬,所有目光都朝着某个方向看去,在那个恐怖的零点一秒中,我听见了潮声。
——潮声。
我看见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失去了神采,他是个出色的战士,他张开嘴,周遭瞬间安静,然后那个平衡的点猛然消失了。
“……克里斯!”
我感觉自己的手臂被拉扯着向后,我的身体中有熟悉的情绪在生长,空气又开始流动,耳边的声音骤然清晰,我看见萧举起了枪,短促的枪声被雷声碾过,潮的蔓延停顿了片刻——他们是出色的战士。
但为时已晚,撤离中的居民停下了,他们神情或麻木或亢奋,口中发出一样的呼啸。
巨大的浪潮卷过黑点,蚁群凝固在琥珀中。
第三十二次听潮行动,遭遇巨潮灾难。
听潮人成为潮的爆发点,潮的强度前所未有,人类锚点首次失效。
浪潮席卷大地,城市死寂,而后坍塌。
安德烈能感觉到他距离潮的中心越来越近。
他们离开一座城市,出城的高速路上停着很多废弃的车,七扭八歪地摆在路面上,安德烈不得不减缓速度,像玩赛车游戏一样一拐一拐地绕过路障。他们又开了很久,路过一个废弃的游乐园,一片早已枯死的花海,一座摇摇欲坠的古塔,最后在一座加油站前停下。
安德烈推开商店的门,发现这里还通着电,于是他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一偏头,看见克里斯已经坐在了餐饮区的椅子上,慢慢地剥开雪糕的包装纸。
安德烈问。雪糕还有什么口味的?
没有牛奶味的了,你喜欢蓝莓吗?
很遗憾,我喜欢柑橘。安德烈难过地翻找出一根蓝莓的雪糕,在克里斯身边坐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从基地的伙食到上层的古板老头,从锚点徽章到那把卡壳的枪。克里斯的颈间有光闪了一下,一块金属吊坠掉出外套,随着他前倾的动作甩出一道弧线。那是一块小小的方型吊坠,雕刻出的线条拼凑出锚的形状,
你的那块吊坠,是你自己做的?安德烈突然问。
嗯。在等待开会的时候借了物理实验室。克里斯说。
安德烈还想打趣,加油站外传来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他看着坐在商店里的人愣了一下,然后骤然警惕起来。
安德烈猛地站起。“您好,我是灯塔基地的听潮人,不要多问,请立刻回答我,这附近有平民聚居吗?”
男人多少被他的架势唬到,下意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再往前两公里是还有人居住的城市,等等,你刚才说你是……那……”
男人意识到了什么,安德烈没有给他发散恐慌的空间,加快语速道:“我们会立刻上报,要求疏散居民,不要慌张,现在立刻告诉我方向。”
男人连忙点头,随后皱了皱眉。“你们?”
安德烈愣了一下,他转过头,身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他暗骂了一声。没什么,事不宜迟我需要立刻离开,请你配合我。
安德烈动作迅速地上车,启动引擎,克里斯的声音从后座上传过来。别忘了先上报政府。
安德烈骂了一声。你跑得真快,和陌生人说话不会让你丧命的,克里斯。
越野车在公路上呼啸而过,细碎的声音攀附在安德烈的神经末梢上,缓慢地摩擦攀爬。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胸膛,钟声、枪声、爆炸声、尖叫声,一层薄薄的膜缓慢包裹缩紧,黑雾在角落里蠕动,他无助地大口喘息,喉间挤出破碎的悲鸣。
你很害怕。克里斯不知何时又坐在了副驾驶上,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此时听在耳朵里却显得飘忽。
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啊。安德烈辩解。
安德烈,你为什么听潮?
为了你啊。安德烈勉强笑着。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信吗?好吧,这么说确实煽情了,我也是有为人类奉献的心的。安德烈瞥了他一眼。
确实是为了你啊,我们二十二岁那年兵役期满,恰好又撞上潮的爆发,你非要去研究那个,我生怕你这张嘴被同僚撕了,不远万里去给你当保姆。安德烈嘀嘀咕咕。
克里斯,你是个天才,你仿佛就是为了那种刁钻恐怖的难题而生的。安德烈紧紧捏着方向盘。
但是克里斯。你死了。
2053年7月12,死在潮声里。
为了你啊,克里斯。
安德烈喃喃自语。车辆在路上飞驰,副驾驶上的金属吊坠在忽闪的阳光中发着亮。
【碎片之三,冰封。】
“瘟疫,病毒,灾难。如果说锚点是拥有抗体的小白鼠,听潮人就是主动注射病毒的志愿者敢死队。”
“潮出现在这个星球上,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整个人类群体,人类和它共存之后,它在无声中改造了部分人类。他们在短时间内可以适应潮,但时间一久,潮的能量在他们体内集中爆发,他们会比寻常人类死得更加痛苦。”
“人类不是伟大的种族,救世主是病入膏肓的可怜人。”
“安德烈。”
“安德烈,你在听吗?”
