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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娅在整理书柜时发现了一个相框。里面摆设着一根完整的鸟类羽毛,它在暗处和黑夜一样漆黑,在LED灯光下却映出异样的光泽,完美的世间孤品。她闭上眼,脑内回想起自己与这份礼物的初见。
“你喜欢的话就拿走吧。”
罗因当时这么对她说。他有一个专门用来展示收藏品的房间,梅娅不知道里面陈列的东西价值多少,但确确实实都是她没见过的。
“但是这很珍贵吧……”
她捧着相框,讶异地看里面的羽毛仿佛有生命般流转着七彩光泽。“嗯,如果从金钱的角度衡量,它没有价值。但在今天的世界里,你再也找不到第二根乌鸦的羽毛。”罗因在她身后背着手解释道:“你是不是没见过乌鸦?”
梅娅茫然地摇头。她从记事起就在Ground里长大,在和罗因出逃前甚至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自然也不知道世界上曾经存在过这个物种。“乌鸦……?”
“一种很漂亮的鸟类。以前人们认为乌鸦是漆黑的,甚至把它们当作不祥的象征……但事实上,乌鸦羽毛的颜色远非肉眼所能观察,我们眼中的漆黑,却是难以想象的异彩。”
罗因从她手中拿过相框,将羽毛对着显示屏模拟的日光举起:“我们在能够认识真相的时候都未曾真正了解,在失去时却只能通过回忆祭奠……梅娅,你以后就会知道,那些希望被你拯救的人从来不期望任何改变,他们只是想回到过去。但每个人眼中的过去却又大不相同……也就是说,无论你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成为完美的‘救世主’。”
他说着将相框递回梅娅手中。面对困惑的目光,罗因只是笑着揉了揉女孩的头:“Ground把你逼得太紧了。不要给自己戴上任何枷锁,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谁的替代品,你就是梅娅。”
“但是……”这些话并未让梅娅感到温暖,而是隐约生出不可言喻的恐惧:“离开了Ground,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人类又该怎么办?”
啪。罗因按下墙边的按钮,显示屏突然关闭,房屋内陷入了真正的漆黑,手中的乌鸦羽毛也失去了光泽。梅娅在恐慌中试图寻找罗因的双眼,但他却和黑暗完全融为一体,只剩下像是从梦境中传来的声音,控制着梅娅的灵魂。
“无需拯救。当你看清人类的时候,他们便由你来悼念,就像这根乌鸦羽毛一样。”
……
梅娅睁开眼。她面目平静,凝视这根羽毛许久后又将它放回书柜上。她只是单纯在收拾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而已,但不打算带走任何。就像罗因所说,无需拯救,把这些留给洪水,她对旧文明能做的只有悼念而已。
“那时候我没发现罗因是个疯子。那时候我还相信Meya。那时候我以为Ground是人类的希望。”
她在房间里自言自语着,像梦呓一样:“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正确的,但人类的选择救不了他们自己。罗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望的?”
没有人回应她。她只是微微一笑,一种平淡的释然充盈着她的心。再也没有“人”需要她了,在做完最后的悼念后,新的征途就要开始。
但是在离开前,她还有最后一位要见的人。
Ground共七层。她此前生活在底层,是离洪水最近的地方,也是离人间最远的监狱。除了核心人员,没人知道她的存在,更没人知道她是Meya的造物。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只是把她当作实验品而已,在整个Ground里,把她当作“人”的只有二者:其一是罗因,其二便是——
滴。身份识别成功,面前的门缓缓打开。在顶层的总管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防爆窗外的夕阳将那人的身影拖长在地毯上,像一块活碑。那个身影曾是Ground集体的顶梁柱,但只有在四下无人时她才会露出疲惫——而现在,她已经非常累了。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
“因为我不恨你,玛德琳。”
“那么,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梅娅站在门口,并没有往前走一步。她定定地看着玛德琳的风衣:“我要去找Meya。她放弃了人类,但没放弃地球文明。”
背对的身影转过身。玛德琳的眼中只流露出一瞬惊讶,但很快变成了然的笑。
“果然。”
“我会去替你见一见你的老师。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
“哦,你要帮我传话吗?”
玛德琳将手插进兜里,她注视着面前的女孩,那个曾经茫然无助的孩子如今却变得坚定,她知道这是一个人找到自己真正的使命时才会出现的坚毅。
“我没有任何想说的。如果她还记得我,那她也应该知道我会和人类死在一起。”
“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等。”玛德琳逆光而站,梅娅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身影遮住了窗外的夕阳:“等水到这里。”
“……我会记得你。”
和那根乌鸦的羽毛一样。你,和乌鸦,和人类,曾经存在过的生命。梅娅在心里默默想着。她不了解玛德琳,就像不了解乌鸦这个物种,但她只能靠着这样的记忆去悼念。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在梅娅即将离开时,玛德琳突然叫住了她。梅娅已经走到门外了,她停下脚步,房间内外于是变成了新旧文明的相隔。
“你是怎么看待人类的?”
“……我不理解,我不讨厌。”
“我以为罗因会给你灌输看清人类本性什么的理念。”
“我做不到,但无论看不看得清,人类都不需要我了。”
长久的沉默后,玛德琳终于先开口道:“永别了。”
“永别了。”
乌鸦,乌鸦的羽毛。人类,玛德琳。
梅娅走下去的时候很安静。世界只剩下一片汪洋,海浪来去和她的呼吸同频。她最后回头看了眼水上的世界,视野中的Ground已经远去成一座尖塔,离悬在制高点的太阳只有一寸。经过基因改造的她没有被海水侵蚀,足下的水波温柔地舔舐着她的脚尖,像是召唤她回到生命原初的怀抱。
是不是生命总要在其他生命中留下些记忆,才算真正存在过?对于已经灭绝的乌鸦,对于即将逝去的玛德琳,他们承担着整个种族的“存在”,而她作为新旧文明的交接,又承担着旧文明的“存在”——
不。几乎在同一时刻,梅娅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承担任何事物,她只带着悼念沉入深海。
人类和乌鸦,此刻和她再无关系。在彻底坠入深渊时,梅娅眼前浮现的却不是任何记忆中存在的形象,或者说,是她血脉中原本的样子。
“Meya……我来找你了,妈妈。”
评论要求:随意
备注:模仿假面骑士第一集的结构写的故事,有一定特摄元素,但并非同人。
现象病,一种本质上是超自然现象的疾病,患者通常会在多数人狙击的区域发病并当场死亡,而尸体又会在数秒内,以恐怖的姿态复活。
现象病,比起病,更像是一种现象。
街上静悄悄的,繁华盛景不复以往,人们分散地很均匀,堂堂中华大地的街道上竟出现了一种北欧特有的性冷淡风味。
事实上,自第一起现象爆发以来,其在五年造成的伤亡也只有区区两千三百二十七人而已,甚至比不上一些常见的小感冒。
和它造成的伤害相比,现象病的表现力更震撼人心。
张杰踩着自行车在街上兜兜转转,马路畅通无阻,他的小电车肆意狂奔,背后保温箱里的蛋炒饭、马铃薯和剪刀岁月静好。
人嘛,就算不出门,还是要吃饭的。张杰正是这个时代的外卖员,虽然无人机已经十分发达,但它也无法覆盖那些信号不好的城中村区域。
虽说享受耳边掠过风的感觉,但张杰不敢开太快。须知君子慎独,人就是容易在过分自由时得意忘形,既然马路上空空荡荡,那唯一的威胁就是张杰那可能膨胀的自信了。
谨小慎微,这就是在这个时代外卖员的生存之道。
“叔叔,是我的外卖吗?”
不等张杰停下车,一个十三四岁的初中女生便迫不及待地发问了。虽然她眼中抱着渴望,但还是保持着在这个时代理当保持的安全距离。
“手机尾号多少?”
张杰边说着,边打开了保温箱。
“9095。”
“嗯,”张杰瞄了眼单子,平静地说道:“不好意思,不是你的。”
“哦……”
少女拖长了回应,又蹲坐在路边,离张杰远远的。她穿着学校的绿色校服,倒也不担心走光。张杰刚想走进去,楼道里却有一个影子冒了出来。
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快速印象,对方是一个男子,黑着眼圈,鼻子、嘴唇、耳朵钉着各种金属制品……
他花了两秒时间下了判断,眼前这个哥特男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抱歉,借过 ”哥特男说罢,与张杰擦肩而过。
尽管并没有提供更多信息,张杰却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并不是因为对方打扮古怪,仅仅是他已经好多年没与人如此接近了。
因为现象病,人们总是与家人之外的同类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而张杰在很久之前已经没有家人了。
这就像一头雄狮,被另一头雄狮踏进了领地。
“我就是他妈的一头野兽。”
张杰突然自言自语,又被自己的莫名其妙的话给逗笑了。
他不再多想,三步做两地爬上了四楼,停在了502的门前。他刚想按门铃,门便自己打开了,一双疲惫且布满鱼尾纹的眼睛透过门缝望向他。
“放地上就好了。”
张杰点点头,只是说了声:“麻烦点个好评哦。”便走了。
直到他走到二楼,502开门的声响也依旧没响起。
在过去的人看来,这一切的生疏与冷漠也许会让人觉得古怪,但现在嘛……只是日常而已。
待张杰走到一楼,一个黑色的背影挡在他的面前,正是那个身上订满各种金属,一看就不能在早上儿童档出现的男人。
被人挡路,张杰倒是不慌,因为那个男人的目标完全不是他。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初中女生捧着两盒子的披萨,瑟瑟发抖地说道:“你快走开,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只是想问几个问题,不用紧张。”
男人对女孩说话,眼珠子却转向了张杰。那女孩也是,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向了他。
“我不着急。”张杰微笑着,坐在了楼梯上,他实在是不想与人有过多纠缠。
那男人长舒一口气,像是表达诚意一般,掏出了一张身份证和一张名片,递给了女孩自我介绍道:“我叫王浩诚,一位志愿者。”
女孩并没有接过名片,反而后退了两步,疑惑地问道:“志愿者?”
“负责处理一些孤独死者遗体的……志愿者。”
“但是你之前问的人家里,明明有两个人……”
“那和老板跟我说的不一样啊……可以细说那家人的情况吗?”
目的暴露无遗了啊,志愿者什么的全是骗人的吧。张杰暗自吐槽着,打开手机刷起了视频。
“我不敢说太多……反正,那里总是很吵,有个阿姨和姐姐住在一起,但是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姐姐了。”
“嗯……那位姐姐不上学,也不工作吗?”
“我不知道……只是经常听见她们在吵架。”
“能具体说说吗?她们吵架的内容。”
“我不知道。”初中女生摇摇头,说道:“再不回家,爸爸妈妈就要出来找我了,他们也只是让我出来拿个外卖而已。”
王浩诚叹了口气,抓了抓左耳的耳钉,让了道。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女孩什么也没说,只是飞也似地往楼上跑。经过张杰身边时,又让他有些心悸。
实在靠太近了。
“502的餐,对吗?”王浩诚看着张杰,身子堵在楼梯口。
“别问我,再问报警。”
两人对峙着,一动不动,张杰是有底气的,因为他坐在楼梯上,比站着的王浩诚轻松多了。
楼道里,惨白的灯光照在对方脸上,张杰望见那双眼珠子没有一丝光渗出,如黑夜一般沉静。
“跑。”
“什么?”张杰有些茫然。
“快跑!”
