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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以谰
评论:笑语/求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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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是沉眠在身体里的蛹。
*
不行,没有办法。伊晗躺在床上,目光顺着李湘眼眉的弧度滑落到抚摸他眉眼的指尖。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粒灰尘安静地落在黑暗里。
李湘的眼皮慢慢地合拢,然后像濒死的蝴蝶翅膀一样颤了颤。他的声音仿佛从世界另一端传来般模糊,但他漫长的呼吸声却清晰得像她抚摸过无数遍的他的掌纹。果然……还是不行吗。他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啊。
他们离得很近,太近了,李湘的呼吸吹起伊晗脸颊边的发丝。他伸出手去整理,却变成抚摸她耳朵的轮廓,椭圆型的指腹游走着在黑暗里探寻,像一条迷途的、茫然的蛇。伊晗感到脸颊痒痒的,于是轻轻笑起来,李湘也笑了。笑声和昏暗的光一起飘飘悠悠地扬起来又落下,在两人身上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新雪。
再试一次吧,伊晗说。这次来真的。她的手指找到李湘的手指,纤细的手指绵长地接吻。伊晗把李湘的手指拉向自己,掠过耳廓,掠过嘴唇,掠过下颏线。记住我的样子哦。手指继续下滑,像在跳一支舒缓漫长的舞。记住我的样子。
……可是你眼睛的形状,我已经忘记。
手指滑到伊晗的脖颈。伊晗的脖颈很细,曲线柔和光滑,让李湘想起一首悠扬的没有杂质的歌曲。歌词和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但那曲调却十分熟悉。柔软的脖颈在手掌间浅浅地呼吸,快呀,阿湘,伊晗的声音洇过黑暗传过来,快点呀。
不要让我等太久。
李湘的手指发力,掌根的弧度与脖颈的弧度紧密地咬合。伊晗没有挣扎,眼泪逐渐氤氲了她的眼睛,然后她合上眼睑。闭上眼睛以后伊晗的感受格外清晰,像模糊的图像终于清晰地对焦,窒息的感受将本就清晰的图像放大,直到夸张地扭曲失真。世界旋转着远去了,伊晗潜入自己,更深地,更深地,更深地,穿过柔软的肉,形状奇妙的内脏和洁白的骨,温热的血液包裹她,让她想起遥远的,温暖的,婴儿时期母亲怀抱般的温床。伊晗很想停留,但也明白下坠无可阻止,她只能继续坠落,坠落到自己的更深处。
在最深处,伊晗瞥见在自己身体里沉眠的蛹。
*
——所以,这次也还没有孵化吗?
——连一点孵化的迹象都没有哦。明明第一次遇到阿湘的时候它颤动的那么强烈。不过我相信它总有一天会孵化的。
呐,阿湘。伊晗平躺在床上,向在黑暗里根本看不见的天花板伸出手臂,手臂上是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的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淤伤。你有没有幻想过身体里的蛹孵化出来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子?
会飞走吧,李湘说。长出漂亮的翅膀,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困住它这么久的躯壳。
可是我明明那么精心地喂养它啊。伊晗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好像有一点不甘心的味道。她的手指熟练地抚摸过臂膊上的淤青如同在翻一本可以倒背如流的书的书页,今天的,昨天的,前天的,一周之前的……她总是能正确地找到有关它们的索引。
如果它真的离开了,会寂寞的吧。李湘没有说话,于是变成伊晗自言自语。但是又希望它能快点孵化,真矛盾。最近它似乎不再长大了,无论我割得多么长多么深多么整齐都不行。也许是习惯血液的味道了,真是挑剔啊。击打式的碰撞早就没有效果了,只能让它很轻微地颤动,说起来第一次用被殴打的疼痛喂养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啊啊,伊晗闭上眼晴,好遥远,我已经想不起来。
——你从小就在喂养它?那只沉眠在你身体里的蛹。
——从我母亲死后就在喂养它了。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呢?母亲死去的瞬间,我意识到它的存在。你明白吧?有的东西一旦意识到就意味着永远无法摆脱。
伊晗的语气平静而且浅淡,让李湘想起不再流动的浅浅的池水。是的,我明白。李湘点点头,尽管他知道在黑暗里伊晗不可能看见。有的时候我会幻想,它孵化出来后,振振翅膀飞走的样子……如果它离开的时候可以把有关它的痕迹都带走就好了。李湘缓慢地说,字句在黑暗里缓慢的弧,从被发现那一刻的起留下的全部痕迹,我是说。它振振翅膀,然后就一笔勾销。
那可不行啊。伊晗收回手臂侧过身去,背对着李湘。沉默被放任着流淌了一会,然后伊晗打破它。尽管我已经想不起来母亲的脸,但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
——是什么?
——她说,痛苦是人最宝贵的东西,小晗。
*
再来一次吧。伊晗坐在李湘的身上,黑暗里仅有的几丝光亮在她眼白处汇聚又跳开,让她的眼睛看起来闪闪发光。说不定这次就成功了。她的话语带着兴奋的味道。
……不。我是说,还是算了。李湘把伊晗推下去。听我说,晗,或许我们不应该这样……或许这一切应该结束。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反正它在沉睡不是吗?李湘把头扭过去,避开伊晗的视线。也许我们可以忘记它。把有关的记忆都丢掉、当它不存在。然后过上正常的……快乐的……更幸福的生活。他的声音逐渐变得细不可闻。我是说,为什么一定要用自己的疼痛喂养它,并期盼它孵化?多么奇怪。明明知道这意味着痛苦,为什么还不逃离?
一起逃走吧,晗。他的请求听上去有几分祈祷的意味。
伊晗从李湘身上滑下来,安静地注视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她话语里的风味转变得突然,平静柔软的水波忽然变成冷且脆硬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你明明知道不可能,因为它是你的一部分。
而你永远无法逃离你自己。
很多时候我会想,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李湘开口了,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如果我是另一个人,你明白吗?只是一个借住在这副身体里的房客,不必担心租来的墙壁上已经留下的触目惊心的弹孔。如果我不是我,我的蛹就不是我的蛹,我的痛苦就不是我的痛苦,我的过去就不是我的过去。多么轻松自由自在啊,李湘慢慢地说着,这些文字似乎在他心里已经酝酿许久,吐出来的时候伴着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或许对于我和我的痛苦,我已经感到疲倦。他闭上眼睛。
……无所谓,你只要扼住我的脖子就可以了。我们的蛹可以共振。我体内的蛹孵化出的时候,你体内的蛹也会消失。
李湘用难过的眼神看着伊晗,尽管他看不清她的瞳孔。可是我做不到——我没办法——我还是发现自己不希望带给你痛苦。他停顿了一会,因为我想和你一起离开。
不对。
因为你想和她一起离开。
沉默的细线绷紧了,线的两端连接着伊晗和李湘的瞳孔。好吧,李湘先移开了目光,沉默绷断的瞬间,空气似乎颤动了一下。没错,我的确这么想过,事实上那时候每天都在想……直到我们约定好要忘记一切、一起离开的前一晚,她从天台跳了下去。李湘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遇到你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除了眼睛轮廓不同以外……你简直就是她。
伊晗用一种怪异的、接近怜悯的眼神望着他。李湘摇摇头,不必这样子,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现在明白了。早该明白的。
身体里住着蛹的人,无法拯救。或被拯救。
但是,至少让我试一试啊,李湘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苦笑。就算知道结局依旧会是这样……
或许这才是无法逃离的、痛苦的原因啊。愈发微弱的声音氤氲在黑暗里,分不清说话的人到底是伊晗还是李湘。
*
当蛹要孵化出来的时候,人不可能没有感觉。那一瞬间伊晗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簌簌作响,像是风吹过时的摇摆的叶子。叶子与她体内错综复杂的神经缠绕在一起,拉扯出前所未有的、奇妙的疼痛。沉默在永无止境般地弥漫。她和李湘并排平躺着,黑暗如同温柔的水波轻轻环绕着他们。
那么,这就是结局了。伊晗与李湘同时想到这一点,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蛹里面的生物颤动地愈发剧烈了。伊晗闭上眼睛,画面从当下开始飞速地闪回,她掉入一个令人眩晕的梦境,梦里散乱分布着无数个自己与无数个蛹。她看见它。她浑身一颤——它的眼睛和她的一样。周围无数双她自己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她。
眼睛问她:为什么?
伊晗无法回答。她甚至无法张开嘴,疼痛开始在她的全身漫延游走,从开始到最终,所有痛苦共鸣着叠加。
为什么?
李湘发现自己被一双双陌生的眼睛环绕,而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它们看起来好悲伤,最终是这种悲伤让他感觉熟悉。是她吗?他仔细地端详起来,似乎是,但他说不准。他终于忘记了她的眼睛,那么他现在记得的算是什么呢?李湘发现自己已经想不明白。在他犹豫的间隙,庞大的痛苦如潮水向他涌来。
伊晗和李湘躺在眼睛的怀抱里,如同两个脆弱而且懵懂婴儿蜷缩在母亲的温床。大大小小的眼睛开始有规律地眨动,汇聚在一起,变成两张巨大的翅膀。孵化成功了。但伊晗和李湘再也看不到它,或者任何事物——它用翅膀上长长的眼睫毛拂过伊晗和李湘的面颊,泪水轻轻擦过另一串泪水。
它抖抖翅膀,抖落泪水和血珠,干净的翅膀光洁如新,无数只眼睛安静地眨动。它飞起来,轻而易举地撕裂伊晗与李湘两人的胸口,两人的身体像被失手摔到地上的瓷器一样布满裂纹,然后开始缓慢地、一片片地碎裂。
它徘徊了一会,重新停在两人的身体上,巨大的翅膀优雅地合拢。痛苦不会离开。它发出奇异的嘶嘶声,那是没有人能听懂的、属于它的独特语言。无数只眼睛几乎同时发出低低的呢喃:
不必担心,因为痛苦永远不会消逝。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姐,晚上有空吗?”
我随手将看中的包递给导购,接起了胞弟的电话。
“没空。”
“今天又不是工作日,你为什么没空?!”胞弟语气中充满了震惊,似乎完全想象不到自家姐姐能在假期的晚上忙活什么。
虽然不满这小子的语气,但我还是耐心解释,“晚上有约会。”
“跟姐夫一起?”
“纠正一下,是未婚夫。”
“……区别不大。行吧,您老玩的开心,小的告退。”
看一眼已经挂掉的电话,我也没在意胞弟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就这些吧,剩下的包几条钻石手链就行。”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便让导购将选好的东西打包装货,上车前往今晚“约会”的目的地。
说是约会,其实是场酒会。
狸猫先生所在的公司在春天的末尾举办年会,也不知道在庆祝什么。虽然对这种活动不感兴趣,但佳人邀约还是不可辜负的。
高档酒店的宴会厅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只需要两天时间,它就能从花里胡哨的婚礼现场,变成充满科技感的发布会大厅。
就是菜不怎么好吃。
“亲爱的兔子小姐,”酒店门口,穿着新西装的狸猫先生从外面打开车门,“你今晚真是一如既往的美丽动人。”
“谢谢。”我打量着他,伸手正了一下领戴上的夹子,“你也很帅。不过下次还是不要选蓝宝石了。”
“不好看吗?”狸猫先生有些不舍的摩挲着领夹,“这可是你送我的哎。”
“好看,但是跟我送你的衣服不搭。”我偏了一下头,躲开失落大狗狗的眼神攻击,“明天带你去买新的。”
还是红色更好看一些。
“好。”狸猫先生重拾笑容,挽着我走向宴会大厅。
“这时候办酒会,听说是为了来视察的投资方。你也知道,我们公司是小本买卖,每一个大股东都是太上皇。”他并没有取宴会上的酒,而是单独找经理要了我常喝的那款,“主席台那边,锡纸烫和旁边两位女性,就是投资方的人。”
我捏着酒杯,抬眼打量。
“那个穿藕荷色西装裙的同事,看起来很内向啊。”
狸猫先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她啊,我记得是姓齐。比起内向,倒不如说是社恐。”他翻出前两天开会时的记忆,挑选重点内容描绘与我。
“南山还记得吗?”
