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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暮夜
1.
“说罢,你到底肯不肯从我?”
金凝玉手执如晴,那剑锋几乎直抵她师尊陈宁心口。
陈宁的目光扫了一眼金凝玉的手,握剑的姿势稳当又漂亮,而后陈宁才望向他的大徒弟的脸,金凝玉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她动作那样的干脆利落,看起来像是讨不着吃食的幼猫似的,眼里闪着泪光又不肯轻易示弱,即便亮着爪子也叫人有点想可怜。
陈宁心想,看来他看中的剑,也不过尔尔。
2.
金凝玉是陈宁从乱葬岗捡来的孩子,陈宁身为铸剑师,苦于无灵感许久便下了山,但是被一村民求救,最后却不知怎的险些牵扯进两国战争,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晃到了乱葬岗,这小孩一见他就扑了过来,手里还攥着半截刀说要杀他。
当然没有杀成,陈宁甚至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瞧这个被他反手困在阵法里的小家伙。
彼时的陈宁刚见过凡人与凡人间的血战,修仙之人往往注重仪态,是死也断然不愿为杀戮做出如此丑态的,他观战数月,发现这些肉体凡胎即便不靠术法,也有些人可以以一挡十甚至以一挡百。
如此卑微却又如此坚强,让自幼就于修仙世家中成长的陈宁大感兴趣。
修仙人往往讲究缘分,这小孩一见面就要杀他,那一定是有点缘分的,陈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带看着脏兮兮的小屁孩都觉得顺眼不少,那小孩杀不了人又逃不了,手一个劲颤,眼神还是凶狠的,只是眼里泪花在打转,看着有点可怜又可笑。
很好,一柄好剑就该不惧一切。
3.
而后陈宁根本就没有和这小孩对话就打晕了人家并带上了山。
4.
由于手段过于粗暴,师徒二人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沉默关系,陈宁才逐渐学会先沟通,再行动,并得知了捡来的孩子的姓名与性别 至于身世,金凝玉说归说了,但陈宁并未入心,倒也不太记得说了些什么。
陈宁只是日复一日地去找这个小徒弟,什么也不说,只带些吃食、衣物、剑谱、功法之类的玩意,可他们关系却也还是奇妙地好转了。
其实按理来说和人相处他也不是不懂,只是碍于本门派一脉相承的剑修,靠的都是以剑证道,但行动上就变成了说不清的话大家打一架,久而久之剑意都变成一种加密通话一般的存在,导致本门派虽盛产剑圣、剑神等传奇人物,却也是出了名的不善沟通。
金凝玉虽身心受创,但反而还是这个门派唯一一个爱说话的人,又恰好天赋异禀,陈宁的师兄弟都很爱这姑娘,时不时就送些东西来,金凝玉不过半年就已达筑基,又过了几年便已结丹,后来某个深夜离开了门派复仇。
那一夜陈宁跟了她许久,看她杀人、放火,她剑够快,心够狠,事后一把大火,烧尽了一切痕迹,而后金凝玉抬头对上了陈宁的目光,她眼睛很亮,像有火焰在燃烧。
“凝玉,你只杀这些人就够了吗?”
陈宁的话好似叫金凝玉有些困惑,她歪着头笑了笑反而问道,“师尊,你知道我杀的是什么人吗?”
“我杀的是一国之君,这个国家很快就会大乱,或许会再掀战火,生灵涂炭。”
“那与我们无关。”
金凝玉看起来还有些不可思议,陈宁却从树下跳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走吧,凝玉,人杀完了就该回家了。”
金凝玉在听完这句话后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有些呆,陈宁握了握她的手,金凝玉过了一小会才反应过来,握紧了陈宁的手。
回来的路上杀人时毫无反应的金凝玉掉了一路的眼泪,陈宁默不作声,却在心里想他的徒弟仍需要磨练心性。
剑不应当有过多无所谓的感情。
5.
但金凝玉确实是一把好剑,就像世上所有珍贵宝物一样,招引来了大批想要她的人。
当然是想要她的命。
大概是什么乱七八糟联盟的人查询真相前来执法,陈宁记不清这些琐事,只记得他当时是如何教金凝玉越级揍人,又是如何为金凝玉打造更适合她的剑招。
金凝玉学得快,还善于突破,陈宁往往只需要一句话,甚至一个手势她便能心有灵犀,陈宁从来没教过人,便觉得这也颇为正常,晚些时候他一时兴起跑去教新入门的弟子,才晓得是自家徒弟太聪明。
后来,也没什么后来了,剑宗不听人话还护犊子又不是一回两回 ,执法者很快就灰溜溜走了。
自那之后,金凝玉还是一样听话,一样省心,手里剑招愈发凌厉,身上境界也愈发高,但唯有一样变了。
金凝玉爱上了陈宁。
6.
好剑不应当有私情。
但金凝玉的爱热烈而直白,她几乎日日都要向陈宁表白心迹,还曾执剑伤了来找陈宁的女修,后来更是自顾自地找掌门打了一架,因而受了伤晕了三天三夜,陈宁也望着昏睡的徒弟也望了三天三夜,他始终在思考究竟要怎样才能让金凝玉回归正轨。
然而金凝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眼睛亮晶晶地告诉陈宁,掌门同意了。
陈宁并不惊讶那乐于看自己笑话的掌门师兄会是如此回应,但他也并不打算就这样放任下去。
于是陈宁拔出了自己的剑。
剑宗一派行事作风称得上自由散漫,唯有对剑不同,不拔剑则已,一旦亮剑,必要十分专注,决不能松懈,更不能放水。
陈宁明知如此,却依然动手,金凝玉表情还是喜悦的,身体却先于意识对危机起了反应,这才险险避过这一击。
这一击连床带房都一并粉碎,余下的剑意使得屋后的山体发出一阵轰鸣,金凝玉并没有绝对的勇气与自信能够接下这一击,她在意识到发生什么时几乎顷刻就红了眼眶。
陈宁想杀了她。
可陈宁却还是救了她,他离开时也顺手捎上了自己,这才使得金凝玉免于被房屋掩埋。
为什么呢?
金凝玉想问却没有问出口,她从被救出到被打晕不过一刹那,连陈宁的表情都没看到就失去了意识。
而陈宁盯着坍塌的小屋,又看了眼扛着的徒弟,他下意识地心想,这样一来金凝玉的伤口估计要裂开了。
这时陈宁突然意识到,金凝玉对自己而言原来已经如此重要。
7.
陈宁是个怪人,爱剑又不爱使剑,醉心于锻剑以来几十年未曾出剑,头回出手便是自己的徒弟,陈宁将人带给师兄时面上不免有愧,可他那掌门师兄却未多说什么,只问他一句
师弟,你若真杀了也就罢,可又偏偏救了,你在想些什么呢?
想什么呢?
若是杀了,他师兄埋的阵法他不是不知道,那一剑即便正中,人也不会死,但必然能明白陈宁是决不会同她一块胡闹,可偏偏救了。
到底在想什么呢?
陈宁并未作答,只将人丢给了掌门师兄就走了。
8.
陈宁闭关了百年。
9.
百年岁月,陈宁的修为竟几乎停滞。
他日日夜夜地修炼,却始终会回想起凝固在金凝玉脸上的笑容,会想起很久以前哭了一路的金凝玉,这种感情并不是心动,好像是愧疚,又有些心痛,而后是长久的,徘徊在心底的想念,流浪许久的陈宁是被师兄捡回门派长大,他没能在合适的时间体会温情,也没能在合适的时间练剑。
所以陈宁只学会了逃避,处不好的人便远离,练不好的剑就放下,他几乎只锻剑、卖剑,专精于此,专注于此,便有了理由不再考虑其他。
但这一次,当他逃避的时间已经远大过于他与金凝玉相处的时间,却还是在出关那日便迎上了金凝玉的剑。
此时此刻恰如百年前的彼时彼刻。
只是双方换了位子,却也似乎没什么不同,金凝玉动不了手,陈宁也不想随她的心,陈宁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最为清晰——
陈宁仍然希望有一柄经由他手铸就的好剑。
10
“凝玉,你的剑偏了。”陈宁将剑锋挪动了一分,这一分的偏差,无非是可能活到必死无疑,陈宁却点点头。
“这样才对。”
金凝玉的眼泪伴随着剑一并落下,百年后的金凝玉境界与心性已然不同以往,她却还是在这一刻落泪,她许久的坚持与固执,百年来的等候,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她本以为自己一定能更好地面对师尊,去展示她百年来的进步与历练,却在见到陈宁的那一刻也做了相似的选择。
“师尊,你的心里如果没有我,当年又为什么要救我?现在为什么又不回答我?”
陈宁望着金凝玉许久,终于还是开口,“这百年来我日夜思索,始终没有答案,而今也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金凝玉黯然的目光听到此又忽地亮了起来。
“我所知晓只有一事……凝玉,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陈宁弯腰捡起了剑,那剑叫他觉得有些眼熟,在他缓缓抚过剑刃后逐渐想起,这原是早年被他的失败品之一,本来也许已经积灰生锈,而今在金凝玉的保养下竟也闪闪发光。
“我想了很久也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感情,我父母双亡,流浪在外时是掌门师兄收留了我,”陈宁用衣袖轻轻擦去剑上的尘土,而后才将其归还到凝玉手上
“但我年纪太大,即便入门也终究无法走得比别人长远,于是我便另寻出路开始铸剑。”
“但时间太久,我也忘了最处我选择铸剑的理由, 现在望着你手中的剑,我才想起……”陈宁为金凝玉拭去她的眼泪,脸上的表情难得的有些温柔。
“那时,我听闻铸剑大成便能生器灵,所以或许由始至终,我只是渴望身旁有人罢了。”
“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凝玉,世上有千万种情感,并不是所有感情,都是男女情爱”陈宁抱住了仍在流泪的金凝玉,或许人到一定年纪就爱回忆往事,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掌门师兄也曾这样对过他。
“我渴望你成才,渴望你比谁都强,渴望你成为我铸就的最强之剑。”
“但这并不是情爱。”
陈宁这一生从未对人说过这样多的话,说完他便给了哭得说不出话的金凝玉一个拥抱。
在这个拥抱里,陈宁头一次明白了金凝玉为何对自己如此执着,两个如此相似的人,终于在跨越了百年的光阴后互相理解了。
备注:求知
妖物虽然被封印了起来,它的低喃依然在四周回响。珠子也在地上震颤不已,仿佛随时都能挣脱。晴明弯腰,用手指捏着符把珠子捡了起来,眼底微微红光闪过,垂死挣扎的妖物终于安静了下来,四周的雾气也瞬间退散开来。
阴冷的湿意缓缓褪去,地上的桃花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她的眼神十分迷离,仿佛刚从梦境中苏醒,过了一会才缓缓的抬起头环顾四周。
晴明把妖物收进了怀里,转身在桃花的面前蹲下,轻声的询问:“姑娘,你还好吗?”
桃花的脸上闪过惊慌的神情,但随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慢慢的撑起了上半身,斜斜的坐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长叹。
“公子……我想起来了。”她轻声啜泣了起来,“其实我早已经死了。那日被土匪追赶,摔下悬崖,我的胸膛被桃枝穿过,一腔热血全都融入了这千年古桃,魂魄也依附其上。这桃树本是天上异种,落入这寒山阴泉,吸天地灵气,早就有了精魂,加上我的肉身,终于修炼成形。它虽然是无法移动的树木,但凭着我的肉体,便可在一日内穿行于这桃花泉水所涉及的所有地区。”
晴明安静的听着这个不幸女孩的述说,有些事情他来之前早有推断,如今为祸这片山岭的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与他所猜测的果然出入不大。
“怨恨和不甘让我无法平静的接受死亡,我还没有见过未来的夫君,我的家人也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那些作恶的土匪还在逍遥自在,我好恨!”桃花握紧了拳头,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屋外。原本插在她发髻上的桃枝,花瓣纷纷飘落凋零,落在地上后瞬间化作了尘土,仿佛预示着本体的衰弱。
晴明跟在桃花的身后,出了桃树伸展出的木屋。他们前脚刚刚迈出门槛,木屋的墙壁屋顶地板全部开始扭曲收缩,最后在吱吱呀呀的声响中变成了桃树上的一个巨大结瘤。
原本环绕在桃树边的溪流,现在变得清澈无比。花毯一样的落花已经完全溶于水中,那层厚厚的水雾也跟着散去,唯有一丝淡淡的桃花香气还残留在夜色中。古老桃树的花瓣如同鹅毛大雪一样纷纷落下,不曾落地便消散于空中。满树华冠居然在短短的几分钟消失殆尽,仿佛燃烬的火炬。
“我与那泉水相依而生,这山阴冷僻,若不是它供我天地精华,此树早就枯死多年。现在你已经收了泉水,不如也收了我这身枯骨。这么多年,它们虽然从未直接让我面对,但我也隐约知道一些,它们利用我酿造的桃花涧上香,夺人魂魄。这酒会让饮用者一点一滴遗忘往事,失魂落魄,最终不可自控的来到这座山谷,葬身溪水之下。”
桃花虚弱的依靠在树上,纤细的手抚摸着粗壮的树干,把额头抵了上去:“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复仇,去找到那些土匪,杀了他们。但后来,吃人的感觉太好了,所以猎物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早已经堕落成为比土匪还要可怕的妖魔,每天浑浑噩噩的苟延馋喘。”
她抬起头,用泛红的双眼看向面前的年轻人,请求道:“你是阴阳师吧,我刚才虽然肉体昏迷,但意识还能听到外面的交谈。我作恶这么多年,也到了该伏法的时候了,只请求你能把我的遗物送回家乡,在我父母的坟边埋下,让我这孤苦伶仃的女子能够回家。”
晴明微微歪了歪脑袋,露出了一个有点困惑的笑容。
“我想姑娘误会了,我来捉妖并非为了他人所托,而是我相中了你。坊间传闻,这莽莽云山之中有桃花妖,能幻化庭院,能酿造美酒。我一介游民,四处漂泊,想要寻找一处青山绿水之地,携灵秀聪慧之朋共筑家园,不知姑娘可愿与我同行?
“……”桃花瞪大了眼睛,“你不是阴阳寮派来抓我的?”
“不啊,他们不来抓我就不错了。”晴明嘴角勾出了一个迷人的弧度,可笑意并没有深入到眼睛里。
“……为什么?”桃花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晴明只是微微的笑着,给她吃了一个软钉子。知道眼前之人实力远超自己,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桃花干脆放弃了追问,而是专注目前自己遇到的难题。“我的本体扎根于此,如今滋养我的灵泉已经被你封印,我正在枯萎,要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完全消亡,你又如何带我离开?”