王浩诚猛地向前,抓住了张杰的手腕,猛地一拉,就要将他扔出楼道。
风掠过他,他飞翔着,砸在了血色的牢笼上。那凭空出现在楼道出门的血液质感的细长柱子吸附着他,蔓延出蛛网般的脉络,将他的恐惧紧紧抓牢。
作者:艾里
须知:不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他在公园花圃内行走时看见一位睡在长椅上的男人。这个地方,隐蔽幽暗,左右是一人高的灌木,枝丫高一簇低一丛,快到该修剪的时候了。他来是想偶然撞破些亲密的情人,到时他会将烫手的法典举在眼前,将耳背对向二位,却在快速经过时仍用余光打量他们局促整理领口或发丝的神态。男人将双手小臂枕在脑后,面上盖着报纸。他伸长脖子,发现是他上午看过的那一份。他顿感无聊,迈开步子走了。
“莱因哈特来过没有?”
“早来过。他一走进教室便问你有没有来。”
“你怎么说?”
“我说你死了!还能怎么说?他还答应要去参加你的葬礼。”
修勒用指甲拨弄钢笔尖。
“别开玩笑,你当时怎么说的?”
“说你在跟父母参加罢工。他没什么表情,叫我们翻开上次讲到的那一页。有人说这怎么学得完,莱因哈特叫他闭嘴。”
“太好了!他没管我。”
“因为过去半个学期,我猜他已经不想管你了。况且我说你跟父母在参加罢工,他可不好评论。如果说些什么不恰当的,我怕会有学生往他脸上扔宪法典。上个星期那些大四年级的人就是这么干的。”
“他们就跟野兽一样。我觉得干什么都行,在背后偷偷将他批得一文不值也好,就是不该正面跟他们起什么冲突。这里是法学院,教授可以起诉你。”
“再说吧。我觉得在起诉你之前,莱因哈特会先以多次旷课为罪名让你不及格。”
“不。不,不,他不会的。我会让他没办法给我不及格。你知道,我原本能去慕尼黑大学,甚至是去柏林——”
“如果你去柏林,可能两年前你就没学上了。如果你去慕尼黑,那就会被那里的党派运动烦得团团转。”
“我看这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他们任意一方赢了,说不定会再搬出一套新的宪法,那样我们学的东西又全作废了。而且这是全新的,崭新的!压根没有过往案件供我们研究。”
修勒左右晃动脑袋。
“我相信到那个时候我们应该不止会面临重新背诵宪法刑法,事实上,这是最没必要在意的一点……维尔利特,敏感话题,我们不该对一些东西视而不见。”
维尔利特站起来。他天生几乎压在睫毛上的眉头压得更低。
“立场太明确对你没好处。”
他临睡前为自己的钟表上好发条,后者在他想要的时间响起来。维尔利特从不会忘记这回事,以至于律所的同事笑他像法国人眼里的德国人。其他人没有午休时小睡一会的习惯,但他雷打不动地会闭着眼睛休息上半小时。仰躺在律所办公室那张沙发床上,用软壳笔记本或时政报纸盖住脸。时政报纸太薄,经常透光,他不喜欢。这样他会睡不着。
最新的委托人是一位波兰来的中年女人,黑发,卷发,发尾刀一般切过面颊,随后俏皮地上扬。维尔利特只需要看门上那块磨砂玻璃,有黑色的人影一晃,就知道是她。这时候他想起来用报纸遮住脸,佯装不知道波兰女人的来访。直到她径直站在他身前,受顶灯在他眼前投下一道阴影,将他最感兴趣的广告专栏遮住。
“修勒!他还好吗?从法学院毕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我方才还梦见他。”
“他很好。”
波兰女人扬起嘴角。
“他没去当律师,虽然他有律师执照。他怎么说来着?”
“遗憾的是,法律有百分之八十都依赖于政治。我很乐意在我获得对条文的敏感性之后离开这一行业,”弗里茨·修勒用指甲拨弄他那支钢笔笔尖,后者已经折成一个锐角,而弗里茨·修勒的动作像努力要将其掰回正轨,“然后做些我更感兴趣的事。”
“他一向这样。现在他在做什么?”
“在我的酒精商店做帮工。他说您是一位优秀的律师……至少您的毕业成绩是这么说的。”
“过奖了,称不上优秀,但是我会全力以赴。所以这位年轻人凌晨三点闯进你的商店,打碎所有的落地窗,还摔碎不少您的收藏。他最后是怎么被抓到的,也是修勒帮上您的忙吗?”
“他当天清晨就自首了。警方说他意识清醒,没有服用任何药物或酒精。”
“那他有说是为了什么吗?”
“他没说任何理由。他说直到律师来之前不会说任何一个字。修勒说这跟他支持的政治立场有关系。”
“修勒很喜欢将事情扯到政治层面上,这算是他的坏毛病。”
“事实上,我也这么认为。”
“事实上,我认为我们需要查看对方的就医记录,确认他是否有精神上的异常。当然,我希望他最好没有。因为如果他的行为不可控制,对方律师或许会用此理由为他开脱。不过您放心……无论如何您都会得到应有的赔偿。共和国在这点上最为公正,他们不会因为您是女人或者波兰人就向哪方偏颇。”
波兰女人看向黄檀木桌面,他一开始用来遮住面容的报纸躺倒在他手边。文字倒着。
“您说对方自首,那么至少他主动招供了自己的罪行,对吗?”
“他只说了这些。警方对他束手无策。”
“等到他的律师来之前他会说的。您之后回去请仔细回忆当天晚上的具体情形——从您被吵醒开始,最好写在纸上。列出您所遭受的所有损失。最好也写在纸上。”
“我会做的。但我很确信他给我带来的人格上的侮辱无法弥补。”
“您看上去对时政很感兴趣。”
“是的——我方才说过,我认为这跟他的政治立场有关系。虽然我此前并非对政治有狂热兴趣,但我经营一家酒精商店。我不是第一次遇见受政党教唆的人。他们都有一个恶劣的共同点:热爱酗酒。”
“我是个无党派人士,但我的职业操守要求我尊重您的想法。您认为他支持哪个党派呢?”
“我不知道。很多人对波兰人有意见。”
波兰女人偏着头,她的半侧面对向维尔利特。
“如果他为自己的立场自豪,我想他会自己说出来的。而且很显然,他自豪得不行。”
闹钟在他想要的时候响起。他办公室的窗帘密不透风,内侧昏暗且炎热。维尔利特不得不戴一副金边圆框眼镜,他每日需要阅读的文书不比大学时期多许多,可他却失去了青年时的精力,头颅重得抬不起来,鼻尖贴近纸面。沉重的头颅让他近视了。他望着办公室墙角,一盆绿植,砖红色花盆上有一处显眼的裂纹。他就看着那处裂纹。
办公室的门受人敲响,维尔利特的视线显然还未从那处裂纹收回,可他的嘴已经在请人进来。来人停驻门口,双手将便帽举在胸前。维尔利特没有看他,他在看那处裂纹。
“叙旧的事再说吧,我很怀疑我们之间有什么旧值得叙的。不过很抱歉,我不会为你带来新案子——诺瓦克夫人托我给你临别礼。”
“诺瓦克夫人?”
“你已经忘了!看来你的生意非常好。我就知道你会在这一行蒸蒸日上。那是大约三年前的事情,你业务繁忙忘了倒也正常。她是我推荐来的,当时她的店被一个毛头小伙砸得一塌糊涂。最后查清,那家伙只是时政新闻看得太多,一时起意,以为自己也能被当做英雄。”
“喔,你是说那个波兰女人。”
“波兰女人?她的夫姓是诺瓦克。”
“是的,是的,诺瓦克,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是临别礼?”
“她上一周回了波兰,有可能她不会再回来了。但她仍然感谢你作为律师为她及她的商店所做的一切——这三年来她从没忘记你。可惜她没法亲自来向你道别,所以她托我来了。这是当时幸免于难的她的收藏,也是她对你最后的感谢。”
“放在这儿吧。”
“你不想现在喝吗?”
“我在工作,修勒!”
“我看了,其实根本没有其他委托人正在等你。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工作时间就是工作时间。你也不应该工作时间喝酒,即使你在波兰女人——你在诺瓦克的酒精商店工作。”
“那现在是我的商店了。她临走以前将店铺交给我。”
“你就待在这里,不怕你的店出事吗?”
“我把店铺关了门,一整天都关门,因为我要出门办事。况且,房东答应帮我看着些,他就住在商店楼上。他耳朵很好。”
“修勒,我不能跟你一起。”
维尔利特将双手撑在黄檀木桌面上,站起身。
修勒垂下眼皮,扫见对方手边的剪报。
“为什么?”
“你把酒带走吧。”
“因为你听说我是共产党员?”
“修勒,不是这个原因。一会我还得到外头去,我的委托人不方便到律所来见我。我不能跟你一起。”
“你不是无党派人士了,管诺瓦克夫人叫波兰女人?谁改变你了?你现在还会剪报了?”
“修勒,我说了,立场明确对你没好处!我对你的政治立场毫不关心。我根本不知道你还加入了共产党。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法跟你一起的。我们可以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换一个我不需要出门见委托人的时候。”
“你害怕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
“我不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维尔利特。你这个胆小鬼,投机分子,连这都不敢承认!民族社会主义为你带来什么好处了?”
“他们在维护共和国的权益!人民的权益!你以为我是胆小鬼吗?真正的胆小鬼是你!生长在这片土地,但是同共和背道而驰——德国在受人践踏,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什么?要把我们的尊严也共产了吗?我们的债务现在还没有还清!我们又为什么要还债,就为我们试图兴盛德意志吗?就因为这个?”
维尔利特的说话音量十分克制。他弯下腰,刻意压低自己的嗓音。
修勒同样站起身。
“支持投降的可是你!现在你要给自己判叛国罪了吗?”
“那时跟现在不一样。你没有进过军队,不会明白。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维护共和国的利益才加入政党。”
“是吗,是吗?至少我不会像你那样。假如我当时在慕尼黑,我当下就会意识到哪条才是正确的路。”
修勒沉默地重新戴上便帽。
“把酒也带走吧!我不想要波兰女人的东西。”
落地窗碎裂的声响没有在他期望的时间响起。维尔利特并非从午休时的短时间睡眠中醒来,而是在夜晚,距他入睡仅过去两个小时。他的窗帘很厚,房间内密不透风,他几乎看不见窗外的路灯光芒。他原本没有剪报的习惯。这个习惯至今仍会让他感到羞愧,如同被成人发现的,悄悄收藏糖纸的孩童。这股羞愧来自他的第一张剪报,其上登载着1930年的大选结果。维尔利特很高兴看见自己所属的政党受人瞩目,虽说他是在瞥见这条新闻后才决定结束自己的无党派人士生涯。窗外传来野兽的吼叫。他疑惑为什么城市里会有这么多流浪动物。他用鸭绒枕裹住自己的后脑及双耳,背对着窗户。
维尔利特躺在长椅上睡着了。一张报纸遮挡他的脸。他仍然保留自己在午休时小睡的习惯,只不过现今比起办公室的沙发床,他更乐意在公园内一处幽静偏僻的角落。他不会叨扰到任何人,因为他身边只有与人一般高的灌木屏障,将这处石子路便能抵达的公共场所营造成颇为私人的休憩场所。
他不喜欢自己方才做的梦,这让他回想起波兰女人送来的酒与她被砸破的落地窗户。那瓶酒如今仍在他公寓的酒柜处站立。他从来不敢告诉他的朋友们,这瓶酒曾经被什么人碰过。
作者:【十一招】丘秋
《离群的鸟以及它的今后》
不像现在已经完全成为家里蹲的我,小时候却是双层防盗门也关不住的猴子。吃完饭总要到外面溜达到很晚。现在想来爸妈也挺心大,我对他们那时候在干嘛完全没有印象了,只记得玩,缺失了回到家里的记忆。
通常我的伙伴就是小区里的一群野孩子,彼此都不知道姓名,竟也玩得很开。大部分小孩子天生有着用不完的活力,与之匹配着的也多是像疯子般追逐吵闹的游戏。
在我们跑来跑去追追打打的时候,经常有个穿着连帽衫戴上帽子双手插兜的家伙,散发一股孤高冷漠的气质,像幽灵般在活动场地边缘注视着这边,仿佛在看一出闹剧。
或许是有人感受到了这种凝视的冒犯,又或许是因为对方的格格不入。孩子里有人因为她的雀斑给她起了个不太讨喜的外号,有那么几个人也跟着喊起来。
而我当时只是觉得人家好酷,脸上的雀斑明明也很可爱,再回顾现在的流行趋势,这么看来我有着很超前的审美诶。
最初的接触好像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提问,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竟开始聊的热络起来,大概是因为她也经常会在外面呆到很晚才回家。她聊的东西总是带着一丝稚嫩的故作深奥,我听不大懂,回也回的天南地北。嘿,你别说,我当时觉得有意思极了。
太久远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现在还有着印象的画面是某次夜里我们聊到喜欢的颜色。我回答蓝色,她看了看我然后抬头望着天空,呢喃着说喜欢黑色...