我在听。
“不要把剩余的锚放在我身上,对我来说已经太晚了。虽然你也曾是锚点,但我们现在在潮的中心,不要浪费你的精神。”
……克里斯,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这是契约。”
我会很难过。
“不要沉入潮中。”
克里斯。克里斯。
“我不会让你死的。安德烈,你会自由。在一切结束之后,你会自由。”
潮声吞没了克里斯。
“安德烈,听潮人,其搭档锚点因受潮声影响,于任务中死亡。”
“安德烈因为搭档的牺牲受到严重精神创伤,短时间内失去听潮人的工作能力,且有被潮反噬的可能。考虑到人类的生存情况不容乐观,且安德烈有可能成为新的潮爆发点,现将其列入危险听潮人名单,统一进入休眠舱封冻,以上。”
安德烈驱车直入城市。
车窗外掠过一张扭曲的脸,鲜明的影像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车辆横冲直撞,行人匆忙逃窜。安德烈停下车,站在混乱的十字路口中央,人群在血红色的夕阳中狂舞,猩红和黑色交错着在他们的脸庞上扭动,虚空中有一个点静止又膨胀,狂喊和尖叫停顿的一瞬间,那个点猛地爆炸了。
安德烈站在斑马线上,和他一线之隔的女孩神情恍惚。
她露出一个微笑,涂着淡淡唇彩的嘴巴微微张开,姣好的面庞覆着霞光的粉。
她笑着唱出一首毁灭的歌。她举起双手,于是人们也跟着她举起双手,他们张着嘴,潮声浩大,无色无形的潮翻涌着卷过城市,太阳坠落了,而他的锚点依旧稳固地扎在大地上,像是一座孤单的流动墓碑。
安德烈再一次从潮中存活。他倒在沥青马路上昏迷了三天,醒来时他极度饥饿,极度疲劳,但他的世界安静了。
盘踞在他脑海中的潮声消失了,连带着那坚固的锚也一并消失了。死寂的空间里有嗡鸣声被孕育,它撕开裂缝,破壳而出,他的神经叫嚣着恐慌和疼痛,而世界不予回应。
2055年,空前巨大的浪潮席卷了地球后,“潮”消失了。
人类在灾难中近乎完全灭绝,但依旧有残存的火种幸存了下来。国家溃散,政府解体,人类文明在一夕之间倒退回原始的聚落状态,蛰伏着缓慢前行,等待着新时代的开启。
而在那座死城之中,失去了潮的听潮人,人类最初和最后的听潮人,在尸海中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在身上一阵翻找。他从衣襟里翻出一枚吊坠,然后把它囫囵地塞进了口腔。
金属吊坠滑过咽喉,在食道上划出血痕,在他的幻觉之中穿过身体的通道,落进潮湿的胃里。
《Pysche》第一章 新生
作者:阿千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正文:
身体的疼痛带来心灵的绝望,卡尔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沉在深海最暗无天日的底层、求救的声音无法被听见、无法呼吸、无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恶魔一般的力量侵蚀,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被一寸寸地咬噬、破坏又重组,如此循环往复没有终结。
终于,清晨的阳光打断了卡尔的噩梦,她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透着刺眼的白光,她的脑子钝痛,有些恍惚,这是哪里来着?熟悉的气味让她的感官逐渐清醒过来,这里是学校的宿舍。只是耳边似远又近的尖叫声让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阳光逐渐唤醒她的意识,她眨了眨眼睛,回想起来,今天早上约了亚摩斯来为她介绍一下岛。她清醒过来,开始洗漱。
今天距离她获得超能力,已经过了三天,她的身体在恩博尔部长的能力治疗下已经完全好转。
超能者相关的机构通常都设立在远离城市的偏僻位置,“东半球超能研究院”就建立在太平洋的一座小岛上,卡尔此时正在这座岛上。岛虽然不大,但是开发过的地区并不多,除了连接岛上各处的磁悬浮车站,以及研究院下属的少数建筑群,大部分大面积都是山林。
卡尔在这之前就是东半球超能研究院附属高中的普通科学生,这不是她第一次上岛了,她显得兴致缺缺,只是亚摩斯话很多几乎没有停下来过:“……现在岛上有20人左右都是实验成功的,还有一些原来超能班的天生超能力者,你就安心住一段时间吧。哦对了,因为通讯设备都没办法使用,如果有什么事情比如要找人之类的可以到通讯室来广播。”此时他们正路过综合实验楼的通讯室,通讯室有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可以看到里面有着隔音房间和广播设备,而一身绿的恩博尔部长坐在那边看书。“恩博尔部长性格还挺讨厌的,特别装腔作势,建议没事不要接触,比如说上次我想广播找人,结果被他冷嘲热讽一顿什么‘轻浮下流’,我只是想找个女生玩而已!这不是我们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普遍需求吗?说起来,你知道吗我们国家绿色通常和被NTR联系在一起,我每次看到他一身绿我都很想笑。虽然超能力者的头发天生绿色也没办法,但是他还特别喜欢穿绿色的!!真的好好笑哦!!”亚摩斯自顾自地捧腹大笑起来。
卡尔倒是觉得亚摩斯·张的性格也挺讨厌的。得意洋洋地嘲笑别人天生的“缺陷”——那甚至算不上“缺陷”——亚摩斯的性格实在是过于恶劣。而且正常人被困在岛上第一反应都不应该是找些女生玩吧?作为男生来说,亚摩斯确实长相周正,身型纤细,又穿着一身设计独特时尚的宽松白色衬衣,走起路来衬衣布料翻飞不停让卡尔忍不住想起了灌木丛中的菜粉蝶,倒是和他轻浮的发言很相称。
“不过讲道理什么事情都要广播真的很麻烦,为什么连网线电话线都没拉?网络是现代人类生存必须品吧,不能上网我都快憋疯了,你也觉得吧?”
亚摩斯见卡尔并不理睬,继续说:“说起来,学生会要求每天参加2小时候的训练课程,主要是让新来的人开发超能力什么的,你如果觉得身体OK了的话,记得要参加哦。不过你好像适应超能力的,我听说你刚醒来就用超能力攻击副会长的事迹了,咳咳。”亚摩斯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卡尔·索科洛娃小姐,我想采访你一下,你刚醒过来的时候直接对着副会长一拳揍过去是什么心态?”
这几天来事情太多了,卡尔原本就烦心得很,她只是瞪了一眼亚摩斯,亚摩斯立刻夸张地做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东超二年级的战熊!刺人的蔷薇!无情的不良少女!这些传闻都是真的!”
“闭嘴!”
“嘿嘿,你还是开口了嘛。”亚摩斯一脸得意的笑容让卡尔忍不住想要打他,但是她答应友人米拉不再冲动行事,于是她只能耐着性子忍受着亚摩斯的喋喋不休,亚摩斯继续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跟我说话了,你知道吗?我和尹瑞恩打赌,说你今天会不会和我说话。现在他欠我五块钱了——听说你和尹瑞恩挺熟的是不是?尹瑞恩非常期待你去上训练课,他说以前打不过你现在有了超能力肯定可以打败你什么的。哦对了,训练课每天早上十点在室内运动场进行,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过去。下课了记得等我,我带你去吃饭的地方。”
实验楼的后面是卡尔住的学生宿舍,宿舍和实验楼之间有一条走廊相连,形成了一个H字形,而运动场就在H的下方空隙处。他们刚进入运动场,卡尔就感受到一道劲风迎面而来,意识到情况不对,她连忙扑到了亚摩斯,有什么东西在她刚才站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发出‘啵’得一声,炸了开来,好在爆破的范围很小,就像是击掌发出的风压一样爆破的瞬间就力竭消失,没有波及到卡尔两人,体育馆里的学生们都往门口看了过来。
“啊啊啊抱歉我没有注意到有人开门!!”尹瑞恩懊恼的声音传来,他一边道歉一边冲了过来,但是看到来人立刻换了颜色,“是卡尔!卡尔你身体好了吗?今天开始训练了吗?”