晴明刷的一下掏出了刚才封印水妖时的折扇,挑眉笑道:“这有何难。”
他单手结印,一个巨大的光圈以他为中心往四周扩散开来,一下子把桃树覆盖的范围全部笼罩住。折扇在他手中翻飞了一下,啪的一下散出了星尘一样的光芒,这些法力形成的咒语把整片土地包裹了起来,化作光带飞向天空。
“准备好去新家了吗?”晴明把手掌拍在地面之前轻声问道。
桃花紧张的握紧了衣角,毅然的点了点头。眼前的人虽然正邪难分,自己也没有什么选择,但相比较毫无声息的消亡,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是谁都无法拒绝的。
“金光千里,通!”随着一声清脆的咒令,整片土地都开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古老的桃树和它脚下沉重的岩石土地全部在咒语种化作了轻盈的金色光点,涌向天空,飞往全新的家园。
“你会喜欢我的庭院的,桃花。”晴明握住了桃花妖的手,如此承诺着。
作者:铸堡人
要求:求知/笑语
黝黑的环形山边缘,一个男人持棍站立。
男人的双足和木棍,深深陷入松软如面粉的土壤,用棍头顶起支撑的双臂,头顶的天空黑得像是吸足了两千年的寂寞。
漆黑的夜幕中,一颗璀蓝的圆球高高悬挂,过去的两千七百年里,它一直呆在那里。看起来有地面上十几个月亮那么大,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
男人轻轻提起木棍,拔出埋在月壤下的棍头,土壤里混杂的陨石碎片,带起一蓬亮晶晶的扬尘,棍子的底端是一截黝黑的金属物体。
那是一柄斧头。
男人叫吴刚,来到这里的原因他早已忘记,有个人告诉他,这里就是月亮。
吴刚无法认同,毕竟这里了与印象中的月亮相差太远,月亮应当是发光的,而他的脚下只有灰扑扑的土壤,十几万个月亮日之后,吴刚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他也找不到反驳的证据。
在这里时间肯定比空气更稀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但日升日落肯定比在地上久得多。
最初的那些年,吴刚还有些好奇心,在能让开水蒸发,让石头开裂的昼夜交替中,他选定了一个方向笔直前进,在月亮表面狂奔,每一步都跨出去十几米,空中看起来像是一条前进的灰色巨蟒,大约三个月亮日后,他成功回到了原点,通过这次环球旅行,吴刚确信脚下的月亮,与头顶的蓝色人间相同,都是一个球,巨大的球。
这一事实最初另他感到极端恐惧,毕竟如果蓝球和自己脚下的灰球都是球,那么站在球上的必然有一方倒立着,随时可能坠入漆黑的天幕中,这恐惧在随后的十几万个月亮日中逐渐消失:如果十万个月亮日没有让两颗球相撞,以后也不可能了。
来到月亮不久后,嫦娥就向蓝色星球飞走了,最后变成了一个点,消失在视野中。吴刚起初怀疑蓝色星球就是仙界,但他不知道仙界是什么样子,也不认为嫦娥会选择回到人间,但环球旅行结束后,吴刚确信月亮周围再也看不到任何其它东西,那么蓝色星球必然只能是他生活过的人间,既然地面是个球,那就叫它地球吧,吴刚想到。
月亮的昼夜概念与地面截然不同,吴刚看着被太阳照射的地球,慢慢明白了地球上的昼夜,其实就是地球自己制造的阴影,通过这个观察,吴刚重新掌握了日历,判断出一个月亮日大约是27个地球日,而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2700年。
他唯一还记得的只有一件事。
吴刚从环形山峰上一跃而下,向陨石坑中心跑去,漫长的时间里吴刚见到过陨石,知道月亮上的这些环形坑都是陨石的杰作,而他脚下的这个,格外地大。
吴刚在一面突兀出现的白色墙壁旁停下,向掌心中啐了一口,扎开马步,专心致志地挥舞起斧头。
白天十分炎热,汗液会在瞬间蒸发,夜晚则会在皮肤表面凝成一层冰甲,影响动作,两相比较下,吴刚只好选在白天干活。
月亮上没有任何生物,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为这里带来一些熟悉感,那无疑是他手里的斧头。
吴刚无法用文字来形容斧头与自己的关系,两千多年日夜不怠地挥砍、劈舞,使得吴刚对它们的了解胜过自己的身体。每一把斧柄上的木纹,刃口的弧度,他都了然于心。
吴刚抬头,白色墙壁在视野中无限上升,到目力的尽头,终于现出弧度,向虚空中分出白色的枝干,粗大如盘古的手臂。
送他到月亮上的人告诉他,这是一棵树,只要砍倒它,就能离开。
吴刚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样出现,为什么砍倒树之后自己就能离开,更主要的原因是,即使不砍,他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
吴刚无法形容这棵树有多高,站在树根附近看不到树的全貌,最初他并不觉得这是一棵树。
吴刚偶尔会怀疑,与其说月亮是一个球,或许更像一棵树,无数的树根生长,在月表蜿蜒如山脉,挤破了地壳,将整颗月亮缠绕在内,像是一只巨大的八梢鱼。即使站在球的尽头,也看不清树的全貌,当吴刚站在树底下时,几乎无法将她与树联系到一起, 仅仅是砍倒这棵树的想法都另他难以思考。
环球旅行的目的,除了了解脚下的月亮之外,也是为了从远方看一眼树的全貌。
有时候吴刚觉得过去的十万个日夜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毕竟那实在是有些久,每天重复的砍树,让他早已忘记了其它事情,但在树根周边散落的木头碎屑,说明了他的工作确实是有成效的。
为了加快进度,通常他并不离开树,但就在上一个月亮日,他终于砍完了这棵树的一侧,因此需要下到地面绕行去往另一边。
就像制作斧头那样,吴刚用收集来的陨铁磨制了几根铁钉,固定在一双木头鞋子上,爬树时可以像壁虎那样钉在树干表表面爬行,通过这样的方式,能快速翻越几条高达百米的树根,而无需绕行。
从最后一根树根上下来时,在无限重复的灰色月壤与石头之间,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团灰白色毛绒绒的物体,半截埋在一个洞里,最顶上有个尖,入手非常软和,吴刚稍微发力,便将那东西从洞里扯了出来。
它显然是某种动物,高度不到他的胸口,脑袋上一对耳朵挺立,灰背白肚皮,一只手捏着根胡萝卜,最奇特地是,它竟然和自己一样站立。
如果只用过去的经验,吴刚很难给这东西分类,但仔细审视一番,吴刚心中有了点数,不禁皱眉开口道,“这世上竟然有会走路的驴?”
那东西从站起来的第一瞬间就一声不吭,只是用一对奇大的门牙疯狂地咀嚼手里的胡萝卜,用诙谐的眼神盯着吴刚,直到听到此话,才用公鸭嗓子不急不慢开了口:“诶……我说出什么事了伙计?”
吴刚想,自己终日只知道砍树,大约终于变得不正常了,驴不止会走路,还会说人话。
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应了,仿佛自己不得不如此:“我在砍树,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兔八哥。”那东西答道,“至于为什么出现在在这里,大概是作者写劈叉了吧。”
男人露出疑惑的眼神,兔八哥挥挥手:“听不懂没关系。”
任何事也不能阻止吴刚砍树,会说话的驴也不行,吴刚拾起斧头,继续向今天的工作点进发,兔八哥在身旁喋喋不休,源源不断的垃圾话从三瓣嘴里涌出,没有一秒钟停歇,吴刚不为所动,抡起斧子,一下一下的闷头砍向白色的墙壁,每一次挥舞,都有大片的木屑被剥离,只几秒钟就在‘树墙’上开出一个丫形缺口,往缺口插入一根长板后,便站上去晃晃悠悠接着砍,几次接力后,很快升上了几层楼的高度,活像某种绝壁上的杂技表演。
“诶……我说伙计,你知道怎么回去那里吗?”兔八哥撑着头躺在木头碎屑里,指了指头顶。
“砍倒它就可以。”吴刚头也不回。
“我说。”兔八哥在树和吴刚手里的斧头之间来回张望,戳了戳“你在开玩笑对吧?”
吴刚不知道玩笑是什么意思。
尽管没人告诉吴刚,但他可以确定,这是一颗桂树,每一个月亮年,它就会开花,对巨树来说,那只是极小的一朵,但对人来说,却有两层楼那么高,像从天而降的大钟,连声音也类似。
当然,月亮上没有空气,听到钟声的唯一方式是与桂花发生身体接触。
吴刚把兔八哥从掉落的桂花底下扒出来时,虽然不是很确定这牲口能不能吃,但火确实是生好了,他已经两千多年没吃过除了桂树汁液和桂花以外的食物,不管这牲口是驴还是兔子,都不影响它是肉的事实,然而令吴刚失望的是,叫做兔八哥的奇怪生物,只是从大字形的坑里安然无恙地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泥土,就开始继续喷吐它的垃圾话。
吴刚对此心情复杂,死掉的兔八哥只是肉,活的却能陪他聊天,暂时他还找不到吃掉它的理由。
花期只维持几个地球日,为了躲避无数从天而降的巨型桂花,这是吴刚唯一的休息时间,也是他食物的来源之一,花瓣食之无味,但花粉的味道很像糯米,比苦涩的树汁要好吃许多,可惜白天太过炎热,不耐储存,吴刚挖过地窖,也只是将储存期延长数天,下一次花期却是2年后。
按照人设,兔八哥手里的胡萝卜是可以无限再生的,但这一根眼看已经吃掉了屁股,下一根却还没有长出来,长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兔八哥用桂花粉来抑制胡萝卜成瘾现象,效果不佳。
月亮上桂花掉落的速度很慢,但一边要伐树,还要躲避桂花就不太可能了,吴刚躲在挖出来的树洞里,兔八哥则毫无畏惧地站在无尽的桂花雨中,双手背负,一对长长驴耳在无形的风中摇曳,在无匹的巨型白色桂树衬托下,桂花的震动透过地底传来,钟声淅沥,像个诗人。
桂花雨快要结束的时候,吴刚重新磨利了斧头,兔八哥在这时冲进了洞,一双眼睛贴在吴刚的脸上,吴刚不得不承认,兔八哥的皮毛十分温暖软和,等它死后,一定好好鞣制这身皮毛,不枉他们相识一场。
“有一朵花!没有掉下来!”兔八哥嚷嚷道,声调比平时高了一个八度。吴刚不是很明白它的意思,只好也和兔八哥一起站在树下,但什么也没看到。还没等吴刚反应过来,兔八哥已经牵起吴刚的手,用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跑了出去,两脚像一对风火轮。
再次停下时,一人一驴已经距离树底极远,极目瞭望,吴刚还看不清楚,兔八哥把脑袋一缩,猛地探出头去,一对招子竟像皮囊那样往外弹出,兔八哥把眼睛摘下来按在吴刚的眼睛上,确实看到树顶有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黄点。
树顶的最高处,一朵桂花脱离了树枝,却并未坠下。
月亮的背面最大的陨石坑里,吴刚轻轻擦去陨铁的灰尘,露出明亮反光的金属质地,兔八哥提出一个能离开月亮的计划,要用到大量的铁,两年来两人的足迹遍布整个月亮,有时一消失就是几个月亮月,发掘了月表所能找到到的全部陨铁。岩石敲打制造的石斧锋利有余,坚固不足,无法使用。
铁陨石极难加工,有时一天也只能捶打出指甲盖大小又,用了同样长的时间,吴刚将收集到的陨铁全部制成了斧头。斧柄取自桂树的细枝,在顶端凿出一指长宽的洞眼,烤干后塞入斧刃,绑上树皮鞣制的绳子,就成了。
“此去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保重。”吴刚说道,几年相处下来,他已经深深认识到这位兔爷是位妙人,诸多言行举止无法以常理参度,但两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却彻底超出了他的理解。
兔八哥对此行的信心却十分充足,但也没空说话,只是不停往腮帮子里塞入花粉,准备工作期间,桂花又开了一次,没了胡萝卜之后,兔八哥也喜欢上了这里的花粉,含在嘴里,是充当返程的口粮。
吴刚将一根绳子系在腰间充做保险,背上捆着一大把临时制作的铁斧,往树上狠狠一劈,便让斧刃没入,接着站上斧刃,连续几次施为,斧柄便成了一条盘绕树干上升的阶梯。
三天后,一人一驴终于站上第一根旁枝,从树干上往下看,已经看不清出发时的营地,如果月亮上有云,他们早已站在云巅之上。再往上,树枝变得密集起来。
吴刚感到浑身都轻飘飘的,比在地面更轻,在这里要很小心的不让动作过大以至于飞出去,背囊里的斧头只剩下最后一柄,兔八哥吐出嘴里湿哒哒的花粉球,“欸,我说伙计,等回到地球,就来接你。”
“一言为定”吴刚抖擞腱子肉,摩挲斧刃,依依不舍。
广寒宫的清寂浸透了他的骨头,另他不惧酷暑,高处比地面更冷,看得更远,吴刚看到,月亮确实是个球,与远方的地球相比要小得多,自月亮内生长而出的桂树破壳而出,吸干了整颗月亮。
兔八哥退到枝干的最边缘,开始加速。
吴刚捏着最后一柄斧头,整个人旋转起来,不是人带着斧头,而是斧头带着人,像一团黑旋风,终于脱手而出,离地面越远,斧头减速得越慢,逐渐就向上飞去,越来越高,与兔八哥一起,逆着引力垂直向上。
兔八哥仿佛看到斧头与空气摩擦,溅出铮亮的电花,最终钉在上一根树干,兔八哥在斧柄上再度借力,毫不停留地向上冲刺,终于摆脱地心引力,向地球飘去。
作者:巴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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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造月光穿过浓雾叫醒整个街区的时候,邮递员维克托到达驿站收了最后一组信件。信封躺在他手心,手掌内置的传感器就将信件内容扫描完毕。没想到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底层街区,还有不少人喜欢手写信件,与此地的三不管气息格格不入。只有那些老派和古板的人,或者所谓手写情怀人士才会在这样的年代邮寄实体书信。大多数人甚至不会察觉到邮递员的存在。
新时代,为了让人与仿生人和平共处,监控遍布所有角落,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必须留下痕迹并变成记录信息。被遗忘在古老信筒角落的手写信们也不例外,只是多了一道识别手写字体的步骤。
维克托扫描了最后一封信,白天已到了尾声。这里被浓雾包围,没有太阳,到了夜晚才终于有了活力。他回到邮局,上传了所有信件信息,准备下班。
西蒙是个可靠的后勤、关心他人的同事、喜欢亲力亲为的上司。他帮维克托接线充电、传输数据,最重要的是会亲自过问下属工作。
“有可疑的家伙吗?”西蒙飞快浏览维克托一天的工作内容。
工作已有一段时间,维克托渐渐习惯这种直接通过数据线上传工作内容的状态:“来自东区的一位老约翰抱怨了几句时事,凯特街的威尔,高谈阔论了一番时政,以及……”
西蒙从交互眼镜上抬头:“以及你自己的信,维克托。”
“是给我的生日贺卡,”维克多点点头,找出那封写着维克托•泰勒斯的信,“但是我的生日还有半年。”
他拆开了信,一张乏善可陈的生日贺卡,中间夹着一张信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这是一封恐吓信。
但维克托决定将它当作一个不甚好笑的恶作剧。因为他自己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而且生日贺卡,他很高兴有人祝他生日快乐,即使早了半年。
“如果不是恶作剧,他就是想让你去找他,”西蒙躲在眼镜后面眯起眼睛。“你看,邮局属于信息集散中心,要找一个寄信人,对于邮递员来说不是比喝一杯特调马蒂尼拿铁还要简单?”
二
“鸡尾酒跟咖啡?什么鬼玩意儿!”艾妲是维克托的维修师,维克托苏醒后一直由她维护。她喝得满脸通红,给维克托搭线检查。“还有,不要再抽烟了,维克托。你跟以前不同,零件被熏坏你换不起!”
“你能给我换上不怕熏的零件,还有,你先戒了酒再让我戒烟。”
“让我戒酒不可能了,你戒烟倒是可以,”艾妲盯着监视器,“删掉你的嗜烟程序不就好了!很好,就这么干!”
“住手!这是我唯一有印象的人类嗜好,放过它,求你!我答应你换成味道淡成水的电子烟。”
“……”
“那味道甚至没有街上的雾气浓,天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有这么逼真的仿生人,却没有足够逼真的仿生电子烟!”
