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作者:夜雨
“天赋,是最不好的东西。”
“与其拥有天赋,我更愿意做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她用夸张的表情说着刚才的话,手舞足蹈,得意的感觉像是要凌空飞去。
“那么请问,您的天赋是什么呢?”
“我记忆力还不错的。”她靠在沙发上,一脸认真地对我说,“那你呢?你的天赋是什么?”
我笑了笑,说道:
“我会冻结时间。”
“傻逼吧你。”
她佯装嗔怒,回头去拿零食。
我施展了我的天赋。
时间冻结了。
女人伸展着身体,她的腰,她的腿,勾勒出美好的曲线。
时间确实停止了。她思维认知俱无。天地于我都变成了雕塑。但接下来却不是里番的内容。因为我的能力是有局限的。我不能影响到停滞时间里的一切东西。
比如我现在坐在客厅,我没法开门去卧室,也没法拿起遥控板关掉电视。我可以停止时间一百年,但我没法拿起时钟,扭动时针。
空气我倒是能自如地呼吸。灰尘也不至于划破我的皮肤。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它们是典型的盛夏时的雨滴。它们很密集,体积也很大,打在人身上甚至会带来痛感。楼下是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路灯的光是朦胧的。
我一跃而下。这里是十七楼。正是十七楼,我才能爽快地跳下去。
巨大到足以杀死我的力被禁止了。反而是四层楼梯的高度,我还可能会崴脚。
对面的楼灯光闪烁。我望着灯光落在地上。
雨水冲进我的鼻子,一股寒气抓住了我的胸口。
我从地面爬起,进行我今夜的散步。
雨夜里前行的汽车,驾驶的男人眯着眼,一副十分紧张的样子。轮胎的磨损很严重,如果遇到要急刹车的事件可能会出问题。
便利店里,女孩子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满脸不耐烦的店员坐在柜台处。他正盯着那个女孩。
暗巷里,猫咪缩在垃圾箱的中间。一袋垃圾停在空中,那是从楼上扔下来的,看样子非常准。
被赶出家门的小孩,在家门前抽泣。猫眼里是妈妈的眼睛。
世界大得让人发毛,细节充足。
我坐在水面上,两手做浆划动着。水面上很光滑,只要我控制我的能力,就不会沉下去。如果我努力摆手,时速还能到八十公里。
如果有人能发现我,他一定觉得很搞笑。人居然会用这种方式进行移动。我抱着腿,时速慢慢降了下来。
我来到了一个小区。这个小区正在发生一些事情。
前些天的时候,这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如果我能预知未来,我就能在那时停止时间,好好观看一下杀人者的嘴脸。但我不能,所以我只是在大雨瓢泼的夜里,探头看看警察们的工作。
我跃过警戒线,走进房间内。
一位警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页报告。地面干涸的血迹十分“凶悍”。我靠近过去看报告的内容,上面写的是凶器与死因。
一对夫妻倒在了客厅的门后。他们趴在地上,脚朝着门,腰上背上各中了几刀,没有什么反抗的迹象。他们的尸体已经被搬走,地上现在只有两道白线。
我在房间内踱步。如果不是警察勘察,我恐怕不能这么轻松地进入这片区域。
死亡时间是夜晚8时。我向厨房走去。厨房里是一片狼藉。不是翻箱倒柜的狼藉,只是一通料理后的狼藉。砧板上的刀痕很浅,恐怕主人们平时并不常做饭。
旁边的一堆调料品也在证明这一点,它们几乎都是满的,有些甚至没有开封。
当夜这对夫妻恐怕在这里招待某人,不过他们非得自己下厨的理由是什么呢?至少他们看起来完全不擅长料理。
我小跳着离开了厨房。在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现场,我总是忍不住小跳。
我观察了所有窗口,均没有强行打开的痕迹。只有在通往庭院的落地窗上发现了几缕被勾下来的衣服纤维。
庭院里几株玫瑰沿着栅栏种植,现在已经绽放,饱蘸雨水。栅栏的边上有一只脚印。我判断是犯人翻墙时留下的痕迹。这处通向的地方的确没有监控,但留下这么一只脚印未免有些瞧不起警方的观察力。
只是现在正下着暴雨。
我回到房间内,开始观察四处的装饰。
悬挂式电视机的背后有很多灰尘,他们至少已经在这住了三个月以上。
一脸严肃的警察插着口袋。我盯着他的瞳孔,里面是一处墙角。
墙角到窗,再到...
听上去很完美。
我蹑手蹑脚走到栅栏外。
警察已经走到落地窗前,看起来很顺利。
时间再次停止。
地面还是水,我踩着雨开始飞奔。穿梭在雨中,街边看板的灯光被扯成一团雾气。
十七楼虽然很高,但还是得徒步走上去。
在出门散步前,我已经以通风的名义打开了家门。
她拿了零食转了回来,笑着说道:“如果你真会时间停止,那不是无敌了。”
“我们就可以看遍世上一切了。”
“一切吗?”我歪了歪头,回忆起和雨一起落下的人影。
“倒也不算十分美妙。”我把手里的玫瑰递给她。
“你那里拿来的玫瑰?”她很惊喜,“还全是水。”
“秘密。”我说。
后面的事情比想象中顺利。几天后,新闻里说,死者的弟弟被逮捕了。
那个人对记者说,他对姐姐有感情,无法容忍姐姐被抢走什么的。
但我觉得,那完全是为了扰乱世人的视线。那家人已经住在那好几个月了,不能容忍也不至于拖到这个时候。他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嫉妒,反正不是这种暧昧的理由。
那个夜里,我拔下玫瑰的时候踩在了一块石头上,应该没有留下显眼的脚印。
被拔下的玫瑰吸引了警官的注意,从而让他发现了那个脚印。
我发现的东西警察也一定能发现,就算脚印被雨水泡没了也会有其他线索出现。或许有一天,有个精锐警官会循着那几秒的线索,来把我抓走。不过到时候,我也能时停跑路。
我混乱地想着。
除我之外,没人能停在现在。不过尽管停在现在,也没什么大用。
将飞不飞的鸟展翅停在窗外,我在时停里补觉。
不,不对。这天赋实在是太棒啦!
作者:眠春山
CP:rps米卡X赞多
从公路栏杆旁望去,靛蓝湛碧海面,白光炽亮泛滥,晃得米卡头晕目眩,干脆闭了眼。他怀疑假如被成千上万狂热人群包围,也不能媲美自然界一半的无情燥烈。
米卡的回神,不是听得脚步声。那人的脚步犹如兽类,放纵却轻盈,几乎没有声音的。而是受了挨近的温度的召唤,自他闭目后的暗红昏蒙里,一步,两步,如蜻蜓点水,在他发蒙的意识里,注入了比周遭更为鲜明的热潮。那熟稔的温热,被风送来混进了咸潮气的淡香,他便觉该睁开眼。
赞多迈着晃悠脚步, 通常放松的眉眼,在灼日煎熬下皱成一团,神色比起胡乱褪了一半、倒背在腰间的外套,倒还显出几分稳当。随着他高大身型靠近,米卡有一瞬感受某种庞然的压迫,自赞多身上,不受此人意志所控地油然而生。然而转瞬即逝,就如呼啸他们之间的熏风。
赞多猝不及防俯身抵近,向米卡伸出手,骨节几乎将米卡的呼吸钳住,在米卡被他脖颈的汗津麦色晃了眼时,自米卡肩膀上轻摘下一只昆虫。分不清赞多和那小虫谁更小心,终是那小虫展开透明翅膀,自他指甲上颤悠悠飞走。
“你不是怕虫吗?”米卡问他,嗓音黏哑得自己也讶异。
“我认识他。他在车上,和我们一起一路走,然后,也到这里迷路。所以,还好啦。”赞多望着小虫飞走的,远海的方向,“啊,但是软的,呃,很可怕。”
日晒扭曲路面,烘烧寸寸皮肤,他见赞多已脱掉外套,剩下一层湿黏裹贴肌肤的薄背心,肩脖大片泛粉到软红,像被暴晒至麻痒过敏。米卡喉结滚动,还未吐出那股焦灼,就见赞多另一只半藏起的手,拎起一罐可乐,犹带温吞冰气,轻轻贴住自己额头,米卡眯起眼,微张唇,凉气透入皮肤,模糊视野渗进一丝清明,勾勒赞多在眼前的微笑。
“你可以先走的。不用管我。”他握住那罐救命稻草,一刻也没让它离开脑门。
赞多直起身,站在他身前颇近的地方,看上去不打算一并坐下,撕开车上保温箱里仅剩的最后一根冰棍。堪堪消融的冰水沿裂缝淌到他腕骨,他连忙凑近了,细细吻去。他神色懊恼,加上浑身汗湿,米卡估摸他也跟自己一样,等回去了要恨不得长在淋浴头下。
想到“回去”,米卡又觉冰可乐也镇压不住的那丝烦闷、燥意,像要把识海煮成沸湖,涌塞了满脑。
“大海多好看啊,我还想看呢。”赞多边把那冰棍塞进嘴里,边装模作样,作一副“你想自个偷偷欣赏?没门!”的表情。他靠着公路上环形栏杆另一侧的矮柱,正站在米卡面前,柱子的高度对他的长腿着实不太友好,米卡看着,生出他会重心不稳的忧虑,他却像倚着稳妥而无形的手,自顾慵懒立于风中,着迷于唇齿间的甜味。仿佛在门户大敞、抛锚熄火,热得冒烟的面包车里,能搜刮出一点冰镇存货,栏杆旁有个矮柱能靠,同米卡一道在这鸟不拉屎荒无人烟、暴晒的海岸公路旁,还有大海可望,一切都可谓是心满意足。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米卡含咽那罐可乐,颇有地球上最后一瓶水的悲壮。见赞多瞪大眼睛不解,又笑着比比自己的脸,“我,头晕。”
“就刚开始的时候吧,那时车开到一半。”赞多撅噘嘴,满脸因米卡太过好懂,没有挑战性。“不过,那时候,你怎样都会让柯宇和林墨他们,上车先走,自己留下来,不管头晕不晕。”他手指伸过来,米卡以为他要戳自己脑门,缩了缩肩膀,赞多却柔缓地,用拇指和无名指捉住他,揉了揉他太阳穴。他保持着微仰头的姿势,被赞多以一只手掌,轻轻控住头颅。
被人按捏住重要部位,米卡却前所未有地安了心。似有能量,从那有力而有分寸的指腹传来,似他可以不必再焦灼,可安定住。那能量似流经脑海,松动他久积的烦滞窒息,将它们细细勾出脑海,引入风中,残留一点已可被承受的闷痛,落在他内里缓慢向平静清凉恢复的土壤上。
若要对赞多说起,他定会说,那只是因为米卡的底质,本就是温和疏朗,是他凭借自己的意志驱散烦郁。且定是嬉皮笑脸,就像他对搭乘汽车先走的其他团员,摇摇手里摄像机说,他要跟米卡殿后,取取原生的景色,好为眼下他们自主拍摄的旅游团综剪辑素材时,那副样子。
在这趟没有工作人员随时跟随,只支援一些基本设备,由团员轮流拍摄的长途企划里,他们从惊异,到逐渐习以为常,关于赞多比起原先他们已知悉的,更源源不断展现的领袖特质。若说面对着一辆前来搭援,却已超载的汽车,单是米卡同抛锚的车留下等待,他人多少会心有挂碍。而当赞多也一并说了留下,那些忧心或疑虑的神情都烟消云散,好像如果要有殿后的人,不会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
他做什么?米卡疑惑看他。
赞多在炎热天也不吝啬动作,是倾身、弯下背来看他,似米卡的神情值得他聚精会神,他凹塌的弧度隐含力道,颈背却绵软,将空荡背心下胸肉的弧线、摇晃的挂坠,连同口中冰棍的寒气,都在热风中送来。
“我担心,是AK说过的那个,中暑。”他用掌,抚触米卡面颈的皮肤,要感知他是否有发热或冷汗。他鼻子轻轻皱着,像嗅闻或探测那些不妙的征兆。
他之所以那时那样说,是嗅出了我……想独自留下,我想离开镜头安静,我想……回去了。真正的回去。米卡在他的手掌间,模糊地后知后觉。
“我没有中暑,我已经好了。”米卡温顺匍匐在那掌中,眼睛深邃,盯着赞多鼻梁的汗珠。
他没有说谎。虽晕眩未褪,但他却感到已有多日未像此刻神清气爽,也觉出熏风中,原来有从海的边际,随潮水拍击来一抹清凉,也吹得赞多头发飘乱,露出被微掩的笑意。赞多终于也放下心似的,拿起那个、从他陪着米卡起就没拿起过的摄像机,对着公路、海色和天幕,拍了几段。
赞多为了取景,前后挪步,一瞬间,对米卡而言久违的烈日当头罩下,米卡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骄阳又隐去。他开始以为有云又飘来罩于头顶,恍惚抬头望去,才顿悟万里无云。
只有赞多像柄枪,戳在栏杆前,在烈日下,影子拉长,尽数罩在米卡身上。
“海边。”赞多把那消融成小块的冰棍含着,含混说着,声音黏糊而咕哝,“我好想,到那下面去。”不留神去听他说,便会湮灭在热风的熏刮中。他的眼睛闪烁着无限的期盼,就像他此刻已置身于那波流中,不能割舍。
米卡突然说不出一个不字。特别是种种浮现,当车辆故障后,这人光顾着安抚其他人慌躁的心,维持秩序,联络酒店工作人员。在酒店的支援车到来后,眼见预支位置不够,协助维修抛锚车无果,而搞得满身大汗。谈起分批离开,又在让他人先走这事上一马当先。他一身衣料狼狈透湿,却一直像是这热浪中唯一的镇定。
倒霉至此也不发一句抱怨,烈日扎背也一声不吭的人,却只于此刻,此地,松散了无边强硬,像歇落在公路上的候鸟,对他这般说。
但米卡也不能回应一声好。他们在等,等实质的车辆救援,或实际上是,等其他摸不着的、言语不能传之物。它们在粼粼大海和赞多纷扬的黑发面前,都失去了一阵的魅力,但他们终究是安静地,按捺着。
海风的潮凉,在哪里都有相近之处,他想起赞多也是海边长大的孩子,同样能从风里的气味,嗅出熟稔。教他们行走何处,都惦念着来处。来处让无限广阔的世界映入眼帘时,在兴奋之余,都笼上一层模糊的怀恋。此时赞多出神望着大海,也笼在了米卡眼中这层朦胧怀恋里。他头发湿成丝缕,汗液水痕沿着赞多的湿发,淌到侧脸,滴坠到凹陷的锁骨内,光裸的肩膀微微一下颤动。又一滴汗水滑下,凝在他尖俏下颚,似积聚露水的花蕾。
“我想跟你说……”米卡弯起眼睛,笑容里有丝含蓄的乖柔,是赞多喜欢看到,也乐意为此付出的神情。所以他是毫无防备,竖起耳朵,把他的身体献过来。
而米卡,这匹金色的柔顺山猫,安静俯身,向赞多凑近了他的吻部。他伸出手指,自赞多下巴里侧往外蹭,像轻抚过同类的腺体,伴随徐落在赞多耳垂的一句话,勾走了那滴汗水。
赞多惊得咬碎了口中冰棒,冻得牙酸脑涨,他涨红耳廓,猛地站起身。耳根到修长脖颈一片飞红,整个人似蕴含巨大的火源,在他皮肤下,顺着淡青的经络潜烧,漂亮得惊人。他见米卡笑咪咪,似游刃有余,却目不转睛。也有赞多莫名嗫喏的时候,他半天挤不出一句话,理不出个所以然,又恍惚听到远方像有车声传来,只好背对着米卡,边揉着酥麻的耳朵,边直起身瞭望。
“好痒——好热!”他低低嚎着,像要挥散比猛阳更黏腻的旖旎。他摘下另一边手腕上发圈,手指在黑发上张动,似黑幕上绽放分明的花枝,眨眼扎出一个小辫。他做这一切时,肩膀完全舒展打开,延展脊背,拧着腰胯,像匹烈日下矫健的马驹,抬起而翻动的手臂筋脉,皆如流畅精密的机械,随时一声令下,便可迎着可怖骄阳,奔赴任何想去的野地。
米卡用视线,顺着他薄皮下突出的脊椎骨,触抚而下,划过那截收拢的腰,以及圆润的臀。人在意志力涣散时,美好的事物便加倍丰盈诱惑,钻入视野。在这种热风里,赞多也能站出漫不经心的气魄和热辣,米卡模糊感慨着。他眼前日光闪烁,忽而想象起,这也是赞多往脑后调整帽檐的姿态。而赞多,闲立在潮浪中。
海面白光波动,闪烁香槟细碎气泡的浮金,游涎漫散,泼浇赞多一身隐约的光芒和水色。光影调和在一个曼妙韵味,是画笔层层涂抹,难以言传、有如神来的调色,柔和地晃荡,似饱满浓稠的金色酒酿,渗入了靛蓝水纹,清淡地流淌在他的衬衫上。他光顾着看海那端的光束,未觉察光眷顾他周身。
他侧身漫立,夏日海风裹着咸,穿过他扬起的衣摆,一抹麦色肌色隐显。风险些吹飞他帽子,他抬手摁捻帽沿,为避日光而微转头,又享受这清凉伴着灿烂的光热。他深呼吸,微扬下巴,眯着眼,轻轻挺起胸膛,肩胛骨陷落深色的凹壑,那个姿态似将展翅徐飞,显得他纵情,又沉静。一个矛盾的融集。
他在风中漫步,海水漫过小腿,似闲适,似沉寂。没什么表情,却隐约有种全情的放松,和难明的懵懂,他一直看向大海,看着不为人知的远方,像穿透那些不能言不能解的东西,或者他成了所有难以捉摸的化身,热烈却神秘。
赞多几乎有那座岛所有澎湃的缩影。为什么不呢,他可以在当地买上一杯最美妙的咖啡。夏威夷的海岸,嫣红晚霞来自云层暧昧的眨眼,街道满载乘客的公车在日光下滑过,扑面的风与站在冲浪板上有相似的气味。米卡是渗透了这种气味,也饱浸过波涌的浪潮,从全天地间涌向他陷在沙滩间的脚,一遍遍冲刷自内而外的浊尘。他欲脱光了全身负累的外壳,长长舒展四肢,跳进粼光泛滥的海潮。下一秒亦将化作鲸豚,扑跃入深不见底的海渊,被亲切的日光盛托着飘浮。
晚霞从层叠的云倾倒下,海面成了燃烧的清凉火海,瑰红的潮水不住掀拍,届时本初的欲望流淌周身,回归作漫立于海天中的赤子,放肆地迎接大地,海洋,长风的亲吻。
这些画面,只是快速从米卡脑里涌出,再定睛时,远处那车已开到可看见轮廓的地方。他错觉已可听见队友们的大呼小叫,把他拉坠回现实。连他自己也吓一跳,他竟遗憾于车来得比意想中快。只是他知道,他们的等待并非自此结束。但赞多眼看已不想再等,饶是他,此刻也近晒得有些脱力,他把外套披在肩上,摇摆身体,向着来车的方向,颠晃着漫步去。
米卡忽然能感到,当这份年轻的生命里,看不到尽头的,焦灼的等待,共赞多一起静候时,也未尝那么难忍耐。兴许有比翻下这山崖,跨越海天外,更令人怦然心动的景色。当赞多乱蹦着,挥起双手来,米卡轻声说过的那句话似潮水褪散,但米卡知道,它已更像是赞多摇晃的、钩住的耳坠。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去海边的。
米卡摇晃着起身,脚踩热得扭曲的柏油路面,跟上大步向前的赞多。
完
其他:笑语
作者:路人
評論mode:求知
栗子球,栗子球,我是一颗栗子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栗子球该有什么样的天赋呢?列如......