我略一思考,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个人,“记得,跟你同期的那个。”
“对,就是性格特别二哈的那个。”他简单做了一个人物介绍,继续道,“那天报告会结束,南山发现桌子上落下一部手机,本来不知道是谁的,但正好这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通知,屏幕亮起,锁屏是齐小姐和她男朋友的照片,南山就顺手拿起来去追齐小姐还手机了。”
“其实整个考察期间,齐小姐都没怎么出声的,她在出差小分队的角色更像是助理,帮锡纸烫端茶倒水的那种助理,跟我们基本没交流。”
“结果没想到南山追上去后,叫住她以后,整个人非常慌张的夺回手机,甚至连道谢的话都没有就跑掉了。”
我这边在听着狸猫的八卦,眼神却还留在主席台旁齐小姐的身上。
能看出来,她的确不是来正儿八经出差的。锡纸烫的手都快从她的肩膀滑到腰以下了,她居然连反抗都没有。
脑子里闪过多种会被禁的剧情后,我收回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比如说,狸猫的老板。
“久仰久仰!您的到来令此蓬荜生辉!”
“您客气了。”我微笑举杯回应,“我家先生劳您费心了。”
“哪里哪里,狸猫可是我司的尖端人才……”
算是为了某人的前程,我被迫在这儿挂机听了十分钟彩虹屁,看到投资方考察团走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能够得以解脱,没想到狸猫他老板不做人。
一番引荐后,投资方跟我搭上话,我不耐烦应付锡纸烫,便将话头推给了狸猫,让他自己去应付。
后退一步,远离战场,我靠在冷餐桌旁无聊的喝酒发呆,以至于过了很久才发现那位社恐的齐小姐就站在我身旁。
“你不去旁听一下吗?”我垂眸看她,“那边可是说到了投资问题呢。”作为投资方,就算是来带薪开度假的,也该敬业一点才是。
许是听出了我话里的揶揄,齐小姐身子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不、不用了。”她局促的捏着自己手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
“你结婚了?”而作为整个宴会中最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我,就更不在乎对方的情绪了。
“啊?没、没有呢。”齐小姐声音陡然拔高后,逐渐降低音量,“他还没向我求婚。”
“嗯哼……可是他有老婆哎。”我用酒杯很不礼貌的指向锡纸烫。
“我知道的。”
“知道还三?”
“不,不是的,您误会了!”齐小姐连忙摆手,然后掏出手机请我看锁屏,“这才是我男朋友。”
“抱歉,是我误会了。”
照片中,齐小姐亲昵的靠在对方怀里,而男方还在沉睡。如果不考虑美颜特效,她的男朋友看起来是真的年轻。
有二十岁吗?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反正干等着也是浪费时间,我便顺着对方的兴趣继续话题。正好了解一下,社恐是如何获得爱情的。
“是我被、被他拯救了。”
故事的开头很老套。
齐小姐作为一个社恐——不,确切的说并不是社恐,而是被职场霸凌折磨的寡言少语、、心态崩溃了而已——在又一次被上级故意泼了一裙子咖啡后,终于忍不住跑出了公司。
她蹲在路边小巷里,眼神涣散颓然,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二色。
但就是如此灰暗时刻,青年提着纸袋子,带着穿破云层的阳光来到了她的身边。
“我想,您需要这个。”
青年背着书包,骑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共享单车,将连锁店买的长裤放到齐小姐面前,随后不留姓名的离开。
“他真的很好。”齐小姐痴迷的摩挲着锁屏中的照片,“他还在上学,就在我们市的大学。没课的晚上他会去快餐厅打工,喜欢在学校对面的菜市场买水果,喜欢喝柚子味的饮料,经常穿白色衣服……”
她还在喋喋不休,但我却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面上不显,我悄悄拿起手机,给远在省会的海子发了一条信息。
“假设,有人连你每天喝什么口味的饮料,吃了什么水果和外卖都了如指掌,你觉得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两分钟后,海子回信。
“要么是我妈,要么跟踪狂。”
“就不可能是女朋友?”
“你知道你家狸猫先生中午吃了什么吗??”他给我回了个“你没事儿吧”的表情,令我陷入沉思。
狸猫今天中午吃的什么来着?他好像给我发照片了,但我那时候正在逛街,没注意看……
下一秒,海子又继续发问。
“怎么,你碰上痴汉了?”
“是狸猫公司酒会上碰到一个小姐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索性我摁住了语音键。
面前,齐小姐已经进行到了“追爱”环节。
“……我每天都提前下班,正好可以赶上他下课去打工。第一天送给他的向日葵,他收下了,第二天的玫瑰却没有,我想他应该是不喜欢玫瑰,于是第三天我换成了巧克力……”
“……快餐店的店长真是不赶眼色,那个女人居然把他的晚班换成了夜班,害我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不过幸好,通宵等待是值得的,我又见到他了。”
“……男孩子在爱情方面真的很迟钝,也很羞涩;我从他学校追到他老家,终于把他弄到手了。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齐小姐的自述已经结束,但我忘记松开语音键,直到狸猫的双手搭在我肩膀上才反应过来。
“离她远点。”他将我拽到身后,带着我远离齐小姐身边——不过她并没有在意就是了。
“海子给我打电话了。”
许是见我许久没回信息,海子把电话打到了狸猫那里。
“那是个绑架犯。”
“……”
我顿了一下回神,竟然毫不意外。
“海子已经行动了?”
狸猫摇头,“他只是在系统里搜了一下,那名学生的家长报了失踪,细节吻合,但是在隔壁省。”
怎么说呢,就是五分钟后来带走齐小姐的人,也是海子跨市找的熟人呢。
一场酒会秒变抓捕现场,齐小姐被带走的时候仍旧没有醒悟,嘴里还在念叨着,“我没有绑架!我们是两情相悦!”
但几天后,我从海子那里听到的,却是青年学生被从地下室里救出来的时候抱着警察哥哥的腿痛哭流涕,悔恨自己当时心软给陌生人送了一条裤子,又恨自己遭遇这么多都没想到要报警。
而此时,我正躺在狸猫的怀里,跟海子打电话吃瓜。
“啧啧,好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狸猫不满,他用毛茸茸的脑袋拱掉我手机,重新占据重要地位。
“我是心甘情愿的。”
“……”
好吧,谁能拒绝委屈大狗狗呢。
海子闭麦,挂断电话后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只可惜等我看到已经是第二天了。
“他发了什么?”狸猫贴着我,非要看海子的无能狂怒。
“他说,他现在就出门去找女朋友。”
“那祝他好运。”
Vol.218「撕裂」《野兽的搏斗》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伤口血流不止,怎么也停不下来。
时间紧迫,伤口只有简单的处理,但绷带毫无用处。简直是一个诅咒,他想,这是一个标记。有趣的是,他并不感到虚弱,伤口处的奇妙刺激甚至清除了他的醉意。
凯莫涅的怪物。他全副武装,走在大雪覆盖下的山岭间,冒着风雪,心中思考着这个名号以及其背后代表的恐怖。
凯莫涅的怪物。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们这儿的山里是有些狼,但它们不敢靠近村庄。”
“这是一头非常残忍的野兽,很多人说它是黑巫术的造物,也有人质疑它的存在。但我可以肯定它的真实性,因为它最早就是从我的家乡出现的,它也因此得名。”
“凯莫涅。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地名。”问话的人藏在帘子后面,看不清身形,只有柔嫩的女声传出,“那件精致的小饰品也是凯莫涅的?”
“正是。”
眼下那件饰品就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那是一只狼形的木雕摆件,虽说做工是凯莫涅独特的风格,但要说多精致也谈不上,更不用说值得让新婚的新娘子特地出面感谢。
没错,他眼下正在参加一场婚礼的宴会,这场盛大的婚礼持续了三天,是这个偏僻村子少有的庆典。他这个外乡人也受到了邀请。作为当地的习俗,他送了件小摆饰作为赠品,没曾想受到了新娘子的邀请。
“他们说,你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新娘的嗓音空幽,在这大喜的日子,她的声音里却无半点喜色,“想必您去过很多地方,很有见识。”
原来是出于对外界的好奇心,他有无数听来的和亲身经历的故事,想必能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满意。
“若是有兴趣,我可以给您讲述一下吉福湖怪的故事。”
“不,我对外界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了。只是,请原谅我问出这个问题,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这在外界也是正常的吗?”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人们总是要做那些他们不想做的事。”她还是个孩子。他想。
“您要追捕一头凶残的怪物,冒着生命危险,这也是不得已的吗?”
“这是处于责任、荣誉感,还有仇恨,那头野兽夺走了很多珍贵的事物。”
“仇恨,真希望我也有能力去恨。我的姐妹——姐姐,本来出嫁的应该是她。两周前她试图逃跑,她被抓了回来后,我再也没能见她一面。”新娘的面容隐藏在纱帘之后,怨恨之情却表露无遗,“即使是头野兽也比我们自由。”
“……自由啊。”他唯有苦笑,“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但野兽终究是野兽,它既不懂什么自由,也不值得向往。”
他那时满心只想着他的野兽,他的猎物,抓住它!杀了它!他追着凯莫涅的怪物跨越了十一个国家和地区,如今那怪物就藏在这片山区的的某个敌方。他踌躇满志,却忽略了面前将要成为新娘的女孩心中的负面情绪对那个邪恶的怪物来说,无疑是个诱惑。
直到尖叫与喊叫把他从半醉中惊醒,那只怪物已经横穿整个礼堂,掀翻了整场宴席,在喜气洋洋的婚宴中刮过一阵腥风血雨。当时一片混乱,人们说,怪物是从新娘所在的后堂冲进前厅的。
人们说,当他们找到她时,找到的只有新娘被撕碎的婚衣
就是在那时候,那怪物给他留下了这道血流不止的伤口,在他拿着餐刀和擀面杖试图打翻那只怪物的时候。之后,怪物顶着翻飞的彩带冲进夜幕,而他立刻返回旅店,带上所有的装备跟进了大雪山。
它就在附近。他想,难道你闻不到我身上流出的血液吗,难道鲜美的血肉不能吸引你吗?你闯进了一场宴会,可惜没吃上什么东西。我们都一样的又冷又饿。来吧,来吧。
那头野兽就站在那里,几颗常青树旁边的小丘上。似狼非狼,有一头牛那么大,仰头望着天空,直到他走近到十米的距离,它才垂下头居高临下的望着。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你还挺绅士的。”他弯弓拉弦,指着那怪兽的头颅,“不,你这头野兽,你这怪物!”
它俯下身子,四肢着地,皮毛随着风雪飘荡,它扯开嘴巴,露出乳白色尖锐的牙齿。他也露出类似的笑容,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中的杀意再也按捺不住。他松开弦
战斗一触即发。他都不用看箭矢没入跃起的野兽的左肩,毫不犹豫地丢掉弓,他抬起左手绑着的小圆盾,右手探出匕首,然——
野兽狠狠地撞向他,他们在雪地上翻滚,扬起的雪花好似柳絮纷飞。他能感受到尖锐穿透了肋骨,野兽的利爪无情地按住他,尖刀似的牙齿本该贯穿他的喉咙。他勉力将盾牌抵在野兽口中,利齿划开衣物,破开皮肤,盾牌扭曲变形,但野兽的双颚难以闭合,如鲠在喉
去死!