“行了,宝贝。你知道街上浓雾的厉害了。”艾妲从监视器上抬起头,伸手碰了碰维克托后劲的接口,“休息一会儿吧。”
不知是空气里弥漫的酒味,还是真的疲惫了,睡意迅速占领了维克托的意识。
单人宿舍就在附近,但是维克托习惯待在这儿休息。不管是酒味还是艾妲的聒噪,都令他身心放松。
以仿生人的状态生活已过去两个月,维克托努力去适应。再也不需用文字记录日常生活报告了,只要接通数据传输线,就能将脑内记忆以画面形式传输上报。迅速而直接,高效而真实。
他还有一部分以前的记忆,但是基本上混沌不清。他记得自己的生日,嗜好抽烟,有过几任情人,会肢体格斗,还懂得部分网络技术,然后,然后……
寄那封信的人会是谁?会是我以前的朋友吗?如果不是恶作剧,至少他是认识我的人。噢,让我想一想……
三
不久,第二封信来了。
信笺内容完全相同,只是卡片换成了新年贺卡。寄信地址与第一封信也是相距甚远,却都投在这个街区的信筒里。
然后,第三、第四封信来得很快。寄信地址可以说分布各区,信笺内容依旧不变。而继生日祝福、新年祝福之后,维克托还收到了圣诞和感恩节祝福。
维克托决定去会一会他。
但是显然,地址是随便写的,这人就在这个街区。这个街区,也不小——依旧大海捞针……
西蒙说的对,马蒂尼和拿铁本就不是寻常组合,要找寄信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难道是我以前干过什么事伤害了谁吗?”维克托躺在艾妲的维修床上,感到一阵头痛。
“一定是你的前任,来找你讨债。”
“这真是老套的说法。”
“烟、酒、情人、权力,哪些不老套,人却离不开。”
“那仿生人呢?也会迷恋这些吗?”
“你觉得呢?”
睡意朦胧中,维克托有一瞬间以为艾妲的眼神近乎绝望的哀伤。她的脸因为醉酒而泛红,眼睛再次变得混沌,也酣睡了去。
西蒙见维克托若有所思,再次提醒他咱们邮局,可不只干送信这一件事儿。
“我们还能查看别人上报的日程信息,”西蒙眯起眼睛,却没有笑意,“当然,需要一些权限。”
“还有线索……我一定知道的。”维克托皱起眉头,脑内迅速检索记录信息。“我应当见过这个字体……”
“要是权限足够,我们还能查看监控记录——要是权限足够的话。”
“噢,这是那位,在信中抱怨时事的老约翰,来自东区。他的字体跟我的这几封信字体如出一辙!天呐,我早该看出来!”维克托几乎要跳起来。“亲爱的西蒙,你说什么,我们能查看监控记录吗?你有权限吗?”
“当然没有,亲爱的朋友。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挑战一下。”
“你是说?不,不,别这样。这会让你为难是吗?”
“是有些为难,可,这件蹊跷的事情,成了我们邮局的谜团。我们应该直面它,不是吗?”
“也许,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
维克托拍了拍脑袋,好像是在让自己适应如今只剩信息和机器的仿生躯体。
四
是了,我在这里生活才两个月,除了工作和休息,也没有跟其他人有接触,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普通人,也不会有权限去查看别人的日程记录。
那个嘈杂而令人晕眩的迷人维修铺,已经人去楼空。能接触到我的记录和程序的,只有她了。
亲爱的艾妲,
不管你是为了过去向我质问,还是为了替老约翰出气,又或者,老约翰也只是你的一个拙劣玩笑……也许那一瞬间的绝望眼神,才是你真实的心思,对吗?
无论如何,我现在只能回到空荡荡的单人公寓……希望我能安然入睡。这也是我醒来后第一次收到生日、新年、圣诞和感恩节祝福,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永远是你的
维克托
END
作者:蜂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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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东京是一头猛兽。
时不时地,少女仍会这样想。
高调的、不知疲倦的,当它踩着霓虹闯入夜里时,当它隔着并不遮光的窗帘注视少女的病房时。
夜晚便被杀死了。
但它也是美丽的,或者说,夜里的它更加摄人心魄。
少女看着城市缓慢绵长的呼吸,繁星点缀的灯光潮起潮落,失去了睡眠。
雪见第一百七十二次失眠时,早春夜晚的温度恰好低到呼出的水汽会在眼前化为白雾的程度。
知道这点是在她踏足凌晨两点的街道时。
夜游的习惯是进了7F的病房才有的,失眠时雪见就会偷偷溜出医院在附近散步。
冬日的气温并不友好,哪怕在病员服外披上大衣也不能在室外待太久,最近才稍有回暖。
雪见暗自决定今晚要多在外面待一会儿。
踩着入院时带来的运动鞋,雪见迈着小步、避开路灯的灯光。
她沿着道路前进,不去思考转向的问题,只是一直、一直向着前面迈步。
医院附近的夜晚有一种独有的空气,带着某种疲惫和静谧,但随着前进,这片区域被雪见抛在脑后。
雪见闯入白天的延伸里,都市的嘈杂将她包围。
注意到少女是在某一次夜巡时。
说是夜巡,其实也只是散步而已,并没有其他差事,也从没遇上过什么麻烦的意外。
我想,大概只是政府希望能在街上看见有穿着制服巡逻的身影罢了。
都立公园的路灯用苍白的冷光,强调着少女的存在。
少女大多数时候都穿着粉色的大衣,我询问时才注意到她其实穿着病员服。
没能问出口她在外面的原因,也没有强制送她回家。
少女当时对我说了感谢之类的话,变成了会打招呼的关系。
今天也和少女搭话了,“晚上好。”这样问好,却没有得到回应。
以往只是路过公园,那天却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的少女。
我回值班室拿来了毯子,又在售货机买了红豆汤,少女轻声对我说了不好意思,接过了东西。
“有段时间没有见到过你了。”我这样讲。
少女喝了一口红豆汤,慢慢讲:“之前的气温太糟糕了,没法走到这里。”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状况好像有些不妙,”少女笑了笑,“秋天的时候,明明还能多走一段距离的,今天才发现好像不太行了。”
是身体的状况吧,我没能讲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好说:“公园也挺好的,这里比其他地方安静。”
少女认同地点了点头。
“可能有些失礼了,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せつみ好了,汉字是雪见,观雪的那个雪见。”
“这样啊,我姓东云,东云里道。”
名为雪见的少女笑了笑,她毫不意外地说:“是的,我听说过您,东云先生。”
竟然认识我吗。
“在去7F前,就有听一些病人聊过您,说您是公园的保安,人很友善。”
原来少女是7F的病人,我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悲伤。
我向她询问一个我认识的住在同一层的病人:“请问您知道秋田先生怎么样了吗?”
“啊,秋田先生,他在冬天过世了。”少女垂下目光,慢慢说到。
“这样。”我叹了口气。
“您很惊讶吗,我还以为您知道7F是什么样的地方。”少女抬头看我,“毕竟是临终关怀病房嘛。”
“哪怕知道人之将死,也还是会对此感到悲伤。”
我看着地面,想象在这之下的黄泉之路,亡故的灵魂们缓慢前行,去往死后的世界。
远处传来醉汉的大声叫喊。
我想起今早的新闻来,为了转换话题,我向少女提起:“你知道中银胶囊塔吗?”
那是一个泡沫时的建筑,先建成一个大的骨架,然后用预组装好的钢制的模块化胶囊房间填进去。
“那是一个泡沫时的建筑,先建成一个大的骨架,然后用预组装好的钢制的模块化胶囊房间填进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讲到。
在设计中,那是一栋活的建筑,它可以生长,可以更换部件...它是新陈代谢主义的代表建筑。
“在设计中,那是一栋活的建筑,它可以生长,可以更换部件...它是新陈代谢主义的代表建筑。”
我的讲话逐渐和记忆里的某个声音重合。
“但它要被拆除了。”少女这样回答,她将我从模糊的回忆中拉出来。
“是的,它要被拆掉了。”
我的声音干涩。
“但新陈代谢主义是什么,我很好奇。”少女稍微裹紧搭着的毛毯,“早上的电视新闻里没有提这个词。”
“能详细讲讲吗?”少女问我。
“新陈代谢主义是很厉害的东西,它属于现代主义的分支,是前川国男留学时期的思维的延伸。”
“前川国男是你之前提过的...”
“对哦,前川国男就是丹下健三所在事务所的开创者,真亏你能记住这些啊里道。”少女笑着拍了拍我的肩。
“毕竟是你讲的东西。”我这样回她。
“啊哈哈...是吗,因为是我讲的东西吗...”少女脸红起来,移开目光,“总之,新陈代谢主义由丹下健三和他的学生们发起,是日本建筑设计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堪称里程碑的标志物。”
东京的夏天很热,租下的六叠半里没有空调,风扇开着满速。
少女没穿衣服,躺在同样裸着的我身旁。
天花板不知何时又生了霉斑。
“新陈代谢主义认为人和建筑的关系应该更加有温度,城市是主干,人和建筑则是单位化的枝干与树叶,随着时间进展而更新、进化。”
少女侧过身来看着我,表情明亮。
“里道君,猜猜他们构想下的城市是什么样的?”
“你可以猜猜他们构想下的城市是什么样的,雪见。”
我这样向少女提问。
“嗯...像树那样?”少女努力思考着,给出一个很勉强的答案。
我笑了笑。
“丹下健三对于东京的扩展提出过一个方案,把东京向海上延伸,在东京湾搭建一个浮在海面上的网格。”我仔细描述那张设计图,“一条高速公路连接了东京的两头,从上面向两侧延展出无数的枝干,变成现代化的城市。”
“然后他的学生之一菊竹清训改进了这个方案,设计了一个近乎科幻的城市,城市浮在海面上,一切功能齐全,淘汰的单元直接沉入海底,然后在基础上新建单元。”
少女打断了我的讲话,说:“那沉入海底的部分呢?就这么...”她纠结了一下用词,“死去了吗?”
“当然不能这么讲,在设想里,沉入海底的部分会成为海底生物喜好的栖息地。”我补充,“这也是我们最喜欢这个设计的一点。”
“东云先生以前是学建筑的吗?”少女好奇地问,“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摇摇头,回答:“没有这回事,只是有一个学建筑的故友罢了。”
“抱歉。”
“没什么的。”我接着说:“我时常觉得城市真的是一个活物,有建筑倒下,有建筑升起,有人来,也有人去。就像..."
“就像新陈代谢一样。”雪见帮我补充道。
“是的。”
雪见站起身来,她把毛毯披在肩上,对我说:“能请您帮我一个忙吗?”
我站在公园的攀爬架下。
雪见提出请求时吃了一惊,不过还是帮她爬上了攀爬架。过程相当辛苦,但听到雪见坐在顶层的栏杆上满足的感叹,又觉得算不了什么。
“我小时候经常会爬公园的攀爬架。”雪见这样讲,隔了一段距离,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无,“每次爬上来时,就觉得离天空近了一些。”
“高中开学礼的那一天,我胸口突然痛起来,被爸爸送到医院,接着妈妈和弟弟也都来了。我牵着弟弟在走廊里等着,父母和医生紧张地谈话。”
雪见叹了口气。
“后来也没有入院,除开每天都要吃药以外,好像和之前也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某天晚上,我和弟弟吵架了,吵架的原因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父亲呵斥弟弟说不能这么过分。”
“明明之前都只会叫身为姐姐的我谦让弟弟的,这次却叫弟弟安分一些。”雪见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说,“再后来,终于高中毕业的时候,胸口又开始痛起来,吃药也不再有用,就开始住院了。”
“转了好几次院,最后来了东京,不知怎么的开始失眠,开始在晚上出来散步,最后遇见了东云先生您,又爬上了以为不会再爬上的攀爬架。”
“‘真的太好了’,我这样打心底里觉得。”雪见轻轻笑了笑,“我啊,讨厌医院,也讨厌家里。”
我明白这种感觉,白天也会有从医院出来,在公园游荡的病人。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消磨着时间而已,等到白天过去,他们就会回家。
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成为家人的负担,永远,永远恐惧着亲密关系的消耗。
“我那个学建筑的故友,不,我那个学建筑的女朋友。”不知为何,我开口了。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学习认真努力,热爱建筑,对生活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
没有想象中会有的强烈情感,我只是,慢慢地一边回忆一边讲。
“周末会睡上一个上午,很不会料理,讨厌洗衣服,也不会打扮自己。这样被我爱着的,被我照顾的她,在大学毕业时从胶囊塔上跳了下来。”
我听见雪见吸了一口气。
“她究竟为什么会寻死呢?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我挖掘着记忆,“明明约好要去胶囊塔的情人酒店,明明想过结婚后的生活,明明有在学怎么做好吃的咖喱。”
我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为什么呢?”
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其实我觉得,人的一生也是一种活物,有人闯进去,有人离开,生死不过都一样。”
“人生真是漫长啊。”雪见这样说。
我没能看见少女当时的面庞。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时这样想。
那年的冬日,我收到某个包裹,里面是我那晚上给少女的毛毯。
中银胶囊塔自建成的一天起再也没有成长过,更新胶囊也没能做到。
后来,少女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某个关于海上漂浮的都市,以及它死去的、沉入海底的部分的,在深海之中下沉,不再醒来的长眠。
作者:【五招】漢尼
中靶:1/10 大勝
販賣機(首狙)
1、
他们将飞船降落在河谷镇镇不远的荒原上,在七月正午的热浪下踏上这片土地。天空被阳光炙烤得发白,远方的山峰在地平线上影影绰绰。
仪器传来的空气检测情况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好,没有致病体,也没有污染物,至少在空气质量方面堪称是理想状态。
安保组长西蒙率先带着自己的两个组员下去布置安保系统,紧接着是保罗和他的外勤小组,队长斯考特和队医克里斯汀走在最后,机轮长哈罗德打完招呼就留在飞船上做例行维护。
“够热的。”西蒙嘟囔了一句,“这他妈是人生活的地方?”
“这就是原汁原味的地球生活。”斯考特拍拍他的肩膀,转头对其他队员喊道,“今天主要进行外部作业。明天除了梅乐蒂和詹姆斯,其余外勤人员全部进入河谷镇搜索。”
那位被点到名的,名叫梅乐蒂的女性队员只是简单地给予了回应,便继续投入到手中战斗用机械的调试中,然而那位名叫詹姆斯的男性队员,如他预期中的一样爆发出了强烈的不满。
“长官,我认为我同样可以跟随小队一起进入镇子。”
“你们只是实习生,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
“反正上了星舰也得学会这些,不如让我们提前学习。”
“听着。”斯考特揉了揉眉心,脑内位置模糊的疼痛让他心烦意乱,“服从你队长的命令,这就是你要学习的第一件事,学员。”
“上面怎么会同意让学生参加这种任务?”克里斯汀拎着箱子,走过闷闷不乐的詹姆斯,走向在清点设备的保罗,“他们连星舰的螺丝都没摸过。”
保罗接过克里斯汀递来的简易医疗包:“上面的意思,而且星舰不用螺丝连接。”
“上面把孩子送到这种地方来?我回去就起诉他们虐待!”
“只要不让他们进镇子应该没问题。”保罗瞟了一眼西蒙,“我相信他们俩可以自保,那个叫梅乐蒂的孩子,是这一届里的近身格斗第一。”
“上一批调查队的钱伯斯兄弟也是那一届的近身格斗前两名。”克里斯汀翻了个白眼,“结果呢,全军覆没。”
他们是第四批搜查队。
半个月前,星际联盟总部收到一条来自爱荷华州河谷镇的求救讯息,用的是科恩将军的权限代码,因此这条消息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和审查,直接冲到了加西亚将军的终端上。由于科恩将军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请假回到家乡河谷镇,所以他们有理由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当局无数次试图联络河谷镇,得到的都只有忙音。
“别担心了。”保罗将医疗包发给队员们,提醒他们阅读使用说明,“他们俩直接听命于斯考特队长,他比西蒙靠谱多了。”
“我还是担心詹姆斯那孩子……”克里斯汀坐在一块石头上捂着脑袋,看向正背对着彼此忙于手上工作的梅乐蒂和詹姆斯,“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太悲伤了……”
“据说他的入队申请是加西亚将军亲自批准的。”
西蒙找到自己的队员:“梅乐蒂队员,你侦测到了什么?”