后来她好像是搬家了,我升上六年级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
嘛,故事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
高二分班的时候,老师要求每个人来一段自我介绍,我站在讲台上介绍完名字瞥见坐在教室角落那个长着雀斑的女孩子,之前打好腹稿的自白忽然忘的一干二净,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我喜欢黑色。
现在回忆起那个场景也会感觉很羞耻,我在台上站了半晌,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最后是班主任轻言提醒让我先回座位,真是个温柔的人。
到了新的班级,不出一周大家就陆陆续续找到了一起玩耍的伙伴,除了她仍是孤身一人...好叭,我只是想极力渲染一下她的独特。班里应该也有其他独来独往的家伙啦,只是当时的我没空去关心罢了,高中对于那些孤单的人似乎温柔很多,没人会去在意或招惹那些不起眼的家伙。
她应该早就忘记我了,我们俩座位隔得很远。在我偷偷观察她时,对方也会偶尔抬头。我会在眼神交错前装作环顾四周扭转视线。哼,圣斗士星矢的曾说过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我曾因为演技优秀而负伤,这岂不算是了不起的嘉奖。有这么出色的技巧,我肯定没有被发现。
下课期间她要么趴在座位上睡觉要么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也不见她和其他人有什么互动。
开学半个月后的一次体育课,散场后看到她往图书馆走,我终于忍不住跟了过去,在她身边假意也要去看书。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啊?"我感觉自己声音在发抖,我的行为会不会有点刻意了。
"唔嗯...我也不想啊,可是没有人愿意陪我玩。"她回过身看到是我,略微鼓起嘴嘟囔着。
"这样啊"
诶?!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和语气,我表面镇静然而内心翻涌。宛如撒娇一般的对陌生人吐露出真实想法。原来不是冰山系而是天然呆吗。
"与其说是一个独居生物,不如说是一只离群的鸟"
本来存在于内心的想法不知道何时从嘴里念了出来。我可以从她抖动的双肩看到对方极力忍住的笑意,我抿着嘴掩饰羞耻,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和双耳在发烫。本来是想让对方觉得我是个会思考深奥事情的人,结果彻底失败。
她忽然转头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珠紧盯着我,冒昧问道:"那你要和我玩吗!"
我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脑袋却好似本能反应般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那天最后我们没有去图书馆,而是玩起了乒乓球,两个体育白痴几乎每个回合都是很快就结束,捡球的运动量比起打球要多的多。为了不捡球,明明没有接住的球她还会假装空挥把球扫到我这边....这不是耍赖吗。
从那之后我们每节体育课都一起活动,或散步或看书,偶尔下课也会一起聊天。
她是走读生,某次散步聊天她说想要寄宿,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肯定更喜欢校门外的生活吧,我疑惑的看着她。
"那个啊,我不喜欢待在家里,家里也不喜欢我..."
感觉会是一个相当沉重的话题,我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看了看我,再也没有说话。
我们就这样在操场一前一后走着,尽管实际距离没有拉开,但总觉得对方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气氛似乎朝着超级不妙的方向在前进。
紧张已经让我的大脑开始胡乱运作,我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好像听到了远处班级同学的起哄声。忽然的身体接触似乎是吓到了她,对方像是触电般抖动了下身体,我也慌忙抽回手。她转过头,露出了困惑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唔,好受伤。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想要学校马上地震,足以让我快速找到一条裂缝跳进去。
————
听说小时候算命先生曾给我算过八字说我会克及父母,家里人生气的把那算命的骂了一顿,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直到12岁生日那天,父亲在给我去买蛋糕的路上出了一场车祸,失去了右腿。
从那天起家里的氛围开始变得异常沉重,一种难解的郁结缠绕在每个人心里,令人难以忍受,我只能频繁出门透气。
可是出了门也不知道干什么,世界上的喧闹都和我无关。我感觉自己像个游魂,空洞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我开始喜欢起黑色,黑色的外套,黑色的书包,黑色的文具袋。
我被一种无形寒冷的气场裹挟着,它粘稠到周围人也能感觉得到,以至于没人愿意靠近,甚至连小孩言语的冒犯都让我觉得更加温暖。
"喂,你怎么老是一个人啊,不和我们一起玩吗?"某天一句意料之外的提问,是来自一个小男孩的鲁莽搭话。
我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模糊发酸。
那以后我的视线便总是停留在那名小男孩身上。他经常过来找我,我也得以把许多思绪混乱的话倾诉出来。
大多数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回什么。但我们还是能顺畅的进行聊天,很是神奇。
后来爸妈也许为了改变家中的氛围而努力,我们搬离了那个地方,我没来得及和那名男孩进行道别。但是爸妈的努力失败了,在我步入高中的时候,他两之间的嫌隙终于发展到离婚的地步,我也为此留了一级。
我和他再次相遇是在高二分班。讲台上有人半天没有开口,我好奇看过去,一眼认出了他,是那名男孩子。我为彼此的重聚而雀跃着,庆幸我的小规模奇迹,只是,他还记不记得我呢?
好像是忘记了?!他从来没有往我这边看过,到底在看哪呢!也没来找过我!怎么这样!我烦闷的在本子上乱涂乱画着。竟然不记得我了,我才不要去找他。
对方没有认出令我越来越焦虑,可我又鼓不起勇气相认,万一人家认出了我但又无视了呢,也许他根本就不把我当一回事,我乱七八糟的想着。
没想到后来一次体育课上,我终于等到那熟悉的声音。又是同样的问题,这难道是他搭讪女孩子的技巧吗。
我们像熟人旧识一样热络的聊着天,他大抵是认出我了吧。没有特意说出口,我享受着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某次聊天的话题被我弄得有些尴尬,正想着怎么圆场的时候忽然感受到手掌处传来的温热,混乱的思绪霎时占满我的大脑。
噫噫噫噫咿!怎么回事,这家伙竟然如此轻薄!诶怎么!怎么又收回去了,你在干嘛!继续握住我的手啊!
————
我笨拙的动作似乎略微取得了些许成效,能感觉到之前冰冷的气氛终是缓和了一些。
但她还是一言不发,红着脸气鼓鼓的,像一只被冒犯的河豚。怎么办,要道歉吗
“对...对不起”
“笨蛋”她小声嗔责道。
我们的肩膀相互碰撞,良久,我的耳边传来一句幻听。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着调”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求知
三十岁的时候我会想起十三岁时候的事。
春风吹,燕子飞,柳丝在细雨中烧成灰。阿嫲阿姐提灯笼,那罩烛焰的纸又轻又薄,噗呲落地火舌就松快舔上,把锦绣的血腥的,通通淹没于红光里。
后十七年我在江湖中浮沉,酒逢知己时总说要报仇,但仇人是长脸短脸,高个矮个?陶碗砸桌乒乓响,泥坛里的酒嘀哩咕噜倾倒,深棕釉底倒映着我面容,嘴角微抿、眼神浑噩。
只有午夜梦回,我站在前院花团簇拥里, 阿姐伸手拂开花枝。她笑眯眯的,眼中是两汪冬泉水,清而凉,底层却不寒冽。幺儿啊,她说话像叹息,阿嫲喊你吃糖饼。
我家发迹晚,早些贫穷,所以我们仨最爱便是那甜丝丝的糖饼。荣华富贵莫名其妙倏忽而来,还没来得及培养精细讲究,又莫名其妙乍然离去。我疑心天上神仙爱玩笑,撒钱收钱予我们寻欢,哪知道人命也如草芥。她们没阖上的眼温柔而清凉,就这么盯着我、盯着我,嘱托我一心一意活着,也使我寝食难安,总要给个交代。
本来,我不是个能吃苦的人,数九寒冬,我爬不上那有剑仙的高山——尽管其实是几个小土包。短暂的富贵没能令我多背几段圣贤书,倒是多三叠肥膘,拾阶而上累得慌。汗如雨下砸在雪上竟也能掉出小坑,那么微小的变化,我却在视野模糊中看得清晰。
师父说,想学也行,但你要帮我杀人。我喃喃重复最后两字,哪怕在脑海里都不敢冒出个死字。可是为什么?我那变故铸就的麻木被惶恐惊扰,毛发悚然起来。
傻小子,老头抬起眼皮,他一点也不仙风道骨反而能称得上蓬头垢面,嗓子里挤出嗬嗬的笑,你报仇,不得血债血偿?我仇人太多,但我老了。
学艺期间种种我就略过,想来也没人感兴趣听。
第一次出剑的时候还是冬天,因为在日夜间无数次演练,我反而只听到利器破空声、看到鲜血溅射色。剑适合杀人,但要砍下头颅却不容易。
天太黑也太冷,落雪时安静得很,我一下又一下磋磨时间,或许下次该带把斧子。师父说这是个贪官,可是他却落魄到住这样一间小院,眼昏花、神茫然,嘴里语句不成片。师父又说他早已痴呆,前尘往事俱往矣,唯有仇恨不会忘记他。
我们在冬天寻仇最多,特别是落雪天,雪越大越好,因为别人不爱出门,刀剑声又相对轻。师父说雪像无数空屋,于是那些刀剑嘶鸣只会在房梁间回荡,而不易于传出去。师父拿不起剑,却执意次次要和我同行。他的仇人誊抄在一张好长的纸卷,隔几年便让我重抄一遍,换成更大的字来应对逐渐衰退的视力。所以我们每年都在不断划掉纸卷上的名字,但纸卷却似乎从不见缩短。
师父的仇人和师父一样老得很,有的贫穷有的富贵,有的尚算健康有的苟延残喘,有的嘴硬有的求饶有的悔过。我只是按照师父授意,一视同仁、手起剑落。接近他们本人的时间和力气总是花的比那一剑下去用的多,就像我记得带斧子,每次砍头颅还是汗流浃背。
人的脊梁骨那么硬,内脏和肌层却又轻又柔软,锋利锐器只一下便要了命。但这些头颅带回去,师父也只是让我随便在山间山脚找个好地方埋了,也许,他单纯是把那剩下的尸首留给有心人看的吧。
后来师父临死前,也让我把他随便埋在后院,没说立什么碑。想到他教我良多,我刻好石碑,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师徒相称,始终未通名讳。于是我只好刻上自己的名字,郑重磕三个响头,带上剑离开——铲和斧子被我一块埋在地底,我就一个仇人,不必以儆效尤。
师父还让我烧了未竟的纸卷,说他活得够久,想必纸卷上那些人,早凉透了。他伸出手,我猜他想摸剑,于是凑近双手递去,哪知他只是摸了我的头。那年我重新数过自己的岁数,差一岁三十,可师父的手覆来时,我却依旧眼眶发酸。好孩子,去罢。这是师父最后的话。
沿着蛛丝马迹,我按照师父教的法子,又找了十多年,终于寻到委托杀我阿嫲阿姐的仇人。
老妪伛偻身子坐在干枯的院中,明知不可能,但她像是等了我很久。
下雪了。
她说,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我点点头。
她又说,我曾经那么爱你的父亲,甚至哪怕他骗我,也只去抹除其他有威胁的人。
我沉默,她不再讲话,于是我出剑,毫不拖泥带水。
