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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突然生病了没能写完,之后找时间补上……
“现代吸血鬼生存指南,第一条:永远不要忘记你的斗篷。”
店长站在柜台后面,胳膊撑在台面上托着脑袋,盯着书店角落里唯一的一位顾客看。
那个用拖到地面上的灰色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矮小身影在那里站了多久,店长就这样看了多久。十几分钟前这个奇异的家伙走进几乎无人光顾的这家店时,店长的好奇心就一下子被勾起了,而现在那个人还站在某个书架前,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店长打了个哈欠,又回想了一遍可能放在那个架子上的书,最后还是没记起什么可疑的书名。
自从两年前不情不愿地接下这家书店后,店长的生活从此就只剩下了这一块算不上多大的空间与偶尔出现的顾客。
这个屋子有些太过老旧,头顶的电扇在夏季半死不活地转着圈吱呀作响,脚下新买的取暖器在寒冬里倒是成为了相当可靠的助手,而除此之外,能将时间的流逝与外界的变化告知店长的,便只有门口地面上相互追逐的阳光与阴影了。
这间连招牌都没有的书店开在街道与小巷的转角处,门口的雨篷把光线全部挡在外面,路过的人看进来,能见到的只有昏暗的室内仿佛与书架和地板凝固在了一起的空气,还有那些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的、时光倒退几十年也不会在明亮的橱窗里见到的古怪书籍。
所以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店长在被笼罩在阴影中的柜台后昏昏欲睡,秋老虎不至于闯进这家小小的书店,但狭窄的空间还是热得可以,所以当某个陌生人裹着斗篷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时,店长迷糊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
“啊……欢迎光临……”店长直起身子,不怎么积极地招呼了一声,在得到了名为“沉默”的回应后挑了挑眉毛,目光跟着那个身影在书架中穿梭。
店长看着斗篷像颗细细的蘑菇一样出现在空隙中又被书架挡住,过了一会儿又出现,然后拐了个弯再次被挡住。仿佛是在心照不宣地进行某种躲藏游戏一般,蘑菇在书架间飘来飘去,最后终于停在了距离柜台最远的那个角落里。
书页翻动的声音隐约飘来,店长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慢慢弯下腰趴在了台面上,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这家书店的营业额在其他同行看来可能会惨淡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从接手的第一天起店长就意识到这家店并不靠买书来维续,房租和水电都不需要店长操心,即使一本书都没能卖出去工资也照发,要在别的地方找到这样轻松到几乎无趣的工作大概是不可能的事吧。
这样想着,店长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义务感。就算每个月走进来的顾客用三根手指头就能数过来又怎么样?只要好好抓住每一个机会,让这个死气沉沉的书店焕发生机似乎也能做得到。
于是店长猛地站直了,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柜台门向着那个角落走去。
“现代吸血鬼生存指南,第十七条:对你的同类保持耐心。”
莉莉会走进这家书店纯属偶然。
阳光灿烂得令人不爽的下午并不是她会出门的时候,但那两个家里蹲说什么也要看上最新一期的漫画杂志,在客厅的沙发上你来我往地长吁短叹了快半个小时,终于成功把唯一一个对外出不算太抗拒的人闹出了房间。
“别嚷嚷了!”莉莉没好气地摔上自己的房门,精准地把手里的两个抱枕分别丢在瘫在沙发上的两条不明生物脑袋上,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但是漫画……”那个头朝下把双腿架在沙发背上的少女揉了揉被砸中的鼻子,委屈地看向莉莉,“我在追的那部正好更到最关键的地方诶。”
“我也是。”另一个翘着二郎腿横躺在沙发坐垫上的青年举起手,一边往空中抛着莉莉砸过来的抱枕,一边说道。
莉莉深深吸气,叉着腰一手冲着青年指了过去:“那就自己去买!你出门不是比我出门更方便吗?凭什么你也指望我?”
“可这周的新番十分钟后就要播放了诶,”青年停下手里的动作,终于转头望向了莉莉,“现在出门的话我就赶不及回来看了。”
莉莉看着这家伙眼神中与少女别无二致的委屈和期待,突然真切地打了个寒颤。“虽然没有你那么危险,但我被太阳照到的话也会受伤的好吧,”莉莉转向少女,无谓地做出了最后的抗争,“你们也不想看到我坑坑洼洼地跑回家来吧?”
评论要求:随意
我有预感,战争快要结束了。
我出生在一个无神论者的国家直到12岁,怀疑论的种子早在我心底生根发芽,即使后来和父母一起定居在锡安,也只是为不信神的树苗修剪枝叶罢了。如果说出来不会被复国主义的同僚杀死的话,我就会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我不属于这场战争。”
艾拉对我的话不置可否,那张布满划痕的玻璃面罩下看不出任何情绪。她只是耸耸肩,用电子合成音说道:“打完这场仗,我就回老家结婚。”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身体还和『鹦鹉螺号』机体连接在一起,几十条纤维管连着她空荡荡的下半身,血色的心脏在合金骨骼的间隙中有力地跳动着。
“啊……恭喜。”
我不怀疑艾拉的功勋战绩,但以她现在这副样子,想要结婚还是太困难了,细究下去,又可能出现一些令人尴尬的回答,我也只能敷衍了事。
“不问问我要和谁结婚吗?”
“和谁?”
“呵呵。”艾拉的头罩上闪过了一个字符组成的笑脸表情。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像她这样的机体驾驶员总是这样,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因为多数器官已被摘除,大脑也接入了各种各样的模拟程序,平日里总是浑浑噩噩的样子,根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也是我能放心和她说心里话的原因。
如今战事激烈,随行的护理师和士官长早在七天就被不明流弹削掉了半个脑袋,尸体还在『鹦鹉螺号』的后备仓里,我不敢想那些尸体被颠成什么样,我总害怕自己也会被关进去。
不过看艾拉的精神状态,如果我真的死了,大概率还是要被弃尸荒野。
滴滴答答,几滴浅白色的排异抑制剂滴在了地上,我在晃晃荡荡地驾驶舱里检查着供给管道的密封性。虽然护理师死了,但她留下的手册还指引着我如何维护驾驶员的生理状态,如今身兼机械师和护理师两职的我真应该多涨些军饷,只可惜没人知道。
“刘。”
“刘。”
电子合成音在驾驶舱内回响,呼唤着我的姓氏。
“怎么了?”我拿起一卷黑胶带,总算是找到了漏点。
“我做梦了,我还在军校学习。”
她的面罩上保持着笑脸表情,只是电子合成音透露不出一丝情绪。
“我在射击场,靶场的靶子画着各种形象,有成年的恐怖分子,也有妇人、小孩,我收到的指令,要射击,让子弹命中那些靶子。”
“长官。”她呓语着。“长官,她们有的还是孩子。”
“长官说,不。”
“她们只是木板。开枪、开枪。”
艾拉沉默下来了。
我从未想过她听从士官长的命令向平民开枪时想过什么,我只知道,她扣下扳机时从未有过犹豫。在驾驶舱内能得到的信息并不多,我只知道,外面再也没有人们的声音。
“你还好吗?”我忍不住问道,担心艾拉会因为ptsd将枪口对准驾驶舱,拉着我一起下地狱。
“我很好,刘。我在军校的成绩很好,长官对我另眼相待,家人也为我骄傲。”
“每个人都对我说,我在保卫自己的祖国、我的信仰,我应该为此骄傲。”
“但刘,你,从未否定或肯定过我,对你来说,我是什么。”
现在的艾拉似乎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有些后悔过去七天里,因为寂寞而对她无节制的絮絮叨叨了。
“大概是……能带我回家的人吧……”我有些心虚地说着诚实的话,如我所言,没有她带着,我根本不可能回家。
“你又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
“工作,只是工作……我在综合航天公司上班,上着上着就到这了……”
“难道,你没有负罪感吗,因为你的帮助,我才能杀那么多人。”
我沉默下来了,这事,我还真没想过。
思维在大脑里活动着,一边思考,一边构筑成话语流露:“战争不是我发动的,我本身也不是想来这,这次回去我也不干了……”
话是边想边说的,处于过去七天肆无忌惮交谈的惯性,我忍不住问道:“你前脚还说自己为此骄傲,后脚就问我有没有负罪感……”
“我只是做了一个梦,刘。”
“我梦见战争从未开始,我邻居家那位蓝眼睛的男孩结了婚。亚伯拉罕……他叫亚伯拉罕……”
我想起了我们的士官长,那双蓝色的眼睛如今已变得浑浊,关在了后备仓里和护理师享受滚筒洗衣机的体验。
“我是谁。刘。我是驾驶舱里残躯。还是梦里的新娘。”
“你是链接认知失调综合征的患者。”我安慰道:“等我们回营地,打几针抑制剂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我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没有专业护理师的帮助,我只能勉强维持艾拉的生理状态,如今这位驾驶员的精神状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恶化。
但现在距离营地只剩十公里了,只要再坚持五分钟。
“我梦见自己在做早餐,切下的火腿变成了婴儿的小臂。”
“我梦见自己在公园散步,摘下的花朵变成了女人的眼球。”
“我梦……”
还没等我有任何反应,驾驶舱内的所有灯光都暗了下去,『鹦鹉螺号』关机了,但前进的惯性不减,迅速倾倒,带着我扑向墙壁,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眼睛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了过来。驾驶舱内已恢复正常,各种仪器指标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驾驶座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副头罩。种种现象表明,驾驶员艾拉已经脱离了机体。
可就她那副没手没脚的样子,没有其他人帮助,根本不可能离开驾驶座一步。
来不及多想,我带着满脸的鲜血打开了舱门。
面前是一个小村落,但只有两三户人家透着灯光。顺着软梯爬下,面前有两栋房子,其中一栋被『鹦鹉螺号』卸下的后备仓堵住了门,不是能进去的样子,我便走到了另一个栋房子面前,哪里的木墙油漆斑驳,门前花坛杂草丛生。
木门一推就开了,屋内的家具铺上了防尘布,但依旧脏得不行。我走进了厨房,拧开了水管,流出的液体带有绣色,等了好一会才变得清澈。我抹去了脸上的血垢,额头上的伤口痛的不行,过了好一会才缓了下来。
我抬起头,门口站了一个小小影子。没等我说话,那黑影就消失了,并非离开,而是像浮尘一样消散。
厨房的门口有好几条刻线,最低处的那一条刻线旁写着一个名字,还有一个数字。
艾拉,7。
我走出了房子,『鹦鹉螺号』停在那,它的面前还多了一辆警车,车头灯亮的不行。
“以斯拉·刘。”逆光里的黑影高大且威严,我只能看见对方的皮鞋擦得铮亮。“两天前,带着『鹦鹉螺号』逃离了前线,摧毁了三架拦截的督查机,是你没错。”
“是我吗?”我苦笑着说道:“我有能力驾驶『鹦鹉螺号』吗?”
“即使没有能力驾驶机体,驾驶员也是受你控制,听从你的命令的。有什么狡辩,到军事法庭再说吧。”
男人摸向腰间的配枪,缓步向我走来。我认命地举起了双手,满心的疲惫,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该如何证明自己无罪。
等待我的是什么?判刑?监狱?处决?