“半径五十公里内没有任何大型生物,长官,但是出于个人考量,我认为进入河谷镇的计划需要慎重考虑。”
“别担心,这里安全得很。”
“不是那个,长官。”她说,“这附近所有能思考的生物都消失了,这里是一个思维真空,这在人类居住地周边并不常见。”
“不要担心,这说明至少我们在生物方面不用提防了。”
梅乐蒂显然张口欲言,却被西蒙厉声打断:“去调整攻击型无人机吧,小兔崽子,等一会我要亲自检验效果。”
在梅乐蒂看不到的地方,詹姆斯做了个鬼脸。
在梅乐蒂转身调试时,他从鼻孔中哼了句:“安尼莫兹人的小把戏。”
2、
清晨,先遣小队踏着第一缕阳光进入河谷镇。
当他们从营地出发时,詹姆斯从睡袋中翻身而起,绕开机轮长的目光,从远处的草丛和岩石中绕道行走。前往小镇的路永远不止最快的那一条。
他的如意算盘是这么打的,只可惜他漏了一个关键因素。当他确定已经离开了那个昏昏欲睡的男人的视线准备一路狂奔时,梅乐蒂出现在他面前,武装无人机盘旋在她身边,仿佛猎鹰那般。
“我们的命令是原地待命。”她用詹姆斯熟悉的冰冷语气说道。
“你就甘心躲在外面吗?”詹姆斯抱着胸,斜眼看着自己的搭档,“难得有一次实践机会?”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配合行动而不是添乱。”他的搭档依然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就和他们在校时那样。
“随你的吧,我可要去那个镇上,他们不带着我真是他们的损失。”詹姆斯挥挥手,从梅乐蒂身旁挤过去。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开始在心里默念。
他数到三的时候,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传来,数到五,一个轻柔的脚步声跟在他身后,伴随着无人机启航的嗡嗡声,回荡在这片荒野上。
就像他们在校时那样。
他们在走出飞扬的尘土,在正午的烈日下进入小镇。
詹姆斯远远绕开了斯考特定好的路线,选择从一处不起眼的商店后方进入河谷镇,躲进阴影中时他为这几乎不可察觉的阴凉叹息了一下。小镇道路宽阔,建筑低矮,一看就没什么能用来隐藏的地方,他们只能借着建筑的遮挡躲开大部队。
就和联盟三十八次无人接听的通讯那样,只有风声回荡在建筑之间,高温之下,连虫鸣也销声匿迹。
詹姆斯从拐角处探出头,观察其他人的行踪。梅乐蒂在进来前就把所有无人机收进了她的背包,眼下它们就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蛰伏着。她蹲在詹姆斯的身后,警惕着其他的方向,突然她的眼角闪过一个身影,于是她抬头望去——
天鹅。
缠绕一个男人无名指上的天鹅,她认出那是来自塔维斯星的金属天鹅,闪烁着特殊的淡蓝色光泽,陈旧,暗淡,布满划痕,但是被珍视,蓝宝石眼睛依然熠熠生辉。男人穿着有些过时的皮夹克,走进阳光中——
“梅乐蒂?”
她回神,詹姆斯正喊着她:“我们得走了,趁他们暂时搜查不到这里。”
“你似乎对此处很了解。”
“嗯哼,来之前我专门看了地图。”
只可惜他们根本没走出三个街区,保罗就从他们身后冒了出来,一手一个把他们提溜到斯考特面前。
“我不是让你们待在营地吗!”斯考特对着詹姆斯咆哮,“梅乐蒂队员,你为何不拉住他!”
“我的职责是保护其余队员的安全,因此我跟随詹姆斯队员是合理的。”女孩站得笔直,语气平静得仿佛是在说自己只是喝了罐牛奶。
“他妈的安尼莫兹人。”西蒙在斯考特身后低声骂了一句。
“我也是外勤小队的一员!我有权进入这里!”詹姆斯为自己争辩。
“詹姆斯•科恩!这不是给你缅怀你父亲的时候!”克里斯汀被这一句话震得差点没握住样本试管,其他队员也停下了交头接耳,望着他们的队长。
斯考特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控了。詹姆斯的脑袋低垂下去,看不清表情,梅乐蒂不易察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把詹姆斯挡在她身后,她看着斯考特的眼神也仿佛陷入呆滞的小猫,美丽的杏眼微微睁大。保罗走到他身后,拍拍斯考特的肩膀。
“好了好了,既然他们已经进来了,那就让他们留下做分析吧。”
“我看着他们吧。”克里斯汀插嘴,向两个孩子招招手,梅乐蒂从善如流地拉着詹姆斯走过去,“营地缺个安保,我也缺个帮手。”
斯考特也捂住眼睛,胸口大幅度地舒张,然后才把手拿下来:“那么,其他人去把营地里的器材搬到镇子的社区中心里,通知哈罗德我们今晚要在镇子里扎营。”
“但是,队长,我不建议……”
“你在怀疑我的判断吗!安尼莫兹星的小婊子。”西蒙对自己的下属咆哮,“这个镇子比学院都安全!”
他们在河谷镇的社区中心扎营,除了哈罗德之外的所有人都搬到了这里,这里出去就是河谷镇的中心广场,眼下那里正高高堆起一堆垃圾,帐篷木板和彩旗,还有没烧完的木头。
晚饭后梅乐蒂找到了躲在小房间里的詹姆斯。
“怎么,你来看我笑话?”詹姆斯看着那张淡漠的脸,火气冲上心头,“你不会懂的,你连情感都没有。”
梅乐蒂关上门:“我并非不懂情感,我有一半的人类血统,因此我的情感控制能力弱于同胞,为了避免造成更多伤害,我选择封闭它。”
“那我这样情感充沛真是拖了你的后腿。”
梅乐蒂在他身旁坐下,“你的情感一直是美丽的,我不觉得被拖后腿。”
“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很丢人。”詹姆斯故意扭过头去不看梅乐蒂,“大概是天太热了。”
“考虑到你和科恩将军的情感,你的反应是合理的。”他能感觉到放置在肩头的柔软手掌,掌心微凉的温度顺着衣物传过来,多少唤醒了他因为燥热而发疯的理智。透过余光他能看见那时一只修长白皙又柔软的女性手掌,就和它的主人一样,几乎每个人都会被那副温和美丽的样子吸引,直到他们在那双棕色杏眼里一头撞上冰川,再被那双手一个过肩摔砸到墙上,这时他们才会想起安尼莫兹人的力量是人类的五倍以上。
他的搭档就和早已灭绝的黑足猫一样,是个漂亮的猎手。
他回头,对上梅乐蒂的目光:“所以呢?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安慰我吗?”
“我向斯考特队长申请了我们的联合行动批准,明天开始我们不论接到什么指令都要一起行动。”
詹姆斯把这理解成梅乐蒂版本的“我站在你这一边”,他只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谢谢。”
“因为我们是搭档。”
3、
詹姆斯把分析仪的最后一个空位插上试管,关上盖子,打开开关,在机器的嗡鸣中看向身后剩下的五十个样本,接下来他还要在结果出来后,拍照到终端并记录。
这是他第二十遍重复这套动作。
第三天的任务依然是继续着无聊的搜寻,只是这一次,看着他们俩的人变成了克里斯汀。她只是温和地看着两个孩子,就让詹姆斯没了乱跑的欲望。
梅乐蒂站在外面,数架侦察以及武装无人机在她的指挥下盘旋在空中,目前她是留守在营地的唯一安保队员。詹姆斯在分析的间隙回头,只看到她站在玻璃门外,黑发盘在脑后,用来停驻无人机的背部装置被她暂时卸下,小队的制服是方便活动的宽松裤装,因此他是看不见她那双修长完美的大腿了,但是至少她柔韧有力的腰肢还在制服下若隐若现。
仪器发出滴答的声音提示他分析完成,他用平板拍照记录数据。在气温仪制造的立场下,整个建筑中维持着舒适的温度,但是一股烦闷依然裹着他。那些数据好得有些扎眼了,甚至连污染的痕迹都没有,堪称是理想的居住地,一切就仿佛亚当和夏娃被驱逐后的伊甸园那般洁净美好。
通讯仪传来呼叫,克里斯汀按下接通:“这里是克里斯汀,请讲。”
“这里是斯考特……沙沙……爱德华有返回营地吗?”
“没有,长官。”连同听到动静从外面看过来的梅乐蒂,三个人面面相觑,“目前还没人回来过。”
“该死……”对讲机里传来一阵骚动,“保罗,西蒙,让你们的人两人一组,我们经过的地方搜索……沙沙……重点是西街区……”
“长官,我申请加入搜查。”詹姆斯突然说。
“你们的任务是待命……”
“我曾在这里住过十年,长官,没人比我更了解这里了。”
“该死的,好吧,你来找我……”
“我会同他一起,队长。”梅乐蒂说,“安尼莫兹人的心灵感应能力有助于追踪爱德华队员的踪迹。”
詹姆斯并没有按照斯考特给的路线,而是径直往镇子的西北方向去了。
“这不是斯考特队长给我们指好的路线。”
“在居民区那种地方,只要不进入房子,是不会随便失踪的。”詹姆斯指了一下西北方向的一幢房子,“估计是掉到某个房子的地下室了,不会有大事。”
现在他们终于走到了那幢房子面前,二十一世纪流行的央视,到现在少说也有三百年了,连红顶都已经褪色,门前还留着秋千的残骸,大门紧锁着,窗户没关,白窗帘在热浪中飞舞。
梅乐蒂的目光定格在那两根已经被风雨侵蚀到圆润的木桩上,在她的视线里,那不是某种残骸,而是完整的白色秋千,金发的男孩坐在秋千上,对着站在门廊上的金发男子欢笑。
詹姆斯轻车熟路翻进了一楼的窗户,给梅乐蒂开了门:“以前都是我爸爸带着钥匙,我不带那个的。”
房间里因为他们的动静飞起了一阵灰尘,飞扬在阳光下如同细小的星光。
“爸爸?爸爸?”詹姆斯叫喊着走上楼,梅乐蒂站在客厅中,视线定格在茶几上的合影中。那里有两张合影,一张是科恩将军和年幼的詹姆斯,另一张里,是更年轻的科恩将军和另一位黑发男子,两人同样英俊,男子长而又尖的耳朵昭示了他并不是人类,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科恩将军带着和她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极为炫目耀眼的笑容。一只纯白色的椋鸟停在相框上,钴蓝色的眼睛定定望着梅乐蒂。
于是她伸出手去,轻轻抚过它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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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我一定要补拍,我不喜欢这张,拍出来好丑。”
房间突然变了,变得更整洁,也更崭新,年轻的金发男人斜斜倒在梅乐蒂对面的沙发里,拿着照片一脸不满。
“你的外貌对我而言一直具有非凡的吸引力,舰长。”黑发的男人自他身后靠过来,递上一杯柠檬水。
“私人时间,叫我杰瑞,塔利亚。”科恩将军,或者说是科恩上校,科恩舰长,把照片放在茶几上,抱着柠檬水灌了一口,“天啊,我到底还有多久才能解禁。”
“哈德森医生的医嘱是直到罗姆利斯花粉从你体内全部代谢掉。”塔利亚中校坐过去,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让科恩躺在他的腿上。
“我等不及了,不去酒吧和姑娘们聊天我会死的。”科恩懒洋洋地在塔利亚的掌心里磨蹭着,“为什么我的新婚旅行要这么无聊。”
“酒吧的环境过于嘈杂,介于你我已经链接,有92.35%的概率会影响到你的心神。”
“这是塔维斯版本的‘你需要静养’吗?”科恩毫不介意地笑出来,那双和詹姆斯如出一辙的钴蓝色眼睛在阳光中呈现出夺目耀眼的湛蓝,梅乐蒂只感到呼吸一窒。
“你们一定是串通好了来折磨我的。”
“哈德森医生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好啦好啦,我当然知道,你个塔维斯木头。”科恩伸出手去,两人十指交缠,无名指上的白天鹅戒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时候那孩子应该从人工子宫里出来了,我要带着他一起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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椋鸟化作细小的光芒,消失在她掌心。梅乐蒂拿起相框,拂开上面的灰尘,她注意到相片里的两人十指相扣。楼上已经没了詹姆斯的声音,她拿着相框走上去。詹姆斯坐在一间卧室中,房间略显凌乱,显然最近有人刚住过,角落里倒着几个酒瓶。
梅乐蒂扫过床铺,她看见了两幅场景,两个年轻的男人交颈而眠,以及孤单的科恩将军一人。
“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喝个烂醉。”詹姆斯突然说,眼神望着角落里的朗姆酒瓶,“我们搬到新伦敦之后也是,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带着我回来。嘉年华结束后,我去酒吧带他回家。”
梅乐蒂递上那个相框:“他们曾在某一年的嘉年华时期逗留在这里,因此科恩将军有70%以上的概率会选择此处缅怀塔利亚中校。”
“你怎么会知道?”
“安尼莫兹人的记忆回溯能力。”梅乐蒂将相框交给詹姆斯,“我能顺着物件上遗留的情感痕迹回溯到当时的场景。”
“就像猎犬那样?”詹姆斯说,“你能追踪到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需要足够强的情感,以及正好记录下事情发生的物件。”梅乐蒂皱眉,“过了半个月,很多痕迹早已消散。”
这是个没什么含义的回答。詹姆斯正想抱怨两句,通讯器里却传来了斯考特集合的命令。两人对视一眼,梅乐蒂将像相框放在桌子上,匆匆和詹姆斯返回营地。
搜索自然是失败的。爱德华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小镇。两人赶回营地时,斯考特和西蒙的争吵刚刚结束,唯一的安慰是至少他们的争执没有造成任何仪器损坏。
“安尼莫兹星的小婊子。”西蒙啐了一口唾沫,走出了房间。
“别理西蒙。”克里斯汀拉住要追上去的詹姆斯,“那家伙前一段时间被起诉家暴之后就一直这样。”
“因为我举报了他在家暴。”梅乐蒂突然说。
“那是你举报的?”
梅乐蒂点头,但是不再说话。
4、
“我不可能抛下队员独自逃走。”斯考特的声音听上去出奇地冷酷。
哈罗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我们不知道……沙沙……镇子里到底有什么,现在又失踪了一个人,我们应该回去求助。”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判断失误了。”斯考特还没反应过来,通讯器便被西蒙一把夺走,随即如同拖拉机般的咆哮声充斥了整个房间:“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吗!机轮长!”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喝完酒的判断。”
克里斯汀被吵得头疼脑胀,只好先打发了克里斯带着两个孩子出去探索。
詹姆斯和梅乐蒂因为人手不足而获得了外勤的资格,由同为外勤的克里斯带队。在路过酒吧的时候,梅乐蒂停下了脚步。詹姆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穿过酒吧半掩着的玻璃门,他只看见里面桌椅四处倒着,凌乱不堪,落满尘埃。
他想起梅乐蒂说的情感痕迹:“有发现?”
“嗯。”梅乐蒂紧盯着在吧台上蹦蹦跳跳的白色椋鸟。
“我们想进去看看。”
等不及詹姆斯和克里斯打招呼,梅乐蒂径直推门而入。
穿过飞扬的灰尘,酒吧的全貌展现在她眼前。这倒是难得的复古酒吧,所有桌椅均是典雅的木制,雕刻着十九世纪的古典花纹,舞池用人造植物围起,原本是灯球的地方被换成了造型华丽的水晶吊灯。白色的鸟儿停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玻璃杯上,似乎在此等候多时。
梅乐蒂抚摸那只鸟,声浪逐渐将她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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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在看什么倒放,尘埃褪去,物件归位,孩童牵着母亲的手从店外走过,汽车的喇叭一声接一声,酒吧刚刚开张,就迎来一位贵客。
“老样子。”科恩走到吧台前,点了一杯酒。
现在不是高峰期,酒吧里没什么人,酒保甚至还穿着夹克,连衣服都没换好。
“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早来酒吧。”酒保将酒交给科恩。
“一个人在那个房子里太无聊了。”科恩靠在吧台前,“我总得找点乐子。”
“詹姆斯呢?”