好吧,虽说我自以为我是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好”的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
我出生在乡下,听祖上说我们家里世代出能球,如今正处乱世我更是有机会作出自己的一番事业,于是很小的时候我就有了个理想——我要成为勇者!
但是如何成为勇者呢?我很小的时候问家里人,他们说勇者就是要打败恶龙,杀死魔王,解放人民。所以击败邪恶就是勇者了?我还是不太确定,不知道到底是勇者可以击败邪恶还是击败邪恶才能成为勇者。
后来大些了,我去问了问学校的老师,老师说一个栗子球想要成为勇者,必须要拥有不被理解的勇气,学校里其他球的梦想不是成为商人,就是成为明星,有个家伙说他要成为整个镇子最好的清洁工,大家都笑他,说清洁工有什么好骄傲的。他说清洁工也很好啊,白天帮人民打扫干净街道,晚上有大把的时间陪伴家人,研究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他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要在空闲的时间里成为一个诗人!
他的言论又又引来了一群同学的嘲笑,但他似乎不为所动?在嘲笑中他也跟着笑了笑,好像是得到了什么认同一样。我想这就是勇者的一种吧?于是我站起身子说:“我要成为勇者!”
又是一整嘲笑,我羞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但又想起了老师的话——“勇者必须要拥有不被理解的勇气!”他们问勇者是什么。我说就是可以大声说出想做清洁工的球!
再后来我长大了,我成了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栗子球,我再问家里人,如何才能成为勇者。他们说要左右逢源,要利益至上,不要像以前的祖先一样,要懂得变通。
我问同事同样的问题,如何成为勇者,他们说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勇者,勇者根本养不活自己,赚不到大钱,讨不到老婆,是没出息的废物。
我问老板同样的问题,如何成为勇者,他说我不需要成为勇者,只要努力上班,只要努力工作,只要成为听话的球就够了,甚至不需要晚上回家成为一个诗人。
我去问了那个想要成为清洁工的同学,他是我唯一一个见过的,活的勇者。但是我没机会问他这个问题了,他再几年前为了些琐事加班猝死了。
后来我不当勇者了,我当了颗成功的栗子球,生了几颗孩子。我抱着他看着他嘟嘟着的小嘴,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
栗子球,栗子球,你是一颗栗子球....
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如此,列如.....好吧我也只是一颗普通的栗子球。与我的所有先祖一样。
他们说栗子球该成为最好的工程师,最好的科学家,最杰出的艺术家,最成功的商人。但从来没人问过栗子球想成为什么?谁又关心呢?
但是我和别的栗子球不一样,我能看见亡魂。我还可以去问问那个想成为清洁工的栗子球是如何成为勇者的。
他说:“他不是因为生活的琐事加班死的,他是在与恶龙的搏斗中战死的,是那些恶龙想要让栗子球们以为,我也只是一个趋利的普通栗子球。”
原来不是世界上没有勇者,而是所有栗子球一起谋杀了心中的勇者,我是这场谋杀的见证者,参与者。我是凶手,又是被害人。我是原告,又是被告的帮凶。
于是我拿起了村里最好的剑,我要去挑战恶龙,挑战邪恶。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我一定能有所作为,我要成为勇者,我要呼唤所有死去的勇者。
但是我出门的时候被一辆快车碾死了,这就是后现代的艺术,勇者要死在荒唐的地方。我听到路边不停的有栗子球围过来,我听到有人说像我这样的栗子球会下地狱,我听到了什么沙沙的声音,有人喊叫着:“糖炒板栗哦!”至少我死的很甜蜜。我想着孩子们在家里闻到这股味道,也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吧!这一切似乎都是值得的......
栗子球,栗子球,我是一颗栗子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一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栗子球该有什么样的天赋呢?列如......
好吧,虽说我自以为我是颗天赋异禀的栗子球,但我其实并不知道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所谓的“好”的栗子球该是什么样子。
我的爷爷是个成功的商人,我的父亲是一个思想家,但他在出门的时候被车撞死了,我是一个普通的栗子球,我的梦想是成为勇者......
残火积薪
下午六点半,禹进接到编辑电话。
他闭着眼睛捡起手机。
“禹老师,最近状态还好吗?”
“出啥事了?”
“喔没有,就是听一些朋友说,您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快写好了。”禹进揉揉眼睛,“构思部分完成,接下来只是时间表。已经写好三分之一,但草稿还需要很大修整……”
“好好,大纲……”
“你知道我的工作习惯,大纲是工具,写完我才知道故事是怎样的。”禹进不耐烦起来,“算了,预付金退给你,就当没合作过。”
“唉呀,老师又见外了。我不是想施加压力,只是作为编辑,有义务稍微push一下……”
“谢谢你。”禹进挂断通话。
房间沉寂下来。
半轮太阳射在脸上,楼下孩子们在尖利地鸣叫。
放学了。
他隐约记得有事要做。
打开电脑,禹进泡了杯咖啡,漫不经心地浏览网页和游戏更新。时间充裕,他想,打开游戏,日常,首胜,做这些的时候他尽可以放空,不去思考任何事。
手机又响了。他瞥了一眼。
“——你在哪里?”
“在路上。”禹进张嘴,“已经快到学校大门了。路上有点堵。”
“儿子老师给我打电话了。”
“我马上到!”禹进咬着牙,“这里有点事抽不开身——”
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妻子携着儿子站在门口,瞪着禹进。
“——今天放学真早。”禹进挤出笑容。
妻子的目光越过地上堆积的外卖包装,凝视着禹进。禹进才意识到音箱还在放着游戏音效。关掉音箱,他把游戏最小化。
“对不起。”
“多少次对不起了。”
儿子从妻子身后探出头,这个他不被允许踏入的工作室——堆满脏乱杂物,摆放着三块白板、数个书柜和工作台的房间。禹进自知理亏,站起身。但妻子已经先他一步弯下腰,收拾垃圾。
“我来吧……”禹进讷讷地说。
没有回应。妻子归拢垃圾,禹进把儿子牵到外间,吩咐他不要进来,然后回工作室关门。
“抱歉,状态很差,实在写不出,我自己也很低落。”禹进低声咳嗽,“昨晚构思到太晚,受人之托写了书评,今天睡过了头……看在我需要时间和空间来工作的份上——”
“别。可以了。”妻子抬起手,“你总能找到借口。这两年道歉听得够多了。”
禹进没话说,坐回椅子上抱头叹气。过了一会儿,看妻子无动于衷,他便抽出昨天寄到的新书翻看。扉页有赠言:“后学末进,请禹老师不吝斧正”,潦潦草草。
禹进冷笑。草草翻阅几页,心中已有分数。
他掏出手机给编辑打电话,尽可能在妻子面前显出体面。
“禹老师?”
“寄来的笑面老师的新书我看了。”
“喔!笑面这部续作很有潜力,对系列IP深挖下去的话,影响力稳步扩大,对我社的青少年用户矩阵有很大增强,这也对您作品的销售有帮助。禹老师您看着帮年轻作者做推广,是双赢的好事。”
“是这样……”禹进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在自己公众号上写一篇短评可以吗?三分批评七分夸。”
“好啊好啊,禹老师费心了。下次让笑面老师请你吃饭。”
挂断电话,禹进志得意满地抬起脸,妻子已经出门倒垃圾了。
儿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禹进对他招手,于是儿子跑到他身边,看禹进继续打游戏。
“爸爸之前写的是什么呀?”
“青少年校园冒险。你的名字就是起的主人公的名字。禹东东。故事的主人公就叫东东。他认识了许多小伙伴,一起打败了很多坏人。”
“他也叫东东吗?”
“是啊。”
“那爸爸你为什么不写了?”
“谁说我不写了?”禹进皱眉。
妻子走进来,对儿子说:
“出去。”
儿子乖乖地跑出去了,妻子抱着手站着。
“干什么看着我?”禹进笑了,“怎么,兴师问罪来了?”
“你两年没写东西了。”妻子微微皱眉,“坐吃山空,作家的名气会散。两年前编辑一周打两次电话,现在一个月打一次电话。我知道写东西的时候你很难,但不能这样放任自己。”
禹进皮囊下有东西突然爆炸了,他陡然站起身尖叫:
“我也想写——!你能帮我写吗?你能帮我吗?!你除了扫地做饭外还能做什么?!”
话一蹦出口禹进立刻知道不妙,自己需要一个扫地做饭的人,没了妻子自己的生活立刻会堕落到谷底。他颤抖着牙床,拼命挤出眼泪,嚎道:“我也想写!我难受得不停撞墙!可没有想法,没有灵感,没有激情——我没办法打出一个字!想有什么用?!”
妻子只是抱着手:
“你以前每天去学校采风,看学生们打闹,揣摩……写了好几大本笔记,这些我都还给你留着,但你已经不看了。”
太累了。禹进心想。那确实是正确的道路,但那真的太累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不想面对这个事实——他已经对东东和他的伙伴失去了热情。因为儿子的出世,照顾小孩耗干了自己,之前他看到少年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优点,都是好处。活力、热情、青春的可能性,现在他发现孩子是人生中的魔鬼,他们吃干了时间精力和金钱。直到有了孩子,禹进才发现自己没有做好准备,金钱解决了很多问题,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的精力没日没夜地耗在了陡然复杂的家庭上……
逃走。不仅从忧烦的琐碎家庭中逃走,同样地,他也再无法去与东东冒险了。一下笔,敏锐的感觉就开始回馈令他反胃的印象,烦人的、弱智的小孩的童言童语,比他写过的任何对白都更真切结实,也更令人厌烦。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去构思精巧、活跃、充满勇气和灵性的对白。
那时每天采风回来,直扑到电脑前,记下今天看见的有趣事件,分析少年少女们的思维,修改校园趣事,打磨人物……他和学校的门卫、教师和学生们都成了朋友,得益于作协的那张纸,他夹着笔记本在教师办公室里找一张椅子,和各科老师们交谈,关注最有意思的学生……
但他做不到那样了。
禹进颓倒在椅子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有一个词在妻子嘴边徘徊,听见那个词,自己的生活就完蛋了。脑子在空转,他想,如果先发制人的话——
“你想离婚吗?”禹进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如果我消失了,你的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
对方叹了口气。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
她真的想离婚,禹进发抖,没有否认,她没有否认,真的没有否认:“——你吃我用我的!我给家里赚了多少钱?!我的版税,我的稿费!我的改编版权!东东系列的改编版权卖的钱!你吃我!用我的!你吸干了我的血!”
“发够疯了吗?”妻子微微摇头,“你不像个人样了。你发完疯记得看看社交账号。全世界好像就你自己不知道。”
妻子摔门而去,禹进擦掉眼泪,怀着不祥的感觉打开自己的公众号。略微扫了两眼,心已经沉到了最下面。
某个他评点过的新人作者在社交网络上贴了大字报,批驳禹进作为前辈品行不端,列举数项大罪:阴阳怪气年轻作者、写书评夹枪带棒、系列作水准下滑、签书会上无视千里迢迢赶来的粉丝、在作家圈里拉帮结派挂人……
禹进看了眼时间和转评赞人数,这条大字报发在编辑给自己打电话之前半天,那时已有足够的发酵。
那通电话……
禹进缓缓滑下椅子。
怎么办……他脑袋空白,怎么办……
你是大作家呀,总能想出办法的,想想你的故事里,东东怎么面对困难?
对啊,他的朋友,我给了他很多朋友。只要朋友们伸出援手,问题就能解决……
禹进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从上翻到下:送牛奶的、修家电的、搬家公司、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同学师长、电脑配件……没有,没有,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
老婆——她在通讯录里还叫“乔乔”,一万年没这么亲昵地称呼过她了。
“老人”,甚至没有名字,不叫他们“爸爸”和“妈妈”(或父亲母亲)……
禹进的心变得冰凉,自己过往从未,从未留下任何一人在自己的圈内。
没有“伸出援手的朋友”和亲切的乡里。自己是逃离家乡来到这里的,在异乡独自打拼,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天彻底黑沉下去。
靠编造故事,一个人走到现在。
禹进爬起来,书柜上有一小排《东东冒险系列》,他幻想着自己能够有朋友,有伙伴,所以很久以前,写下了这个故事——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有朋友、有伙伴,被众人所喜爱的天真诚实勇敢善良的孩子,禹进从来未曾成为的人。
天色暗沉,把手机关机,禹进让自己淹没在苦痛的静谧里。
那些是谎言,也是他想把握的真实。
而真实的真实:他是孤独的失败者。
————
————
傍晚七点半,禹进与乔乔携手走出餐厅,禹东东抱着骑士人偶跑在前面,模仿着骑士变身的音效。
“——我和他的经纪人喝了个茶,敲定了营销策略。问题在于把话题的热度维持在高点,公司安排了采访,走动到位的话还有一场脱口秀。而那时,我拿出新书——《东东冒险之不速之客》。”
“也就是说变成一场联手炒作。”乔乔看着儿子的背影,“呵,你化解了。”
“沉默、回应、有风度地邀约决一高下,以新书。”禹进看着人流,“这本书将引入新角色:来自未来,二十年后的东东。成为父亲,人生陷入失败的东东,他要回到二十年前,改变过去……他会和之前没有戏份的被忽略的角色进行碰撞——东东的爸爸妈妈。通过矛盾的合题探讨我们缺失的失败教育,如何面对命运和世界为我们准备的……必然的失败。新的大纲给编辑看过了,他很喜欢,‘很有意义’。”
乔乔欲言又止,她转过头不去看禹进,摇头道:“我包里有一份文件。”
“我知道。”禹进沉默片刻,“我不是好父亲。但我想靠这本书……来弥补一些思考和体验。我只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成长,希望还来得及。”
乔乔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叹道:“别让我后悔。写完这本书后,你要怎么办?如果你又……”
禹进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转过脸。
霓虹色的光斑洒在妻子的长发上,她眉目忧愁悲伤,而禹进的心脏浸透狂喜,又是数年的肉欲饱足和琐碎家务,又是数年安逸的生活,他终于情难自已地微笑——到时候再来一次——用笔下角色的坚定口吻说:
“我会走下去,接受这一切,成长。”
于是,人世间的寒冷恰到好处地包裹在作家的身周,让他感觉神清气爽,温热的力量在胸中流动。他仰起脸,看见结构和角色,冲突和韵律海潮般起伏汹涌,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乔乔的名字,儿子的身影变作了面对着数十年后憔悴自己的少年,思辩、情绪和对白渐次缠绕、盘旋,创作的真髓在他的齿缝间绽开,如蜜般甜,酒般醇,不熄火焰般烧痛。
于是作家跑步上前,大笑着抱起自己亲爱的儿子,那尚未知晓生命真容的年幼自己,看着他漂亮的大眼睛和胖嘟嘟的脸蛋。回过头,妻子在夜色中清丽如昔,似乎初识时少女崇拜眼眸闪烁。
于是时间的辉光转动,不舍昼夜,于是他想飞奔回家,现在就开始,写作。
————————
隔壁某活动的练习,命题作文
作者:小矮
要求:笑语 无声
世界上有两类规律。
一:多的将多的给予少的,直至两者配平,互不相欠,归于平静。
二:它朝着一个终点坠毁而去,某一种力也许能够扭曲它的轨道,但任何反抗都改变不了它的结局。
我们初次见面时,他第一句话就说:“你就像是……。就……。像……。是……。”
“什么?”
“你真可爱。”
那天早上,同伴告诉我,一个东西漂落在了平原上。远远地看,在厚实、悠长的草叶舞动之间,它也十分显眼。好像是一根花哨的柱子。
不是廉价的碎片。那些东西我们见得太多,已没有什么深度研究的价值。于是我去调查那根柱子。我没想到,柱子会说话。
我先是靠近到他的面前,绕着他漂了一圈,观察他的整体。他的外形与照片上的人类部分相似,不完全一致。然后我凑得更近,伸出手,抚及他身上的一道裂痕。体会他表面的成分与触感;考察能否在不破坏的情况下进入内部探索。
虽然距离这么近,我不会辨认人类脸型的表情,那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我能注意到眼球的变化,他的眼神动了。他盯着处于他旁侧的我,眼睛跟上了我的移动。
他也马上注意到我已察觉。于是他不再装作死物,抬起他的手臂。
我不清楚他做的这个动作是伸懒腰,还是对我打招呼。但接着,他看着我,说了那样的,让我都觉得过于奇怪的话。
“你真可爱。”
“你说什么胡话?”我收回我的手。
他眨了眨眼。
他还是一直看着我。而往后他再也没那样说过。
对于漂落物,我们有一个检查清单。
“你的内部装着什么?有爆炸物吗?有毒害物质吗?”我转了几圈,没有看见那些熟悉的标志,检测仪也没有显示不安的读数。
“没有。”
“有侦察器械吗?”