我只知道,我的战争结束了。
忽然,一声轮轴转动的响声传来,没等男人有所反应,树木般的铁指已经夹住了男人的大脑。“啪叽”一声,挣扎着的手脚垂了下来。
我沉默着,看着高大的『鹦鹉螺号』单膝跪在我的面前,驾驶舱打开,从中垂下的软梯随风飘摇。
我回到了驾驶舱,驾驶座上依旧空无一人。
“艾拉和亚伯拉罕到家了。”一个电子合成音从说道:“接下来,送你回家。”
『鹦鹉螺号』自顾自地运作起来。
“如果之后被抓到,我就说自己被精神错乱产生自我意识的驾驶系统绑架了。”
“那么,我会帮你作证。”『鹦鹉螺号』说道。
# Vol.208 「青绿」《生还者》
作者:昂昂
评论:笑语
最早期的记忆停留在青砖乌瓦上。蒋婉捏着手里的车票,巴掌大的纸片在她手里因受力而显出褶皱卷边,油墨印刷的达到地也被她的汗渍模糊。蒋婉垂着目,有些坐立难安。
自从离开后,她不曾再踏上这片土地,此刻的惶然只有她知道,跳动的心脏揣揣却并非近乡情怯。若是可以,她想起自己当初逃离的决绝,她当然是不会回来的。
这次催她回来的电话来自奶奶的手机。
蒋婉是不会接姨妈、姨夫的来电的,以至于她甚至背熟了与姨妈相熟的邻居家那些人的手机号。奶奶的手机是她寄回去的,一是不想让奶奶总是去镇子最前头的零售店去打——小村的座机少,那个总是咬着烟屁股哪怕是剩余一厘米都要吸吮嚼透的眯眼男人抠抠搜搜总是要掐着秒多收钱,奶奶不知道,总是缓慢着动作从怀里掏出青绿相间的小布兜颤着手拿钱给他,蒋婉在这边听着奶奶说不急,再和妹妮说几句,奶奶还有钱以及那男人细数着夸大其词的价格,她恨得牙痒痒。二是虽然奶奶会刻意避开姨夫、姨妈,但偶然也会被其发现夺过电话絮叨说些都会背的垃圾话。蒋婉将声线提高要他们把话筒给奶奶没有一次成功过,只得愤愤挂断,给自己清闲也给奶奶省点钱,她知道以那两人的性格这钱不仅不会出还会顺手在小卖铺拿点东西然后记在奶奶的帐上。
深怕买的太好他们把奶奶的手机拿走,所以她送个奶奶的是最基础的手机,在她的印象里还是姨夫姨妈使用的第一代。奶奶在这个时代不懂的很多,她将电话卡都买好插入其中了,虽然长途贵些,但也省的奶奶自己去办理和交钱。
她出走的时候,夹带着梦境夹隙里反复被南方小镇的雨淋湿又被潮热捂干的希望、奶奶亲手缝补的旧衣裳以及未满九年的义务知识。
蒋婉辗转过很多地方,她第一次的逃离去了北方。原本想着远离南方的雨、南方的湿、南方从一而终的石板绿瓦稍稍腐朽就生霉斑的万物,而北方的水土也不养人,她在十几人杂居的方块屋里口舌干燥,眉头皱得起伏,吃不下一口含着风沙的干涸面团。挨不过几个月她只得往更南的方向去,那时她的口袋里只有够一张车票的钱。
走到远方时,才发觉自己的狭小。原来不是所有南方都有下不完的雨。旧时的地方,白墙都泡得起皮鼓脬,淅沥的雨顺着旧痕一遍遍刷上淡墨色。蒋婉从小就想着为何透明的雨落在这家的墙上却能留下颜色。除了宣纸上游走的浮墨,剩下的便是绿。
幽生青苔。
墙面、房瓦、桌角、永远在滴水的龙头,连妈妈留给她的项坠都带着锈迹的绿。
春天下小雨,大人们说是烟雨下江南,春分时节好播种,而蒋婉只能蹲坐在小板凳上在门槛搇烂的木门旁一坐就是一天。这一条穿着各家各户的石板路铺的不算平整,刚好够性情喜玩闹的孩子蹦蹦跳跳,中旁的缝隙泥土湿软,一个春天的雨后就要冒出绿芽,郁郁葱葱一直茂盛到夏季。夏季更是充沛的雨的季节。暴雨能把风摇晃得更加剧烈,瓦砖有时都要跳跃,串珠一般的水珠打在地上丝毫不比雷声音量要小,疼痛程度就更别说了。听奶奶说,她的父母就是在这样大雨的夏日里离自己远去。暴雨、泥泞、打滑、车祸。长大后的蒋婉自然明白是怎样的故事,只是小时候的自己只想着父母离开那天的雨打在他们身上会不会痛,会比失去他们的自己还痛吗?
秋季也有雨。落叶萧落,植物的绿被留在湿透的各处仍张牙舞爪宣扬着雨的本领。
冬季万物都索然,那只万年漏水的水龙头终于不再作响。它挂着差不多蒋婉小指长度的冰溜,出水的口出残留的绿色让蒋婉因好奇而探索冰溜时发现整块透明的冰透着无声息的绿,难看的要死。所以蒋婉的探索结果毫不客气给出的是:有青苔碰到了,不能吃。
好在今天没下雨。
蒋婉特意看了到达地的天气预报,记忆里少有的无雨的日子。
列车运行着,带走窗外肆意生长的植被景象,蒋婉看着,无力感越发严重。这像是把纯粹的生命力,茂盛的绿从她的世界抽走,她马上就要回到那个只有青砖绿苔的旧屋檐下苟延残喘寄人篱下地喘息。
但她必须要去。
她怕今天是夏季的又一次暴雨。
作者:莫特
评论:随意
注:玩企划划水的互动,里面只有一个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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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的热水壶咕噜咕噜发出沸腾的声音,柏时之戴着手套低头用酒精泡着器具,淡淡的气味散发出来,包裹了他全身。
厚重的门安静的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有个高大的身影挤了进来。
“伯特伦,你忙完了吗?”
“还没有。”
“我想和你回去。”
“这是你们带回来的附加工作。”
是的,该隐和玻瑞斯按照工作要求进行收容的时候本属于它们的任务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预计的三只杀死普通人还在替换中的伪人只回收了两只,最后一只因为逃窜出现了损坏,经过收容部门的定损判断为无法收容,送到了研究部门进行切片研究。
这也是为什么柏时之在下班前还需要消毒工具进行一场预计三小时起的精密加班。
甚至玻瑞斯和该隐一起提着裹尸袋送过来的时候它还有很遗憾地用着播音员低沉性感的声音说:“对我而言,再没比一刻也闲不下来更快乐的了。只有工作,我的生命才有意义。*”
“吱吱,玻瑞斯的意思是很抱歉让你加班了。”
“工作是一种乐趣时,生活是一种享受!工作是一种义务时,生活则是一种苦役。*”
“不!吱吱和我的生活比工作要更好,这一切都是你的错,玻瑞斯。”
两个伪人在实验室门口叽叽喳喳吵了起来,柏时之听着有些烦,他提起手腕用关节推了一下眼镜边框冷淡地抬着头看着两个停不下来的家伙说:“玻瑞斯,请你带着017离开实验室,如果发现了安帕尔的话可以请它来一趟做报告记录。”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道:“017,如果你想等的话可以先去休息间坐着,结束了我来找你。”
“是回家吗?一起回家?”
“……嗯。”
安帕尔来的很快,至少在柏时之换上防护服的时候就已经赶来了,类电脑的伪人让它在记录和处理数据上非常的方便。
它乖巧坐在实验室里为它准备的椅子上,漆黑的电子屏闪烁着蓝色的像素字[下午好(*╹▽╹*)。]
戴上护目镜的柏时之眼睛反射着点点蓝光,声音平淡又疏离,他回答它:“下午好,接下来我们会进行项目编号为GBL-05478号研究任务,暂定项目等级为safe,在项目开始前请问安帕尔你有什么疑问或者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电脑屏幕上的流光忽闪忽灭,安帕尔的符号表情变化了几次之后停在了输入光标上,蓝色的像素字用非常友好的阅读速度一个接一个跳出来[收到,了解,正在建档《研究报告:GBL-05478》,建档完成。但是……伯特伦,为什么你不关掉烧水壶的电源⊙_⊙?]
安帕尔指的是实验室门口桌子上插着电的热水壶,被柏时之设置为低于60度就会重新开始通电烧热水,几乎从安帕尔进门以来这个东西就一直在咕噜咕噜冒着沸腾的泡泡。
“那个和实验无关,只是我需要一些安静的白噪音和增加空气中的湿度。”柏时之拉开了裹尸袋,袋子里的伪人呈现一种半融化的状态,他花了一会辨认了大致的躯干,然后伸手进去把这东西捞了出来。
这一滩……大概可以用一滩形容的伪人被放在特制的手术台上后柏时之侧过头看了眼阿帕尔,对它说:“GBL-05478项目现在开始,主刀人伯特伦·柏,记录……人安帕尔,监视为第七实验室内四个监控摄像头。”
黑色的屏幕配合显示柏时之的口述报告,贴心地按照报告的格式做好了排版,只需要结束之后导出就能打印存档,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很习惯利用安帕尔的原因,实在是太方便了。
[项目基础分析:
GBL-05478目测为持续融化中的伪人生物,通过完好的1/3躯干和重量来推断为成年男性伪人,遭受到攻击损坏了2/3失去动能,收容部门上报为SAFE等级,该项目需在实验室流体手术台上完成,针对该项目的研究测试可由1名科研人员独立完成,同步实验室监控、录音即可。
进行该项目实验的科研人员将严格按照《实验室安全手册》完成,不得在无防护下操作。如违反安全手册,公司不会负责研究人员受伤定损与赔付报销。
研究报告描述:
GBL-05478估测为成年男性伪人,肌肉溶解后散发无色的腥甜气息,溶解的血肉呈现黑褐色的液体状态,预计对GBL-05478进行切片保存,但是由于融化情况过快转为取细胞培养观察,对1/3完好部分进行切割时发现齐骨骼十分坚硬,骨锯切割下去十分生涩卡顿。横截面有微弱的生活反应,提取细胞液后暂时无菌保存。
…………
随着时间推移以及空气接触面积增加之后GBL-05478在流体手术台上融化情况要比裹尸袋中更快,针对GBL-05478提取了细胞液、骨骼切片、流体组织样本后封袋等待清洁部门进行回收处理。
研究时长共计213分钟47秒。]
安帕尔的屏幕显示了回车符号之后滚动的字幕全部清空,它用表情符号眨了眨眼睛,站起来生了个懒腰问柏时之[伯特伦,你累吗?现在已经8点多了TAT。]
“嗯,还好,辛苦你了,报告书我明天来拿。”
[好\(^o^)/~]
收拾好器具之后柏时之在洗手台洗着手,流水被他开的很小,洗洗密密的水花慢慢冲刷手,带走了绵密的泡沫又顺着管道被冲走。
他拿着咖啡杯喝着已经冷透了的黑咖啡,看着“咔”地亮起灯又开始烧水的热水壶,嘶嘶地水声又一次被咕噜咕噜盖过去,还在发呆的时候厚重的门被推开了。
*1:让亨利·卡西米尔·法布尔《昆虫记》
*2:高尔基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4月1日,周五,天气:晴
我有了一个新朋友。她的名字叫黄阿妹,而我叫王阿美,我们就差两个字。黄阿妹是昨天搬到我家对面的,晚上八点左右,她爸爸妈妈带着她来打招呼。
黄阿妹和我同龄,长得却比我高许多。她有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还有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她的皮肤很白,“肤如脂玉”这个词再适合她不过。
听她爸爸妈妈说,黄阿妹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周一就能去上学了。爸爸问黄爸爸,黄阿妹在哪里上学,令人惊讶的是,黄阿妹居然和我在同一所学校。
说起来前两天听同学说,我们班会来一名转学生,那个转学生不会就是黄阿妹吧?
如果是的话,那我可太高兴了!
妈妈说,黄阿妹才来这座城市,一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让我教着她一点。
妈妈也太爱操心了,不用她说我也会教她呀。
毕竟她是我在这个小区里的第一个朋友。
4月4日,周一,天气:晴
今天是我和黄阿妹一起上学的第一天,我们真的在一个班上,我好开心。
黄阿妹自我介绍的时候有些紧张,她说她喜欢“喝奶茶”的时候,说成了喜欢“喝莱擦”,惹得班上同学哄堂大笑,黄阿妹脸都红透了。下课以后她也不好意思找人说话,一直一个人坐在原位。
我作为她的邻居兼新朋友,主动担当起了搭话的工作。我问她喜欢什么口味的奶茶,还跟她聊最近很热的电视剧,黄阿妹一开始有点紧张,但后来放松了很多。我和她聊得很开心,只可惜课间只休息十分钟。
不过,每个课间我都会去跟她说话,她看起来很高兴。中午吃食堂的时候,我主动邀请了她参加,然后还叫上了其他的同学。黄阿妹虽然有些拘谨,但还是在努力融入我们。
下午我们一起回家,我和她在家门口道别时,黄阿妹问明天我们能不能一起上学。我的回答当然是“可以”。黄阿妹非常开心,她笑着对我说谢谢。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回家后,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爸爸妈妈,他们都表扬我,说我做得好,还说今后也要跟黄阿妹好好相处。
我希望我和她能一直做好朋友。
5月12日,周四,天气:多云
今天体育课,我和黄阿妹分到了同一个小组。我们小组自由活动的时候,选择了“打鸭子”这个游戏,丢沙包的是一个男生,我和黄阿妹都是躲沙包的人。其实我不太擅长运动,跑步我一直都跑得很慢,跳绳也不太会跳花样,夺沙包这种眼睛和身体要并用的项目,对我来说更是很难。
但是黄阿妹看起来很擅长这种运动。在其他同学笨拙地躲避沙包时,她就像一只灵巧的小猫穿梭在场地中,有时还会引导我躲开沙包的攻击。黄阿妹一直拉着我左躲右闪,到最后场地上只剩我们两个人。在沙包又一次袭来时,我闪避的动作慢了一拍。
令我惊讶的是,黄阿妹明明已经跑开了,但她为了救我,居然折回头挡在我身前。最后沙包打到了她身上,在她的白T恤上留下了很明显的一个痕迹。
回家的时候,我问黄阿妹为什么要折回来,她说因为我是她第一个朋友,而且她一个人留在场地上会很不安。
听她这么说,我感觉又害羞又高兴。黄阿妹真是一个很好的人。
6月22日,周三,天气:小雨
今天竞选班委,黄阿妹参加了竞选。她想要竞选的是学习委员,但是最终,她被选为了班长。我看着站在讲台上的黄阿妹,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有些复杂。
才两个多月,黄阿妹就已经融入了班级。看她现在和同学相处的模样,当初那个不善言辞的女孩宛若我的错觉。
黄阿妹不仅运动神经好,还多才多艺。之前我鼓励她参加学校五一文艺汇演报名,她一开始推脱,后来还是被我拉着去了。本来汇演节目是不安排独唱的,可是黄阿妹唱得实在是太好了,结果今年的文艺汇演居然特意安排了一个她的独唱节目!彩排的时候大家都听入迷了,等正式演出结束后,好多其他年级的同学都在问独唱的那个女生是哪个班的。
而且,她学习也非常好,好多古诗词她看一遍就记下了,问她的时候,她还会把自己背书的方法教给其他同学。她不但成绩好,性格也好,有不懂的东西去问她,她都会尽心尽力地倾囊相授。
就像我以前觉得的,黄阿妹真的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很高兴能和她做朋友。
但是为什么,我现在看着她,心里会感到不开心呢?