“他在总部实习,今年不回来了。”
“还有一年他就要上星舰了,你不阻拦吗?”
“当年我妈可没劝动我别去星舰上啊。”科恩的嘴角弯了一下。
“那么今晚可没人来接你回家了。”
“我会注意不让自己喝得那么醉的。”
酒保摇了摇头,转身到后面去换衣服。科恩坐在吧台前,一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酒保从后面出来,穿着白衬衫和黑马甲,有些花白的头发用发胶抹到后面,伸手将空酒杯收走:“再来一杯吗?”
“不了,陪我说说话吧,盖里。”
“聊什么?聊马里森家喜欢你的那个小姑娘?”
“艾玛那孩子吗?”科恩突然哈哈大笑,“你认真的?我只比她爸爸小两岁。”
“你不知道自己多有魅力吗,联盟的大明星。”酒保比了个引号,“这镇子上喜欢你的女孩起码有一打。”
“我对我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科恩将酒一饮而尽,“但是我暂时没心情,请你帮我转告她们吧。”
“二十二年了,杰弗里,你该给自己找个伴了。”
“我知道。”科恩用手指摩梭吧台上一条刻痕。梅乐蒂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又酸涩的情感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她看着科恩舰长放下酒杯,转身就要往外走。
酒保在他身后大喊:“去嘉年华放松一下吧,杰弗里,你绷着太久了。”
我会考虑的。梅乐蒂听到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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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这些场景快速褪去,梅乐蒂眨眨眼,眼前只有呆愣着的詹姆斯。
“你还好吗?”詹姆斯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你突然就不说话了。”
“我……看到了科恩将军。”退出回溯的速度太快,外面对的阳光有些耀眼,晃得她有些眩晕,詹姆斯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让她找了个椅子坐下。
“下午三点,他在这里喝了杯酒,然后他在考虑是否要去当晚的嘉年华。”
“至少嘉年华当天下午一切正常。”詹姆斯揉揉脑袋,“不知道克里斯那边有没有发现,我去……”
伴随着他戛然而止的声音,梅乐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穿过飞舞的灰尘,酒吧的门框仿佛成了一个画框,而那幅画,里金色的阳光满溢出了画框,至于画的主角,则是一个背包,挂着克里斯名字的背包,那上面空空荡荡,就好像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吃掉了,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
“我是梅乐蒂,呼叫克里斯。”梅乐蒂马上打开了通讯。
对面只剩下了空洞的忙音。
5、
詹姆斯在社区中心的后院里找到了梅乐蒂。如今这里没了灯火,只剩下了漫天星光。
“我想向你道歉,关于我前几天对你发脾气的事情。”
“你无需道歉。”梅乐蒂向一旁移开了身子,示意詹姆斯一同坐下。
“不,不止那样……”仿佛有什么掐住了他的嗓子,所有要说的话都被什么封在了喉咙里。詹姆斯眨眨眼,一时间手足无措。梅乐蒂微微向他的方向倾斜了身子,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你大可以向我倾诉,我不会对外告密。”
“你不明白……”詹姆斯苦笑,“我总是想摆脱爸爸的光环。”
“俄狄浦斯情节?”
“不,我可不想杀我爸爸,他是我的偶像。”詹姆斯连忙否定,“我只是,我想告诉他们,我不只是杰弗里•科恩的儿子,我是詹姆斯•科恩,我……我们上次见面,还在为这件事争吵。”
“我其实已经想和他和好了,但是我再打过去时,已经没人接了……”
他能察觉到梅乐蒂放在他背上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要是觉得尴尬,可以先走开,我可以自己消化。”
“我明白的。”詹姆斯听到梅乐蒂低声说,那声音如同某种猫儿低低的呼噜声,“我的妈妈死在一场袭击中,那曾导致我的心灵感应失控,伤害了许多人。”
“这……我很抱歉。”詹姆斯嘀咕着,“至少我的另一位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梅乐蒂摇头:“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听。”
他的搭档从不撒谎,他们合作快四年了,詹姆斯深知自己这位搭档的习性。她会隐瞒,会用不完整的真相误导,但是唯独不会说谎,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总是计算着每一种可能。
于是他也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当下发生的事情上。
“要是那时我们一起走,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情。”他说。毕竟是他们先丢下了克里斯进入酒吧。
梅乐蒂皱眉:“你在恐惧。”
要是在学校里,詹姆斯可能一会有精力打趣她说不要读他的心,但是现在他没那个精力。梅乐蒂的直觉一向很准,伴随着通讯仪里的沙沙声,再配合克里斯掉在酒吧门口的物品,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攥住了。
“因为我们离死亡太近了。”詹姆斯说,“我以前因为调皮,落进了镇子外面一个废弃的井里,我在那里等了一天一夜。”
“那是什么感受?”
“大概就是你的所有感觉都会被放大。”詹姆斯回忆着,“然后就像被活埋那样,动弹不得。”
梅乐蒂望着他,杏眼里盛满了詹姆斯的倒影,这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头晕目眩。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建立一个链接。”
“你要和我结婚?!”
“只是临时的。链接存在的时候,我们可以感知到彼此。这样我们可以更快找到对方,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一部分痛苦。”
“你要进到我的脑子里?”
“只要你不想,我不会读你的思想。”
“好吧,那这个……链接,可以解除吗?”
“可以的,它会慢慢消失。”
于是詹姆斯点了点头算做默许,梅乐蒂贴上来,他们额头相抵。他被梅乐蒂周身淡淡的薄荷味环绕着,感受着脑海中逐渐清晰的另一个意识。
好了。梅乐蒂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不大,但是足够震惊到他。
6、
梅乐蒂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营地里只有众人的呼吸声,除此之外,留给她的只有死寂。这份死寂在地球上并不寻常。詹姆斯裹着睡袋躺在他身边,只露出一小撮的金发,链接那一头他正在安稳地沉睡,没有梦境,只有黑暗深沉的睡眠。她望着那丛金发,悄悄放开了自己的情感封闭,任由一点点放不下的情感顺着链接传出去。
塔利亚中校,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她的偶像,一位来自塔维斯星的联盟军人,学院里最严厉的教官,银河级星舰无畏号的大副,以及……科恩将军过世的伴侣。
在星空中,塔利亚中校是否也曾这样凝视他熟睡中的伴侣?他是否也曾像这样,顺着链接,在爱人的睡梦中对他诉说爱意?
斯考特今天的脾气不是很好,他打了三次哈罗德的通讯,他一次都没有接通。如今他们没了两个人,分析也陷入僵局,所有人状态都不是很好。
克里斯汀让两个孩子自己找地方打发时间,等他们讨论结束了再回来。
梅乐蒂走到广场中心的废墟中,留意到垃圾堆下有什么在动。
她迅速扒开了那些帐篷和木头,顿时瞪大了眼,那下方躺着一只朗姆酒的酒瓶,一只白色的椋鸟正蹲在瓶身上。那个瓶子她见过,就在科恩将军的屋子里,在他的卧室里。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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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杂,吵闹。
夜幕在瞬间降临,这些垃圾也不再是垃圾,而是各色的帐篷、摊点以及各种庆典上会出现的东西。
她留意到这是个相当大的场景,她舔舔嘴唇,明白这意味着整个场景被倾注了相当深厚的情感。那些不属于她的情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悲伤、愧疚、思念、爱意以及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欢乐。还有最主要的,倦怠,如同混凝土那般困住了这些情感的主人。
塔利亚,塔利亚。她听见科恩将军在心底喊着那个名字,混乱的记忆冲进脑海。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和科恩将军同步情感。
人群开始移动,正中央的火堆熊熊燃烧,火焰高高窜起,虽然在周围电灯的影响下它不再那么耀眼,但是人群的情绪已经被火焰的热度点燃。围绕的火堆的人们开始跳舞,手拉着手,毫无章法,但是纵情肆意。
“科恩将军。”一个细小的声音攥住了他,科恩放下酒瓶,看向眼前怯生生的女孩,黑发扎着简洁但是乏善可陈的麻花辫,棕色的眼中还满是小动物似的感情。
“我,我想和您一起跳舞……”
“你还有更多更好的舞伴。”
“我知道,但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女孩眉眼间柔弱的光芒突然变得坚韧,“至少今晚,我想和您一起跳舞。”
“我们为什么不去跳舞呢?”年轻的科恩拉住塔利亚,试图把这个固执的塔维斯人拉起来。
“塔维斯人不跳舞。”
“这里是地球,入乡随俗,我的指挥官。”他轻轻拉着塔利亚的手,一股柔软的快乐顺着他们的心灵链接传遍全身。塔利亚顺服地跟着科恩的动作,任由他的伴侣将他带进人群中。
他握住了女孩的手,轻轻挽着她走进人群。手风琴演奏出低俗但欢快的乡村小调,人群欢呼,拥抱。科恩牵着女孩的手,引着她僵硬笨拙的身体跟随节奏摇摆。
“对,对,就是这样。”他微笑,“放松,跟着节奏就好。”
“你的身体可真僵硬。”
“我的星球并无跳舞的文化。”
“那岂不是很无趣。”科恩撇嘴。
“我们倾向于精神上的娱乐,而非身体上的。”
“是啦是啦,我知道了,跟着我。”
一声巨响,数个烟火在空中绽放,嘉年华进入尾声,跳舞的人们停下了动作。女孩也扬起头,欢呼雀跃。
“这是……不可思议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环节了,塔利亚。”
他抬头,在爱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混合着烟火的光芒,无比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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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乐蒂睁开眼,只见一条由羽毛铺就的小路一路延伸至远方。
于是她跟上了痕,回到了科恩将军的小屋。
他们之前的脚印被覆上了一层灰尘,浅浅地印在地板上。某个地方传来啁啾的声音,她循着声音走去,一把掀开了沙发。
那下面是一只早就没电的迷你记录仪,以及一只蹦跳的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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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倒在沙发上,一只手横在眼睛上。她几乎都能闻到那股酒气。嘉年华的音乐已经远去,连烟火也化作尘埃,小镇即将沉眠在星空的怀抱中。
“仪器,自动记录日志。”
“收到,即将在嘀的一声之后开始记录,嘀。”
“塔利亚……”科恩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这是多少年了,二十二年了吧,想不到竟然这么快,詹姆斯马上就要登上星舰了,那小子可比我出息多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马里塔家的小姑娘今天邀请我跳舞了,哈,想不到我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么大魅力,我都能想到你又要来那一套了,我当然魅力非凡。”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汽车的灯光被窗帘过滤成柔和的光幕,人群依然在欢笑,蟋蟀躲在溪水边鸣叫,声音混在水流声中。
“嘶,这远光灯……”科恩坐起来,似乎想要吼上两句,却又苦笑着跌回沙发,“我不该回忆你被光带走的场景,但是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如果我走进那片光芒,是否就能再见到你,塔利亚。
也许酒精麻痹了这位将军的神经,又或者近乎满溢的情感让他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暇注意别的事情。在他还没注意的时候,机器就已经发出了代表着电磁干扰的沙沙声。伴随着科恩断断续续的声音和机器不断扩大的潮水声,即使自己早已通过了情感封闭的修行,梅乐蒂还是感觉到浑身冰冷,恐惧顺着她的脊椎缓步爬上来,深深刺进她的大脑。
“等我回去,我想和詹姆斯和解,然后辞职。后面,大概是先周游地球吧,挺奇怪的,我在太空漂泊了那么久,却不怎么了解我出生的星球。”
“他们说得对,二十年了,我总该走出来了,我可是杰弗里•科恩啊,今天嘉年华还有小姑娘想和我约会。”
说到这里,他在困倦中露出了一个恍然的笑容,仪器从他手中掉落,在一声啪嗒的撞击声后滚落到沙发底,他几乎要沉沉睡去。窗外的光芒越发耀眼。
在回溯消失前,梅乐蒂只听请了他的最后一句低吟:
“他们说我该开始一段新感情了,但我真的很想你,塔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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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乐蒂?梅乐蒂!”她是被詹姆斯晃醒的。
“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他正在社区中心继续分析实验,就被从梅乐蒂这里传回去的恐惧吓到不轻,顺着链接一路追来才发现她正站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发呆。
“没有时间了,它来了……”梅乐蒂的样子不对劲,脸色煞白,浑身冷汗,手里还拿着个被摔坏的建议记录仪,詹姆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爸爸的。
他搂着梅乐蒂,想让她在沙发上坐下,但是她挣开了,颤抖着用手打开通讯仪拨出了通讯,这样的梅乐蒂让他惊恐。
“长官,我们必须马上撤离!”梅乐蒂说,“杀死这个镇所有人的,是大群。”
传回来的只有通讯仪里的一声惨叫。
7、
也许上帝真的降下了天罚。他们只晚了一步,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保罗甚至来不及呼喊,就被耀眼的光芒吞噬,化作星光,紧接着就是西蒙。克里斯汀几乎连尖叫也发不出来,那团光仿佛有意识一般,扑向了她。就在他们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冲到他们中间,紧接着就是一阵仿佛触电般的火光。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克里斯汀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梅乐蒂,一条覆满鳞片的巨大尾巴从她的制服下探出,迫使她不得不维持着前倾的姿势保持平衡。
“快走!”她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发辫散开,八只闪着紫光的触须从耳后伸出,她是对着其他人喊的。
斯考特和詹姆斯从阴影中跳出,架起克里斯汀逃走,梅乐蒂紧随其后。
他们不敢停留,一路奔回社群中心,躲进最深处的房间。
“那该死的究竟是什么!”
“那是很久以前就出现过的一种……现象。”梅乐蒂试图找到更好的措辞,“地球的语言里称呼类似的现象为‘群’。”
“那东西会吃人?”
“群会接收人们的情感,并将接触到的智慧生物思维融合。”
“那会怎么样?”
“会化作光,彻底消失于世间。”
克里斯汀沉默了,斯考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链接的另一方传来诡异的抗拒与抵触,詹姆斯看向梅乐蒂。
“那是……群的特质。”她的话语里带着诡异的沉默,“群会识别情感。我们呼唤彼此的愿望,召唤来了群。”
他们听见了潮水声,来自社区中心的正门。
哈罗德也早就联系不上了,斯考特估计哈罗德在他们之前就已经被大群吞噬。
“梅乐蒂,你和詹姆斯先往飞船那里撤退,如果我们十五分钟内没追上,你们就先启动飞船逃跑。”
“明白,长官。”“我也留下拖延时间!”
“听话,回去。”这一次换成了克里斯汀,“这只是一次实习,实习生不用负责,快走。”
光芒涌进了门缝。
“走!快走!”
梅乐蒂只能将詹姆斯扛在肩膀上,无视掉詹姆斯的呼喊与挣扎,与他们队长向着相反的方向冲出去。
8、
梅乐蒂一路狂奔出了小镇。身后的镇子已经有半数被笼罩在耀眼的金色光芒中,飞船近在眼前,灵活地跳进船舱,放下詹姆斯。
“他们怎么办?”
“群会吞噬所有有思想的生物。”梅乐蒂停顿了一下,“救不回来的。”
詹姆斯想起来梅乐蒂第一天说的,思维真空:“真的没有办法吗?”