——那年我四十三,尘埃落定。也突然明白师父为何既没告诉我名讳,也未传我纸卷。
好大的雪,天黑了,远处的城镇,灯笼被挨家挨户挂到门楣,影影绰绰成一片光亮。
我把记忆倒回十三岁,想象自己走到阿嫲阿姐的尸首前,蹲下身,帮她们合上眼睛。
雪花冰冷地跌在我眉间发上,我伸手一抹,它们便成为水渍。
灯火啊,明如白昼。我杀的人好像一抔白雪,萎落于地、消融在指尖。
那年我尘埃落定,举目无亲。
ps.自我感觉结尾很生硬,以及主题不确定是否清楚,虽然努力了……
作者:凰
评论:笑语
*脑内整理时发觉自家孩子有不少三人组,挑了仨倒霉小孩来给关键词打工了。请不必深究剧情与设定的合理性,把这当成某个人对自己过往的回忆就好。
一周一次的阅读时间,当其他人都围在图书室的桌子旁翻阅绘本和童话时,他总是最后一个走进门,不用特意去寻找就知道他们不会在那儿。
最明亮的窗边永远都不会有他们的身影。倒也不是因为排挤或者什么别的让人不快的事,只不过就算在安静的图书室里,他们也不太喜欢和过多的人凑在一块儿,而他自己也是这样。
所以当门从他背后滑上,将院子和室内分割开来时,他在玄关脱了鞋穿着袜子踩上温暖的地板,绕过桌椅径直走向排排书架的最深处,在最里面的窗子和墙壁的夹角下找到了想要见到的人。
两颗脑袋低垂着凑在一起,刚好能被洒进来的阳光照亮一小块头顶,蓬松的发丝在光线里晕成毛茸茸的形状,细小的灰尘颗粒悬浮在周围,因为他的到来在两人身边卷起微弱的旋涡,而变化的气流也让他取得了注意。
不同颜色的两双眼睛同时抬起头来望向他,并肩坐着的男孩和女孩微笑着没有说话,都只是往最里面让了让,在窗台下给他空出一块位置,看着他坐下来靠在长条抱枕的一端,接着把原本在读的书摊开在最中间的男孩的膝盖上,三个人一起读了起来。
一本寓言故事合集,是他们早就看过的那本,但是没关系,他很乐意和自己的两个同伴再读一遍,毕竟几年以来,这间算不上多大的图书室里早已经没有他们从未读过的书了。
寓言故事,比起童话和绘本,他知道他们向来都更喜欢寓言故事,其中的理由却不甚清楚,也不太在乎,就像他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对另外两人解释为什么他更偏爱那些印满了公式与晦涩难懂的字句的课本,而不是图书室里这些一周才能读上三个小时的书。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保育院里,二十七个年龄相近的孩子在悉心的照料下长大。每一个二十四小时,他们的日程都被严格地制定并执行,精准到秒的安排需要人数几乎是孩子们的两倍的成年人来监管,日常饮食、课程内容、娱乐活动和休息时间全部都经过最精心的设计,只为了确保这些孩子能成长为他们预设中的新人类。
离开自有记忆起就一起生活的地方之前,每周都缩在角落里读着同一本书的三个孩子尚不明白他们被保护和培养的真相,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在每一年的第一天统一庆祝又一岁的成长。他们的脑海中没有生日或父母这样的概念,更无法生起对自我的怀疑与探寻,而名字则是他们唯一保有的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此刻,就算是这仅有的独特对孩子们来说似乎也无关紧要。靠在最角落里的女孩知道自己名叫“宋珞”,最后到来的男孩知道自己名叫“叶罡”,被两个人夹在中间的男孩也知道自己叫做“孟君山”,可名字只不过是个称呼,方便他们在交谈时辨别他人,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的他们是不会明白的,自小便生活在保护罩之下,看着投影的蓝天与白云,沐浴着虚假的阳光的他们同样不会明白,这间保育院已然是地球上的一座孤岛。
这颗星球上的许多地方都还有这样的孤岛,然而它们彼此相距遥远,隔着的是无尽荒芜的大地与波涛汹涌的汪洋,还有早已一片压抑的天幕下混浊的空气与自相残杀的狂欢。
世界站在正在崩塌的悬崖边上时,他们头顶着灰暗的天空,居住在最纯粹的乐园里。寓言故事写给他们的最终也不过是粉饰后的道理,他们小小的、在童话里都不曾存在的乐园早晚被外界垂死挣扎的风暴扯碎,对这三个孩子来说,那一刻或许来得太快了。
一切都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被一个“意外”打破。当终于被允许进入病房探视时,紧闭着双眼躺在一堆仪器间的宋珞脸色几乎和身后的墙壁一样苍白,而另外两人站在她的两侧,安静地听着监控仪发出的规律却缓慢的“嘀嗒”声。
“……我不明白,”不知道第几次重新开始数自己的呼吸时,叶罡终于听见孟君山开了口,“她只是和昨天一样在喝一杯牛奶,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以前一直都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敢打扰似的犹疑,于是叶罡也尽量放轻了声音,简短地回答道:“护士不肯告诉我,但也许医生会。”
“医生从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他只要你知道该怎么做。”孟君山摇了摇头,慢慢在床边坐下,手指贴在宋珞固定着导管的手臂旁。
他看了一会儿那些不断在管子里循环的深色液体,目光移向宋珞脖子上导管的接口,等到叶罡在另一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时才又说道:“她会离开我们的,对吧?”
就像从不会被告知原因一样,这个自言自语般的问题也没有得到回答。叶罡清楚自己那时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而盯着宋珞苏醒前颤抖的睫毛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一语成谶”的含义,便选择了闭口不言。
也许他的沉默短暂地争取到了停留的时间,即使依旧要插着满身管子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宋珞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每天在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前往那个一片白色的房间看望她时,两个男孩都很高兴见到的不是那张眼睛紧闭的苍白面庞,而是和平常一样,会转向他们打招呼的同伴的笑容。
在这段不算太久的日子里,三个人的心情好像都变得积极了起来,孟君山不再对叶罡倾诉那些充满担忧的话语,宋珞也总是朝他们微笑着,而叶罡看着自己的两个朋友,再无法在他们欢笑时缄口不言了。
但就算是模拟的太阳也终将落下,忽视了所有问题才勉强维持的现状支撑不了多久,读着寓言故事长大的他们自然清楚这一点。
所以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当病房里只剩下宋珞和叶罡时,她望着孟君山被合拢的门挡住的背影,转过头来,脸上的微笑丝毫不变,眼神中的光却一点点崩塌。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吗?”她笑着说道,像是就要呼吸不过来一样声音颤抖着,“医生们一直在很努力地帮我,他们试图留下我的身体,却让我的精神和灵魂从指缝里溜走了。”
宋珞说着,靠在枕头上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叶罡。她失去力气的手仍然紧抓着杯子,细瘦的手背上满是针孔和凸起的血管,在不被允许其他人进入房间的那些时间里,垂死的人曾几度被硬生生拽回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叶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抬头对上宋珞通红的眼睛。难以言说的情绪堆积在那双眼中,变成透明的眼泪一滴滴滚落,打在了衣领和锁骨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会死的对吧?”宋珞还在努力笑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却已经没法准确地看着叶罡了,“我在一点点死去,而谁都没法改变这件事,我就要死了。”
她轻悄的声音让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就像一声叹息,这叹息飘落在她逐渐束缚不住灵魂的躯体之上,也落在了叶罡空荡荡的掌心中。
“而我不想死。”宋珞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叶罡读出这句话,又低下头,仿佛能感觉到无形的空气压着自己,于是伸出手再一次握住了宋珞的手,徒劳地期望自己的陪伴能多少带给她片刻的安慰。
然而唯一不在场的那个人却丝毫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不会死的,”等在门口的孟君山在叶罡关上门之后,靠在走廊的墙边这样对他说道,“我们会让她活下去的。”
“医生们都做不到这件事。”叶罡只是这样告诉他。
孟君山摇了摇头,像是嘲笑又像是厌弃一般皱起了脸:“那是因为他们不肯再尝试没人成功过的方法了。”
“你已经说了没有人成功过,”叶罡看着他脸上往常从不会出现的表情,“我们也会失败的。”
“我们绝对不可以失败,”孟君山向着他靠近了一步,“还记得吗?一个人的胸膛能容下不止一个灵魂*,我的身体很健康,她会在这里好好活下去的。”
叶罡没有回答。他想说那个寓言故事的话或许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孟君山显然不会听进去,并且尽管不愿承认,他知道这点渺小的可能仍实实在在地吸引了他。
“——她会吗?”叶罡不太确定究竟要怎么做,还是在问出口的那一刻便决定了要为他们做到一切他能做的。
“她会的。”孟君山望着他,坚定地点头。
她的确会的,却不完全是以他们期待的方式。在腐朽的躯体彻底崩塌之前,他们将宋珞的灵魂束缚在孟君山完好的身体里,让她就这样活了下去,但强行夺回本该消散的意志的代价就是,“孟君山”从此不复存在了。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们在计划这样的事,”独自栖身于新的躯壳中的灵魂以“宋珞”的语气说道,“一个人的胸膛怎么能容得下两个灵魂呢?现在要我怎么办才好?”
“你还不想死,他和我都想要你活下去。”叶罡望着原本属于孟君山的那张脸上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情,握住他的手说道。
孟君山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喃喃自语道:“可是这样的话……'宋珞'又是谁呢?活着的我又到底是什么呢?”
叶罡无法给出回答,孟君山也没有再问下去。从那天之后,一连串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来不及思考更多,暴动摧毁了一个接一个的乐园,当浪潮终于冲向他们所在的保育院时,还未成为新人类的孩子们刚得知世界的真相便被抛入了残酷的天地之间。
他们花了很多力气才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存活下来,牵着彼此的手在无处不在的恶意中狂奔,跌跌撞撞地抵达了悬崖的边缘,在即将被逼入狂暴的深海里时遇见了意想不到的救援。
“我就知道!”暴雨中的直升机上,他们被厚重的毯子裹住,孟君山在噪音里对着叶罡笑起来,大声冲他喊道:“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死的!我们会活下去!”