7月24日,周日,天气:晴
今天爸爸妈妈骂我了,因为我之前小测试的成绩比以前下滑太多。明明我拿到成绩单的时候也很难过,也有反思,为什么他们还要骂我呢?
爸爸妈妈太生气了,把我关到了门外。或许是因为我拍门求他们放我进去的声音太大,黄阿妹家的门反而开了。开门的是黄阿妹的妈妈,她问我怎么了。我一开始不想告诉她,我总觉得我跟她说实话,会让我更难过。顺便一说,这次黄阿妹考到了全年级第三。
黄阿妹的妈妈看我不说,也没有追问,但是她邀请我去她家吃蛋糕。因为爸爸妈妈一直不开门,我又饿了,所以我去了黄阿妹她们家。阿姨拿了三个蛋糕出来,我以为她让我从中选一个,结果我选了一个后,她把其他两个打包了,让我拿回去给爸妈。
黄阿妹也在家,她拿出了她特别喜欢的贴纸分给我,她爸爸也打开电脑,给我找好看的动画片。中途叔叔出门了一趟,我听到他在楼梯口和我爸妈对话的声音。虽然内容我没听清,但是好像是告诉爸妈,我在他们家,让爸妈不要担心。
后来黄阿妹还给了我新的作业簿,让我在她家一起写作业,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我才回了家。回家以后爸爸妈妈看起来也不生气了,他们问我作业写完没,我说写完了,他们就让我回房间睡觉了。
如果今天没有叔叔阿姨,我肯定要在门口站好久,然后回去还要写作业。叔叔阿姨就像黄阿妹一样(应该说黄阿妹像他们一样),也是特别好的人。
如果我的爸爸妈妈也像叔叔阿姨一样好,就好了。
9月15日,周四,天气:大风
新学期开学不久,就发生了好几件让我很不开心的事情。
黄阿妹才来的时候,我为了帮助她尽快融入集体,还给她介绍了以前玩得好的同学,那些同学很快就和黄阿妹打成一片,关系甚至要比我更亲密。
但我生气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今天偶然听到的对话。
那些同学说,我和黄阿妹站在一起,我就像一片叶子,黄阿妹就像一朵鲜花。他们说不明白黄阿妹是怎么和我玩到一起的,还说一定是黄阿妹人太善良,才会搭理我。
我很生气,明明是我把黄阿妹介绍给他们的,如果没有我,黄阿妹要花更长时间才能融入班级。
去办公室的时候,我还听到其他老师在谈论学生。他们说黄阿妹性格很好,又上进,是近几年来最省心的学生之一,还说黄阿妹继续保持下去,以后一定能考上很好的而学校。
今天黄阿妹值勤,所以我提前回家了。出校门口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男生堵住我,说他是其他班的学生,然后问我黄阿妹有没有喜欢的人了。我说这种事你自己去问黄阿妹啊,他还说黄阿妹对谁都好,大家都很喜欢她,所以如果黄阿妹有喜欢的人了,他就只能放弃了。
关我什么事啊!
黄阿妹黄阿妹,大家都在说黄阿妹,简直烦死了。
10月22日,周六,天气:晴
今天久违的和黄阿妹一起出门玩,我们搭地铁去了游乐园,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同班同学!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我遇到了A......我喜欢的男生。其实我本来想要写下他的名字的,但是感觉写他的名字时,心会很痛,所以就用A来代称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看出来A喜欢黄阿妹。
偶遇之后我们就一起行动了,整个过程中,A一直都很关注黄阿妹的举动。一会儿问她想不想吃冰淇淋,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邀请她去玩游乐设施,真的非常积极。后来我们一起组团去鬼屋时,他甚至直接跟黄阿妹说,他会保护她的。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都在黄阿妹身边,可是A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有黄阿妹问我的时候,他才会随意附和两句,但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黄阿妹身上。
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他真的很喜欢黄阿妹。
平时在班上,他隔三差五就会跑来跟黄阿妹说话,但我当那是只是同学之间的交流。我一直逼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今天我知道了,那不是我的错觉。
为什么是黄阿妹呢?她就那么好吗?我知道她真的是个漂亮又善良的好姑娘,可是为什么大家都青睐她呢?
......我开始讨厌黄阿妹了。
11月11日,周五,天气:暴雨
爸爸妈妈吵架了,吵得非常厉害。吵架的起因是妈妈不小心弄掉了一个杯子,然后爸爸莫名其妙地就大发雷霆了。他们拍桌子砸板凳,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了非常多难听的话。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妈妈这么吵架过,我只能躲在房间里听他们相互辱骂对方。
他们吵架的语速非常快,我甚至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直到“黄阿妹”三个字传到我耳朵里,我才听清楚了一两句话。
爸爸说,妈妈不像黄阿妹的妈妈那样贤淑。
妈妈说,爸爸不像黄阿妹的爸爸那样体贴。
......黄阿妹,黄阿妹,又是黄阿妹。不但学校里是黄阿妹,为什么连家里也是她?她的存在夺走了我的朋友、夺走了我喜欢的男生,现在她又要夺走我的爸爸妈妈吗?
我讨厌她,我讨厌黄阿妹。我才不要她这种人做朋友,她这种人就是毫无顾虑闯入别人生活里、夺取别人幸福的强盗!我恨她!
12月12日,周一,天气:晴
我和黄阿妹吵架了。她想要去参加一个公益演出,然后今天是那个演出选拔演员的日子。我本来不想去,但是她恳求了我好久,我没办法才答应她,陪她一起去的。
但是,我遇到了非常不愉快的事情。
我和黄阿妹报名的节目是双人舞,跳完以后,评委居然问为什么黄阿妹不报名独舞?!说如果报名独舞的话,她能拿到更好的成绩!什么意思,这是说我拖她后腿吗?!这支舞是我选的,中途好几个动作也是我编的,结果在评委眼里我比她差那么多?太过分了吧!
选拔结束后,如黄阿妹所料,她被录取了。我直接起身离开,黄阿妹还来追我,安慰我不要难过。这什么猫哭耗子的行为!
也因此我非常生气,我直接就跟她吵了起来。我问她是不是就是把我拉出来当陪衬的,就是把我拉出来当垫脚石的?结果她还否认,说她没有。
要不要脸啊?
后来我太生气骂了她好几句,她可能也被骂急了,就回了几句嘴。这之后我们怎么分开的我记不得了,我就记得我现在一肚子的火。
我最讨厌她了,早知道她搬家过来的时候就不该理她,这种蹬鼻子上脸的小人,最讨人厌了!我再也不跟她做朋友了!
我要跟她绝交!
12月15日,周四,天气:大雨
......怎么办,黄阿妹出事了。爸爸妈妈刚从医院回来,他们告诉我,黄阿妹被车子撞了。她现在住在医院,可是黄阿妹的爸爸妈妈却怎么都联系不上。后来是她住院的医院里,有个护士姐姐刚好跟我们一楼,也知道我们家跟他们家关系好,才联系上了我父母。
听爸妈说,黄阿妹的小腿骨折了。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现在爸妈正在努力联络黄阿妹的父母,想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骨折的话,会很痛的吧。而且如果留下后遗症了,黄阿妹就再也没法跳舞或者运动了。而且听爸妈说,如果严重的话,可能出行都会受阻。
虽然我前几天才说要跟她绝交,可是她遇到这种事情......
唉,我该怎么办才好?
12月17日,周六,天气:晴
纠结了好久以后,我今天还是去看望黄阿妹了。黄阿妹看到我来很开心,说这几天除了我父母,只有我来看望过她。我问她叔叔阿姨还没来吗,她说他们不会来了。
我很震惊,因为叔叔阿姨不像是这种人。结果黄阿妹告诉我,说那天她不是被车撞,而是从车上跳了下来。她父母想要拉着她一起去死,她不愿意,跳了车,结果摔断了腿。黄阿妹说,没有人联系得上她的父母了,他们可能已经把车开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一起去死了。
听黄阿妹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护士姐姐换了吊瓶离开后,黄阿妹抱着我就开始哭。她说她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事,还说现在她身边只剩下我了。
黄阿妹哭着向我道歉,说她前几天不是故意跟我吵架的,还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还问我生不生气,我还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
看着哭得那么难过的黄阿妹,我怎么能舍弃她呢。
我跟黄阿妹说,我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
黄阿妹终于笑了。她的笑脸还是那么好看。
12月25日,周日,天气:雪
今天黄阿妹出院了,我和爸妈一起去医院把她接回了家。她现在腿上还是打着石膏,但其他地方恢复的还行,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把石膏拆了。
爸妈嘱咐我,不要提及黄阿妹父母的事情,不要刺激她,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废话,我怎么会用这种事去伤害我的好朋友呢。陪黄阿妹回到家以后,爸妈先回我们自己的家了,留下我陪黄阿妹待在她家。
我问黄阿妹她父母去世了,那她现在怎么办,她说家里的存款够她一个人生活,不用我担心。然后我问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会不会寂寞,她说会,然后说希望我能时不时陪她去住。
我说这个要征求我父母的同意,她说好,还说只要我经常找她玩,她就很开心了。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了,说她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没想到在黄阿妹心里,我这么重要,我为此感到很开心。我告诉黄阿妹,我会一直陪着她,当她的好朋友,黄阿妹很感动,她还问我,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还愿不愿意陪在她身边。
我的回答当然是愿意。黄阿妹是个很好的人,我怎么能放她一个人呢。
我要和她一直做朋友。
→ → →
“1月——”
笔行至一半,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黄阿妹,你准备好了没?快一点啊,不然赶不上班车了——”
“来了,阿美!”
她应了一声,将笔记本合上,放进了抽屉里。
今天的日记,回来再写也不迟。
END
有些鸟选择在盛夏前夕飞回到没有开始的前端,而有些鸟则选择裹着看似一样的着装永远徘徊在无法尝试的路旁。
碍于常人的眼光。
时间不给我们任何机会,而我们也无法选择进度在某一点上重新撕开任何包装。
放出一个崭新的模样。
成立完全不同的国都。
鸟的鸣叫是习惯性的动作,它愿意蹦上何种的枝头便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色,而我们无法被代替视角去观看。
只能唯唯诺诺靠在它的角落,低头仰望。
发出类似鸟叫的模仿,有些吓人,有些耻笑。
动物之间的习性模仿。
我不该离你那么远,又想那么近得起了奢求。
六月是开始仲夏回梦的时光了,吊挂着的捕梦网在心热的屋里,只能靠着机械的风扇幽幽动几下。我有时候听见羽毛尾部的撞击,会以为是什么东西找上了我。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能找上我。孤独的月光也进不来这样的屋子里,倒是与万物的同眠,哪怕是呼吸的微薄,却是在顷刻间里发生的,我也可以好好叹息下,我仿佛不是那么衰弱的存在。经常会忧心到底那片枯寂的沙海里能有什么东西?明媚的午后,昏昏欲睡的干枝枯废的风化物们,带着倾斜流下的晶亮沙子,流淌过我的手间,继续匍匐下了身子,被风留在了数以万计数不清的海里。
试图。这个词,每每经过我的脑袋,变成一个思路,就是恐吓的前兆。逼着我要逃,逃离多日里或多年里不变的小河流。也许,同样是夹带着水流的缘故,能听到隔着屏罩而若隐若现的喘息。没有一盏引人前往的灯光,倒是有间隔不息的唤叫,请我……恳请我往前走一走。
脚迈过的地方,是山崖里的起伏不叠,也是咆哮巨浪后的蓝白花哨,伴着水里特有的味道,是不少生物死过后的沉淀,为了我来时能继续走完路程,备好的干粮。四溢而逃的是被捕食的飞虫们,它们害怕较小于我,藏在我的房间里一动不动。原本是等着下一次安全后能离去,在曼妙声里,被饥饿诓骗住了振翅而飞的念头。爬在墙上不知不觉就成可一具空壳,待我注意到的时候,还未碰及就是一丝丝呼吸出的间隙,它就落了地。
是成为不眠不休之物了吗?