并没有人回应他,于是他也只能埋头于飞船的启动上,寄希望于在群追上来前他们能成功逃脱。他为飞船设定飞行路线,目标是联盟总部,他们必须尽快回去求助,飞船给予了他设定成功的回应,然而他突然感受到一个身子挤到他身边。
“机器,锁死目标地点,权限代码M43143432。”
“收到,目标地点锁定,星际联盟总部。”
梅乐蒂?他不解地望向自己的搭档,试图寻求一个解释。但是在她能给出解释之前,她就赶在船舱关闭前跳出了飞船。詹姆斯扑到舱门前,不断敲打玻璃。
“加西亚将军委托我要保护你。”梅乐蒂的声音透过玻璃有些失真。
“你他妈的给我个更好的理由!”詹姆斯在飞船中骂道。要是有一天梅乐蒂能登上星舰,她他妈的一定会是有史以来最好的指挥官,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强上百倍,尤其是在气人这方面。
安尼莫兹星人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僵硬,詹姆斯看着她的嘴唇颤动,最后只吐出了轻飘飘的一句:“……总要有人去阻止它。”
接下来他的胸膛深处传来一阵恐惧的颤动,这不是来自于生理上,而是来自某些更深处、更玄妙的东西——
“梅乐蒂!”詹姆斯大吼着,一阵剧痛从他的胸膛深处蔓延开来,逐渐扩散到他的全身。痛觉之下他不自觉地蜷缩着身子。
“因为意外断裂的链接会使你有95.763%的概率陷入创伤性应激反应综合征,远超手动切断的痛苦。”梅乐蒂隔着玻璃说,“我会让你进入一段时间的昏迷,在这段时间内痛楚会自动消失。”
远比痛楚更加剧烈的悲伤和恐惧攥住了詹姆斯,他倾尽所能抬起头去,想要看清梅乐蒂的脸,他不断用手指徒劳地在玻璃上抓挠着,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对面的人。紧接着他感觉到困意,从肢体末端传来的麻痹感,自己仿佛跌进了一团温水之中,黑暗慢慢占据了他的视野,要将他的意识拖进深渊。在睡着前,他听见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话:
“再见。”
9、
除了她,没有人,这个地球上,没有人能阻止群,他们已经在这个小镇为群打开了一个缺口,没有心灵感应的人类,在面对群时只能被单方面的屠杀。
飞船起飞时,梅乐蒂正全力向着河谷镇狂奔。
她释放了自己的情感,自从母亲死后的第一次,心脏从没如此有力地悸动着,哪怕是她飞越荒野时。欢乐、悲伤、憎恨、恐惧、愤怒,一同撞击着她的心神,她从中挑选出最具吸引力的那一部分,母亲,父亲,故乡的原野,以及詹姆斯。
她听见了潮水的声音,那是大群的呼唤。她猜测那是因为她体内人类的一半,人类诞生于海水中,她的人类部分响应了回归的愿望,于是这份回归的心情化作了海潮,声声不息。
一个地球人的思维就足够诱人,那么,一个堪称是宇宙中最强心灵感应者的安尼莫兹人呢?她不信大群有理由拒绝她。
她看见了光芒,耀眼的金色光芒,如同熊熊烈火点燃了半边夜空,隐没了星辰。
群在小镇中游荡,她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地点。这一次不论是她的理智还是情感都会失效,历史上从来都没人能毁灭群,只有心灵感应者能将它暂时地困在某个地方。二十二年前是塔利亚中校,如今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她。
她只能放任自己在小镇里凭着本能游走,群占据了大部分的地方,她别无选择,只能回到那额地方,一切的起点。
这里是科恩的家,或者说,是詹姆斯幼年的居所,家具已经蒙尘,餐桌上还摆着合影,科恩舰长和塔利亚大副,科恩舰长和年幼的詹姆斯。
光芒出现在了窗外,而八条触须亮起明亮的紫光,用人类的话说,功率全开。
她有信心能困住群更长的时间,虽然代价是她的生命。
她看见了自己,和母亲一起,奔跑在安尼莫兹星的原野上,母亲用尾巴卷着她,她听见那个如同微风吹拂树叶般柔和的声音:“我的梅乐蒂,我的宝贝。”
星辰旋转,她看见火雨自天空而降,在双亲尸体旁哭泣的外族孩童,为了家人嘶吼的巨大生物,悲伤、恐惧、眷恋,汇聚在一起,化作了永不停歇的潮水声。
我们恐惧分别,我们害怕死亡,我们创造大群,我们永不分离。
她听见那位舰长对她说,很高兴认识你,孩子,那位大副摸着她的脑袋,他们无须言语,她用触须去触碰他,得到一阵温暖的回馈。
他们说:我们看见了,你对那孩子的爱。
但是这些对她已经无所谓了。
安尼莫兹人强大的心灵感应终于开始生效,梅乐蒂听见大群中出现了哭号,潮水声转化为海浪的咆哮,接着是如同水晶破裂的声音。巴别塔即将倒下。
但是梅乐蒂只感到疲倦,深深的疲倦,于是她起了睡着的念头。
还不到时候。她听见那位中校说。詹姆斯还在等你。
我回不去了。她呢喃着,我要确保群被摧毁,在那之前我不会走。
啊哈,这脾气真像你,塔利亚,我们的孩子和我一样会挑人。
我假设这是您对我的称赞,舰长。
别学这家伙啊。那位将军说。她感觉到两双手,正自上而下地推走她。梅乐蒂想要回头,但是在那之前,她就已经从高空跌落。
10、
梅乐蒂醒来,眼前是星际联盟的高级病房。
“我们在科恩将军的旧居里找到了你。”加西亚将军坐到梅乐蒂床边,“联盟感谢你拯救了我们,但我也要对你道歉,我不该允许你们这样的孩子去那种地方。”
“我只是为了詹姆斯。”梅乐蒂歪着头看他,“而且,那也是我主动申请的结果。”
“老天。”加西亚将军愣了愣,“你和塔利亚那家伙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杰弗里要是知道他儿子和他审美如出一辙,估计要笑疯。”
一个月后,观察期结束,她终于被放出了病房,回到学校继续她剩下的一年学业。这期间,同学来了一批又一批,她的室友哭湿了她三套衣服,然后被男友拖走,导师给她带来这段时间的课件,就连加西亚将军,也带着他下属们来和她商量日后在星舰上的工作安排。
唯独没有詹姆斯。
这期间他们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学校,想要一睹真相的学生源源不断,堵住了教室的门。于是梅乐蒂在下课后选择了直接从三楼的窗户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抱着书本走神的詹姆斯面前。
“嗨?”詹姆斯依然没回过神来。
“嗨。”梅乐蒂盯着他,“谢谢你回来救我。”
“靠,我就说了让加西亚叔叔不要乱说!”
“是我猜的。”梅乐蒂走近他,詹姆斯没由来地一阵心慌,他左顾右盼试图找个地方逃走,然而梅乐蒂直接把他堵在墙上。
“我……好吧。”詹姆斯自暴自弃,“我不想看着你像我父亲那样死去,我不明白你到底是如何阻止大群的。”
“因为我所念之人在大群之外,我渴求的是大群的毁灭而不是思念。”他总觉得梅乐蒂的目光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他总觉得那下面铁定还蕴含了说明更深层次的东西。
“哦……”詹姆斯觉得自己的脸颊有点烧,“那么,我们的链接还算数吗?”
梅乐蒂挑起一边眉毛。
“我是说,我们可以建立更深层次的链接。”
一个微凉的身体贴上来,柔软的手指贴上他的脸颊,他们四目相对,额头相抵。
“悉听尊便。”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写完感觉充满了刻板印象……
零九年的冬天,雪来的比往常要晚。
已经十二月,天灰黄浑浊,一副将雪未雪的样子。
永年叫我下次送带雪给她看。
雪迟迟不下,我备好的三个罐子也迟迟派不上用场。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我蹲在阳台,从早上六点等到现在,快下午三点,雪迟迟未下。
不知道永年现在在做什么。
“你是北方的?”
永年说这句话的时候,额头正靠在在窗户上。屋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霓虹灯把她的脸变成了混乱的颜料盘。
“嗯。”
“哪儿?”
“陕西,汉中。”
她“哦”了一声。安静了一会儿,她问:“你们那儿下雪吧?一定是下的。”
我点头,不知道她看清没有。
“我也是北方的。”
“哪儿?”
“哈尔滨。”
“我们那里下雪,每年冬天,下得又肥又厚,有我的小腿那么深。小的时候最喜欢堆雪人,把酥松的雪压实,捏成自己喜欢的样子,给它画上眼睛、鼻子、嘴巴,装上手,戴上帽子,围上围巾,给它取名字。办家家酒,我做新娘,它做新郎,在雪地里装模作样拜天地。它不会抱怨,不会生气,永远安静、沉默、面带笑容。直到天气变热,我眼看着它一点点融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永年低低地说着,我开始还细听,只是听着听着,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自恋大概是每个雄性的本能,她讲这些,是兴之所至,随口一说,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并不常跟我讲私事,正因如此,难得听她提起小时候的事,我如坐针毡,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脸烧得慌。
我该说些什么?陕西也下雪,但我对并雪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和情怀,只记得每次雪落在地上堆着,被人踩来踩去,白的变成黄的,最后化成黑乎乎一滩水。我没见过哈尔滨的雪,但想必最后也会变成一滩烂水。对于天真烂漫的女孩来说,没什么比见到自己赋予纯洁想象和深切情感的雪人撕下伪装露出狰狞面孔更恐怖的事。
太不合时宜了!
我该给她一个拥抱吗?又或者顺着聊她的故乡?该死的,我没去过哈尔滨!
她察觉到我的失神,起身打开灯,朝我翻了个白眼,紧接着麻利地把被子一掀,让我滚下床。
“我看你虽然阳痿,但你精神上还能勃起嘛。”
她掏出口红补妆,嘴巴翻飞几下,又用小指甲小心地刮去晕出去的地方,对着镜子左撇撇又撇撇,又凑过来问我:“还行吗?”
“真好看。”
我说的是实话。乌黑的眉毛,略方阔的下庭让人联想到电影里坚韧的女性,有一种承载一切、孕育一切的厚重气质。然而眼下凹陷的疲态与举手投足间挥之不去的死气又拼命拽着她下沉。她身上矛盾的特质相互搏击撕咬,永动机一般形成了美的全部动力。若她知道,一定会阴阳怪气地骂我变态。的确,我把自己的愉悦建立在她的痛苦上。真不是东西。
我指指她的额头:“这儿被蹭掉了,补一点儿吗?”
她又跑去镜子面前看,颇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算了,关灯一个样。白浪费我粉底液。”
她看了看时间,让我先走。
走之前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叫住我:“你下次如果来,就给我带点雪吧,我好久没见了。”
等我晃过神来我已经答应她了。
那时是夏末初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去找她。
十一月末,我因事回老家,坐在火车上,看原野从古旧的绿晃晃悠悠到新鲜的灰白色,玻璃窗蒙上厚厚的雾,才恍然永年似乎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像雪悄默声融化在地上。
我想起她让我带雪给她看。
从陕西带雪去南方,真是一个滑稽的行为。直到我去买玻璃瓶,付钱,拎着塑料袋回家,打开电视蹲守天气预报。我滑稽,我承认。
等雪的日子里,我想她。想到周围的一切都被切片,每一个平面都都有我们两个的影子,平面逐渐拉长、重叠成一条放射线,而原点是一个圆形的金属门把手,上面有无数浅浅的指纹。在那一天,那些指纹上多了我的。
包房里,屏风式的女人一字排开,工头先选,选完我们选。轮到我的时候,工头对着在场的人哇啦哇啦介绍,这是xx大学毕业,读过书的……工头搂着我的肩,指着剩下的几个的女人让我选。领头连忙说场下还有,看不上可以继续挑,我赶紧摇头,随手指了一个,是永年。
永年得到指令,整个人泼在我身上,兜也兜不住。工头一巴掌拍在我的腰上:“好好干。”
我只觉得臊得慌。后来永年提起这一段,她永远带着疲惫好像总也晴不了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她说,你知道吗,听他讲完,我以为你多厉害,没想到是个阳痿,看来性能力并不能通过学历提高,该阳痿还是得阳痿。
从ktv包房走暗道到小房间的一路,我跟躲洒水车一样狼狈,她往哪里靠,我往哪边躲。刷开门,进房间,她的手已经抓住我的下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只好开口:“我……阳痿。”这两个词说得很低。
“你的意思是想玩儿特殊的?那个要加钱哦。”她很敬业地继续玩弄。那一瞬间我就好像太监被人掀开下体仔细端详把玩残缺的地方,羞耻与愤怒在那一刻爆发:“我说了阳痿!阳痿! 阳痿!”
她见我要出门急忙拉住我的手:“别,你出去我要被扣钱,还要被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跟那些工头不一样。”
生词恳切,眼角带泪,我见犹怜。我以为我吓到她了。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只是永年惯用的手段之一,语音语调或高或低,何时皱眉,何时笑,何时哭,何时讲些身世故事,她早就摸索出了经验与套路。但我知道有一点是真的,被客人退掉会扣钱,也会挨打。
“阳痿还来这里干嘛?被骗来的?” 她冷笑。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冷静下来提到这两个字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我见过阳痿的男人没有几百也有八十,你还排不上号。”
“这个症状很常见吗?”在此之前,我以为世界上只有我一个阳痿,它是我的原罪,是我从母胎里带来的乡愁。
那天我央求永年给我讲她见过的阳痿,我听得津津有味欲罢不能。之后几次,我有时候跟着工头来,有时候自己来。我找永年的行为大抵是一种雏鸟心态,她问我来干嘛,我说不干嘛,她便自顾自扯着被子睡觉去。次数多了,有时候她吃盒饭,也会问我吃不吃,她请我吃。“多亏了你,我能休息一会儿。”她的脸上有种微妙的扭曲。
大多数时候她在窄窄的床上补觉。永年的呼吸很轻,以至于某一瞬间我惊恐她就这么死掉。凑近了,感受她微弱的鼻息。我的动作很轻,但她睡眠实在太浅,往往没睡一会儿她就会惊醒,跟我四眼相对,场面一度尴尬。
她问我看什么,我说没什么。只有我知道我在用她的疮口满足自己的文学癖,我下贱。
小说里的性工作者永远精致美丽、言语犀利、情绪高昂,连疲惫的烟圈都是完美的圆形。她们是落魄的哲学家、诗人与艺术家,兼职男人的精神导师,是烙印在男人精神上的一朵朵红玫瑰。而永年身上是永远洗不去的疲态,她用瘦地能数肋骨的躯体迎接速食的客人,时间久了双方都营养不良。
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他们写的根本不是妓女,是他们自己。而写这些的大多数和我一样是阳痿。
她翻了个身:“我累了,你别吵吵我。”“那可不,你承受了不该承受的。”“是啊,刚刚那个他妈的跟猪一样。”
等雪下下来,已经是正月的时候。
等我带着三罐雪回南方时,已经二月末三月初。
等我再去找永年,才发现那里已经关门,换成了网吧。
我问老板,之前这里的KTV呢,老板说被人举报,一锅端了。我走到公安局门口,保安拦住我,问我干嘛,我说我自首。保安脸变了,手按在对讲机上。我接着说我嫖娼。保安让我滚。
带着的三罐雪已经化了,变成浑浊的水。我把它们倒在路上,写下阳具是世界的通行证,阴道是坟墓的墓志铭。
作者:段涯
评论:随意
清明那天,我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她的独子在老家池塘里淹死了。
电话那头,她失魂落魄地问我:“晓晓,这是报应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十几年以前,我十来岁的时候,还和家里人一起住在老家。
家里人,指的是我,我妈,我妈和第一任丈夫生的孩子,也就是姐姐,以及我妈的第二任丈夫,同时也是我的生身父亲的那个男人。
我的父亲是个极其符合刻板印象的中年男人,沉默寡言,旁人认为他沉默笃实,质朴可靠。他一年里多半的时候都在外务工,和我的交流也极少,却意外的待姐姐很亲热。
那一年的清明,他刚好辞工在家,而我妈回娘家扫墓,没有带上我和姐姐。
妈妈清早出门,说晚上回来,并没有多嘱咐什么。
我也不曾多想。家里既有一贯被认为很靠谱的父亲,又有已经在上高中的姐姐,什么事也轮不着我操心。
吃过早饭,父亲在家里无所事事地踱了两圈,最后翻出鱼竿和其他工具钓鱼去了。
他去的地方是离我家不到百步的一片鱼塘,周围一片绿树,水也是绿汪汪的。鱼养得好不好我倒不清楚,偶尔经过那边,只能看见水上浮萍和其下幽深的绿影。
因为绿化太好蚊虫颇多,我不怎么喜欢往那边去,倒是省了家长许多心。
父亲出门之后,姐姐动手收拾着家务,我给她添了一阵乱,被她挥手赶走了。姐姐说:“你自个儿玩去吧,没有要你的地方。”
我缩了缩脖子,跑到屋外揉起了家里的狗。狗被我弄得不胜其烦,一溜烟窜了出去,眼看着就是去了池塘的方向。没隔多久就听到父亲粗粝的呵斥声和狗仓皇尖锐的叫声。
再过了一会,狗夹着尾巴怏怏地回来了。我乐不可支。
姐姐皱着眉头出来,咕哝了一句:“够不着……”够不着什么,我没有听清,因此仰着脸故作一派天真地看她。
姐姐一开始没看我,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过了一会才对我说:“你去喊你爸回来。”
我不乐意:“啊?不是说用不着我吗。”
她瞪了我一会,见我一动不动,才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就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搞不懂她的意思。这几步路,要我等她干嘛啊?嘴上还是乖乖应了一句,等她一转头就又去捉猫逗狗了。
这一去却让我等了好久,久到狗都不乐意在家呆了。我折腾了半晌手指甲,才纳闷地往鱼塘边走。
才走进树林子里,满眼都是葱茏的树影,我胡乱挥手驱赶着蚊虫,突然听到一句压低的男声:“你躲什么——”
我一个激灵,脱口而出:“爸!”声音还挺高。
那边没回应,我有点迷茫地走过去。
父亲坐着,身子却背对着鱼塘,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姐姐站得离他三步远,头发散乱地披着,也低着头,极其勉强地笑着,看到我立刻就说:“既然晓晓来了,那我们回去了。”
这是在说些什么啊?一点逻辑也没有。
我这么想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想任何其他的事情。
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能沉默地盯着眼前的一池青绿。
如果我们在一幅画里,以这片池塘为背景,会有人觉得漂亮吗?