“是。”
“那你今天一定要跟我打一下!我跟你讲我真的超强!刚才的空气炮看到了吗?哦刚才那个是因为练习所以搞得很小,我可以炸得超——————厉害。你看那边的树,”尹瑞恩指了指窗外,“那个是我打的!”窗外的树干整个被打穿了一个大洞,树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树冠而歪倒下来,就像是侧身弯腰的芭蕾舞者。
但是他的热情还没得到回答,教室另一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是时零,学生的训练似乎是由他负责的:“回去训练。”
卡尔盯住了时零,她醒来那天攻击了副会长,就是时零将她制服的。卡尔对他的敌意忍不住表露在脸上。没有人会对一个把自己打晕的人能有什么好印象。
但是时零对着这份敌意视若无睹,他名单扫了一圈之后,为卡尔调整了今天训练的分组。
卡尔还算喜欢训练课程,训练课程的目的就是让学生们适应和开发自己的超能力使用方法。到了卡尔这里,她的能力“死斗”可以在一定范围额内无效对方的能力,在和学校里超能力者的训练中,一旦对方无法使用能力,在打架方面,这些普通的高中生很少人能打得过卡尔,她的训练课题逐渐变成了如何接触到对方以便她发动能力、以及对其他学生的格斗教学。
当然也有就算解除了能力也不好对付的类型,比如说时零晓。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一组训练了,卡尔原本看着他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他们在一组,卡尔总是像是要把时零生吞活剥了一样凶狠地进攻。
时零的能力是燃烧,他战斗的时候通常将火焰裹着他随身携带的刀,让人难以近身。卡尔咬着牙一把迎上去接住滚烫的刀。时零那张平静的脸上难得有了惊讶。动物总是很惧怕火焰和刀刃的,人也一样,但是卡尔恶狠狠地盯着时零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是常人,她接触到刀的一瞬间火焰的能力就被她消除了,她的手因为高温慢慢浮起了满手的水泡,但是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在你的死斗领域里,恢复力也会增强?”
“不知道!”卡尔才没有兴趣和他闲聊,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和时零打得有来有回。但是时零确实比她技高一筹,不一会儿卡尔又被揍得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解除了能力。时零晓把刀收了起来,踢了踢她提示她训练结束了:“快换衣服,去礼堂。”
今天学生会要在礼堂中讲述一下后续安排的事情。
卡尔环顾了一圈,没有找到米拉。她除了米拉,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和亚摩斯说的“岛上大约有20人”不同,她在礼堂里看到了将近50人。她认真地数了数座位,确实有50来人。甚至有不少普通科的学生跑过来和认识的超能力者闲聊,惊讶、和关心、疑问什么话题都有,卡尔听着尴尬极了,有些人和超能科的学生根本不熟,只是好奇到底发生了,就聚集在这里吵吵嚷嚷,这让她心烦。一部分普通科学生离开学校上岛的事情似乎早在学生中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直到音箱中传来设备调整的声音,大家才逐渐回到自己的座位。
卡尔看见时零穿着校服正装走上台来,模样一本正经又认真,衬衫扣子都会扣到最上面一颗。这时卡尔终于想起来好像学校的学生会主席确实叫时零。讲台上的时零和她在训练场见到的完全不同,甚至有种柔和的感觉。她来不及细想,时零从校长手中接过话筒,开始了他的演讲:“这一周是动荡的一周……”他娓娓道来世界的危机,声音温柔而沉稳,让人感到安心又有力量。在他口中异世界的侵入绝望而悲壮,正面战场上牺牲了千人的作战小队才战胜了两个零三世界侵入的先驱者,对方的“物理法则”和我们现有的研究理解都相去甚远。好消息是由于军方的控制,目前世界之壁的裂缝已经临时修复,但是零三世界的下一波攻击很快就会到来。在这喘息之间,全世界的超能机构都在通力合作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作为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超能力专业机构之一,本校被分配到的任务是对于能力者的开发和研究。
“人类的进化是势在必行的趋势。第一批实验学生的牺牲也让研究院初步掌握了可行的成为超越者的方法。人类的历史必然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让我们为牺牲的同伴默哀。”
礼堂里的灯光转暗,时零点燃了讲台上准备好的代表祈愿的蜡烛。四周因为默哀而寂静下来,卡尔却做不到。寂静让她耳边萦绕不去的同班同学们痛苦的尖叫显得更响了,她看烛火摇曳的蜡烛,蜡油的味道让她觉得反胃。讲台的一旁,学生会的其他成员也在,副会长穿着校服也看上去很美丽、优雅、她闭着眼睛神情沉重,甚至让人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悲伤的震撼而移不开目光,似乎那天把卡尔还有米拉控制起来进行实验的不是她。卡尔趁着大家都闭着眼,偷偷抬起头又找了一圈,但是她还是没有看到米拉,只有不少位置空在那边。那些原本该是死去的人的座位,卡尔想。
卡尔想起自己每次逃年级大会的时候,她的班导总能很快揪出她来,班导总喜欢说她:“整个礼堂里就你一个人的位置是空着的!”现在,她就算偷偷起身离去,空出的座位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吧。她忍不住便试着去找自己原本班级的负责老师,自然不会看到那位班导。失落感觉向她袭来,在所有人都低着头的礼堂里,只有她一个人四处张皇,一无所获,她只能看到所有人低下的头顶。那股恶心头晕的感觉更加沉重。她忍不住又想到了时零,时零擦刀的样子沉静而专注,她想着他大概是个沉迷于刀剑的纯粹的人,所以才能那么强。然而台上的人和台下她见到的时零却完全不同,只有她一个人确实的、在这场改变人生的变故中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默哀结束之后是表彰的环节,轮到卡尔被安排上台领受奖章,她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黑,胃就像是被打过似的难受极了,反胃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炫目的灯光也让卡尔头痛欲裂。她又看了一眼观众席,米拉依然不在。她恶心得再也无法克制,忍不住离开大堂,夺门而出。
她冲到卫生间趴着马桶干呕起来。
“你怎么样?”身后紧跟着响起了一个轻佻的声音,亚摩斯肆无忌惮地走进女厕所,靠在门上看着卡尔。卡尔来不及回答,她只是像是要把内脏都从身体内部翻出一样又开始呕吐。卫生间就在礼堂旁边,礼堂中话筒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伴着卡尔干呕的声音,学生会主席为今天的大会献上最后的总结陈词。
“我曾经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其他人不一样,我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我诞生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呢?现在我知道,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如果我们有机会而不去做,那么又有谁来保护这个世界呢?我们的牺牲必然会为人类带来胜利,为世界带来和平,将侵入者驱赶出去!”
礼堂里人声鼎沸。卡尔的呕吐无法停止。
【第一章完】
作者:四戎
评论:无声
(滑铲人神志不清....这啥啊)
我赌你会回来,我赌你离开不了
我赌你一定会来找我回来。
那我赌你逢赌必输。
我也赌你必输。
我的结局会是什么?
你…随意。
---
你好。听说你们在破案上遇到了些麻烦。我想,或许,我能帮点什么。
是他们请你来的对吧,你好你好。案件上确实遇到了些麻烦,我门现在在研究这些纸——死者被发现时身上盖了很多纸,已经被烧了一遍将要焦透的纸。这是个疑点,是什么人特此一举呢?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确实奇怪,但一定会是别人吗?我猜是死者自己呢。会不会是他本人想隐藏什么,做出了这种举动呢?啊,当然我也不知道真相啦,只是想提供一个方向嘛。
很有可能,我们从残留的纸上仅提出了死者本人的指纹,并没有其他人的干扰,那么指向应该算明确了。但已经烧成灰的纸,会是什么…?你还有什么猜测的方向吗?