我喜欢在窗外窥探你,只是虚晃的一眼也再不断完善你清晰的部分。
有同样的爱慕,是会不断根据着推移而蔓延到悬崖峭壁的任何地方,隐隐作秀后让人以为生命里的强盛居然是悄无声息的。却不知道是我刻意让全身发了芽,逐渐起了攀附的意思。告知的是自己的决心,而隐隐掩藏的是自己的羞耻。携带着巨大死亡记忆的海浪,拍打全身还是会犯怵,总害怕跟系是渺小的,会有不坚定的那一刻。
掉落之后,还未开始期许。
我布满了好多的折痕,好似是炫耀对你的执着成了日月可见的堆砌。
沙海里的骆驼走走停停,步子也是吹散一部分又暂时保留一部分。是万物随意的捏造,并没有刻意而为之的机会,是曾经的我遗留住了被蒸发的困境,彻底趁着淹没的时候,笼罩住了囚禁的心。
那颗脆弱与坚强共生的心情,成了一颗任由游荡剥离又合上的飘动,在永不见天日之下的。碰到了暗河,有了发芽的机会,也在没有光合作用里死了,继续复生到别的附属品上。
唯独没有完成的自己。
直到远方有乐声响起,而你也坠入凡尘之外,高悬天边。
冥冥之中让人不知觉得回忆,对过去流连忘返不舍得抛弃半分,哪怕走到哪里都要带上它们的影子,粘在你的身后,永远碰不得阳光照耀的一分。是我们奢求的阴凉,也是我们躲避的严寒,只因我们感应了四季而不断变化的心境。
被遮住了,是模糊的概念。音容笑貌都模糊了,再次碰见也产生了诧异:你竟是这样如此?我记得你不是这样如此,你该是那样又那样的感觉,跟再见是不一样的。
啊!是落差,是填补坑坑洼洼的,稍稍好过一些的心安理得。
为我不那么惦念的心安理得,能够持续高歌,能够继续逢人就开的花。根系足够庞大,垄断悬崖内部的每一处坚韧,足够向示人宣告,我也终于可以开一场好看的花,听一曲为我赞美的歌唱。
与你一样,能够一觉睡至天明的安详。
作者:阿苔
评论:随意
今天是她回来的日子,或者说是明天。
我坐在餐桌旁,将视线移向墙上的钟表,再移到身体前方,一遍一遍。
“咯嗒、咯嗒”,平时钟表的声音有这么大吗?还有微弱的车辆行驶声从屋外传来,似远似近,模糊了距离感。
我站起身,拿上早已准备好的外出物品,走向玄关。关上电灯,紧锁房门,扑面而来的清冽冷空气让脑袋清晰了一些。
她的飞机凌晨五点多才到达,按照原本的计划一点从家里出发时间也非常充裕。但反正都是发呆,场所就比较随便了。在机场能避免我毫无意义的重复行为,这莫名的焦躁大概也能缓解。
明明是最重要的她要回来了,内心的情感比起激动却更接近不安和……害怕。我该如何对待她呢?在她来到接机口的瞬间冲上去抱住她?让她充分感受到我和这座城市对她的热情?我急于证明自己对她的喜爱,但这样的心情却不禁让我怀疑……我还像曾经那样喜欢她吗?
或许这两年的分离已经消耗掉了部分我对她的热情?
……不,希望不是这样。
到达机场时已经接近两点,我在售票口外面随便找了个空椅子坐下,继续发呆消耗时间。机场周围灯火通明,在淡橙色灯光的照射下云层像流水一样快速移动着,让我恍惚间觉得这里是溪流的底部。
说不定会下雨,还可能是大雨。我有些担心地想着,并希望她的飞机能在下雨前到达。不论如何都希望她能安全地来到我身边啊。我绝对要把她平安送回家。
我是带了雨伞的。并不是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做足了准备,这只是在学生时代留下的习惯。记得那时刚下晚课的我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教学楼口。看着人们或单或双撑着伞越走越远,疲倦和孤独感缓慢地在身体里扩散。当时我下定了决心,以后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带伞,绝对不要让最爱的人也感受到那样的孤独。
不过她从来没有让我送过伞。她是那么地喜欢下雨,喜欢到让我几乎把“雨”和欢欣鼓舞穿着雨靴雨衣在外面乱跑的她画上了等号。
真的好可爱。回忆起她开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不论现在我对她的感情如何(还没有想出结论,也不愿再想了),曾经与她有关的记忆都是那么闪闪发光,快乐与充满幸福。或许一些事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但当时那美好到溢出的情感一定是把我腌制浸透得彻底,否则现在那甜味就不会从身体最深处迸发开来。
我对那些时光充满了感激。也对她……充满了感激。
夜空的颜色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淡。随着接机时间的逐渐接近,空气开始沉闷湿润到令人感到不适。云层也不再流动,那灰黑色的絮状物体一层层堆积下来,把天空压得更近了。我走到接机口的栅栏处,和人群一起等待这趟唯一没有晚点的飞机抵达。
一个毛茸茸的黑色身影忽左忽右地在人流中穿行。她的脚步比起周围有些急促,一对圆得标准的耳朵每次在路过其他乘客时都会稍稍向后背去,就像在躲避丛林里的树枝,显得忙碌又富有弹性。
在看到我的瞬间,她咧开嘴笑了,耳朵向着我的方向高高竖起,漂亮的黑色眼睛闪闪发光。她再次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行李箱好像都要飞了起来。
神情好明媚!
被㨪到有些不知所措,我向着检票口小跑了几步,在最前方踮着脚迎接她。
“久等了。”她微笑着伸出手。
“是熊的话,多久都没关系。”我一边接过行李箱一边回握住她。那令人怀念的柔软和温度让我一瞬间宛若触电,身体不禁颤抖了刹那。
好像差点就忘记了。
“熊想回哪里?要不要先去我家?”
我们一起向出口走去。
“好啊,那就帮大忙了~ 回来的第一天完全不想在没有人气*的地方呆啊。”(*指很久没有人生活过)
“帮你打扫过了哦。”
“太感谢了!小菀简直是天使!但今天我想和你……啊”
我们停下了脚步。
“……下下来了啊。”
铺天盖地的大雨将天和地连成了一片,“哗啦啦”的巨大雨声由近及远平铺开来,好像在空旷的山谷里有了无穷无尽的回音,反而显得世界更加广阔和寂静了。
环顾四周,可能是听到了航班延误的消息,周围没有一辆出租车。
……麻烦了。
我看向熊,她的表情仍旧很明媚,甚至比刚才多了一丝兴奋。大概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默默地把嘴边的“要不要等雨停再出发”咽了下去。
“冒雨走吧!”
她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好似有流光。
“菀应该有带伞的?从这里到市区也就三四公里,我们到那里再打车。”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也太狡猾了。
我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望向接天的雨幕。眺望远方,城市就像是暴风雨中的金红色岛屿,彻夜未关的霓虹灯将周围映照出橙色的半球形。
“嗯。”
或许我内心的某处正在期待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听你的。”
雨下得更大了,几十米外的事物已经模糊到看不真切。我和熊用伞堪堪护住上半身,顺着脚下的道路一步一步前进着。
到处都是水。我们仿佛两只误入深海的甲壳虫,在陌生的环境里迷失了方向。灰黑色的雨链和簌簌的雨声不断重复,它们像是哪种半透明介质将我们层层包裹。
世界好像只剩我们两人。
熊在我身旁静静地走着。几分钟前她以自己的身体比较强壮为由把行李箱又抢了回去,现在正用有点别扭的姿势一只手在胸前举着伞,一只手把行李箱拉到背后以试图减少它被淋到的机会。她的表情很平静,让我回想起了两人一起去便利店的时光。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她扭过头看向了我。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没事。”
这么慢才发现,刚才是在想事情吧。大概。
我不知道熊为什么要回来这么久,她只是在某天突然联系了我,并把时间安排发了过来。“回去后都会告诉你的。”我无法通过聊天文字推测出她打下这句话时内心涌动的情感,所能做到的只是答应下来,并在这里等她回家。
熊是独立又有主见的人,她一直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得很好,所以我也不愿妄加猜测。
‘顺其自然吧。’我想。
‘该知道的事情总会知道的。’
只希望不是和我们的感情相关的事。分手什么的,我还没做好失去生命中重要之人的准备。
有些不安。不自觉地握紧伞柄,低下了头。
鞋子已经湿的彻底,或者说已经像是套在脚上的雨水容器了。裤子也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黏滑的摩擦感令人不适。
我摸索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六点十八分,这时太阳应该刚刚升起。
只可惜微弱的阳光无法透过厚厚的云层,周围仍是一篇灰暗。我们仍在仅有两人的海底穿行,不过……
已经快要到那座熟悉又热闹的不夜城了。
“嗡——”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消息静静地躺着屏保上,消息的发起人是熊。
我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熊,她沉默地和我对视,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双眼透露出某种乞求的意味来。她冲手机扬了扬鼻子,催促我看那条消息。
「抱抱我吧。」
心脏仿佛被大锤猛的撞击,余颤如水波一般层层叠叠,蔓延开来。
我迈步靠近熊,用手臂紧紧地环着她那柔软的躯体,将脸深深地埋在了她胸口的白色月牙里。被水汽沾湿的绒毛仍旧那么柔软又温暖,熟悉的莓果气味包裹着我,那么令人安心。
胡思乱想的我是多么过分啊。
熊也用双臂环住了我。
‘好暖和。’
我怔怔地想着。
“好暖和。”
微弱到好似失神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我们就那样抱在一起,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人的世界里,祈祷着时间永远停留。
这是混乱的、与作者本人高度相关的文章。如果看到了任何现实的影子,请不要打扰影子的主人。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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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日夜里我又遇到了难题。我要毕业了,该死的,在这个时候。离开之前,我穿过学校一处偏角落的公园,那里树影稀疏,一鸟不鸣,让我的脚步声尴尬地落在石板地上。我穿越一座高大的横门,门上镶着一块旧牌匾,上写国立某某大学,一百多年前历史的一笔,如今在我头顶悠悠显示出尘封的得意。我爱这里吗,我无言以对;我对这里心存不舍,多半是因为我在这里爱上了什么东西。爱,爱是我的难题。
我的人生是一场漫无止境的求解,书本,小学课堂,经验常识,全都不是即拿即用的答案,我过于迟钝,对世界实感不佳,思虑重重,每行一步,问题多如繁星,且它们本应在几千年前熄灭。
到了这个年纪,我觉得我的心理疾病正在有条不紊地自愈。不过,我没有抑郁症、躁郁症,或者什么人格障碍的医学证明,大概率我只是一个误入泥潭的普通人。我积极求医,积极生活,重新向世界打开自己。可惜过去的事情仍令我头脑隐隐作痛,讲述似乎并不会让这些感受减轻太多。
但我还有爱,还有我生怕让朋友也觉得我是无法拯救的深渊,于是我开始在口头上放过自己。
我说:我这人,比较倒霉。这样大家就都轻松多了。大家开始说,我遭受这些,是我运气不好,有的事我就是无力回天。我一边点头,一边默默在心里复述:骗骗哥们儿得了,别把自己也骗了。倒霉不能是我人生的正解。我需要求证,我需要经验,我需要下次再让我遇见一次,重来一次,我一定要做出更好的选择。最优解一定是存在的,我知道自己已经比很多人幸福,比很多人有能力,如果我不觉得自己是个笨蛋,那么我一定能找到它。
“你有全能自恋。”我的朋友,试图解决我困境的海福听了评价道。
“我就是得先相信自己,所有事才有真的实现的可能。”我挣扎道。
我们坐在客厅里,米色的灯光非常温和,但在凌晨三点的黑暗小区中就显得刺目。
“这就是全能自恋。”
我无法否认,因为我真的希望自己是全能的。曾经写作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的自娱自乐,纸糊的舞台上,孩子或是孩子喜欢的孩子们笨拙起舞。她打着节拍,即将要满足了。然而一枚灵魂从她体内升起,瞥了舞台一眼,默然不语。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想起没听的课,揉皱的纸团,回收站里的废稿,买来不看的精装书,没报上的第一志愿文学系。她的一枚灵魂开始永恒惩罚她,再也不许有这样天真的自我满足。她还差得远。