扇叶掀起的声响几乎将他的声音盖过,叶罡却还是准确地听清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劫后余生的狂喜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卷起几近扭曲的笑容,而叶罡却觉得这笑容无比灿烂,亮得他移不开眼睛。
暴雨逐渐停歇,他们被从未谋面的人们救起,第一次在真正的天空下俯视大地。叶罡望着孟君山低垂的侧脸,透过满是水痕的窗户看见他身后广阔的灰色云层,以及他们即将走入的,那个不会再有一丝光亮的灰暗时代。
*PS:
1.“一个人的胸膛能容下不止一个灵魂”:出自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原句大致为“一个人的胸膛、躯体向来只有一个,而里面的灵魂却不止两个、五个,而是无数个”。
Vol.234「异闻」《杵石庄故事一则》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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杵石庄园位于京城十八环外的偏远郊区,户主阮先生在三十岁那年被逼自愿裁员,三十二岁时从远方亲戚那里继承到了这套庄园,也算实现了自己靠收租过日子的梦想。盖因此地虽然偏远,但是靠近荒野的几处遗迹,偏远反而成了优势,有许多在京城混得不太成功的人士,又或者刚刚从乡下赶来讨生活的年轻人,正好这样需求便宜又便利的屋子,对于庄园房屋那些精心切割过的小间房屋,也没法提出更高要求。
譬如401室的温黜温老爷子,下了三十年遗迹,和那些古怪物件打了一辈子交道,又譬如203室的郁南、施铁、石彦和械流四人小队,就是刚到这里不久的新进探索者小队。
温老爷子如今已经不再去遗迹探索了,毕竟人老跑不动路了,往年攒下了那点钱也够老人家在这庄园里住到尾,只是平时耐不住寂寞,就好给庄园里的其他后进们讲讲当年的英雄伟绩,年轻人中若是有什么难处拿不定主意,老爷子也愿意帮忙。报酬么,老人家也不多要,只要你端着酒瓶去找,有的没的分老人家两口,温老就很高兴了。
因此,当今早温老看到郁南,也就是那个新来的小队里的姑娘端着酒瓶站在门口时,老人家便嬉笑着上前问号:“好孩子,你捧着这酒是要请我老人家喝吗?”
女孩倒不像平时那样与老人家打趣,只是说:“老人家,我想请您帮个忙,只要你答应,这瓶酒都给您。”
闻言老人关心地问:“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了?你仔细与老人我说说。”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定会伤械流的心,要是我们做错了——大概率是错不了,但我们总是需要像你这样年长的经验丰富的人来把把关。您能帮我这个忙么?”
“械流那小伙子怎么啦?你们是吵架了吗?你尽管放心,好姑娘,你们一直都很敬重我老人家,而我呢,在这间发霉的大房子里,我喜欢的就是你们几个带着朝气的小年轻了,看到你们几个,老头子我身上的尸斑都淡了许多,哈哈,开个玩笑,所以,是什么难题让你们需要找老头子我呢?”
郁南却不肯说起详情,只是道:“我想请您看看械流。”
“看看?就这样,就看看?”
“是看,但要看仔细,如果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但不能当着他的面讲。您看出了什么,就大声咳嗽,等我出来您再轻声说给我听,千万不能声张。”
温老爷子看郁南说得仔细,但又不肯述说详情,一时也收起嬉笑,一边琢磨一边说:“你们前天去了遗迹,对吗?现在你这么紧张,老头子我可有了些不太好的联想呀,你们不会从遗迹带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郁南露出一个惨淡的苦笑“ 恐怕,我脑子里不好的联想要更可怕一些。”
接着女孩又急急忙忙地将酒瓶塞到老人怀里:“我得赶快回去,不能让械流起疑心。您就装作找杯子喝酒的样子,在走廊上偷偷瞧瞧他。注意看他怀里的那把剑。可千万小心,别让械流起疑心。”
“剑,什么剑?”
“他从遗迹里捡来的那把剑,他把它宝贝得不得了,一直带在身边”说完女孩就急匆匆转身下楼。
“遗迹里的东西可马虎不得。”老人端正了下态度,紧跟着下到二楼。
“抱歉,我回来晚了,温老向我们借杯子喝口酒,我得招待下他。”郁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像是坐着不舒服似的,带着凳子往右边挪了半个身子,把门口的空间空出许多,好让人把屋子里的景象看仔细。
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桌子,这张桌子平时是折叠收起来的,以免占据这个小房间本就贫瘠的空间,只在特定时候才会拿出来。比如此时桌上堆着两大坨牌堆,四人此前正在打牌。
“大白天的喝酒,温老头子这辈子也是有了。”郁南右手边坐着的大汉施铁站起身来,张开长臂开始洗牌。
“可算回来了,我可急着开下一把呢。”施铁对面坐着的是石彦,此时他把手中剩下的几张牌扔回牌堆,转头看向屋内最后一人:“械流,你怎么说?”
最后一人便是械流了,直到石彦向他答话之前,他都一直低着头,当他抬起头时,可以看出他是四人中最年轻的那个,脸庞中还带着少年时期的一点青涩残余。他双手环绕,像怀里抱着个人似的,只是他怀中只有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那绝对称得上即具有艺术价值又具有历史气息的一把宝剑,它的残破和古旧不会有损它的价值,反而拉高了其档次。也难怪械流像抱着宝贝一样抱着它。
“我怎么说?”当械流说话时,你能听出他嗓音的嘶哑,但又带着高亢的音调,像一块过度燃烧的煤块,“今天我可是一直在赢。”
施铁大声喊道:“小子你别得意,有你运气不好的时候。”
“我不需要运气,‘她’会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的。”械流怜爱地抚摸着怀里长剑,细声说着,“就像在遗迹里,也是‘她’告诉我,该往哪里劈,该往哪里砍。”
“照这么说!”另一边的石彦接过话头说道,“你好像是和谁组了队一样,在跟我们打牌,这可算不上公平啊,械流小子。”
“不公平?这话你不如对遗迹里的鬼怪说,在我用这把剑把你们从那些怪物的爪牙下拯救出来的时候。”械流得意地摇晃起身子,“‘她’改变了我,激发了我的潜能,你们懂吗?我感觉从没这么爽快过。我看我能赢一整天。”
四人说话间,桌上的牌堆也在不断增厚,不一会儿功夫,械流又赢下一局。
“爽到~”械流得意的伸出右手抓起一旁的收音机,“我得放一首胜利的舞曲庆祝一下。”
就在械流用一只手和收音机搏斗的关口,门外一连串咳嗽声传来。
郁南立马丢下手里的牌,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展现出在遗迹中游走的属于拾荒者的敏锐步伐:“您呛到了吗,温老,我们赶快去外面通通气。”
身后还能听到屋里的对话声。
“械流,我给你个建议,你暂时把剑放开,用两只手要不了5秒钟就搞定那该死的收音机了。”
“想都别想,我用一只手,十秒钟也能搞定它了。”
……
郁南带着温老走出房间,在阳光下,不用开口问,郁南就从老人的脸色里看出大大的不妙。
“很严重吗?”
“严重!这已经不只是严重的问题了。我问你,他从遗迹回来以后就抱着那把剑不放了?”
“是的。”
“说什么也不放?”
“说什么也不放开,我们稍微强硬一点他就发怒,我真担心他向我们挥剑。”
“暂时还不会,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老人家来回踱了几步,下定决心握住女孩颤抖的手,“孩子,你得叫管理局过来。把猎犬喊来家里总好过在家里养一个怪物,越早行动,械流小子得救的机会就越大。你得下定决心。”
女孩尽管红着眼睛,声音哽咽,但还是表现得足够坚强镇定:“我昨天已经通知管理局了,他们今天就来,石彦一直说我小题大做,你知道械流总是很臭屁的,但我就是很担心,械流就像我弟弟一样……”
“好孩子,”慈祥的老人拿出手帕安慰女孩,“你要坚强,到了要从械流小子手上夺走那把剑的时候,场面会很难看的。”
场面确实很难看,当械流知道闯进家里的两个黑衣陌生人是来抢走自己的宝剑,而家里的每个人都不支持自己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要拔剑挥砍的,所幸两位管理局专业人士第一时间制住了少年的暴走。尽管如此,械流依然狂乱并平等地问候了在场每个人的家庭成员的健康情况,其粗俗污秽的用词足可使字典再增添一页。考虑到械流只是个高中肄业涉世未深的少年,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脏话都是那把剑教他的。而在专业人士们把剑封进黑袋子之前,郁南总觉得那把剑以一种十足幽怨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她越发肯定把剑从械流身边赶开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这件事的相关话题在杵石庄园的众多租客中引为一时谈资,越发说面遗迹之中的物件个个都具有无边邪性,需要十分慎重,但你要让这里的人远离遗迹探索,那也是不能的,毕竟这里的人大都指望着这个过活哩。
END
2024.9.29
(本来结尾还有个旧病复发杀光全家的情节,但仔细想想我又何必发这无谓刀子呢)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又是某冷门老番的同人,没看过原作依旧不影响阅读。
十月的最后一天,当北半球就要步入冬季时,HK城街头还并没有多少秋日的感觉。风将海水的潮湿气味从港口一路牵进四通八达的小巷中,看不见多少植物的道路上只有房屋投下的阴影,将依旧温暖的阳光遮蔽在拐角尽头,于是似乎连风也会在这里迷路,茫然地打着转,从空地上卷起几片垃圾试图乘着它们逃离。
而有人在这时走过,裤脚带起的气流扰乱了这地方,将一场小小的旋风扼杀在了诞生之初。不远处纠结成一团的电缆线上,有只漆黑的乌鸦从头到尾将这一切目睹,飞快地扇动翅膀掠过建筑间狭窄的天空,在一阵扑翅声后落下根羽毛,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同样目击了全程的来人站在原地,只是短暂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便接着朝巷子深处走去,没忘记在抬脚时踩下黏在自己鞋底的报纸碎片。他白色的皮鞋跨过污水的痕迹,走到被油烟熏得焦黄的墙边,绕进大敞着的昏暗门洞里,一步步踏上阶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中激起轻微的回音,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深绿色的木门满是斑驳的霉点,被外面的防盗铁门遮挡着,铁门倒是还算新的样子,把手被擦得干干净净,即使在几乎没有光线的楼道里也闪着光似的。来人观察了片刻,没多犹豫就伸手勾起门把下的铁环,用自认为刚好的力度在铁门上敲了两下,等待片刻后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便加大了些力气又敲了三下,这才听见门后传来拖鞋趿拉木地板的声响。
有人一边用方言应着门,一边拔掉插销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绿门,抬起头望向站在铁门外的人,紧接着睁大了眼睛。来人没错过他脸上只闪过了一瞬间的惊讶,礼貌地轻轻点头,放慢了语速用英语开始打招呼。
“下午好,陈先生,”这人说着,自然地露出极为友善的笑容,慢慢眨了下眼,“我看见了你贴在餐馆门口的字条,找对面肉铺的老板问过之后才找到了这——”
“餐馆我要盘出去了,店不开了,你白跑一趟。”陈打断了他,不太乐意地用有些磕绊的英语说道。
来人被打了岔,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变,只是向前半步站得更近了一些,继续温和地开口:“我知道,你的字条上写得很清楚……哦,很抱歉我并不是想要接手你的店铺,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很快找到下家的,毕竟——”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又一次没让来人说完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上门来连名字都不报的人做生意,更不管你想怎样。”
他说完,斜了斜眼就打算关上门,却被来人飞快地从铁门里伸进来一只手,挡在门边用力抵住了。
“你认识我。”门外的人不再笑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因为失去了笑意瞬间显得冷冰冰的,而他一瞬不转地盯着陈,直接用空着的手按上铁门的门把轻轻一握,冰霜就这样从他的掌心下蔓延开,顺着把手将整个门锁一起冻结,接着被他轻巧地一拽便脱离了门框。
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铁门上留下的空洞,甚至没能在来人打开门走进自己家中时做出更多的阻拦,只是就这样被比他高大不少的金发男人推到屋子里,颤巍巍的木门紧接着被关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插销也跟着被插了上去。
“你认得我的脸,还需要我随便挑一个假名报上来吗?”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陈,微微抬起下巴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如果你真的连我叫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么就更没理由会不清楚我的来意了,是这样吧,陈先生?”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又或许将近一分钟,但没有人急着去打破它。不请自来的家伙颇有耐心地盯着陈思索该如何回答的模样,而对方没有让他等太久,再抬起头时的神情里却带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令人疑惑的期待。
“叫我小陈就行,”陈说着,有点不自在地挠了下头,“如果认错了就不好了,但你要真是十一月的话倒没什么关系,就是我也不确定……”
从初次见面的人口中得知了对自己的称呼的十一月挑起眉毛,垂下手臂放松了姿态。尽管语焉不详,他还是能从陈的话里听出一些内容,而他希望这个人确实能给自己更多想要的东西。
“现在你可以确定了。”十一月重新挂上微笑,像是要和解一般对陈伸出右手,在他不明所以地抬手时握住晃了几下。陈莫名其妙地握了握他的手,似乎真的就这样忘了几分钟前这个人闯进自己家门的事实,指向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接着自己走进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茶叶罐。
“只有最便宜的那种碎茶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他拧开热水瓶盖往瓷杯里倒水,一边侧过头对十一月说道,“搬店的时候没什么时间,我一个人搞来搞去,好多东西就这么丢掉了,也没工夫去考虑太多。”
“我并不过于讲究。”十一月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轻,像是离远了些传过来的样子,陈猜想十一月是趁着这个时间去另外一个房间里查看了,但是当他一手端着一个茶杯走出来时,却看见男人依旧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那身白西装上的衣褶都似乎丝毫未变。
陈愣了愣,没去过多琢磨,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在十一月走过来坐下后自己跟着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手里空下来之后,他好像在这时才感到了些许不安,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就看见十一月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弹出一支烟叼进嘴里,然后转头望向了陈。
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陈把桌上还没洗干净的烟灰缸推上前,顺势拿过自己的那杯茶,掀开盖子吹了吹粘在杯口的茶叶。十一月点上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在面前的空气里,接着才对陈扯了扯嘴角。
“十分抱歉让你遭受这种不必要的折磨,但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代价,”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抬手挥散飘向陈那边的烟,“你也知道契约者使用过能力后不支付代价就会浑身难受——听起来挺像烟瘾的不是吗?”