亲手点燃的必是些无足轻重的垃圾,就不必在意了吧。或许去遗物里碰碰运气?说不准答案就藏在其中?一般流程都是这样吧,你看上去...不怎么熟悉业务?还是说想套路我顺便观察我什么时候会大意呢?那还真是狡猾。
说不准用亲口说和亲耳听来创造仪式感仪式感,意义更加重大。假如,你不是在瞎扯什么,而我也碰巧相信了。
那么,你们找全遗物,或者准确些,是那些“他”打算让你们看到的,你们都找齐了吗?
遗物,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这有清单。在这,你要不瞧瞧有什么遗漏的?
硬盘,等等,为什么只有硬盘?
没有任何的照片还是日记,甚至贴身之物贵重之物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我很难不相信这不是什么人蓄谋已久。
其他的呢?都被烧毁了吗?是谁?亲友还是旧识?总不会是陌生人吧?自己吗?那要多绝望,毫不留恋是吧?
我理解不了,你怎么看?
你们打开过硬盘了吗?
算是,我第一时间将硬盘送往it部门分析中心,交到我同事那——他们打开了硬盘却解不开,有密码,有提示,却无人能解。
是吗?是没认真吧。原则上你们完全可以通过绕过密码直接拷贝数据的方式读取点什么,这并不难吧。实在不行,你们这行最拿手的,不是暴力破解吗,是个专业人士都会的程度不是吗?
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就这世界顶级加密方式的复杂程度,让全世界的所有电脑一起暴力尝试,也至少需要千万年。多恐怖的数字。
那没责了,你们就等待科学发展吧,或者就当这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更别想知道“那里面”存在过什么东西。让他们消散吧。
这怎么行,不过——请留步,您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十分可疑,也因此,咳咳,您因涉嫌谋杀罪,已被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你所说切将被作为呈供。
哦,那肯定有话说的。比如,其实他不是被谋杀的,他是自杀。
你在质疑?理由是?
法医得出结论时强调了“极大可能”对吧,并未排除少部分微弱的其他可能性。而得出结论的依据又是什么呢?这种程度可没谁真的实践过吧,那么依据就应该是“理论上”。理论与事实有偏差再正常不过了吧。没有人有意识使其能在第一刀刺穿要害后再恶狠狠刺向自己第二刀,另一处要害,甚至更深。其实是有的,不似常人的人,那些藏起来的奇怪的人,他们可不算在样本之内,无从追溯。
当然,我做出这个判断倒与这无关,完全只是出自于——我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我还知道很多很多——死者原名xxx,早年父母离异便离家出走,四处打工维系生计,平日笔耕不辍,自娱自乐。离世时无亲无友,财名皆空。算是这社会里的底层废物,现在连呼吸的权限都被剥夺了,可真是凄惨。最悲哀的是,他本可以不成为这样的——他还在工厂的时候,勤劳肯干,其他厂以高薪诱之被拒绝了;也有富家姑娘图他老实又样貌清秀,追了一路仍被拒绝。他全部拒绝理由都是:他把自己完整地给了自己的爱好,可不想被任何人占用。这人不是疯了就傻了吧。就那不能帮他养家,还会将他吃干抹净的东西?这些信息你们警方可从未公开吧。好奇我从哪得知吗?其实啊,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是未来的我,我是过去的他。虽然听起来就是胡扯,不过你想试着去相信吗,当作游戏也行,说不定对破案也能有什么启发呢。
行。那请你说说看。如果你就是“他”,你什么都带走了,却留一个永远无解的硬盘,你的想法是什么?
留一处地方,让想找“他”的人知道,想找“他”的时候该去哪里找“他”。
硬盘里面是什么?
是他的全部。
全部?你是指自传吗,还是个人日记之类的记录?烦请详细回复,这对我们的记录很重要。
他的全部啊,是被退回的稿和没有被退回的稿,是些写给别人的东西和写给自己的东西,是能赚钱的东西和能赚钱的东西养不起的不能赚钱的东西。是那个时候的“现在”与“此时此刻”,叼着笔,写下的什么东西,把送给世界,而后目送其殆尽。他的全部是无意义的“空”。只是那个时候对他来说,极富意义。所以他还是送了出去,有没有人收与有没有人收到,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与你我无关。
这些仅是个人觉得十分贴近真相的个人猜测哟。毕竟啊,我是他,我又不完全是他。
嗯。那我直入重点了,你为什么自杀——如果这场案子真的是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这你得问“他”,这方面我们并不同步,真可惜回答不来。
最后一个问题,我有一个疑问,与案件无关,是个人好奇。假设一切就是这样,那会是你来到了你的未来,还是你的未来闯进了你呢?
这,问这问题…还真是残忍啊。你希望是哪种呢?
不过,我刚骗了你。上个问题,我是知道答案的——他来告诉我,请不要变成这样,我终将破碎除非换道另起。殊不知,我在等他来告诉我,然后,我告诉他,我不是从前的我,我不是上次的我。我不会害怕,不会再次被吓跑。我还和我脑中的那位神奇朋友打了个赌,你觉得,我会赢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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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大概就到这里。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有这样一个人,以及,我没有继续追踪他。那个案件至今是场悬案,我请了个有名望的算命者,给足了钱,让其给案件添油加醋,去装出这是个灵异的,不该轻易触碰的案子。加上死者只是位轻飘飘的过客,没有人在意多了还是少了一位什么。那就随他去吧。久而久之,没有人记得那死过人。
不过我应该是记得,死者或者说那位年轻人他回答得很真诚,我放弃坚持我自己,我妥协了,认输吧,他是对的,这没啥。也许,在那天现场我也算是真的看到了,他和他,是重合的。然后,他穿过了他,他穿过了他。他们合二为一,一起穿过了我。
希望他不要变成他,又希望他变成他,我到底在期盼什么?