“我要死了。”这次,她说。
好吧,好吧,我要死了。我交出了我的理性。幸好,最近我很讨厌理性,也没升起背叛康德的负罪感。尽管平日所说的理性与我讨厌的理性完全不同。为什么最近开始讨厌理性,也要怪我为了毕业论文非要去学什么精神分析,但实际上我对两者都非常不满。现在我的生活两头都是丑恶,真是左右为难,无所依靠——靠,我成功来到了主体漂浮不定的后现代。
她抽了我一巴掌,警告我:“不要再想你那遮羞布一样的哲学了。”
这就是加速的第一夜。如此,显而易见,我没睡好觉。
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今天有很重要的客人。阿花通过男朋友说,想来我家里打桌游。我是在上周才知道,原来阿花非常喜欢我。
我和阿花认识很早,只是新校区建成后,部分学院搬迁,就分开了。我觉得阿花亮闪闪的,很多事都做得好,也非常可爱。我活得太粗糙,囫囵吞枣地把白天吃进肚子,晚上要么发癫,要么发病,危害互联网公共空间。阿花还没把我屏蔽,已近乎一个奇迹。这几年我和阿花最多的交集,就是她发自己的照片时我会认真地夸她,希望她看到我的评论会高兴。我躲在老鼠洞里探头探脑,得知她喜欢我,真是让我惊喜得不可思议。
我盘踞家中,久不待客,时间紧任务重,至少得收拾出像样的客厅。白天要不要补觉就立刻变得不重要了。我这人的优点是死线战神,做完不说,也永远能做到及格线以上。最起码前半生是这样的。等阿花到来时,我的狗窝已经收拾出了游戏,安排好座位,风扇角度测试也完成了,几套骰子躺在骰盘里,果冻饮料冻在冰箱,像个先天桌游店圣体。
我快累死了,但阿花笑了,我舍命陪君子的心气一下又涨上来。那天上桌打到半夜,我已经精疲力竭,喝着东方树叶,终于没有在阿花旁边丢人地睡倒过去。正值仲夏,她男朋友问我明天要不要来他们家玩时,阿花说有空调,吹着风扇快要晕过去的我立刻就同意了。
这个月很充实。写完论文后,我开始有时间重新打艺,因此重新见到了许多朋友。每当这时,我都时不时感到庆幸与罪恶,庆幸自己四年来没有站队,没有恋爱,没有分手,没有因为朋友间的纠葛失去任何朋友,所以在四年后,我仍然可以和每个人打招呼。罪恶便罪恶于我必须向很多人分别隐瞒。
我非常贪婪,并且壮志勃勃,相信自己能在这张大网中安然无恙。
还有一点明显起来:我越来越频繁地见到橙轩。打艺,饭局,排练,欢送会,景点旅行,橙轩忽然无处不在。我隔了几天才猛然意识到,不光我是所有人的朋友,橙轩也是。他是我活在这个学校里最为重要的存在,这话毫不夸张,我扭曲的逻辑使我选择了相当孤独自负的道路,直到我拙劣的心再也无力填补它冷漠的空洞。某天我一抬头,看到他走在前面,世界在他脚下,在他身畔,在他前后左右沿着和谐的音符前行。他为此付出了巨大努力。他也在寻找宇宙照常运转的最优解。
橙轩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我们俩的学院答辩时间很早,我的答辩早在上个月便尘埃落定,橙轩也在这月初感伤地结束了毕业论文。所以,当绝大多数学院在五月上旬的最后一天才同时开始了答辩时,我们的朋友几乎都会在这一天解放。海福早早地打了电话,让我陪她晚上下馆子,另有几个朋友也陆续来约饭,几个人互相认识,很顺利地凑了一大桌。海福在的他们文学院一下午答辩了几百人,等她出来,天估计已经全黑了。橙轩一小时前刚陪室友在那家菜馆吃了饭,出来后来了我家。他说:“那家菜馆人挺多的,不一定有位置,要不先去看看吧。”
刚陪过一桌的橙轩就这样踏上了陪第二桌的旅程,我们前去探路,菜馆里正好空出来一个隔间。橙轩说:“我走之前还碰见白菜他们也来吃饭,刚刚白菜他们就是在这桌吃的。”
“诶,好巧?!”我放下包,忍不住感叹那些几年前就认识了的名字再次被提起。
这顿答辩庆功宴大家都吃得过于饱了,离开饭店时感觉每个人都在晕碳水。阿宅的晚间娱乐活动是回我家一起打游戏,海福带了机子,家里这下共计有两台NS,六个手柄,还有这么多人。终于能玩四个人的分手厨房了。我们开始做饭,第五章第六章的难度简直逆天,合家欢游戏变成了大坐牢,玩到凌晨已经没人清醒。朋友们该回家了,告别环节进行完毕后,家里还剩下橙轩,海福和我。
我忘了我们为什么开始聊心理问题了。橙轩虽然在救我,但我觉得他自己也和我类似。他劝我的话也是进一步退一步,充满纠结与反复,有自我投射的影子。“你可以不做这些的。唔,但真不让你做的话你也不一定会开心……”坐在对面的海福听起来要被气死了,颇觉得我们改变不绝对,就是绝对没改变,什么屁话,简直在支持对方自我殉道。
海福说的也许是对的,我从我无力抵抗的社交漩涡中爬出来,沿着河岸走着走着又想下去,多少是因为又看到了橙轩。他怎么做到的?如果他能一直做到,我当然也可以。扭曲的、暴论一般的逻辑一把把我推下水,好在这次我比上次学会了如何不让自己沉下去。下次我说不定就会游泳了。
那天过后,橙轩和我因为打艺的缘故走得很近,市里有在大剧院打艺的组织,他发现我重新开始打艺后,便带我去玩。结束后,我们风尘仆仆地从大剧院赶回学校。我在校外租了房子,学校落了门禁后,橙轩通常借居在我家客厅。回家路上,某省会白日里就不熙攘,夜里早已只剩下一座座卷帘门。时间已过了深夜十二点,万籁俱寂,而街角的蜜雪冰城灯牌亮得夺目,雪王的身躯在夜色中格外伟岸。
几分钟后,橙轩喝着草莓啵啵说:“蜜雪冰城真是我爹。”
精疲力竭的第二夜,我没有做梦,故休息时间虽短,但还算安逸。阿花请我去她家里玩的时候到了,我洗了澡,换了新衬衫,眼镜又摘又戴,最终决定放在胸前的口袋里。我搭车去了阿花的小区,阿花来楼下接我。
独自做客一开始确实局促,但大家都是旧友,共同爱好也多,重新熟络并不费力。阿花家的空调实在舒服,中午吃好了饭,我缩在桌子上抵抗睡意,直到眼皮越来越沉。
我一头倒在桌子上,脑门磕出一声闷响。
“怎么了?”阿花和阿花男朋友同时回头看我。
我惊醒过来:“我……”
阿花和阿花男朋友都用十分关切的眼神看着我,让我紧张得眼珠乱转,话在嘴里滚了几圈,终于组织出来:“……我有午睡的习惯,可以在你们家睡个午觉吗?”
“当然可以呀。”阿花笑了笑,欣然允许我躺上床去,躺在她旁边。她的小桌板上摆着电脑,正在上课。阿花男朋友暂停了电视里的动画片,调小了音量,独自继续宝可梦肉鸽。我盖上被子,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我喜欢打艺,过几天还有节目,如果可以的话,我自己的学院晚会我还想再打。梦里我还在学新的火把技,是前几天瞥到的那个,名字很好听,叫娜露梅亚。
我打艺的细节不能被阿花知道。他们属于我先前所说的我的罪恶,我需要分别隐瞒的相见,即我和橙轩其实在和阿花的前男友学习打艺。橙轩他们组了企划,我去练习时,被他们抓去帮忙摄像,录到深夜,橙轩又要借居我家。“怎么有的人被喜欢的乐队成员捡走了啊。”于是,在阿花前男友无心的一句玩笑中,在那该死的一圈又一圈的光弧中,错乱的神思开始展开对我的质询,它劈头盖脸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橙轩。
这真是太可怕了。我试图使自己像一台严密的机器一样运作,而感情是不讲道理的,是复杂而具有毁灭性的。学会如何运转友情,都使我经历了不少磨难,我不敢想恋爱色彩的喜欢更是怎样的洪水猛兽。潘多拉盒子就这样被打开了。好在这午间小憩里,我还不用面对这个问题。阿花家的空调,阿花的小被子,阿花,都让我开心不已。从后数到前来,我无奈地发现,这是我数十天里唯一一次好觉。很快,我的生活就要被难题击溃,我要在从未踏入的窄门前挣扎。
海福不是我的救星。曾经她也和橙轩一起在深夜试图把我从黑洞中拽回来,也在压马路时说:“我喜欢单方面喜欢别人,这样我就可以随时抽身了,我希望对方不要为我做什么或者太喜欢我。”
“我也同意。那我们这种互相喜欢的算什么情况?”我打趣道,“是我们互相喜欢但还没有到太亲密太冒犯的度吗?”
“对的对的对的。”海福连连点头。
她便是如此友善随和的一位强大女子。以前,放假见不到她的几个月里,我每次难过时也都会想她。我很喜欢她。
但这一天不对。这一天,她想要和我拍毕业照。我不会化妆,讨厌拍照,但我想和她留下回忆;她说她好紧张,我以为我们一样恐惧镜头。但这事出了岔子,她第一次给别人化妆,花了四个小时,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我跟她说过,天黑我就要去打艺。我要和橙轩拼车去大剧院,橙轩七点多就来问我出发吗。我要陪陪海福,说我们在校门附近再拍一点,等下直接就走。橙轩说没事,我去取个快递。八点半,我和海福告别,坐上了出发去大剧院的出租车。深夜十一点钟,我收到来自她的消息。
“你以前总说那几个人对你很过分你都能忍了那么久,是不是我在你面前太没有脾气了你才这样?”
她不满意我八点半的离去,她认为她为我花了四个小时化妆,为我拍照,代表着她为我做出了巨大的付出。
大剧院的wota艺练习刚结束,一行人坐在露天酒馆外面的圆桌上喝蜜雪冰城,就看到我痛苦地叹息一声,身体在位置上蜷缩起来。
橙轩问:“怎么了?”
我声音颤抖,而试图借二次元梗诙谐地说:“我被重力展开了。”我一边感到恐惧,一边在海福的聊天框里不停地道歉。我知道我错在哪里,我不应该把日程安排成这样,我辜负她的心血。可我忍不住对橙轩说:“我下午五点就告诉她我晚上要去打艺了,她给我化妆化到六点半……我真的不喜欢拍照……”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争辩,明明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于是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橙轩就在这时很坚定地说:“不是的,你没有做错。”
“她不能说这样的话,这太过分了,她不能用关系好来绑架你。”他顿了顿,略有一点哭腔,“她这样觉得,我从七点开始等的那一个半小时又算什么。”
白天,我照例前往阿花家里。今天是蟹柳滑蛋和土豆烧肉。阿花男朋友做饭太好吃了,我很久没有吃到人类正常做出来的饭了。午饭结束后,阿花主动说:“来床上躺着吧,你来用这个枕头。”
我感激地躺上去,窜进被窝。阿花今天不上课,躺在我的旁边。
“我听酒儿说你不喜欢肢体接触。”
“嗯。但我只是不喜欢不经同意的肢体接触。”小时候是完全不喜欢,现在已经好多了。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需要知道,是因为突然碰我的话,我可能会条件反射地打人,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如果是你的话,随便做什么都可以。”
阿花开心地张开双臂:“申请抱抱!”
我轻轻地抱住了她。阿花蹭了蹭我,好像要在我怀中睡着了。
我想我也该午睡了。昨晚因为海福的事照样没睡好。在阿花这里,我能什么都不用考虑地休息一会儿。我闭上眼,却想,啊,马上就到了百团晚会的日子了,要表演节目了。橙轩他……
“暗恋是一种自慰。”
第三夜,橙轩说着,瞄了瞄我手中的章鱼小丸子,看到只剩一枚,拿起签子的手便放下了。
“我同意。”我将盒子向他那边倾斜,“给,平分一人四个,这你的。”
“我看你好像比较饿。”
“没有没有,已经饱了。给你。”
我平静而不容拒绝地又把小丸子递到他面前,他只好说声好的,顺从地扎走了最后一枚丸子。我合上空盒子,里面还剩下许多木鱼花,如果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吃,我应该会拿两根签子当筷子,把它们全部打扫进胃里。但在街上就不行了。这是一种规训,我可以匀出力气对抗,故意在零散几个行人的目光下吃起剩下的残渣,但我的力气如今供我活着都时时缺斤少两,想想便作罢了。于是木鱼花被我宣判为垃圾,塑料包装袋化为垃圾袋。橙轩咽下小丸子,把自己的签子放进我手中的垃圾袋里。说到底,木鱼花也并不是什么有滋有味的东西,只是些可堪一嚼的薄片,在盒中堆叠起来,被小丸子的热气吹动,又沾了点酱料,借着别人的光东拼西凑,假装出一副可爱的、天经地义受人喜欢的样子。这无味的家伙作为章鱼小丸子的一部分活得理所当然,久而久之,居然等到了我这种人出现,习惯了吃它,习惯它这不顾大局的枯燥口感。这让我想起了我的毕业论文,它讲述一些德不配位的东西的一种可能逻辑。
它很无聊。我瞬间大为光火,只想把手里这垃圾抛进它该下的地狱。十几步后如我所愿,街角处冒出了垃圾桶,路灯下,桶身欢欣地发出金属色光泽。
我端详着几个洞口对应的分类,选中了其他垃圾,将手中那恼人的东西丢了进去。
下地狱去吧,我心说。
桶里垃圾半满,它轻轻落下了。它的姿态非常无害。
我习惯性地在想事情时抬头。今夜是一轮半圆月,也许因为前一天下过了雨,月亮蒙上了一层雾气,被模糊的边缘脏兮兮的,蒙着灰盖进夜里。月光烦闷,如同油画体验课里拿不准画笔的我,把一花一草晕染得不合时宜。
“那么,你最近一次自慰是什么时候?”