匕首狠狠地扎进野兽的左臂,在匕首要划开野兽整只胳膊之前,伴随着嚎叫声,双方重新拉开,他被甩了出去。
他站起身,喘息,扔掉弯曲的匕首,喘息,解下短矛握在手里,喘息,他看到野兽试图抬起耷拉下来的左臂,不由笑出声来。
“左爪子用不了了吧,畜生。”他开始用短矛拍打盾牌,摆出威吓的姿态。你会选择逃跑,还是继续战斗?无论如何,今日将是你的死期。
为什么过去那么狡猾的凯莫涅的怪物,却这么轻易地被找到、被抓住,接下来还要被我杀死?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但伤痛刺激着他,兴奋着的神经让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接下来的战斗中。左臂无法挥舞,便为他提供了绝妙的空子,他维持着谨慎的步伐,绕着那野兽转圈,谨慎地刺出短矛,野兽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它将会流血致死,如果它逃,血迹也会待我找到它。他想,时间站在我这边。
那野兽几次停下动作,踌躇于是否继续这场令其焦躁厌烦的战斗,每一次他都会大笑,拍打盾牌。等到野兽虚弱不堪,他将会送上最后一击。
直到他刺出那最后一击,仍然相信自己胜券在握,直到那野兽抬起左爪反过来拍在他的胸膛上,他才意识到时间并不是他的盟友。那怪物手臂上的伤口已随时间愈合,刺入腰部的短枪虽然沉重,却不致命。而猎人,则为自己轻率的判断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它粗重地喘着气,费力地将短矛从腰间拔下,这个动作越发消耗了体力,肩膀上的箭矢更麻烦,但现在追猎它的人已死,它能感觉到困扰自己的枷锁又少了一层。它舔舐着身上的伤口,欣慰地感受到伤口已经逐渐愈合。一切都会好起来,自由在向它招手。
在这野兽修整完毕,打算离去的当口,它注意到原本倒在远处的人类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在它困惑地还未能理解这一切的时候,另一头凯莫涅的怪物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并用毫无情感的冰冷眼神打量着它。
很快,在场的两头野兽都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唯一一件事是什么。
数日后,村里的猎人找到了几乎被冰雪覆盖的尸体。那场面惨不忍睹,这片林子都毁了,女孩的尸体也几乎被扯成碎片,之前追进山里的外乡猎人仍然不见踪影。尽管人们对于射进女孩左肩的那只箭矢和腰侧的短枪百般不解,但尸体心口的巨大爪痕是毋庸置疑的,毫无疑问这将在凯莫涅的怪物的凶名上再添一笔。
以下内容摘自《幻境生物一百种》
凯莫涅,一般被称为野兽幻境或者直称为狼人幻境。该幻境内生活的最常见种族,也就是广义的凯莫涅人,也就是拥有变身为狼人能力的受诅咒人种。
偶而,会有流落到现实境的凯莫涅人,会在长年的人类生活中忘记自己的真身和变身的方法,其身上所携带的来自凯莫涅的物品,可能因为狼人诅咒而引发重大的感染危机
END
写于2023.5.30
(这次写得很难受,有些情节不太满意。内心深处感觉应该有更好的写法,但是就是想不出来。简直像便秘一样= =
作者:照月游
原作:弹丸论破another-金城剑x铭苅冷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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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剑开始失忆了。
某种意义上这其实很容易发现,即使铭苅冷感觉到他在极力隐瞒,并且凭借他超凡的行动力与演技将这项任务执行得相当不错…至少看样子就连像影子一样日夜跟随在机关长身侧,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并传达他每一项指令的某位书记都暂时对这件事无知无觉。
铭苅冷看出他有意减少了外出巡查的次数——由于机关长日渐崩坏的身体状况,这项提议实际上已经被许多人无数次提起,而他要做的只是找一个不那么突兀的时机,用他那副没什么变化的表情表达出某种实际上近乎默认的否定。
与外出次数同步减少的还有他在谈话中提及过往事件的频率,这方面他并没有刻意遮掩,但在几乎所有人眼中都再正常不过:毕竟凤的遗照尚且没有褪色,并且就这样醒目地摆在他的座椅背后。
这也是应该的…铭苅冷听见有人在背后这样议论,从那场噩梦中逃出的最后三人如今再度减员,机关长和铭苅组长的关系似乎加速恶化,这样一想如果活下来的是凤先生或许氛围会相对没那么僵冷……这是一个没有恶意但仍然显得十分冒犯的假设,但她没有打断下属的这段闲话,甚至没觉得生气,只有一点微妙的好笑。
凤啊,铭苅冷想,他此刻…或许生前也是如此,就像一面代表某人意志的旗帜,只要他的照片仍存在于那间办公室里,所有人就都能同样心领神会地主动回避机关长想要掩盖的话题。
对于你来说,他一直都是那样好用吗?所以你可以毫不犹豫地让他为了你的计划去死,即使是现在的情况也一样,如果换成他的话想必会为你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吧。
——在被金城剑所隐瞒的,代表如月机关上下的“所有人“里,唯独需要把她分隔出去。通过某些没用的默契铭苅冷知道他已经察觉并默许她的知情,但作为当局者他大概并不知道她发现这件事端倪的时刻远比他想象中要早得多,即使他们忙得几乎数周都没有工作以外的时间。
说得更确切一点,铭苅冷是在凤的葬礼那天对这件事有所察觉的。
凤仍然穿着他那身衣角印着彩虹的风衣下葬,表情可以称得上安详,铭苅冷站在左侧以目光将他的脸描摹了一遍,心里不住地窜起难以抑制的怒火…但这是凤的葬礼。
这是凤的葬礼。她又默念了一遍,勉强忍住了隔着凤的身体给那家伙当面一拳的冲动,只是向他投去一个尖锐的眼神。
这时候金城剑也正好侧过头来看她,手里还拿着凤的草帽,帽子上挂着原本属于小桥川的护目镜……在他回头那一刻铭苅冷设想了无数种他此刻的表情,逃脱之后金城和凤两个人的情绪无论如何复杂晦涩对她而言都不算难解,但正因为如此在那一瞬间她反而有种久违的困惑。
铭苅冷的记性向来很好,她甚至还记得刚入学他做自我介绍时的样子,但铭苅冷忽然发现自己难以理解他现在的表情了,毫无疑问那代表着名为“茫然”的情绪,像面对一张被水洗过的油画。这原本应该很正常,铭苅冷也并非没见过他迷茫的时刻……但当他拿着那顶帽子这样看向她时,一切就都不正常了。
“铭苅,能来一下吗?”那天葬礼结束后他这样讲,铭苅冷于是从别人手中接过他的轮椅,推着他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她仍然在思考那个眼神的含义,金城剑也不知为何没有开口,走廊上回荡着轮子滚过的动静与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她忍不住想,小桥川死的那天晚上她似乎也做过这样的梦,很难说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已经陷入昏迷,只有脚步声在梦境和现实的间隙里不断回响。刚入学时的铭苅冷大概会对所谓的不详预感嗤之以鼻,而如月机关的干部铭苅冷已经学会适当地相信一些似乎虚无缥缈的东西。
铭苅冷把轮椅和坐在轮椅上的金城剑安置在他的位置,自己则将放置于角落的前办公椅拖出来,在他对面坐下。
“你想说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那件遗物已经伴随凤的身体沉入黑暗,金城剑却似乎仍然停留在下葬前看向她的那一眼,那时他还拿着什么如今已经消失的东西,因此指尖仍然不断地在轮椅扶手上摩挲。
听见铭苅冷的问句他很快地看向她,仍然是那种令她看不懂的茫然,但很快恢复成熟悉的样子。他仍然没说什么,但铭苅冷轻易地读出了那句话,他在返回机关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陪我一下吧。
只是坐着吗?只是坐着。铭苅冷很难得地赞同了他的意见,一般来说他们两人待在一起时只要说话就总在跟对方唱反调,只有凤也在场时才能始终心平气和地谈点与工作无关的话题。她仍然在琢磨金城剑那个不知从何而生的奇怪眼神,仅仅出于一种直觉般的好奇心,或许也是为了减少对葬礼的回忆频率。
“……那顶帽子已经放进凤的棺材里了吗?”
正在此刻他却忽然问出这样毫无意义的话,铭苅冷从早晨以来就始终隐忍着的怒气再次被他的一句话点燃,金属制的冰冷桌面被手掌拍击得发出一声巨响,她从这家伙完好的那只眼里看见自己扭曲的表情,接着他被两拳打得后仰,已经开始肿起的脸上仍然是那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即使是这样的陪伴也可以。铭苅冷从他的脸上读出了这样的意思,她松开金城剑已经被抓得起皱的衣领,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金城剑被她长久的注视盯得偏过头去,随即铭苅冷露出一个莫名的冷笑般的神情。
“……哈。”她原本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最终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那以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私下说过话,然而即使仅仅在繁杂的工作日程中有所接触,铭苅冷仍然从他在某些话题的沉默中推断出了失忆的真相。或许有她的确聪明的缘故,但大概与他们之间难以描述的羁绊有更深的关联。这种与本性关系更大的了解并不因为对方记忆的消失而减退,反而似乎像是露出水面的石头那样越发清晰。
从很早开始铭苅冷就知道他是信念坚定到极端的人,经过博伊德事件后她发现最开始那个“神经病警察”的绰号对他来讲仍然贴切。有时候铭苅冷觉得金城剑就像某种玻璃制品,在维持着难以污染的透明本质的同时也容易破碎,每一次摔碎重组都在消耗他的正常神经,剩下的某些部分也在重组的过程中遗失……只是她仍然不认为这是那种令她在意的情绪的来源。
一切变化似乎都从凤离开的那天开始逐渐发生,机关的氛围随着机关长出行频率的一再降低而逐渐紧张起来,这似乎代表着那种惊人的天运的消退,但身为当事人的金城剑却仍然保持着一副冷静的样子。
比起冷静,大概更多是疲惫到根本不想有多余的表情。结束又一天的会议日程后铭苅冷靠在椅背上漫无目的地想,某些时刻即使是她也有点难以抑制地羡慕这时的金城剑,即使主观上乐意甚至是主动要求背负死去同伴的意志许多年,在连轴转到呼吸和思绪近乎要一起停止的时刻仍然会难以避免地产生想要忘记一切的想法。
但如果真的开始失去记忆的话反而会恐慌吧……啊。
在这一刻铭苅冷忽然读懂了他们上一次私下交谈那天金城剑的眼神。原本应当是面对记忆流失的恐慌的,然而这对他来讲实在是一种难度太高的情绪,他一生中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份额大概都在学级审判场上用尽了,因此即使下意识地想要传达类似的感受,最终也只能表现出无所适从的茫然。
铭苅,陪我一下吧。或许最终他的眼睛也只是这样说。
在下班时间里拜访他大概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铭苅冷想,即使仍然是在熟悉的机关长办公室,即使她早上还在这里跟一群人为了某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
“铭苅。”金城剑准确地喊出她的名字,表情原本是显而易见的疑惑,然而这种疑惑很快随着她拉出椅子的熟悉动作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离去了。
办公室的门开着,走廊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在黑夜里他们两人的视力都不太好,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勾勒出同样疲惫的弧形剪影。
“那顶帽子已经放进凤的棺材里了。”很长很长的沉默后,金城剑听见她似乎叹了口气,说。
《無題》
作者:塵聆
一阵大风吹来,漫卷沙尘撕裂天空。
那扇门的虚影已经迷茫不得见,宛如从未相遇一般。
无数的花盛开在荒野,阿嬷的手指紧紧牵着自己。她低头,那深褐粗糙表皮隐隐透出血管青绿。不久的将来,阿嬷也会扎根于这片生机勃勃、却与生相反的土地。那是每个人的最终归宿,化作无知无觉的树木,摇曳于永不止歇的风中。
很早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皇室的婚约者。
历来被选为太子妃的人,皆认为这并非殊荣而是无奈。谁都知道,她们自从成为类似植物的存在,便鲜有生育想法,更喜欢独自衰老。
然而每个人对此讳莫如深,似乎因此就可以隐瞒这事件,而使惶恐不存在——在这个国家,皇室早在多年前便成为只是象征的空谈,活着的臣民亦凋零到几乎难以为继的地步。尽管如此,王和后却还活着,囿于诅咒,他们必须等子嗣诞下后代,才能安息。
在这个国家,一天就像四季,一年又像一天,时间存在却又存在感稀薄,所有自苍穹落下和从泥土生长的都带着甜味。传说那抔纯白霜雪,是曾被臣民称作“糖”的货物。
然而自从被诅咒,通商逐渐凋敝,毕竟会在荒野开花的尸体就像一个怪谈,正如不老不死的王与后,同他们长不大的孩子,困在落而不化的雪堆砌成的洁白宫殿里,无人愿见。
是的,事实上皇室仍旧是那届皇室,只是太子妃人选不断变更,所有不幸中选的少女,直到死亡,都没能破解诅咒。
按理说她们没必要死,但是活着又如此迷茫,听说她们祈求上天可以离开,于是她们确实被回馈,在某个清晨像水雾被日光照射般突然消失无踪。多日寻找没有痕迹,只能当做已经死亡。
这也许会是她既定的结局,因为每个老人沉默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已经预见这必然会发生的事件。只是不是现在。
但那些和她同龄的姑娘,又惴惴不安中满怀希冀,像在凝视一座高山上的丰碑或是枝头最后一朵花、一片叶。似乎只要她不凋零,她们的未来就可以光辉万丈。
今天是她觐见皇室、会面她从未谋面婚约者的日子。
昨夜她发梦,穿过荒野,穿过她阿嬷、阿嬷的阿嬷和无数个如阿嬷般的臣民化为的花树,然后仰面躺倒,看见天空是如此湛蓝高远,名为雪花实为糖霜的絮状物正大片降落。
她被洁白覆盖,埋葬在这寂静无声的荒野,没有人路过,因为本就无人会注意,只有花树枝条无声撕裂她的视野。
这时,谁也不会和她说,她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婚约者。
她抬起头,看向那两个玻璃罩内只有手掌高的小人。
你们就是王和后吗?她问。
是的,我的孩子在更深的宫殿,你去寻找他吧。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后道。而王沉默不语。
明明该诧异,她却没有任何想法,如无数年前在襁褓中沉默接受这个婚约,只是起身往后所指的方向走去。
走廊地毯是如同沙漠般姜黄的长绒棉,吞噬掉脚步和呼吸声,尽头只有扇同样颜色的门。她拉开门,感觉像在这片同一的世界里扯开一个口子,凉而清甜的风从里面呼啸而来。
是和那片荒野一样的气息。
太子殿下,您在里面吗?她问,内心极其平静,比她出生前的每一天都要平静。
无人回应。
于是她走进屋内,阳光从琉璃的穹顶静静洒落,被过滤成青蓝,照射在那株花树上,洁白的花瓣斑驳投下影子,撕开同样青蓝如明镜般的玉石地面。
再往里是另一面青蓝的门。
她又一次做梦,看见温柔莞尔的太子,那时王国还没有被诅咒,所有人都是平常的人类,死亡也会归于尘土。
他们就像无数记载里那样普通的恋爱、结婚、生子、老去。
婚礼时,她的阿嬷站在极其遥远的地方,表情因此模糊。所有庆祝鼓掌的人都看不清面容,只有鲜花的香气如此浓郁甜美,有如实质。
直到心脏停止跳动那刻,她想,为何我对这一切如此平静?