父亲却问我:“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说,话却在嘴边磕巴了一下,变成:“该吃午饭了……”
姐姐立刻接上:“那我现在回去——”
话题又被父亲打断:“晓晓也不小了,煮饭总还是会的吧。”
我偷偷看着他们两个的脸色,含混地“啊”了一声。姐姐无助地咬着嘴唇,脸色苍白。
“那你先回去把饭煮上。我们等会就去炒菜。”父亲说,语气尽量温和,“爸爸还有点关于高中的事情要和你姐姐聊。”
什么事情要在这不上不下的时候聊。
姐姐牵着我的袖子没松,我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直觉,姐姐好像需要我。
父亲站起来,扯开了姐姐的手,又拦住她的肩,故意作出宽厚的笑容:“快去啊。”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脸被映得有些发绿。
我怯怯地动了下脚尖,又得到一句毫无笑意的“愣着干嘛”之后才小声道:“那我回去了。”
姐姐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往外走了两步,又鼓起勇气回头喊了一句:“你们早点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厨房里东西摆得高,我费劲地淘着米,一不留神手滑把勺子丢了进去,咚的一声,声音有点沉,恍惚间听到远处传来闷闷的回声。
我把勺子捞出来洗干净,一扭头看到姐姐站在门口,像是和人打过架一样,整个人邋邋遢遢的。但是笑着,看来是打赢了。尽管人看着还有些恍惚。
我吓了一跳,不高兴:“你干嘛!也不出个声。我爸呢?”
姐姐莫名其妙地抹了一把脸,表情很平静:“他说他还钓一会,吃饭了再喊他。”
他平时其实也不下厨房,因此我没多想,“哦”了一句,只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姐姐反问。
“我哪知道。”我撇了撇嘴,把东西塞给她,“我不干了!”
然而吃午饭父亲没有回来,晚上也没有回来。姐姐说着担心,却稳稳地坐在家里。我看着她的表情,明明和平常没两样,不知为何,却不敢说话,也不敢乱跑。
那一天,直到天色黑了,妈妈回来以后,才慌慌张张地去找人。
然后,发现他溺死在池塘里。
我本就不喜欢那边,从此更加退避三舍,和姐姐的关系也冷淡起来。
那一天的事情,后来我再也没有回想。
姐姐失魂落魄的声音通过电流传达:“他明明那么乖,我明明说过不要去水边玩,是不是因为我……”
我打了个寒颤,小声说:“节哀。”
作者:段涯
评论:无声
时至半夜,房间里的窗帘严丝合缝地闭着。室外明月高悬,黯淡了四散的星辰。
屋里的灯不少。天花板正当中悬着一盏照明灯,房主人嫌它亮得有些晃人眼,从没打开过。
卧床墙头装着壁灯,是可称温馨或暧昧的暖黄色,然而主人讨厌会被灯光染成黄色的一切,因此在床头柜上又摆了一盏台灯。这是极漂亮的艺术灯,但过于精致,比起实用更像摆设。
书桌上另有一盏台灯,是座有些年头了的护眼灯,灯罩上积着灰,模糊了颜色,灯管投下的光芒也是蒙蒙一片。书桌一侧是书柜,柜门上装饰着几条彩灯,已经没人能记起来这是什么时候装的,只是在它彻底失去发光功能之后也没人想过要拆掉它。
此刻,房间里亮起的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冷光,这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坐在电脑前的人却浑然不觉,仍然死死盯着屏幕闪烁跃动的画面。他的眼镜反射着光芒,让人看不清他的视线。
他正在玩一款相当无聊的游戏。
相当无聊是他本人的评价。
游戏是一位网友推荐的,推荐理由是“相当真实,引人思考”。空洞刻板到像是应该出现在高考作文上的词。
该网友热爱一切模拟经营和养成类游戏,这次的推荐也是一款人生模拟游戏。
他并不爱好游戏。坦白来说,他什么都不热爱,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玩游戏只是打发时间,玩得也不怎样,但是为人固执又倔强,常常钻牛角尖陷入成就全收集的深渊之中。
网友说,这个游戏没什么可收集的,一定不会给你增添更多的负担了,放心玩吧。
他将信将疑地下载了游戏。
游戏内容是一个人的一生,宣传语说是高自由度。
第一步是取名。他不假思索地输入了自己常用的网名。除此以外游戏还有着相当繁复的设定,他认真看了一部分就疲于编造,后续干脆全按自己的情况填了。
接着就进入了养成阶段。过程显然极度简化过了,并不重复,但依然无聊。他无所事事地刷着属性。
为了避免陷入枯燥的重复轮回,游戏删除了很多现实里本应存在的事件,却留下了一些让人想不明白这凭什么留下的内容,比如装修房间。
他折腾了半天。最开始想摆成自己喜欢的风格,然而缺乏设计天赋,摆着摆着越看越难看,怎么都调整不好。他不甘心地比照着网上找来的例子修改,却还是不对劲。几次三番地改造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屏幕里的房间隐隐约约有些像他现实中置身的房间。发觉这一点之后,他干脆照着自己的房间装修了。
只不过游戏里只有半敞着窗帘的选项,“他”的房间总是被自然光照得清清楚楚。他没在意。
接下来的游戏内容也毫无新意。主角——“他”读书,交友,吵架,恋爱,莫名其妙被分手,考试,被训话……
简直就像他的现实生活一样。
时间逐渐推移,他渐渐犯起困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游戏,心想,等看到“他”——“我”的结局了就去睡。
游戏内的时间又到午夜,屏幕上突然弹出新剧情:“他”看着自己糟糕的成绩单,唉声叹气。“他”说,有时明明是想看看书的,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做别的事了,好像被控制了一样。
他有些不耐烦,心想我都没给你安排几次学习活动,能好了才怪了。游戏有够无聊,居然还搞这种没新意的哲学思论。
这时忽然有人隔着房门喊他的名字。妈妈问他怎么还没睡,给他端了一杯水。他含糊地敷衍过去。水喝了两口,随手搁在一边,接着打游戏。
游戏越打越无聊。他的哈欠一个连一个,心里想着这个点了总觉得反应没有白天敏捷了。这个念头还没完全划过,他手一抬,碰倒了杯子。
他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抽纸,草草地收拾了下桌面。键盘被打湿了一点,但看起来问题不大。
他把杯子送回厨房。返回房间,电脑已经自动息屏了。他也有些意兴阑珊,决定关电脑睡了。
然而,在他点开屏幕,准备关闭游戏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右上角主角的名字那里,显示的是他的真名。
他手一顿,盯着那一角,熬夜过度的大脑没法清楚地回忆起之前的场景。他回忆着刚刚屏幕上到底显示着什么。
忽然,又有声音传来,是在喊“他”——他的网名。妈妈语气严厉了一些,让他快点睡。
他回过头,看着房间门,突然意识到,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月光清明如水,映得室内亮堂堂一片。
光映在他脸上,被镜片反射,看不清心绪。
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布兰特 休斯是来和自己的女友分享喜悦的。作为这个学期才刚刚加入棒球队的新成员,他们时隔多年终于再一次赢得了高校比赛的奖杯。哦,当然,布兰特完全没有揽过所有功劳的意思,但队长也不是说了吗?他的发挥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布兰特甚至开始思考庆功会结束后,队长的那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在毕业后让自己接任、继续带领整支队伍的打算。
她的女友原本也是会出现在比赛场地上的,作为拉拉队的一员,在场边为他们的胜利而欢呼喝彩。她曾是如此热衷于每天放学后的训练,如果不是因为几年前的那个意外。自那之后,原本活力四射像个小太阳一般的女孩暗淡了下来。她开始长时间地把自己锁在家里、好几个月都没有再去过学校甚至不得不留了一级,直到在接受了教会推荐的心理辅导后,才终于好了些。别说后空翻了,现在的她可能连完整地绕场地跑完一圈都做不到了,布兰特想。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布兰特依旧爱着她,只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女孩从热烈的太阳变成了清冷的月亮罢了。
吉安娜 沃尔特一个人独住。她的父母因为意外离开了人世,哥哥则在其他城市工作,据说两人的关系并不好,至少布兰特这几年就几乎没有见过他的人影儿。一个人独住的好处是布兰特随时都可以来看望她,比如今天。他的胳膊肘下夹着自己的棒球棒,左手提着从快餐店打包回来的晚餐,艰难地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这让在墙壁上跳跃着的火光有些晃眼。吉安娜蜷缩在沙发上头抵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在盯着茶几上那根燃烧着的蜡烛,但又更像是在云游四方。
她大概是又没有吃晚餐,布兰特算是猜对了。
“你应该去看我们的比赛的。”他把那袋汉堡薯条放在了茶几上,棒球棒扔在一边,在吉安娜身边坐了下来,“我们赢了,我们拿下了奖杯。”
“我知道,下午维达先生和我说了,他好像去看了比赛。”她将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恭喜你,布兰特,我也很想去,但我现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你还在恐惧人太多的地方,也不用勉强自己。”
布兰特揽过她的肩膀,女孩瑟缩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所以……你又去教会了吗。”迟疑了片刻,布兰特还是决定面对现实。
吉安娜没有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
布兰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上次就说过——”
“但他们帮了我许多。”吉安娜打断。
他们最近总是在这方面有所争执,吉安娜已经知道接下来布兰特会说什么了。无法还是那些话——教会都是骗子,是戴着伪善面具的恶魔,离他们远点,越远越好。吉安娜不知道为什么布兰特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想法,她能从父母离世的黑暗深渊中走出来一些,还是多亏了维达先生的心理辅导。
“我知道,我知道。”布兰特再次叹气,“我完全没有否认他们对你有很大帮助的意思,但是……你不觉得这非常不科学不现实吗?你到底在认同一些什么?虽然我这么说可能太直白了,但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你的父母正沉睡在洛文德公墓,他们是不会复活的,现代科学根本没有办法能做到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吉安娜,你只是想再见到他们哪怕只是一次也好,但你也必须学会面对现实,亲爱的,好吗?”
然而吉安娜只是摇头——她似乎成了一个只剩下了这一种还能读取出来的动作的机器人,只是摇着头,茫然地、麻木地,眼睛一直盯着那团在茶几上燃烧的烛火。
“我已经准备好了。”半晌之后,她才愣愣地说。
“准备好什么了?吉安娜,我们先吃晚餐吧。今天快餐店有打折活动,所以我多买了一些。我现在就去开灯,好吗?有什么事,我们吃完晚餐再说吧。”
他起身,然而吉安娜拉住了她。她裹在身上的毯子掉下来了一半,布兰特这才发现她今天穿得格外正式,不再是那几件洗了又洗都快发白的那几身连衣裙了——她早就无心打理自己,就算是去教会,也总是披散着头发。布兰特不知道她是翻了多久的衣柜,才把这身裙子给翻了出来。
“你是想晚上出门吗?”他上下打量着女孩,发现她居然还精心地编了辫子,“也行,那我们吃完汉堡就出去吧。”
但吉安娜还是摇头。布兰特没有办法,又重新坐了回来。
“帮我。”女孩喃喃,声音如悬浮在半空那样缥缈,“帮我,求你了。”
“我帮你。所以……需要我帮你什么?”
布兰特刚开口便后悔了,他突然意识到了女孩想要他帮忙做些什么。那只幽灵般跳跃着火光的长长白烛之下是一张熟悉的合影,茶几之上除了他的汉堡外带袋之外全是银造的首饰或者器皿,与一些古里古怪的石头组合成了诡异的同心圆。
“维达先生说……其实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这个仪式了,但我有点害怕,所以……陪着我,当我的见证人,好吗?布兰特。”
“我说过多少次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谎言,你被骗了!”
“那如果他没有骗我呢!如果真的可以呢!”
吉安娜的声音盖过了他。她已经好久没有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过了,紧接着便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再开口时,语气重新柔和了下来。
“抱歉,布兰特。我是想说,如果这是真的可以做到的事情呢?况且……就像你说的那样,维达先生真的在骗我,那待会儿就可以见分晓了。如果……如果仪式启动之后无事发生,不是能让你的话更有说服力吗?”她仰望着布兰特的眼睛,苦苦哀求。
“……”
“……行吧。”布兰特妥协。
他知道不会有事发生的——如果吉安娜真的能因此离那个满口胡言的教会远一些,自己再陪她这么胡闹一场……也不是不可以。
“我该怎么做?”布兰特起身,将那袋汉堡放到了别的地方。
“什么也不用做——只是看着我就好了,布兰特。”
吉安娜将毯子扔到了一边,在茶几前跪了下来,半闭着眼睛,嘴里喃喃有词,布兰特蹲在一旁托着脸看着她。当那一长串不知所云的咒语结束之后,银器依旧是那个银器,石头也没有融化的迹象,烛光也一如往常那般跳跃着,客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无事发生,当然是无事发生。布兰特从来就不会去相信那些东西,这次也一样。
“所以我没说错吧,吉安娜。”布兰特的腿蹲麻了,于是他站起了身,“现在你总算可以相信我了吧?离那些人远——”
吉安娜也站了起来——不,那真是站起来的吗?她的身子向后弓起、头抵在沙发上,接着两腿直直地将身子顶了起来。如恐怖电影的慢放镜头那般,她弓起的背慢慢地回到了原位,接着像是腰部无法承受肩膀的重量一般,又向前甩了出去。布兰特说了一半的话被她打断了,吉安娜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转过头来,嘴微微张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正倾斜着注视着他。
“吉安娜?”布兰特发现自己的腿在发抖,“吉安娜,你听得到我吗?你怎么了?!”
她应该是听到了,因为她摇晃着身子朝他的方向靠了过来,两条手臂像是被折断了一般在身侧无力地摆动,布兰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这是什么?!这还是他的吉安娜吗?!