我从垃圾桶旁走回橙轩身边,接续之前的话题。
“大二左右。”
橙轩思索着,很主动地分享起来。他那位暗恋对象是我们共同的熟人。他声称他给很多人分享过这段安静的不打扰对方分毫的自慰故事。见我认真地听,他说:“欸,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也惊讶,惊讶四年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八卦绕着我走。
据他所描述的,他对她的暗恋,像是从玻璃窗里观看美丽的事物,即使触碰不到也会感到开心——也是他将其评价为自慰的原因之一。
静静地看着,静静地自我满足就够了。他说:“如果要接近的话,反而不会有那么喜欢。”
“我也很喜欢她。”我点点头,回想着那个女孩,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不过,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接近她,但看到她的痛苦,她的阴暗,我也仍然很喜欢她。”
那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很美,很惨,精神状态很差却活着,在诸多重压下坚强得超乎想象。
橙轩理解我,同时继续支持不接近。我理解他。
橙轩如今不再暗恋她了,在只言片语的讨论中,我们为她努力挣脱着禁锢而感到幸福。我喜欢我们的相似性,喜欢我们的喜悦会建立在他人的幸福、世界的和谐上,他欲望着成为一个善人,而我觉得应该有人来做这些。这话从两个大学生嘴里说出来,一万个人里有两万个都觉得可笑。所以我说他是我整个学校里最重要的存在,有些路一个人难走,看到橙轩也在路上的话,就相当于有一百个人的力量了。欲望和责任在出发点上又有何高下之分?无论如何,我们已选择了类似的准则,渴望观赏或引导事件发展至更为和平优美的结果,即使自己要进行更多的牺牲。可见这是效力相当的两个东西。何况它也并不非黑即白。
他批评我,如果你并非发自内心,那么你就会被不断地消耗,你会一直非常痛苦。
这话实在太好反驳了。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喜欢干这个,你就不痛苦了吗?
上节目要打的技,我练得只能说是依葫芦画瓢,有形无神,但打艺要有神,对基本功的要求太过扎实,不是一时半会能练出来的。晚上,我就去学我心爱的娜露梅亚,火把技就像解题,在合适的位置放上合适的圈圈,发力要比其他技好入门些。而且我喜欢理解这些圈圈的顺序和走势,木头经常夸我是火把技天才。
娜露梅亚作者发的教程很详细,我记住那些动作,跟练时双手拆分开学,分别转熟练后拼在一起,就能打出完整的三八拍动作了。
“根本就是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橙轩看着娜露梅亚的光圈评价道,“反人类的东西。”
橙轩学火把技很慢,对他而言,火把技真是槽点无数。我和木头最近都在学娜露梅亚,一般来说,大家应该尽量学更多相同的技,娜露梅亚真成了他的难题。
我如今今非昔比了,不再那么畏手畏脚,不会因为上个嘉年华晚会的节目就紧张到头晕眼花。然而在二审时,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橙轩的朋友,陌生的、很可爱的女孩子。
“你一个人出节目吗?”橙轩问。
“对啊。”女孩说。
“好勇敢,我们都只能成群结队地出节目。”橙轩笑了笑,带着我们和她一起走上了楼。
这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从未涉足过的社交圈,我一无所知的橙轩的一角。我脚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了,空气被尽数抽走,我的心脏正在被撕扯,大脑将要爆裂,我意识到我在嫉妒、恐惧、无所适从。我第一次设想橙轩去谈恋爱,去交个女朋友吧,会发生什么呢?我心中汹涌的抗拒声将我淹没。不能这样,要是这样的话,我要去哪里呢?
那天橙轩的学弟发烧了。我们的节目审核结束后,我和木头坐在最后一排,橙轩来问有没有药,木头提议去楼下超市买药吧。橙轩说好。
我和木头收拾着东西,女孩上台了。橙轩在附近的椅子坐了下来。“等这个节目结束我们就下去。”
他掏出光棒,很认真地举着双臂挥舞起来。
我强忍着痛苦问:“你们朋友吗?”
橙轩点点头。
我转过身,也举起了自己的光棒。
台上的那个女孩,也太可爱了吧。
表演当晚,那女孩的节目被提到了我们前面。我很紧张,昨晚又没睡觉,白天只在阿花家休息了两小时,喝了咖啡,有些节目编排的事还想找橙轩确认,而橙轩哪里都不在。我胃里翻涌地难受,她的节目开始时,我正将头抵在椅背上,试图减轻身体的不适。
木头戳了戳我说:“哎,台下怎么有人拿着和我们一样的电棒啊?我去看看!”
我抬头看了看人群,一眼就看到那是橙轩新换的橙色电棒,木头只见过红色的那根,不知道橙轩买了新的。
我想喊住他,但木头已经冲出去了。
我远远地看着人堆里橙轩的橙色电棒,和二审那天一样,认真地为台上的女孩摇晃着节拍。
我在摊位上干呕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海福拍了拍我的背:“你也太紧张了吧?”
我说:“确实啊。”我抬头看着傍晚那丑陋的灰黄色,“天怎么还没黑啊。”
我在白天回味着这段记忆,试图将自己抽离出去,但这种尝试非常失败。我二十二年里第一次品尝对他人亲密关系的嫉妒,我觉得我要坏掉了,我的系统出了问题,我没有搭载相应的模块,没有处理相关问题的经验。请问这是喜欢的一部分吗,请问这种扭曲的负面情绪对我有何益处,请问某个创造者为何抛弃我,如果连你也没有爱上过哪个人类个体,为何要给你的儿子爱上其他个体的能力。我是如此热爱知识,热爱每一份优美的解答,为何唯独爱之苦楚,要如此突如其来降下。我的答案又在哪里。
阿花还在我怀里静静睡着。白日漫长,白日漫长。
第四夜,我流畅地打下了娜露梅亚,准备开始细修光弧,让它能打出更美更流畅的圆圈。木头还没学会,他站在我身后说,怎么打的,教教我啊。
橙轩站在一边,好像已经放弃了。据海福评价,他的大腿肌是我们三人里最发达的,他打艺时比我们的发力都要好看。倒可以理解为,让他学火把技有点屈才了。
我甩了甩胳膊,在木头面前做好起始动作。“来来来,我教你怎么左手画圆,右手画方。”
我和海福分别前去唱了KTV,以这样的状态进KTV非常奇怪,我人生中听过的每一首曲子都让我想起橙轩,有些歌词唱出来真要把我撕碎。以前我唱这些,是为了纪念我死去的虚拟偶像,影视角色,游戏自机,如今居然是为一个活人,我肯定哪里出了问题。海福的事虽然将我重伤,但橙轩觉得她并非讲不了道理,还是建议我解释给她。果然互相说清楚了,互相原谅,很顺利地继续做了朋友。
橙轩后来仍然重复道:“有警报是好的。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再被绑架。我还是提醒你,要小心。”
凌晨时分,海福回到宾馆,即将离开这里。我一个人穿过天桥,刷着手机,以为橙轩会去和其他朋友聚餐,但问了那边,又说橙轩没来。大晚上的,橙轩要是还在外面,就又回不去宿舍了。我家的钥匙,我室友白天喊他来帮忙搬东西时倒是给了他一枚,希望他无处可去的时候再来我家客厅吧。
结果半夜里他真消失了,他哪里都不在,难以想象,毕业季这样密度的社交活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他怎么能哪里都不在?我直觉上觉得他那边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可我没有任何立场去问。我就在担心与纠结中熬过一夜,从日出睡到大中午醒来,看到他凌晨五点都还在给我点赞。
“你怎么五点多还醒着?”我睡醒了,终于鼓起勇气问。
“气的。”橙轩说。
“下次气跟我说说吧。”我说。
于是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位一直以来为这个世界,或至少是为他周围这个小世界尽心尽力的建筑师,与我面临了同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接班人。他的学弟自以为是,做了错事,却因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不想再听到他的指责。学弟最近几个月都在时不时捅娄子,橙轩比喻自己为地球的撬棒,每次有哪里歪了,他就想办法撬回去,而上面这群人还觉得世界安稳运转是他们自己的功劳呢。
顺带一提,我这边的同型号学弟也刚刚滚出我的生活。那家伙被别人训斥后,橙轩负责安慰他一个半小时,他向橙轩保证说没事,反手又跑来我的聊天框大骂他所受的不公。被我吼了之后,又跑去橙轩那里问,能不能帮他传达一下对我的歉意。橙轩坐在我旁边,扣了手机,说他累了。我说我帮你回吧。我说:现在这里就是明哲在看,你能不能不要把橙轩当什么很好用的大哥哥啊,说话之前能不能想一想橙轩看到会不会难过啊?
橙轩看了一眼,蔫蔫地说:你还不如上我的身直接回他呢。
这几个小东西横竖不觉得自己应该领受批评,觉得自己无比正义,有责任感,尽心尽力,所以你们怎么能指责我?没有指甲盖大的自省心真是令人汗颜。
好吧,好吧,你们受到了太多的不公。我和橙轩就是该的。
橙轩学弟出事的这晚,橙轩问他,是不是我说的所有的话,你都觉得我在高高在上地指责你,说教你,找你的茬?
学弟说,是的。又评价橙轩真是幽默。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是不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橙轩将头埋进膝盖,悲伤地责问自己,“我是不是一生就是纯纯的幽默?我是不是不该活在这里?世界怎么能这么运转?”
我坐在一旁,怒火中烧。你们这群该死的东西,怎么能把橙轩变成这个样子?!
第五夜,我无数次想伸出去的手这次终于伸了出去,揽住橙轩的肩膀,隔着一件白衬衫触碰他的体温。我每一秒都想拥抱他,如果我再让自己冲动一点点,我想抱着他让他在我肩头哭泣。但我的勇气最多至此,拍拍他的肩,拍拍他的胳膊。可我悲伤得好似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橙轩很久之前曾说,不了解我凭什么说喜欢我。别人都罢了,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他说过的话,记得把他放在自己前面,哪怕是自以为是的,那也让我来吧,我会做到的。
我伤害过橙轩,我记得一些我使他难堪的画面,牵连着我的创伤性记忆。我必须谨记,谨记橙轩为我做过多少让步。我不会自顾自地说喜欢他,我不会为了我的欲望而拥抱他,我听到他抑制不住的哭声和我抑制不住的心跳重合,我为我的懦弱找到了借口。
“不是的,不是的,至少我希望你活着。活着就好。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我从来没有真正擅长过安慰别人,我讲这一些老掉牙的、令人讨厌的无意义的话,我怕他生气,怕他不满,怕我帮不上他任何忙。我又抬头望天了,好像那些遥远的问题里有什么能来予我解答,而天上的星星沉默不语。我的语言系统要失灵了。
橙轩的崩溃还在继续:“是不是他们说喜欢我,都只是因为我会对他们好?”
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眼看着他正坠向我去年已坠入过的深渊,那时包括橙轩在内的所有人都想办法拉住了我的手,所有人都在我无数次的自我质疑中说,不是的,不是的,不能怪你。这表述不够精确,一件漫长的坏事发生,我们一定都在其中做错了什么,所以我倾向于说,绝不能全怪你。绝不能全怪你——你凭什么要承受全部的惩罚,就算你真的有错,你已领够了该受的折磨,凭什么最后还要你扛下一切?我受够了独自一人领罚,被挂在悬崖上啄食心脏,我向他人求救,于是得拯救,但橙轩直至今日也曾不对世界呼号。所以轮到我坐在他身边了,我要替他质问这个世界:橙轩做错了什么?一如几个月前的橙轩看到失魂落魄的我。
“你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那时橙轩的口气令人痛苦。
这个世界不能这样伤害他,是世界的错,是你们的错,你们竟让这样的人想到寻死。我认识橙轩三年了,三年来第一次听到他说:“我是不是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我不想再问我是否喜欢他了,那没有意义,我现在需要的是爱的词解。我轻轻环着他的肩,认真而平静地说:“不是的,我从来都不止喜欢你好的一面,我喜欢你的全部,你的敏感,你的纠结,你的自我满足,你的阴暗,我全都非常喜欢。你所有的一切都值得别人喜欢。”
我会被这样的问题困住的:我要怎么才能帮你一点,我能不能被你需要,我希望你比我幸福。
橙轩说:你这样的人没有得到好报,让我非常失望。对世界失望。
橙轩说:难道你还意识不到,我们陪你陪到凌晨三点,和看你可怜没有关系,是因为我们真的关心你。
橙轩说:对不起,是我的错,完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接收到你的意思。
橙轩说:啊?今天是你生日啊,那要不要我们还是下楼去准备点什么……
我想对橙轩说什么。
我又在阿花家里睡觉。今天来晚了,早已过了午睡时间。阿花和阿花男朋友都知道我最近日夜颠倒,精力岌岌可危,也都劝我还是早些睡吧。
昨晚我不到两点就睡了,但噩梦缠身,频频惊醒。我永远恨做梦。我很少做美梦,就算有美梦,那它也在醒来后转瞬即逝。而我一做梦常常就是噩梦,更可恨的是,在这紧要关头,噩梦还抓住了脆弱的我。
我梦见我们朋友去出游,橙轩发烧了,我叫不到车,就在他旁边陪着他,又不知是做错还是说错了什么,他忽然不再理我了。
我在梦里崩溃道:“我究竟哪里惹你了?”
他说感觉我在提防别人。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这四年里我都为世界的和谐而努力,我需要和平稳定的环境,我热爱人类,也尽力去做了很多很多事。唯独此事世界休想指责我分毫,唯独此事,噩梦借橙轩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觉得真是过分。
在阿花家睡觉已成必行事宜,我平日邋遢,但死要面子,出发前总是洗了澡涂香橙味的身体乳,衬衫洗衣液用三合一的,带香氛。每次我都使劲闻闻自己手臂,毫无味道,还以为这准备全数失败。但阿花鼻子比我灵敏多了。我躺在阿花身边睡一大觉,醒来后,阿花说,你身上好香,睡得半张床都香香的。转头数落起自己男朋友。
第六夜,橙轩说:我不知道你走后这些话我要对谁说。没有你我要怎么活在这个,在这群死小孩天天惹事的世界里。
第六夜,橙轩说:这个世界上能做到了解我并且喜欢我的,只有你和另一个人……我说这些是为了思考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两个人还不够吗……不是为了让你感动!
