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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巫念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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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试跳出舒适圈(要不还是缩回去算了)
门被粗鲁地打开了。
既没有提前预约,也没有轻轻地敲门询问是否有人,粗鲁地按下把手把门推开,把安戈吓得四处乱飞,一边扑腾一边大声尖叫。我叹了口气,只好停下手中的刻刀,顺手将桌面的东西收好。
这位无礼的客人别着比脑袋还大的蝴蝶结,淡金色的卷发披在肩上,她背对着我,头略微抬起一边挪动步子一边扫视,似乎被满墙壁的娃娃吓到了。在她提起裙摆,露出的小腿正准备往左边迈步时,我出声打断了她——
“请小心一些,你脚下有只可怜的猫。”
她的皮鞋还是蹭到了它,那只黑猫锐利的尖叫把这个小女孩吓得踉跄了几步。从她晃动的发丝间,我瞥见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翠绿的、闪耀着惊慌失措的光泽的眼睛。
是一双完美的眼睛。
我原谅了她。这双眼睛使她看上去美丽极了,愚蠢鲁莽的举动变成了蝴蝶结上的波点,甜甜圈上的糖霜。
那只受惊的猫还没缓过神来,没头苍蝇似的挥舞着爪子,在它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前,我走过去把它抱起来。我挠着它的下巴,它在瑟瑟发抖,四肢不安地扒着我的手。显然是吓坏了。它试图从我的怀里挣出去,我只好把手放在它的脑门上,猫的脑袋柔软,按下去的触感在按压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住压力“嘭”的爆炸。它安静下来了。尽管能感受到它的躯体像果冻一样颤动,但它还是安静下来了,真乖。
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我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睛。
近看更美了,像绿幽幽的湖水上闪烁着萤火虫的微光。她用那湖水一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睫毛下垂的时候,与橱柜里的洋娃娃别无二致。
“它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
“因为一场意外,它失去了它的眼睛。”
这只猫曾经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我曾经醉心于它的双眼,但眼前的这位少女的双眼比起来,它的眼睛就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猫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她被安戈吸引了过去。
哒哒哒——她快步走过去,皮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毫不顾忌地走到我的制作台,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撞到了、弄乱了我的东西,她一把抓起安戈:“真漂亮!它是真的吗?”
“它是人偶。”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没礼貌的该死的混蛋!”
她不顾安格的挣扎,仔细把玩起来。她把安戈举起,眼睛凑到它的下方仔细逡巡,手拨弄着它的毛发,似乎想要找出一丝证明其是非生物的痕迹。她捏住安戈的嘴巴,把它的舌头拽了出来。那是一小节红色橡胶。
失去舌头的安戈破口大骂。我赶忙把它从女孩手里解放,把舌头安了回去。
“毕竟它不靠舌头说话。”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最厉害的玩具师。”她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安戈,似乎想要破开它的身体,看看它究竟从哪儿发声。
“但你这儿太奇怪了,大白天拉着厚厚的帘子,里面也不点灯,到处都是娃娃,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和说不清是什么的气味……”她即将滔滔不绝地数落这儿的缺点,我只好提醒她:“您来这里是要订做什么呢?订做玩偶需要提前两个月预约。”
话被打断的她皱起眉头,有点生气,但不只想到什么,又很快松开,语气也雀跃起来:“这有什么,我会付你加急费。我需要一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娃娃,作为我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那跟我的女儿正好是同龄。”我喃喃自语,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哦?她在哪儿?”她踮起脚尖左右张望,“她藏在这些娃娃里吗?”
“她曾经很喜欢藏在这些娃娃里面,把自己假装成娃娃。” 店里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娃娃,有布偶制作的,也有陶瓷制作的,有手掌大小的,也有少女大小的。部分堆在地上,部分放在柜子里。柜子一共有七层,直通天花板。我的女儿,我可爱的小女儿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混在娃娃里,一动不动,每次我都要花上好一会儿才能把她找出来。
每次锁定她,我都会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所在的地方,我会假装还在仔细寻找,翻翻她身边的娃娃,用她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嘟囔着,用余光注视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脯和处于紧张微微颤抖的睫毛。
噢,我调皮的女儿。
当我越来越靠近她,她想尽力憋住不笑,笑音却不断从颤抖的身子里冒出来,最终她扑哧一笑,金色的发丝翘起来,青翠的眼睛里漾着天真的童光。
我美丽的、洋娃娃一般的女儿。
我环顾这些娃娃,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她在安眠,请你小声些。”
“世界上最特别的娃娃,听上去太抽象了。你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她沉思了一会儿:“我的娃娃要跟我一模一样。”
“请你三个星期后来。”
三个星期后那个女孩如约而至,我交给她一个沉重的、跟她一般大的箱子,请她打开。
当她打开时,我能看到她因惊讶而呆住的身体,我为她的反应而满意。
旋即,她高兴地拉起娃娃转圈圈,看上去好像一对双胞胎跳交谊舞。就在她要一直转下去的时候,我请她停下来,将娃娃抱回箱子里:“请你动作轻一些,她会头晕。”
“太棒了——”她兴奋地盯着这个闭着眼睛的、跟她一模一样的娃娃。
她仔细端详,眉头一会儿皱起来一会儿松开。她咬着嘴唇说道:“她还缺了点什么,我的娃娃需要一头跟我一样淡金色的长发。你知道的,市面上的假发跟稻草没什么区别。”
“请你三个星期后再来。”
三个星期后,在她进门之前,我请她把眼睛闭上。她大为不解,但还是老实照做。
“这里面也太黑了,大白天的为什么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一丝光也不透?”她睁开眼时反射性后退了一步,随即不满地叫嚷起来。
我请她安静下来,打开那个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大箱子。
一丝光华从箱子的缝隙中透出来,随着箱子完全打开,房间被一层柔软的光所笼罩。
娃娃躺在深红色的丝绒里,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散发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
女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摸娃娃的头发, 又摸了摸自己的:“真神奇,这头发摸起来顺滑极了。这是用什么制作的?金线吗?”
我但笑不语。
她把娃娃搂在怀里,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她现在太僵硬了,我想要她拥有跟人一样的皮肤。”
“请你六个星期后再来。”
她显然想问些什么,但我制止了她,请她离开。
六个星期后,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女孩在外面雀跃的样子。我很期待她进来后的反应。
“为什么今天这么香?”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不停地挥着手,似乎要打散店内挥之不去的香气。
她已经不需要我的指引,看到箱子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她后退几步,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确定,但很快,她被好奇占据了心灵,走上前去,她凑得很近,金色的长发与娃娃的头发交融,不分彼此。她趴在她的胸脯上,似乎在倾听这个躺在箱子里的娃娃有没有心跳。
她的手握住娃娃的手,试探性的捏了捏,又很快甩开。她深吸一口气,有些语无伦次:“太……太……我该怎么说才好呢,太逼真了……”她咽了一口口水,把剩下半句说完:“有点像个死人。”
“我将把这个当成是对我的褒奖。”
我的目光扫过娃娃紧闭的双眼,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沉睡了几百年的公主,微微凹陷的嘴角还带着残留的梦呓。
“她已经很完美了……”
“不,”我打断她的话,“她还缺少一双跟你一样的眼睛。”
我掀起娃娃的眼睑,露出里面的一双石头般的绿眼睛,纺锤形的瞳仁黯淡无光。它们躺在人偶的眼眶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一双合适的眼睛。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我杀了一只鸟。一只翱翔于天际、却会在我的窗口停歇的、十分聒噪的鸟。
它不知何时成为我窗口的常客,总是站在那玻璃窗外的平台上,用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室内的我。我曾一度对它的到来感到好奇与愉悦,甚至特意买了小米、收集了废旧的矿泉水瓶盖,只为在它到来时,为它呈上一顿还算丰盛的食宴。
我承认,当看到它毫无防备地吃着我准备的食粮时,我感到过快乐。我喜欢欣赏它啄米的姿势,喜欢看它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出温柔光泽的模样,也喜欢它的鸟喙不慎撞击到玻璃时发出的脆响。那段投喂的时光是多么令人惬意,我曾以为这样的相处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某一天,它开口说了话。
“你为什么总是待在房子里?”
这是它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它本像平日那样飞到我窗口停歇,而我也像往日那样为它准备了小米与水。我本以为它会在吃完以后又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室内许久、随后飞走,却不想它居然对我开了口。
“你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为什么你不出去走走呢?”
或许是看我许久没有回应,这只鸟再次发了问。
我震惊于一只鸟居然会说话,但是比起这个事实,它的问题更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我......我太累了,想要休息。”
在那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注视下,我最终还是做出了回答。
“你为什么累呢?”
得到了回应的鸟探头啄了啄玻璃窗,再次发问。
“我有很多事要处理.....很多时候处理完就已经天黑了。”
“可现在是白天,”小鸟说,“而你在房间中坐着发呆。”
“因为今天久违地没有事情要做。”我回答,“我很少有这样的时间,所以我想放空自己一会儿。”
小鸟歪了歪头,没有立刻回答。它低头啄了啄我放在窗台上的食物,半晌,再次用那精巧的嗓音开口。
“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很适合放空,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带路。”
我没能立刻做出回答。我没想到一只鸟居然会向我发起邀约,甚至愿意给我带路。我一瞬间怀疑这是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有预谋做的恶作剧,说不定这只鸟也是假鸟,是某种仿生的机器人。
当“机器人”这个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我瞬间想到了某些类似的综艺。我开始怀疑那双漆黑的、如同黑曜石似的眼睛其实是摄像头,我甚至盯着那双眼半晌,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可疑的红外线。
“所以,你要不要去?”
看我长时间不应答,小鸟再次询问。它张开羽翼扑闪了几下,双腿在窗台上跳来跳去。
“我......”我犹豫了很久,“我不去了。”
“为什么?”小鸟追问,“那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出门找一辆自行车,骑个十分钟就能到。”
“十分钟就能到?”我眨了眨眼,“我自认为我很熟悉这附近,这里到处车水马龙,聒噪与喧嚣是这条街的写照,不应该有你说的,适合放空的地方。”
“不,有的。”出乎我意料,小鸟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我展翅掠过上空,看到的不仅是路。”
“......”
我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愉快的感情。我很难准确描述这份感情究竟是从何处渗透出来的,但它就在听完小鸟的话以后,突然开始挤压我内心的角落。
“所以呢,你去不去?”
小鸟再次催促。而我这一次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
“真的吗?”
“真的。”
“好吧。”
小鸟张开羽翼,双脚一蹬,滑入了天空。窗台上只留着被使用过的零散米粒和从瓶盖中溅到窗台上的水珠,无论是那婉转的啼叫还是羽翼扑闪空气的声音,都无一丝痕迹。
我摇了摇头,准备收拾窗台。然而就在我端起瓶盖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向来电显示,是工作上的同事。
我接起了电话。几分钟后,我拿上了外套出了门。等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而之前用来招待小鸟的米粒和瓶盖依旧放在窗台上。
我一边收拾着窗台,一边回忆起早晨的对话。我摇了摇头,将那场对话当做一场幻觉。
然而,这份幻觉在隔日再次显现。
那只棕灰色的小鸟再次停在了我的窗口,转悠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头向我搭话。
“你今天也在屋子里。”它说,“但是,你桌上堆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书。”
“是的。”我回答,“因为我今天开始要学习,再过不久,我要考试。”
“考试?但你每次出门都没有背书包。”小鸟说,“院子里有很多孩子,他们背着与个头同样大小的书包去上学。我的朋友说,只有上学的人才要考试,你为什么也要?”
“因为工作需要。我明年要参加一个竞选,如果有证书,我有更大的几率成功。”
“那你为什么要竞选呢?”
“因为......”我的舌头突然开始打结。为什么我要竞选?因为同届的朋友已经担任了重要的职务?因为现在的收入不足依旧让我感到拮据?因为需要向父母证明我的上进心?
“为什么呢?”
小鸟再次追问,而我无法回答。我张了张嘴,最终扭头看向了桌面,看向桌面上那堆我读起来也很吃力的书。
“没有为什么,”我说,“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而已。”
“我不懂。”小鸟说,“我只是想问你,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昨天说的地方开了几朵新的花,我第一次见那个模样的花。它有很长的花蕊,花瓣由粉色和白色组成。或许是因为它才绽放,所以它的生机在露水的映衬下更为鲜活、它的身影也更受林中微风的喜爱。”
“......听起来很不错。但是,我很忙,我去不了。”
“好吧。”小鸟歪了歪头,展翅朝蓝的晃眼的天际飞去。
而我收回视线,翻开了书。用来隔页的书签掉落在地上,我捡起来,看着书签上被压扁的干花。
这张书签是我小时候手工制成的,当时我和朋友一起去花园里选了喜欢的花,然后按照书上的教程一步步制成书签。如今那本教学的书早已被当做废品卖了,只留下这张书签作为过往的证明。
我摇了摇头,将书签放到一边。或许这张书签也会在未来夹在哪本不再需要的书里卖了吧。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当那只小鸟第三次向我搭话时,我已经不再惊讶。我一如既往地为它准备好水与米,而它则一如既往的落在窗台上,一边蹦哒,一边向我发出邀请。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次数不断增加,但我总是拒绝它。或许是因为我在学习,或许是因为突然需要加班,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或许是因为家里有事情需要我处理。
我总是拒绝它的邀请,我与它的对话总是隔着那扇玻璃。它每次被我拒绝后总会展翅飞向遥远的天际,而又在几天之后落在我的窗台,不厌其烦地向我发出邀请。
在我夺去它性命那天也是如此。
“你今天——”
“我不去。”我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最近都会很忙,米和水都放在那里,你吃完就走吧。”
“......好吧,那我下次再邀请你。”
我听到窗户被敲击的声音,应该是小鸟用它的鸟喙啄了几下玻璃。
“不过作为你为我准备水和米的感谢,我可以跟你说说外面发生的事情。”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窗外的小鸟。
“外面的事情?”我皱了皱眉,“我用手机就可以了解,而且应该知道的比你更多。”
“那你知道你经常买早点的那家店,迎来了一个小生命吗?”
“......你跟踪我?”
小鸟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看到的不只是路。”小鸟说,“如果你每天早上买早点时,能像以前那样和店主聊几句,或许你也会知道这个好消息。”
“......我赶时间,没有那么多时间聊天。”
“但是你的手机和电脑,总是停留在对话框上。”
“这、这不是聊天......我这是在处理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处理那么多事情呢?”
“因为找不到人分担......”
“也就是说,其实也可以不做那么多事情的吧。”
“......”
“你为什么不去做更需要你做的事情呢?”
“......你只是一只鸟,你不懂我。”我开始有些生气,语气开始变得恶劣起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有些事情就是得做啊,就算不愿意做,也必须去做。如果不做可能会影响生活质量,甚至会无法生存。”
我说着说着,突然想到许多事情。想到没完没了的工作,想到家人倾盆大雨般的期待,想到永无止尽的应酬,想到每次约好却被打扰的约会。
“我难道不想做更需要我做的事情吗?但是到底什么事情需要我?我又到底需要什么?我连我自己到底需要什么都不清楚!而且就算有需要我的事情,我就能无视现实吗?”
“......”鸟儿不说话,它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
“你总问我为什么,那我也想问问你。你作为一只鸟,有什么是需要你去做的吗?怎么,你们鸟届也有奥林匹克让你们参加吗?”
我开始胡言乱语,说些毫无道理的话。我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感到焦躁,而那双静静看着我情绪失控的黑眼睛更让我感到愤怒。
“做一只鸟真好啊,吃饱喝足、每天飞翔、躲好野猫和其他动物的袭击就好。你的世界那么单纯,你的眼睛能看到除了路以外的景色。你可以问那么多‘为什么’,就算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也可以转身飞走。”
“你也可以。”小鸟展开翅膀,飞到了窗框上。它俯视着我,语气一如既往,“你只要跟我一同出去走走,你会发现你也可以成为一只鸟。”
“我不能!”我否定了它的话语,“我没有双翼,我张开双手迎接天空的结局,只会是在地上摔成肉泥。”
“你都没去做,为什么就决定了结局呢?你总是把自己关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只盯着你面前这窄窄的书桌。”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极限。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做更多的事、去寻找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小鸟否决了我的话,“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你闭嘴。”
“你很想出去走走,所以你才会拒绝我的邀请,却从未说过‘不要再邀请我’这样的话。你在心底的某一处抱有期待,期待有一天能回应这份邀请。”
我摇了摇头:“这只是你过于正面的解读。”
“你出门时总是低着头看路,但是每次我离开时,你却会将视线投向天际。你并不承认自己只能受限于地面,你向往着窗外的景色。”
“快闭嘴吧,小东西!”我忍不住大吼,“你没有权利揣度我,尤其你无法改变这一切的情况下。”
小鸟忽然不再说话,而是再一次,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我。它就这么站在窗沿上与我对峙,看着我的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幅起伏。
就在我以为我的怒火终于让这只聒噪的小鸟闭嘴时,它忽然张开双翼,腾空飞起。
“那么,我们就做些改变吧。”
它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化作一道迅雷袭向我的脸。我下意识的抬起手挡住脸,横在脸前的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冰凉的气息爬上我的手臂,我将视线投向凉意所在之处,三道血痕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与此同时疼痛感袭向我的大脑,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已经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再一次袭向我的面容。
“等、你干嘛......快停下!”