景象如布匹褪色老旧,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撕裂开为碎片,又在空气中宛如燃烧似的,却没有火,只是成为灰烬。
她再次推开那扇门,如同扯开姜黄般扯开青蓝。
入目皆为座座近似的沙丘,她开始奔跑,直到自己气喘吁吁无力再往前。干渴使她跌倒在地。
她竭尽全力让自己起身,那阵撕裂天空的大风已经到她的身边,带着荒野里花和糖的香气。
无色无味的地,状似柔软却如此粗砺。她想。这里没有水汽,我不会被雪埋葬。
尘土会将所有掩盖,我会成为这粗砺的一部分。
风是如此轻盈,无休无止。
当它吹来时,便去撕裂天空和云层的尽头。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4103号,这是你最后一次会面,回到自己房间后,把报告写出来,然后...”
空荡的房间里有一把椅子,椅子前有一面厚重的防弹玻璃,从里往外望什么也看不见。墙上的扩音器送来生硬的机器音。
“再见。”
“咔哒”声表示通话结束。
靠在椅子上的男人有些紧张不适。他稍微坐直,屁股一点一点移动,好让自己看起来坐得更正一点。他抓了抓头发,然后把手放在膝盖上。
扩音器的噪声又响起来,但等了一会都没人说话。
“你好?”男人试探性地问上一句。
“你好。”冷漠的电子音传过来。
“我要死了。”坐在椅子上的人不知怎的笑了出来,手也开始在胸前摆动,“就是...那个,我不是因为这次探索才要死了,其实在这之前我就快死了。本来也没命活,我就想能不能再为人类做点贡献啊啥的。进来之后不是要吃那些药吗。一吃我就好了很多,说是一颗就能延命三十年什么的。嗨呀,原来还有这么好的药......”
“他们和我说你是三年内表现最好的。”
“哈哈,是吗。其实外面也没有那么吓人。不,不过你还是不要轻易出去了。很黑,有很多吓人的。和我一起去的三个人都抱头疯掉了。”
“药......现在还不适合面向社会。它不安全,也有一定伦理问题和社会危害。”
“我知道!”男人像是不小心踩到了小猫的尾巴,惊慌地辩解道,“我知道,现在就是这么个世道。第一要务是社会安定,第二要务是驱除声形怪或抵抗声形怪的影响。”
“对不起。”
“我没怪你。”男人又笑了。“你有什么要问的?你说什么我也听的懂。你......我可是xx大学毕业的。”
长久的沉默,酝酿在空气里。
“那——”
男人听见电子音的叹息。
“您能描述一下声形怪的样子吗?”
“声形怪的样子。”男人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只能确认声形怪的一部分是一种游虫。颜色大概是黑色或者接近透明。我在其余几个发疯的同行上都发现了某种破损,像是被几厘米长的小虫咬穿的。我在觉察到感染危机时也感受到了某种小型撞击。”
“声形怪的感染不需要物质媒介。这是经过测试的。因此才会有这个房间,免除正常人被感染的风险。”冷酷的电子音响起。
“你是对的。但传染者大多是受到声形怪传染的人类感染者。对第一代感染者来说,他们可能不是受到相同的感染方式。”男人说到,“我可以作出一个假说,声形怪其实是两种生物,一种是有实体的,漆黑或者透明,能够发射幼虫的太空生物,一种就是寄生在被感染人类脑子里的新生种族,他们通过人类的方式来传染增生。”
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扩音器的杂音像要在男人耳边沸腾。
“感谢你,4103号,你的报告非常有价值。我们会在下次探索中调整策略。您的牺牲是为了人类的牺牲。”
“不”一个声音突然被切断,虽然都是同样的电子音,但另一个声音响起了,“4103号,你的状况非常奇特,你可以在收容区生活得更久,或许下一次你可以帮忙......”
那声音渐渐爱下去。
男人笑得灿烂,他挥挥手,“再见,各位!再见!我会死的,我已经太老。”他歪了歪头,做了个鬼脸,“而且我虽然看起来正常,但其实也被感染了。”
“我背上也有个洞。”
“最后,最后一件事。你在外面还看到了什么吗?”
“还能有什么,声形怪不窜出来其实一切都挺正常的。”男人想了想,“虚空,一片虚空,还有很远很远的星星。”
“报告就到这了。您可以回到宿舍区写下您的......遗书。我们会在声形怪危害结束后找到它,您能将其存放在大厅中央的信箱里。”
“我知道了,谢谢。”
“再见。”电子声响起。
“再见,再见。”
另一个房间,也有一面看不见对面的玻璃。最初认为只要不被感染者看到就行的方法被认为不可行,以至于最开始的单方向的玻璃也被改成双方都不可见。声音也自然都是电子音,提防总好过犯错。
有人却在抽泣。
男人坐在太空船风景最好的房间,太阳在虚空中燃烧。
他参观四处的弹孔、血迹、尸体,不时啧啧感叹。
他从船长的兜里抽出太空笔,又撕下几页笔记本作为纸。
他写到:我参加这场活动,是因为我深爱我的女儿。
“嗯~”男人眉头一皱,把纸丢到一边,“什么东西,真肉麻。”
他又写到:我参见这场活动,是因为我已命不久矣。
刚才我报告上没提到,是因为我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声形怪会不会是一种感情传播的怪物?感情也有很多种类,也有种类频段,或许有一种感情,它能扭曲人的神智,或许是身体,我也不懂。
刚才也有一位,好像是上司,问我在太空看到什么。我也确实除了那该死的小虫没看见别的。但怎么说呢,我感染完回来的时候,看见那颗,指引我回家的北极星一直闪耀。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本篇部分内容与该连载世界观相关,但不影响故事的阅读阅读,且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除非作者特别声明。(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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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她在做梦,毕竟着实有点迷糊,仿佛隔着水眺望天空一般不清不楚。
面前一片白亮亮的,看不见棱角和光影,抬头往上也是均匀地一片白。脚用力踏了两下,姑且能够感觉到实在的地面,她缓了一口气,低头看面前的小孩。
“……”
一大一小两个面面相觑,脸色也一个赛一个的面无表情。她眨眨眼,不想和小孩犟劲,于是开口问道:“这是哪?”
小孩答道:“我也不知道。”
“……”行。她在心里悄悄无语。
小孩反问道:“你是谁啊?”
她想了想,没用家乡话说自己的名字:“白秋夜。”
小孩思索了两秒,用十分抱歉地眼神看着她:“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了。”
她“嗯”了一声,无所谓道:“没事。”看了看四周,又提出新问题:“你在这干什么?”
小孩回答:“找东西。”
“什么东西?”
“一扇门,一扇没有锁的、很重的门。”
白秋夜环顾四周,茫茫白色略有扎眼,但并没有任何除了他们以外的东西存在。
她面露不解。
小孩对她摇摇头,抬手指向一个方向。
却见白色里不知不觉已经浮现了数扇不同的门,如同阳光照下才被捕捉到的尘粒。它们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甚至有些飘在空中,是这个小孩一定够不到的高度。不等她思考,小孩便就近走向一扇老旧的木门,用双手艰难地推开它:
门后,是一间客厅模样的小屋子,水泥和木板是它的主要构成部分,天花板上坠下一只巴掌大的灯泡,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下面的八仙桌。
一点雪花从门外飘进来——当然不是这个白色空间里的,而是木门之外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雪花落在水泥地上,而角落里躺着一只死老鼠。
白秋夜看到小孩走进去,把死老鼠丢去外面,似乎是在照顾她这个女孩子,接着对她点点头,意思是可以进来了。
她迈过水泥地上门板刮蹭出来的弧形痕迹,问道:“这是哪?”
“我家。”小孩的回答没什么情绪,他熟练地从桌子底下拖出长凳,先将一头往后拉,接着使劲让整条长凳从桌下抽出来,然后从橱柜里拿出碗筷摆上。
两副碗筷,与那些门一样,不知不觉就出现了温热的食物。
小孩看向她,她摇摇头,于是他就一个人安静地喝着碗里稀薄的粥。
白秋夜在另一张长凳上坐下,小孩三两口就喝完了,他抬抬眼皮:“那是我母亲的位置。”
白秋夜立刻起身道歉:“抱歉。”
“没事,她已经死了,你坐着吧。”小孩无悲无喜地告诉她,白秋夜站在一旁沉默。
小孩收拾了碗筷,洗过手,擦干,向木门外走去:“走吧,不是这扇门。”
“它没锁啊?”
“它太脆了。”
用青布门帘拦住的厨房内吹出一阵冷风,她看到一具穿着脱色白衣的骸骨站在后面,泛着一点黄色的骨头从白衣下露出,枯萎的黑发从肩颈散下来,丝丝缕缕被风吹动,露出下面空洞漆黑的眼窝和森白的头骨。
骸骨捧着破败的小碗,脊椎微微弯曲,双手将碗递出,下半身体却朝向灶台,看着不算干净的灶台上锅盖开着斜靠着铁锅。
里面空空如也。
白秋夜收回目光,出门的瞬间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骸骨的头颅动起来,好像关节锈住的人偶,从向前下方看,挣扎着向正前方、接着是上方看去。
砰。门在她背后关上。
——————
在片刻挑选后,小孩又推开了一扇白色的门。
门后是一个手术室,一些瘦而高的黑影望着手术台一动不动。小孩立刻关上它,走向下一扇门,没看见白秋夜皱起眉头又忽然松开的神情。
第三扇门的背后是一个卧室,有些窄小,大部分空间都被床占了去,一张书桌在床头,书桌旁边是一个衣柜,桌子上的东西很少,但乱糟糟的摆着。
小孩进了去,躺在床上尝试睡觉。
白秋夜观察了一下垃圾桶:纸灰、火柴、纸巾团、美工刀和一些像是剃须刀的刀片。
门因为关不严而划开一条缝隙,缝隙里长出两只眼睛,它们时不时便向房间里望来,那个角度刚好能够看到床上躺着的人,从遮蔽缝隙的黑暗里传来试图支配和享受权利的味道。
她心里有了数,行动也放松了些,双手摸着自己的手肘,靠坐在飘窗边端详小孩。
半晌后,她有些好笑地问道:“睡着了吗?”
小孩睁开眼,第一次露出了些鲜活的情绪,他叹了口气歪头看她:“没有,一点都睡不着。”
白秋夜指了指飘窗外:太阳高照。
小孩摇摇头:“和时间没关系的,但我什么时候睡着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是想尝试一下主动入睡的感觉?”
“嗯……”
小孩泄了气,从床边跳下,这是准备走了。
“这扇门也不是?”
“它有锁,但被拆坏了。”
“为什么要拆坏它?”
“因为我总是在里面睡觉,锁着门,不吃饭也不说话,他们生气了,在一个白天,在我面前用螺丝刀将它拆坏了。”
“哦…你应该不好受。”
“是的,从这个时候我开始不喜欢他们了。”
“那可真难过。”白秋夜在他身后,看到蔓出血丝的两只眼睛在他握住门把时消散在黑暗里,几乎露出嘲笑:“你不会迁就他们的。”
小孩回答的语气不起波澜:“是的。”
…………
小孩挑挑拣拣,白秋夜在他身后跟着,眼里略过一扇扇门。
这里的门,背后是手术室的门出现的次数偏多,她已经看见四五次了,小孩每次都会打开,但立即就关上了,而高处更多,几乎占据了总数的四分之一。
她注视着高处的门,发呆似的与小孩闲聊。
“你进去过吗?手术室。”
“我不想进去。”
“就是说进去过。”
“……嗯。”
“感觉不好?”