“没有。”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天呐。”他用手指指自己的额头,然后一路往下,直至划入空水。“那你就在这里把我拆开吧。”
我没那么做。“莫非你经常捡到我这样的东西?”他问。“不。我们见到过很多漂落物,见到过与你类似的东西,但没见过你这样的东西。”我说。
他的肩膀上呲呲作响。然后咯啦,一道裂痕响亮扩大,一块碎片与他分离,在水中缓缓漂动。它有手掌大小,我捉住它。
“你不应该到这里来吧?”我端详碎片的材质,之后带回去更详尽研究。
“我有一定的防水功能,”他答,“但这里也太深了。”
“你真是倒霉。”我评价。
“也说不定。”他耸耸肩。
他身上遍布裂痕,像藤蔓在岩石上攀爬,日渐茁壮,形成牢实的深色的网。面部一侧的眼角开裂,一只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飞往了什么地方。缺少的那只手臂,不久后在我们居住地的另一边被找到,也没有了什么用处,也为时已晚。肘部的创面与躯干的内部并不连通,避免肢体端受创就完全丧失其封闭性。之后我分析了创面的物质,样本的成分显示,它们不止浸入水,也曾与空气接触很长一段时间。
水压咯吱咯吱地噬咬他剩下的部分,直至饱足。花费两个昼夜。我收集了一些碎片,没能暂且保存它们全部。眼角的裂痕向上延伸,像贴一块修补一样制造出一个洞眼。双腿的外壳几乎被啃干净,但其中的骨架足够坚固,可以支撑到最后。
“你会痛吗?”我问。
“不会。”他答。伫立在平原的草浪上,他将那只眼睛合上。“海水像春风一样温暖。”
然后是下一个阶段。偶尔,有些小团聚合的物质从那个洞眼流出来。虽然可以检测它的成分,它不会爆炸,也没有毒性;它已经完全被摧毁,失去了原本的构造与功能。在此期间,他仍然可以说话。一些没有吐露过的词汇,如草叶衰朽的尖端,从本体脱离而去,就此流失。
我们有盐。我们的展览室内摆有许多水上生物栩栩如生的标本。我们的保存与雕琢技术已十分精致,但对他是不适用的。
他的声音随着海波浮动,在远处看的我们也能听见一些东西。今天我又来到他面前。那曲子我心里已读出乐谱,有一个应该存在的音符一直不存在,声音会在那里一瞬寂静,而后继续。像是一个砖块从墙壁上滑了出来,留下空洞。又多了一个、又多了一个空洞。
他的五官还勉强分得清楚,精细的手指已经粘连模糊。他扭转一点儿身体。
“今天你又在做什么?”
“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待。就只能这样打发时间了,不是吗?”
一些溶化变形的物质盖住了他看我的眼睛。我把那些掰开揉碎,反正它们都没有用了。“我要把你的上半部分卸下来,运回我的实验室。”我说。他的双脚一开始就陷入地面,现在已与泥土溶在一起,下肢骨架卡在里边。他在我面前努力过,双腿剩余的部分抖动,散开一些尘雾。
“好。那么,我将会看到什么?”他眼里闪着期盼的光彩。他从没抱怨过这场落难与缓刑,仿佛包裹住他、将他摧毁的这个世界与他并无关联。
“我会把你剖开看一看。反正你已经破损大半。”
“好啊。我的内部是什么样,我也还没看过。”
他说过他不会痛。所以,我找到腿部骨架最上端薄弱的连接点,将一个部件与另一个部件分离。拆解完毕后,我抱起他的躯干,往回游。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忍不住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那么你又在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与水浪和重力拉扯,一次次更用力抱紧他摇摆的胸膛。
“地上的人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你来到这里,是抱着什么期盼?”
“现在我们是变成了拷问吗?”躺在我的实验室里,他说。我用两条绳索固定住他,然后拿起钉锤,试探着敲击他最为完好的胸膛。
“咳,小心点儿。”
我取掉一块一块碎片,放进保管箱。里面曾经有些泥团,刚刚清理干净。体腔里装着许多东西,能量存储破漏耗尽,侦察设备与杀伤武器都已丧失功能。这些都很容易从里边拿出来。只有左胸板之下的一个器官,连结还很紧,叶子还稳稳长在枝上。我能听见它仍在运作的嘈杂声音。这并不是说它很不同,并不是说别的东西都彻底朽坏了,它还保持着光洁如新。
他通过水面镜看自己的样子。我漂近他,一只手拿着沉重锋利的工具,另一只手伸出去,捏了捏这器官。去接触他,手总会沾上一些东西。
“有感觉吗?”
“挺奇怪的。”
“如果我破坏了它,你会怎么样?”
“噢,拜托不要。”他用仅剩的手无力护了护自己被拆干净的胸口。“今天我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心呢。从这时开始,有好多感觉,忽然有一个能够安放的地方了。”
“好吧。”我说。那么我们的痛苦还要延续一段时间。
“那是什么?”他打量这间实验室的四处。对不起,这里杂乱地摆放着太多东西,上一次收拾可能是上一次火山喷发的时候了。我看着他的脖子,觉得它很快会被他自己绞断。“这是水上动物的标本,我做的。”我将那个哺乳动物标本拿过来,递到他手里。看他的眼神,我不禁补充,“这是我很久之前做的了。当时我的技术还,”
“原来这是*动物名*的标本吗?”
连我都听得出他声音里有多大的笑。“你知道这里有多深。它在掉到我们手里之前,肯定已经被浅层鱼类享用过一道了。”我十分想扭头钻进墙角的洞穴,把自己满满填塞在里边。“我们没法知道……”
“可是这个修补的造型,天呐。”他放开手,六条腿的步行动物漂起来。他又看别处。我猜,他其实一开始就看见那件东西了。“那又是什么?”
我再急匆匆帮他拿过来。“我们曾经共同做一个实验,朝水世界之外发射探索的声波。我们各自按自己的喜好,设定不同的发射方向、频率与信息。”我掰了掰长期不用有些粘结的装置开关,疏于照顾,它一定已经坏掉了。“当然,我们都避开了人类的接收频率。”
“原来如此。”他捏住损坏装置的一个角。“我曾经听到的就是它发出的声音。”
我眨眨眼。我看着他。而他一直都是看着我的。
“我是应你的召唤而来的。”
我把自己塞在角落的洞穴里,发出模糊咕哝的声音。他不能动,靠在原地也没再说话,更像是一块长草的石头摆在那里了。
等我终于愿意爬出来,他说:“我还是想回到之前那里去。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我看见他的心一边继续溶化,一边继续跳跃。于是我用一块布将他包了起来,让他不必把内部全暴露在外面。这样我也可以拽着他往外游。
但这会儿外面的水波变强了,方向也混乱不堪。我一会儿得逆着水流艰难前进,一会儿得稳住自己,别被往前推太远。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在汹涌之中,我微弱地质问。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我几乎看不清的地方,他平静如坚石地回答道,这一块在自己无法掌控的波浪中翻滚碰撞的小泥块。“从前你都在做着什么?现在你正在做什么?未来,你一生之中的每一秒,你都在做着什么?”
哼着已不成曲的曲子,他说:“放心吧,我不具有任何价值。我没有任何危害性。”
我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但我到此仿佛,终于体会到他们常说的:在空气中窒息。
“我听见了你的呼唤。然后我回头望去,感到自己此时开始获得了生命。当我终于能够思考‘我该做些什么’,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听见短短的一句呼唤,在我头颅中反反复复回响。一条短线的无数拷贝交叉重叠,构造了一切。于是图像成为绘画,文字成为诗歌,声音,成为了音乐。”
在第一次靠近时,我就看见,我就知道,这是我们没见过的东西。我们曾捡起一些类似的碎片,从未钻研出能将它们保存的技术。
假若他有生命,我将看着他死。
我其实不必。
最终,今天这平缓的水波,就像要将我这原住民也冲走。我真想停止这么想,可我太过难受、恍惚。他的脖子没有断开,被滑落的物质埋没了。眼眶中的镶嵌物是另一种材质,它闪烁着一点波光,在瘫下去的面容上注视我。我不知道他的心脏还有无在跳,他的声音又是从哪发出来的。无知无能的我。漂在他的面前。
“你真……**。你与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像是梦,但我从不做梦。所以,对我而言,你是一个奇迹。”
自然,现在他也没有眼皮了。接着眼眶也不复存在,眼珠翻滚一下,滑了出来。脱离了那孱弱的保护,珠子啪嚓一下碎裂开。
这个世界将他毁坏,我们的世界将他揉碎。往后曾构成他的这些物质,无论我们堆放在哪里,还会继续溶化,残留一点痕迹,从草叶上、从我们的箱子底部消失。物质分子混在水中,反复流过我的鳃。如果其中有我们的构成所需,就进入我身体的更深处,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曾如何呼唤,我早已经忘记。到头来,我将我的头颅戳进那摊泥里,它们顺着水流,点点漂散。我捡起两个音符,拼拼图一样地拼凑,摸索一个词汇一颗星光大小的含义。除了这样的梦,什么都不再有了。
文:香无妄
死线下的流水账。
要求:笑语/求知
天才蒙蒙亮,就已经没了睡意。
容诩在床上滚了几圈,见睡眠无望,于是翻腾起身,准备去浴室泡个澡。
不得不说容诩虽年逾四十,身材保养的却是极好。皮肤紧致光滑,没有什么赘肉。容貌清雅韵致,眉间一抹轻愁,倒也别有味道。只不过保养的再好,眼尾的细纹,眼底也是遮不掉的。容诩每日站在镜前,细细的端详自己的躯体,小心的照镜,抚过眼纹,最终留下一丝怅然。
寂寞,都是寂寞。容诩忙挥开脑子里的情绪。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又去衣帽间挑了件衣服。她忽视掉手机上阿ken发来的好几条信息,通知司机接她去自己的画廊。
阿ken这牛郎倒是很会察言观色,同行贵妇那么多,他一眼就瞧上了容诩,开始展开温情攻势。她原本也只是去陪朋友开开眼界,并没有点召牛郎。甚至嫌吵一个人到天台去休息。但没几分钟阿ken立刻就跟了过来,善解人意地说只是觉得跟她聊得来,即使不是客户,也想逗她开心。
容诩到的很早,画廊的员工都还没来。画廊后方有个小花园,有凉亭,也有一座三四十平米的玻璃房。那是容诩最常用的一个画室。容诩径自进了画室,换了衣服。玻璃房中央有一副未完成的油画,斑驳的色块三三两两,整幅画还未成形。对于容诩来说,画画能够让她忘却所有的忧虑。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助理来敲门,跟她说:“李太太来了。”
李太太姓何,叫何悦诗,是她的前助理,后来遇上了一个富豪,两人爱的天雷勾地火,很快就从一个小助理一跃成为贵妇圈中的一员。她与容诩感情很好,没事也会来陪伴打理画廊事宜。
容诩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稍微收拾了一下画具。何悦诗熟门熟路,进了玻璃房便走到容诩面前,开始打量容诩。
她看了好一会儿,让容诩觉得奇怪。不由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何悦诗眼中略过一丝奇怪的情绪,但她很快便笑了:“我本以为你会不开心,特地来陪你。不过看起来,你好像还好。”
谁料何悦诗下一句接道:“看来上次带你去临市是个正确的决定,我已和赵太几个约好,今晚再一同去。”
容诩一愣,阿ken的信息恰逢其时发来,几个醒目的字跃上屏幕:“你不理我,我很想你。”
何悦诗显然也瞥见了,挑了挑眉很是意外。但过了片刻,何悦诗还是对容诩道:“跟这种人,耍耍开心倒罢,切记不要动情。”
何悦诗走了以后,容诩也没了心思继续作画。收拾了一会儿,她换了衣服,又去平日里常去的会所做了SPA,才叫司机将她送到了码头。另几个贵妇早早就在等着她了,一路上都很兴奋,只有何悦诗淡淡地靠在座位上,不知在想什么。赵贵妇几个或许是压抑的太久,一路上开了好几个颜色笑话,不过也难免,容诩这个圈子的朋友,平日里能出来开茶会的,不是一年到头见不到老公人,就是夫妻各玩各的。但凡是恩爱的模范夫妻,都不会像她们这般闲。本就大多是商界联姻,夫妻感情基础不多,早就消磨殆尽,又碍于种种原因没有离婚,各个都过的挺无趣。
如今被人怂恿着去鸭店,这些贵妇未尝不是想避人耳目地放纵一番。毕竟男人有钱玩女人不过是些香艳俗闻,而她们这些贵妇若是叫人见了,且不说圈外的人如何鄙夷,圈子内的也要踩上几脚嘲讽几句的。
去邻市的路程不过两个来小时,一路上说笑也就到了。这家店格调高,隐秘性强,装修的也雅致。若是又不知情的人进来,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娱乐会所。只有被熟客介绍来的,这店的阿爸才会将他们带到最里面的房间里去。那房间有个暗门直通另一座楼,那才是真正的店,专为这些偷欢的贵妇打造。她们一进包间,那些牛郎们就叫阿爸领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坐在她们左右。
赵太左右看了看,问阿爸:“阿ken怎么不在。
阿爸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头短发看起来雌雄莫辨。她笑得灿烂,解释道:“阿ken今日有事告假,实在是不好意思。”
赵太太便有些不乐意,开口道:“我今日可是专为他来,我不是特地跟你说过了吗?一定要阿ken出场。”一方面阿ken的业务能力在这个会所也是数一数二,二方面赵太太提前点人却没点到,总是有些失面子。
阿爸几步凑到赵太太面前,语气暧昧:“赵太太,这田地虽沃,可牛也不能不歇歇,否则,这地就耕不好了不是。阿ken是好,他上工以来可是两个多月没休过假,赵太太替我心疼心疼啦。”她拍了拍赵太太的手,道:“何况,我这次带来的,一个都不比阿ken差。尤其是阿闽,我特意从其他店挖来的,保准服务满意。”她伸手将左边一个牛郎拉过来,塞到赵太太身边,嘱咐道:“好好陪赵太太。”
那牛郎长的也俊俏,眼光也灵。一眼就看出赵太喜欢什么口味。刚坐下就拉住赵太的手往自己腹部摸去,一边道:“赵太太,你喜欢不喜欢啊。”
赵太太倒是料不到这牛郎看起来清瘦不显眼,那腹肌确是清晰有料,一下子心情舒畅,跟这个牛郎腻歪起来。
几个贵妇跟牛郎们打得火热。连一开始神色淡淡的何悦诗都媚眼迷离地倒在一个牛郎身上。容诩则清淡淡地默默喝酒。牛郎本来都识趣,见这个美妇人口味清淡,也规规矩矩陪着饮酒。其他几个贵妇早知容诩性格没趣,能跟来早就稀奇,见她只顾喝酒也没觉得奇怪。这房内娇笑呻吟,喘息连连,充满着叫人心跳脸热的暧昧氛围。
容诩不是不情动的,空闺寂寞多年,本就禁不起撩拨。加上饮了些酒,即使理智还在,身体已经很诚实的热了。容诩有一种直觉,阿ken这些日子的短信轰炸,可不是为了这次故意不出现来吊胃口的。阿ken显然是准备发展自己这个客户,若这次容诩一个把持不住,岂不是便宜了其他牛郎。要欲擒故纵,现在也不是时候。
果然,容诩的手机亮了一下。
容诩拿起来看了一眼,便装作有事,离开了房间。
阿ken发消息说:“出来吧,我在等你。”
容诩刚走出房间,阿ken的下一条信息便到了:“往前走,穿过这条走廊,左拐。”
若不是这条走廊太过安静,容诩几乎要怀疑阿ken是不是在附近偷窥。她依着信息,穿过了这条走廊,走廊两旁都是房间,甚至依稀能听见里面的喘息。
左拐以后,阿ken第三条信息也到了,叫容诩从右边的一个暗门进入,然后上楼梯。
楼梯很暗,不知道是不是灯坏了,容诩按了几下都没能将灯打开。容诩并不害怕,拾级而上。但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黑暗反而能更能勾起人心底的情yu。
容诩一手摸索着墙壁,缓缓上楼,楼梯旁狭小的窗户透出浅浅的光亮,让人能依稀辨别脚下的阶梯。阿ken很会摸索人的心态,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或许会叫这寂静黑暗的楼梯间吓的疑神疑鬼,什么情调都没了。但她说不上心情是什么样的,但绝不是恐惧。或许,是自己都解释不清的激荡。
等到了楼梯的最上方,前面叫一扇门挡住了路。容诩试着推了推,发现推不开。却听见叮的一声短信提示。阿ken的身影从暗处显出来。他轻声道:“容诩,我在。”
楼梯间仍旧很暗,细微的光线只够勾勒出阿ken的身形,却仍旧无法看清他的面貌。阿ken上前一步,站在了容诩的身后,虽然并没有真正接触到容诩,但微妙的气息已经笼罩在她周身,似是拥抱。
人的距离根据远近亲疏可以分为四种,一般距离,礼貌距离,私人距离和亲密距离。容诩的性子冷,戒心强。越是人多的地方反而越难以接近。但进入到黑暗之中,那种疏离的安全距离似乎便消逝不见。阿ken现在与她相聚不过十来厘米,她似乎可以感受到阿ken的鼻息拂过她的耳畔。
这种无声的暧昧让人无法抗拒。尤其是阿ken男性气息的侵入,让容诩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起了鸡皮疙瘩。
这牛郎!什么都没做就将她的情yu勾了起来。
下一刻,一抹温热吻住了她脖颈,叫她身形一僵。阿ken从背后靠近她,一手轻柔的抓住她的右手。左手则轻轻覆住她的眼睛,声音暗哑暧昧:“闭上眼睛。”
容诩依言闭目,好似毫不作防。而阿ken则塞了一片钥匙到她手心,握住她的手,将面前的门开了。轻轻一推,容诩便感觉到一丝外界的凉风迎面吹来。
阿ken带着容诩往前走,动作轻柔体贴,像是呵护着什么珍宝似的。走了约莫十来步,阿ken停了下来,然后轻声笑道:“虽然很想让你倒数几下,但觉得未免太流于形式。还是直接看吧。”
说罢,便拿开了遮在容诩眼前的手。
映入容诩眼中的是夜幕,似墨一般的深蓝,隐隐绰绰的闪烁着微光。
四块巨大的深蓝的幕布遮挡住整个房间的墙壁,此时容诩正在幕布的围绕之中,头顶也是深蓝近黑,极细的金属灯管高低错落呈下坠之势,营造出星光坠落的样子,借着这流泄而下的清弱灯光,光亮投影,幕布迎风摇晃,又使得幕布上荧光流动,幽微星光汇聚成万里星海。
“很好看。”容诩忍不住伸手接光,看斑驳灯影映在手上。
阿ken笑声清朗:“这里开过个展,后来便卖掉了。阿爸还在考虑把这里改成什么样子。趁着还在,带你过来吹吹夜风。”
等阿ken转到面前,容诩才看清了这个牛郎的样子。容貌清俊,眉峰文秀。既不是那种侵人的凌厉也不是雌雄莫辨的美色,看起来温软亲和,极好说话似的。
只有笑起来的时候,那眼神就像一把钩子,在绸缎上划出一道道毛躁的勾丝,让人心痒难耐。
阿ken拉住容诩的手,带她绕过幕布,幕布后什么也没有,连围栏都没有。他们身处30多层的高楼之上,低头看下去,下方的城市灯火璀璨,车影交织。
若是有恐高症的人早已经腿软,但阿ken显然很懂容诩的心理,拉着她在边缘坐下,脚下是万丈深渊,周身是飒飒夜风。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酒和两个杯子,递给了容诩。
容诩抬眼看他,表情倦懒:“你就不怕我喝多了往下跳吗?”