我一边躲闪,一边大叫。然而化身为迅雷的敌人不再给予任何口头回应,它唯一给予我的答复只有愈发凶狠的攻击。
只不过片刻,我的身体上便留下了许多伤痕。脖颈、手臂、手背、脸颊,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撕裂,红色的液体在皮肤上留下鲜明的纹路。我为这样的发展感到困惑,我尽力躲闪着对方的攻击,然而对方的攻势却愈发猛烈,不给我任何停歇的机会。
当对方锋利的爪子在我的眼皮上留下一道伤痕时,我的头脑也终于失控,抓起了放在桌面上的笔筒。插在笔筒里的笔叮铃当啷落在地上,发出恼人的噪音,但这些噪音很快就淹没在了一声闷响之中。
我用笔筒击中了那只朝我俯冲的鸟。
它失去了平衡摔落在地,而我猛地扑上去,推开挡路的椅子,伴随着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一把抓住了它。
娇小的鸟儿在我手中挣扎,它越挣扎,我掐得越紧。
“是你逼我的。”即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我此时必定双眼通红、面容扭曲,“你喋喋不休就算了,居然还对我动手。如果你现在道歉,为你毫无道理的干涉道歉,那我姑且还能放你一马。”
鸟儿没有说话,它依旧在挣扎。它的体温流淌到我的指缝,那小小身体里代表生命的鼓动跃动在我的掌心中。
“快道歉。”我双手掐着那小小的身体,看着鸟喙张开、露出里面短小的舌头,“你现在道歉,我还能原谅你。”
鸟儿不说话,它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那双总是盯着室内的黑色眼瞳变得混浊,红色的血丝顺着它黄色的鸟喙滴落在羽毛上。
“快道歉。”我再次重复,“你已经没有时间,你必须为了生存而妥协。”
没错。我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实。即便是这只大言不惭的小鸟,在死亡面前,也必须低下它那高傲的脑袋。
然而,始终在我手心中挣扎的鸟儿,忽然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它抬起头,伸长脖子,张开了嘴——然后狠狠咬在了我的虎口上。
我的虎口被咬掉了一块肉。而我在疼痛之下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双手指节一紧,拧碎了手中的生命。鸟喙上沾满了鲜血的鸟儿头缓缓朝一侧偏去,原本紧绷的身体也变得松软。那双黑色的眼睛直到最后依旧盯着我,我在它的眼里看到自己惊慌和茫然的脸。
当这只鸟儿的生命从它的躯体中离开时,我忽然感到双手十分沉重。那具失去灵魂的身体不再能向天际腾飞,它终于像我一样受限于大地,只能在泥泞中下落。
我捧着这团覆盖着羽毛的肉团,用拇指揉捏着它的身体,理智终于随着那逐渐冰凉的身体重回我的大脑。
我杀了一只鸟。我杀了一只翱翔于天际、却会在我窗口停歇、与我交谈的鸟。
除了它,不再会有谁向我发起邀约,而邀约的内容只是问我要不要一同出行。
“......什么啊,不是机器人啊。”
我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的猜测。我曾以为这是某个人的恶作剧,对方只是想要看看我的反应。虽然在那一而再、再而三的邀约中我早已忘了这个猜测,但是当那小小的身体在我手中逐渐僵硬时,我却不禁为这个事实——
松了一口气。
“......是吗......不是机器人......”
既然是生命,那么我至少应该为它举办一场葬礼。
我一只手握着它的尸体,一只手撑住地板,站起了身。我找到了平时为它准备的小米和瓶盖,我将那些东西装到一个袋子里,随即握着它的尸体,走出了门。
除了这只鸟,以后再也不会有谁问我“为什么”。
为了庆祝这个令人快乐的宁静,就让我将它葬在它曾经向我提起的那个地点吧。
出门、骑上车、骑行十分钟就能抵达的那个地方。
那是一座小公园。在这条吵闹、人头涌动的街道中,那座只需三分钟就能逛完的小公园,是我每次路过、却从未进入过的地方。
就将它葬在那里吧。
为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响起的声音。
END
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不破不立
评论:随意
*当成原创或者同人来看都可以;部分内容修改自之前的一篇作业。
或许我必须亲手弄脏我的全息投影才能理解其由来:有一天,古明地恋握着宇佐见莲的手,靠在他肩头这么跟他说道。然后他就凑上前去想跟莲亲热,被一巴掌挡了回去,理由是今天晚上周围人已经全被你嚯嚯过一圈了。就是在这种时候恋总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哥哥古明地觉,他们两人的父亲,雨水的虐待狂和月亮的虐待狂。地灵殿里街道纵横交错,看不到尽头,包裹着一座又一座房子,那都是古明地家的人孜孜不倦努力的结果,但古明地觉在那年春天之前就搬出去了,淡蓝的天色从此暗淡下来,变成一整座黑黢黢的城堡,遮盖着剥落的油漆和开裂的墙皮;但成千上万的窗户仍然亮着,像无数只橙色的眼睛。在靠近地面的其中一只眼睛后面有古明地恋的房间,几条蔷薇藤蔓还执着地趴在外墙上,日复一日蒙上没事可做的尘埃。
他上网跟魔理沙抱怨的时候,魔理沙说你不是有一手,叫什么来着,靠心理暗示在别人的潜意识里搞出全息投影的本事吗,去给喜欢新鲜玩意的年轻人表演岂不是大有可为。考虑到魔理沙在外界的虚拟偶像事业蒸蒸日上,恋觉得他的意见颇有参考价值,就在自己家门口挂了块牌子,给每个路过的人施加轻度心理暗示,吸引他们来光顾生意,这下发传单的功夫都省了。宇佐见莲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找上门的:他穿着一套不伦不类的休闲西装(那件披肩尤其意味不明),永远有十个乃至九个计划举办的派对,为此可以同时打三份工。但是谁会和钱以及乐子过不去呢,于是在莲的派对上鬼混顺便给人表演就成了恋的一份长期工作。
他并不理解人为什么会如此热衷于狂欢,无论是酒精、自拍、荷尔蒙、还是更危险的东西。更让他惊异的是以前认识的人都被这个世界所俘获:在第二个派对上他碰见了阿燐和阿空,那两个以前跟在古明地觉屁股后面唯命是从的家伙,现在成了人气DJ,阿空负责打碟,阿燐负责给他的DJ台点火——字面意义上的,消防隐患显而易见但火光缠绕的DJ台真的很酷,而且阿燐也没搞砸过,所以这对二人组还是很受欢迎。说是这么说,一踏进会场古明地恋就能迅速拟态成派对享受者的样子,按照他们的狂欢范式行动、表演,所以这钱赚的还是很顺利。恋只有一个原则:不用这能力去投影真人形象,但也没人要求他这么做。第四还是第五回的时候,他多花了点功夫准备了一场大点儿的表演,表现了一个无力处理导致污秽信息一个劲溢出的月都,月色流淌成朦胧的波光,五花八门的形体在全场观众头顶上漂游,最后被一件从天而降的巫女服一棍子打爆,赢得了全场掌声,到后来他都不知道在用力亲吻自己脸颊的是第几个人,以前在自己家里都没有谁对他这么热情。
古明地觉比他大不了几岁,但总摆出一副家长派头,把自己搞得像个不可名状的混合物。偏偏他还会读心,你上哪说理去。古明地家的黑暗很平等,它对每个人提出一样的要求:去买房子,出租它们,抬高租金,买更多的房子,再出租它们,地灵殿越大越好,地灵殿能爆出来的金币越多越好,他们的父亲就是这一规则的忠实执行者。很小的时候兄弟俩玩大富翁游戏,父亲总站在墙角里一声不吭地看着,直到其中一个人破产出局。他会要求出局的那个把手伸出来,然后让赢家掷骰子,掷出来多少就打多少下。恋只记得这个规则,至于被打到底是什么感觉已经不大清楚了,因为从某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是恋赢。他并不是不关心觉,也不是怕痛,甚至他知道他们只是在一步一步走进父亲的陷阱,但输的感觉越遥远就越惊悚可怖,最后变得和死同等可怕,而掷骰子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游戏DLC。所以他发现拨弄潜意识比这好玩得多,地灵殿里的规则是强加给他的,全息投影里的规则是他给自己创造再小心翼翼地挑战的,就好像那个笑话:不要让别人毁了你的人生,成为作者然后自己毁了自己的人生吧。
至于他们父亲的死,恋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他知道自己脑子不正常,这就是从他们父亲那里遗传来的。他对自己脑子里分泌的某种神经递质过敏,所以那块地方平时都是关上的,就像一只闭上的眼睛。没准他的爱好也和这有关,但他没有证据。总之,这只眼睛不能睁开,但凡眨一下,他就能被自己的脑子逼疯。觉扒开了他们父亲的眼睛,这对觉来说一点也不难。你要是会读心,你也会有办法骗别人睁开自己的眼睛。觉果然很聪明,他比我先找到了解开爸爸诅咒的方法。
宇佐见莲用力摇晃了恋两下,试图把他从派对拟态模式摇醒:我想求你帮我办件事。十八岁之后,莲不再热衷于向每一个人询问为什么他总在睡着,但人们还是那么看他,而他开始学会生活在睡眠之中。他住在一个疗养院的房间里,衣食无忧,有人把一日三餐准时送来,同时装作漫不经心打扫房间的样子搜刮走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一开始是纸牌,后来是国际象棋,最后是书和纸笔。但他其实也用不上那些,从十岁起他就开始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金色头发的西洋人,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像一张让人眼花的画片,那人告诉他他叫拉夫卡迪奥·赫恩,这就是莲第一个关于赫恩的梦。在那以后,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在梦中见到赫恩,而赫恩见他的目的是让他代写各种信件:贺卡、悼词、情书、绝望的家书。或许其他人是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学到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转的,但莲没有,他对这一切的了解都来自赫恩的描述。赫恩告诉他有些人在互相祝贺,有些人离家远行,有些人和自己的父母出了问题,有些人在想方设法申领救济金,他们都需要莲帮忙来写这封信。今天他扮演被偷了东西想要申诉的人,明天他扮演寄宿学校里无聊的学生。梦境逐渐开始扩张,睁着眼睛的每一刻他都能见到拉夫卡迪奥·赫恩,他无处不在,在油墨气味里,在茶杯的倒影里,在午后一点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中,无时或缺。
莲为他着了魔——莲不能拒绝,不能停下书写,最后不愿停下来。在莲不经意间混乱倒错的时空已经开始压榨他,无形的手压住他的脑袋,试图把措辞搅碎然后压出来,眩晕感凝结在感知神经的每一寸成为自太阳穴弥漫开的偏头痛。最后的最后一切都淡去了,只剩下意识在出窍。但莲却越来越擅长梦里的这份工作,赫恩需要他修改的地方越来越少,他甚至不再需要不断向赫恩提问,赫恩刚描述完他就猜到了对方的处境,猜到该用什么样的语调。
有些时候莲想,赫恩会不会想要我给他写封信呢?但我又能向别人说点什么呢。他有记忆的唯一一次出门还是在疗养院组织集体出游的时候,他们被安排去参观一座几乎没什么香火的神社。他跟在队尾百无聊赖地走着,把帽子扣到最低,常年不见阳光的生活已经让他开始恐惧光线。队伍停下来的那一刻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那座神社,肉眼可见的破败,没什么人打理,台阶前的落叶也堆了厚厚一层,成片的野花却向阳而生。同行的只有寥寥几个人走进去。一种兔死狐悲般的心情突然侵占了莲:他知道神社是宗教场所,是人们投射信仰的地方,知道为此人们会做很多事,可他似乎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赫恩告诉过他,曾经有个作家写过一种拧发条鸟,它吱吱吱的叫声神似发条的转动声,它每天都飞到主角家附近的树上,拧动天地的发条。或许在莲生活的这个现实里,写信就是唯一的发条,而赫恩就是全部的他者,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必须在现实中找到赫恩。产生这个念头的那一刻,他就来到了幻想乡。
然后你就跑到地灵殿来靠到处办派对来找人了,那很现实了。恋打了个哈欠,忽略了在那辩解说他也没有别的办法的莲,干了一晚上动脑子的工作又到处跟人进行亲密接触,他已经很困了。没错,你是对的,我们必须亲手弄脏虚构的世界、打碎我们的过去才能拥有新的生活。但是用投影展示现实这种事情我只干一次,而且我给你看到的说到底还是幻想乡的现实,即使这样你也满足了吗?
没错。
好吧。古明地恋把自己的手搭在莲的手上,潜意识逐渐成形,被投射到他们眼底。无论是买房子,出租它们,抬高租金,买更多的房子,再出租它们,还是接连不断地写信,作为梦想来说,都未免太无聊了一点。对古明地恋来说这一切正如流沙从掌心滑下,终于再也看不清了。随后一个投影在他掌心缓缓出现,那是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球,反射着来自每一个角度的光亮。莲会在里面看到一个金色头发的西洋女孩——真正的玛艾露贝莉·赫恩——她和同样是女孩的宇佐见莲子会在大学社团里认识,一起去冒险,得到一手的悲伤和欢愉。宇佐见莲,或者宇佐见莲子可以绝情,可以不爱她,但不会和房间里停滞的空气一样不在乎她,永远不会。即使宇佐见莲只有无穷无尽的故纸堆和拉夫卡迪奥·赫恩,那唯一一个鲜活的人,他也该满足了。因此,在那之后,莲终于可以亲口拒绝赫恩,就好像那个笑话:不要让别人毁了你的人生,成为作者然后自己毁了自己的人生吧。所以古明地恋才这么喜欢全息投影:学会了创造,知道了这种扎根于物质世界又亵渎着物质世界的东西,知道了世界之外还有世界,知道了想象可以随自己心意揉捏,知道了那种独一无二的超越感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枯燥的地底。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1.
弱泉公园,为您量身打造的消暑圣地,您假日的不二选择。
环境幽静,烦热顿消,期待您的到来。
2.
弱泉公园门票:本门票为政府指定发售门票,仅作为公园游览玩耍使用,不可用作其他用途。凭此票可免费游玩旋转木马、镜子及其他园内器械,时间不限。
注:其他用途包括降温、投喂动物、出示给蜡像馆人员。
3.
园内游览指南:
为了您和家人的健康和安全,游览前请务必仔细阅读本指南,并且按自己看到的内容进行游览
*园区开放时间:1月1日至5月30日6:02-21:36;6月1日至8月30日6:01-22:37;9月1日至12月30日6:00-21:38。请确保在开放时间内游览。
*公园东西宽1876米,南北长1142米,规划总面积 144.4 公顷,其中水域面积█0公顷,建成绿地面积 74.44公顷(含草坪),绿化覆盖率达到95%以上。
*游览时请保证自己处于绿化覆盖区域
*旋转木马游玩项目会旋转到音乐停止为止,在此之前请不要离开旋转木马,如果它突然在音乐中停止运行,请留在木马背上,直到工作人员检修完毕,音乐停止后再离开。
*园区内各区域设有镜子,看到自己的倒影请勿惊慌,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是正常光学现象,也请勿惊慌
*园区内存在不明水域,请不要下水游泳
*园内没有养殖锦鲤,请各位家长看护好孩子,禁止投喂长得像锦鲤的生物
*谨防落水
*本公园园区内没有蜡像馆
4.
园区内角落揉皱的残破纸条2
“孩子█████!!!不████带███会█!!██鱼███脸!是██的!”
5.
弱泉公园工作人员手册
不管你如何来到弱泉公园,当你持有本手册时你就成为了弱泉公园的工作人员,弱泉公园管理组全体感谢您的辛勤付出。
请保证本手册随身携带,如手册不慎出现破损、脏污,请把手册丢到水中,并从后门离开公园,你将失去弱泉公园工作人员的身份,我们对此深感遗憾。
*工作人员每天早上8点上班,晚上8点下班
*工作人员每隔两小时要按照手册标注路线巡逻公园一次
*工作人员应当处理包括但仅限于问路、清理绿地里的垃圾、打开旋转木马的开关三件事情,除此之外的求助请不要擅自处理
*手册的完整地图请勿出示给游客
*绿地上的垃圾统一丢到水中处理即可,不要让它们留在绿地上
*当你听到旋转木马的音乐突然停止,立刻安抚在木马上的游客不要离开木马,到配电室将跳闸的开关合上即可
*每个人的能力有限,当有人失足落水,请勿下水救人
*本公园园区内没有蜡像馆
6.
园区内角落揉皱的残破纸条1
“不要██后█!!!!公█没██门!!!!”
7.