第六夜,橙轩说:要不要来看看我以前的日记,我找几篇搞笑的给你念念。
橙轩说了很多。我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后悔自己没有录音的习惯。我的记忆力还不够好,我只能回想一些片段:没有像你这样……遭遇相似,能理解我为什么这样做……真的与我共情……
我还在寻求答案,我在体会它的无边无际。我在和他从深夜聊到太阳升起,我在想找到他时就能在学校里找到这么个善良的萌物,我在他需要时能赶到他身边,并且作为按他的别扭标准,能被他承认为喜欢他的人。在他身上,我看到自己折射出诸多可能形象,夸张地说,就像:让我试试同时做你最好的朋友,最恨的敌人,心理医生,精神导师,妈妈,同学,同好,随便什么东西。
有点像柏拉图,柏拉图说爱一个人是在使自己变得完整。
“我觉得你室友身上呈现出一种美丽的整体性,我非常喜欢。”橙轩的追求非常有趣,“还有你,你的行事逻辑呈现出了一个和谐的整体的美,你是内恰的——你只不过在过载的情况下崩溃一段时日,你本身仍然融洽,仍然优美——你是和谐的。”
“我们俩应该去做星神。”我笑着说,“你去当秩序星神,我去当同谐星神。几十亿年后,我们在宇宙再见。”
第七天,休息。我在午睡中得享安眠。午后,我的一枚灵魂升起,执笔写作。
-END-
写下时我在想,这是“我最喜欢的火把技、我也许最喜欢的人”
还是
“我最喜欢的人、我也许最喜欢的火把技”?
这是完全写给自己的文章,迷茫冲动的文章,交由情感驾驭的文章。
如果我有一天真正能让情感驾驭自己,我会更加幸福吗?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晚自习结束了,但我不想回家。
教学楼还有住校生在自习,我转移到实验楼,在空旷的门厅的里沿着地砖砖缝踩着毫无意义的步子。
我究竟在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在一个谁都看不到我的地方消磨时间罢了。
脑海边传来了母亲“时间就是生命”的格言,她焦躁尖声刺痛着我,让我坐立难安。
我,我没有浪费时间,我在运动,我在运动。我急忙跑上阶梯,高抬着腿向上跑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
跑上第一个楼梯平台,被三整除的阶梯数让我浑身难受。
我在平台上做了两个平地高抬腿,转向,往更高的楼层高抬腿去。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哒哒。
我停下脚步,扶着楼梯的扶手大口喘气。
这里是第几层了?我只知道这里是某个半层的平台,落地窗外能看到对面教学楼的楼顶。住校生们在他们的教室里自习,空落落的教室里,三两个奋笔疾书的学生不时地翻着参考书,一页又一页地做着习题。
还要往上跑吗?我已经爬得够高,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拄上腰间那块隐隐作痛的地方,原地踩着细碎的步子。
呼吸顺畅时,我再度环视了我所在的楼层。
楼层与楼层间的平台上,落地窗外是对面教学楼的夜色,一条条钢筋在窗外拦成一个个“米”字,把窗户切割成滑不出去的大小。
落地窗的两侧是雪白的墙壁。
向下楼梯的一侧是雪白的,一尘不染的,连一个钉痕一幅画都没有的墙壁;向上楼梯的一侧也是雪白的,但这面墙却不平整。在上下楼梯左转的位置,立着一副画框一样的弧面。不过这副画框过于巨大了,它只有三条边在墙面,另一条可能是平台的地面,也有可能延伸到平台的下面。
我没有力气去楼下确认天花板上是不是插下来半副画框,只是细看这副框,想到了更加正常的东西。
“为什么这里有一扇门?”
我敲了敲框中厚实的墙体,几声沉闷的钝响震得我手疼。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扇门?”
“因为……这是个门框吧,一般人都觉得门框里是门。”
“但你敲过了,这里不是,这只是一堵墙,而且墙外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是空的,如果这里有一扇门的话,开了门,走出去,你就摔死了。”
“摔死了……”
这并不是一堵实心的墙。
这是一扇门。
一扇上半部镶嵌了大玻璃的铁门。透过玻璃能看到大路上在建工地的探灯,还有没有星月的夜空。
这扇门并非锁着。
门上横着一把插销,但是没有挂锁。我小心翼翼地提起插销的把手,向左拉开。舌头从墙洞里脱出,我轻推门,门开了,外面是一片夜,脚下是昏黄路灯在灯罩下漫出的一圈光晕。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门板挣脱了我的手,“哐”地一声打在了墙的背面。
我该为没有及时把门关上而懊恼吗?我该为没有被门挂到墙外而庆幸吗?
反正我现在已经摸不到门把,也已经没有办法把门再关上了。
我心有余悸地退回楼梯的平台,但双眼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深邃的夜的深处挪开。
那明明是只一片深得发黑的蓝,没有星,没有月,没有闪烁着红灯缓缓穿过的飞行器。不管盯着它看多久,它都是那片深得发黑的蓝。
我盯着那片蓝,在门边的台阶上坐下。
门那一边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干净的风只有夜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眨了一下眼睛。
是时候回家了。
“以前学校里有个人,不知怎么的就从这个地方掉下去了,她摔在路灯上,腿碎了,脸也砸在水泥地上,第二天上课了以后,老师点清了谁谁谁没来,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个女的。”
“她为什么跳楼?”
“不知道,反正跳了。”
“但这里是堵墙啊……”
“是啊,是一堵墙。”
接着人们调笑起了“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和“鬼打墙”的话题。
“反正跳了。”她说。
我又敲了敲门框里的墙壁,这次我听到了中空的声音。
神的梦(电视剧洛基同人)关键字:清醒梦 作者:喵哩 评论:笑语
神是不做梦的,对神而言,梦即是预言。
洛基从小到大很少做梦,几乎可以说没有。他曾经也希望自己能够预言出什么,但除了因为焦虑熬夜而多出的黑眼圈,并没有更多的收获。他也试图借助某些药物或者咒术,但除了浮光掠影的幻觉,也没能得到关于未来的一丝半点信息。
弗丽嘉安慰他,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比如他的幻影术和变形术就无能能及。而索尔不要说预知了,连徒手搓出一个火花都做不到——指非物理的方法。
“洛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拥有我们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无需在意别人的评价,也不用和别人攀比,知道我们擅长什么,然后把它做到极致就好了。”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母亲在金宫华丽的花园长廊里,和洛基席地而坐,水里漂浮着由他们一起制作的冰莲花,其中大部分都是洛基完成的,弗丽嘉仅仅只示范了一次,年仅八岁的洛基就可以完美的复现,并且很快就能做出青出于蓝的作品。
弗丽嘉轻柔的从水中捞起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莲花,赞叹不已。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她黄金一样的发丝和大海一样的蓝眼睛上。光线通过精致的冰花瓣折射出瑰丽的彩虹,点缀在她的脸颊上,流光溢彩,美如梦幻。
“母亲……”洛基伸出手,时间的薄膜随着他的动作被撑开,拉扯出镭射一样绮丽的波纹,这个异动也瞬间提醒了洛基,他并不是当年那个八岁的孩童,并不是和母亲在无忧无虑的学习魔法,而是枯坐在时间的尽头,阅尽这时间所有轮回、所有可能、所有的起点和终点。
他收回了手。
其实只是神识的一次回卷。他的肉身被禁锢在那空虚冰冷孤独的黄金王座之上,但他的灵魂却是极度的自由的,自由到会在他意识到之前,自己漫游到任何世界的任何时间。随着他驻守在这里的时间越长,这种精神游离的情况越多。伴随着的,往往是突然的惊醒,仿佛从一场梦里醒来似的。
多么讽刺,在成为可以看到无尽未来的神之后,他终于开始做梦了。
一场场的清醒梦。
大部分时候洛基都可以在改变时间线之前醒来,极少数误触他也及时的修正了回来。可他做清醒梦的时间正在增加,按照他所指定的时间参考——阿斯加德纪年法,频率已经由数百年一次,变成了一年数次。他怀疑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长久的陷于一场场的梦境之中,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破坏了正常的时间线,再一次搞砸所有事情。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莫比乌斯,这位精神异常稳定的老朋友,总是给人一种安定的力量。有的时候,仅仅是看着他站在海边,吃一包薯条,都会感觉世界的尘埃完全落定,所有的东西都按部就班,不会出任何乱子。或者说,出了什么乱子,这位经验丰富的时间特工也能搞定。
莫比乌斯在吃派,不是绿色果冻加奶油的那种,而是苹果派,散发着新鲜的肉桂和焦糖的香气,旁边还有一杯香浓的咖啡。
白头发的退休探员,坐在海边餐厅的一个户外餐桌边,看着夕阳下垂,逐渐亲吻海面,听着轻柔的浪花拍沙声音还有周围游客嬉闹的声音,微笑着享受属于他个人的真实时光。
“你做梦吗?”一个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以至于叉子上的派啪的一下落回了盘子里。
“哦,天呢!你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莫比乌斯小声的惊呼了一句,但随即镇定了下来,四周打量了一下。
没有人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穿着宽松墨绿长袍脚踏豆豆鞋的黑发神秘人士,或者说他们并不能看到洛基。
“好久不见了,洛基。”莫比乌斯举了举手里的咖啡,“要不要来一杯?不过这玩意太苦了,也许你该选择蜂蜜柠檬水。”
“或许我喝过。”洛基摆了摆手,桌上闪现过无数种饮料——装在各种各样的杯子里,最终停留在了一杯冰镇的,还滴着水珠的水晶玻璃杯,形状完美的柠檬切片还在冰块和蜂蜜水的海洋里悠哉的跳舞,新鲜的就像刚刚端上来一样。
“……”莫比乌斯看着那杯饮料,突然感觉有点热,也需要这样一杯。
于是第二杯蜂蜜柠檬水也出现了。
“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莫比乌斯张了张嘴,组织了一下语言,最后还是干巴巴的冒了这么一句。
“我只是看到过……在清醒梦里。”洛基垂下双眼,用手指轻轻划过玻璃杯,把上面凝结的水汽聚集在一起,形成一颗水珠,被重力束缚滚落到防腐木的桌面上。
“所有的可能,都看到过……”
“所以我决定直接来找你,看看会不会出现不同的结果。”洛基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开始化作虚无,尘埃散去,他所面对的还是那无边无际的时间线,巨大充盈又空虚的一切。
“但也没有什么不同……”
……
……
……
“洛基?”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隐约的震动随着时间线传递到了洛基的手中,洛基抬起头,看向震动传来的方向。一个笨重的穿着密封服的身影,拖着长长长长的粗管子,在虚无中漂浮,那丑陋笨重的样子,只要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
“莫比乌斯,你怎么来了?”洛基投送了一个幻影分身,出现在老朋友的身边,帮他稳定住不停乱转的身体。
“有一天,我在海边吃苹果派,我觉着我见到你了。你看上去很寂寞的样子,我就想着来看看你,看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我没有去海边找你。”洛基辩解道,他很清楚清醒梦的界限,他只要没有穿透时间的薄膜,是不会影响到时间线上的任何人或者物的,也就是莫比乌斯不可能看到自己的推演梦境。
“也许是我做了个梦?”莫比乌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也许只是我觉得你需要我……来看看。”
洛基没有回话,只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
“所以你经常做梦吗?”他挥了挥手,给莫比乌斯套上了一圈时间保护膜,拉着他往自己的王座飘去。
“这可说来话长了……”莫比乌斯拜托了笨重的防护服,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他拍了拍洛基的肩膀,“我觉得我还梦到过你问我‘你做梦吗?’,这可真奇怪。”
“因为神是不做梦的,神只是在预知未来。”洛基垂下眼睛,淡淡的回答。
作者: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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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向!小向!”于一压着声音喊。向江感觉冷飕飕的,伸手想拽被子,只拽到了于一的手。
于一其实叫做于敏慧,但她遇人就说自己叫于一。于一,好记,好写,特立独行,而且不是父母给起的,是她自己决定要改的。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改过名字、户口本上到底写着“于一”还是“于敏慧”呢,向江并不清楚。
“起来呀!”于一又喊。向江这才睁开眼睛,从宿舍小床里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深更半夜,一眼看去学校里什么灯也没有,于一穿着身全黑的便服,像团鬼魂在她跟前飘动。屋里盈满舍友熟睡的呼吸声,鬼魂于一正轻轻地四处打转,兴奋难当。
“干嘛啊,现在都几点——”
“我们跑吧!”于一说。
“什么?”