“嗯,很坏,心脏会跳到嗓子眼里。”说着,小孩捏紧了自己胸口的布料:“之前进去的时候,都有很多白衣服的人在周围乱转,还有一个长得很恐怖的家伙,我看到它就动不了了,只能被绑去手术台上。”
“它对你做什么?”
小孩搓了搓双臂,小脸都皱在了一起:“那种、电锯、小刀……我不想回忆。”
“这样。那就别回忆了。”白秋夜不擅长安慰人,听到回答时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拍拍小孩的脑袋,眸子一闪,嗅到了些熟悉的灼烧感。
小孩沉默下来,只专注于寻找下一扇门,够不着的门连一眼都不瞟。白秋夜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忽然将他从地上抱到怀里。
他明显吓了一跳,整个身体都僵硬了,两只手在空中无措地晃了晃,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搂着我的脖子、抓着肩膀都可以。”白秋夜好笑地看着他,小孩现在就像被抱起来的大型犬,因为很少经历这种情况而大脑宕机了。
他回过神之后,也带着犹豫的神色不敢把手放下,没办法,她只好出声允许他对自己的触碰。
“我们去上面看看。”
小孩小心把手放好,揪着一点她的外套帽子,面露紧张,听见她的话下意识往天空看去。
白秋夜屈膝蓄力,轻巧稳重地跃上半空,一块光板在脚下凝聚而成,她借力继续跳跃,数次借力后,她在最高处的一扇门面前停下。
“到了。”她没忍住笑了。
小孩在第一次跳跃的时候就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脸埋在手臂里,不敢睁眼。虽然他总是一副大小孩的样子,对高空和坠落的恐惧倒是十分诚实。
直到白秋夜开口,他才缓慢而紧张地抬头,黑色的毛绒脑袋上搭着几缕她的白发,小孩小心弄掉它们,动作很轻。然后他才看向面前的不规则的纯黑色块。
“这也是门吗?”他疑惑地问道。
“嗯,是门,但你还没有见过它,所以它现在是这个样子。”
小孩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它。
白秋夜享受了几秒这个亲密的怀抱,小孩子柔软的躯体抱起来很舒服。她将小孩从怀里放下,接着指了指那个不规则色块,笑容浅淡柔和:“你看那里,在下面。”
小孩探头去望。
一片黑色里,一扇飘逸着白光的门正在那里怡静地矗立。
他惊讶地回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门?”
“我不知道,我只是来试试。”白秋夜并膝坐下,表情平静而柔和:“但你知道我能找到。”
小孩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没听懂她的意思,但很努力地在理解后半句话。
他向着黑色色块里的光门看了又看,双手已经揪紧了衣角,第三次扭头时,黑发下稀有的纯黑眼瞳里带着犹豫和征求:“我该下去吗?”
白秋夜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反问道:“为什么不下去?难道你回去下面就能找到了?”
“来都来了。去看看呗。”
小孩舔了舔嘴唇,显然是被说服了。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前踏一步,抱住了白秋夜。
“可能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但谢谢你。”
他得到了一个回抱。
于是小孩松开手,在那抹浅淡而耀眼的笑容消失前,走入了黑色色块,向着小小一扇的光门坠落而去——
砰!
——————
夏遥旭的额头撞上桌子,迷糊和眩晕一起上来,他一下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等他回过神来,第一眼就看见桌上的任务报告已经粘到了一滴口水,吓得他手忙脚乱一通乱擦——他不想重写一页报告!
“怎么了?”白秋夜从房间外进来,应该是听到了清脆的一声过来看看情况。
“没!没什么!”夏遥旭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噌地站起来,对着她尴尬地笑笑。
总不能说他写报告睡着了不仅头磕了桌子还把口水滴报告上了吧!
这也太丢人了!
“哦、哦……这样。”白秋夜显然被他这么大的反应唬了一下,和他对视了一小会后,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两只包子:“给,早饭,我刚买的,用的你的钱。”
倒也不必加上最后一句。夏遥旭半无奈半感激地接过包子。
这时候,刚刚的梦这时才从一堆乱线般的情绪里浮上来,他忽然有些迟疑。
“怎么了?”白秋夜见他拿着包子,表情一点点变得深沉,不明所以。
难道这家的包子不好吃吗?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鼻子。
“那倒不是。”夏遥旭摇摇头,笑了,又将包子放下,上前一步,在白秋夜懵懂地表情里将她揽进怀里。
一触即分。这是一个很轻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拥抱,只是单纯地受情绪驱使的动作。
他肩膀总算垮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角提起,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极开朗的笑容:“谢谢你。”
白秋夜先是惊讶了一下,又看到了他难得一见的真心笑容,直觉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他已经放松了下来,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便也不去操心试探了,用不明所以的表情和他开了个玩笑:“用的是你的钱,应该我谢你才对。”
“你用多少都行,月底都得交给债主。”
两人同步啃了一口包子。
“嗯……既然都要还债,那为什么不能吃点好的。”
“哦……你说的太对了,亲爱的秋夜姐姐,那么今天出去下馆子吧。”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老师,您终于醒啦!”欣喜的声音透过有些朦胧的耳膜传入脑海,但麻木的神经将其当作无法处理的噪音虑了个干净。
知觉逐渐恢复的过程令人焦急得油然产生一种破坏欲,然而不听使唤的肢体却无法执行这样的指令。直到强光照入眼底,隐约的陌生声音在交谈着什么,意识逐渐回笼,强光、难闻的药剂、来来往往的人声,如同从深水中被打捞出一般,他醒来了。
“威廉·尼尔森,昨天入院,头部受伤。”例行公事的护士核对了床头的病历,在上面标记了新的一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劳驾。”脸有些苍白的尼尔森靠坐在床头,“我是因为什么,呃,住院的。”
“老师您不记得了嘛!”旁边妆容清淡的女人——威廉认得她是自己在威斯汀大学文学系的学生,名叫西丽,不知为何守在自己的病床前——好奇道,“我只听说您从酒吧出来被四轮马车撞到了头,然后在医院一躺就是一整天,吓死我了。”
“酒吧……”尼尔森揉了揉自己疯狂跳动的额头,破碎的记忆好像要被什么唤醒,他记得自己从常去的酒吧急匆匆出门,自己是急着要去……去什么?
头一瞬间疼得要裂开,他只能双手抱头,一边在床上扭动一边大声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吓坏了西丽和护士,换上黑色大衣棕色礼帽准备下班的医生又被找了回来,好不容易按住威廉给了他一针镇静剂,又给他做了个更彻底的检查。
“目前来看,车祸让尼尔森先生失去了之前的一部分记忆,”医生把仪器放回兜里,“这种失忆是可逆的,有时候过段时间淤血散了就会好,有时候么,再出一次车祸就好了。”他开了个玩笑。
“就像格蕾特小姐新剧里那样吗?”西丽笑着说。
“原来您也是格蕾特小姐的粉丝。”医生惊讶道。
西丽正要点头说些什么,一个大嗓门就门外响了起来:“威廉那家伙醒了吗?”威廉认得那是自己风风火火的编辑,斯韦雷·汉森——威廉在课业之外也给报社写悬疑小说赚取稿费,斯韦雷当他的编辑也有五六年了。
“你这家伙,告诉我自己想了个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之后就出了事,可急死我了,我抓耳挠腮就想知道你到底想到了什么超级妙的点子。”斯韦雷大大咧咧往病床一坐,不等其他人阻拦就自顾自说了起来。
手法……是了,威廉有些怔楞,记忆里从酒吧出来的自己形象又具体了一点,他正急匆匆攥着常年记录灵感的本子……斯韦雷,对我要去找斯韦雷……不,不对,我是要着急回家把点子写成小说……威廉深深皱起眉头,也许是因为镇静剂的缘故,他倒没有再像之前一样头痛不止,只是记忆里的场景仿佛隔了雾蒙蒙的一层纱,连搭在床上的手指的触感都仿佛戴了手套一般。
“密室杀人……”他呢喃着,却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之前那个“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半个字。
“对啊,你这家伙……”斯韦雷还要说什么,终于被西丽找到机会打断,将威廉的情况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尼尔森老师很有可能,不记得那个手法了。”西丽耐心地说道,“这里是病房,汉森先生您也注意些,别吵到了病人。”
“知道,知道了。”斯韦雷不屑地撇嘴,却也降低了音量,“所以尼尔森你现在怎么样?”
“不,我想不起来……”威廉苦恼道,“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只能记起我拿着素材本急匆匆从酒吧里出来,也许是打算去找你,也许是打算回家赶稿,下一秒记忆就一片空白了。”
斯韦雷和西丽对视一眼,稍微想了想:“那之前呢?你还记得酒吧里的事儿吗?”
酒吧里……威廉模模糊糊从记忆里捡起挤来挤去的人群,嘈杂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的酒臭味和体味……端着满到快洒出来的酒的人路过他身边,还溅了几滴在他的本子上……然后呢?然后呢……
“不记得了……”威廉挠了挠头,“我好像是因为那个手法还有一点不够完善才去喝酒的……然后,然后怎么了呢?”
“啧。”斯韦雷撇了撇嘴,好像终于接受了“绝妙的密室杀人小说”被作者忘了个一干二净这个事实,“那看来下个月不用给你预留最显眼的版面了,也省得其他人总是抱怨我豪横。你先休息吧。”
“等下,等等!”威廉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身上空无一物的病号服,“是谁把我送来医院的?我素材本呢?”
“那个,其实是我。”西丽小声回答,“我回家路上刚好看见您出事。就喊了马车把您送来医院,当时钱包钢笔落了一地,我都替您收好了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不过里面没有什么本子……真的很抱歉……”
斯韦雷闻声起身疾走两步到床头把威廉的衣服全拿出来翻了一遍,意料之中地一无所获。西丽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漏下了老师的重要物品。
“不,没什么,”威廉揉了揉额头,“麻烦你了。大概是当时掉在什么不起眼的角落了吧,回头去酒吧那边问问有没有人捡到。附近的流浪汉经常捡了别人的东西索要报酬,倒也不算一件坏事。起码找到的概率是很大的。”
西丽松了口气,笑道:“那我立刻去找!”
“嗯,麻烦你了,就医的费用和找东西的报酬我之后都会还给你的。”威廉回答道。
“没事。”西丽羞涩地笑了一下,起身离开了病房。
“你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斯韦雷嘲笑道,“小姑娘明显对你有意思,榆木脑袋。”
威廉颇为无语地看了斯韦雷一眼,脑袋上的纱布显得有些滑稽:“她是我学生。”
“老古板。”斯韦雷撇了撇嘴,也站起身,“走了,工作忙着呢。版面我最多还能给你留一周,加油啊大作家,努努力想起来。”
“知道了。”威廉叹了口气,靠在床头闭上了眼,不知道是镇静剂带来的困意还是劳累后的疲倦席卷了全身……
出人意料的,西丽第二天带来的消息并不理想,附近的流浪汉没人看到过一个陈旧但精致的皮质本子,酒吧的常客也没有人在吧台上见过“威廉的小本子”,不过倒是有不止一个人记得威廉那天似乎跟一个戴棕色帽子穿大衣的人相谈甚欢,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还在嚷嚷着什么“绝妙”“密室”之类的,之后两人前后脚离开酒吧,再之后外面就传来了车祸的声音。“威廉喝成那个样子出了事也不意外,他说不定会自己走到停着的马车旁把自己一头撞晕还赖人马车呢”,有着硕大酒糟鼻的老头哈哈大笑着又往嘴里灌了两口。
听着西丽复述的一切,威廉陷入了沉思,他不敢确定,但是似乎印象里的确有那么一个萍水相逢的棕帽子,那么一场酣畅淋漓的对话,他记得自己仿佛突破了某个瓶颈,思路豁然开朗……然而这些都是破碎的残片,无论如何拼凑不起来……
威廉叹了口气,摸了摸头上的纱布:“已经帮了大忙了。谢谢你。再过两天我能到处走动了,会自己去找的,说不准是哪个老朋友捡到了打算跟我恶作剧呢。”
西丽摇了摇头:“没关系,能帮上老师的忙我很高兴。”
尽管威廉一再表示拒绝,西丽还是帮他削了苹果,聊了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才不依不舍地离开。
威廉目送她离开,无声地叹了口气,正当他一边苦苦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份感情一边努力回忆更多酒吧里的片段时,他的目光落到了衣架上,那里挂着西丽落下的帽子,是一顶棕色的贝雷帽……
第三天斯韦雷又来了,虽然他收敛了点,但还是老样子人未到声先至:“可怜的尼尔森,版面我留不了了,老伙计,纪实那边出了大案子,老奥拉夫高兴疯了,他以前成天只能跟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写点没营养的豆腐块,这回可不一样,嘿,你猜怎么着,大明星格蕾特被发现全裸死在自己家里,门窗紧锁,现场是妥妥的密室!”他把帽子一摘,大大咧咧往病床上一坐,拿起苹果狠狠啃了一口。
“老奥拉夫关系好的警督正好负责这个案子,那老东西欠了奥拉夫人情,允许他看一些机密证据。这要是自杀,他就能好好挖一把格蕾特的隐私,大明星的隐私谁不想看啊,这要是他杀,嚯,那可是真实发生的密室杀人,比小说刺激多了。版面妥妥是老奥拉夫的了,也好,你就安心休息吧。这种大事可不是寻常能遇上的,就给老奥拉夫嘚瑟两天吧。”斯韦雷不知道是在安慰威廉还是在安慰自己。
“真可惜……我记得你还挺喜欢格蕾……”威廉安慰地看向斯韦雷,目光凝固在他手里棕色的圆顶硬礼帽上,几乎忘了后半句,“特的……嗯,之前不是还专门去看她的演出吗?”