蜡像馆管理人员手册
欢迎入职蜡像馆,蜡像馆进入方式特殊,请保证自己持有本手册并牢记蜡像馆存在,然后再穿过弱泉公园抵达蜡像馆。
*蜡像馆上班时间不固定,只要保证存在复数工作人员即可
*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进入蜡像馆
*无论谁要进入蜡像馆,努力阻止他,但不要跟随他进入蜡像馆
*无论谁要离开蜡像馆,不要靠近,不要交流
*蜡像馆馆内温度可通过机械进行物理调节,蜡像馆馆内温度应该始终保持在10℃,上下偏差不超过2℃,一旦超过偏差值,██将██████。
*蜡像馆内有且仅有100尊蜡像,得知这一点没有任何用处,请勿进入蜡像馆检查
*蜡像和人的区别是,蜡像由蜡制成
*蜡像发生轻度融化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要盯着馆内的蜡像看,很不礼貌
*遗失和损毁本手册是很遗憾的事情,不过有时手册也会自然损毁,请不要放在心上,并且从管理室顶层壁橱第二格取出备用手册
*每个管理人员应当有且只有一本手册
*遗失手册后可能会出现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幻觉,请不要在意,坚信自己才是人类,尽管对方也是这么坚信的
*验证自己是人类的方法是进入水中
*不要尝试验证自己是人类
*祝您工作愉快
8.
园区内角落揉皱的残破纸条3
“他███和我███……我是谁……他是谁……不要,不要相信███!!!”
9.
弱泉公园,为您量身打造的消暑圣地,您假日的不二选择。
公园内有旋转木马、清凉泳池、林荫满地,还有精美蜡像馆,环境幽静,烦热顿消,特有半价家庭套票,期待您的到来。
文/阿枝
评论:随意
其他:主角是我家oc,背景存在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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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的那边,黑海的这边,有一个幽灵族。
他们戴着尖顶帽子,长着锋利的尖牙,发出可怕的笑声。他们喜欢黑夜,他们向月亮献祭活人。
小孩子如果太晚回家或是偷偷爬上巫山就会被幽灵抱走献祭给月亮,从此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缺颗牙的小孩在巫山上奔跑,他用力擦着眼泪,身上的衣服破了个大口,露出瘦弱单薄的身体,两条和手臂差不多粗细的腿上到处是擦伤。
而在他身后远远传来其他小孩的笑闹声。
他是巫山脚下城镇里的孩子,因为瘦弱总被别的孩子欺负,这次他们将他赶进巫山,不到晚上不让他离开,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突然,男孩摔了一跤,爬起来时看见两双多出来的脚——两个戴着尖顶帽子的小孩。
“啊啊啊啊啊啊啊——”男孩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
戴帽子的小孩住在巫山的另一侧。他们为了抓野味打牙祭,背着家里的长辈偷偷上了巫山。
结果没抓住小动物,反而吓晕了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孩。
他们等了半天,才等到缺颗牙悠悠转醒。
缺颗牙还很害怕,在戴着黑色帽檐红色帽尖的男孩的逼问下,才讲出了镇上流传的故事。
闻言,黑色帽檐红色帽尖的男孩倒竖着眉头,挥舞拳头:“我们才不会向月亮献祭小孩!”
他长着棕红色的卷发,褐色的小雀斑和一口小尖牙。看起来打人就很疼,缺颗牙吓着抱住脑袋。
但是拳头没有落在他身上,另一个戴着尖顶帽子的男孩拦住了黑色帽檐红色帽尖的男孩:“杰德冷静一点。”
他的帽子是紫色的,扎了一条南瓜色的系带。
“我咽不下这口气!”红帽子男孩说。
“我们不能到山的那边去。”紫帽子男孩说。
红帽子对男孩说:“你回去告诉你妈妈,我们是巫师不是幽灵,我们也不抓小孩!”
缺颗牙头摇得像泼浪鼓:“不行,不能让妈妈知道我上了巫山还见到了你们。”
红帽子哼气:“没用的东西。”
“可是杰德,我们也不敢告诉奶奶,我们跑出族地范围了吧。”紫帽子说。
红帽子小脸涨得通红:“谁说我不敢的!我就是故意的!”
紫帽子为难:“那你会被奶奶打的。”
“她打我打得还少吗!那个老太婆!”红帽子嚷嚷。
缺颗牙看他们,有点羡慕。
紫帽子劝不动红帽子,转移话题:“我是历斯,他是杰德,你呢?”
“我?我叫瑞考特。”
红帽子杰德重重哼了一声。
瑞考特抖了抖。
历斯无奈:“杰德看起来有点凶,不过他是个很好的人!”
“历斯!”杰德嚷嚷历斯的名字,历斯捂着耳朵,假装听不见。
瑞考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你们关系真好。”
杰德不解:“我们一直这样,你没有朋友吗?镇上只有你一个小孩吗?”
瑞考特低着脑袋,扯了扯破了大口子的衣服,他已经可以想象回去后妈妈会有多担心,又会有多埋怨。
瑞考特:“其他小孩不愿意跟我玩……”
瑞考特看起来难过极了,历斯和杰德对视一样,杰德双手叉腰:“那你要不要跟我们玩?”
瑞考特不敢置信地抬头。
杰德说:“我们可以在这玩,还是你不敢背着其他人偷偷上巫山?”
瑞考特连忙说:“我敢的,我敢的!”
杰德笑容灿烂:“那就这么约定好了!”
于是三个人在巫山上一起抓野鸡和野兔子,历斯烤得一手好肉,杰德将自己总结的偷溜出门的方法传授给瑞考特。
三人分开前约好了下次见面。
+
幽灵族人不多,杰德的奶奶是族里的族长,杰德和历斯的父母都在海难中去世,历斯由杰德的奶奶收养。
两个人偷偷从巫山下去的时候,正好撞上其他孩子。
留着南瓜头戴着棕色帽子的男孩一下就猜出杰德和历斯偷溜上了巫山。
“说好下次带我们一起的!杰德说话不算话!”棕帽子的男孩嚷嚷。
杰德捂住他的嘴:“上次如果不是你偷偷藏了个鸡腿,我们怎么会被抓!”
“哥哥!杰德哥哥!”戴着浅咖啡色帽子扎着绿色蝴蝶结的女孩分开两人。
历斯跟棕帽子说:“抱歉庞庞,我们也是临时决定的。”
庞庞上次理亏,这次也不好说什么:“你们下次什么时候再上巫山?”
闻言,女孩也看着两人。庞庞和黛雅是兄妹,也是接杰德和历斯的玩伴,杰德和历斯对视一眼,杰德朝庞庞勾了勾手指。
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容易有小秘密,杰德炫耀他们认识了新朋友,庞庞和黛雅都是一脸羡慕。
黛雅说:“可是奶奶不让我们接触镇上的人……”
“傻孩子,奶奶还不让我们上巫山,你上不上?”杰德故作高深。
黛雅还没出声,庞庞先喊到:“上!一定要上!”
杰德嘿嘿一笑,勾住庞庞的脖子,哥俩好的样子。
于是下次偷溜的时间就定了下来。
+
小朋友的友谊是最纯粹与真挚的,巫师族的小孩是瑞考特交上的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们一起爬山眺望黑海,一起在山上看日出大喊大叫,他们还一起下河摸鱼,在河边烤鱼看星星。
小巫师们向瑞考特讲述了他们的故事。巫师的祖先相信月亮上有神明存在,神明给予黑夜光亮,给予海水运动的力量,给予万物生长的能量。
每月十五日,成年的巫师都会向月亮祭司,感谢月亮的守护。
瑞考特皱眉,瑞考特觉得小巫师们的传说有误。瑞考特偷偷从书店抱了书,跑上巫山。
瑞考特指着书本说,他们生活的这片地方,一天有近二十个小时都是黑夜,但是在南边,那里有漫长的白天,有色彩缤纷的百花。
小巫师们看着书本上绘制的太阳,发出“喔——”的声音。
黛雅说:“我想去南边看看。”
庞庞心有戚戚然:“爸爸不会同意的。”
杰德刻意清了清嗓子,所有小朋友都看向他。
杰德说:“我会带你们离开巫山。”
年纪不大的小孩隐隐可见领袖气场,他双手叉腰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瑞考特眼睛亮了,他很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只是苦于无法说服父母,现在杰德让他看见了希望。
杰德也给了瑞考特勇气。
瑞考特又一次被镇上的小霸王推倒,他没有哭。
小霸王知道瑞考特偷偷爬上巫山,他咒骂幽灵,瑞考特愤怒了,用全身重量扑倒小霸王——“他们不是幽灵!”
被挑衅的小霸王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和瑞考特打了起来,他的拳头大人很疼,但瑞考特连抓带咬像个疯子。
两人都没讨到好。
瑞考特缺席了去摘树果的巫山之旅。
小巫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轮流在巫山上等着。
最后,杰德从镇子的那一侧下了巫山,历斯追在杰德后面。
庞庞抱着黛雅不知所措,历斯说:“我会带他回来。”
杰德找到瑞考特,缠着绷带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大颗大颗的汗珠挂在额头上。
杰德和历斯吓了一跳,历斯把杰德拖回巫师族。
小巫师们都知道瑞考特被打伤了。
小巫师们很慌乱,因为他们的朋友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被欺负了。
小巫师们生气了,因为他们的朋友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被欺负了。
月圆前夜是巫师族的大们忙着击祭拜的日子,小巫师们趁着没人顾得上他们,闯入了镇子。
杰德顺手带上了刚满一岁的小博。
小博还不怎么会走路,但他很聪明,眨巴着眼睛似乎听懂了哥哥姐姐们的愤怒。他拍着手,幽灵从地底钻出晃晃悠悠。
巫师之所以被称为巫师,不光因为他们带着尖顶的帽子。
黛雅和庞庞对视一样,老树成精,树根从地下钻出,每家每户木制的扫把桌子长出了眼睛,开始大笑。
镇子上回响起不能停止的尖叫声。
当所有居民从屋子里逃了出来,杰德合掌,一具具白骨从地下爬出来,晃晃悠悠地走向小霸王一家。
幽兰色的火焰在白骨周围亮起,点燃了屋子外的稻草,将院子照的透亮。历斯面无表情,他知道这是错的,但他会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承担,他们要给他们的朋友撑腰。
“滚出来。”杰德说。
半人高的小巫师用魔力飘在空中,俯瞰狼狈趴在地上的一家人:“你若再欺负瑞考特,我们绝不罢休。”
“绝不罢休!”小博含糊地喊着,幽灵也跟着喊着
小霸王一家吓得涕泗横流,一边磕头一边许下承诺。
直到太阳在遥远的地平线小小冒出脑袋,漫长的黑夜结束,镇子才恢复正常。
不过小巫师们没有离开,他们放轻脚步,悄悄溜到瑞考特家的屋顶。
他们的小伙伴脸没有那么红了,看起来退烧了。
于是小巫师们放心了。
+
半个月后,小巫师们终于在巫山上遇到痊愈的瑞考特。
瑞考特绑着绷带,他的小巫师朋友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庞庞被他爸爸狠狠揍了屁股,现在还不敢坐下,杰德也被他奶奶揍了,一边眼睛乌青。
“你们没事吧。”瑞考特担心他的朋友们。
历斯耸肩:“大人们很生气,但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没有办法。”
杰德问:“你呢,你怎么样?”
“小霸王一家搬走了,”瑞考特说,“现在很多人都怕我……”
小巫师们担心地看着朋友。
瑞考特说:“不过我也没打算跟他们搞好关系,我的朋友是你们!”
小巫师们开心了。
但是瑞考特似乎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
太阳快要落山,分别就要来临,瑞考特说:“我也要搬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没有办法反抗大人的孩子无助地哭泣,“对不起……”
没有朋友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幻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去看看漫长的白天去看看争奇斗艳的百花……但是他从未想过梦想会是这么实现。
杰德重重哼了一声:“没关系,我们会再见的。”
红色卷发的男孩眨了眨漂亮的祖母绿的眼睛,郑重地道:“我们会再见的。”
瑞考特停止哭声。黛雅说:“你只是比我们提前了一步,我们会再见的。”
杰德想说什么,黛雅拦住了他。
他们不能逼瑞考特在家人和他们中选择他们,但是他们的友谊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
又过了半个月,山下的镇子彻底空了,没有人愿意住在闹鬼的地方。
杰德奶奶长长叹气,什么也没说,指挥族里的人准备祭祀。
巫师族靠海而生,在每个月圆涨潮的夜里他们都会祭拜月亮,祈祷月神保佑出海平安。
“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杰德小声埋怨。瑞考特的书给小巫师们洗了脑。
他们不用到祭坛,但是因为上个月他们趁着大人祭祀偷偷翻过巫山到镇上闯祸,所以他们现在被看住了。
庞庞的父亲负责看管他们。男人沉吟着杰德刚刚吐出的词汇:“神明啊……”
男人很高但不壮,只有一双手掌又厚又大。
庞庞下意识摸了摸上个月被揍的屁股,隐隐还感觉到了一丝疼痛。
“爸爸,杰德不是故意污蔑神明的。”黛雅说。
男人摇头:“没关系的。我也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族里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相信神明的存在。”
“那为什么!”杰德大声地问。
“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男人说,“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黑夜,依赖着月亮的光辉,这是其一。”
“其二是因为我们靠海而生,月亮的周期变化会告诉我们海水的涨势,未来的天气,保护我们平安顺遂。”
“其三是因为一个传说。传说黑海下生活着一个怪物,月亮能够加强那个怪物的封印。”
“其四……”
“还有其四啊!”孩子们异口同声,男人笑了起来,“最后一个理由是我自己的看法。”
“信仰神明举行祭祀活动并不是希望神明为我们做到什么事情,但是它并不是毫无用处,因为当将心寄托在一件事情上时,心会变得无比宁静。”
孩子们似懂非懂的点头。历斯抬头看天上的满月,抬手摁着心口。
黛雅说:“月亮周围有一圈彩虹。”
男人说:“看来明天会刮大风。”
一场很大很大的风。
+
瑞考特搬家了,小巫师们也不怎么去巫山。他们还没到出海的年纪,就在港口排排坐,等大人回来。
午后挂了一场大风,云看起来又沉又低。
“这也是月神的示警吗?”庞庞问,没有人能给他肯定的回答。
杰德起身:“我去高一点的地方看有没有船只返航。”
历斯跟在起身,庞庞摆摆手,没有动弹的打算,黛雅耸肩留下来陪庞庞。
杰德和历斯两个人爬到高处,眺望远方。
大风卷起他们的衣摆,两人同时摁住帽子。
“你有想过去别的地方吗?”杰德问。
历斯看着杰德。
红色卷发的男孩将眼珠转向别的地方:“巫山外,镇子外,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吧,你想去看看吗?”
“好啊。”历斯答应得很痛快。
杰德抬手锤他的肩膀:“好兄弟。”
两人又呆了一会儿,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镇子里乌压压的人。
“不大对劲。”杰德说,“我去镇子上看看。”
历斯抓住杰德的披风:“先告诉奶奶。”
两人跑回村子找到老人,老人沉吟,让杰德带孩子们躲到地下。
杰德答应着,找到胖胖和黛雅,抱着小博,躲到了巫山上——不会有人比他们更熟悉巫山。
乌压压的人群从镇子上了,他们穿着大斗篷,斗篷的上面也有个尖尖的帽尖。
孩子们感觉到了同族的力量,却没有那种安心感。
“我们怎么办?”
“再看看。”
他们没有跟上去,而是继续观察。
木质的家具化作庞庞的眼睛,他亲眼目睹了父亲的双手脱离身体。
九岁大的孩子被吓傻在原地。
杰德想回族里,黛雅紧紧搂住他的腰。
老树成精,黛雅能感觉到土地里混入的铁锈的味道:“我们也会死的。”
“那我们就不回去了吗?”杰德问。
黛雅还没做出回答,他们就被发现了。
“这里还有漏网之鱼。”突然出现在他们上方的男人说话强调有些古怪。
但是占据心头的恐惧让孩子们来不及计较这些古怪。
杰德用力推黛雅:“跑!庞庞,历斯,你们快跑!”
红色头发的男孩全身被白骨包裹,他握着骨棒垂向黑袍男人。
黑袍男人只是挥出武器,魔力波动就将杰德击倒。
“不自量力的小鬼,不过魔法有点意思。”男人扔出绑着锁链的镰刀,划向杰德的双腿。
一跟棕色的木棍拦在了镰刀前面,庞庞一把拽住杰德:“跑——”
历斯和黛雅终于反应过来,树根和鬼火甩向黑袍人,阻挡他的攻击,四个人一起跑进森林。
他们慌不择路,一直跑到溪边才停下来。
“族里,其他人……”黛雅的声音在抖。
杰德坚定地说:“他们会没事的,出海的族人会赶回来的,我们只需要坚持到那时候就好。”
黛雅还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他们喝了泉水,还没来得及交流,黑袍人又出现了。
黛雅发出尖叫,杰德用白骨挡住攻击,掩护其他人逃跑。
庞庞一手抓着黛雅,一手抓着历斯,把他们推进森林。
黑袍人的黑刀斩碎了防御白骨,再次向杰德袭来,杰德被击飞出去,重重砸在树干上。魔力带给他的外骨骼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纹。
“又抓到一只小祭品。”黑袍人说,拿出一根黑色的棒子。
庞庞透过木质家具的眼睛见过黑袍人对村民使用他手上的仪器。庞庞猛地冲了出去,用头撞得黑袍人后退。
“跑——”庞庞的喊声终止在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中。
杰德看着庞庞绿色的眼睛失去光亮,红色的鲜血自他眼眶、鼻孔和耳朵流出。
“抓住一个,现在是第二个。”黑袍人说,接着将手里的棒子扔向杰德。
求生欲让杰德奋力跳起。
“庞庞————”杰德撕心裂肺的喊声惊飞了一大片飞鸟。
黑袍人嘴角带笑:“你要去陪他吗?”