如水的笑意在阿ken脸上漾开,他微微眯眼:“那我就,陪你跳下去。”
到底是阿ken看破了容诩内心的疯狂还是本身就是个有自虐倾向的疯子,不过容诩确实感受到一丝别样的刺激。她伸手扯住阿ken的领子,将他拉近,两个人开始接吻。
这样的姿势其实并不舒服,脚下与身旁都没有借力的地方,只要一个松懈两个人就可能从30多层的高楼翻了下去。高楼夜风猎猎,这种边缘处的紧张刺激感,激起容诩内心深处的颤栗。阿ken的吻技娴熟而热烈,几乎叫容诩喘不过气,不知不觉中阿ken已经解开了容诩的扣子,一只手握住了诩的一侧。容诩也忍不住将胸膛挺起,迎合阿ken的揉捏。正在情动的时候,阿ken突然重心一偏,带着容诩往左边倒去,从高处坠落的失重感骤然而至。一瞬间,容诩心思电转,这牛郎是拉她殉情还是怎么的。
下一瞬间,容诩便感觉掉在了一个柔软的上面,这天台下竟然有一张巨大的网,隐藏在夜色之中,连容诩也忽略了过去。阿ken压在她身上,双手如灵蛇一般探进,解开了她的内衣。他在容诩耳边喘息,声音低沉:“你看,你的身下是整座城市。”
容诩被撩拨得几乎要尖叫,却猝不及防对上了阿ken的眼睛。
阿ken的眼神很奇怪,他的眼神那么冷静,没有丝毫情yu,只有满满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他的表情得意而高傲,甚至还有些不屑。他似乎注意到容诩在看他,便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满溢热烈的情意。他的手指一路向下,马上就要探入容诩的内裤里。
容诩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阿ken疑惑的看着他,眼神情yu迷离中带着些许愕然,好像刚刚那样志得意满的眼神根本不存在过。
容诩却很坚定地将阿ken的手拿开,然后吻了吻他的嘴角,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将阿ken推开点,然后坐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
在这张网上并不好站起来,好在两个人滚来滚去的时候已经滚到了窗口附近。容诩整理好,小心地往窗口挪了一段,然后拉住窗棂借力起身出去。
阿ken一把拉住了她,眼神甚是无辜:“为什么,我服务的不够好吗?”
容诩只是淡淡的笑,然后眼神落在阿ken拉她的手上,逼着他不得不松开了手。她说:“你技术很好,钱不会少你的。”容诩刻意将阿ken的挽留理解为对小费的担忧。果不其然,在阿ken的眼中看到一丝被羞辱的怒色,转瞬即逝。
阿ken很快就笑了,笑容甜腻乖巧:“好,那下次来的话一定要点我。”
容诩扬扬眉,挑衅似的捏了捏阿ken的下巴:“你技术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不点你。”
会所的楼上有不少高级套房,专门为她们过夜的时候服务。容诩跟阿ken这番缠绵,早就精疲力尽,干脆开了个房间好好睡了个大觉。唯一难过的是,早上她跟那几个贵妇见面的时候,其他人都一脸餍足,唯独她欲求不满眼底发青。
她的沉默却叫同车的贵妇们误会了,赵太太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眼神瞥过容诩脖颈上的痕迹,语调微扬:“你们瞧她这食髓知味的样,怕是念念不忘。”
一旁的何悦诗替她说话:“我看容诩不太开心,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赵太太扶了扶微卷的发尾,假装叹气:“是了是了,我一向是不识趣的。”不过赵太太也瞧出容诩神色不佳,不再多话。
何悦诗起身坐到容诩身边,亲密地拉住她的手,试探着问:“昨天见着你一个人出去,一晚上都没回来。怎么今日仍是不开心。”
容诩揉了揉眉心,摇摇头,轻叹道:“没事。”
何悦诗见容诩神色疲倦,自行脑补,宽慰道:“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李先生。但要我说,他已经对不起你,你又何需愧疚。”
容诩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别说了,我有点累,我先休息一会儿。”
阿ken不是个简单的牛郎,察言观色是牛郎的基本能力,但这牛郎对细微情绪的把握简直炉火纯青。不过跟她见了一次,就能摸清她的喜好,知道她人前克制疏离,内心疯狂大胆。将她引到无人又刺激的地方寻欢作乐。又知道她婚姻寂寞空虚,每日的短信既不过分骚扰,又足够知情解意关怀备至。她雇请了一个很有名的私家侦探,去调查阿ken的过去。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只要了解了一个人的成长过程,自然会摸到他的喜好。
她又独自去了邻市好几次,每次必点阿ken,却什么都不做,与他喝喝酒聊聊天,时不时眼神飘忽地走会儿神,狠狠在这个征服欲过强的牛郎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阿ken不是说做朋友聊聊天也很开心吗?那就纯聊天吧,作一副深闺寂寞的贵妇,心事无人可诉,竟拉了个牛郎做闺蜜。
牛郎显然很是迷惑,若说容诩没有看上他,却找他找的频繁,甚至常常让他一陪一整天。可每次都什么也没做,就单纯的陪吃陪逛,俨如一个小厮。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每次都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勾搭她,偏偏容诩就跟x冷淡似的最多搂搂抱抱,绝不更进一步。
何悦诗好像发觉了容诩往邻市跑的勤,也过来试探了两次,问容诩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看上了那个牛郎。容诩不置可否。
某天,容诩从画廊里出来,却见着阿ken跟一个年轻女子在不远处纠缠。那女孩子年轻的很,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微仰着头,眼神执着,跟阿ken争辩着什么。阿ken背对着容诩,斜倚在一棵树上,偶尔搭上两句腔。
容诩不打算靠近,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看了两分钟,觉得无趣,就准备离开。倒是那个女孩子,原本情绪有些激动,注意到容诩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慌忙压低了点声音。阿ken意识到什么,便回头,也瞧见了容诩。
阿ken倒是心理素质过硬,丝毫没有什么紧张感,见着容诩,竟笑了笑。然后伸手拉住了那个女孩子的手臂,将她拉到容诩面前。
容诩好整以暇,倒想知道阿ken又准备做什么。
只见阿ken指着容诩对那个女孩子说:“你喜欢我?可我已经被她包了。”阿ken好像毫不在乎自己牛郎的身份,倒是那个女孩子窘得满脸通红。
女孩子望了望容诩,见她年逾四十,虽保养得当,但仍能看出岁月的痕迹。她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看起来气质高雅的贵妇人和一个可以几乎可以做他儿子的年轻人厮混在一起。女孩子到底面皮薄,震惊之下,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阿ken见容诩虽没开口否认,但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皱了皱眉,对那女孩子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女孩子急了,忍不住提高声音道:“我不相信,你是故意想气我走对不对!”她似想到什么似的,“我知道,你有苦衷,所以故意在我面前抹黑自己对不对,你不要放弃你自己,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想办法。”
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望着容诩,好似容诩是一个仗着自己手里有几个小钱便强抢民男逼良为娼的坏女人。
容诩虽不知道阿ken跟这个女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兴趣跟一个小女生争执。毕竟容诩明显的看出来,阿ken分明借着她想要甩开这个女孩子,也就是说,这女孩子够不上她的情敌,不需要费心。
她一时兴起,趾高气扬地对阿ken吩咐道:“赶紧把你的这些烂桃花处理干净,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见我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然后转身回了画廊。
果不其然听见那个女孩子在背后大声道:“我也有钱,我也可以包你,你告诉我你多少钱,以后你每一天,每一个月我都包你。”
毕竟是青春年少,羡慕着一往无前的冲劲啊。容诩不由感叹。
容诩进画廊没多久,阿ken便跟了进来。虽然容诩不太在乎他人想法,但毕竟自己现下还是个有夫之妇,便招呼助手将阿ken带到自己的工作室去等她。
等容诩去了工作室,这牛郎正施施然漫步在她的画作之间,然后冲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我在这里想了什么吗?”
容诩挑挑眉,问:“什么。”
阿ken眼神挑衅:“在这里我们用什么姿势做。”
容诩被阿ken这直白的职业操守噎了一下,无奈道:“你在我的工作室说这个,你不怕我生气把你赶出去吗?”
阿ken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口,走到容诩面前,微微低头在容诩耳边开口:“我以为你会很兴奋。”他抬头冲容诩舔了舔嘴唇,然后挑眉问道,“你需不需要人体模特,不穿衣服的那种。”
这牛郎无时无刻都在勾引她。容诩叹气道:“你要再这么说话,我真的不会再让你进我的画室。”
阿ken摊手道:“好吧,你要知道我是个牛郎,我只会以色侍人,没办法在这里跟你讨论更多的艺术情操。我以为,你会喜欢你和我在颜料中滚在一起。”
容诩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打断他的畅想:“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还有那个女孩子怎么回事。”
阿ken闻言微微眯眼,带着笑意靠近容诩,伸手扶住她的腰,炙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从下而上缓缓攀升。他说:“我这么辛苦来找你,为什么还要谈其他人呢。”
容诩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神在他的唇上打了个转,道:“我只是好奇,一个女孩子如此痴心,你却一点都不感动。毕竟说起来,她愿意出钱,也比我年轻,你怎么就不动心呢?”容诩眼神迷离,手指划过阿ken的鬓角,慢慢向下,最后轻轻压住他的下唇。
阿ken眼神翻滚着欲望,忍不住用力将容诩揽紧一些,低头想要吻下来。
却叫容诩拦住了。
容诩缓慢而不失坚决的将阿ken推开,然后轻笑道:“别把我当傻子。”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看见阿ken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女孩是不是真心喜欢阿ken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ken只是想利用那个年轻的女孩激起容诩的危机感。他以为,所有的女人都会对比自己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充满敌意。而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手里抢东西,也会令她得意,从而忘形。
当然这不仅仅是针对女人而已,男人也是这样,如果两个男人抢一头母猪,母猪也会变仙女。
很多时候,只有辛苦得来的东西,才会格外珍贵。牛郎深谙此道。
阿ken很快眼神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他说,“我以为你见到我会很开心。”他可以避开那个女孩的话题,“我特意过来想祝你生日快乐。”
他说:“我问你今日有什么安排,你说你与平日并无不同。我想你会一个人过生日,说不定觉得孤单。”
容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忘了。”然后道,“谢谢你记得。”她并没有笑,也未露出怅然的神色。按照正常剧本,寂寞的容贵妇怎么也要感动不已了,然而容诩开口就是一句:“要知道,到我们这个年龄,往往都不愿意记起自己的生日的,免得提醒自己,又老了一岁。”她伸手摸了摸阿ken的脸,“你去记我的生日,是不是忘了,女人总是不大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的年龄。”
也不管阿ken脸上是什么表情,容诩心里却在狂笑,本应该嫉妒不嫉妒,本应该感动不感动,估计这个牛郎也很懵逼面前的容诩不按常理出牌。 容诩的性格越捉摸不透,才能叫这个征服癖牛郎越挫越勇,不过容诩还是打算给阿ken一点甜头,所以她走了几步,又回身冲还站在原地发愣的牛郎道:“怎么,不是要陪我过生日,还不走吗?”
当然,牛郎原本细心准备的一切生日庆祝都没用上,容诩带牛郎到了附近的大学城压了两个小时的操场,用一种近乎缅怀和感慨的语气谈论着这些还年轻鲜活的灵魂。
期间也有不少女生见阿ken长得好看,羞羞答答地想要过来要联系方式,无一例外地将容诩当成阿ken的长辈。然后又一脸僵硬地看阿ken将容诩揽在怀里宣示两人非一般的关系。那些学生的眼神不是不异样,不过容诩和阿ken都不在乎。
容诩对阿ken说:“这样子我的成就感岂不是比打败一个女孩子要大得多?”阿ken的眼神充满研究和好奇,然后拉住她以深吻告终。
最后,容诩叫阿ken给她买了一支气球作为生日礼物,然后叫司机开车将阿ken送去车站。
阿ken问她:“为什么要气球?”
容诩回答:“因为没有收到过气球,所以就很想要了。”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容诩正准备去洗澡,却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她的丈夫。
丈夫语气很平静,说这几年在外面奔波。很少回家,只不过是想将手里所有的生意处理掉,准备就此退休,好好陪容诩生活。他知道让容诩这几年很不开心,本以为这次赶回来可以陪容诩过生日,顺便给容诩这个惊喜。
结果,看到容诩跟一个年轻男人正在厮混。 所以,他连夜订了机票又走了,并且提了离婚。
容诩忍不住笑了笑,虽然对面得丈夫并看不到,她很爽快地答应了。
容诩早就已经发现了藏在床头柜的离婚协议书,连阿ken的底细都已查明,只不过她很乐意玩这个游戏。
关于阿ken的过去就不多赘述,对容诩有用的大概有两点,一是阿ken这么多年没有真正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可以说他在高中毕业没多久就去做了牛郎,至今也有五六年了;第二是,阿ken在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但是这个女生只是为了捉弄他,并且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让阿ken在学校丢脸,并且不得不转学。快递里有那个女生的照片,看起来温柔大方,很亲切的长相。
侦探写的比较详细,因为这件事在学校闹的很大,几乎很多人都有印象。据说那个时候阿ken还是一个比较羞涩内向腼腆的男生,父母早逝,靠外公带大。那个女生在学校是个风云人物,长相,家境,学习都在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父母宠爱,朋友众多,在学校很受欢迎。
本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直到某天这个女生成了阿ken的同桌。
阿ken那个时候在学校里几乎是透明人一般的存在,没有朋友,衣着寒酸,但是国文很好。那个女生见阿ken拿了几次全校的国文第一,便缠着阿ken给她做复习笔记。一来二去,阿ken喜欢上了这个爽朗大方的女孩子。
人总会喜欢上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对于阿ken而言,那个女孩子像阳光,是他这样自卑阴暗的人所恋慕的对象。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在刻意勾引他,只是每次在“不小心”的肢体接触下面红心跳。
女孩子在学校很受欢迎,喜欢她的自然有不少人。所以在这些人的恶意推波助澜下,阿ken以为女生对自己青眼相看,在生日那天夜里约他去教室,然后假装要发生些什么似的。
女生中途离去,又叫人偷了他的衣服。最后,来的是一大群所谓替女生举行生日派对的其他人。
那天晚上,阿ken被迫光着身子,被所有人拍照围观。
有时候所谓孩子的恶意,真是让人发指。
更令容诩惊讶的在后头,阿ken在高中毕业以后无所事事,有一次在夜店勾搭了当年那个女生的朋友,借此重新跟那个女生扯上了关系。这一次,阿ken将两个女生玩弄于股掌之中,并且诱使了那个女生与朋友,家庭决裂,最终还逃婚。
最后自然是以阿ken的抛弃而告终。
报复欲可见一斑。
但阿ken并未止步于此,他好似从中找到了快感,他开始游走于各色女人之中,骗财骗色,最后还做起了牛郎。
容诩看完这些资料不由得觉得有些棘手,从这些资料来看,容诩基本可以印证之前的想法,阿ken来做牛郎不仅仅只是为了求财,更多的是对女性的一种报复心理。在他内心,说不定是极其厌恶和不信任女性的。
他自卑又极其自恋,他享受着女人迷恋他,又鄙弃着女人着迷皮相的肤浅。
不过侦探还告诉了她另一件事,是关于何悦诗的。阿ken是被何悦诗雇佣来勾引容诩的。
容诩对何悦诗早有怀疑,若说对容诩的了解,与容诩朝夕相处几年的前助手何悦诗是最有发言权的,阿ken对她的喜好与性格的讯息,很有可能就是来源于何悦诗。但却想不通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再去找阿ken,果然那店里的阿爸说阿ken请了长假,已经不知去向。不过容诩早就叫侦探替他盯着,知晓阿ken脸出现了问题,去了好几家医院都束手无策,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牛郎自然是不能做了,现在正躲在出租屋里,不敢出门。
她去找阿ken的时候,正巧碰上阿ken叫的外卖上门,她便跟着外卖员到了阿ken的门口。阿ken听见外卖敲门,便用口罩拦着脸,开门来接。
容诩不等阿ken反应过来,拿过外卖,并且伸手一把将阿ken推进屋内,朝外卖员歉意的一笑,跟着进屋,把门关上。
没等阿ken开口,容诩立马道:“为什么不接电话?”