无所谓,反正这么久了,你也该是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
我给过你机会了
你回来了
是你自投罗网
是你自投罗网。
不要怪我
不该怪我
是的没有关系。
"这个最坏的打算,是我的选择。"
"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我还有力气逞强几时。样子这么难看的我,所剩无几的我,想说啊——”
这一次,我已不会再害怕摔得粉身碎骨了。
我向前大步地奔跑,指尖勾住磨花的饭盒布带,它随着呼出的白气一蹦一跳,勺子与金属内壁共振,哐哐铛铛的声音在身后响个不停。无数次,黑色的草堆越过凉鞋刺破我的脚背,我的橡胶鞋底又掠过草堆,只在它们狭长的叶片留下滴滴汗水。我只能看见的遥远的前方,池塘倒影出破碎的月亮,一只等待启航的木船在银色光芒下沉寂。
安静的黑暗只剩下夏夜密集的虫鸣,或许空气里还潜伏着一个村庄的人沉睡的呼吸声。鞋与沙土一次一次地碰撞,敲击着沉睡的土地。
几个小时前我踮起脚,站在缺了一角的木马扎上,握住铁勺冰凉的一端,用尽全身的气力摆动着手臂,试着让咕噜咕噜的汤水与柴火沸腾的热气混合地更均匀。一圈,又一圈。米饭已软烂融进了菜汤中,
我跳下地关火,人忽的一晃,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间,我又想起了母亲的叮嘱:“十一点来一趟,弄一点饭菜,我和你爸在船上等你们,吃完我们就启航去。”她又拍拍我的肩膀,“小宝啊,你作业写完了再来。”
哥哥早已跑到不知道哪座山头找那群母亲从不正眼打量的狐朋狗友去了。我愤恨地爬起来。把快要磨不尖的铅笔头和写了一半的作业甩到地上。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语文老师那双的肥胖多肉的手,把一个又一个错误烙在耳朵上,才消肿的耳朵又隐隐作痛起来。我垂着脑袋着拿起叠那沾满灰土的作业。拎起桌上东倒西歪的咸肉和小青菜,跑进厨房。一拥而上的腥味与焦糊味呛得我直咳嗽。
我快用尽全身的力气了。脚底板挣扎着脱离凉鞋,手臂失去平衡,紧绷的小腿肌随着每一步都撕裂般疼痛,强忍着酸麻的喉头小口呼吸。
黑夜的田地被分成一块一块。风贴着我的耳朵传来嘶哑的呼声。熄灭的村庄只有轮廓可见,几只没有睡醒的吠叫着的狗相互呼应,似乎在交谈什么。恍惚间,月光下的船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救命啊……救救我!妈妈……”
水面上起伏的波澜中,水中扑腾的少年拼了命地扬起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的脸上,他张大嘴试图呼吸着空气,双手乱甩着,被湖水跑蜕皮的手指试图抓住一个支点。他带着绝望叫出了那两个字。而他的母亲在河岸决绝地看着她不孝的儿子受罚。
或许在那瞬间,她看到了自己一部分的痛苦是来源于这两个孩子的。母亲总是向我念叨着出嫁前在曾经的家中的点滴琐事,却从未提过她是怎样被送进这个陌生的村庄,而后独自一个人拉扯了两个孩子。
但是躲在桂花树后注视着一切的我,只记住了哥哥不服气的怒吼,和母亲将他推入湖中,被月光照亮的那一双粗糙的手。
也是在桂花树旁,我注视着那个卖旧货的穿着附近校服外套的老头将那薄薄一叠钞票递给我的哥哥。我紧紧地握着那几本接到哥哥电话后匆匆赶回来挑选的旧书。看着那个老头子佝偻着腰、沿着新修的公路踩起脚踏三轮车,将我和哥哥藏在床板的窟窿下每日念叨着的一柜子书都运走。
那时候桂花还没有开,青色的花苞和绿叶好像遮住了我的眼睛。模糊间我看不清哥哥低头数钱的身影,几滴眼泪打在《情人》的绿封皮上,在厚厚的积灰间冲刷了一条水渍。我还能听到他第一次买到这本书时兴奋地向我炫耀的声音,他总能厚着脸皮念出那些让我面红心跳的句段。而我苦苦哀求了好几个日夜才借到它,第一次开始看,而后读了一遍又一遍——从他对小说兴致索然,到他日日夜夜沉迷武功秘籍,再到他辍学去做锁匠的表叔那里当学徒……我还是沉浸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狂想中。只是注意力从执着于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性描写,转变成对爱情的向往,又变成了对文学的向往。
“爸!”
“妈!”
穿过层层叠叠的黑暗,我终于跑到了目的地,撕扯着喉咙站在岸边呼喊起来。
他们都在等我,他们仍然需要我,他们一定会听到我的声音……我试图安抚自己惶恐受惊的心跳。
那条摇摇晃晃的光秃秃的木船,无声地沉没在水面下。我呜咽着埋下头,握住了病床前父亲冰冷的手。他不再会咳嗽,也不再会用力抚摸我的头,不会挡在愤怒的母亲前面拦住她挥起的拳头,也不会因为随船远行而消失几周几月。他只是被放进了一个黑色的盒子里,一起被放进去的还有母亲的笑容。
死亡是什么?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的时候,是因为那个时不时和我同路回家、总是咯咯笑的女孩,在一个清晨身着红色的连衣裙吊在在教室的房梁上。我仰望她,她垂下的眼睛却再也不会回看我。小学的我们像羔羊一样被成年人驱逐出教室,回家又被讳莫如深的父母教导禁止讨论死亡。但谁都知道,这个词只是被留在了身体里,隔着五年或是十年,时不时地刺痛你一下。
深夜被尿意憋醒的我,踩着破破烂烂的草鞋,迷迷糊糊地走到客厅。听到了一阵窸窣声,那不会是风声,也不可能是虫鸣。哀伤在夜晚的凝固空气中缓速传播。透过大门的玻璃,我看见母亲倚着搬到村庄亲手栽下的桂花树,低着头悄悄地纳鞋底,那花色和样式是我从未见过的。她低声地哭着。
那是她童年时母亲悉数教给她的吗?那是为谁而作的,是为父亲?是为了她再也找不回的家?还是为了她自己?
我拨开漆黑的灌木丛和草堆,走近那条简陋的木船,隔着灰黄高耸的芦苇,父亲和母亲与我的距离仿佛一伸手便能碰到他们的肩膀。但这距离并不足以让我听到他们嘴唇上余留的话语。他们交谈着什么,我却无从得知。
我用力地甩动着饭盒,着急地呼喊着他们——用他们曾使用过的不同名字——爸、妈、李好、孙美、老李、阿妹、儿子、小妹……他们却像是听不见声音,欢快地划向湖的对面,月亮所在的地方。
我跪在芦苇中如同饥饿的婴儿一般无助地嚎哭着。没有看见黑蓝色的湖面被摇晃木船割成两半,船留下的印记像一道久久未干的泪痕。父亲的,母亲的,哥哥的,我的……整个村庄的泪水都汇入船后拖出的粼粼波光,慢慢地靠近低垂的月亮。
二
茂密的树林里,杂草和灌木疯狂生长,要不是有些大石头占据了路面,行者可能都看不到脚下的道路。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青年,悠哉游哉的在这崎岖难寻的道路上独自行走,一边走一边还轻声的呼唤着。
他的声音轻柔的仿佛耳语,气息穿过置于嘴唇前的手指被搅乱,让他的呼唤更加难以辨识。整个树林被不知名的微风拂动,响应似的发出沙沙之声,仿佛在回应或者传播着年轻人的呼唤。
密林里原本四散在空中的紫色蝴蝶突然化作明亮的斑点,最终消失在空中。那些惊恐失措的孩子在发现妖怪女孩消失后不但没有安心,反而哭的更大声了。
“怎么办?大柱哥,我们被妖怪丢在这里了。”一个扎了通天辫的小男孩拉了拉最大的那个孩子的衣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问道。
大柱虽然也十分害怕,但也不愿意在同伴的面前露了怯,立刻挺直了腰杆,大力的拍了一下胸脯。
“怕什么,妖怪走了我带你们下山。这里我很熟,没有妖怪的干扰,我们一定能够自己找到回去的路的。你们不要哭,省点力气,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下山呢。”
他的话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大大小小的孩子渐渐停止了抽泣,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暂时的领头人,等他给大家带路。
被寄予厚望的男孩,紧张的在裤腿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强装镇定的说:“你们别急,让我看看我们走到哪了,刚才那个妖怪出来,我们乱跑了一阵,先得看看已经偏离了道路多远。”
他选了一棵大树,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爬了上去,打算爬到树顶确定自己的方位。他们的家就在山坡下的一小片平原上,这里的山岭并不陡峭,只要到高出,就一定可以看到村子所在的方位。
可是他爬啊爬啊,上了十几尺高度后,就怎么都无法更近一步了。明明手每一次都抓握住更高的树枝,脚每一步都踩在更高的树丫上,但树冠间露出的天空却永远遥不可及。
当他低头看向地面,因为爬的太高,已经不太看得清下面孩子们的面孔。一层灰色的雾气弥漫在他的脚下,遮的每个人的脸都面目模糊。就连孩子们的呼喊加油之声都变得遥远、飘忽,听起来透着几分怪异。
“奇怪……”大柱嘀咕了一句,一只手牢牢的抱住树干,另一只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明明是三伏天,又爬了半天树,可手上的水却是冰冷的,让他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碜。
继续向上爬还是回到地面?他把额头抵在树干上,一边休息一边思考。自从发现被那个小女孩骗进森林,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早饭还是几个时辰前吃的,刚才一路逃命,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按理说现在应该是又渴又累又饿才对,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居然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难道这片妖怪树林有什么法术不曾?