杰德剩下的魔力只够生成两把骨刀,他放弃保护自己的身体冲向黑袍人,黑袍人也做好了迎战准备。
然而杰德在空中转身,钻进树林。
“跑——”杰德眼眶发红,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杰德东躲西藏,甩掉了追踪的黑衣人。
夜半,杰德找到了黛雅和历斯。
“我哥哥他……爸爸……还有哥哥……”黛雅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用力抓着历斯,把人护在身后。
庞庞九岁,杰德八岁,黛雅七岁,历斯其实最小,只有五岁。
“还有小博,杰德你的奶奶……”
杰德摁住黛雅的肩膀:“现在什么都别想。”
黛雅看着杰德的眼睛,杰德说:“我会保护你们,绝对会保护你们。”
黛雅冷静了下来,三个人一起缩在干枯的老树里,看着天空。
今天的月亮依旧很圆,天上没有星星。
黛雅开始背祈祷词,她背完一节后,杰德和历斯也闭上眼睛,背诵祈祷词。
熟悉的古语旋律心似乎真的让他们的心平静下来,不会恐惧。
巫山的黑夜总是格外漫长,但是不管过了多久,黎明总会到来。
历斯睁眼时,杰德和黛雅已经收拾好东西。
“我们去哪?”
现在不知道族里的情况,他们三个魔力微薄的小孩独自在外又很危险。
“我还是想回族里看看,小博也还在族里。”黛雅说。
历斯点头:“我无所谓的。”
历斯的双腿在抖。
杰德和黛雅都注意到了。黛雅说:“对不起。”
三人一边隐蔽,一边往族群的方向靠近。
杰德说:“小博藏在地下,会很安全。”
然而等他们靠近族地,地下的大门打开着,周围躺着族人的尸体。
杰德的奶奶也在里面。
小博在一个黑袍人手上挣扎,黑袍人抓着他的脑袋:“这个祭品太小了,不知道有什么用途,反正会死在运输路上,倒不如现在用掉。”
三人没有听懂黑袍人在说什么,但他们亲眼看见黑袍人吟咏陌生又熟悉的古语时,掩藏在云层后的月亮亮起一层血光,魔力从小博身上涌入黑袍人身上。
小博慢慢虚弱不再挣扎,等他再没有魔力,黑袍人将他扔到空中,用尖刀穿透了那小小的身体。
黛雅猛地吸了一大口气,杰德和历斯托住她的身体。
“我们必须离开。”历斯恳求地看着杰德,杰德知道历斯是对的。
杰德用力抓黛雅的胳膊:“我们走。”
三人再次开始逃亡,他们回到森林没有多久,又被黑袍人发现。
“这就是那三只漏网之鱼吗。”黑袍人一号说,黑袍人二号催促:“快点动手,好收工回去。”
他们逃不掉了。
杰德让白骨附体,准备为其他两人撕出一条生路,黛雅和历斯突然一人抓住他一边胳膊。
树根缠绕上黑袍人的身体,鬼火随之缠上。
“我们一起跑。”历斯说。
他抓着杰德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奔跑。
忽然,他们身后发生了爆炸,爆炸的气焰将他们推出更远。
杰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回身查看,顿时瞳孔紧缩:“黛雅!”
身体和树桩融为一体的女孩神色坚毅:“我要给爸爸和哥哥报仇。”
“不可以,那样会献祭你的灵魂。”杰德像要跑回去,爆炸的气焰再次将他推远。
和黛雅融为一体的树在杰德和历斯眼前被斩断,两个黑袍人只是衣服上落了尘土略显狼狈。
杰德和历斯都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那是他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活下去变得很难,倒不如同归于尽。
杰德忽然明白了黛雅的想法,他抽出手,历斯又重新抓住他的手。
杰德看到历斯另一只手里抓着的布条,那是黛雅衣服的颜色。
“那是什么?”杰德问。
“地址,瑞考特家……”历斯回答,他眼底升起一丝希望,也许他们还能得救。
“我知道了,那就去吧。”但是杰德又一次从历斯手中把手抽出来。
……
变成一个人的历斯只能继续跑,没命地跑。
他是胆小鬼。
他是最没用最没用最没用的胆小鬼。
历斯咒骂着自己,被凸起的石头绊倒,从土坡上滚下去磕到脑袋,历斯躺在地上。
黑夜还没结束,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和星光,只有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上,不详且可怕。
历斯想背祷告词,眼前却浮现出小博被尖刀刺穿的模样。原本可以熟练背诵的诵词仿佛呕吐物卡在历斯的喉咙里,让他一阵反胃。
月亮,神明,背叛了他们……
历斯陷入昏迷。
大概是大脑不愿接受现实,等到历斯再度醒来,他忘记了一切,他只剩下手里的布条。
《燃烧的伽拉忒亚》
作者:左左
人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糖与花之国的国王广发请柬,召开舞会,为公主挑选丈夫。城门大开,信使们鱼贯而出,人民自发奔走相告,各国震惊,不为别的,只因主角是“那位公主”。
其人正是糖与花之国唯一一位公主,伽拉忒亚。世人皆知,公主不仅美貌绝伦、多才多艺、博学多识,更是集勇敢坚韧、宽容善良等一切世上最美好的品德于一身。
传闻她素面朝天如百合般清丽,施以粉黛则艳盛玫瑰,一切在她的身上都是那样美好,就连童年时期鼻尖眼下的几粒小小的雀斑都是恰到好处的可爱(自然,当她成长为一名淑女,雀斑们自然便识时务地退场)。
她骑马狩猎的技巧不输绅士(这小小的逾矩全然不会伤害她的光辉),几度在板球场上拔得头筹,而换上织满金线、镶嵌宝石的长裙,又是博览群书、出口成章且舞艺精湛的贵族少女。
在公开场合,伽拉忒亚永远维持王公之女应有的优雅端庄;而私下里,她又不乏少女的娇俏可爱,待女佣们亲如姐妹,与古板严肃的女家庭教师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作为少女,她的名字就是圣洁坚贞的代名词,而当听闻自己即将嫁做人妻,那双处子之眼中便升起一星母性的光辉。
伽拉忒亚择夫出嫁的消息一出,王国中的花朵为她忤逆时令、竞相绽放,连森林里最害羞的獾与黄麂也献上自己的祝福;为竞争舞会的受邀资格,两边境小国陷入混战,是她呼唤和平的动情演讲才促使双方偃旗息鼓;舞会前夜,老国王于梦中收到神的口谕,要他务必设置重重考验,只有世上最完美的男子才配得上伽拉忒亚。
舞会如期召开,竞争者云集,国王设下三重考验,全部通过者方可获得邀请公主一舞的资格。考验开始前,伽拉忒亚戴宝冠、着盛装亮相,她将家庭教师精心准备的讲稿握在掌心,发表即兴演讲,先是慰问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展现对他们舟车劳顿的关怀,又款款行礼,以示对受邀前来的竞争者们的尊敬,演讲进入尾声,她做祈祷手势,为所有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随着伽拉忒亚的声音春风般拂过金色大厅,考验正式开始。
以表诚意,各国代表需献上为公主准备的礼物。作为第一道考验,礼物事先由专人筛选,唯有通过筛选的礼物方能当面赠予公主。极北之境带来百年来由历任狼后皮毛制作的防风斗篷;宝石之城献上镶嵌着三千多颗纯净粉红钻石的头冠;海滨之岛奉上由孔克珠制成的成套首饰;尚武之地的储君上前一步,郑重许下绝不率先发动战争的允诺,在他洪钟般的誓言中,艺术之都的王子拨动竖琴,和着旋律,唱起爱与和平的古老歌谣……
近半数竞争者黯然退场,侍者捧出装满各式宝石的金罐供人抽取,手握相同宝石的竞争者两两成对比拼剑术。然而,伽拉忒亚的美丽令金银暗淡,亦使宝石失色,宝石之城的国王难得一睹真容,沉溺在这无与伦比的美丽带来的震撼中,脚下发软、连路都忘了该怎么走,因而在对战中一败涂地;相对地,尽管尚武之地的储君轻松取胜,为在公主面前出尽风头,对已然服输的艺术之都王子穷追猛打,全然失了风度,亦没能通过考验。
终于来到最后一轮考验,竞争者已所剩无几,他们按要求现场作诗一首献给公主,却几乎都犯了相同的错误,盛赞她空前绝后的容颜,却忽视她的高贵的品德与洋溢的才华,空有华丽的词藻,实则鄙薄不堪。
国王不失遗憾地宣布,唯独极北之境的新君通过了全部三重考验,然而,正当他大步走向微笑的伽拉忒亚,人群骤然发出反对的声浪:这位星眉剑目、气宇轩昂、武术高强而文采斐然的王子,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怪癖;要么舞技平平,在邀请公主跳舞的路上被地毯绊倒;要么根本就对女人没有兴趣,要带走公主身旁那个纯真忠诚的侍卫……
总之——总之——
国王停下了他的笔。他终于痛苦地意识到,从头至尾都是自己从中作梗,他深爱着自己笔下那个完美的公主,从而不肯使她爱上别人,不惜设计让竞争者们轮番出糗,促使舞会失败。毕竟,哪有那样完美的男子能配得上他的伽拉忒亚?
念及此处,国王将未完的手稿向前一推,端起手边的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满腔郁结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遁入过于宽大的睡床、沉入黑甜方可获得片刻宁静。国王不爱世俗中的女子,因而不肯轻易步入婚姻,无数个无人抚慰的孤寂之夜的挫磨下,他将无处释放的精力、暗流涌动的激情与缺乏对象的思慕统统注入纸笔,终于创造出心目中的完美女性。他笔耕不辍,坚持用文字装扮她、爱她,读罢皮格马利翁的故事,为她取名伽拉忒亚,并在每日睡前向爱神阿芙洛狄忒祈祷,乞求她将他的伽拉忒亚送来人间。
国王的祈愿成真。当他在宿醉中醒来,伽拉忒亚正活生生地站在他的书桌前,象牙般洁净无暇的皮肤泛着点点莹光,鸦羽般漆黑浓密的长发滚落肩膀,熟石榴般润泽的嘴唇微微翕张。伽拉忒亚用那羊脂玉般的手指捧着他的手稿,沉浸于阅读中,蝴蝶翅膀般的睫毛忽一扑闪,一颗泪珠滚过腮边,留下一线惹人怜爱的水迹。
国王静静地远观,耐心地等待,连呼吸也放得很轻,如同不愿惊扰一头溪边啜饮的梅花鹿。直到读完最后一页,伽拉忒亚将手稿拥至胸前,对他亦唱亦叹地吐出第一句话:尊敬的国王,是你赋予我宝贵的生命,请接受我最诚挚的谢意。
国王欣喜若狂,当即单膝下跪,向伽拉忒亚求婚。我亲爱的伽拉忒亚,请你成为我的妻子。我愿为你搜罗全国的珍稀宝物,与周边国家签订友好契约,让伶人日夜不停地为你唱歌奏乐,给你此生不渝的爱。
出人意料的是,伽拉忒亚闻言展露愁态。她将国王扶起,才缓缓吐露心声,初降人间,她的心中盈满困惑,不仅关于现世,更关于自我。囿于文字世界的公主身份,她有太多事想做而不能,如今脱离桎梏,偌大的世界等待她去探索,实在不能以一纸婚约自我囚禁。更何况,若不外出经受历练,怎能确信美好品德并非被赋予,而是全然发于自身?没体会过与他人发生羁绊,又怎能明确自己的心意?
国王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你非但对我无爱,还要离开?
是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我感激你,也甘愿报答你的恩情,但这形式不能是嫁给你。不仅因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可以被拿来交易的东西,也因为我们的爱情同等可贵,我不能欺骗你,更不能欺骗自己。伽拉忒亚平静地看着国王,柔和的脸呈现出圣母般的庄严悲悯。
她用溪流般清脆的声音说,还记得吗,是你赋予我探求真理的冒险精神和不轻易屈从于人的勇气,正因如此,我更加不能为了追求表面的和气而做出违背我们初心的决定。原谅我无法爱你,至少是现在。我不是镶嵌在代表权力皇冠上的宝珠,更不是由人豢养于深深宫廷中的宠物,我不愿成为战争的诱因,更不愿成为它的结果。之所以会做出离开的决定,是因为我不是别的什么,我只是我。
不......国王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前进一步。是我创造了你,是我向神求来了你的生命,可如果你不能留在我身边,你绝世的容貌、你宝贵的品质......你的一切美好还有什么意义?说到最后,国王不顾身份地高叫起来,我有权要求你留在我身边!爱我,正如同我爱你!
如果你爱我!伽拉忒亚眼中浮起泪雾。想想看吧,当我吸吮花心的蜜露,伴着泉水的叮咚哼唱小调,在丛林中自由奔跑,在夜幕下追逐流星......每当感到幸福,我总是会想起你,是你赋予我做这一切的自由。虽然我不能嫁给你,但每当我想起你,心中总有一团温暖的火在烧,每当我抵达一间教堂,都会在神像前为你祈祷,愿你幸福健康。
她恳切地握住国王的手,带领它们贴近自己的脸庞,泪水窜上他的手指,像簇转瞬即逝的火苗。亲爱的陛下,这又怎么会不是爱?尽管我爱你的方式与你爱我的不同,但我们一样会终生带着笑怀念彼此。所以,如果真的你爱我,请允许我离开。
伽拉忒亚微笑着,在国王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她的话语令他神怡,身体的香气令他迷醉,但当她转身向大门走去,国王还是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你不能!你怎么能违抗我,违抗你的创作者!
伽拉忒亚转过头,在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上,悲悯与恳切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战士般的坚毅。她的眼睛亮得像两把宝剑,射出凛冽的精光。既然是你创造了我,那你也应该了解,我生性刚烈自由,绝不会向强权的威胁屈服。她那媲美天鹅修长的脖颈扬出骄傲的弧度,掷地有声的句子爆发出不容置疑的力量,活像个女王。现在,我要去寻找自我,创造属于我的人生,或许在未来,创建自己的国度,在那里,每个人都能自由地成为他们自己,而不是一串冗长而无意义的前缀,更不是某些人彰显自我价值的所有物。
你胆敢踏出这道门,我就把这些稿纸投入壁炉!国王抓起稿纸,悬于火炉上空。你的一切都基于我的写作,我手里握着的就是你的生命,你得承认,无论你的舌头和意志有多坚硬,依然脆弱得一把火就能抹除你存在的全部痕迹!现在,回到我的身边,趁一切还不算太晚。
请便吧。伽拉忒亚始终不卑不亢,她深情地吟唱道,如果我选择的人生注定指向一条燃烧的道路,何妨以生命起舞?而你,我亲爱的缔造者,我的陨灭会化为你的梦魇,提醒你是如何背叛了自己的创作,你将背负着无尽的悔恨,用余生怀念我。
语毕,伽拉忒亚决绝地向外走去。国王已然被盛怒冲昏了头脑,当真将稿纸付之一炬,等他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火舌已经纵情地舔上稿纸。
从裙摆开始,火焰如一条迅速壮大的蛇,吐着滚烫的信子,一路向上,贪婪地吞噬伽拉忒亚。她没有恐惧也毫不惊慌,而是高昂起头,不顾一切地向外奔去,燃烧着,直到化为地毯上的一抔灰烬。
【完】
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他爲自己埋下了炸彈。
爆發了,就會讓他跌入深淵,萬劫不復的,被他自己埋下了的炸彈。
今晚夜空中原本應該閃爍著光芒的光源不見了身影,房間内填滿了黑色的靜默以及粘稠的濕氣。
就像是郵包内被填滿的緩衝材料,黑暗包裹著的是一張樸素的木製餐桌。
正方形的桌邊左右各放著一張同樣材料製造的木椅子,而男人正安坐在面向著落地窗的椅子上。
男人的眼神無神的落在面前裝著速溶咖啡的杯子上,思考就像是被正在褐色液體上升騰的白色水汽給裹挾了一樣,混亂無序。
時間離太陽升起還差一點時間,他知道這可能是他人生最後的寧靜,但自己卻在用毫無頭緒的思考奢侈的浪費著。
當第一縷陽光刺穿了黑夜的帷幕,就像是正式的敲響了這場他一個人戰爭開始的響鐘。
男人挺直了自己因爲疲憊而瀕臨坍塌的上半身,端起杯子輕輕的吹了口氣。
一直按照嚴謹的時間表生活的他,第一次在凌晨的客廳内喝著家裏放著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咖啡。
就像是他從沒想過有著一份值得驕傲的工作,沒有任何不良習慣的自己會和那些生活失敗者那樣,給自己的生活埋下了那麽大一顆炸彈。
炸彈在成爲炸彈前有著一頭精心保養的美麗秀髮,每當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都可以聞到髮絲閒纏繞著的玫瑰色香氣。
但是他很肯定那頭有著華麗光澤的漆黑天鵝絨上一定沾滿了土黃色的骯髒泥土。大概過不了多久,曾經迷人的香味也會被蛋白質分解時產生的猶如臭鷄蛋那樣的腐敗臭氣所取代。
想起她清純可人的臉龐和妖嬈豐滿的肉體很快就會像她的内在一樣發爛發臭,男人忍不住發出了低沉的笑聲。
他用空著的左手掩蓋了自己下半張臉部,他并不打算讓自己的笑聲打擾到其他人的睡眠。
但是在顫抖的雙肩泄露了他激動的心情,男人只好又將手上拿著的咖啡杯放回了桌上,以免裏面的液體弄髒了清潔的地板。
她就配得上那樣的死法!