陈没有回应他,而十一月看上去也并不在意,飞快地吸掉了一支烟,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又仿佛突然想起来似地补充道:“只不过可笑的是,我一直都特别讨厌香烟。”
他说完这句话,端起滚烫的茶直接喝了一大口,再次转向坐在一边的陈时,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黑……或者你更熟悉的李舜生,BK-201,哪一个都好,请将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不知为何,陈觉得自己在十一月眼中看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然而当他恍惚了一瞬再仔细去查看时,却又只能看那张脸上在自家阴沉沉的客厅里依旧醒目的冰一样的双眼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他什么人,”犹豫了片刻,陈低声开口回答,“但无论如何,你都来得太晚了。”
如同一个终于降下的审判,抑或是坏的预感终归应验,陈不清楚十一月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眼中那点几不可察的期待也跟着熄灭了。
他到底盼望着能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陈并不了解这个到现在都没有报出身份的男人,他甚至不了解十一月口中的“黑”。所有关于面前这张脸的情报仅限于他从一件风衣口袋里掏出来的照片,皱巴巴的纸片被小心地压平整,沾上去的血迹也能看出来被尽力清理过,而当陈把照片翻过来时,只看见背面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英文单词。
NOVEMBER。八个大写的英文字母,边缘洇开的墨迹深入纸面,陈对着这个没头没脑的单词思索过很多可能,但直到今天,看见照片上的脸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或许只是一个名字。
在认识这个名字的一年之前,他也认识了曾经拥有这张照片的人的名字,但同样的,陈对那个被人们称作“黑”的男人照样一无所知。他们仅有的交集最初不过始于一场交易,在阴差阳错跟着一起被追杀、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婴儿回到了自己的饭馆之后,即使黑租下了他店后的仓库住在了里面,陈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突然间一蹶不振的家伙。
所以最终,消息从河边顺着街坊小路传到他耳中时,被叫去认领尸体的陈看着那张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的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陈的印象里,醉酒后失足溺水而亡对这样一个人来说简直是最为可笑的死法,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黑活着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每天看见的似乎也只是一个幽魂、一个摇摇晃晃行走在人世的亡灵而已。
几个月前陈没有认领那具尸体,但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确认。黑没有可以被证明的身份,而陈还带着两个和自己本无任何关系的孩子,餐馆入不敷出,他拿不出精力更没有金钱去给一个几乎是过客的人办葬礼。
尽管如此,带着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恍惚回到餐馆后,陈还是整理出了黑租下的那间小仓库,将寥寥几件遗物收拾好包起来,以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心态塞进了某个抽屉里,隐约觉得总有一天能用得上。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预期里要保存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包裹,在黑死后不过数月便从抽屉底部被翻出,隔着茶几从陈手中被递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而接过这遗物的人一言不发的把包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垂下头盯着看了好几分钟,却一直都没有打开。
“就这些了吗?”令人不适的寂静之后,十一月低声问道。
“我只能收拾出来这么多,”陈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还有他被捞起来时穿着的一件黑衬衫和牛仔裤,泡得都变形了……尸体我没领,衣服也就没拿回来。”
十一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尖从交叉绑着的袋子上划过,停留在了那个稍微松脱的蝴蝶结旁。有那么一会儿陈以为他要解开包裹了,但他只是摊平了手掌覆盖在上面,又开了口:“能先告诉我里面都有些什么吗?”
“没几样,一件很薄的风衣,他的面具和钱包——钱和小票我都没动,一条绑带,还有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十一月终于抬起了头。
陈抿起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要做个深呼吸,但还是在这样做了之后才又如实回答道:“你的照片,背后写着十一月。”
十一月笑出了声。陈讶异地盯着他,却看见这个人轻笑了一声之后,像是停不下来一样继续笑着,甚至微微弯下了腰。
“哈……我都不知道他留着我的照片……”十一月笑了一会儿,像是终于笑够了似地呼出一口气,落在陈的耳中仿佛一声叹息。陈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但重新坐直了的男人没有让他为难太久,就这样一直捧着腿上的包裹,措辞礼貌地请陈再仔细对他说说了解的一切。
也许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他从最初见面时的黑和他带着的奇异银发女孩说起,说到他们放出假消息后前来袭击的黑帮,又说到各种来路不明的人,再说到聚集在一起、试图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的契约者们,接着说到他并未亲历的那场战斗、女孩的消失和迅速变得颓废的黑,在讲完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黑之后停下了叙述。
“——就到这里了,”陈耸了耸肩,“再后来就是他失踪了十几天,我被叫去殡仪馆认领。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感觉你更熟悉他,像你们这样的人想要去找的话,估计挺容易就能找到吧。”
十一月没有说话,陈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早就找过了,也许要先从自己这里得到了线索才能再去找,但是那都已经无所谓了。黑的遗物被交了出去,他留下的仅剩的联系也跟着被交到了十一月手上,从此便再也和陈没有了关系,如果那张照片能重要到被他藏进风衣内特意缝出来的夹层中的话,那么最起码对照片上的人来说,他所留下的东西至少不会毫无意义吧。
这样想着,陈在几分钟后送别了十一月,没忘了从厨房里翻出个被油烟熏黄的帆布袋给他装上包裹拎着,也没拒绝对方诚恳的道歉后从钱包里抽出的“门锁赔偿”,习惯性关上铁门后又合上内侧的木门,插上插销落了锁,走回房间里时听见楼道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感到一阵轻松,趿拉着凉拖在屋里转了两圈,数着手里的一叠橙金色钞票,满心想着第二天该去哪家银行。陈数完钞票,盘算起要不要把餐馆重新开起来,脚步轻快地又踱到茶几边上,把两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厨房的窗外有只乌鸦飞过,而在它漆黑的羽翼之下,有个刚刚确认了爱人死讯的人正转过来时的拐角,手里紧握着仅剩的遗物。
作者:舞舞纸
MODE:无声
长发公主的故事(2)
莴苣是女巫抢来的女儿。
那时候女巫还没靠魔法生发水发达,她没有种植园,只有一片菜地。她所研制出的药水,最多只能让植物的叶片和果实变得更大更厚,还不能让人的头发又浓又密,但靠着这种药水,女巫还是种了一片茁壮、翠绿、远远地就能闻到甜美的味道的蔬菜和果实。
这些长势喜人的蔬菜和之后的魔法生发水一样,都是供给皇室和贵族的。但蔬菜长得再好也是蔬菜,培育蔬菜的药水也不是什么独家秘方,任何一个学过基础魔药学的人都能配出一模一样的药水,女巫能靠卖菜为生无非是别人不屑用魔药知识来种菜而已。
莴苣的父亲,是当地一个贵族的采购员,他看到女巫的蔬菜,馋得不得了,一日,他在贵族的采购量外,多摘了一颗莴苣回家,他让妻子将它料理了,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女巫的蔬菜是那么美味,自那一顿后,莴苣的父母便心心念念地想再吃一次。一天,莴苣的父亲忍不住诱惑,又向女巫的蔬菜伸出了手。但这次他没那么幸运,他刚摘下一颗莴苣,就被女巫抓住了现行。
“求求你饶过我,我偷这些蔬菜都是为了我的老婆,她已经坏了六个月的身孕,就要生孩子了,她非常非常非常想吃您的蔬菜,因为您的蔬菜实在太太太好吃了,为了我的妻子,还有未来的孩子,我才会来偷您的蔬菜的!”
莴苣父亲的话,女巫一个字都没信。
她说莴苣的父亲是小偷,小偷的孩子以后也一定会变成小偷。
于是她“大发慈悲”地将莴苣——也就是莴苣父亲说的那个未来的孩子——抢到了自己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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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发高塔杀人事件(2)
女巫的高塔有七层。
第七层是起居室。这是唯一能照进太阳光的一间房间,也是最有生活气息的一间房间,这里有窗户、桌椅、床铺、橱柜、壁炉,是一间供两个人生活的温暖房间。
第六层是盥洗室。这里还能从楼梯口投进一点光,但要照亮房间,就需要点灯了。
第五层是书房。这里就完全漆黑一片了,第五层和第六层间有一扇铁门,必须要钥匙才能打开。
那个与左膀打斗并被左膀制服的人,便一直躲藏在铁门前的黑暗中。
左膀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嫌疑人,回到了阳光下。右臂一脸悠闲地靠坐在窗边的安乐椅上,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漂亮的小册子。
“我们在下面死斗,你却在上面躺着看闲书吗?”警长见到这幅光景,自然是没有好气。
“但是我可能知道了这个人是谁耶。”右臂指着被押送上来的人说,“他是邻国的王子,这些日子一直爬着头发进出这座塔,而且在与这位去世的小姐拍拖耶。”
“什么?”