这时一道阴影快速的划过了天空,小小的影子掠过树冠,大柱立刻抬头看向天空。眨眼间,那影子又一次飞过了他的头顶。少年揉了揉眼睛,确保不是自己中暑产生的幻觉,如果他没看错,那似乎是一只白色的鸟,脑袋圆圆的,翅膀有点方,拖着两撇短短的也有点方的尾翼。
这一发现阻止了他放弃的念头。对着自己手心吐了口唾沫,少年鼓足了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往天空爬去,孩子们在地面的呼喊突然尖锐了起来,仿佛在求救又仿佛在哀嚎。
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
不要回头!
越往上空气变得愈发的厚重,粘稠的仿佛一层油膜。大柱觉得胸口闷闷的,每一次伸出手都变的沉重艰难,脚下仿佛坠了两个大石块。但求生的本能告诉他,这是唯一的活路,一但停下来,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真正的天空了。
四周的树枝树叶都开始向他包围,刮擦着他的手脚和身体,某一刻大柱肯定有几只冰冷的手从树枝里穿了出来,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想要把自己拉回地面。但他咬紧牙关,不顾身体上剧烈的疼痛,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拉向天空。
树枝已经变得不再是树枝了,它们扭曲了起来,变成绿褐色的藤,缠住他的手他的腿他的躯干,大柱绝望的松开双手,身下原本提供支撑的树干也如同蛇一样扭动起来,他已经无依无靠,必定坠入深渊。
此时刚才飞过天空的白鸟再一次的掠过,在这处树冠的缝隙上盘旋了一阵,突然拔高冲向天空。
大柱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哀嚎,他的手指尽力的伸向白鸟,祈求那只莫名出现的鸟能带来什么奇迹。可那鸟儿的身影在碧蓝的天空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了一粒白点溶于天幕之中。
少年一切的希望也随着白鸟的离去而消散了,他奋力伸出的手逐渐泄了力气,慢慢软了下来,树叶像潮水一样涌来,想要把他完全裹住。面对这样窒息的场景,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响起:“不要睡。”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那不是树枝中隐藏的冰冷的鬼手,而是温暖的人类的手。那只手轻轻的一拉,伴随着什么东西撕裂的声音,大柱猛的一下睁开了双眼,眼前重新看到了光亮,然后他就随着一大泡的液体,砰的一下摔在了草地上。
作者:江橼
免责:笑语
正文:
“人性一个最特别的弱点就是: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阿米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从小就长得像洋娃娃,所以问题出现之前大家对她的评价都是:看起来柔弱又乖巧的好孩子。
那时候阿米也在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能对得起这一评价。她的衣柜里只有裙子,她每天都要花半个小时打理自己的头发,甚至于对着镜子练习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
但怪物再怎么伪装,都无法变成人类。
那天,还在念小学的阿米失手将一名高年级的男生从窗边推下去后,她察觉了自己体内原始本能的觉醒。
她的力气很大,即使她看起来很瘦弱,但却比普通成年男子还要大力;她拼命地想要掩盖这点,即使她哭得像只无辜无害的兔子,在旁人看来也如同低吼地猛兽。
从那天起,大家对她的评价就变成了:看起来很柔弱但实际非常可怕的坏孩子。
受排挤时间久了,阿米也逐渐麻木。她开始放纵自我,朝着大家评价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如今已经三十岁的阿米正穿着快递公司的工装,干着额外跑腿业务。在父母意识到大号练废了以后,阿米又有了一个妹妹,她虽然不怎么关心父母了,但还是很喜欢妹妹的。
可可爱爱身体又不太好的妹妹又没做错什么,她不过是替自己来满足父母那无聊的虚荣心而已。
阿米虽然赚的不多,但她总是留下大半给妹妹买好吃的和漂亮衣服。
外面正下着大雨,她坐在车里一边赶路一边算计着还差多少钱凑够给妹妹买生日礼物的钱。妹妹说,十八岁生日礼物想要一个大牌包包,阿米满口应下,却在回租住的地下室后忧愁长叹。三十万块的包,她去哪儿凑钱呢?
为了这事,她一连忧愁了半个月,快递公司的同事终于看不下去给她指了条明路。
“你也知道,咱干快递的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钱,还要因为各种投诉、退件而扣奖金。”同事抽着阿米不认识牌子的烟,啐了一口资本家,接着说道,“反正都是送东西,我这儿有个兼职正缺人呢,你要不要来干?”
“钱多吗?”
“那得看你碰上什么单子了。好活儿一次百八十万,孬点的怎么也有个几千块吧。”
阿米不傻,光听这超标收入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遵规守纪的活计。但她不在乎,反正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坏人,有朝一日肯定会被处以极刑,不如就直接坐实名头好了。
阿米没再犹豫,搭上了同事这条线。
当晚,就是她赚外快的第一单。
“你要想活得长久,就听我的。”那天也是个下着雨的深夜,同事开着一辆她从未见过的改装面包车,行驶在荒无人烟的荒林中。“第一,不去探究单主的身份;第二,不好奇‘邮寄’的东西是什么;第三,时刻谨记你只是个邮递员。”
阿米听得云里雾里,顺势点头应下。随后,车停下了。在没有任何标记物的地方,同事停下车,带好口罩穿上雨衣,并用帽檐遮住双眼后未熄火就下车了。
几十米外,两名打着黑伞的壮硕男子将一用巨大号黑色垃圾袋装着的长条形物体交给了同事。
同事将物品扔进车内,脱下雨衣后从后座钻进驾驶室。
“那是……”阿米越看那形状越觉得熟悉,下意识开口询问,可话还没说完就自己憋回去了。
因为她忽然看到那成条物品动了一下。
同事自从上车后再没说过一句话,连带着阿米也不敢吱声。三个小时后两人驶离省道,在荒野间又艰难行进了半小时后,终于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水库。
一如阿米小时候在老家山沟沟里见过的那种拦山水库,破旧、偏僻、无人管理,正是抛尸的好地方。
此时雨已经停了,同事给阿米一个眼神,让她去把货物扔了。天天在快递站见面,熟人都知道阿米力大如牛,一个不高的小姑娘能干一个男人的活儿,工资还低,老板最喜欢了。
阿米听从安排,开车门,将长条货物抗在肩上,多走五步,将其抛进了浑浊地水池中。
水花和气泡都没冒多少就沉下去了。阿米站在边缘望了两眼,返回副驾驶。
同事点根烟,冲着她笑道,“什么感觉?”