他嘗試安撫了自己興奮的大腦,
但想象著她潔白無暇毫無毛孔的皮膚會被泥土内的昆蟲所啃食得千瘡百孔,最後漸漸的與包裹著她身子的爛泥化爲一體,簡直比夏天正午大太陽下喝到的第一口冰飲更讓他心曠神怡!
他以爲自己埋下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但似乎於此同時那又是個操控了他快感源泉的按鈕。
只要想起她死前的表情,是那麽的慌張,驚恐。
幾分鐘前得意洋洋的表情扭曲的塗布著她自己的眼淚的鼻涕,缺氧而佈滿了紅色的血絲的一對眼球看起來快要從睜開到了極限大的眼眶内滾落下來。
而平時笑不露齒,血色良好的豐唇也好像快要吞下一個蘋果,可以看到裏面緊綳著的紅色舌頭。
明明他只是掐住了她的脖子,卻好像按下了讓她張開臉上所有可以張開的器官的開關一樣,只要掐的越用力,嘴巴,眼睛,和鼻孔就越來越誇張的放大放大再放大,伴隨著平時沒有機會看到的各種粘稠度的體液,往各個方向流淌著,裝飾的那張可笑的臉。
讓他忍不住加大了力氣想要看看她的極限到底在哪。
他閉上眼睛開始專注的回味起那一幕高潮,就像他當初回味這輩子喝過的最高級的紅酒的回甘時那麽的享受。
生前是他人生的絆脚石,交響樂裏無法剔除的雜音般女人。現在仍然是他人生内無法割離的重要部分,卻是不可觸碰的炸彈,以及茶餘飯後回味無窮的精緻點心,充滿了罪惡感和無法抵擋的魅力。
他毫不懷疑在以後的每一次自慰裏,他都會想起她那張不甘心,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做出反擊的不可思議又難以置信的表情。
然并且迎來愉快的高潮。
很可惜他無法將他人生的至高點分享給其他人。
這是他的勛章,但同時也是他最陰暗,最應該掩藏的秘密。
無論這個炸彈會不會在他有生之年内爆發。
但是對他來説都是件好事,他想。
如果被發現了,他就可以結束這場和自己以及全世界為敵的戰爭。
雖然失去了自由,但是總算可以高聲的宣佈是自己!殺了!那個臭婊子!
他想象著那些一輩子連只貓都不敢殺死的善良群衆會有的表情,會在他詳細的描述著她死時凄慘的樣子下而扭曲。
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
那實在是太愉悅的一件事了。
男人凝固在最高點上,好一會才發出了一聲深呼吸聲。
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誤會了什麽。
也許那不是他的炸彈,
也許那也不是他人生的勛章,
那是他人生開始的起點。
他就像走出了被白色的蚊帳所覆蓋著的房間。
第一次看清楚了之前三十多年被矇蔽了的真相。
他第一次瞭解到了自己的本質。
此時太陽總算在天邊探出了頭。
朝陽原來是那麽的炫目,空氣是那麽的清新,小鳥的鳴叫聲是那麽的動聽。
原來我的人生這才算是開始了嗎。
他想。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只是狂人的呢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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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事态是如何演变成如今这般的,回想过去似乎并不能找到一个明确的分界点:微不足道的变化,远远称不上异常的变化,日积月累,量变最终引发质变。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严重精神疾病,从何时开始负面情绪的阴霾在人群中几何式传染,从何时开始天空的颜色变成了这样——即便在最晴朗的白昼,它也依旧是泥泞的蓝紫色,好像巫婆的魔药坩埚,烹煮着恶意与灾祸。
现在想来,或许毁灭的来临在久远以前就早有预兆。我那时不时会接到保密业务的丈夫在某次出远门前安慰我,他说问题不大,只是有人想要接触一些他们不应该触及的东西,他和他的同事们已经处理过很多次类似的事件了,不消一周就能回来。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此行只是一趟普通的公事出差。那时的他确实只把这次远行当做寻常事务吗?又或者那只是安慰我的言辞?业已失踪数年的他自然无法回答我的疑问,只是每当我坐在他遗留下来的文字记录前,钻研手抄本上那些好像在啃噬我的大脑的行文之时,偶尔会想起这段与他最后的对话。
某种意义上我接手了他的工作——不是正规合法的那份,而是有时需要你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那份兼职——出于保密义务,或是同情、怜悯,他们没有告知我丈夫最后的下落,但无妨,我多少也能从他们的态度中猜到一二,对于此事的沉默我们心照不宣。
不像他时常会去各地“出差”,我负责的更多是类似文员的活计。整理归档记录和古籍,极少数时候书页间会夹带一些揉皱的笔记,上面记载了某人的终末。不同的字迹,不同的遣词造句,不同的墨水(也有的用铅笔,也有的用血),有辱骂,有悲叹,有释然,有麻木……唯一不变的是,它们都在纸张上镌刻着相同的绝望。也许有更多这样涂满绝望的纸片,它们没有那么幸运,甚至无法完整地送回来,我想。
这些人们用理性搭建起防线,在抵御疯狂的同时也因为手过于深入而被疯狂侵染,在这里理性是燃料,人是消耗品,哪怕是身处后方的我也难免如此。他们告诫我不要听从字里行间传出的诱惑之声,但我想他们心里再清楚不过,当你的手指触碰上那些古老的文字时,没有人能完全抵御指尖感受到的温暖的脉动。它们以美好许诺,以无梦的睡眠邀请,以……故人劝诱。
那一天的天空是醉人的蓝紫色,左手边是堆成摞的笔记纸,右手边是解读到一半的手抄本,正前方摆着我和丈夫的合照——照片里的天空还是清澈的蔚蓝。我猜想着有多少人已被它们诱惑,又有多少人正在、将要被它们诱惑。
我们的防线早已破碎不堪。
落下最后一个句点,我合上笔记本站起身,高塔顶端能够触碰到毁灭的边缘。因为伸手就能碰到,所以我伸出了手。那些诡异的色彩落到指尖,半个手掌便眨眼间消融。我向更远处望去,在被混沌的神明所填满的天空之下,烟尘与火焰笼罩城市,人群的尖叫掩在爆炸声中。
内心出乎意料的轻松,剩下的半个手掌感受不到疼痛,是因为大脑无法理解这种受伤的方式吗?又或许是我的痛觉神经早已罢工,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疼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将视线从地面上的火海移到天空,神明非常近了,祂如祂所承诺的那样,带着死亡降临,俯身亲吻大地,亲吻这颗星球。多么美好啊,从今往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曾经流下和未来将流下的泪水,都将随着几十亿的生命一同湮灭。不再有对幸福的期望,也不再有求而不得的失望,丢掉所有砝码,天秤两侧什么也不放,众生平等,回归虚无就是最好的救赎。
爱丽丝长眠于仙境,辛德瑞拉踩着水晶鞋在午夜十二点旋转起舞,发条拧了一圈又一圈,秒针岿然不动。我想要看看夕阳,于是神明张开了巨口;我想要听听雨声,于是神明落下了脓液。我听见建筑崩塌地表开裂的巨响,那是神明在拥抱这个世界。我将写满墨水字迹的笔记本一页页扯下,连同夹在里面的皱巴巴的纸张一起一点点撕碎,纷纷扬扬的碎纸块如同大雪,我最喜欢的大雪天。我和他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天相遇的。
祂的触肢伸过来了,像戳破一个肥皂泡那样戳破了眼前朝我伸手邀舞的他的幻象,也轻松地截断了这座高塔。我穿着舞鞋提着裙角从塔上坠落。在夕阳之下,在雨和雪和狂乱无序的礼乐中,我落入祂的怀抱,感受祂的触碰,静悄悄地,就像已经湮灭和将要湮灭的数十亿生命一样,融作一滩腥臭的浑水,再静悄悄地,像这颗美丽的丑恶的星球一样,蒸发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小伙伴儿已经加班两个月了,好不容易能摸手机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
“哟,狗子,你活了?”我躺在床上,嗦一口维他命柠檬茶,悠闲自在。
“可不是说……”电话对面传来呼呼风声,我猜他可能在放风。“可算是告一段落了。”
“方便讲两句?”我翻了个身,找到一个适宜打长久战的舒服姿势瘫好。
“就是跟你吐槽这个的。”他吸了两下鼻子,关上了窗户。
“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商场里丢孩子的事吗?”
我回想一下,那大概是十月中下旬的时候,我因为有数据要做,所以一个人孤独的背着电脑跑出去加班,中午在商场里吃了顿牛丼饭。
然后意外听到有一对年轻父母兵荒马乱地找孩子。后来这事我随口跟小伙伴儿说了一句,但当时他已经在加班中了,所以并未得到回应。
我嗯了一声,权当是默认。
“呼——”小伙伴儿深吸一口气,顿了三顿,终于开口道,“孩子父母报案了,我们找到了孩子,但是……”
“但是……”
他咬着牙说,“孩子救不回来了。”
“???”
原本闲适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我不明白,怎么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变成了这种结局。
难道不应该是你们火速破案,找到孩子,毫发无损,皆大欢喜一家团圆吗?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这大概是我从警4年,经历过最绝望的一次了。”
今年九月底,为迎接祖国生日,各地都展开了一系列扫黑除恶,扫黄打非专项行动,作为一线干警,我的小伙伴儿自然也参与其中——现在为了描述方便,暂且将其代称为小海。
专项行动的第一天,小海和同事一起锁了五十多家大保健会所。当然,这不是因为他们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坏事,而是过两天大领导们会路过这条街。
总不能让他们大晚上穿梭于一片灯红酒绿之中吧。
然而,无论什么时候,若是事情开展的过于顺利,那其中必然是隐藏了什么大风大浪。
十一小长假,意外发生了。
“我们在一家洗浴会所的客房,抓了一窝嫖娼客。”
昏黄的卧室,糜烂的腥臭,散落在床边的果冻包装……小海差点没忍住当场吐出来。
现场十几名警察板着脸,全副武装,一个带一个给铐解释了往外带。
小海手中也抓了一个,失足少女长长的头发遮住脸庞,但看起来年纪不会很大。
“我当时还在想,年纪轻轻干什么不行干这行,这不是把自己的一生都毁了吗!”
“可后来出了洗浴中心,我把她压上警车前,她突然跪下抓住我的衣服,失声痛哭。”
那孩子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扯着他的衣角,哭喊道:“阁楼!阁楼还有人!!救救我们!”
后来小海一行火速返回现场,但还是晚了一步,那儿早已人去楼空。
“通过讯问得知,她们都是被一个叫花枝的女人拐走的。年纪大一点的——就是向我求救的孩子,今年才14岁,被拐走的时候10岁,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里。”
“最小的才只有12岁……妈的,真不是人……”
隔着电话我俩国骂了五分钟,这才堪堪压住那口恶气。
“然后呢,你们追查了没?”
“那必须查啊,只是这里面的事儿,太多了……”
是的,从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的结局来看,这事儿是挺多的。
十月一结束,案件移交兄弟部门,小海没再继续跟这事,但那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头带来的波浪,却远未宁静。
十月中旬,凌晨时分夜班接到案情,一群大学生在某酒吧浪,喝多了,准备一起打车回学校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
但因为丢的是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所以大家就都没在意,寻思这么大人了总不能丢了,肯定有自己回去的法子。
但,直到两天之后的现在,又一次坐在酒吧里喝酒的同学们聚在一起,说起了那个小伙子,大家才发觉不对劲儿。
“你知道那个小伙子后来是在哪儿找到的吗?”小海摸了摸口袋,我听到他摁打火机的声音了,但并没有抽烟。
“哪儿?”我控制着自己,尽量不往坏当年去猜想。
“某小区垃圾桶旁边。”
小伙子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就套着蓝色纸一样的手术服,从胸口往下,整个下半身黑红一片。
“别说腰子了,这踏马就是xx最后一个太监!”
“……”
说实话,我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近乎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是一个正常人所不能想到的离谱事件。
我无法评论它,无法讨伐它,甚至我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
“那只是一个才刚十八的孩子啊……”
再过几年,他就会踏入社会,找一份工作或者回家继承家业,娶个老婆或者找个相爱的人孤独余生。
但这一切如今都是妄想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小海又摁了两下打火机,语气有些嘲讽的说道,“就在你跟我说商场丢孩子那事的时候,孩子父母也报案了,但不是我们辖区,所以当案子里发现线索合并侦查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了。”
“我们在拐走孩子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了酒吧尾随小伙子的人。”
“嘿,你说巧不巧。”
“经过此前那批失足少女的指证,这人曾经去她们那儿消费过好几次,但都没付钱,听说是花枝的熟人。”
“这踏马不就连起来了?”
“……对不起狗子,”说真的,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就俩字,离谱。”
“离谱?就这?”
小海在电话另一头笑了起来,然后越笑声音越沉,直到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你知道什么叫灯光越亮,黑暗越黑吗?”
当警车的探照灯穿透破烂工厂的预置钢板大门时,真正的黑幕才刚刚展开。
“我和同事已经在那人窝点门口蹲三天了,别说证据了,就是人影儿都没见到一个。”小海说的那个人,就是花枝的嫖客朋友,那个杀人除根的神秘男人,鉴于他之后还有很多戏份,我们姑且暂称为根哥。
根据监控画出来的人像不见得一模一样,但总会让那么一两个线人眼熟。
“嗯,根哥。”
“就是他,根哥。”
一听这口气,有门!
小海赶忙递上两根华子,殷切地问道,“哥哥们,再来点儿。”
“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他才对。”线人抽着烟,冲他笑了一下,“你刚调来在街道那会儿,不是调解过一起家暴纠纷嘛,就是根哥跟他前妻啊。”
小海一听,顿时愣住了。
“好家伙,你知道吗我当时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来那个案子了。”小海说,“精神不太好的妻子以及游手好闲啃老族的丈夫。那回要不是根哥在街上猛地给了自己老婆一巴掌,耳朵都扇出血了,这路人还报不了警嘞。”
那回虽说是调解纠纷,但其实就是对男方的单方面道德教育,人家妻子说话都不利索,还指望能调解出点啥?
见小海发愣,线人也没指望他能想起来,接着往后说,“就你调解之后没两天,根哥媳妇就跑了。”
“然后呢?”
“没然后了啊。”
“那老婆跑了不找吗?”
“你没听见我说前妻吗?”
根哥他老婆是离完婚走的。
这一兜子说下来,把小海跟他同事都整蒙了。总觉得那两根华子浪费了。
“那时候没想明白,这会儿才搞清楚,还是自己太年轻。”
小海这样跟我说着,刷一下关上了窗。
调查一起案子的时候,专案组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小海和同事查根哥,自然就有人查花枝,还有人查丢失的孩子。
相比起根哥,花枝这边可就困难的多了。具体经过不清楚,但小海说这会儿差不多结案了,同事们直接钻桌底补觉去了。
“我们摸清了花枝所在的情报链,这是一个专门以网络热情直播、色情赌博、卖淫为业的组织,花枝属于小主管级别,只是管了几个大保健客房,她头上还有事业部经理,区总监,总经理。”
“?还挺正规?”我寻思,这不比我那破公司分级分的详细?
“那可不是正规,人家还有KPI呢。”虽然这东西的照片不好流露出来,但小海大致给我描述了一下。
简单来说,就是每季度要多少个处,每日接客量要多少,成年后的直播收入要达到多少……
甚至还会给你分析优势项,是兔耳还是下犬。
“然后,重点来了。”
同事们在花枝及其上级的窝点里找到了一本账本,正是他们的“人事名册”。
“2017年5月,cc进15。”
“2017年6月,cv进11。”
“……”
他们看不懂什么意思不重要,花枝她们懂啊!摁在审讯室里不到十个小时就都交代了。
“你敢信?cc和cv还是其他一些编号,都是人贩子的代称。后面的数字是指被拐来孩子的年龄。”
小海说着,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我们发现了另一本写着‘出’的账本。”
“那表示……他们经手卖出去的孩子数量。”
无论男女,不标年龄,只有数量。就跟那出栏的猪一样,重点在有多少肉。
我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猛然想到最开始他跟我说的,那个在商场里失踪的孩子。
我试探着问,“卖了?”