“跑啊,从学校里面跑掉!我跟你讲,”她越说越快,“有个初三的男生,就这周一还是周二,早操时从东墙翻出去了。点人数发现他人不在,好几个老师和班委一起找他,找了整整一上午。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公园啊网吧啊也没有,也没回家,舍友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他们就找,到处找。然后你猜怎么着?他一直坐在东墙后面的老榕树上。你知道老榕树吧?树干好粗的,旁边都是芒果树,就一颗榕树。他不知道怎么爬上去,在上头坐了一早上。他们班主任气得要死,就这样,这个表情。”黑暗中,于一拿两根食指把嘴角拖到下巴,也不管向江看不看得见。她摇头晃脑地自顾自乐了好一会儿,甚至咯咯笑出了声。
向江扫视整个宿舍。“你别把其他人吵醒了。”她不安地提醒道。
“最重要的是,最重要的是,”于一抢过话头,“他回了学校,学校批了他一星期假,他爸妈来把他接走了。没有被处分,也没人骂他,因为他有抑郁症。”向江焦虑地敲着床板,沉默了一阵子才意识到于一已经说完了,正抱着胳膊等她评价。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听没听我说呀!”于一把胳膊摊开,气愤地抬高声音,“那个学长翻墙出去了!什么事也没有!我们该逃学。我听说因为他,好多其他人也准备逃学了。他,在老榕树上坐了四节课,好几个老师和同学一直找——”
“嗳,你小声点!不要再讲——”
“他坐在树上就逃掉四节课,还放了一周假!整天学习学习的你不累吗,反正我受不了。早操,早读,困死了还读读读。小向真是老师的乖孩子,成绩好好哦,根本不会跟差生一起玩。你知道吗,我觉得——”
向江盯着舍友随呼吸起伏的后背。“我们出去说吧。”她紧张地打断于一,于一马上闭嘴了,“走,出去,出去吧。”她翻出自己唯一一件黑色的外套,推于一出门。冷风在走廊里不断涌过,把向江的头发吹了她满脸。
于一不为所动:“翻墙出去,放一周假。别说一周,一早上也行。你就说,你来不来?”
“这样不好吧?你也没有抑郁症啊。”
“你傻啊,”于一笑了,“你不能跟他们说你有吗?我就是有抑郁症,我一看书就想自杀,他们拿我怎么样?那个学长的病还不一定是真的呢。”
向江搓着自己的手指:“行得通吗?”
“行,太行啦。”于一抓住她袖子里的手腕,把犹豫视作默认,大步走向东边。向江意识到她们是往东墙去了,远处保安亭的灯光间或闪烁着,照不亮她们面前的路。今天没有月亮,东墙外层层叠叠的叶子垒成不见边际的黑云,榕树在黑云的角落里,也看得不大真切。
“你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于一托着向江的脚,让她爬上墙头,“里面有一段是,一个女生爬到树上,紧紧抱着那棵树,好多人来要她走,但她就是不走。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电影?我忘记了。”她紧跟着向江攀上墙,背对校区坐着,“我感觉吧,她抱着树是因为不想上学。只要能爬得老高,人家劝你你也不下来,他们就拿你没辙。”
向江也学她那样坐着,脚下漆黑一团,仿佛峡谷。她晃着脚想了想。
“她抱着树是要阻止别人砍树吧。因为她喜欢那棵树。”向江说。
“哈,真的假的。”
“真的。你说的电影是《怦然心动》。”
于一从墙头跳下去。“好吧,你个宅女。”她说,“这墙不高,但下面全是树枝。你有办法自己下来吗?”向江跳了下去。
“不过为了抱着树,她那天确实没有去上学。”向江说。她们继续往前,东墙外头是一片郊区的绿植,她们都不知道尽头是什么。
“所以她也有可能是为了逃学才爬树的嘛。”
向江笑起来:“确实有可能。”她们摸黑往前走着。
“我们要去哪里?”向江问。
“就这里。”于一说,“我们可以走很远,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然后想找到我们就很难啦。”
“吃饭怎么办?”
“我带了小零食。”于一骄傲地示意,“累了我们就躺地上,天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星星呢。你说我们像不像那个,语文课讲的,探险家。征服自然。”
向江仍旧搓着手指,没有答话。
“嗳,你觉得我笨吗?”
向江猛地抬头。“不啊,”她不知所措,“不啊。为什么?”
“我干过抱着树不去上学的事来着。”于一说,“其实不是树,是我家门框。‘我不去学校,我不想去学校’,我抱着我家门框大喊,我爸扯着我,叫我非去不可,说不上学就只能打工。但我爸妈也打工啊,我挺想打工的,我成绩也不好。”
向江思考着。“但你不笨。”她最后重复道。
“季青霞说我傻呢。”
“季老师?不可能。”
“她说了。‘你怎么这么傻啊!’她就这么说的。你们都觉得她很温柔?那是你们没见过她发飙的样子。我看她都想砸东西了。”
“她干嘛冲你发火?”
“我只是跟她说——”她们似乎看到了树丛后的一丝亮光。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于一轻声说:“是要天亮了吗?”她们试探着往那方向走,树影在光里清晰起来,也越来越稀疏。她们越走越慢,仿佛越来越接近野兽的巢穴。然后她们停下了,她们看清了:一盏昏暗的路灯悬挂在高高的铁网上,她们站在铁网之内,外头是一条窄小的、沙土飞扬的水泥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东墙后面的森林于是便到达了尽头,就好像世界也到达尽头了一般。
于一像泄气的轮胎似的,挨着最外沿的树干坐到地上。她不说话了,抱着膝盖,生闷气的样子。也是这时,向江生出一股冲动。
“我们走吧,先回去宿舍。”向江说。
于一抬头瞪向她,凶狠得把向江吓了一跳,也让她顿时舌头打了结,忘记自己本来要说的话。于一瞪过很多人,但作为朋友,于一从不会瞪着向江。
“回去?”于一压着嗓子说,“我只找了你一个人,你就说你想回去了?”
向江这才反应过来,她急忙开口:“于一,我不是——”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会逃学。你是好学生,你干嘛要逃学?你又跟我们不一样,老师喜欢你,谁都喜欢你,你会考一中,我居然还想让你跟我逃学。是我搞错了,我把你当我朋友,看来你只是拿我寻开心。”她脸上浮现出愤怒和近乎难过的神色,向江想要反驳却一时间哑口无言,“你背叛我。你个叛徒。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学校?你想也别想。我不会让你找到我,你别想告密。我讨厌你,我……”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措辞,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我他妈恨你。”她站起身来说。
向江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脚步虚软地追上于一:“于一,于一,你听我说好不好?”于一转过头来,不情不愿地仍旧瞪着她。向江深呼吸着。
“明天一早,你把我带去季老师那里,说我肚子疼。”向江看着她说,“我们去校医室,我疼得不行,怎么也好不了。然后你送我去医院。这样我们就跑掉了。”
于一打量她。先是惊讶,接着于一的表情柔和下来。最终于一咧开嘴笑了,变得有点儿傻气。她问:“行得通吗?”
向江舒了口气。“试试就知道了。”向江看到,于一的眼睛亮了起来,笑意盈盈的。向江因此也重新感到振奋。于一又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折返回黑暗中。向江最后看了一眼那高高的铁网,她的心怦怦直跳,想要真正离开学校,到那条陌生的、空无一物的路上去。
她们再次坐上东墙时,面向校区,依稀可辨认宿舍楼的白墙和教学楼的红墙。天蒙蒙亮了。东墙左侧,老榕树上一个粗壮的树杈正处于伸长手臂就能够到的位置,踩着它就能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直到枝繁叶茂的树顶。
“光是坐在东墙上的话,”于一用颇认真的语调说,“我觉得我还是蛮喜欢学校的。”
她们跳下墙头,在熹微的晨光里向宿舍长廊跑去。天亮前的学校如此宁静,好似做梦一般,她们的影子在这样的黑暗里融化了。跑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影。
一名憔悴的年轻女人站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中央,正面向她们。“季老师。”向江认出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但她看到,季青霞神情疲惫,眼眶发肿发红。向江困惑不已,直到现在,她仍然不相信季青霞是会对坏学生发火的人。于一和向江交换一个眼神,她们停下了,好一会儿都与老师相顾无言。
季青霞嗓音沙哑,几近失声。“敏慧,”这位老师艰难地开口了,她先抚摸过向江的头发,接而把目光投向垂着眼睛的于一,“我不允许你辍学。我不管你有没有跟你爸妈谈过,只要你来问我,我都不会让你辍学。”于一意外温顺地点点头。
“你进去吧,”这是对向江说的,“你舍友很担心你。”她轻轻推了向江的背。于一没在看向江。向江关上宿舍门,趴在窗台上往外张望。天更亮了,季青霞背对着宿舍楼,抱住比她还高一些的于一,于一则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向江知道,她们无法再逃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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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出浴室,就向后倒去,摔在了地上。
裹在身上的浴巾也许是散开了,一阵阵凉气使劲钻进我的身体里。我动弹不得,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应该是用药过量的副作用,包括刚才的摔倒。
地板很凉,我开始不耐烦起来,不知要到何时这幅破旧身体才能重新运作。很冷,也很累,更孤单。弥代,弥代不在,我不能没有他,所以最近吃了很多不该多吃、不该吃的药。
到底是近几天,还是近几周?我记不起来。我忘性很大,这也是用药的副作用。我更记不清弥代因为什么重要的事离开,离开了我多久。
好冷,好累,好孤单,你在哪里,我绿眸的爱人?
后脑勺痛的我额头上冷汗虚虚浮现,是摔的还是用药问题,这也是我无法分清的。洁白的灯光如针芒刺进我眼中,又酸又痛,我闭上双眼,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洗完澡未干的水珠顺着皮肤流到了地板上。我任由头脑昏昏沉沉、赤身裸体的我独自碎在地板上,成为一滩可溶物。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细细唤我的名字,待我睁开眼时,我已被抱在怀里,只能看到弥代担忧的脸和笼罩着我的他的大衣外套。他的衣服总是覆满了他的气味,我很喜欢。
他说,黑猫小姐,我不在的时候,你没有照顾好自己。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如果我没回来,你可就要在地板上度过冷冷的一晚了,弥代点了点我的鼻子。他不知道的是,也许不止一晚,我可能会躺到死为止,但是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我给你唱歌吧。我说。然后我唱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背伸びをしたって届かない
(踮起脚也触不到)
恋のお相手はお星様
(我爱慕的是遥遥星辰)”
我望着他,用那双充斥可怖血丝的黑眸。
“あなたの言葉を思い出す
(想起你那天的话)
ハードな夜が流れ出す
(长夜难耐)
石鹸の香りでちょっと
(就算肥皂的香气)
センチメンタルになっても
(变得让人多愁善感了)
このまま泣いて寝てても
(就算这样枕泪而眠)
カレンダー痩せていくだけ
(也只有时光在一天天地流逝)”
我呢,我的歌声在小小的房子里流动。
“だからさようなら
(所以啊 再见了)”
伴随着最后一字的气音飘上天的,还有我眼角滑落的一串眼泪。
弥代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拥抱我,安抚着我。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说你病发了。是啊,也许的确是这样,可这养尊处优的健全人真的能与我的心共情吗?我不禁有些悲哀,又疑惑起来,我想了又想。当然是不能相通的,这不怪他。
可当我为了生计发愁,被虐待,被挤压,焦虑,发狂,痛苦,甚至抛弃生命时,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未曾有过的。这太不公平了。
但很明显,他现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临行前发来的那通出差告知像是在对我宣泄什么,是报复吗?还是哀怨的暗示?而我却不为所动。然而身体是注定会背叛自己的,这陷入清醒梦的局面便是赤裸裸的证据。
我早已习惯了他陪在身边,所以这次也故技重施要他中途赶回来将我抱在怀中安慰。混乱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我到底有没有把挽留的信息发给弥代,就连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都无法分辨了。
但我心知肚明我们的关系早已降到冰点,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待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把他按在了地上,弥代的衣服掉落在他自己身上,我再一次赤身裸体了。我的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像一只猫伸出爪子抓挠主人那样,我俯下身咬住他的脖子。也许是力度有些发狠,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却没有推开我。
听到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我的暴怒到底是从何而来,也是用药的因由吗?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美恋人究竟应该是什么模样?我们的结局是否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我不清楚。我松开自己的嘴,然后又像一只猫一样用舌头轻轻舔舐那被我咬出的红痕。
是的,我是一只猫。
我是一只黑猫。
我醒来了。
盈满眼睛的是空白的天花板,身旁还有一个安稳的呼吸声。我深吸一口气,鼻腔中满是我很喜欢的那个味道。
弥代只睁开了一点眼看着我,那双翠绿眼眸曾经一度让我沉沦其中,此刻也不例外。
你刚才睡得很不稳,做噩梦了吗?他懒洋洋地问我。
我对他眨眨眼:梦到了我们以前闹分手的事。
黑猫小姐,你可真是多愁善感,不对,应该叫你黑猫太太了。
黑猫先生,你也完全不输我,重要的出差怎么能因为感情问题就随便跑回来?我微笑着呛他。
果不其然,他噎住了,脸上露出了十分难得的表情。我淡定自若地翻身过去,轻轻咬了下他的脖子。
我说,我是黑猫。
他说,嗯,我知道。
但这个称呼是你给予我的,如果没有黑猫先生,那么黑猫太太就不会存在,这个身份永远都无法成立。
是的,我是一只黑猫,不仅仅是这样,我还是另一只黑猫的黑猫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