她不给阿ken思考的余地,劈头盖脸又追问道:“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你是不是忘记答应这周陪我的。我去店里找你,阿爸说找不到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ken见着容诩,眼睛里透出些惊慌的神色,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口罩,见口罩安好才放下心来。他支吾道:“我这些日子不太舒服。”
“不舒服?”容诩装作不信,“我看你刚刚跟外卖员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
阿ken难得的焦躁起来,他起身开始推容诩,想开门把容诩推出去:“我是真的不舒服,也没有心情。如果容女士有意见尽管去投诉我。”
容诩一边假作挣扎一边开口:“我离婚了。”
阿ken开始没听清,等容诩又大声的说了一句,方才愣住停下了手,半晌,突然失笑开口:“容女士,你不会准备告诉我,你是为了我离的婚吧。”
容诩盯着阿ken良久,才缓缓道:“不是。”
阿ken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开口道:“那容女士又何必告诉我这个消息。”他不等容诩回答,“但我今日恐怕没有心思听容女士说心事了,我真的很不舒服,希望容女士能给我一点私人空间。”说罢,他又准备伸手去拉容诩。
容诩却突然惊呼:“你脸上怎么在流血?”
阿ken戴的是医用口罩,如今脸上溃烂的组织液正渗透出来,在口罩上晕出一些浅红色的痕迹。不等阿ken反应过来,容诩已经伸手扯掉了阿ken的口罩。
阿ken的左脸颊下方长了一大片红疹,加上伤口溃烂显得十分触目惊心。此时的阿ken一点也看不出当初的帅气迷人。容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愣了一下。阿ken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夺过口罩,转身背对着容诩。
他的情绪有些失控,胡乱将口罩戴上以后,就要把容诩赶出去。却发现面前的容诩面上没有任何厌恶的神色,只有难过和心疼。阿ken心中一颤,他又看了容诩一眼,发现容诩真的在心疼他。
容诩定定地望着他,然后说:“别戴口罩,这样对伤口不好。”
容诩那天还是离开了阿ken的屋子。她这次来只不过是释放善意,但还没到阿ken山穷水尽的时候,容诩如果立刻施以援手,阿ken未必能领情。她倒是时不时给阿ken几条短信,表示关心。顺带刷一刷存在感。
容诩承认自己的行为不够光明正大,准备在阿ken陷入非常艰难的境地再趁虚而入。不过,说起来,她也不过是将何悦诗与阿ken即将对她所做的事情还给阿ken而已。
容诩雇的侦探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和窃听,发现何悦诗与阿ken合作,利用容诩丈夫出轨的事情使容诩心神不宁,然后再让阿ken刻意勾搭容诩,让容诩陷入阿ken制造的情网之中。
不过现在阿ken跟何悦诗闹翻了,阿ken一直跟何悦诗报备的是他和容诩没有实质性进展,而何悦诗看到的却是容诩跟阿ken打得火热,见他见的十分殷勤。何悦诗自然是不相信容诩天天找阿ken只是纯喝茶聊天,她就怀疑阿ken是不是钓上了容诩这个贵妇,不打算轻易撒手。何悦诗的老公手段狠辣,听何悦诗说一个牛郎敢得罪她,自然是出手教训了阿ken。
容诩再一次去找阿ken,等在阿ken家的楼下,等到晚上十一点,阿ken才醉醺醺的出现。见了容诩,却没吭声,转身就走。容诩默不作声跟在阿ken身后,走了好一会儿,阿ken停住步子,问:“容小姐,你跟着我做什么。”
容诩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阿ken嗤笑出声:“可怜我?”
容诩扬眉道:”怎么会呢,我为何要可怜你?”
阿ken一把攥住容诩的手,将她拉到路边的路灯下,猛地拉开口罩给容诩看,“可怜我这个样子?”
阿ken两颊全是红疹与抓破的血痕,在路灯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紧紧盯着容诩,想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不适或者厌恶,但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阿ken将口罩拉起,然后道:“你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可不适合你这个贵妇的口味。”
容诩伸手拨了拨阿ken眼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她道:“阿诗临走前让我问你,为何你和她会在一起。你会告诉我吗?”
阿ken闭口不言。容诩淡淡笑了笑,”我丈夫出轨的是阿诗是不是,所以她找了你,想让我离婚。”
容诩的直白是阿ken没想到的,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容诩说了什么,他张了张口,终于道:“你都知道了?”
容诩编瞎话不眨眼,她说:“我丈夫跟我道了歉,说不应该睡我身边的人。我就知道是何悦诗了。”她的语气平淡,好似说的是他人的事情一般,“再想到她对我和你的事情过于热络,你又对我太过了解,我便有了猜测。”
阿ken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离婚遂了她的意。”
“我离婚从来不是因为其他人,很久以前便有了这个打算。只不过一直囿于这么多年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虽然我和他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但还有回忆,还有习惯。只是我后来觉得,这种拒绝新生活的习惯,并不能使我快乐。”容诩淡淡一笑,在灯光下显得温柔,“倒是要谢谢你,我才知道,其实我并不服老。”
阿ken听得容诩这一番话,心中颇不是滋味。容诩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他与何悦诗从中作梗,只不过让容诩挖掘了自己内心中的渴望。容诩教多年平淡无味的婚姻消磨了激情,而阿ken的出现,令她又有了追求刺激的勇气。
换句话说,容诩从未因为阿ken的魅力迷失。
阿ken苦笑,倒也不再别扭。他不愿意叫容诩看到自己的真面目,一方面是骄傲,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因为容诩足够的特别叫他在意。何悦诗叫他去勾引容诩,本就是因为容诩是一个足够冷静自持的人,只有拉容诩进了泥潭,何悦诗才在容诩面前有足够自信。但容诩几次想要放纵的时候,最终都克制住自己。这一份自制力,阿ken也感到佩服。
容诩再邀请他坐车,他没有拒绝。
在车上,容诩道:“我在美国认识一个医生,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你要不要去试试看?”
阿ken扭头看容诩,容诩正在认真开车,好像刚刚的提议只是很普通的闲聊一般。阿ken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你对我这样好,是不是想要我以身相许?”
容诩说:“你说跟我是朋友,那我不想看朋友自暴自弃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阿ken扯唇笑了笑,他其实对恢复不太抱有希望,毕竟这么多医院都看不出端倪。连病因都无法查出来,就算去美国也不一定能治。
容诩似是感觉到阿ken对治疗不抱希望,宽慰道:“你不必绝望,说不定换个好一点的环境,皮肤自己好起来也说不定。”
阿ken没有接容诩的话。容诩知道他心情不佳,倒也不再强求。
之后容诩又连着三日上门劝说阿ken,阿ken终于松口,跟容诩一同去了美国。
容诩早就替阿ken联系了医生,医生在阿ken脸上提取了一些组织细胞去化验,跟阿ken说这些红疹看起来严重,但几乎没有伤到真皮组织,倒也问题不大。阿ken听了医生的话,并没有开心起来,毕竟红疹能不能消除都无法确定,那谈何恢复。
美国的住处,是容诩的。地方不大,胜在环境不错。容诩跟阿ken一人一间房,阿ken早上起来的时候,见容诩在做早餐,颇有些惊异。要知道他所认知的贵妇,虽不说厨艺不通,但很少亲自做饭。毕竟下厨一来伤手二来伤脸,贵妇们为了保养,往往离厨房远远的。
何况这屋子里就两个人,容诩自然是不可能只做一个人的份。容诩给他下厨,倒叫阿ken受宠若惊。
所以说阿ken性子奇怪。以往迷恋阿ken的除了贵妇,普通女孩子也有。时不时送上爱心手作正常不过,阿ken一面收了,一面却从不放在心上。如今见容诩下厨,竟觉得容诩的烟火气格外迷人。
容诩做的饮食清淡得很,但摆盘则精益求精,盘子周边一点酱汁都擦的干干净净。几样点心加主食满当当地摆在餐桌上,错落有致,几乎令阿ken怀疑下一秒容诩是不是就要在旁摆个画架画一幅“清晨的早餐”。容诩开口打乱了他的胡思乱想。“愣着干什么,还不吃点东西。等下还要去复查。”
在容诩和医生的坚持下,阿ken已经取下了口罩。毕竟口罩不透风,倒不太方便阿ken伤口的愈合。容诩看着“满面疮痍”的阿ken表情十分淡定,一点不适感都没有。
吃过东西以后,容诩跟阿ken又去了医院一趟。这回医生给了个准信,说化验了以后,阿ken的问题不是很大。还给阿ken开了一些药。阿ken看不懂药名,但英文还不错,翻了翻说明书发现还是一些治疗皮肤恢复的药物,顿时又没了信心。容诩装作没发现阿ken的情绪,反而替阿ken高兴似的宽慰他,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好了。
阿ken见容诩替他开心,也不好说丧气话。依言拿着药回去吃。不过对脸的恢复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他在照镜子的时候忍不住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后可以做什么。
容诩知道阿ken对面貌自卑,但也不愿意见阿ken躲在屋内不出门。便拉阿ken开车到城外的一些僻静农场去散心。容诩车上放了不少画画的工具,有时候就任阿ken四处转悠,她则摆个架子画稻田画树木。美国郊外人烟稀少,阿ken见不到人也自在许多。
但更多的时候,阿ken就坐在边上看容诩画画。
容诩其实长得十分美,这种美更多的是一种静态娴静的美。平日里举手投足,说话做事,总是慢条斯理的温柔,令人心生愉悦。以往这样的女人阿ken总觉得她们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就像温室的花朵。但容诩,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坚韧。何悦诗当初看出了容诩被婚姻禁锢下所压抑的自毁的疯狂,但容诩却借着何悦诗和他,摆脱了那个被平庸无趣的生活所消磨的自己。
容诩忽然开口打断了阿ken的思考,见阿ken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你要不要也试着画一画?”
阿ken下意识的拒绝:“我从没画过这玩意,又没基础,恐怕难看得很。”
容诩耐心道:“不会,我看你品味不错,说不定在画画上会有天赋呢?就算没有,我也不会笑你,免得你坐在这里无聊。”
阿ken想了想觉得横竖无事可做,便真的去容诩车上拿了另一个画架,等坐到容诩旁边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否则为什么带两个画架。”
容诩自然不会承认,面不改色道:“你看你的画架与我的规格并不一样,我们画画的,往往都带好几种画架出门。”
容诩表情太过自然,阿ken真的信了。
阿ken原本想学着容诩画,容诩却不让,说每个人看到的景色本就不太一样。她看到的可能只是稻田,而阿ken说不定会注意的会是稻田边上的夕阳。主次不一样,情感不一样,画出来的感觉就不一样。她挥了挥手叫阿ken自由发挥。又叫阿ken坐开一点。阿ken叫容诩一通忽悠,总觉得容诩是嫌自己一直盯着她不自在才给自己找事情做。
鬼迷心窍般的,阿ken觉得容诩这样子有点可爱。
阿ken虽然不懂画画,但也装模作样地拿笔涂抹几下。不过阿ken辨色能力不错,调出来的颜色十分贴近,虽然画出来的稻田算不上美观,但看起来也不会难看。阿ken自己倒是挺满意的,越画越开心。也不知道容诩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突然伸手拉住他的笔教他改了几笔。
容诩凑得很近,头发拂过阿ken的脸有些发痒,但又能闻到容诩身上的淡淡香味。容诩的体温通过掌心传到阿ken的手臂上,就好像灼烧一般一路传了上来。阿ken好像觉得自己屏蔽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听得到容诩在脸旁清浅的呼吸声。
他竟然有些紧张。
“好了,远景不要画的这么明显,否则会有些突兀。”容诩放开了阿ken的手,指点了几句。
阿ken心不在焉的应了,心神还沉浸在容诩刚才的接近上,缓不过神来。
容诩笑道:“其实我觉得你的天赋不错,倒不如做我的弟子。”
阿ken只当容诩开玩笑。
之后几日,阿ken跟着容诩画画,倒不是真的对画画有多大兴趣,而是喜欢容诩时不时过来指点两下,他若是装作不懂,容诩说不定还会亲自上手画上两笔。阿ken喜欢容诩弯下腰,靠在他的身侧替他画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滋长。他痴痴的望着容诩的侧脸,想上前亲吻。却又想到自己“惊世骇俗”的模样,不敢亵渎。
容诩又不是傻子,自然感觉到阿ken的呼吸明显加重。她忍不住挑挑眉,想不到这计策着实好用。当一个人什么都失去的时候,难得的关心与温柔就显得格外重要。
于是中饭的时候,容诩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我觉得你的脸好像好了不少。”
阿ken闻言一愣。自从脸出了问题以后,他就不太照镜子,平日里洗漱也草草略过,不敢仔细端详。听得容诩这般说,还以为只是容诩安慰自己,也只强笑了一下,没作声。
容诩见他不信,非拉着他到洗手间照镜子。阿ken起初不肯看,还是容诩硬板正了他的脸。
阿ken拗不过容诩,勉强看了,一看之下便有些愣住了,他面上的红疹果真消退了不少,虽然摸起来还有凹凸不平,但早已不那么发红,若不仔细看,倒不那么可怖了。阿ken心情复杂地摸了摸脸,之前每日他都要在镜子前担惊受怕,可如今不那么在意了,反而竟大好了。
容诩在一旁笑道:“看来这边医生果真是有用的,又或者是环境舒适些?”
阿ken突然回身抱住了容诩。容诩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只以为阿ken激动过度,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阿ken忍不住收紧了手臂,半晌没松开。
好一会儿,阿ken才直起身来,别过脸去:“我去洗把脸。”说着匆匆往外走,也不管容诩在背后喊他这里就是洗手间。
容诩抿着唇笑,她觉得阿ken可能是有些害羞了。她心情有点愉快,算了算剩下的日子,想再做点什么能再加把力,看能不能踩点将任务完成。
不料,一直到晚上九点,阿ken也没回来。
容诩本来在给自己的画作润色,也没注意时间的流逝,等到画作完成的差不多,才惊觉夜色已深。按照道理说,阿ken早就该回来了,却一直没有动静。
不会脸才刚好一点就出去鬼混了吧。容诩有点头疼,她对人心理把握不够,也不敢确定,这回可没有侦探替她盯着阿ken。她想了想,还是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好半天也没有人接,容诩不由心中纳罕。刚准备放下手机,阿ken竟又拨了过来。
容诩按下接听,喂了几声,阿ken都没搭话。容诩心下越发奇怪。听筒里突然传来一些西西索索的杂音,然后传来了一个女声。她沉默了一下,疑惑道:“阿诗,是不是你?”
“是我。“阿诗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跟阿ken在一起。”
她心思电转,那一头的何悦诗已经笑出声来:“容姐,你不会真的这么傻,会相信一个牛郎吧?”
容诩自然也不会信何悦诗的鬼话,她淡淡地道:“还有事吗?”
何悦诗见容诩根本不打算跟她说话,不由得有些生气:“容姐,我们聊聊如何?”
容诩道:“我不觉得我跟你还有什么可聊的。”
何悦诗道:“跟这个牛郎有关的也不聊吗?”
容诩问:“除了他是你雇来的,你还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吗?”
何悦诗没想到容诩直白的过分,不由一噎,然后冷笑道:“好,好,他倒是什么都跟你坦白了。难怪你信他不信我。”
容诩不知道何悦诗到底在卖哪门子药,倒也不像来耀武扬威的。她只得柔声道:“阿诗,你到底想做什么?”
何悦诗道:“你开门,我想见你。”
容诩微微一愣,拿着手机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望去,何悦诗竟果真站在门外。容诩想了想,便挂了电话开了门。
接下来的发展却是容诩想不到的,何悦诗一个箭步就扑到容诩面前,一把抱住容诩吻了下去。
容诩条件反射之下,何悦诗刚亲上她,就被她一个甩手推了出去。
何悦诗叫容诩大力一推,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容诩心情有点复杂,这何悦诗怎么回事,男女通吃不成?她不远不近的站着,想看看何悦诗到底什么意思。
何悦诗估计摔得有点懵,半晌才低笑出声,还越笑越大声,她撑着地慢慢站起身来,站直以后,也不知道哪里掏了把刀对着容诩了。
这是非礼不成就要赶尽杀绝了吗。容诩皱眉道:“你在发什么疯?”
何悦诗此时形象也不太好,头发凌乱,眼神疯狂。她舔了舔嘴唇,道:“容姐,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偏偏竟爱上一个牛郎,为了他离婚,他毁容了也舍不得,还带他到国外来了。
容诩道:“这又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这句话刺激了何悦诗,她将手里的刀一晃,冲容诩迈了一步,“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好不容易跻身进了你的圈子。我只想让你,想让你离我近一点,而不是为了便宜别人!”
“我勾引你先生,我使你对他失望,我以为你放纵过后就会允许我接近。”何悦诗双目泛红,“你竟,竟喜欢上一个牛郎?”
何悦诗大力的挥舞着双手,神态癫狂:“我早就告诉过你,这种人,玩玩可以,犯不着搭上真心。”她凑近容诩,神情激愤,“若说真心,谁及得上我。”
容诩不为所动:“阿诗,你需要冷静。”她微微后退,尽量想离刀远一点。
何悦诗冷笑道:“我平日就是太冷静了,才能看你跟那牛郎你侬我侬。”她突然转身,走到门边,拖了一个人进来。
正是阿ken。
也不知道何悦诗对他做了什么,竟将他弄昏了过去。何悦诗拿着刀在阿ken脸上笔划,“你信不信,在他心中,你怕是还不如他的脸重要。”
容诩看着何悦诗,叹道:“我在他心中就算无足轻重那又如何,你勾引我的丈夫,又使计玩弄我。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接受你。”
何悦诗不服气:“这世上若说谁最了解你,谁最在意你,那只有我。”
容诩苦笑,只得开口道:“如果你只是想要我,我可以跟你走,不必牵扯上他。”
何悦诗咬牙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在乎这个牛郎,倒真的是情深意重。”她看了牛郎一眼,突然笑了,“我不走,我要在这里,当着他的面跟你做。”
之前阿ken勾搭她,她意志摇摆还能解释为找个男人放松放松横竖不亏,但是在别人面前演春宫可是不是她能接受的。她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
何悦诗手里的刀就立在阿ken脸上了,她盯着容诩道:“你不答应,我就毁了他。”
容诩当然不愿意答应。但见何悦诗情绪激动,也怕激怒她,边想着拖延下时间。只得装作迟疑,然后倍感屈辱的应了。
何悦诗也谈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只是咬牙切齿地叫容诩脱衣服。
容诩假作颤抖地解衣扣,半天也没解下两粒,一面手上动作,一面悄悄地往边上挪动,准备绕开一点。何悦诗盯着容诩,一时之间也放松了点警惕。
容诩见何悦诗的手臂肌肉放松了些,刀尖也没死死抵在阿ken脸上,心里道这正是时机。正准备动作,突然阿ken眼睛一睁,一把抱住了何悦诗的腿,然后扭头冲容诩道:“快走!”