“什么?”
“这是这位小姐的日记,在她的枕头里找到的。”右臂挥着手上的小册子说。
“邻国?我们有什么邻国?那个常年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的邻国?”
“那不是敌国吗?”
“而且那个国家没有王子只有公主,公主还要来我们这里和亲。”
“他是准备到我国来娶妻的王子。日记里是这样说的。然后他对这位小姐一见钟情,与她私定了终生。”
“私定终生?他想拐骗人口不成?”
“拐骗人口估计不行。”右臂翻着日记,日记里记载的大部分是所谓的王子对日记主人说的情话,他好不容易,才从堆满了星星月亮玫瑰宝石的字句中找到了有用的部分,“她无法离开这座塔,因为这座塔没有梯子,唯一的出入的途径,只有她从窗上挂下的长发。就像一个人不能把自己举起来一样,她也不能顺着自己的头发爬下去。”
“真是蠢材,她怎么不能顺着自己的头发爬下去?只要把辫子的尾巴系在窗上,然后把辫子扔到窗外,抓着尾巴一步步向下爬,不就能尾巴朝上头朝下地下塔了吗?”
“如果那样爬下了塔,她的头皮就会连着她的头发被绑在窗里,即使她能爬到地面,也无法离开窗下。”
“你也和她一样蠢,她带把剪刀,或者让王子带把剪刀,‘咔嚓’一剪,不就行了?”
“嗯……王子的骚话里,有一大半在称赞她的头发。‘万一我剪了头发,王子就不再爱我,这可怎么办?’这是她日记里的原话。她可能不是很敢剪断自己的头发。”
“然后呢?”
“王子很体恤她的想法,就和她约好了,每当巫婆不在的时候,王子就通过发辫进入塔内,然后与她开展一段牛郎织女般的约会。”
“骗色的骗子!”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他不但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是骗色的现行犯。”
/融雪的时候才是最冷的时候
作者:讷
mode:随意
*«银魂»高杉晋助×坂田银时cp向,读前请注意。
高杉晋助昏沉地挣开眼皮时,一瞬间还以为脸上冷如冰丝的寒意是从梦里刮出来的。他眨了两下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他看清原来是没关严的窗户漏开一条小缝,料峭的寒风就是从那里缕缕吹入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噩梦,但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楚。额头依然滚烫一片,受着风吹也没有丝毫舒缓的感觉,被吹到的地方反而冷得一阵一阵发麻。高杉晋助勉力坐起身来,向床尾探身,他从那道细细的缝隙中瞥了一眼窗外,冰凉的空气娓娓向屋内渗透着,嗅在鼻间竟有一种清透的感觉,外面起了薄薄的雾,近旁的树林与远处的景象因而都笼着如镜花水月般浅淡的朦胧,似乎他热度未退的头脑所见到的世界也还没有从梦里完全醒来。他只这样模糊一瞥,便紧紧关上了窗。
高杉的这场重感冒来势汹汹,从毫不留情的高烧中便可见一斑。他今早睁开眼时浑身疲软无力,摸上额头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去村塾的,高杉勉强说服了关系相近的家丁过去一趟代为请假,就被按回床上休息。他草草喝了药,蒙上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如果不是被窗缝透出的冷风冽到,或许一时半会还不会醒。
今天不能去村塾上学,高杉的心情虽然谈不上像其他孩子那样雀跃欢呼,但也的确没有平常情况下会出现的低沉。事实上,他在心底明白,自己几乎是隐隐地松了一口气。高杉平躺在床上,没有闭上双眼。只是毫无目的地望向天花板,他的眼前便浮现出那个时候银时的神情。银时垂着眼,他的脸侧和嘴唇旁蹭上薄薄的雪末,被体温煨得微微融化,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细微反光。他捧着高杉的手,向那只手的手心轻轻呵出一口热气。那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前情提要还要从几天前说起。他们在村塾练习的间隙,一位同学兴高采烈地谈论起他在集市上看见的东西,还拿出零食来分给大家。那似乎是离这里有一定距离的某个大城镇的集市,是他生日时父母带他去的。他描述的事物中,有一样是水晶球。里面封着可爱的摆件,摇晃时便会纷纷飘起彩色碎屑,这也是他的生日礼物。但或许是他拿出来的时机太不凑巧,高杉和银时正在旁边为了一点什么小事争执,一不小心就撞过来把它跌碎了。
这就是他们在昨天起了个大早,赶到隔壁小镇的原因。银时不知如何打探了一番,信誓旦旦地说那里的集市绝对也有那种水晶球。天气开始回暖,融雪的时节体感温度反而更冷,他和高杉刚出门时还在为要在大冷天出远门而互相拌嘴,到后面已经因为跋涉而出了一层薄汗。他们过去时集市还正热闹,成功买到水晶球后,两人在那里吃了一顿才往回走。
他们出发的时候因为怕赶不上而急匆匆的,现在往回走便悠闲了许多。银时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装水晶球的小盒打开来看。
“别又弄碎了。”高杉在旁边提醒。
“那次只是意外啦,我才没有这么不小心。”银时不满地说着,把水晶球取在手中对光看着,“武太郎也真是的,干嘛买这么脆弱的东西……”
“人家叫武之郎。”高杉说,他眯起眼睛,伸手握住银时的手腕。
“做什么?”银时动作一顿,有些夸张地转头看过来。
“上面是不是有点脏?”高杉指向银时手中的水晶球。底部的地方确实有黑色的圆点,像是污渍的样子。
银时也仔细看了看,随后扯起袖子擦了几下。“不是吧,那个阿婆看着明明慈眉善目的,怎么能这样?”他哀嚎起来,“这下子武三郎不是又要生气了?”
“人家叫武之郎!没办法,回去拿水擦擦看吧。”高杉这么说着,忽然注意到银时的目光顿住了。银时抬手指指后面,胸有成竹地一笑。高杉转头看去,原来是一道小河。
“那不就有水?去那里洗洗好了。”
“现在冰还没化完吧?”
“肯定已经很薄了,随便捡个石头一砸就开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河边走去。的确能看出冰面已经有些许融化的迹象,银时果真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在上面一磕,碎掉的浮冰下露出缓缓流动的河水。高杉踏了踏河边的积雪,找了个地方蹲下身来,就听见旁边的银时一声低呼。
“……掉进去了。”银时干巴巴地说着。还浮着微小碎冰的河面上正泛着浅浅的涟漪。高杉不假思索,立刻将手伸入了水中。开始化冰的早春河水冷得几乎令人吃惊,高杉觉得自己的指尖到手臂都被毫不留情的寒冷狠狠刺痛了。河水比预料的要深,他尽力探着手指,几乎整只手臂都伸了进去,在水流中摸索着。
“你做什么?”一旁的银时似乎呆了一下,随后扑上来想把高杉从河水边拉开。他的身子在旁边还覆着些许积雪的灌木上狠狠蹭了一下,脸颊和肩膀都沾上了雪末。银时的手心紧紧按在高杉挽起袖子后露出的小臂上,手心的热度与河水的冰冷形成了几乎不可思议的对比,让高杉有一瞬间的恍神。
高杉用另一只手有些不耐烦地阻挡住他。他的指尖终于擦过了某个浑圆的东西,随后伸过去一把抓住了它。高杉深吸一口气,把手湿淋淋地从河里抽了出来,他的掌心握着那个不慎掉落进去的水晶球。
“这次可要放好了。”他说着,把那个水晶球投入银时脚边的木盒中。银时没有管它,而是一把抓过了高杉的右手。因为在冰水中浸泡的缘故,这只手冻得有些发乌,还轻微地发着抖。
“你是笨蛋吗?反正一开始的已经被弄碎了,改天再买一个不就好了?”银时用自己的袖子擦着上面的水,“虽说笨蛋不会感冒,高杉君不会真的信这句谚语了吧?”
高杉本来脸色一黑,手臂一挺便想伸手给银时来上一拳。他忽然顿住了。银时握着,似乎还嫌不够,他思考了一下,捧起他那只冰冷的手,往他的手心呵了口气。
那点热度呵在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心,先是一阵一阵发麻,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热度。高杉猝然抬起眼,他发现银时垂眼盯着他的手心,嘴角紧紧抿成一线。在他的唇侧,他的脸颊边还留着刚刚蹭上的白雪。如同糖粉一样轻盈,闪烁着像水晶球中的碎屑般亮晶晶的细光。高杉看着那层薄雪,一时间有些呆住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伸过手指,指腹擦过银时的嘴唇边缘,将那些雪完全擦去了。
那时候,银时的温度和嘴唇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手指上。高杉捻了捻指腹,依然用双眼盯着天花板。他擦去那点雪沫时心底忽然明了的些许异样的感觉,在他们二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银时一定也感觉到了。他掩饰般地提起手背,将银时脸上的雪全都擦去了。银时一言不发地解下围巾,遮在了他完全湿掉的那半边袖子上。他们在回村塾的路上没有说话,回去之后也只有最低限度的几句交流而已——是银时要高杉去换下湿衣服时发生的。从昨天开始,高杉就在不断思考着这个下午的瞬间。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在第二天,他应该怎么和银时打招呼呢?他应该和银时说什么呢?但是,这场重感冒隔在中间,将高杉与他所思考的情形隔开了。高杉躺在床上,忽然意识到,他想知道的,是银时会怎么面对他——在那之后,银时会和他说什么呢?
高杉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又合上了眼皮。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陷入睡眠的,不过这次没有做梦。他缩在被子里,听到细小的雪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这个时节了还会落雪吗?他模糊地想着,又听到啪嗒一声轻响。接着又是一声。这不是雪花的声音,高杉突然明白过来。他睁开眼,彻底清醒过来,坐起身挨到床角,一把拉开了窗户。微凉的空气迎接了他,在不远处的院墙上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银时的目光直盯着这边,鼻尖冻得红红的,手上还握着一个雪团,见他打开窗户,露出一个笑来。
“小少爷,逃课的感觉怎么样?”银时随手扔掉雪团,压着声音向这边喊道。
高杉忽然觉得胸口一轻。他抬起眼,明净如琉璃的蓝天里映着一道袅袅的炊烟,远处的河水冰面在阳光下闪烁着清澈的光芒,屋檐下融化的雪水点点滴滴落着,一切都无比澄澈,如同刚从水晶球里捧出来的一般。
洛克初级魔法学院的大礼堂是由一座旧的演讲厅改建的,是一个靠背长椅吱嘎作响的地方。
当我走进这里的时候已经临近开场了,虽然是正午,但大礼堂里面却昏暗得很,墙壁两边的长灯并未起到什么作用,不过对在场所有人来说,光线昏暗不是什么大事。“微光粼粼。”我低声念诵咒语,戴着拉菲精铁指环的右手微微一热,几点萤火飘散而出,与其他人的照明魔法一起照亮大礼堂。
很快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甫一坐定,大礼堂就再度陷入黑暗。“哦。”身边响起一个好听的女声,“您好,您压到我的长袍了。”我赶忙半起身并道歉。正当我准备询问对方名字时,几道绚烂的火光在大礼堂最前方炸裂,它们在半空中交织穿梭,形成一个巨大的展示框。然后如同几十台织布机一同工作般,一张暗褐色的城堡照片显现出来。
“各位好!”一个瘦长的身影在火光旁站定,“谁能告诉我这是哪里?”