“啊,所以我也央求奥拉夫给我透露点内部资料了。”斯韦雷打了个哈哈挠了挠头,把威廉的停顿当成他身体不适的表现,“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啊?别勉强啊,正好多休息两天。”
“嗯……我知道了。”威廉点了点头,“不过除了想不起来酒吧里的事之外,我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大概这两天就会出院回家休养吧。”
“咦?这么快?啊我知道了,你在躲着那个小姑娘吧,”斯韦雷嘲笑道,“丢不丢人啊尼尔森,不过也是,她总不能追到你家去。”
“少说两句吧你。”威廉叹了口气,逼迫自己不去多看斯韦雷手里的礼帽。
时间很快到了威廉出院的时间,医生的诊断跟他的感受完全一致,除了记忆的缺失以外,他的身体基本无碍了。不过,出于某种诡异的违和感,他没有告诉西丽和斯韦雷,而是自己叫了马车。
车轮咯噔咯噔驶过路面,颠簸感让人昏昏欲睡,车窗的布帘被风微微吹动,隐约将街景投入眼中……
“停车!快停车!”威廉大喊了起来,从渐渐停止的马车上一跃而下,在车夫惊诧的眼神中飞奔入人群。
“是他!”威廉一边奔跑一边寻找着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他无比确定,那棕色的帽子和皮质大衣,跟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如出一辙,他一定知道自己的本子在哪里,至少知道“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到底是什么……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
威廉·尼尔森在街上一路飞奔,时而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时而又觉得完全是错觉,然后他脚底一绊飞了起来,面前刚好是下行的坡道,他就这么沿着坡滚了下去,好在这次他没有喝醉,记得保护住了自己,除了浑身都疼得要断掉了以外,竟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那个人影自然是消失无踪了,威廉叹了口气,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马车旁边。
“要把您送回医院吗?”马车夫打量了他一番,不确定地问。
“呃……”威廉刚想要答应,突然想到了什么,头皮一麻,“不,送我回家去,麻烦您了。”
车轮再次滚动了起来,威廉则坐在马车里被自己的猜想惊出了一身冷汗:格蕾特死在密室,如果不是自杀呢……那么知道自己“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的棕帽子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他知道自己失忆了吗?如果知道,那么他会担心自己记忆恢复举报他,如果不知道……威廉突然觉得,刚刚自己跌的一跤不像是自己绊倒了,倒像是被人推的一样……
他越想越怕,跌跌撞撞下了马车,回到家把门窗全都反锁了起来,之后不放心,又搬了凳子堵在门口,然后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放下心,坐在书桌前平复急促的心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整栋房子都密封了起来,威廉却还是感觉自己能听到零星的脚步声,轻轻地,仔细听又会消失不见。
突然,他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自己现在所处的,不正是一个密室吗?后脑勺被撞击的地方剧烈地疼痛了起来,一滴汗从额头流入了眼睛,可他不敢擦,专注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他想起来了,绝妙的密室杀人手法,在想起来的那一瞬间,他也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了……一根绳子从背后紧紧绕上了他的脖子,接着,就是一片漆黑……
END.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0.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她支付不起,因而将成死局。
1.
陈白走过殿前的长廊,宽大的玄色袍袖扫过庭前黄沙,寥寥的天光总不得见阴霾,也不叫人心里痛快。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这雕栏玉砌亭台楼阁,从她的青丝穿过,在她的幼时拍遍,石纹中刻着掌纹,木纹里烙着体温,一片片留着欢笑与哀戚,仿佛将这偌大的城印成一片。
2.
远处的雩祭楼轮廓朦朦,她的曾祖母曾在那里艳艳起舞,引来丙午城最大的一场甘霖,然而被神祝福的命运并未永久青睐陈家,青睐丙午。
当然,这无碍于人们隐隐期盼着珠帘玉扇后的倩影再带来一次奇迹,往来行商,也要顺势拜上一拜。宁可信其有。
近处的凯旋台隐约能见几分红绸细节,她的母亲那样武艺高超的女子,在上面一气挑了十四位自诩的“高手”,最后无人敢应。
庭前空空如也,司恒广场上曾跪满了臣民,迎接新城主的诞生,上天怜她,还洒了两点阴云水痕,臣民山呼主上。
然而那点怜惜抵不过命运的干涸,如同渐渐枯竭的水源,和这座城。
3.
然而那些记忆结成丙午城,如同高楼上无声绽放的烟火,一道道划过星河,划过万家灯火,划过大漠夜色,将陈家和丙午城牢牢联系成一个整体,一个图腾,一种故乡。
那本是她留给自己孤独的狂欢,但阴差阳错,变成与异乡人雀跃的欢庆。
这就是丙午,有人洒脱离去了,有人不舍归来了,但无论如何,城在那里,城主在那里,一片黄沙的尽头叫故乡,是旧时代的绝唱。
她就是唱词本身。
活着是,死去也是。
4.
陈白站在凯旋台上,她的母亲曾经轻甲皮胄轻取十四人的地方,往前一步,高楼微凉看不清远方,退后一步,万丈深渊容不下一人。
她的面容整肃,对上面前那一双双眼睛。
怯懦的、动摇的、无助的,全都不在此间。
在此处的,是坚定的、执着的、甘愿抱着旧时代溺死的一群人。他们的背后就是这座城市,他们魂牵梦绕守卫的故土,他们的面前就是这座城末代的城主,他们誓血为盟效忠的主上,他们面对的,是出云无可匹敌的大军,是滚滚而来的新时代,他们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再失去了。
所以他们无惧生死。
5.
少女朗声开口:“出云大军,犯我丙午!”
“以大国之姿,侵我疆土,害我袍泽!”
“他们以为孤会胆怯!会将丙午拱手相让!他们错了!”
“也许有人会恐惧!孤与孤的勇士不会!”
“也许有人会退缩!孤与孤的将士不会!”
“冲杀吧!丙午的将士!”
“直至长矛折断,直至盾牌碎裂,挥剑杀敌,血染大地!”
“冲杀吧!丙午的勇士!”
少女举起右手,系在无名指上的腰带上挂了一枚指环:
“孤今日,以身许城,与尔等共进退!”
言毕,她挨个将杖尖与将士的武器相碰,发出击鸣声。这支沉默的队伍逐一高举武器,回应城主。
“为了丙午。杀!”
少女沉声,上龙,挥杖。
“为了丙午!杀!”
他们终于开口,杀声阵阵,今日,与城同死,以血荐丙午!
6.
胯下坐骑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从天色微明到烈日炎炎,从满目烈火到疮痍遍地。
“主上在北,臣不可面南而亡。”
一个将军固执地站在原地,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肯屈膝,不肯低头,眼睛还望着丙午城,望着陈白的方向,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神采。
他们践行了誓约,故土在北,主上在北,即便遍体鳞伤,也将目光投向北处,英魂所归,英灵永存。
也许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姓名,没有人记得他们的执着,但这片大地流着他们的血,他们的呐喊,他们的不甘。是战士、是英雄,当之无愧的守护者。
“现在,该孤来陪众将士了!”少女坦然一笑,刀伤、箭伤、法伤,她仰面而下,朝着峡谷深处落去,如同她曾无数次从雩祭台瞭望那样,丙午城从她的眼前掠过。
她又听到亭台楼阁的烟火照亮整个丙午,如同被击碎的梦境斑斓破碎。
玄色带着血色坠落在深谷,像一只残破的玻璃蝴蝶。
今以吾血,祭丙午。
Fin.
作者:亱煌绯
评论:随意
(1)
灵运七年仲夏的某一天,花逢君的小酒馆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也是他的最后一位客人。那是个健硕的黑发男子,身着九都最经典的武士装束,腰间别着柄漆黑如夜的太刀,斗笠压的很低,看不清脸庞。
花逢君有些诧异地打量着陌生的刀客——就连本地人都鲜少能找到这间异常偏僻的酒馆,何况是远道而来的旅人。他旋即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和煦问道:“客官需要些什么?酒食还是打尖?”
刀客缓缓扫视着周遭环境,用流利的苍卫语漠然答道:“找人。”
来我这人迹罕至的桃花林找人?找的怕不是人吧。
“坐。”花逢君没有指出对方话里潜藏的意思,指着柜台旁的桌椅做出“请”的手势:“客官远道而来,不妨先歇歇脚,试试我这儿的桃花酿如何?”
刀客点点头,取下佩刀将其放至桌角,而后坐下,沉默地看着花逢君为他取来两个酒盏与一坛桃花酿。
坛开,淡淡桃花酒香从中钻出,弥散在空气里。
“掌柜可姓花?”刀客忽然开口道。
花逢君愣了半秒:“是。敝姓花,名逢君。”
“无字?”
“无字。”花逢君点点头肯定道。
刀客好笑似的哼了声:“不像苍卫人的性子。”
花逢君没有接话,为他倒上满满一盏:“客官贵姓?”
“渡边。”刀客伸出双指在桌面轻敲三下:“渡边谟渊。”
“九都人士?”
“对。”
“苍卫语说得不赖。”
“过奖。我少时喜爱钻研各地语言,自学了不少。”
花逢君又为自己满上一盏:“渡边先生远道而来,所寻何人?”
“红衣墨发,黑绫覆眼;手束金铃,行步不作响。掌柜可识得此人?”
呵,我知道一个这样的家伙。我要不要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可能就在楼上。
花逢君表情不变,嘴角依旧蓄着淡淡的笑意,向他举盏致意:“先生为何寻此人?”
渡边谟渊抬高斗笠,露出半张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的狰狞面孔。他随意地举起酒盏,猩红的眸子却死死盯着花逢君的眼睛,盯得后者脊背发凉。
“他杀我爱徒。”低沉的字句从齿间被一一挤出,像群细小的蜘蛛攀上花逢君的后背,挠得他浑身一颤,香醇的酒液险些越过酒盏的束缚,洒落在桌面。
好你个绯君!人家寻仇寻到我这儿来了!你自己要死别拖我下水啊!
“抱歉。我先自罚一杯。”花逢君赔笑道,举头将酒一饮而尽。
渡边谟渊垂眸,望向盏中淡粉而剔透的液体,似是梦呓般念着:“无妨。”他将酒盏举至唇边,浅抿一口。香醇的酒液淌过唇舌、缓缓滑入喉间,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桃花香,轻柔地安抚着渡边谟渊烦躁不安的灵魂。
“好酒。”渡边谟渊诧异地望着手中的酒:“很少遇见酿得这么香甜的果酒。”
花逢君为自己满上一盏:“不妨多喝些,我这还有许多。”
渡边谟渊将盏中酒一饮而尽,漫不经心般道:“花掌柜酿的酒既如此香醇,为何不在城中置办一间酒馆,能赚不少钱。”
花逢君抿了抿唇,为渡边谟渊满上酒盏。“等一位故友来赴约。我若离去,他来寻我时寻不着了怎么办?”
“没有书信之类的往来?”
花逢君摇摇头:“只是临别时半开玩笑似的,约定在一万次日出之后相见。”
“等了多久?”