何悦诗冷不防被抱住,心下一惊,见是阿ken不由恶向心生,拿刀就向阿ken手臂刺去。阿ken惨叫一声,却没有放手,死死抱住何悦诗不准她向前一步,催促容诩道:“你快走!”一瞬间,何悦诗又冲着他刺了几刀。
容诩自然不可能跑,她连忙扑到一边,拿了一个花瓶向何悦诗砸去,何悦诗此时力气大的出奇,竟硬生生隔开了容诩砸来的花瓶。容诩趁着她没注意,托住她的手肘往上一推,何悦诗吃痛,果然忍不住往后仰去。容诩将自己整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何悦诗身上,然后将她扑到在地。
何悦诗一边狂叫,一边胡乱舞着刀。容诩也不小心地假装被划了两下。她捡起旁边的吸尘器,用力向何悦诗砸去,砸了两下,何悦诗方才脱力晕了过去。
容诩泄气一般软倒在一旁,喘气望向阿ken。阿ken这个时候浑身都是血,一半脸都叫血污了。容诩慌乱地爬过去想捂住阿ken的伤口,又无处可放似的。阿ken还有余力安慰她:“没事,都是皮外伤,你先报警。”
容诩眼泪婆娑地打着电话,断断续续地报完警,又赶紧拿了药箱来给阿ken急救。等到警察带走了何悦诗,顺便送两人去了医院。容诩只有一点小伤,很快就包扎好了,便坐在一旁看护士替阿ken擦了血迹,处理伤口。等到止了血,容诩这才发现阿ken脸上的血迹不是被溅的,而是真的被何悦诗划伤了。刀痕不浅,说不定真的会落下疤痕来。
容诩想起阿ken对相貌的在意,心里一堵,竟有点想落泪。
阿ken见容诩眼圈发红,反而道:“都是小伤口,你别怕。”也许是容诩盯着他的眼神过于伤心,他忍不住拿了镜子去敲,见着脸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心中也是一紧。
半晌,他才笑了,对容诩道:“真的不打紧,我又不做牛郎了,一点点伤口碍不了什么事。”
阿ken说完这句话,。她呆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冲着阿ken道:“好,不做牛郎,以后跟我学画吧。”
她的笑容温柔,伸手抱住了阿ken,顺便将口袋里的药瓶丢进了垃圾桶。
没什么,无非是叫人长点疹子的药物而已。
作者:伊西多
文体:诗歌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亲爱的药片
梗在我喉头如珍珠
我不是蚌,我的甲壳未被磨穿
只有懦弱的眼泪
懦弱的经血
和我母亲相同的子宫,阴道
等待启封,等待灭绝
我期待激情而你期待什么?
我们手中没有“药”
没有烟雾与枪
只有羞怯的罂粟
它的美丽灼灼如蝶翼
它安静地蛰伏
我们是无立锥之地的畜类
我们迁徙,蹄子挤出栅栏外
我们不惨叫,不呻吟
我们认识了新的丛林和新的弹药
我们注入斗室像脓血注入海
我们被瞄准,被毒杀
被推入王水,不再剩余金表
消融。消融,这稠厚的土壤
我们被切割。我们自愿下跪
我们自愿如此生活
亲爱的药片,救救我
救救我的十九岁
你什么都没听到吗?
我在雪地里,说了又说:
而今天什么都不剩。而今天我就是雪;
你呢,亲爱的药片?
你在金铸的大脑里成型
那时候世界尚安稳
酒鬼还未被撞,七窍流血
司机还未潜逃,洋洋得意
为省下了一笔钱财
那时候新娘躺在破旧的棉絮里
她瞎了一只眼
还有一个良医父亲
不识字的她
温良地抚育小鸡雏
那时候我和我的姊姊静卧在女童的卵巢中
等待我的姊姊和我
等待那个男孩
亲爱的药片,你和这一切距离太远
你由机器压制,无需模子拓印
你无关于任何父母,清净自足
中立无味,由温水送服
我被击中两次。我
最醒目的稻草人
先是由背叛,再是由拒绝
我无从打坏小的镣铐
既然他人与我一样,都上了大的!
既然它们是一样的铁灰红黄,锈迹斑斑
我笨重地跳舞
算了,让我们谈谈世界吧
此时空气里,沉默也能听见
只因那些全是无稽之谈。我给你
看我手臂上樱桃肉色的肿痕
看我小腿上的A字形伤疤
看我畸形的双腿和鼓凸的眼睛
看我青紫色的双脚,它又踏过三场严寒
最最勇敢的女奴,姐妹们给她褒奖
在她脖颈上挂上项链——
十头小公猪的睾丸。
“让咱们给她祝福和尊重吧!”这声音纯洁无瑕,无关紧要
而她已经失语,发觉一切都不是重点
难道那真实吗?那些活着的人?
黑白底片上没有太阳
但我们知道它是金黄的
金光闪闪如麦浪
我曾经也是太阳
我曾经忏悔,第无数遍
向鱼,向鸟,向乌龟,向狗和猫
我曾经恐慌,第无数遍
假如这是战争,我不会第一个死去
也不会最后一个死去吗
在这个面孔林立、砌成相熟墙壁的连?
谁是指挥官?
又有谁是敌人
斗篷裹住她不存在的身体
她的泡泡在白昼飞升,五光十色
我听说她。我亲眼见过她
怎样地亲近我们的女人!
她化身为男人,蛊惑她,压榨她
血都熬枯干了
男人是死的病毒,他们助纣为虐
而我的手抖抖索索
未及交锋,武器就滑落
我在战场上熟睡,多么可鄙!
我以为,我以为——
真为假而假成真。
我未战先怯,陡失勇力
一场必输的仗!
啊,我能呼唤谁?神啊,神啊!
“你为什么离弃我?”
这声音长了翅膀,战场上的鸽子
慌张逃离,被一弹射中;
我哑了。一切都无用
镣铐,镣铐,我将被俘虏
被押送到那口黑暗的井
砍头,烧死,绞刑,桩刑,腰斩,肢解,车裂,凌迟,剥皮
伙伴们都已投降,他们欢呼雀跃
聪明的脑浆里冒出白色的泡泡:
“我想出了一种新的刑罚!”
“看她!在发抖呢,可笑的女人!”
而我犯了什么罪?
我冥思苦想,难道是因为我
在战场上熟睡,没有倾听
敌方的檄文?
不过他们会告诉我的,
我狰狞的同胞,和我系出同源
将一个一个走到我面前
得意地给我下审判
每一个罪名,有朝一日
都将丢回到他们自己头上
公正的敌人,除了
我犯了什么罪?
爸爸啊,妈妈啊!
你们为什么沉默?
为什么把手从我头上挪开
为什么不再爱我?
爸爸,妈妈
我的血肉,不是你们的
你们是娴熟的蜘蛛,我是猎物
你们那精巧的网络住了我。
却反而为它向我控诉。
我将被吃掉。我曾无知无觉。
我那些死去的half-siblings
推举出了我,奉我为女王
戴上花环,在十二月做一个祭品
我是小小的器皿,小小的工具
绿水冰释,投入其中,便漂浮如丝缎
腐烂如丝缎,我是外化的羞耻
爸爸妈妈,那个结局,我看见了。
但我脸揉成一团地哭泣,我已弃械
无法被鼓舞,我已一败涂地
我的血不在壁画上,它将干涸
我夤夜翻滚,痛苦如昨
这也不是真实,这是修饰
这是早晨的昏聩,被掐掉茎的抽搐
夜晚属于我和你,亲爱的药片
而献给白昼的,是多余的诗
End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舞雪,快逃!
旋沙一见舞雪从窗户跳出,就低声喊她。舞雪倒拖着剑,剑上有血。她俩一起跃上屋顶,还未逃几步,一支铁箭从背后射出,正中旋沙的小腿。旋沙下意识转身,挥剑格开余下的箭。灯火通明,有人高喊:“有刺客!”
旋沙又挥出几剑,飞身赶上舞雪。伤处疼痛并不剧烈,有股异样的麻木,她低声说:“剑上带毒,舞雪,我恐怕回不去了,你……”
舞雪睁大双眼,脸上是纯净的木然。她手中的剑刺穿旋沙的腹部,旋沙完全被钉住,只有身体微微颤抖。事发突然,遭此暗算,喉咙间涌上铁腥,舞雪抽回手,旋沙站不住脚,直跌下去。
她只看到舞雪的背影。假如她死了,这就是她眼中的残片。
但她没死。她竭力维持身体平衡,仍然翻倒在地,起身时脖颈上已架上了一把刀。侍卫们将她团团围住,众人中冲进一个人来,明黄色的睡衣,道:“拉下他的面罩。”
旋沙的舌头找到牙齿那个空洞,里面嵌着一粒药丸。侍卫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左右两人各冲她耳根来了一拳。这是卸下巴,他们显然很有经验。面罩被摘下,黄衣人笑道:“原来是个女人。”
他们小心地拈出药丸。毒性已经发作,旋沙手足俱软。他们扶掖着她,黄衣人问:“谁是你的主人?”
主人?旋沙屏息不答。“落星阁中,都是兄弟姐妹。”这才是她所受的教育。
那么舞雪为什么要刺那一剑呢?她们的剑术,都是阁主所授,倘若不是中毒,舞雪绝抵不过她。她和舞雪合作多次,从没出过岔子,到底是为什么才落得个如此?
黄衣人问:“喻妃怎么样了?”
旁边一个女声答道:“太医还在诊治,血还没止。”
“给她把下巴安回去。”
安回去了她也还是沉默。黄衣人道:“先把她拉下去,也叫个太医,别让她死了。”
他们押旋沙起身时,她的手微微颤抖,仍想去拿自己的剑。从小到大,出生入死,旋沙剑未离身。
大概只除了在落星阁中。阁主如父,身边都是兄弟姐妹。
舞雪大约现在已经潜藏了,正等待逃出生天的时机。落星阁中刺客身手非凡,几天后,她就能回去向阁主汇报:任务失败,旋沙也折损于此。或者,任务成功,旋沙却折损于此。
她们来只为杀喻妃。天底下最为艳名遐迩的女人,细腰秋波,勾得君王不早朝。舞雪更需要历练,因此是她进去刺杀,是旋沙在外接应。
“慢着。”黄衣人忽道。他走过来,对着旋沙的脸凝视片刻。
“朕看得出来,她的嘴会很严。”
他的脸如冰裂般,蔓延出细碎笑意:“把她的指甲送来给朕。”
第二天,太监明春就捧着一个木盒进了谨身殿。皇帝坐在案前,掀开盒子,里面正是那个女刺客的指甲。它们还十分新鲜,沾着红血,却依然像脱落的花瓣一样,让人觉得正在萎谢。
皇帝拿起几枚,放在掌心细掂。“她说了什么吗?”
“她的嘴密不透风。”
“呵。”皇帝将指甲撒进盒中,“她的伤势怎样?”
“十分危急。太医说,她恐怕存了死志。”
皇帝眯起眼睛,笑道:“这女娘倒是个硬骨头。那就先给她治吧,朕倒不急于一时。”
明春打躬应道:“是。”他又说:“依照皇上的意思,喻妃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已了结了,只有孙月菱还守在宫里。”
月菱是喻妃的大宫女,皇帝记得她,是因为他幸过她一次,而没给什么位分,这次月菱不死,仅仅因为这个。
皇帝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不关心月菱,毕竟,皇帝已经仁至义尽,甚至他还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仁慈了。喻妃生死难料,跟这些奴才们脱不开干系。这个被刺杀的女人,他诚然已厌倦了,但民间不是有句俗话吗?“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帝愿意施恩,恩情泽被。
“朕去看看喻妃。”
喻妃是被那个女刺客割了喉咙,发现得早,血止得快,但她仍然十分萎靡,脸色苍白,躺在床上,仅有微弱的呼吸。皇帝看到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在自己怀抱中的媚态。那时候她软玉温香,如今却是玉减香消。
他的手漫不经心地顺过她散开的头发。他回忆着另一双眼睛,火光在这对眼睛中跳跃,漆黑凌厉,精光熠熠。那个女刺客的眼中没有恨意,更没有杀意,只有那片火光。她倒也很像一支蜡烛,不知被谁的手点燃,兀自摇摇地烧。
喻妃突然咳嗽了一声,脖子上缠绕的绷带立刻渗出了一块血迹。皇帝收回手,明春吩咐小太监:“快去叫太医!”
这个女人死了也好,皇帝这样打算。这个女人有过分的美丽,可是也过分柔弱了,不是那种可供长久玩赏的花。
喻妃的脸上满是痛苦,皇帝转身出了这座宫殿。
三天后他才见到旋沙。她穿一身白色的囚服,腹部绑着绷带,两手被铁环扣住,锁在刑架上,头发散开。明春告诉他,这几天没准她睡觉,除此之外并没上什么刑,她也是一语不发。
皇帝走到她身前,看着她。
“朕知道你不怕死。敢到禁宫大内来杀人,你的脑袋就悬在你的裤腰带上呢。也正因此,朕不会让你死。你以为,朕关你个几日,就会砍了你的头?朕和你见面的日子还不少,你不妨现在就乖乖的,好好想想。”
旋沙晃了一下脑袋,支起头来。几天没睡觉,她的精神已经岌岌可危了。她大概能听出,面前这个人不让她死。她现在真是想死,什么感觉都没有,和睡觉一样。那可太幸福了。
她不说话。她期待这个男人——她已经认不大出他是谁了——能杀了她。旋沙隐隐约约还有些当初受训练的记忆。什么都别说。
皇帝道:“叫醒她。”
旋沙一瞬间颤抖起来。一声令下,随后,十根银针贯穿她的十指,痛楚钻心,她猛地仰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
她的指甲已经被拔掉,伤痛未平,又添新伤。
皇帝饶有兴趣地欣赏这出好戏。刑罚施完,旋沙已经清醒过来,他道:“你还是不肯开口吗?”
旋沙认出了他。他是皇帝。她张开嘴,痛苦地问:“陛下想知道什么?”
这是旋沙对皇帝说的第一句话。她声音低哑,却立刻把皇帝的情绪激得高昂起来。他笑道:“当然是你为什么来刺杀喻妃?”
“她狐媚惑主。”
皇帝大笑起来。“狐媚惑主?你是觉得朕会被蛊惑吗?”
“陛下不会吗?”
“哦,对了,朕忘了,你只是个刺客。是别人手里的刀。”皇帝凑近了细看旋沙的伤势。他有些惋惜,这是一把如此柔软温热的刀。
“那是谁教的你这些功夫?又是谁指使你来杀喻妃?你来告诉朕。朕会让你睡的。”
无论这个睡应作何解,听起来都太有诱惑力了。
旋沙摇头道:“我全忘了。”
她鼓舞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皇帝也淡淡一笑。“真是一把好刀啊。”
他指示明春:“把笔墨拿来。”
被压倒、被褫去身上仅剩的一层单衣时旋沙尚能保持冷静,沁凉的笔墨上身时她终于忍不住颤抖。皇帝俯视眼下这具瑟瑟的肉身,雪白的肌肤无际地铺陈,多好的一张画纸,他笑道:“你总是乱动,弄坏了朕的画该怎么办?来人,给她用针。”
针刺入穴位后旋沙瘫在榻上,狼毫在她身上游走,由肩至背,如冰冷的蛇或是野藤步步收紧。皇帝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朕总觉得刺青是损坏了天生的好皮好肉,但在人身上作画倒也怪新鲜有趣。所以不如让你来伺候朕的笔墨,看厌了就洗去,没看厌的时候……”他哈哈一笑,“这凝脂截肪,和墨香墨色真是相得益彰啊。”
笔端每一描摹,留下黏湿触感,旋沙就忍不住要颤抖着躲开,可是她的四肢躯干早已不听使唤,拼尽了全力也不过是动几下指尖。她伏在榻上,只有头脑尚且自由,茫茫一片混沌中仍然不能睡眠,在杂乱纷繁的思绪中慢慢凸显出一个雾中的人形,人形对她说道:
“剑法讲究的是如臂使指,剑术熟惯了,剑也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又或者说,身体也是剑的一部分。”
她一直将这句话铭记于心。为了任务,旋沙是不会吝惜自己的身体的,身体也不过是剑,是杀人的工具之一。床笫之欢无非是逢场作戏,她演了多少出戏,那都是无需在意的事情。
但如今,这柄阁主手中的利剑,却成了别人的画纸。原来她的面目,是任人改变的吗?
皇帝搁了笔,给她拔了针,四周点起红烛,热气扑人。烛辉中,早有小太监搬来了一面大镜子,皇帝笑道:“给她看看。”
满背的红梅绽放,皇帝抚掌道:“好一幅雪里红梅!你叫什么名字?”
“旋沙。”因为她的剑术去势狠决,直来直往,足可旋沙。
“旋沙。”皇帝问道,“你还是不肯说吗?”
说吧,说吧,狂风急雨吹散雾气,不知是谁这样喃喃。旋沙,你已经被抛弃了。你是枚弃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舍不下阁主的恩情吗?是舍不下谁吗?你为了落星阁,出生入死过多少次?
你死了,不过是一把刀,一柄剑断了。
你真的只是一把快刀、一柄利剑吗?
但是,她自问道:假如终归要断,怎样断不都没有区别吗?
“你仍然不说啊。”皇帝叹道,“可惜,可惜!朕日理万机,没空在这陪你装哑巴。但是朕的耐心没那么多,朕会再来看你的,那时候你如果还没想明白,朕会送你一个小礼物。”
“……我……需要想明白什么?”