我条件反射般举手。
“很好。”讲台上的身影打了个响指,我感到周围的环境一阵变换,如同置身在打碎的万花筒里,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我仍然感觉到头晕目眩,等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讲台上,台下几百双眼睛看着我。
“这位同学,请你告诉我,这是哪里。”我循声望去,果然是他把我唤上讲台,此人脊背虽然佝偻一些,但依然高大,加之瘦长的体型,实在像是一株扭曲的巨树。我定定神,再次偷瞄了一下图片,红砂岩的墙面,正方形塔座,还有拉菲精铁制成的尖顶。“呃,是的,是洛克……是我们洛克魔法学院的主城堡。三五三年,第一任院长建成。”
“哇哦。”没露面的瘦长身影回答,“功课做得不错,认识它的建筑师。”这是对我的肯定,我看着台下人交头接耳,内心忍不住活泛起来。
“这位同学不错,下去吧。”正如我无所知的上台一样,响指后我在一瞬间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过,借由火光我发现,他似乎一直在——抠自己屁股?
“——综上所述,这座奇妙的古堡。就是你们今后五年学习生活的地方。我知道你们羽翼未丰,甚至可以说,天赋平平。但就像我们的第一任院长那样——”讲台上的声音明显弱了一下,“抱歉,就像院长那样,相信这里会成为启蒙之地。让这里成为流通知识的海洋。”
这段时间内,我一直为我自己的不敬感到羞愧,我似乎玷污了自己脑海中魔法师的形象,可我又忍不住地把这个人,这个手上戴着纯净黄宝石戒指的洛克魔法学院院长和一个抠屁股的不知廉耻的形象结合起来。甚至我每次想到“屁股”这个词,都会觉得是对身上的长袍,以及手上的指环的亵渎。
这应该是一次成功的新生入学典礼,讲台上的画面化作烟花从窗户飞出,墙壁上的长灯也亮了起来。四周响起学生热烈的掌声。我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座位上配合着鼓掌。
讲台上的院长坐在一张长桌后面,轻轻晃动着自己的身体,显得极为放松,我再次为自己的龌龊感到羞愧,却发现院长身子有些微微倾斜。这个动作是如此令我熟悉,我仿佛回到那个逼仄的、汗味熏人的小酒馆,我的魔法启蒙老师——保罗先生,搂着酒馆的厨娘,翘起一半身子,“噗——”放了个屁。
“噗。”
是真的有这个声音吗,还是我实在是太紧张了而产生的幻听?讲台上的院长依然神情自若,学生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举手发言,只有我想着消失在这张椅子下面。
就像院长说的那样,我在魔法上的天赋可谓是普通,一个普通的照明术都要练习好久,我无法去往大的,好一些的魔法学校,但洛克学院以它的兼容并蓄著称,就像院长说的那样,这里是一片知识的海洋。而且毕业后总能找到一份工作,保罗先生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此时院长正在回答一个小男孩的问题,“是的,约翰,我们的低年级多得是像你这样的、冥想不达标的孩子,但没有关系,洛克魔法学院有专业的老师以及高效的冥想法。”
说着,院长鼓励性的拍拍那孩子的肩膀,“这里是知识的海洋。”
“那么,让我们用校训来结束这一次愉快的典礼。”我看到院长回到讲台上,将右手置于胸前,黄宝石反射着四周长灯的光。“拯救一潭死水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它连通海洋!”
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虽然已经无数次重复这个流程,但每一次,都会让我感觉到由衷的欣喜和紧张。
我的屁股又有些痒,想蹭树。这就是我的想法,如今我已经可以直视这些旁人看起来肮脏的想法,为了获得更多,总要舍弃一些,这很划算——尤其是舍弃羞耻心。
这里有太多死水等着我去拯救,我愿意用我的力量浇灌他们,为此我不得不沾染他们本人的一点习惯或是癖好,这很公平。
联通吧,联通吧。
“拯救一潭死水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它连通海洋!”
我跟着周围的人一同喊出校训,霎时间,我感觉到我仿佛蒙受天使的召唤,初凝的纯净的光带着魔力源源不断地涌入,这力量让我感到酸涩,但万事都有代价。
酸涩感越堆越重,它顽固地盘踞在身体末端,渐渐的,一阵钻进骨子里的痒让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向下。
“拯救一潭死水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它连通海洋!”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我开始挠屁股。
或者大家也在挠。
作者:余轻舟
阅前须知:本文涉及coc模组《死者顿足舞》,并且可能含有微量关于该模组的剧透。出场角色基本均为作者和同桌的模组相关原创pc。当然,未曾游玩过原作模组也大概率不影响观看。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冬夜的风裹挟着霜雪掠过街道。蓝色天堂酒吧门口,新挂上的五彩灯饰在雾气中晃动,投射出红绿参半的光影。弗朗西斯科·莫兰将他那辆精心保养的黑色汽车稳当地停在路边,当他打开车门,独属于十二月的冷空气迎面扑上他的脸,吹得副驾驶位上摆放着的花束都颤抖了几下。莫兰匆匆地关上车门,他当然不希望那些尚且保持着鲜活姿态的玫瑰花被过低的气温逼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死相——至少也要撑过今晚。
酒吧里比平时还要热闹,这是节日的功劳;酒吧里比平时寂寞不少,这也是节日的功劳。圣诞节总是要与家人朋友一起度过的,除非你很不幸地孤苦伶仃,只身一人。当莫兰踏进酒吧大门时,连负责检查的安保人员都比平时少了两位。自乐池传来的爵士乐倒是比以往还热情几分,期间穿插着几段由经典圣诞曲目即兴改编的旋律,也许连乐手都想以此填补今夜宾客稀少的空缺。
没走几步莫兰便注意到正前方圆桌旁的两张熟面孔。身陷中年与谢顶危机的侦探一如既往地挥舞着酒杯高谈阔论,而坐在他身旁的年轻作家则相当配合地点着头。年长的医生脚步不自觉放慢几分。当然,与老熟人会面确实是他此行的原因之一,但也许在潜意识里他没那么想被这些过分年轻又过分”精力旺盛“的同伴认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实很少给他规避的机会。
“哦,医生!晚上好!”安布罗侦探转向莫兰的方向,高举手中的玻璃杯,杯中金黄色的酒液几乎就要倾倒而出,“圣诞快乐!平安夜要吃平安果啊!哦,苹果,哦,医生……这会让你感到难办吗?”
“不至于,感谢关心。”莫兰没给侦探更多借题发挥的机会,他挨着二人坐下,点上一杯与往常无异的酒。正值班的服务员看起来有点眼熟:当这个黑人小伙路过圆桌旁时,总是扭过头刻意回避视线的交汇。
无论如何,气氛还不错。安布罗的醉话有一搭没一搭,和乐曲声交叠在一起倒是很好的背景音。闲谈的话题无非就那几样,平平常常——也许先前的事件不能算平常,但对纽约这座步履匆匆的大都市而言,几具不太安分的死尸能引起的轰动还不如当红女歌星的绯闻八卦,生活就是这样——直到作家文森也有了几分醉意,开始将怪奇小说的情节与现实混为一谈。莫兰本是这么认为的,但安布罗的回应紧随其后。
“对,就是殡仪馆旁的那片公墓。”安布罗用力晃了晃酒杯,“有人说看到鬼了!或者所谓的地缚灵,一些类似的玩意……说有黑影在墓碑之间晃来晃去,还听见哭声呢。”
莫兰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这事传得还挺开,听说目击者不少。“文森接过话头,“以前我当然不信这些,不过经历过那件事之后……你知道的,偶尔也会多想几分。作为小说素材倒是很有价值……”
”说不准呢。“莫兰仍保持着社交专用的礼貌微笑,”不然这样的传言是怎么兴起的?“
酒精会将时间流逝的痕迹拉扯成弯弯绕绕的麦芽糖。当侦探把自己喝成一团瘫软在桌面边缘的海绵时,莫兰站起身来重新披上了大衣。爵士乐仍在继续,但乐手们明显疲乏了不少,演奏出的音调也有些打蔫。当乐曲的尾音随着莫兰的脚步飘出蓝色天堂的大门外时,它们几乎立刻就被凌冽的空气消了声,仅剩的一点余韵也被厚重的黑色车门挡在了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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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莫兰总时不时瞥一眼安静地躺倒在副驾上的花束,所幸直到抵达目的地也未曾有一片花瓣在路途的颠簸中黯然飘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风更冷了。
莫兰将汽车停在公墓不远处的空地上,然后小心地将花束拿起、捏在手中。昏黄的路灯为白玫瑰的花瓣笼罩出一层暖色来,但除此之外,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黑。低矮的围栏另一端,更加低矮的墓碑从人造光消失的边缘起向更晦暗的远处极有规律地生长,看不到尽头。莫兰略微低下头去,把下半张脸埋进围巾与衣领圈出的温暖里,而后迈步向公墓深处、仅有月亮的光线能够踏访的地方走去。他的皮鞋底在略显稀疏的草地皮上擦出沙沙声。
一种隐秘的、不切实际的期待驱使着他加快步伐。十几分钟前的酒吧里,同伴们无心的话语在此刻生出一种异样的既视感来。是的,他听见了。某种古怪而模糊的呻吟声自人眼难以辨别的遥远方位传来,短暂微弱得好像一场黑暗与寒冷造就的幻听。但出于种种原因,莫兰相当信任自己的感官。
于是,像是要印证他的自信一样,呻吟声再度响起,并且逐渐清晰可闻起来,直到最终转化成某种由远及近的、饱含悲痛之意的哭号。莫兰仍向前走着,但有什么也在向他靠近。借着从云层之后透过的月光,莫兰隐约看到,在目力所及的远处,某块墓碑旁边,一团小小的黑影舒展开来,而后拖曳着诡异的哭号与摩擦声,朝他的方向靠近。
莫兰屏住呼吸,微微眯起眼睛,紧握住花束的手心渗出汗意。那座墓碑正是他原本的目的地。当他再度向前迈步时,鞋尖刮过某块不平整的草皮,发出突兀的声响。那黑影顿了一下,然后以更快的速度移动起来,直到——
月光透过云层的间隙洒在了前方。一只体型瘦削、毛发凌乱的黑猫将尾巴在空中甩出一个优雅的弧线,它的双眼在月色下映出一抹幽绿。莫兰愣住了,而黑猫抬头望向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叫声。凄厉却单调,像一段走调的哀歌。随后,它伸了伸爪子,掉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了。
紧攥着玫瑰花的医生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掌心被花茎的棘刺扎出难以忽视的痛感。莫兰走到先前的那块墓碑旁,借着月光确认上面的文字——尽管他早就对那姓名与时间再熟悉不过——然后自嘲地轻笑起来。
“挺戏剧性的一个圣诞节。是吧?”
莫兰将花束放到墓碑前,层叠的花瓣将文字半掩住:戴安娜·莫兰,1877-1900。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里,野猫那瘆人的叫声似乎又从远处飘荡过来了,但这次莫兰没有回头。
“不好意思,我也将那些毫无根据的传闻当了真。“莫兰把手揣进口袋里,”有点荒唐,但我毕竟在不久前见证了死人复活一类的事,所以……原谅我吧。”
没有人应答,当然不会有。莫兰将帽子压低了些,扫开墓碑顶上积下的一层薄雪,便转过身离开了。
“等到明年平安夜我再来看你,亲爱的。”
银白色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直到最终融入公墓昏沉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