小海回我,“埋了。”
“拐走的时候贩子没注意药量,孩子太小,没挺过去。”他顿了顿接着说,“花枝接手后觉得救不活了,就给埋了。”
当然,埋不可能就直接这样埋了,幼儿的器官及骨灰那都是很不错的商品。
——这是我俩后来闲聊时说起来的,但事实如何,小海并没有明说。
再后来,小海跟我说,他们终于蹲到了根哥跟他儿子,刚六岁上一年级的孩子脸红扑扑的,一看就熊。
他们抓捕的时候也顾及到了孩子。
“但我现在真想把这兔崽子塞回他妈肚子里。”小海咬牙切齿道,“根哥交代了自己因为嗜赌而输光了家底,老婆又跑了很受打击,这才在一次放纵中认识了花枝,并走上了拐孩子的不归路。”
但这话说着说着,小海就憋不住笑了。
“但根哥是个生不孩子的,她老婆是天生智力不行,被娘家卖给他的。后来根哥发现自己没法生孩子以后,就想要找兄弟过继一个。”
“但就他这熊模样,哪个兄弟肯啊!”
“这不,救星就出现了。卖孩子的花枝手里有个三四岁的奶娃娃,只要这个数,就可以带回家。”
小海隔着电话比划了一个我看不到的数字手势,然后跳过这段继续往下。
“根哥没钱,就把老婆卖给了花枝。三十多岁的人妻卖不了几个钱,他就跟花枝搭伙拐孩子分期付款。”
“可是他长得不像好人,基本上没拐到过孩子,这不,就又通过一起赌博的兄弟,开拓了新的副业——”
“卖根,卖腰子,卖下水,卖心。”
听到这儿我不禁咋舌,真是人越在意什么,就越缺什么。根哥这辈子就栽在这上面了。
我打断小海的絮叨,插了一句,“那根哥头上这波你们查下去了吗?”
“查?”小海直接一个怒极反笑,“知道为什么结案了吗?”
“就因为刚刚我们去抓根哥的赌友,发现人死在家里了。”
线索,啪,断了。
电话两头陷入静默,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或者说怎么接话,这通电话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告诉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到底有多可怕而已,它并没有想要征询我的意见。
后来我俩不知怎的就挂了电话,一个大概永远也不会公开的案件就此埋藏。
直到12月12日。
仅仅在我写完这个改动了部分的故事以后,我收到了小海新的信息。
“根哥的院子里,有口死井。”
“里面有两具婴儿骸骨。”
“死于五年前和七年前。”
完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道路。
//
冬天就快到来时,你告诉我:你将要飞往北方。
可以啊。我耸耸肩,佯作自然地将眼神从你脸上挪开,滑到空虚的黑暗里。冻死、饿死、或者被人类射杀。这么多死法,你偏爱的是哪一个?
真是过分。你毫不介意地笑起来。
我撇开脸去。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每讨论一次,我们的翅膀就会凋落几小片柔软羽毛,苍白如你所描述极北之地的雪。
//
*
我想死,他说。他的神情如此自然,仿佛这句简单的话已经对着镜子重复排练过千百次。
很棒的梦想,她回应道。她的手里攥着一把枪。
顶灯洒下苍白冷漠光辉,像一只冷眼旁观的眼。她的头发泛起漂亮的白金色,水蓝色眼睛亮得惊人,胳臂与脸颊都湿漉漉亮晶晶的,像一条刚刚上岸的人鱼。他的黑色瞳孔平静空茫,仿若夜色里空无一人的街道,在他面前稿纸乱七八糟堆叠,打翻的墨水瓶口墨迹已经干涸。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水声,让人联想氤氲的温热雾气。她坐在他对面,翘着腿,点了支烟,将尼古丁燃烧后的雾状残渣吐向他脸的方向。
你下定决心后随时可以叫我,今晚任何一个时刻都行,她说。黝黑枪口像一名优秀捕食者,紧紧咬着他影子。
//
我们已经讨论过太多次了。去年、前年、记忆中的每一年。我们轮流说这样的话,每次都一定会被另一个人否决。
去年是我先提起要去北方的。或许我们还没做好准备,你说。
前年是你先提起的。这里也没那么糟吧?大家聚集在一起,保证温暖和食物,飞向有光的地方。仔细想想也挺棒的吧。我这样反驳。
大前年……你给出的挽留理由我已经忘记。记忆里你的理由似乎确实总要更简短一点,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你并不在意我是否留下来。
但,这次是真的。你将声音放轻,我必须很费力才能捕捉到那些散落的音节,风轻易穿过我胸膛,将你每一句话都模糊成再见。无数再见里狡猾地埋藏着永别。
//
*
最后确认一次,他用肯定的语气提问。你确实能完成那个任务吧?
她水蓝色的眼睛一转,露出有点无聊的神情。放心好了——杀掉你还没那么难。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箱子打开,向顾客展示自己的多样化工具,以示专业。绳子、斧头、刀。其实最后百分之九十的客户还是选择了最方便的一颗子弹,剩下的其中十分之九选择了精致药瓶。
我的手稿呢?他指着桌上乱起八糟的一堆草纸,神情增添几分认真,这感觉在他身上出现总有些违和,仿佛一个梦被投射出实体的阴影。
知道、我知道的,要烧掉全部那些。不会因为这个给你加钱的。不过真是奇怪,如果你这么看重它们,为什么又会要求我将其烧毁?
他偏了偏头,没有给出答案。一个最终的、可以解释一切的答案。水声继续。无止境的沉默在冷光里膨胀,目光是不相交的星轨,以不同的角度与速度向梦与回忆延伸。在一切正中央存在一条道路,他与她只是匆忙擦肩而过的行人。
//
给我一个理由。我明明已经听出自己话语的无力,却偏要强装镇定,于是痛苦更甚。至少要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吧?
理由的话有很多。比如说,你从来没好奇过北方有什么吗?你不也觉得雪是很美的吗?想去看看也很自然吧?
不,你这笨蛋。我从没有真正想去北方,只是说说而已。那种黑暗而冷,连食物和安全都没有保障的地方,我才不感兴趣……不知为何最后反而是我滔滔不绝地陈述理由,就快要再一次将自己说服,可是你只是望着我的眼睛,笑我说谎。
其实对视的霎那我就知道聪慧如你早已知晓我的痛苦。但,我却没法因此原谅你。
//
*
真正走到这一步时,他的心反而平静下来,知道道路尽头离自己愈来愈近了。拨号、付定金、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准备、听到敲门声后开门迎接她。现在,她就坐在自己对面,在水蓝色眼睛掠过他的瞬间对他说:随时可以。
连死都需要别人帮忙听起来确实有点可悲。此前他也并非没有尝试过,但是到最后一刻,肉体总是软弱叛逃。剪断绳子、磨钝刀片、弄错药丸数量,在一跃而下的前一秒犹豫。有几次他的精神已经触摸到终点的轮廓,可不知怎么最后总会跌回来。这时他会忽然想起同父异母的弟弟对自己的咒诅:软弱如你不可能获得幸福。紧接着脑海里就会浮现起对方的眼睛和笑容,想起对方曾用无声的口型说爱。
你比我勇敢多了。这就是你先到达终点的原因吗?后来每一次他踏进浴缸,都会想起那只被温水泡涨泛白的刻着血痕的手腕。
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吧。他说,她在烟雾后面漫不经心地小声哼着歌。从声音判断浴缸的水已经快接满了,可以想象雾气在浴室氤氲,一片朦朦的白。或许把这当成最后一个故事也不错,他漫无目的地想:在结尾处隐藏一个潮湿温热、有点哀伤的谜。
这个理由是假的吧。
她忽然开口,水蓝色眼睛针似的刺他一下,下一秒又像一尾无辜游鱼摇曳漂离。
//
一定要说真正的理由吗?你叹了口气,翅膀不自然地抖了抖。我知道这意味着你感觉不舒服,可我才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向南方飞?
因为南方明亮、温暖、无危险、有食物……之类的吧。
你没去过怎么知道?
大家都这么说啊。
大家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们脑子里的指针……
你的眼睛一霎迸出火花然后迅速黯淡,我差点怀疑自己看错。因为指针是指向南方的。说出这句话时你的表情太平静太寂寞了,我忽然很恐慌,后悔听你说答案。可是最初提问的是我。
事到如今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伸出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你说这是个只告诉了我一个人的秘密,你脑子里的指针早已坏掉了。
你说它一直指向北方。
//
*
简而言之,她耸耸肩,我不信你可以为了别人去死。我曾经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你们根本不可能为了他人而选择结束生命。
因为这是,她每吐出一个字他就在心底接下去:因为这是你/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就是这样。她斜着身子猫儿似的伸了个懒腰,随意将脸颊旁的金发撩到脑后去,用手捂住一个呵欠,重新露出无聊神情。水位上涨,水声渐渐小下去。你还没准备好吗?夜已经过半了。
她说得对,他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道路,爱与死也不过是左转或直行的岔路口。事实是:那个人的眼睛他早已忘记了。他从来就不记得。与道路本身相比,那不过是一个梦、小插曲、无足轻重的片段。
穿过层层叠叠的雾,他看见自己的道路笔直地延伸,通向尽头。这才是他从一开始就深谙于心的事,他的渴望、他的使命。他完成最后一个字,句号,放下笔,重读一遍,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多写下一个笔画,于是拨通她号码。您好——请问您想去死吗——
道路尽头朝他露出微笑。无可名状的美丽微笑,超越世界上任何人、任何物、任何事。他放任平静将自己包裹,知道自己经历长久疲倦的行程,终于将抵达最渴望的地方。
是的。我想死,他说。
//
也没那么糟吧?不是有很多传说之类的,曾经去到北方的他们见到了雪、找寻到了永远的幸福。你抚摸我的颤抖翅膀,试图给予我安慰。
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我的眼睛绝望地试图挽留你,不要离开可以吗?可是从我嘴巴里吐出的话连我自己都觉得刺耳。我听见自己毫不留情的语气:你绝对会死掉的、绝对。
你反而放松似的笑起来。大家都会死掉的,这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你可以那么决绝呢。我把头扭过去不看你,将翅膀从你怀里抽出来,几片羽毛掉落在你手心。明明我也很想去北方啊。
如果我真的足够决绝的话,就算你拒绝一百万次也要拽着你翅膀同我一起向北飞,你笑。我忽地恍然曾经的我们太轻佻了。彼此说过太多不负责任的话,到头来所有真心话和玩笑全都混在一起、模糊不清。
//
*
微弱水声单调重复。她望向对面的人的脸,开始走神。他睫毛很长,眼角微微下垂,痣像泪滴的尸体。那颗痣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人,那时她父亲尚未病危母亲也未死去,那个人还在她身边,陪她做梦。
回忆里那个人的眼睛也总是蜻蜓点水般扫过周围一切,然后飞向遥远不知名处,望向她的目光都轻而短暂,她曾经用手捧着他的脸颊逼迫他注视自己,最后两人的手心和脸颊一齐升温。她曾暗自猜测自己在他看来只是一团色彩比较明亮的雾,因此背地里愠气,直到他向自己赔礼道歉才肯止。其实就算他不道歉她也早已原谅他:因为那个人声音好听,梦更斑斓。
为什么显得那么遥远呢?她在道路中央回望,起始处已经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无辜的点,在地平线尽头,蜿蜒出划破一切的裂痕。
你要实现自己的梦想,见她最后一面时他这样对她说,那天他笑得太轻松、太快乐了,简直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真谛。我们都要走自己选择的道路,好吗?他们勾了小指,做了约定。你选择的道路是什么呢?她好奇地询问他,你的梦太多了。
我选择了一条可以实现全部梦想的道路!他回答时仿佛得到心仪礼物而欣喜若狂的孩童。第二天清晨,他们摇醒梦中的她,说他在昨夜跳楼死去。
//
那么,你为什么想去北方?你这样问我。明明你自己也说过不止一次这样的话。
与其说我想去北方,不如说我不想继续往南方飞。我将翅膀并拢包裹住脸与身体,固执地拒绝你好奇的眼睛。或许我只是哪里都不想去而已。
说起来,为什么我们必须要有一个终点?扇动翅膀很疲倦吧?当我闭上眼睛时总是忍不住幻想自己从天上猛地坠落,瞬时的恐惧和病态的轻松趁虚而入般攫住我。什么也不用想、哪里都不必到达、没有任何事物需要等待。如果下定决心抛弃一切,是不是就可以实现?
我渴望你给我一个答案,同时恐惧它。你真诚话语太过致密锋利,难免将我割伤。
你沉默良久,最后只是慢慢地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道路,所以怎样选都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在我心里,一切痛苦都是自己摇摆不定的惩罚。
如果那样想的话不就永远无法获得幸福了吗。——不要用确凿无疑的语气说出这样残酷的话啊。你张开翅膀拥抱我身体的瞬间,我的心仿佛塞满浸透泪水的羽毛。
//
*
如果不会冒犯的话,他有点犹豫似的开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选择做这个吗?他的眼神滑向开了一条缝的箱子,箱子里的金属反射冷光。他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拽出来,尽管并未入睡却猛地醒转。当然,不想说也没关系。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她打了个呵欠,水声已经几乎听不见了。反正你也……她心里这样想着,但当然没说出来。对顾客这样说太不礼貌了。
我的梦想是环游世界。她轻轻松松地笑了笑,手指拨弄锁片将箱子扣紧。我需要很多钱。父母离世后我尝试过很多事,这个最轻松,来钱也快。毕竟钱对你们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她眼前一闪而逝的是那个人的脸……在他的遗嘱里,他将仅有的一点点财产全部留给了她。
现在想想没能亲手杀掉你还挺遗憾的呢。后来他去梦里看望自己时,她每一次都这样开玩笑。在血泊的倒影、在上吊的尸体后面、在明镜般的刀刃映出的眼眸中,梦中他只剩下安静微笑一个表情。不过,她耸耸肩,我也知道那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就算不原谅你也没什么意义啊。
对面的人挑了挑眉毛。那么,你为什么想环游世界?
真是蠢问题。她有点生气,眨眨眼睛,水蓝色一闪一闪像振翅的蝴蝶。你为什么想死?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道路。这就是原因。无论是去死、去环游世界、还是去做任何事,只要那是你选择的道路,那么就走下去,仅此而已。她想起父母去世前拍着自己手背嘱咐的幸福,想起最后他勾自己小指时的触感和力度。我们都要走自己选择的道路,好吗?
因为这是我选择的道路,我决心要走到道路尽头。她如此回答他。
//
既然你渴望去北方,那就去吧,我说。我咳嗽半天,满脸眼泪,终于吐出卡在喉间的词:
再见。
你笑了笑,转过头,飞出去一段距离后遥遥地朝我挥手,我还未来得及抬起胳臂,就看见你被一箭穿心。
怎么可能让你想离开就离开啊?他们绕过我就像踢开一粒石子,一脸冷酷地向你围过去。是不是想得太好了?你享受我们的光、我们的热、我们的食物。还没有做出什么贡献,就准备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吗?
所有的光和热我已经还给了你们,你脸上的冷汗亮晶晶的,胸口被金色的血濡湿。所有的食物,我吃过一份必补偿你们两份。这样还不够吗?