“二百七十八年零二月又十三日。”
渡边谟渊扯了下嘴角:“我有些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般执着。”
“他……”花逢君半垂着眸子,嘴角不觉勾起:“似江上初生的金轮,总吸引着人想靠近。”
“这让我想起美尼亚的一句俗语。‘越是光芒万丈的人,越容易燃尽生命。’”
“嗯……他没落得好下场。”
“既然知道了,为何不走。”
“再等等,要是他活下来了呢?”
渡边谟渊好笑地摇摇头:“太过执着可不是件好事。”
“渡边先生也是。”花逢君垂眸浅笑着。
花与酒的香气交织混合,充斥着不大的酒馆。
刀起,寒芒闪。
漆黑的太刀覆上狰狞的紫黑色火焰,将面前的花逢君骤然撕裂成两半。
“他同我说过你。”花逢君依旧笑着。断成两半的身子化成片片花瓣飞向空中,在不远处重新凝聚成人形:“你的徒弟背负着强大的诅咒。”
“可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渡边谟额头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她做错了什么?!只是被选中为容器,就应该去死吗?”
“我很抱歉……”花逢君紧抿着唇,向渡边谟渊抬起手。“他答应了我,会让我见到那位故人。”
“所见皆实,所念皆真,所愿皆现!”
花香渐浓,白雾荡漾。
黑炎腾空,流光飞烁。
人影错,血雾浓。
(2)
夏夜,蝉鸣,花火大会。
渡边谟渊又看见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女孩扒着粗糙的树干奋力往上攀爬,力图让自己处于一个相对较高的位置。庙会拥挤,人潮不断。她的目光越过层层人海,最终落在谟渊身上。
“师~父~父~”她欣喜地挥舞着手臂。
渡边谟渊微微点头,示意自己也看见了她。
而后,红色的小小身影跃下树干,奋力拨开人群,飞入谟渊怀中,并将头深深埋入后者的胸口,大口深吸着对方的气息。
“初阳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渡边谟渊抬手摸了摸徒弟毛茸茸的小脑袋,全然没发觉自己的嘴角浸出了一抹不明显的笑容。
“可初阳今年才七岁!”浅仓初阳微微鼓着腮帮子争辩道。“要长到十六岁才成年呢!是初阳这辈子活过的两倍还——要长!”
“好好好。”谟渊点点头,任由她牵起自己的手,拽着自己在人潮中钻来钻去。
苹果糖,捞金鱼,章鱼烧,狐狸面具……这些东西对极少出门的初阳来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快乐。她兴冲冲地跑到每一个摊位前,好奇地打量着它们。
不会有人讨厌这么一个乖巧粘人的小猫咪做徒弟的。渡边谟渊如此想到。
他看着自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看着……自己?
渡边谟渊愣住了。
“师父父?”
轻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喧闹的人群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素白的墙壁,与身下的一张陈旧的榻榻米。
初阳歪着脑袋坐在他面前,一脸担心地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师父父真是的!这么冷的天还要出门。冻坏了怎么办?”她蹙着眉,担忧地伸手探向谟渊的脸颊。
好奇怪……
渡边谟渊看着逐渐放大的面孔,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去给初阳准备了礼物。”他听见自己如是说道。“这是我们度过的第一个圣灵夜,我想……应该要有些仪式感。”
他变戏法般从背后拿出一条系着金铃的红色发带。“初阳最喜欢的红色。”
“还绣着金色的火焰!”初阳瞪大眼睛望向那条发带,欢喜地扑向谟渊:“喜欢!”
下一刻,场景陡然变化。
小小的身影站在十步之外。
她上半身大幅后仰,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站立着,一点点转过头看向渡边谟渊。
她脸庞煞白,瞳孔紧缩,双唇无声翕动。呼吸带出的暖湿空气化成稀薄到几乎不可见的白雾,迅速消散。
她艰难地抬起手,向着渡边谟渊所在的方向。
“师……”
似有泪滴从她眼角滑落。
霎时,她的胸口豁然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伤口,但未见鲜血从中喷涌。一只白皙的手从伤口中钻出。她痛苦的哀嚎尚未在喉间凝聚,另一只手便紧接着伸出,抵在女孩瘦小的身躯上,将伤口扩大至整个躯干。
散发的头颅从伤口探出,旋即是胸部,腰腹,大腿,小腿——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那瘦小的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一个活生生的成年男子从那瘦小的、年仅十三岁的女孩的胸口钻了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怪物?!为什么……为什么会从初阳的身体里钻出来……
渡边谟渊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正舒展身体的赤裸男人,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想移动自己的双脚,想将怪物的头颅砍下来,想保护自己的徒弟,想做些什么。可他能做什么?他的双脚甚至不听自己的使唤,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躯,一屁股瘫倒在地。
他听见自己的哀嚎。
他的视野分崩离析。
周遭景色再度变化。
他从黑暗中睁开眼。
作者:绿鲤
评论:稍等 正在热修(更新)
写在前面:角色都是furry。
0 流星雨之夜
这是一个再普通平淡不过的故事。
两户比邻而居的人家在同一个春天生下了两个孩子。垂耳兔一家的孩子有着奶油一样的淡黄绒毛,于是父母给他取名舒沫。而隔壁宝珠鼠一家的孩子有着矿石盐晶般的浅蓝色皮毛和眼睛,所以父母决定叫他铜盐。
同为小动物,住在一墙之隔的两个小院里,舒沫和铜盐时不时就能在出门的路上打照面。在学走路和学说话的时间里,两个小家伙就成了好朋友,没事儿就去对方家里串门儿吃饭过夜。自从两张三瓣嘴学会了说话,便开始无话不谈,说累了就挨着对方睡着。大人过来叫他们吃饭时,看见一黄一蓝两个小毛球包在各自的小衬衫和背带裤里,东倒西歪堆成一团,也不忍打扰,只会心一笑。
他俩都不是爱折腾的孩子。舒沫喜欢安静的室内,不怎么跟别的小兔一起跑来跑去,更喜欢小点心和晒太阳,还有各种绘本。而铜盐对外界的热闹不太感兴趣,比起跟别人一起出去玩沙子鬼抓人,还是更喜欢和舒沫找一处窝着,与书本打交道。
在十岁以前,两个小东西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挤在一起看书,讨论故事的内容、学到的知识、各自的见解和想象。唯有在街巷都安静下去的夜晚,他们才会一起爬上屋顶,挨着彼此躺在那里。从数星星到开始认星星,两个稚嫩的声音随着两只小小的手挥舞而响起。
“今天就是流星雨了!”
“我们可以许很多愿望了!”
十岁的那个夏夜比生日过得都隆重,听铜盐的爸爸说那天可能有五年一次的流星雨,错过了五岁那一次的小兔子和小老鼠都兴奋极了。他们提前一个星期就反复问天气,攒了一篮子的点心,拖出旧桌布当作野餐垫,求到爸爸的望远镜,早早地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在了阁楼里。等到了当天傍晚,天气依然晴朗,余晖还未彻底熄灭,天际就出现了几颗微光的星星。
“今晚天空很干净,一定能看到!”
爬上屋顶去确认的铜盐跳着向舒沫挥手,小兔子便抱着塞得满满的篮子爬上梯子,抓住对方的手,钻过通往屋顶的天窗。两个小家伙铺好野餐布,一人拿一块点心自然地往对方身边一躺,望着逐渐被染上紫蓝色的夜空顶顶舒畅地笑起来,格格的笑声就像两串小铃铛。
“流星雨什么时候才会到呢?”
“不知道,但是肯定能看见的。我爸爸说,这是夏天能看到的最大的流星雨!”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一晚上!”
他们一起躺在屋顶上,从入夜等到半夜,从半夜等到快要黎明,开开心心的叽叽喳喳也在慢慢漫上来的困倦中变成失望的嘀嘀咕咕——
“唔……怎么一颗流星也没有?它们迷路了吗?”
“哈呜……可能它们白天就过去了……”
“那我们今天岂不是看不到流星雨了?”
“如果今天看不到,那就是五年都看不到了。”
大大的天空下,小小的屋顶上,两团小毛球遗憾地说着。
“我们要回去睡觉吗?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再等一等吧,天没亮就还是晚上。”
“嗯。”
于是他们就在黎明前铺满繁星的天空下一直等着,直到天际快要有光亮起——
一滴雨一样的光点从银色的星天中划过。
“流星!铜盐快看流星!”
也来不及确认是否幻觉,舒沫第一时间拍了拍身边的铜盐,两个小毛球顿时一翻身从屋顶上骨碌起来。他们望着天空,虽然没有再找到流星的踪迹,但都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铜盐很快的反应过来,对舒沫说:
“快许愿!”
宝珠鼠和垂耳兔于是都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对着自己刚才所见的那一滴雨一样的流星许下愿望。
许什么愿好呢?
两个小东西都没有什么贪心和野心。不想要金银财宝,也不想要什么天下闻名。在这个年纪,对他们而言最最珍贵的是什么呢?
虽然因为知道说出来就不灵了而对彼此保守了秘密,但年幼的小老鼠和小兔子其实许下了同样的心愿。
“我希望我们以后永远都是好朋友!”
01 勇者的背影(Shumo’s side)
垂耳兔舒沫打从心底觉得两个人会一直这样一起长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作为小酒馆的儿子,他以后也会做酒馆的老板,而铁匠铺的铜盐将来也是要继承铁匠铺的。他们可以在这个小小的村庄迎来送往,用一杯杯好酒和一把把精良的武器送无数的冒险者踏上旅途,等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成为享誉大陆的英雄。一直到老到死,他们两个都——会一起看每一场流星雨,一起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庄度过安宁的一生。
但,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从他们的背带裤都短了一截的时候开始,还是从他们被送到学校去的时候开始,还是……他只记得长高了的铜盐有一天忽然展现出了魔法的天赋。老师们都惊讶极了,因为在从前,这座小村庄里是从没有出过具有这样资质的孩子的。
舒沫也是为他高兴的,在村庄的镇守法师想要请铜盐去他的法师塔时,他可能比本人还高兴。他拜托妈妈给他准备了一大篮子灌满奶油的点心,让铜盐拿着去送给那位导师,并给当时还有些惴惴不安的他加油。
从法师塔回来的铜盐戴上了眼镜,并获得了自己的第一支法杖。虽然还有一些对自己的才能如梦方醒的茫然,但已经很有一副少年魔法师的样子了。
他们照样一起上学,谁先出门,就在门外的路上等对方一会儿。只是每天放学后铜盐都要去法师塔进修魔法,他们就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整天在一起了。舒沫最开始并没有为此而苦恼,但是有一天他去迎接晚归的铜盐回家时,发现地平线上细细的身影多了一个。那是一名陌生的灰狼少年,腰间别着一本魔导书。
“舒沫,这是罗亚。他的导师是老师的朋友,正在修习符文。最近跟着导师一起过来,拜访我的老师。”铜盐语气平淡地向舒沫介绍了身边的新伙伴,那面相不善的灰狼倒是十分礼貌的向他鞠躬问好,于是垂耳兔也局促地向对方发出了问候,并出于不能冷待客人的心态邀请对方也一起来吃晚饭。
少年人们的晚餐时间总是简单愉快,在最初的腼腆过后,无论是小兔子、小老鼠还是年轻的狼裔,都通过几个同龄人的话题很快打成了一片。但在聆听他们俩交谈的时候,舒沫慢慢地——突然发现自己听不懂了。
“魔纹构建”是什么?“能量层级”是什么?“元素相克”又是什么?
在那两个人相谈甚欢的时候,舒沫只能听着,试着去分辨他们说的话,从里面找到自己能够理解的词语,然后去推测整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最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回答任何一个问题,没有办法参与到任何一个“似乎是一段”的讨论中去。舒沫在铜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眉飞色舞,那是从前跟自己讨论有趣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出现的表情,但现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桌子对面的另一个人。
从那天起,铜盐的朋友变多了,而两团逐渐长开的小毛球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
他的身边不只是拿着魔导书的灰狼,渐渐地还有了背着阔剑的雪鼬,还多了挎着长枪的银豹,还有披着斗篷的黄猫。他们总是谈论着魔法和远方的国度,谈论着许许多多他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东西——这是让他最烦恼的——把铜盐带走。
如果自己也能觉得有意思就好了,如果那是自己能听懂的话题就好了,如果那是自己也可以参加的游戏就好了。
其实在那之前他就感觉到了。
虽然他们还是一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能够像从前那样畅聊到嗓子哑掉的话题已经越来越少,各自关注的事情也已经开始偏离,观点也不再那么相似了。
舒沫一直感到不安,但察觉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追不上铜盐的脚步了。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法律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无雨城位于重山脚下落雨山旁,文载记录寥寥,只知道城外仅有一条出入口...”