“软乎乎的,还热乎。”她知道,那人还活着,但快要死了。
“知道就好。”同事自认不是人生导师的料子,不多说话,一切交给阿米自己去判断。都是成年人了,耍这些把戏没意思。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回到了市里,同事在距离阿米租住地方十公里的路口把她撂下,临走前给了她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阿米没有立即拆开,一直到她走到家,躺在发霉的海绵弹簧床垫上,这才点清信封里的红票子数量。
不多不少刚好两万。
她猜同事应该是拿了自己的好几倍。
毕竟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大概是后半夜总能找到理由让人犯困,开着车的阿米不免走神想到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晃晃脑袋,再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车座里堆着的三个长条形物体,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干完这一单就凑够买包的钱了。”她很幸运,距离妹妹生日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接到了这笔大单子。
运一次就有二十万块,她还能多留出点钱来给自己置办套参加妹妹生日会的体面衣服。
今天的雨一直下到凌晨都没有停,天际微亮时,穿着雨衣拿着铁锨挖坑的阿米忽然意识到自己拖得时间太长了,于是赶忙往坑外爬,想着赶紧把这仨埋了了事。
可她措估了下雨天泥土地的湿滑,刚往上走两步,伸手够到货物的时候,她脚下一滑,直接跌回坑底。等手脚并用爬上来后,她才发现刚刚把装货物的塑料袋给抓破了。
里面露出了一条青紫痕迹遍布的苍白手臂。
那手臂上,玫瑰花的纹身依旧清晰可见。
阿米盯着那丑不拉几的玫瑰看呆了,将近一分钟后才回过神来,疯了似的撕扯着塑料袋,直到将里面装着的货物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出来。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儿,长得很漂亮,像个洋娃娃一样,只是无数伤口破坏了她的美感,连那脸颊都留下了能够看到牙齿的豁口。
阿米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地咆哮,以为自己捧着妹妹的手会颤抖不已,但实则不是,她甚至冷静地没有任何异常神色。
“包包明天就去买,你生日那天背着正好。”
她自顾自嘟囔了一句,然后将妹妹的尸体搬回面包车。三分钟后,她又将另外两具尸体一同搬回了车上。
单主的委托是处理掉这三个货物,可没指定怎么处理。
干兼职的邮递员们各有各的习惯,她前同事就喜欢往水池、水库、河流里扔,她新认识的同事就喜欢往下水道和花盆里捣鼓,而她接的活儿还不够多没有找到自己特别喜欢的方式。
不过这会儿,她倒是觉得可以挑战一下高难度的。
带着货物返回地下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趁着雨水清理痕迹的功夫,她收拾好房间,挑选出第一个要处理的货物,换上雨衣遮住面容,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Hi~大家好,我是一名邮递员。”她就像网站上做开箱视频的UP主一样,端着手机将镜头对准地上包裹严实的黑色物品。
“今天我们来拆第……”她顿了一下,接着道,“第六名单主的快递。这个单主寄出的东西比较多,我们分三次来拆。”
视频中,一双带着橡胶手套裹在黑色雨衣中的手伸出,用已经生锈的美工刀划开塑料袋。
大概是划开的时候用力过猛,伤到了里面的货物,等剥开包装后,尸体正面从额头到腹部留下了一条很明显的划痕。只是这个伤口渗血已经非常少了。
“嗯,是名非常清秀的女生。”她怼着几乎已经没了皮的脸拍了将近三分钟特写,这才结束录制。
反复观看两次后,阿米觉得质量过关,开始了下一条的录制。
在距离阿米返回住处的12小时以后,也就是隔天早上,某派出所早晚换班的时候,他们收到一个同城跑腿送来的快递。
那是一张贺卡,上面写着网盘的登录账号和密码。
两班民警看了眼贺卡,再看看同志,忍不住露出满脸问号的表情。
“这什么意思?”
“先别让跑腿走!问问谁寄来的。”
跑腿就在门口站着,没有走,他还等着带话呢。发现民警们的注意力终于集中到自己这边后,他清清嗓子道:“24小时内找到我,如果找不到我就把里面的内容全都发布到网上。”
说完,他赶紧补充,“我不知道下单的人长啥样啊,这是快递站直接配给我的单子。”
“哪个快递站?”
“极速快递青山网点。”
虽然跑腿知道的信息不多,但也不能放过。要下班的民警索性也不走了,分出两人把跑腿带去询问,剩下的人围观技术登网盘。
刚注册的新账号,手机号没有实名,是很多年前的老卡了。
网盘里此时只有一条视频,上传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前,大概是跑腿刚取到东西的时候。
不到四分钟的视频是不值得他们拖凳子的,于是十几号人就这么围着技术的电脑,盯着不大的显示屏,眼睛都不带眨的。
然而三分钟之后,他们觉得自己应该拖个椅子坐着看。
面对只有肌肉组织的脸,录视频的人居然还能语气平静地评论一句长得清秀,这是何等极恶之徒!
不等所长发话,众人就自发地展开了行动。扒视频细节的单帧播放,搜集情报的回屋打电话,刚上班体力充足的已经跑出派出所大门,驱车前往快递网点实地摸排。
24小时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正正好好卡在他们查出了消息,又不够多不够细节的时候。连续通宵的警员们一个个嗑肾宝提神,借调来的别所同事也是满身疲惫。
一条又一条消息传回来,对这敢于挑战法律权威的法外狂徒的情报越来越多,但却让众人眉头逐渐紧锁。
情报太多了,而且有些甚至驴唇不对马嘴。
“嫌疑人的落脚点怎么又多了一个?”整理情报的警员姐姐都没力气生气了,“他这是在青山别墅下面挖了个地窖吗?”