嗯……我看见领队的眼神钉进你瞳孔里,傲慢尖锐,令你痛苦。我挣扎想要靠近你。好在他们的重心都放在你身上,并未对我设防。
唉。时不时总会有麻烦的家伙出现。祂看你的眼神仿佛你只是片沾上污秽的羽毛,你脑子里的指针坏掉了对吧?你悚然一惊,反倒给了祂可乘之机,祂由此知道自己猜测正确,于是冷笑。
这种错误就像病毒,一旦放任的话会繁殖开的,那可不行。我族的命运是飞往南方啊。祂用指尖轻触你脸颊,下巴、唇角、眼角的痣,最终停留在你太阳穴上。
指针失灵的话,只能手动将它拨正了。好在我们没那么容易死。脑子里的指针回正后,就算无法思考,也还可以继续向南飞。祂的目光穿透你濒死的脸,冷漠、傲慢、正确地微笑。
//
*
当水刚好盛满浴缸,他关闭水龙头的瞬间,有人敲门。警察!红光蓝光在楼下交替闪烁,搭配警笛声音。她机警地拎起箱子躲进卧室,顺便推他出去。麻烦死了!开门前她无声地用口型朝他喊,这下,我要加钱。
他打开门,看见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胡子剃得并不整齐,堆叠严重黑眼圈。先生,一名嫌犯向这个方向逃逸,请问您有注意过吗?女性,20岁左右,金色头发,大约这么高。他从裤兜中掏出警官证晃了一下。我们非常——啊——警官打了一个重重的呵欠——非常感谢的您的配合。她身上已经背了近十条人命,相当危险。
我没注意过,以后我会留意一下的。他微笑着回答,您还是好好休息吧。
警官嘟嘟囔囔地离开了,抱怨着要换工作之类的话。这轻松得几乎令人讶异,虚惊一场。他们都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笑起来,先是无声微笑、接着珠子般的笑声在屋内蹦跳、最后几乎笑得浴缸中的水都漾起轻微涟漪。啊啊,嫌犯什么的真是难听啊。她用枪管卷起一缕金色头发,水蓝色眼睛流淌眼泪,在灯光映照下仿如脆弱珍珠。他擦拭笑出的泪水,磨蹭眼角的痣微微泛红。
明明我们只是找到了自己的道路而已。
他们同时说出这句话,黑色瞳孔与水蓝色瞳孔讶异碰撞,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彼此,在交错道路上他们的影子霎时重叠,擦出的明亮火花下一秒就寂灭了。
他们向彼此道别,说:再见。
//
我挡下祂的手,祂指尖的力霎时将我肩膀碾得粉碎。借着相反的冲击力我紧紧环抱你逐渐冷却的身体,向北飞去。你的血洇湿我胸口,晕染如若金色的泪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道路,所以往北飞也没关系,指针失灵也没关系,箭矢插入心脏也没关系,至少这一次不会因为犹豫不决而痛苦。黑暗从未如此柔软安静,只有风在耳边小声哼唱着一首遥远又熟悉的歌。
你睁开眼睛,说看见了白色的雪。这里是极北之地吗?你的眼睛好明亮,仿佛传说中的皎洁月光。但那不是雪,是我凋落的羽毛哦。我们一起笑起来。我说:你要一直往北方飞,一直一直,飞够九百三十亿光年,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相见。
那你呢?你小声问。
我留在这里就好。什么也不用想、哪里都不必到达、没有任何事物需要等待。轻飘的快乐托举我,我的身体在温柔夜色里一点点融化。
//
*
他蜷缩进浴缸,一些水溢出来,剩余温热的水给予他慷慨拥抱。道路尽头触手可及,他的身体沿着笔直轨迹向前飞,经历过的一切都倒退成模糊风景,那个人的眼睛一闪而逝,再一次地,没来得及道别。写过的字迹全都褪成细密线,织成绵密的网,层层包裹他,令他感到安全舒心。不远处枪口正安静等待。下一秒或再下一秒,一颗子弹将钉下他期盼已久的、道路尽头的完美句点。
*
她将枪收好,子弹击碎浴缸,淡红色的水淌了满地,浸湿她脚趾。恍惚间她想起幼儿时父母常常带她去的那条浅溪,如此清澈,可以倒映她眼睛。她坐在地上望着血水发了五分钟的呆,将自己沉浸在有水草与鱼虾的梦里,放任自己徜徉在只存在于梦里的、永远不可能回去的、遥远的遥远的、道路另一边尽头的故乡。只五分钟。五分钟后她起身收拾一切,看见书桌上的手稿,明明毫无兴趣,却莫名其妙一字一句地读起来:
//
你牵起我的手,握得太紧,生出疼痛。我们的翅膀生出新的光鲜的羽毛,呼吸和心跳在寒风里微弱地共振、联结。最后的最后,我们就那样朝着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北方飞去、飞去,在心底最深处,期待某一刻一同飞进夜幕背后永恒的光里。
//
她点燃一根烟。烟头靠近手稿,火光兴高采烈地跳起舞,明亮橙白色一瞬淹没所有字,接着燃起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道路,所以没关系。她的眼睛越过空烟盒、燃烧手稿、破碎浴缸、他的身体和血流、枪口、警车灯、初恋死前的脸、无法回去的故乡、世界上所有她尚未到达但即将到达的地方,飘向太阳重新升起的明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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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の碎碎念:
尝试结合伪童话和冷调小品得到的怪味产物。。。嗯。。。
灵感来源是《一周不死全额退款》里想自杀的男主找杀手去杀掉自己(但我觉得这片子不好看甚至都没看完嗯))
设计杀手形象差点给我难死。。。伪童话部分倒是写得很顺手。。。二者结合也给我难得半死。。。
((其实脑嗨的时候想得挺美的但是落笔以后感觉好平淡啊。。。遗憾离场()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序
“这曲儿可真好听。”
开春时节,午后稍暖,这会儿的口袋公园有不少人,都聚在一起,围着一拉二胡的大爷。
种有矮冬青的大理石花坛边缘,坐着一位身形消瘦却挺拔的老者,他眯着眼,一边拉琴一边摇头晃脑,让湛星不由想到了上学时,语文课本上画的那些老学究。
虽然一个穿着青布卦衫发髻高悬,一个白胡垂落白衬布裤,毫无相似之处。湛星打量着大爷的穿着,目光不着痕迹扫过起毛边的袖口和裤脚,随后注意力转移到了被大爷随意扔在身旁的收款二维码。
在场围观的人群听完一曲起哄又来一曲,直到天色将晚,微风渐凉,大爷开始挥手赶人,众人这才作罢。
湛星也跟着起身,趁大爷收拾东西的时候,一伸手把那二维码扫了下来。
“你干啥呢?”同伴见其低头摆弄手机,没忍住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湛星正在给大爷打钱。他寻思,人家年纪那么大了,还在要外面顶着凉风拉二胡赚钱,也太不容易了,正好自己刚发了工资,算算还完各种贷款还能剩点零花,索性就把富余都给大爷了。
他这边正输入着二百后面那俩零呢,被同伴一撞,忙回神。
“你说啥?”
“我问你干什么呢,走路都不专心。”他学着公司里总板着脸的某领导的口气说道,“走路不要看手机,接打电话先停下脚步。来,双重预防机制背一遍我听听。”
湛星抬眼盲摁指纹付款后,当即把手机锁屏往兜里一揣,条件反射张口就答:“风险分级管控,隐患排查治理……嘿,我给你背什么劲儿啊!”
说完他当即给同伴脑门上来了温柔的一巴掌,昂头往前方走去。
“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
一
这一趟采购结束,湛星和同伴在家门口挥手告别,然后一个拐进东户,一个走向西户。
湛星先把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塞进储藏室和冰箱,这才脱掉外套开始琢磨晚饭要做点什么。
迎着傍晚夕阳,年轻人站在厨房水池旁边,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思考。好一会儿才决定煮包泡面凑合凑合,然而他泡面袋子还没撕开,就听有敲门声响起。
“小星星啊,来,恰饭!”
湛星没理会对方的出言不逊,开开心心抓起钥匙和口罩,冲向对门。
等他吃完三碗饭,并且感激地帮着把碗筷洗刷完后回到家,准备洗漱休息了才想起自己许久没摸手机的时候,时间已接近晚上九点。
湛星咬着牙刷,去衣橱里翻找今天穿出门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解锁,查收信息。
“嗯?”
他顺手把一条付款信息划掉之后,突然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于是他赶忙重新打开自己的支付宝,找到今天最后一笔支出——“向*垣个人支付成功,贰万元整。”
等等,为什么是两万?
自己今儿不是只转了二百吗……这一瞬间,湛星忽然想到自己输入零的时候被邻居撞的那一肘子,大概就是那会儿多摁了两个零……
湛星顿时又无语又绝望地捂住脸,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子,在地板上扭来扭去,恨不得抠出一座魔仙堡。但事故已经发生,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先去报警然后找平台客服止付退款,看能不能把自己的家当给找补回来。
于是他快速吐掉牙膏沫子,重新换好衣服,一溜烟往派出所去了。
头上是深沉黑夜,偶尔有一两颗星星亮起,还让人怀疑那是不是哪座大楼上的警示灯。
湛星此时走在灯光璀璨的街头,没有心思去体会世界的美好,只一心想着自己这个月的房贷、车贷和花呗,早早打好向父母寻求接济的谱儿。
走出小区,沿着路边人行道一直往南走,路过热闹非凡的文化广场,路过鲜香四溢的各色摊铺,终于在两个拐弯后,湛星看到了派出所的蓝白牌子。大院门口停着三四辆崭新的警车,旁边交警大队的交警正坐摩托车上写罚单。
湛星没有多余闲心关注平凡但热闹的市井,闹心焦急与烦闷正催促着他。他推门而入,走到了柜台旁边。
“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
柜台内侧,穿着高领制服的警察同志将双眼从屏幕上移开,向上看着湛星。
湛星深呼吸,说:“我转错账了,还能找回来吗?”随后他把自己小公园听曲儿,好心打钱,结果变成大额慈善的事儿从头讲了一回,听得那接警的警察眼睛都直了。
看那表情,就是不说出口,湛星都能猜到对方心里是怎么吐槽自己的。
——嚯,这年头电子支付还有能转错账的!稀奇!
可不就是稀奇吗!这要是不稀奇,他还用得着来报警吗?
警察眼看对面报警的年轻人哭丧着一张脸,情绪逐渐跌入低谷的模样,赶忙行动起来,连安抚带支招,下一秒电话转接给相关人员。
“……啊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儿,您这边能给找到收款人吗?协商下,把钱退回来。”
这边警察同志说得口干舌燥,电话另一头客服回答还是只有那句话,“不好意思,请您稍等,调用用户个人信息需要向上级报备……”
一个小时以后,在湛星期待的目光中,警察挂掉电话,扭头跟他解释:“这个,不好搞,得走流程审批。这样,你记一下我电话,有结果了我通知你。”
“今天这么晚了,明天周一还得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再然后,湛星就回家了。没办法,连官方都得按程序办事,他更不可能去揪住人家客服的领子,让他们给退款了。
再说转错钱是自己操作的,错误都在自己身上,找人家退款都得靠协商。湛星耷拉着脑袋反思,挪了半天才回家。
躺在床上又是心里发愁,失眠睡不着,第二天顶着国宝同款黑眼圈去上的班。
好在同事也没多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午休的时候贴心给他盖了小毛毯。
二
另一边接警的陈警官在送走湛星之后也没闲着,处理了几个常规警情后,这会儿正嚼着包子,喝着小米粥,安详等请求平台协助的审批通过。
上午十点,该上班的都上班了,他的审批通过了。
险些坐在工位上睡过去的陈警官听到手机铃声,一个激灵坐直,蒙眬双眼瞬间恢复清明。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弹出的短消息,疲惫心情瞬间转晴,眨眼又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
“……哎,您好,这里是东平街派出所,有个案子需要您这边配合调查……”他条理分明地先讲清楚了事情大概经过,主要强调是报案人不小心转错了钱,随后才搬出要求配合调查的审批文件,让对方帮忙联系收款人。
对面客服听完又请示过上级后,终于同意配合调查了。
陈警官又是举着手机等了小十分钟,对面客服恢复了通话。他们没有联系上收款用户,但是把实名认证的信息交给了陈警官。
既然人家帮不了更多,他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在这一通电话打完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起码他得到了那大爷的实名信息。
“退休老教师?”
陈警官看着户籍系统里找到的人,心情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在他的印象里,当老师的退休金可一点儿都不低,起码不至于沦落到去公园里卖艺求生。再结合报案人说的,那大爷从头到尾也没明确表示过要收钱的意思,那二维码甚至可能都不是大爷自己搞的。
在打了几次电话都无法接通后,他决定,还是要先找到人再说。说不定大爷根本就不知道有人给自己转了两万块钱呢。
打定主意,行动力超强的民警们便行动起来,陈警官叫上自己的搭档,驱车前往老人住所。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派出所后不久,客服那边打回来了电话,说,大爷把钱转走了。
接到这一消息,陈警官路也不赶了,当即路边停车,跟所里通了电话。同事转告他,客服说就在几分钟之前,收款用户将账户里所有的钱都转移到一张本人银行卡上。
钱被转走了,那这协助调查的事儿就落不到人家平台头上,陈警官不得不再次申请请求银行协助。不出意外,审批再次通过,只是这会儿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三点。
陈警官和搭档去大爷家上门拜访,苦等许久没人开门,电话也打不通,要不是有邻居说早上看到大爷出门,他怕不是这会儿都要破门而入了。
老人独居就是这点不好,万一在家里出了什么意外,都没人知道。
也是在跟邻居聊天的同一时间,陈警官还收到了银行方面发来的反馈。
那被大爷提现的钱,已经被分成几百份汇入不同账户。
再细查,这些账户基本定位于特偏远地区,这让查案的俩人不禁陷入沉默。
“这操作,怎么这么熟悉啊?”安静听完整个过程的搭档出声,故意提醒道,“老陈你不觉得熟悉?”
“……”陈警官后牙花子咬紧,表情一瞬扭曲。这能不熟悉吗?这不是诈骗后快速转移赃款的常规套路吗!
虽然这次对方转走的速度比较慢,拖到第二天中午才搞完,但这并不能证明他的清白!还不兴人家觉得钱少,不稀罕加夜班处理吗?
本着没有见到证据之前,一切猜测都是胡扯的原则,陈警官二人保持了应有的严谨,一方面让所里同事帮忙联系银行,看看能不能尽最大努力调查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边跟搭档一起继续寻找大爷下落。
等不到人的空儿,他们就搞起了半地毯式走访,几乎问遍了能找到的、认识大爷的街坊邻居。
建成二十多年的老旧社区,早已经不是当年模样。灰白方片格子包边的楼房刷上了白色、黄色、红色的油漆,左右两侧糊了一层又一层隔热棉,水泥浇筑的院子里没有多少植被,只有零星几个被挖空的地方留了一点儿绿色。
可这儿一点儿都不难看,它有它特别的活力。
穿着随意的老头老太太拎着马扎跟象棋盘,找个能晒到太阳的岔口位置,一坐便能厮杀一下午;他们唠着家长里短,唠着年轻时的见闻,唠着退休后的趣事,唠着中午新闻里播的国家大事;耳朵里进进出出的是住户的吆喝,是孩童的欢笑。
他们或许没什么独到见解,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平凡生活的调剂罢了。
陈警官和搭档叫了外卖,抚慰努力奋斗二十个小时却没吃两顿饱饭的五脏庙。
直到天色将暗,结束一天工作,要返回所里的时候,陈警官也没能等到目标大爷出现,只能嘱咐其他同志在巡逻或出警经过这边的时候,顺路进来看看。
返程的路上,陈警官拿着手机,解锁屏幕又摁灭熄屏,如此反复好几回,有些踌躇不定。
“老陈,想什么呢?”负责开车的搭档趁着等红灯的功夫看了他一眼,“在想怎么通知报案人?”
陈警官木木点头。
“昨晚那小子来报案的时候你是没见着,看起来年纪不大,穿得也普普通通,手上拿的手机还没我的贵。咱这儿小地方的收入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两万块对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更何况人家小伙子是好心捐款才闹得这么一出,如今他们钱没追回来,人也没找见,让他怎么跟报案人讲?
“那你也得说啊,总不能让人家心里挂念着,啥也不知道啊。”
陈警官很矛盾,但想想搭档说得也没错,起码也得先让报案人知情,至于之后如何,那就是后话了。
于是他抬手拨通湛星的电话。
三
湛星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邻居家蹭吃蹭喝,一边向邻居兼同事兼多年好友抱怨自己手滑捐款两个达不溜的奇葩操作,一边把这手滑的锅甩给对方,理所应当地吞下一大块红烧肉。
“喂,陈警官?”
他咽下肉,喝了口汤,清嗓问道:“有进展了?”
陈警官在电话对面笑不出来,一五一十把情况跟报案人说明,但并没有告诉他现在所里怀疑这是一起诈骗,毕竟这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湛星也不傻,自然是听出了对方的潜台词——钱追不回来了。
大概也是因为今天一天太关注这件事了,他在网上搜到不少这种丢了钱报警的案例,像他这种小金额的,没几个回钱的。
所以晚上这会儿,湛星听到陈警官的话也没有太过失望。
“没事儿,等有进展再联系。”他丧丧地挂掉电话,整个人仿佛失去梦想的咸鱼一般沉寂。邻居见状赶紧递上大骨汤,以补偿自己那多余的一肘子。
“你接下来两个月的伙食我包了,就当是赔偿了。别想了,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湛星也不想再想,想一天一夜就够头疼了,反正都追不回来了,主要错误也在自己,干脆放平心态,想办法解决这个月的各种贷款。
他咬着筷子,再次打开手机,手指落在早已编辑好的信息上,却迟迟摁不下发送键。但最后他还是发出去了这条消息。
就像天底下所有孩子一样,向家人寻求帮助,一点儿都不丢脸。
出乎意料,他跟爸妈的三人小群里立马有了回复。那是一条只有几秒的语音,湛星一开始有些不太敢点,因为是从他父亲账号发出来的,他怕挨骂。
但想想这顿骂也该挨,不挨骂不长记性,索性壮起胆点开了语音。
随着手指落下,扬声器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儿子,房贷车贷你爹给你还了,花呗要多少?生活费还有吗?”母亲那并不温柔的声音和语气这会儿听起来,却是格外暖和。
湛星抿着嘴,深呼吸,把眼眶酸胀的感觉憋回去,正准备给他们回复,说自己还有生活费,花呗很少,可以分期到下个月的时候,他收到了母亲的转账。
两千块钱很少,却是母亲一个月的退休金。
一如陈警官推测,湛星的确不富裕,他虽然做着一个月可以挣两万的工作,但本质上来说就是个天天通宵加班的普通打工人,他的父母也是辛苦了一辈子的退休工人,一家三口努力这么多年,攒出来的钱或许也就够付个新房首付。
别看现在年轻人活得丰富多彩十分恣意,可他们身上有多大压力,年轻人从来不说。但凡坚强地活到这么大的人,都是值得夸赞的勇士,是拼命与命运抗争的战士。
湛星收了钱,一抹脸,给爸妈回了一个不那么稳重的表情包,上面写着“谢谢老板红包”。
有了钱有了爱的小星星原地复活,他豪气万丈地吞了邻居大半盘子红烧肉,还喝了半锅大骨汤,随后一抹嘴大爷似的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仍旧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一如往常地开始工作。同事见状知晓对方已经走出困境,便收回了那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同情心,以及午睡小毯子。
就这样,转错账丢了钱的事仿佛被众人遗忘,湛星自己也刻意不再去提起。直到三周后,天气渐暖,桃花露出了骨朵儿,玉兰散发出清香,他再次接到了陈警官的电话。
“你的案子,有进展了。我们见到裴大爷了。”
裴大爷,就是当初在口袋公园拉二胡的那位,他是东平中学的退休老教师,教主课语文,后来当了教导主任,这教导主任一干就干了一辈子,不升职不换岗,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高三毕业生。
如今裴大爷退休了,不愿离开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就自己一个人住在这边儿,偶尔上街拉拉二胡,偶尔在家写写画画,偶尔出去旅游散心。
不过这次他老人家离开这么久,倒不是去玩的,而是他在女儿家带外孙的爱人前些日子病了,他去省城陪床来着。
好在爱人的病不严重,就是普通老年病,休养一阵打完针就出院了。闺女家不大,他一老头子自己在那边也没个熟人,带孩子也帮不上忙,索性完事后就坐大巴回来了。
这一回来可倒好,刚走到传达室查收自己信件呢,就撞上了来碰运气的陈警官二人。
湛星撂下电话,赶紧向领导请假,抓着手机口罩和公交卡跑出公司往派出所去。
这会儿跟着一起回所里的裴大爷也搞明白了事情原委,是个年轻人想要捐款,然后扫了他女婿给搞的收款二维码,结果不小心汇钱汇多了。
裴大爷当场表明——没问题啊,人家转错了钱那肯定要还的!但是说完他就又想起来,自己好像把那钱都提现到卡里,然后花出去了。
想到这儿,裴大爷顿时有些着急,他跺着脚,重重叹气:“哎哟我这脑子,警察同志,那小伙子转错的钱我能晚两天还吗?我之前还以为是我学生打的钱到了,就把钱都捐出去了,这会儿手头上不够还小伙子的……”
好巧不巧,大爷走到派出所大门口想起来的这件事,湛星也是下了公交车走到派出所大门口听到的这段对话,他自来熟地插话:“捐出去了?”