马夫不合时宜掀起帘子,车外的光一下子盖过灯盏,“仲大人,前面入口不让马车进劳烦下车” 钻入的细风也将最后的烛台吹干抹净。
我落下笔墨卷起书笔,刚洋洋洒洒写下的几笔马上就被这匹夫给搅了。听他的意思估摸着是到了,自己包袱内的东西并不多,几只笔几块饼几本书一壶水还有衣服,果然东西还是很多。
“仲大人——”
马夫的再次催促下终于整理完毕,垮下马车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别看这是山脚旮旯,不远的小溪流淌音叮叮铃铃的,又夹杂着牛粪味就知道这里住着人。可刚下了车,四处只有树丛真是奇了怪明明有流水声就是不见水流影。
马夫见我下来迎上前,我从衣兜掏出半串钱,马夫的表情绽开了花,
“劳烦兄台,在下姓氏仲孙。”说罢我不好意思说只给半份,只能拆开一串钱捋下,不太好意思的,将就的,给了一半。
马夫的表情比马变得嘴角像是撇到山脚沟,“前面就是无雨城,仲大人你自求多福吧。”他一努嘴撇下话,上马的姿势比来时的还要潇洒,一个回旋准备打道回府。
而我身为一个出门游学的无名学士,理应对长途跋涉的车夫给予更高的致意,
“行吧。” 我从包袱里掏出两块石扔过去,“在下复姓仲孙,你!耳聋吗!”
这座山洞内的粪味过人,驱使马车没有停止脚步,在下怕对方折返于是快速逃走。顺着狭窄山道,抬头就能看见一个垒起来三人高的洞窟,洞窟下站守二人,一高一矮手拿长戟,不似平常百姓的模样。他们见我进前眼神多了份鄙夷,小声细语 “是个外地的,是个土包子。”
越是山里人越对山外人多一份警惕,封闭的城域偏见最为严重。
“鄙人复姓仲孙,这有赵知府书信一封。”
在他们还没有把武器冲向身前我立马拿出书信,高个子守卫拆掉信件,左看右看之时,我见缝插针:“知府邀我进城短叙,烦请两位官家放行。”信都拿反,这两人会不会识字?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看见倒着的红色官印才撤下武器,“行,特批你这个外地人进去,当心别惹事。”
真可怕,跟他们老大赵大海一个样。
进入洞窟内,两排烛火延伸深处,若没了墙壁上的照明恐怕很难走出这个狭窄的路口。若是第一次来的人,封闭道路下对心理是巨大的考验。洞内壁面不算光滑,并未被人悉心打磨保养,抬手触到窟顶,如若城里人凭这出口往来,壁内不该沾满灰尘
无雨城的神秘不仅在于资料的廖少,在我看赵大海能当上无雨城的知府更加使人无语,我曾教过他只是一面之缘,为何是一面之缘,书院开学前饭桌上只见过一面后面便没来过。一个恶贯满盈,不学无术,纨绔子弟,混迹烟花柳巷——
“仲孙师长多年未见。”
洞口尽头出了声响,话术之熟悉让人不经意接了话茬,多年的官场问候使身体下意识的作揖,说出传统的问候:
“哎呀赵知府多年不见如隔三秋,之前见面知府..”还没胖的像只过年待宰的猪!这句幸好被脑子及时刹住嘴巴 “大人这几年心胸宽广越来越体胖了。”
《寻迹经》中:无雨城无雨无雪无风,无昼夜交替。进入城内的一刻,城内四处遍布灯烛,抬头见不到天日,那是满天的沉寂,捉不见任何天际日夜的起伏,比起骤然而变的天穹,无雨城人的变脸更是一等一的优秀。
真可怕,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只是身着布衣,颜色布料与普通人家不无差距,脸上干净整洁无异味,发型也不失礼节。不管是老的少的小的大的,无数只眼睛化作利刃插在了我的背上,脊背凉风阵阵。
“仲孙师长,哎呀。”
走前面的赵大海有了第一句问候,他左看右顾,此刻的招呼变成了摆设没有撤回,更没有后话。赵大海看向未设灯烛的深处,转身寻着侍卫,他们的装束同门卫一样,听见赵大海的指令站于他的身前。
无雨城是没风,此刻早已变质凉嗖的招呼传出了发酵臭味:“仲孙师长本府还有事,您先溜达,等到晌日我设宴吃饭。”
说罢赵大海带着他们走向偏道,匆匆离去。要仔细看,偏道比正道更亮堂,这座城附山陵而上,横平竖直的两串微弱火光比不上偏道终点的通明。
黑暗角落中竹球飞来,轻飘飘砸在我的脚下,"你是外地的?”紧跟竹球其后的是孩子,他好奇的试探问着。
我不善与孩子打交道弯下腰递过竹球,挤出一丝自认为还算和蔼可亲的微笑,正要伸手进一步摸孩子的脑袋,下一秒孩子被身着打扮大人模样的少年强行拉走,少年警惕的目光上下巡视着面前这位正要好心帮忙拿球的外乡人。
刚才照明的缘故我的视线却落在他身上棕衣,少年全然不顾我的目光,急忙少年把孩子带走,临走前不忘留一句:“他不像好人,不要跟他说话。”
无雨城无雨穿蓑衣?如此昏暗的环境下,更何况是在不会有雨的这座城里,没人会注意到他身上是一件遮雨的衣服。这个少年实属怪异,我见四下无人看守前去跟踪。
这个地方安静的简直不正常,没有任何风声草动,前方小孩蹦蹦跳跳又踩又跺脚的回音被不断放大,庆幸的是正好遮住自己的脚步。
“我们要去祭坛,到时候不要出声。”噪音中少年的一句话见缝插针钻进我的耳朵里,无雨城总是相信是先祖天降惩罚引天公震怒,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凭城长听天降旨意弥补先祖罪罚,祭坛就是聆听的地方。
我随着少年往深处走,火光愈加的多了,山洞外不算明显的流水声正因为靠近变得格外清晰。无雨城不算大,算是从城头走到城中的功夫,不少城中居民将祭坛的道路围堵的水泄不通,祭坛在远处瞧着像是两只交织的大手,每个人的手中不约而同拿着火棍聚在其中,无数的红光犹如波澜壮阔的火海翻涌祭坛四周,那个少年与那个小孩钻进人群朝祭坛走去。
流水声像是从天上袭来,淅沥沥哗啦啦...哗啦啦?声音不对,这不是小溪流淌的流水。所有人的目光全然被祭坛吸引,趁此我穿过人群周边,犄角旮旯处的空隙看清了天上的东西,绵绵密密的水滴之上透着银色的光,那是一个不小的眼一个窟窿,水从中落下汇成洒水的声响,要是没说错的话,,下雨声?
无雨城有了雨?天大的谬事,疑惑中我观察了居民的神情,这一小撮的流水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手中火光的燃烧也没有这个窟窿眼降下的水滴好看。
“真漂亮啊,这是什么?” 有的孩子蹦蹦跳跳,站在离祭坛最近的地方,试图想要触摸溅在坛中亮晶晶的水花。那个窟窿眼的形状怪异,要是圆润也能算是天降,歪歪扭扭的撕扯状在空中不断摇曳。
“肃静肃静!赵城长来到!” 赵城长名字被叫喊着,这三个字又比稀奇的水流更能吸引全部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静声。
“我跟天神日日夜夜的沟通!好在苍天有眼!”赵大海的声音来的比人还快,声情并茂富有情感。“这是天神给我们的圣水,这就是天神赐予的礼物!”赵大海说到激动之处,张开双手拥抱上天,窟窿眼像是被风刮似的,流水稍微一歪,水滴砸在大海的头上,‘水流千里归大海’了罢。
“天神说了!无雨城居民用心了!”赵大海中途不忘装个样子,颇有气势的背手挺胸,换气的空挡有个少年爬上祭坛,我定睛一看是身穿斗笠的那个少年,
“他是骗子!这只是雨水而已,哪里来的圣水!”少年大喊,身上的斗笠被这片红光映照明显,十分扎眼。少年的怪异举动没有引起居民的愤慨,只有一片的怨声载道。
“哪来的小孩,快下去!”
“你这样会被天神问罪的!”
“你这样是大不敬!”
无数条抗议化为无数道利剑刺向少年,少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这些都是假的,假的!”这些污言秽语没有让他停止脚步,他不断反驳道。比起他的话,我盯着少年的头顶,竟落下一抹银光,熟悉的光照想起了外面的月夜,这应该是月的光。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出了意外,少年的异常举动吸引三五大汉上台拉扯,旁边居民附和着伸手叫好,少年的弟弟看见这个架势立刻红了眼眶,护在少年身前,小小的身躯几乎要喊破嗓门:“我哥哥说的没错!你们都被骗了!都被骗了!”
“那不是天,那是!——”少年未能说完便被几个大汉扑在身下,赵大海见状添柴加火,“刚刚我听到了天神的斥责!”赵大海拿起一根火把投向圣水坛中,漆黑一团的中央瞬时光冒三丈,强烈的白光吓得不少居民连连下跪,赵大海趁势继续道“天神说,这两个孩子就是祸端!” 此话一出口使得台下居民更加激动,无数只火炬随着人群的前近挤作一团。
这种民间小把戏用来哄骗山里人,真不愧是你赵大海。我在一旁看着眼前的闹剧感到荒唐,孩子的话大人总是不听的,小男孩的话在我脑中不断回放,这不是天,那这是?
前面的骚动很快波及到了人群后方,一个眨眼功夫,两个居民跌跌撞撞将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冲进了角落中,这里四处可怖的黑,脚下呜呜作响,脚底板下又似踩了什么东西,怪异的感觉引得我十分好奇。
“那是一块!一块!”少年继续喊着,三四个成年人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吼叫被喧闹中吞没,我低头摸着地面的东西,软软的像是一块斗篷的布,台下的局面变得愈发不可控制,一个个像是失去理智的禽兽,就连台上的赵大海费劲阻止,也没办法拦住几个冲动的居民爬上祭坛。
几个居民高举着火把势要朝少年挥去,我掀起那块篷布,篷布像是被什么重物垫着无法拔起,一股无形的力顺着布的中央四处扩散,又有几个居民上了祭台跟少年拉扯,半场的火把点燃了祭台,双手的托举下,手中央乍一看有太阳在冉冉而升简直要烧破了天,火焰太猛一股无形的力鼓起,接着呼呼啦啦的乱响。
什么东西那么重,是斤两重的铁吗?我正努力拔着,好似在菜园拔萝卜那样,
兹拉——
那坨篷布破天荒的出现了裂痕
兹拉——
裂痕随着乱响不断的蔓延裂开,台中央的火势加速了缝隙的张开,透过小小的裂缝,我闻到了来时的牛粪味。
“不好了,天神降罪了,天塌了!”
“天神息怒,要怪就怪那俩孩子,不要再裂了!”
居民们的注意力又被头顶的裂缝吸引,看到如此奇异的景象直接乱作一团,趁着混乱我靠近祭坛,打断了几个大汉的攻击拉起了少年,少年喘着气脸色苍白,他的表情有的只是惊讶,兴许在想竟然是我这样的外人救了他,真是讽刺。
少年拉起小男孩的手,我指向那个裂缝的深处:“不出我所料,那就是出口。” 我递过随身的火折子给了他,只能这样嘱咐:“前面很黑,记着不要回头。”
少年带着愧意点点头,刚要说些什么我立即摇摇头,推着少年走下祭坛少年只能带着弟弟往那个方向走去。
一定不要回头。
我低头看着趴在地上装死的赵大海,赵大海撅着屁股手护着脸,出了满脸的汗,他大概不知道谎言戳穿后该如何弥补,那么只能装死。心想着,我忍不住踹了一脚他的屁股。
兹拉——
别误会,他的屁股没裂成三瓣,而是天上的缝隙终于是彻底裂开,巨大的篷布中间是巨大的裂口,像是一件斗篷,彻彻底底的盖在了整座无雨城的房屋上,牛粪味更为浓烈了。没了遮天蔽日,清澈的夜空映照其中,若从正面看祭坛的双手上,正好捧着即将下山的那轮圆月。
——
军营之下,一盏油灯在亮,
“然后呢,无雨城怎么样了?”秦将军对这个故事饶有兴趣,他倒来一杯茶,茶中浮着灯光,我怕烫没有立即捧杯,“两叶遮目,叶子被烧的一干二净,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山直接塌了,大概骗局罢了。”
“那少年怎么样了?”秦将军又问,
“火折子学院出品,大概是去了学院用功读书吧。”
“就这么完了?”
“嗯,就这么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