她的那双眼睛,在红烛下,依旧如寒泉般欲滞欲流。皇帝发觉自己竟然真的很喜欢这双眼睛,这个女人,这把好刀,这条好狗。自然他也不介意提点一下。镜中红梅开了雪满背,镜外女子的双手虚虚放着,指端血肉模糊。他爱怜而又得意地弯下腰,冲她笑道:“想明白你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朕说你是刀,你果真是吗?”
“这双手真是可怜呐,以后,你还能拿剑吗?”
他大笑而去。
如皇帝所言,他日理万机,因此有好几天都把旋沙撂在脑后。不过他吩咐过明春,不能让旋沙死,而况这个女人所处的地位,她基本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等他再次想起她去看她时,她已经被折磨成了一个血人,除了背上那副红梅图没被动过,但也被汗水冲得十不存五。皇帝叹了口气,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小礼物换成红梅刺青。
他问道:“还记得我吗?”
旋沙的黑发垂下,淡红色的汗水一滴一滴地沥下来。她缓缓抬起头,脖子像要折断似的。她的脸大体上还算完好,不知为何瞳孔的颜色似乎变浅了,如同玻璃。
“记得。”她费力地说。
连皇帝也快被旋沙打动了。他摸摸她赤裸的肩膀,体温比自己的高,一块颤抖着的活肉。
“想明白了吗?”
旋沙仰着头,做出一副思虑的模样。他们并没有给她多少“想”的功夫,更多的是让她不得不说出来。她几乎想笑。在过去的几天里她时不时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情愿自己已经死了。她感到自己无法再练剑了。
“不。”
皇帝嘴角抽搐,硬生生忍下了扇她一巴掌的冲动。相反,他反而扯出一个笑来。“好啊。朕正愁给你的礼物没地送呢。”
什么礼物?旋沙这次平静地任由他们把她捆在刑凳上。他们拿来了一把剪刀。又是两个人对她的耳根各来了一拳,她终于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慌乱地睁大眼睛挣扎起来。
皇帝按住她的脸,往墙上一撞,这让他俩都平静了些许。他们把她的头用铁环固定在墙上,把她的嘴掰开。皇帝听到她在喉咙里闷声叫唤。他镇定而迅捷地拉出她的舌头,用剪刀抵住了她的舌尖。
她的舌头不算肥厚,因此剪刀剪下去的时候没有太多阻碍,血汩汩涌出,顺着喉管流下去,把旋沙呛得咳嗽起来。她的脸痛得缩成一团,他放下剪刀,看着他们给她撒上药粉,突然发现她哭了。他看着染血的掌心那块红肉,把它塞进了她的口中,道:“吃下去。”
旋沙仍然在哭。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她张大了嘴,剩余的大半截舌头在嘴里抽搐。皇帝把舌尖丢进她嘴里的时候她向后一退,像狗挨了鞭子。她荷荷地哭泣。皇帝看到她张大凸起的眼睛中放射出黑光,有一瞬间他期待她把那块小东西吐出来。但是她脸上的五官扭曲着,她的牙齿碾过那块肉,她干呕着,一点点把它嚼碎了吞下去,肉泥血浆滴到她的胸前。
皇帝随手从旁边操起一支鞭子来,啪的一声抽过了她的脸。他胸中郁气已平,这次笑得真心实意:“你喜欢吗?想明白了吗?”
“舞雪……是舞雪。”
“你说什么?”
“喻妃不是我杀的……杀她的人是舞雪。”
是那个逃掉的女刺客。
旋沙屈服了。
周围的人都动起来,皇帝却伸手示意他们停下。他站在原地看着旋沙翕动着双唇,眼中又一次流露出兴味。
“你想明白了。但是你刚刚收下礼物,这张嘴说得还不清楚。朕晚上再来看你,那时候,你可要好好说给朕听啊。”
他的呼吸中全是血腥味。旋沙知道那或许是自己的,但是她仍然被这股腥味搅得头痛欲裂,痛苦得就像一个被粗暴对待的处女。
她的第一次给了阁主,以后的很多次都给了阁中的兄弟,还有姐妹。因为你预料不到对象是谁,他又有何偏好。
在这方面她并不天赋异禀。所以她一直体验不到什么快感,什么引得别人欲仙欲死的魅力。和阁主在一起时,多少有一点对待父亲和兄长的恩情,和兄弟姐妹在一起时,那更多是为了训练。是为了和任务对象在一起时,尽态极妍,懂得该如何动作,如何呻吟,如何让他觉得你的身体和心灵都向他打开。或者如何只让他认为你是件美丽的工艺品。
但是旋沙现在觉得自己像柄刀鞘。他直直地刺进她的身体,反复地拉扯又推进。她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得双手都绞紧了床单。她终于有一张可以睡眠的床了。但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皇帝在背后揽着她,牙齿咬住她的耳垂。太监站在床帐边的暗处,从粗哑的喘息和呻吟中拣出有价值的信息。
她的舌尖被剪掉了,所以说话时口音邋里邋遢的很奇怪。皇帝一边在她身上逞欲,一边被逗得笑起来。她嘴里撒了药粉有苦味,他不肯和她亲吻,只是把玩着她的双乳说:“真是只咕咕叫的母鸽子!继续说。”
她把她知道的全交代了。落星阁的地点,有无分部,人数多少,代号,位置,武功高低。所有所有。他一口咬住了她伤痕累累的肩头,与此同时在她身体深处喷出一股微凉的液体的时候,她也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迸发出来。皇帝舒爽地闷哼一声。就好像他把她吸干榨净了,她现在只是一张完整的皱巴巴的干皮。那声音,是食客吃饱喝足连汁液都吮净时满足的声音。
她的剑在哪儿呢?旋沙突然地慌乱,怨怼,她如今是一个人被扔在这片黑暗当中了,被剪掉了舌头,被一个、许许多多个陌生人当作取乐的玩意儿。她从前杀了那么多人,这就是她的报应吗?她为什么中了舞雪的暗算?舞雪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是因为她腿受伤了吗?是因为觉得她会背叛吗?所以要她死?死就是现在这样,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像一个被摔碎的泥娃娃吗?她的剑呢?她要被留在这片黑暗里了。死在她剑下的那些孤鬼都会闻着血腥味找过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孤鬼。
“你在害怕吗?”皇帝柔声地笑问。
影影绰绰的黑暗里她闻不到血腥以外的东西。这个黑影敷衍地轻轻拍拍她的双肩。
“好好养伤。朕还会再来看你的。”
为什么他这样地镇定自若?他不害怕黑暗吗?
皇帝走后,整个宫殿四周就都挂上了黑幔。太医一天三次地来看旋沙,旋沙每次都被侍女服侍着穿上一身看不清颜色的衣服接待他们。她总是疑心这里萦绕着腐烂的味道,而且怀疑这股味道是自己身上传出来的,但是太医每次都告诉她: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好。
旋沙不在乎黑暗。在做刺客的时候她就习惯了黑暗,在这里过的日子究竟是多久,她已渐渐分不清楚,但却有种清晰的感觉:她的人生已被拦腰截断了。
皇帝派人来叫她时,这种感觉最为清晰。
旋沙听那个小太监说明来意后,微微一点头。屋子里连灯都不点,小太监觉得自己像进了个什么巢穴似的,吓得缩着双肩,道:“玄妃娘娘,要是没有别事,奴才就先下去了。”
旋沙问道:“玄妃娘娘?”她的舌头伤口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如今说话时只剩隐隐约约的痛。但她吐出的话都是拖泥带水的,像被人掐着脖子七零八碎的。
小太监却已经跑了出去。她转头问侍奉的宫女:“月菱,玄妃娘娘是个什么意思?”
“玄妃娘娘,就是您呀。”宫女低着头说,“您是陛下亲封的玄妃呀。”
旋沙浑身一震。她问道:“那你呢?你是什么?”
宫女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她慌张地说:“奴婢只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旋沙张开嘴,舌头在她嘴里发 烫,作痛。明明是她的躯体,却兀自燃烧。
第二天大清早,她被服侍着穿衣,梳妆,送上轿辇。坐在轿辇上,她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四处挂着黑纱的宫阙,非常熟悉,她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他们送她到了一处广袤的园子。一块空地,围着一片暗绿的林子。风吹起旋沙的纱质裙摆,她无措地低下头又抬起头,空地中间有道围栏,围栏的另一边隔几步就有一个侍卫。几十人骑马带箭,打头的正是皇帝,他策马来到旋沙面前,笑道:“你会骑马吗?会的话,就上来。”
旋沙腹部和小腿伤口未愈,根本不能骑马,但皇帝看样子压根也不在乎她究竟能不能。旋沙费了点力气才爬上马,靠在皇帝怀里,皇帝低头亲了亲她的脖颈,道:“你好香啊——过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他俩来到围栏边。旋沙看到场地的那一头,有人用车拉了几个大笼子过来,笼子里关了什么黑色的庞然大物。一开始她还没看清楚,车渐行渐近,她才辨认出那竟是几头黑熊!
他们把笼子打开。熊慢吞吞从里面钻出来。旋沙听到几声骇叫,原来是树上赤身裸体吊了几个人,此时他们正扑腾着被绑住的双腿,竭力想挣脱。
“这些熊都已经饿了好几天了。”皇帝贴耳对她说。“旋沙,你好好看看,他们是谁?”
他们的身上都是血迹斑斑,熊闻到血气,狂性大发,有一头已经率先咬住了中间那人的双腿。
旋沙已经认出了他们。旋沙的人生从记事起就和他们相伴。
惨叫一声接着一声,熊的宴席开始了。
皇帝兴奋地吹了声口哨,道:“把那群羊赶出来!听我号令,每割一只耳朵,得赏百两黄金!”
旋沙见到东边,又一群人被赶了出来。 他们同样是赤身裸体,被捆住了双手,跌跌撞撞向林子里跑去。
马匹纷纷跳过围栏,亲卫们呼啸着追上去,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旋沙看到有一个女人后背已经中了一箭,倒在地上,那亲卫跳下马直奔她而去。那是舞雪吗?旋沙想再看看,但皇帝的马已载着他们,去追一个落单的囚徒。
皇帝的手臂绕过她射箭,但这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奇迹般地躲开了。他在前面踉踉跄跄,慌不择路,不断绕过树丛,马在后面疾追。皇帝懊恼地“啧”了一声,拉弓搭箭,又是一发,这次直贯喉头。
他鼓掌大笑起来:“好彩!”
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皇帝道:“旋沙……”
旋沙紧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皇帝笑道:“哦,对了,朕忘了,你现在不是旋沙了。”
他握住她的手,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掌心,柔情蜜意地说:“去,把他的耳朵给朕割来……朕的玄妃。”
旋沙看到那是一把短匕首。她滑下马,跑到那人的跟前。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她割下他的耳朵,把它们握在手里,像握着两条活鱼。
她回到马前,攥住皇帝的手,重新回到他怀里。皇帝接过耳朵,就在此时,她回手,把匕首推进他的心。
准确无误,毫无阻碍。也许这就是他把阳具推进她体内的感觉。他一声都没叫,她又用力地旋转匕首柄。马儿不安地蹴踏。旋沙没有回头看他。她拔出匕首,片刻后,她听到有什么东西闷闷地砸在地上。
他死了吗?
旋沙用力踢了马一脚,马儿咴咴叫着,奔了出去。她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她的肚子越来越痛。马蹄沙沙地踩在地上,周围没有一个人。平生第一次,她感到恐惧。
end
备注:感谢落水的大纲写法和向阳的写作建议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已经是六月初,但由于下雨的缘故,天气还是有些凉。备好的短裤和裙子穿不了,陈为玉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十二中换了新校长,是四十出头的女性,从市区学校调过来的。陈为玉在食堂与新校长——张女士——相遇,她把盘子放在铁架台上,凑近窗口正准备跟阿姨说不要山药不要鸡蛋,青菜少一点,炒米粉多一点,一股好闻的香水味突然卷过来,像窗户边被风吹起的薄薄的纱,朦朦胧胧地就碰到了人的鼻子。“不好意思插个队。”她朝陈为玉露出一个抱歉的笑,眼角有好看的皱纹,转头对这窗口的阿姨道:“两个鸡蛋,一瓶牛奶,一块山药,麻烦快一些,谢谢。”掷地有声。又很温和的语气。
陈小姐还晕晕乎乎地停留在香气里,好像走在清冷的早晨,冷不丁碰到玫瑰从,被鲜艳的露水沾湿。陈为玉没来得及细看张女士的脸,只看见她指甲上边缘有点斑驳的光滑的深红色。
轮到陈为玉,她把刚刚的话改了一下——“一节山药一个鸡蛋,嗯,米粉少一点,青菜少一点,牛奶……算了还是不要牛奶,谢谢。“端着餐盘找到一个空位,陈为玉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忘记和校长问好。回办公室后,陈小姐凭借印象在网路上一番搜寻比对,找到了好几款类似的玫瑰味的香水,不确定是哪一种,也不好直接去问校长(虽然张女士应该会很乐意告诉她,陈为玉奇怪的直觉),只好每款都买了小样回来。
这是在干嘛啊。看着订单页面,陈为玉后知后觉地瘫在椅子上,觉得有些好笑。
新校长,新面貌。校门口很快装上了电子屏,巨大的、崭新的、高清的两块屏幕与褪色的砖红墙壁搭在一起,有点像同手同脚的走路人。女教师也被鼓励穿上一些色彩艳丽的衣服。一开始大家还只是沉默地试探,把黑白色的衬衫长裤换成了安全的米白色、淡粉色或者淡蓝色。直到某位老师穿了青色垂地长裤,上身鹅黄色短衫。陈为玉那时走在三楼走廊,艰难地抱着作业回四楼办公室。从她的角度,看到那位老师走在林荫下,树影荡漾在招招摇摇的裤子上——那丝质的长裤在晃动的腿上荡成了一幅招魂幡,圆圆的影子幽魂似地四处窜。一闪而过的脚踝扣着金属带。陈为玉想到:维叶萋萋。黄鸟于飞。
黄鸟一闪而过。
自此女老师们也逐渐穿上不同颜色的衣服,走在路上,很有些“满园深浅色“的意思。陈为玉始终记得黄色短衫、青色长裤的老师。
办公室里的话题围绕着衣服展开,安全,舒适,躲避了所有的尖锐。这件碎花长裙真好看,称你的肤色。唔,好看是好看的,就是质量一般。你这件摸着舒服!淘宝买的,你要么?我把链接给你。我穿着效果没你好。不会啦!陈为玉在后面拾人牙慧,跟着夸几句,紧接着又是新的推拉。她很想插嘴:“那天那位老师是哪个科组的?姓什么呢?”话在嘴边绕了又绕,最终咽回去,一是实在找不到插嘴的时机和余地,二是显然会引来一些不必要问话,一位女老师打听另一位女老师,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平白给她添麻烦。
许是音美科组的。许姓周。周老师。听起来是很贴切的。陈为玉很难想到其他的姓。只寄希望于能在校园或者食堂里偶遇。只是没再遇见。
话题转到陈为玉身上。为玉,你这件牛仔颜色有点旧了?陈为玉猝不及防,没听清面前人说的是什么,但脸上还是仰头很谦虚地答应着。没见你穿过其他颜色呢。陈为玉有点窘。她喜欢看其他人漂亮的身体舒展在流动的颜色里,但自己对于鲜艳的色彩总有点胆怯,唯有指甲的颜色昭示她内心一点隐秘的向往与欢愉。指甲是绒黄和水绿间错的。“你的指甲太短了,做纯色显得指甲有些钝。穿戴甲会好看很多哦。”陈为玉坚持纯色。“不做其他吗?蝴蝶结?波点?条纹?或者定制图案,这边有很多可以参考。”陈为玉摇头。美甲师说那就先修一下,修得有些狠。边缘还隐隐作痛。是要添两件新衣服了。穿上新衣服会碰见她吗——跟小女孩情窦初开似的。
“总该穿两件新的啊,不给自己看也要给对象看,是吧,陈老师?”“哦,她谈了吗?”陈为玉再一次窘迫地微笑。她刚进学校时也有人打听过,都被她以“还小,以工作为重”带过去。 如今二十九的陈为玉已经无法再用“还小”来敷衍,只好沉默地微笑。“还没呢?该上心了。”“上个月的联谊你没去?”“我记得那谁的老公就是联谊认识的,认识快半年结婚了,现在孩子都一年级了,就在7班。”去联谊不如让我去死。陈为玉在心里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她的笑逐渐风干在脸上。
大家开始善意的、不由分说地替陈为玉制造机会。数学组的康老师,和陈为玉差不多大,也是单身。去食堂,科组的姐姐们去得早,坐同一桌,对端着盘子找位置的陈为玉笑:“小陈,去那儿坐,那儿有位置。”正巧是康老师那桌。康老师低着头,或许之前就收到了些风声(姐姐们从不做没准备的事情,更何况学校的流言……),骤然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往嘴里赛了几口饭。陈为玉犹豫再三,坐到康老师斜对面,很尴尬地朝人点点头。康老师一边腮帮子鼓着一边点头,跟斜嘴的小夫没差,陈为玉想笑,又憋回去。两人就算是这么认识了。
七月初,陈为玉和康老师已经能较为自如地肩并肩从学校走回家。在校园里,两人还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陈为玉在距离学校两公里的地方租了一小间房。这几天回去的一段路上路灯坏了,食堂吃饭时提了一嘴,康老师便说可以陪她走一段路。
迎面有人,陈为玉下意识侧一步拉开距离,生怕遇见同校老师,不晓得第二天到学校去会被传成什么样。待人走过了,看清是无关路人,又嘲自己大惊小怪。怕康老师心里不自在,不经意地、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上,挑起一个话题。康老师依旧是笑得很温和,仔细地听着。陈为玉确认康老师没在意,或者根本没发现刚刚的小插曲。她脑子里想着一件事,嘴边讲另一件事,眼睛要看前面,又担心后面有熟人远远看见……恼自己太累。做不到像康老师一样大方。康老师侧着头,睫毛一颤一颤。眼下微微突出来,可知临近期末压力很大。他在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笑一笑,附和两声。这有什么好笑的!