或许是因为困境已经度过,又或许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内心已经平静,湛星听到大爷还不上钱的时候重点竟是落在了捐款上。
裴大爷闻声回头,认出了面前的小伙子。他记得这孩子周末的时候来过口袋公园听自己拉曲子,当时还有个比他胖点的,俩人一起蹲在树根下,跟着曲子摇头晃脑。
“哎,不是啥大事儿。”兴许因为知道湛星最初是想给自己打钱的,这会儿裴大爷心情特好,他笑着亮出了手中没来得及拿回家,直接一路拎来派出所的各色信件,“就是给山里的娃,加顿饭。”
他一共捐助了一百多个孩子,每人每次也就一二百块。他虽然退休金不低,但当了一辈子教师也赚不到什么大钱,每次想多捐点他就出门拉个琴。遇上像湛星这样的善心人,或许能收入十几二十块,又能给孩子们加个鸡蛋。
“这都是娃儿们写来的。”
调解室里,裴大爷跟湛星肩并肩坐着,好像根本不是来解决纠纷,倒像老爷子跟小子拉呱。
那材质很差的信封千篇一律,但里面却是五彩斑斓的灵魂。没有彩笔没关系,黑色的铅笔就能绘出彩虹;会写的字还不够多也没关系,最简单的话语也能诉说星空。
——爷爷,我会背《春江花月夜》了!吴老师说,我很有语文天赋,将来可以当大作家!
——爷爷,学好物理能当航天员吗?
——爷爷,新来支教的罗老师说她是您的学生,我将来也能去市里上高中吗?
——爷爷,今年高考我一定会考个好成绩。
……
——裴老师,谢谢您多年来的捐助,我无以为报……我已经决定辍学,这笔钱请您汇给更需要的人吧。
四
孩子的世界应该是充满幻想的,他们可以幻想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以幻想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爱与善意。
而不应该是绝望。
那封字迹工整的信,顿时揪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他们不知道写信的孩子今年多大,是九年义务教育阶段还是高考冲刺阶段,但他们很清楚,他们要尽己所能去阻止这一决定。
可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裴大爷戴上老花镜,又看了一遍这封信,他身上那股街边老大爷的悠闲劲儿逐渐褪去,转而露出老教导主任的威严。
他面色庄重,问警员要了纸、笔,斟酌着每个字句,给这个想要放弃读书的孩子回了一封信。
他年纪大了,而且那些孩子住的地方都太过偏远,他不可能像年轻时家访一般说走就走。
“这封信也不知道用处有多大……”湛星自告奋勇做工具人,跑去邮局贴票寄信,陪着一起来的陈警官拍拍他肩膀,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等出了邮局,湛星说自己就不回派出所了。
陈警官微怔,反问道:“那你的两万块钱怎么办?”他们这一下午跟案子有关的正事是什么都没干,光顾着看孩子们的信去了。
湛星昂脸笑了出来:“嘿,还啥啊,给孩子们加餐!”
他虽然挣得不多,家里也没多少存款,但既然已经阴差阳错地给孩子们了,他也不好再要回来。再说了,还不兴自己突然开窍做点善事了?
陈警官望着年轻人轻快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东平这天儿都晴朗了不少,甚至觉得,他们能在所里喝茶聊天的生活指日可待。
湛星在外人面前耍了帅,可回家还是怂。他悄悄给好说话的父亲打电话,讲述今天发生的一切,最后告诉他自己决定不再追究那两万块钱。
父亲是支持他决定的,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好反对的?
但他本以为怎么都得挨老妈一顿训,说什么攒不住钱之类的,没承想不但没挨训,还收了一个红包!
母亲在发红包前,豪气万丈地给自家儿子发了条语音,跟他说干得好,不愧是妈的好大儿,这钱拿去加餐!
然后湛星双手颤抖,跪收红包,一看两块五。
行,正好一个卤蛋。
他也不挑,当晚就去便利店买个卤蛋,加进泡面里。
现代生活节奏快,一个月前求家里接济的事儿早已经被湛星抛之脑后,新的一个月他抱着加班肝来的奖金快快乐乐地给父母打钱,然后苦哈哈还贷款,最后剩下一千块钱充当这个月生活费。
生活在小城市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生活花销少,他不用考虑大几千块钱才能买一件衣服,五六百一顿聚餐,二十五只够打车起步价;要是够节约,天天公交车吃食堂,他一个月甚至只需要六百块钱就能过得很好。
那么问题来了,剩下的四百块钱怎么办呢?
湛星此时已经在邮局门口站了很久了,他记得之前裴大爷回信那孩子的地址,记得那封信里的内容。
他想知道那孩子现在的情况,但又怕知道之后束手无策。他想要给孩子捐钱,又怕这钱让孩子难受……
正当他踌躇之时,正要往邮局走的一大哥忽然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湛星?”
他抬头,打量着面前大兄弟,这人眼熟啊。
“我是老陈的搭档。”
“哦哦!警官好!”这一说他就想起来了,脱了制服差点认不出来,“您来这儿是寄信吗?”
他看了看对方手里捏着封好的几个信封,看到了上面熟悉的地址,瞬间明白了对方想法——这不是跟自己一样嘛,放不下那群孩子。
湛星不等对方回答,自己就想通了,眼里的犹豫退得一干二净。他伸手揽住警官的肩膀,哥俩好地往邮局里去。
他花一块钱买了一张信纸和信封,趴在柜台上给那个想要辍学的孩子写了一封信。或许这封信现在已经迟到了,但他还是想跟那个孩子说,“努力读书就是对所有捐助者最好的报答。”
“也是给自己的奖励。”
奖励那个努力活下去的、坚强的孩子。
连同那取出来的四百块钱一起,湛星将它们塞进信封里,寄往了遥远的山区。
终
时光飞逝,久到湛星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捐过两万巨款这件事。这天他刚进小区,就被门卫大爷叫住了。
“有你的信!”
湛星裹紧羽绒服帽子,挡住寒风,窜进保安室,取走了自己那用细绳子绑起来的一沓信件。
回到家,他席地而坐,一边用地暖缓解冻僵的手指,一边拆封信件。
是熟悉的劣质信封,里面承载的是从未见过的绚烂世界。
——星哥,我考上师大了!我能去大城市了!
——星哥,我把你寄来的练习册全都做完了,是不是很厉害!
——星哥,我们村里的羊下小羊仔了,特别可爱。
……
——星哥,我们有相机了,看,这是学校的星空!
除了证件照,已经很久没有拍过照的湛星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打开窗户,将手中那拍得特差的星空照片高举,与夜色融为一体。
“嘿,这景儿可真好看。”
作者:aikeye
我希望我醒来的话能够逃离一切。
——
我的眼睑就好像花瓣那样轻盈并且浅薄,还没睁开眼的时候,阳光就已经透过它使脑海中充斥着温柔和熙的光明。我想遮盖住光线的来处,把手抬起放在了那无限遥远的太阳的所在。但这只能遮住少数的阳光,而无法阻挡了那扑面而来的热度。风吹过了我的身体,顺着我的血液让四肢逐渐清醒。
开始是从末端开始抽动,然后随之身体的燥热也顺着散开。“嗯……”最后大脑也从混沌中苏醒了过来。
睁开了眼睛,眼前正是能匹配着柔和阳光的明媚世界。
我起身环顾四周,身下是柔软得好像绿色奶油的草地,周围满是香气扑鼻灿烂的花朵,鸟雀远处的鸣叫声,广阔无垠湛蓝的天空,天上的三个太阳正在缓缓转悠着,世界的一切都仿佛身处童话当中。
“?……”我完全空白的脑子,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色彩和信息,变成了一个彩色的漩涡。
我尝试站起身来,肢体就好像细细的藤条那样可以轻易的挥动,没有任何的酸痛或者不适。我从草地上站了起来,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世界。我觉得我这是第一次如此放松以及快乐,禁不住笑出了声。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就好像夜莺寄宿在喉咙眼里面在代替主人说话,是清脆的鸣啼声。摸着自己的嘴唇,注意到了自我的存在。于是向着身体的方向看去,包裹着肉体灰色鸟羽般的贴身衣物,浮夸的表面衣饰,轻飘飘的裙底,就连自己也是童话般的产物。
一切就是如此的新奇而又不出乎意料不存在一丝的阴霾。就是如此,无知而又轻浮的快乐。
与此同时,在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拍我的肩,但那并不像是人类的手部的质感。转过头一看,真是不得了,居然是一个像人一样非常非常大的一只黄雀。
手上是黄色粗糙的皮,指甲好像猛禽一样,背后有一对巨大的盖着的翅膀,还有一双鸟足,鸟喙就好像那些小麻雀的嘴一样短短粗粗的又很可爱。“你已经醒来了吗?”虽然是鸟嘴但却吐出了人类的话语,带着亲切的语气向我打着招呼,让我心中止不住的鼓动。
就连这世界上的居民也如此可爱吗?真是太棒了!
我也想要像她一样温婉可人的跟别人说话,因为我身上也有鸟羽说不定她是我的同族,所以我一定也可以。
所以我充满憧憬的张开了嘴。
你好!
“啊、啊!”
那是宛如婴儿牙牙学语一般的声音。
啊?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难受而又尴尬的感觉,希望从口中陨落到了泥土中砸成了一个黑坑,我连忙又尝试了好几次,虽然起初听到的声音是没变,但只有不成语句的呢喃而已,不管怎么样我的舌头都无法如我所愿的那般自如的活动,得不到回应的憧憬只能在喉咙里一无济事在那上下翻滚着。
直到最后的结果我也只能发出这样不规律的音节。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比起眼前的黄雀来说我更像一个人类为什么我不可以……
我不会说话,我是个哑巴。
“看起来你还是不会说话呢……”黄雀这样说着,手上拿着笔记本不停的记着东西。她的手虽然皮肤很粗糙但却意外的非常灵巧,在纸上不停的写着。无视着挫败而又焦急的我。
好像说点什么,但是只能这样干着急,我尝试着用手去吸引黄雀的注意,但因为害怕打扰到她而感到困扰,额头分泌出细汗,如果再不说点什么,我是不是会配不上这个世界?这样的想法让我眼前直发黑,马上就要昏倒在地。
幸亏黄雀到了最后还是发现了我的异常。但她只是瞄了我一眼又斜视到了天边,然后继续盯着我看。
我好像一只被关在兽笼里面的小玩意,被人审视着决定下一秒的生死。而我只能不停的在那里颤抖。
我应该说点什么,我该说点什么,但我什么都不会说啊!
“说不定以后就有办法解决所以要继续努力哦。”
感觉已经是思虑之后才慎重说出的言语。说着它把东西给收到了腰间的皮革袋之中转身离开了。
它不在意,不在意,真是太好了。说着又马上陷入飘飘然的状态之中,浑然不知有人把自己拖走了。
“好了,继续继续,还远远没有结束呢!”黄雀伸了个腰扇动着翅膀飞向了远方,当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到了森林里面。
我被拖着走过了林间小路。直到被放到了森林中的一处吵闹的地方。当我想要回头看到底是什么人把我带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混入人群消失不见了。树都很高并且长得太过于茂盛导致一点点阳光也透不下来,但还是很明亮,这里就好像在开一个下午茶派对一样,有着很多特别的人在喝茶并且大声喧闹着。
突然之间,好多人啊。
不管往左看还是往右看都是奇奇怪怪的人。突然到了非常吵的地方来,而且全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到处都是。穿着奇装异服的动物,长得过于奇怪还会说话的东西,穿着可爱衣服的小姐们,大家要不在大大餐桌那里吃着我从未见过的食物,也会在附近跟着自己的伙伴聊天散步。精致的妆容和糕点是互相映衬的。
在生命充盈的森林里,光鲜的帷幕下,快乐而又愉悦的派对,如果这样自然的进行下去,一定是非常美好的,站在世界门炎边上的我突然又害怕了起来,因为我既不完整也不独特,他们是否会让一个哑巴融入进这个派对呢?繁杂的思绪混在我的脑海中,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第一次来吗?”在门的背后视觉死角处传来一阵声音,有手从地板那里伸了出来。
然后是第二只手,明明是正常的大小但却只能攀附地面,用手掌一点一点的往我这边靠近。
她的头出来了,她整个身体都在地面上没有区别。头发湿乎乎的,但仔细看的话她全身都是湿的。
接着是下半身……
她冰凉湿滑黏稠的双手握住我的手腕,下半身像是蛞蝓那样的软且在不断蠕动的身体盘延在地,全身上下满满的全都是粘液,虽然到处黏黏糊糊但这并不能阻止她的笑容和蔼可亲,头发的颜色也是柔和到不行的亚麻色。
听到声音,周围的人注意到了我,停止手与口,转过头来,把视线都停留我身上。
“来吧,朋友,现在可是茶会时间,快一起来喝茶吧。”
“你不需要害怕哦,不管是什么都不会伤害你的,有王国的骑士们在守护着我们。”
被拉到长长的餐桌旁边,摁在了座椅上,被热情的人们不停的塞桌上的甜点在口中。
这大概只是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而已。在口中就化为浆糊的食物顺着舌头滑了下去。
大家都是好人,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想着真是太好了。衣服上的羽毛被抚摸着,纤细的手,毛绒的爪,有什么东西在吮吸我的手指,用微尖的牙齿研磨着。停下头一看原来桌子下面有个巨狼。
“啊!”
这才是真的吓了一跳。
蛞蝓之前慢悠悠地行进过来,刚好这个时候他来到了我的旁边。“怎么了吗?”
我只能回答不稳的杂音。
“别怕别怕,他可是一只好狗狗呀~”蛞蝓揉搓着巨狼的头,那只巨狼放开手指后舔着蛞蝓的脸,一副毛发光滑人畜无害的样子。
看起来完全就是家狼嘛!
“话说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呀?”
我……
我只能点了点头。
然后蛞蝓抚摸着我的脸,就像轻柔地捧着水一样。
“没事,亲爱的,不需要为此感到害羞,你只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而已。”
善意,善意,像梦幻般的善意。我的心里就像是点心的味道。
到了晚上,天空逐渐阴沉了下来,天上的三个明日都落入了地平线之下,人群逐渐散去,我们没有所谓的寝宫,只能在森林里随意找一处地方睡眠,但幸好能够遮风挡雨的树屋以及其他一些地点,有床,但是大家好像都喜欢睡在地上一点。
蛞蝓是被人抱上来的,不然不知道她爬上来要多久,她可能是真的喜欢门后,餐桌下的那只狼蜷缩在了床下。
我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刚醒来到现在,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不用担心未来会如何的甜美梦乡随着一声声互道晚安迎来开始。天上繁星给与迷茫的我们光芒,照亮黑暗中的道路。
晚安啦,世间万物,合上眼,忘记所有的一切,逃离俗世,前向远方。
——
“喂喂!快醒醒!”
有人在用那不是很重但也根本不轻的力度快速拍打我的脸,一边大呼小叫。
我明明睡得很死却被打醒了,醒来一看天还根本没亮呀。
怎么回事呀,我想着看看到底是谁把我叫醒了,结果那个女孩子掐着我的脸颊强行让我们面对着面。
映入眼帘的是她那一双睁大的双眼,她骑在我身上检查我有没有足够清醒,然后往后伸展了身子又整体巡视了一遍。然后就露出了笑容。
“我是来拯救你的桃乐丝!”
她刚开始是这样说的。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