就在众人愁云惨淡之际,一直被监控的网盘忽然上传了一条新的视频。
同样的昏黑背景,同样的雨衣和手套,嫌疑人再次开了一个黑色包裹,这次尸体外观保存非常完好,但一分钟后镜头移动到下半身……红白一片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和心。
杀只鸡吃都不至于搞得这么惨不忍睹。
这次,嫌疑人在视频里给警方留话了。
“相信你们该搜的证据都搜的差不多了,来找我吧。”说着,嫌疑人忽然调转镜头,对准自己黑漆漆地雨衣帽檐,上面还有未干的水渍。
“花窝街,6号楼602地下室。”
下一刻,整个派出所和公安分局倾巢而出,于清晨的微光之中包围了那小小的老旧楼房。他们举着防爆盾,端着电击枪,用房东给的钥匙打开了厚重防盗门。
不到八平方的狭窄空间内,视频里出现过的两具尸体被扔在墙角堆积,黑雨衣则躺在床上,与一具尸体相拥而眠。
这一眠,是长眠。
最先进屋的两人环顾一圈,借着高窗投下的微光,看到了一部屏幕灰暗但还未息屏的手机。点一下界面,上面是十几条时间长短不一的录音。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接单,单主家在……”
“我将其分解后仍在了沿途的几个垃圾站里……”
“第二次接单,单主有点抠门,两件货才给三万……”
“……”
如此多的命案,让众人听的头皮发麻,点到最后一条,也是最新录制的那条,终于不再是嫌疑人的工作日记了。
“麻烦帮我问一下,我买的包送到了吗,谢谢。”
录音落下的同时,电话响起。
“喂您好,您在本店购买的包到了,麻烦来取一下吧?”
作者:夜雨
“您恐怕吃不上新的麦子了。”
“再来,再说一次。”
“您恐怕是吃不上新的麦子了。”
“好,好啊!”那看似粗鲁的汉子正粗鲁地把杀过鱼的手往身上一抹,手背手心的鱼血全涂在了衣服上。他抹完伸出手,食指冲着一个矮小的男人。
“你的身份是?”
“我是有名有姓的巫师,为大王占卜来的。”
矮小的男人微微颔首以示尊敬。
“很好。”汉子全不顾鱼的腥气,挠了挠头,又把手放在鼻子前,思考了片刻,他又问了,“那...我是谁?”
“我不认识。”
“那就更好了。只不过,你想要什么来着。”
矮小的男人笑了笑,说道:“我是巫师。”
王常常梦见恶鬼。他梦见恶鬼环绕着他,想要吃掉他。因此王在现实里常常吃不下饭,身形也日渐消瘦。宫里伺候的人不懂为何会梦见恶鬼,于是也常被晕头的王送去当鬼。
落下的人头砸在地上,腥气几天都不会散。王进食才开始顺畅起来。
王的精神大概是坏了。
王从宫外请来有名的巫师为他卜卦,那巫人说:“大王,您恐怕吃不上新麦了。”
王来不及质问他,心里闪过了新麦的收割之日。从稍高的宫殿上往外看,农人的麦子还是青苗。王的手开始发抖,不过很快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低头看向台阶下矮小的巫人。
“巫,你说我吃不上明年的新麦,我不信。”
“你也要等到那一天。我死的那一天,或者,我吃下新麦的那一天。”
青衣青帽接踵相连,他们围成一圈,头顶青幡正伴着春风起舞。
地面青意已生得郁郁葱葱,一只泥牛正立在上面。它被从轿上搬运下来,今天的节目开始进入最后的阶段。
同样一身青色的王从兵士间走出,他手上握着一只长鞭。下一刻,他便挥舞长鞭向泥牛劈去。那就是劈,长鞭尖端的一段在力的传导下,此时已无坚不摧,轻易地便在泥牛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农人望着飞溅的碎片,心情期待。
数鞭下去,泥牛已看不出是牛。然而王的长鞭不停,甚至更加强力。牛头、牛身都已破坏殆尽,不留下一块“可供鞭打”的碎块。
再几鞭下去,地面便只剩下一摊碎片。王拖着长鞭施施然离场,他的鬓下稍稍结了一层细汗,除此之外便不见他其余的疲态。他没入兵士之中,消失在了人群的视线中。
春风仍然吹着,兵士们退去了。只留下农人冲进鞭牛的场地,开始捡拾地面的碎屑。他们认为这能带来丰收。
“他好像一点没受影响呢。”
“没有问题的,预言已经宣扬出去了。剩下的预言会帮我们完成。”
“王上,缓已经到了。”
“请他进来吧。”
缓是秦国的神医,此次来晋,是为了给王治病。缓相貌正是一副神医的模样,白发苍髯,笑容慈祥。
他跪坐下,刚抚上脉。那宛如泥人雕刻的笑脸便逐渐溶化。
“这病...”
“这病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针灸药物都不能达,已经不是医生能治的病了。”
王叹了口气,捂住右眼。
“您可真是神医啊。我要赏赐你。”
王放下手,说道。
“不过新麦已经近了。”
“听说了吗?王吃不到新麦就要死了!”
“你在说什么呢?是王活不到吃新麦的时候了!”
“有甚差别?”
“你!?”
“王要死了?可春社那天他还那么健壮。”
“是天发话了,由巫师说的。”
“可巫师说的...”
“有什么挂碍,人终有一死罢了。”
话语在人嘴上风传。讨论从王宫到民间又从民间回到王宫。
王已经彻底倒了。他日夜都在床上,嘴上只传出些呓语。新麦一天天成长,麦子的香气甚至飞进王宫来。但王依旧没有死。
“新麦收割了!”“今年又是一个丰年啊。”
“可惜王上已经吃不上了。”春社时抢到最多泥牛碎片的农人感概地说到,“新王上还能像以前那样挥鞭吗?”
矮小的巫师正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此时已是夏天,天上的雷雨正在酝酿,正准备要炸醒掀翻世界上的一切
王上就在三个月前见他的那个大厅。
他依旧威势凌然,但面见他时的仪仗已不如三个月前了。武人或许熟悉了躺在床上的王上,站姿歪歪扭扭。
“新麦已经在炊了。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能吃上新麦”
矮小的巫师微微颌首。
“我想来想去,病为何出?原因都是在你。”
“况且我没有死。”
“所以你要死。”
巫师的人头落地,腥气弥漫厅室。
人头被吊在梁上,一会要看着王上吃上一碗新麦制成的面条。
好像过往心忧都被抛在脑后,王沉重地一叹。他脚步虚浮地走向厕所。
王最终还是死了,脚踩空掉在了便池里。他最终也没吃上新麦。
没有主人的王宫很快便把消息传到了外界。众人谈论起王的死讯,如同理所应当。
“唉,王上三个月前就是要死的了!”
挂在梁上的人头滴溜溜转着。粗鲁的汉子从阴影里走出来。他解开绳子,把人头抱在怀里。
“巫,这件事没你就做不成。没有你的那句话,缓就不会害怕预言拒绝诊治,我也不能无视兵士在王宫行走。我感谢你。”
“王死了,你也死了,我却不能与你同去。我要在各国里宣扬你的事迹。”
“这也是你想要的,对吧。”
汉子将人头裹起,从门侧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