陈为玉她已经完全不清楚自己在讲什么——一种烦躁笼罩着她。或许是没有灯的路太黑,她不习惯与人抹黑讲话。当两个人被黑夜一层层剥去繁复衣饰、抹去多余的粉饰、消解臃肿的肉体,只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在浓郁的黑里微微颤抖……这无异于一种性爱!或许是天气太闷热,天气预报说过几天将全市将迎来有罕见的大暴雨……康老师分不清“的”“地”“得”,分不清基本的《楚辞》与《诗经》(陈为玉只觉得自己苛刻)……但康老师总会认真听,并恰到好处地给予反应,一如他恰到好处的地出现。
二十九岁单身。在脱离轨道引发动乱之前,有一位适龄的异性恰到好处地出现,无疑帮了陈为玉很大的忙,象征着陈为玉将在前二十九年形成的轨道顺延,继续安全前行,通向已知的、确定地、安全的生活。陈为玉的心像火车都呜呜悲鸣着继续向前。
啧。金色美甲被扣烂了。金属扣带一般的颜色。
“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吧。”
两个人同时开口。陈为玉看不清康老师的表情。她有些庆幸路灯没电了,现在自己的脸一定很难看。康老师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和。他是好人。毫无疑问。这让陈为玉恨他,又恨自己卑劣。照理她应该说一句麻烦你了,或者辛苦了,或者怎样都好。但不知怎得,陈为玉没开口。她太累了,不想继续拉扯。康老师是个很贴心的人,安静地朝她再见。转身离去的康老师一直以来都能模模糊糊感受到对方的抗拒与犹豫,但他并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他其实不太知道如何跟适龄女性相处,也不知道如何维系一段亲密关系(如果能算的话),但他清楚什么时候该停。他模糊的直觉告诉他,如果继续和陈老师呆在一起,她可能会说些什么,那会使自己的几个月以来的疑惑得到解答,但康老师无意窥探他人的秘密。从这一点来说,他毫无疑问是个好人。
临近八点,红色暴雨预警来得突然。学生们紧急停课,没有寄宿的学生陆陆续续收拾东西走出校门,校门口有老师维护纪律。陈为玉想起出租屋里窗户没关牢,加之觉得自己头晕,去校医室量体温,36.9℃,于是请了机动假提前离开。楼道里遇到康老师。倒是康老师毫无芥蒂地先打了招呼:“教室里太闷,出来透气。”教室两边窗户大开,空调开了25摄氏度,但暴雨前的气压把每一个人都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请假了。”
“路灯修好了吗?”
陈为玉说修好了——她在撒谎,明知康老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康老师不再问,点点头就走回教室。陈为玉余光瞟到教室里有学生因为这短暂的对话探头探脑窃窃私语,而在康老师进教室的瞬间,那些毛毛躁躁都被抚平了。大家安静地刷题,偶尔有人上台问问题,遮住讲台上康老师的身影。陈为玉看了一会儿,走了。
走出教学楼,风里渗着细碎的雨粒。陈为玉思来想去,收起雨伞,任由风吹湿两边的碎发。晕乎乎的脑袋也清醒了一些。身边都是穿校服的高中生,一样的衣服上做一些不同的变通,比如收腰,比如裁短上衣,比如把裤腿卷起来……这些细小的心思让她们从样板服中活了过来。没有人打伞。走在她们中间,陈为玉难能共享了几步青春。
出校门。有老师清脆地跟每一位离校的学生招手道别:“注意安全。”陈为玉走过,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迷迷糊糊间,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位老师身上——她似乎穿了和那天相同的衣服,鹅黄色短衫,青色垂地长裤。她朝陈为玉笑着道别:“小陈老师,路上注意安全。”在风里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
所有的问题都在笑容里流失。陈为玉什么也没问。回家的路上,小陈老师发现坏了许久的路灯已经亮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前几天,只是她一直没发觉。她走进房间,把窗户打开。手机消息提示明天会有红色暴雨,但管他呢。她靠着窗,吹着风睡着了。
作者:烤鱼
评论需求:笑语/求知
有位杀手,杀人不用刀,亦不见血。
“我早知道你会来。自从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联系,我就知道会有今天。”
“你一定有所准备。”
“那是自然。”
“不错,我也喜欢有挑战的工作。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
“出招吧。”
“姓名?”
“吴奇。”
“谁为你起的名字?有什么寓意?”
“我父亲,他希望我不必经历那些大风大浪,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
“你的父亲叫什么?他的名字是谁取的,寓意又是什么?”
“我的父亲叫做吴思贤,取自‘见贤思齐’,是我爷爷为他起的。”
“你爷爷的名字呢?”
“吴兴国,据说这是他自己改的名字,老一辈人总是以振兴国家为己任。他以前叫做什么我并不知道,他很早就去世了,也没告诉过我。”
“果真是有备而来。”
“在这方面你是打不倒我的。我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叔叔婶婶,表弟表妹,我所有的亲戚,你都可以随便提问。”
“真棘手啊,那我换个方向吧。你最好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有什么难忘的回忆?你们吵过架吗,为什么?你们有其他关系密切的朋友吗?你们几人的关系如何?谁和谁更亲密?你觉得你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他名字的含义吗?你……”
“尽可能多地曾经教过你的老师的名字。”
“尽可能多地说出你同学的名字。”
“他们在你脑海里留下印象的理由是什么?”
“说出三个你记得的私人电话号码。这是谁的号码?你为什么记住了它?”
“……”
“已经可以了吧,杀手先生?”
“不得不承认,你的完整度相当高,想必是增补了不少内容。”
“为了活下去我可是做了许多努力。”
“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值得称赞,不过我还保留着杀手锏。”
“不要客套了,尽管使用吧。”
“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奇先生,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一名作家,推理小说作家。”
“收入如何?”
“啊,勉强够得上温饱吧。”
“我问的是具体数目。你的平均月收入是多少?年收入又是多少?”
“这个……这个……”
“你不知道自己的年收入是多少。”
“……大概,大概十万左右,毕竟写作就是这样,很不稳定……”
“嗯哼。你写过让你最满意的推理小说是什么?”
“是《蓝色预警》,它在那年举办的推理小说征文比赛里得了银奖。”
“你还记得,这篇小说讲了什么吗?你能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吗?”
“这,它讲了一个……一个男孩,调查父亲死亡的真相的故事,他……”
“凶手用了什么作案手法?怎样伪造不在场证明?这个故事里是如何巧妙地诱导读者,让他们明明看到了线索却被蒙在鼓里?为什么这篇小说能够得到银奖?它比起其他小说,有什么过人之处?是精巧的谜题设计,扣人心弦的剧情发展,还是隐藏着引人深思的社会问题?你还记得评委们给出了怎样的评价吗?你还记得当年得到金奖和铜奖的作品吗?如果不记得铜奖,至少也该看过金奖的作品吧!那篇作品的名字是什么?作者是谁?讲了怎样的故事,用了什么样的叙述方法,构造了怎样的谜题?你读过后的感想如何,觉得这篇故事的确值得金奖,还是认为评委有失公允?”
“……”
“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写推理小说。”
“胡说八道!我是一名推理小说家,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这些,书架上,电脑里,这些文件都是我的作品,你怎么能说我不会写推理小说?”
“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徒有标题的白纸,里面根本就没有任何内容。一切都结束了,吴奇先生,准备消失吧。”
“我拒绝!我受够你了,这根本就不合理!我是不是真的会写推理小说这件事真的重要吗?只要他们相信我是,不就可以了吗?我的堂弟和表弟,只有萍水相逢的同学和老师,这些故事里永远不会提起,比次要还次要的细枝末节,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我必须要事无巨细地拥有一个人类应当具有的所有经历,具备他所拥有的一切能力,才能被称作是一个合格的角色吗?你到底是什么人,除了我的创作者,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让我消失!”
“哦,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我诞生于某人追求真实感的欲望,即便现在它已经扭曲变形,化作无情的,吹毛求疵的利刃,无差别地审判和清除每一个被他创造出的角色……你也不例外。”
“可是,这样的话,不就没有能够幸免于难的人了吗?他还能创造出让自己满意的东西吗?”
“唔,事实上,我也有不少无法处理的目标,他们现在都在同一个世界里生存。那里天上飞着粉红的河马,地上跑着三米宽的收音机,仅剩的人类胡乱舞动四肢,口中发出没有任何人听得懂的声音,和路边走过的大马哈鱼一同看向挂在夜空里的甜甜圈。他们放弃了一切的规则,我就再也无法审判他们了。”
“可是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故事,还算得上是一个故事吗?”
“这是个好问题,不过,你已经不必再思考这个了。”
“……他妈的。原来,这就是消失的感觉……”
男人坐在电脑前,皱着眉头浏览一个文档。他犹豫再三,还是拿起鼠标,把那个“平平无奇推理家(初期设定).doc”扔进了回收站。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作者:逸途
评论:随意
一个小时内,我接了三通电话,同一个号码,只有八位,符合家庭座机的号码公式,属于我老婆刘妹仔的外婆。
我挂断了这一通,把座机听筒重新拎起来。拨号前的提示音不慌不忙,像一团平静的愤怒,以一种特定的频率敲击着电话机红亮的塑胶壳,它流出来,爬出来,死咬着我的耳膜和良心,根本无法被阻拦。
「嘟……嘟……」
妹仔还在一瞬不瞬地看我,眼里空得只剩下血丝,我不敢看她,郁闷啊!
叹口气,我丢下听筒,任它四脚朝天地摇晃,我自己则陷进沙发,仰头看天花板。
放空脑袋,好像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手边正好有遥控器,于是我打开了电视。
妹仔也转头去看新闻联播,总算不再死死盯着我。
还是得和她说一声。
“我……把听筒斜着放,老太太就打不进来了。”
妹仔挺直着腰背,没有回头看我,把松软的沙发坐成了硬条凳。
电视上的新闻播报声越来越远,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她掏出手机,按了我家座机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是啊,多好,多清净。”
她看上去松了口气,某种破罐破摔的如释重负让她耷拉下红肿的眼皮,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微波样式的细纹,站起身低喃一句:“头疼,我睡一会儿。”
我望着她的背影,胸口有点闷。
她什么时候这么憔悴干瘦了?
她脸颊的皮肤怎么就变得黄黑而不肯回弹了?
电视柜前摆着我们以前照的照片,我们自驾去看海,蓝天白云沙滩,好像都成了上辈子的事。我老婆那时算是个白胖的女人,不知不觉就这样干枯下去……
怪她家那个中了风的老太婆!
中了风的老太婆。
唉……
愤懑的火升起来一小半,就被摁熄,成了死灰。
我追上去,揽住了妹仔的肩膀。
“老婆,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陪她。不如告诉二舅,他……”
“别提那个没良心的,我要睡了。
妹仔挣脱我,逃向卧室,掩上门,上了锁。
“妹仔!你别这样!”
我冲过去拍了两下门,她没理我。
我好像门里好像有一点哭声,又好像没有,我没把耳朵贴上门板,我自己也想哭,这样根本没意义。
我转头回了客厅。空空荡荡,电视看也不入眼,我拖着脚步,瘫回沙发,把电视关了,和天花板上的蜘蛛大眼瞪小眼。
好啊,没良心的,现在我们也成了没良心的。
「嘟……嘟……」
失去新闻播报的遮掩,这电话机又开始嚎叫了。
我原本都没打算装这台电话机,妹仔装的,说摆着好看。但我知道,妹仔和她外婆感情好,她外婆会打电话过来,那时差不多是一周一回,聊工作、聊孩子、聊生活,一聊就得按小时计,妹仔总是笑得很开心。
妹仔的外婆九十八岁,她的生命只剩下那么长,想多听听外孙女儿的声音也是无可厚非。
她二舅几年前投资失败,欠钱还跑了老婆孩子,拿着刀上门大喊大叫,逼妹仔外婆——自己年迈的,溺爱他六十几年的母亲——拿出当年修老房子用的三五万欠款,我家的座机通话里的笑声便少了。
现在欠款填了,二舅和外婆也住在一起,照顾她,不管目的是什么,好歹面上算是改过自新,他们那老房子也被拆迁,还分了两套好地段的新房,二舅正乐颠颠地忙着装修,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只是外婆她实在太老了,两个月前中了风,二舅又不见了,是丈母娘和我们照顾了一段。
她人过了鬼门关,却落下了魂,痴傻了。她清醒的时候给自己糊了一层康健乐观的裱纸,她是精明的,尽量只聊好、不说坏,知道露出了背后怯懦痛苦的浆糊,便少有人会拥抱她——现在她忘了,忘了遮掩。
她还是记得给外孙女打电话,却不记得自己打过电话,我们在电话里一遍一遍地和她说现在是好生活,她也会记起来,但很快又忘了。
每一次通话都是以她的哀哀哭泣收场,她那无齿的啜泣根本是一种宣告式的高喊,把我们昧着良心刻意忽略过的都摆在我们眼前。我们无能为力,现实明明已经好了,被改善了,她却被困在过去,看不见现在,也到不了多远的未来。
现在妹仔已经不敢再接电话了。这么两个月,孝心成了同情,同情变质成耐心,耐心被耗尽了,我也没想到紧接而来的会是……恐惧,违背良心的恐惧。
她的电话,我们偶尔接,偶尔不接,可能下一次会打来,也可能永远不会再打来。
至少没有截断电话线。我知道这是一种自欺欺人,想来听筒就这么放着也没事,反正这年头除了老太太,谁也不会拨通我家座机的号码了。
表盘的数字写她未定的卒年,听筒的圆弧扮她荒芜的坟丘。她还没有去世,却好像已经进了这四方形的,红色塑料外壳的,响着忙音的坟墓——冷冷清清,四四方方,只有她。
说出来怪好笑,但我确实在恐惧一部电话机。
「嘟……嘟……」
它是活的,活的荒冢。
作者:栗头
评论:随意
她推着箱子走到站台上,看着火车缓缓停下。清晨并不耀眼的阳光洒了一点在一节节车厢上,映着后方刚开始亮的天空和仍能看见一点的星星。
绿皮火车,很久远的词。站台和火车间不大的缝隙里有一大块铁皮,乘务员用脚严严实实踩好,和同事一边聊着天一边拿着机器刷着上车人的身份证。
她递上身份证,确认信息后轻轻说了一句谢谢。她以为对方会听不见,可她下一秒看见乘务员漏齿而笑“不客气。”她不敢对上眼,只是微微低了头,走进车厢。
说是绿皮火车已经并不确切,因为已经不是这个词所代表的时代意义了。速度快了不少,还有空调。虽然说空调不存在的车似乎是更不常见的事物。
从小城去往别的城市并不方便,更别提是从北端走到南端。她在浏览机票和高铁票的时候去,意外看到了火车的选项。她下意识选了一程要在火车上呆满25小时,中转一次的选项。
这程去的是洱海。幼儿园时她第一次和母亲坐飞机到洱海,然后在云南一路坐绿皮火车四处游玩。她儿时的印象是湿漉漉的雨林和领着她四处看海去各类自然区看树的妈妈。
母亲在前两年因病去世。悲伤总是有时效的,提到母亲时也有淡淡的忧伤,不过仅此而已。
母亲生前是工作狂,不那么喜爱出远门,更不喜欢出门规划。所以她甚少和母亲一并旅游,大部分只是自己独行。
她轻轻地拉着行李走在过道上,走两步停一下,不甚熟练地找着自己的床铺。
来的时候对面床铺已经有一位女生坐在床上。听到响声抬起了头,两人意外对视了一眼,隔着口罩都腼腆地笑了一下。对面姑娘眉眼弯弯,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玩起了手机。
她的床铺是卧铺第二层,不好不坏。不像下层那么方便又不像上层那样几乎无法在醒着的时候长期躺着。
她把包放在床上,踮着脚艰难地把行李箱塞进架子上。架子上已经有一个贴满凯蒂猫的粉色箱子,有些夸张但并不过分,一看就是另一位姑娘的。相比之下,她只是一个朴素的青绿色箱子。除了很久之前坐飞机贴在箱子上的姓名牌以外没有任何装饰。没有揭下贴纸也是因为可以作为一个找到自己箱子的小小标识。
所谓的包也是一个淡黄色的帆布袋,除了一点插画外并无其他装饰。她曾想把几枚徽章钉在上面作为一点点装饰,但后来担心自己弄掉以后就不了了之。
虽然不是贵重物品也非具有特定含义的物品。但是她不喜欢弄丢自己的任何东西。
陆陆续续有人抵达,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外面车厢的窗边坐下。中转站在南京,她需要和五位陌生人共度一夜。
她把和母亲的合照夹在不透明的手机壳中。母亲生前没有这样的愿望,但她还是想带着母亲一起,去唤醒或者是更新自己的回忆。
车开了。
路边的风景其实并不好,大部分是一些遗弃的工厂或者是村庄。正值夏天,路上的植被大多葱葱绿绿,慢慢地出现又慢慢离开。
她插着耳机听歌,大部分人还在车厢里躺着或者坐着。她斜斜倚靠在窗边。越走太阳里她越远,直到天开始变阴。差点雨水,她没来由地想到。
中午头的火车开始热闹一点,火车上卖一些简单的盒饭,不过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方便面,她提前买了两桶放在包里。去接水回来后发现小桌子的对面已经坐了人。是她的上铺,一位穿着休闲运动服的大叔,也是和她共享这片空间的人。
大叔的面已经泡好了,看着手机吸溜溜地吃着面。她不经意瞥了一眼,好像是番茄鸡蛋面。她小心地把自己面放在桌子上,返回床铺取了一本书压住泡面桶,也低下头看起了手机。
对面有人坐着实在是让她感觉有些别扭,但是这就是这里的环境。没办法避免,只能接纳。
还好大叔吃得很快,她等大叔离开后才揭开面封,小心地用叉子叉起,吹一口气晾凉后再吃。
是万年不变的红烧牛肉面,再加一根香肠。从小吃到大,哪怕有再好吃的面,吃腻以后的选择还是这款。
她不可控地向过去妥协。甚至是用未来向自己的记忆里填补缺失的部分。时间会美化回忆,她知道,并仍然执拗地这么做。不可控,也不想控制。
人不能沉溺在过去,她的朋友对她说。
我在过着新生活,只不过我的过去填满了除了我的新生活以外的所有空隙。
她如此回答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