布兰特一向是不相信那些死灵召唤或者奇奇怪怪的法术的,他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的信徒,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灵异现象都是想哗众取宠或者无知的人编出的故事,但就在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什么了。
“吉安娜”一步步地逼了过来,不紧不慢,整个人如断线木偶那般,似乎连自己都没法控制住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布兰特发出的动静吸引了她,她越来越近了,一双手幽幽地向前伸去,它们的目标是布兰特的脖子吗?
布兰特不知道——他的思考能力已经因为过度的惊吓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但人在恐惧时的求生本能还在。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右手碰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东西。潜意识里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东西绝对能在此刻救自己一命,于是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便死死地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狠狠地向上挥了过去。
他击中目标了,他确实是一个准心很好的棒球队队员,或许在队长毕业后,他真的可以接下他的位置。“吉安娜”倒了下来,趴在地毯上不再动了。一些深色的液体从她的头部弥漫了开来,那股浓烈的铁锈味儿让布兰特瞬间清醒了过来。
“吉……吉安娜?”
没有回应,无论他喊多少遍。
他杀人了,不,他真的杀人了吗?那真的还是吉安娜吗?还是……不对,那就是吉安娜,至少是吉安娜的身体……但是……可是……不……不应该那么做……可又该如何……吉安娜……她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反应了……她不动了……是死……了吗……现在该做什么……报警……还是……
布兰特最终做出的是另外一个选择。他将那栋小房子和整个洛文德一起抛在了身后,再也回不去那儿了。他是杀人凶手……因为恐惧而见死不救的凶手……夜夜陪伴着他的,很快便只剩下了闹钟般准时造访他的噩梦。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帕特里克·朗费罗转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然而换来的只有麻绳摩擦皮肤的触感。他扭动身体尝试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被反扣在椅背后的双手以及捆在椅脚上的脚踝却限制了他的行动。
“为什么我会……”
头脑依旧有些发昏,但不影响他追溯之前的记忆。他隐约记得自己一如既往在执行护卫任务,等护送目标回到家之后,对方说要去洗澡,然后让他去拿东西……再然后……
再然后,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一股强烈的电流传遍他全身,夺去了他的意识。
“……糟了!”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他再次挣扎起来,想要尽快挣脱麻绳的桎梏。麻绳嵌入他的皮肤,一阵刺痛从手腕处传来。他的手指本能地抖动了一下,一个藏在掌心的东西差点顺着手指滑落。
在那个东西掉落之前,他赶紧攥紧手指,将它重新包入掌心。确定那东西还在手心中时,他忍不住松了口气——但很快,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甩了甩头,将多余的想法驱出脑海。他再次开始挣扎,尝试脱离困境——
“放弃挣扎吧,朗费罗,除非你突然变异,否则是不可能挣脱这个桎梏的。还是说你觉得毁了自己‘浪费’的名声有点可惜?”
“……!”
帕特里克顺着声源看向前方,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正厌弃地咂了咂舌,身体向后一仰,让背部陷入沙发的拥抱中。宽敞的客厅中只有帕特里克和她两个人,而此时女人双手环胸、两腿交叠,金色的眼眸里映出帕特里克的脸。
他愣神了一瞬,视线迅速扫过女人的脸和身体。虽然粉色的长发有些潮湿,但是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一丝安心感涌上他的心头。
但下一秒,怒意喷涌而出。
“东!不!夕!”帕特里克咬牙切齿地喊出了面前女人的名字,“你又发什么神经?!”
没错,面前这个女人正是他的护卫对象。
担任东不夕的保镖也有半年多了,帕特里克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作风。为了赶他走而抄刀自捅、因为看不顺眼绑匪就直接打破车窗跳车差点摔死、在公园和菜鸡杀手当街骂架却完全不在乎当时抵在她脖子上的刀——
“平时你自己作死就算了,我好歹会因为任务救你一把。但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就算是在家里,只要远处有一把狙击枪对着你的脑袋,你必死无疑!”
“哦,所以有吗?”
“……现在没有。”
“没有那你发什么疯,管好你自己吧,丢人玩意儿。”
“东不夕!!!”
然而他的怒吼并没有让东不夕露出一丝畏惧,倒是厌烦的神色更加明显。
“吵死人了,要我给你上个嘴笼吗?”
“你到底发什么神经?!”
“笑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发神经了?”
“偷袭我然后把我绑在椅子上还不算精神失常???”
“那是你自己丢脸,跟我有什么关系,”东不夕冷笑一声,“身为保镖却破绽百出,你干脆把自己‘最强守卫’的招牌换成‘浪费资源守卫’算了。”
帕特里克张开嘴,无数咒骂的话语涌上喉咙。可是那些话语明明已经冲到了舌尖,但他没能让话语倾泻而出。
“……啧。”
帕特里克咬了咬牙根,将视线扭朝一边。
至少东不夕说的有一点是对的。他今天确实露出了破绽,否则不会因为一把电击枪就失去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五花大绑。
“真是丢人。在你的小命交代出去之前,你早点放弃任务滚蛋算了,朗费罗。”东不夕直起身,盯着帕特里克的眼睛微微眯起,神色逐渐从厌烦变成恼怒:“这么轻易就被偷袭,如果有人伪装成我接近你,你还想有机会大吼大叫?”
帕特里克微微转头,斜眼瞟向东不夕。女人金色的双眸紧紧盯着他,满脸愠怒,但帕特里克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担心自身安危才露出这样的表情。
毕竟,如果她爱惜自己的性命,她过去也不会干出那么多荒唐事。
“干什么?要为自己的失职口头忏悔三千字吗?比起口头忏悔,不如跪在地板上把客厅舔一遍。”
“……”
他感觉自己的脑浆似乎沸腾了一瞬。
重新将视线转向东不夕,帕特里克深吸一口气,勾起嘴角露出清爽的笑容。灯光洒在帕特里克的金发上,又顺着发丝向四周发散光晕,一眼看去他整个人像是在发着光。
“开玩笑,这又不是我的问题。我巴不得有个伪装者靠近我,这样我就可以对着你那张欠揍的脸来几拳。”
“搞笑,就你这心不在焉的模样,你还想分辨出真假?”
“你太低估自己了,东不夕,”帕特里克的额角暴起青筋,而他依旧竭尽全力地维持着爽朗的笑容,“就你那惹人生厌的程度,伪装者可演不出来。”
“……啊,是吗。”
东不夕站起身,嘴角向上牵起,额角也暴起青筋。她三步并两步走到帕特里克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被固定在椅子上的男人。
“那你怎么还不滚蛋啊,嗯?”她抬脚踩到连接椅脚的横杠上,俯视着帕特里克:“我早就说过你被开除了吧,朗费罗?”
“我应该也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的雇主不是你,是东家的前任家主。你只是目标对象而已。”
“跟死人签的合同去阴间履行啊。”
“谁让你还在阳间呢,东不夕,”帕特里克发出讥讽的笑声,“虽然你这种不是东西的家伙连阎王都不想收——呜哇?!”
“哐当!”
随着一声悲鸣与巨响,帕特里克感觉视野一转,随即手臂传来剧痛。他吸着冷气睁开眼,映入蓝色双眸的是洁白的天顶。
不等他开口骂人,东不夕的身影就挡住了从天顶倾泻而下的光线。他感觉胸口一重,回过神来,东不夕正跨坐在他的胸口上。
“嘶——大爷的,你每年体检不去体检一下脑子吗?!”
“你只要按下你藏在手里的东西,你就不用愁我明年去不去体检了。”
“……!”
帕特里克睁大眼,在意识到东不夕正死死盯着自己的脸时,他拼命想要掩去浮现在脸上的动摇,以防被对方察觉。但是,就像他所意识到的那样——东不夕一直将视线停在他脸上——既然如此,他的神色变化又怎么可能逃过她的眼睛。
“……看来被我说中了,”东不夕眯了眯眼,“你今天一直注意着右手,却又刻意防止我察觉异常。我本想趁你失去意识的时候掰开你的手,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好东西,可谁想到你就算失去了意识也将手指攥得那么紧。”
“……你就为了看这个,所以才偷袭我?”
“如果我问你,你会给我看吗?”
“……”
“看吧,所以我何必浪费时间。”
“……那你呢?”
“啊?”
帕特里克盯着东不夕半晌,忽然别开了视线。几秒后,他又把眼珠转向东不夕。
“如果我问你在想什么,你会坦诚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回应你?”
东不夕挑了挑眉,视线转向帕特里克的肩膀:“跟你对话简直就是浪费生命。干脆把你的手砍下来,再看看你的手心里藏着什么吧?”
帕特里克嘴角一抽,他知道东不夕没在开玩笑。
……但是,看着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他却做出了忽视理智警告的举动。
“那你怎么还没动手?怎么,堂堂东家大小姐难不成还怕见血?”
他本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挑衅,但他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冲动。明明光源在她身后,可是那双倒映着自己身影的金色眼眸,却比灯光还要耀眼。
他看到那两颗金色的眼珠子里闪过一瞬怒意。那份怒意让他背脊发凉,内心却又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你以为我会中这么低级的挑衅,朗费罗?”
“哦,那你中了多少次高级的挑衅,东不夕?”
帕特里克拉扯着嘴角,俊秀的脸上满是不屑。
“我的话语在你眼里是低级的,那昨天那秃子少爷做了什么让你大发雷霆,甚至把蛋糕砸在他脸上?还请你教教我,免得你看起来人生无趣。”
“我揍那秃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向人家求婚吗。”
“……”
看着微微睁大眼的东不夕,帕特里克抿了抿唇,握紧被压在地面上的手。
他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饱含讥讽,以免东不夕察觉到正在悄无声息啃食他内心的不适感。
“我还想着自己能解脱了呢,毕竟根据合同,等你找到丈夫之后,我就能结束任务。”
东不夕没有回话,但帕特里克知道她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
吞了口口水,无论面对多少敌人都能坦然处之的王牌保镖,用牙齿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
“结果谁想到你会突然把蛋糕砸到那个秃子脸上。怎么,求婚被拒就这么让你面上无光?”
“……”
“装傻是没用的,毕竟我拿到了‘证据’。”帕特里克的语速逐渐加快,没有注意东不夕的表情正在逐渐变化:“笑死人了,你刻意瞒着我你昨天出行的目的,我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任务,结果居然是给一个秃子送订婚戒指。”
虽然察觉到东不夕的视线越来越锐利,但帕特里克这次没有别过头,而是扬了扬下巴,让自己和女人四目相对。
“怎么,你难道觉得那个拒绝了你求婚的秃子会留下你送给他的戒指?你的脑子里难道开满了花田吗,东大小姐?”
“……”
东不夕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仰面朝天的帕特里克。预测的反驳和怒斥没有袭向帕特里克,这让他感到一丝疑惑,但很快,疑惑就被愤怒冲到情绪的边角。
他再次开始扭动身体,尝试挣脱束缚。即便手腕和背部都被地面磨得生疼,但是肉体上的疼痛却没有消除他左胸口深处奇怪的刺痛。
“平时的伶牙俐齿和嚣张气焰哪里去了?”他一边挣扎着,一边怒视着依旧坐在他胸口上的东不夕:“先不说那个秃子有哪里好、也不说你到底怎么变成个睁眼瞎,不过是被拒绝而已,你这种疯女人被他人拒绝的次数还少吗?不过是个秃子而已,至于一言不发像个死人吗?”
“再说了,从我接了护卫任务开始,我就没见过哪个人能长久呆在你身边——除了我。当然,我是为了工作,我有我的原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客观来说也就只有我这种完美贴心的人能忍住你这种人渣了。
“为了防止你误会,我先说明,我说这些不代表我对你有好感,也不代表我同情你的遭遇,说白了你只要活着我的任务就不算失败,我巴不得看你多吃瘪几次,所以看到你被那个秃头拒绝求婚我一点都不生气,倒不如说简直就看了一场好戏。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也没有兴趣嘲笑失恋的人。虽然我挺怀疑你到底什么时候瞎的,明明天天看着我这张帅脸,上次你找人为我定制西装的时候,量体的裁缝对我身材的夸赞你也听到了,结果你居然向那个秃头佝偻男求婚,简直不可理喻——”
“朗费罗。”
在帕特里克越说越上头,额角的青筋愈加明显之前,东不夕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抱怨——虽然帕特里克觉得自己只是说出事实。原本跨坐在他身上的东不夕忽然起了身,然后绕到他头侧,将他连着椅子一起扶了起来。
重新恢复正常落座姿势的帕特里克感到有些不自在,他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过火的话,伤害到了东不夕。可是对方没有在意他突然的噤声,而是找了一把剪刀,剪断了桎梏住他四肢的绳子。
绳子落地,帕特里克恢复了自由。他有些茫然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将视线落向被绳子捆住的地方。
“?”
仔细一看,手腕上的伤口大多数都是自己挣扎的时候磨出来的。如果自己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绳子的捆绑方式甚至不会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
“朗费罗,我问你,你现在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是我昨天给那秃子的戒指吗。”
站在自己跟前的女人开口问道。帕特里克抬起头,对方一手叉着腰,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望着他。
“……怎么,你还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看到证据才相信自己被人甩了?”
原本因为打岔而消散的怒气再次涌上心头,右手手指再次握紧,力道大得如同要捏碎藏在掌心中的小圆环。
然而面对他的愤怒,东不夕只是盛大地叹了口气。
“唉。”
她抬起一只手,用手指揉了揉眉心。当帕特里克再次接收到她的视线时,他才发现东不夕满脸无奈。
“……怎、怎么,黑历史被人拿捏就这么难受?”
“不,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愚蠢叹气。”
“……哼,终于意识到自己睁眼瞎了吗——”
“我还以为你拿着一个遥控炸弹。”
帕特里克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哈?”
“因为你今天表情一会儿阴暗一会儿纠结,我以为你反水了,只是看在相处那么久的份上,在做最后的挣扎,考虑要不要和我同归于尽。”
“……”
“结果居然只是拿着昨天我给那个秃头的戒指。那玩意儿早就没用了,你居然还把它捡回来。”
“……没用了?”
“那个戒指是特意定制的机械,只要接触到目标就能在一瞬间取得对应的资料并传到指定终端,但坏处是只能使用一次。有人委托我取得那个秃子随身携带的特殊情报,所以我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
“……哪怕这种方法会损害你的名声?”
“哈,事到如今我还在乎名声这种东西吗?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再多几个也无妨。”
“……”
“真是的,看你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破天荒的想法……也是,就你这种浪费空气的存在,怎么可能有胆子对我下手。”
东不夕再次盛大地叹了口气,随即走到沙发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她拿起遥控打开了电视,对站在一旁一头雾水的帕特里克彻底失去了兴趣。
帕特里克茫然地站在原地,他看了看电视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画面,又看向窝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东不夕,感觉思绪一片混乱。他努力整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挡在了东不夕面前。
东不夕皱起了眉。
“让开,朗费罗,我看不到电视了。”
她伸手推攘青年,可对方却纹丝不动。
有些恼火地抬起头,却不想青年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住了她脑后的沙发。
圆环滚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东不夕下意识顺着声音看向滚动的圆环,但脸颊忽然被人一把捏住,她被迫与那双蓝色的眸子四目相对。
“朗费罗,你发什么神经?”
“东不夕。”他从牙缝中挤出她的名字,咬牙切齿的程度简直像见到了世仇:“所以你把我绑起来,是因为你觉得我背叛你了?”
“不然呢?”
东不夕回答他的表情简直像回答“今天天气如何”般平淡。
帕特里克忽然回想起自己回收戒指时的心情。当时砸了秃子一脸蛋糕的东不夕转身离场,任留秃子在她身后大声辱骂,并将她送到手里的戒指丢向她的背影。帕特里克以护卫名义接住了戒指,但当看到镶嵌在上面的钻石时,左胸口传来了轻微的刺痛。
在那之后,他虽然没有追问东不夕细节,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收回了戒指,但他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戒指的每个细节,睁开眼却又忍不住观察戒指的形状。最初他只是疑惑为什么东不夕会向那个秃子求婚,但到最后浮现在心底的话语却是——
作为一个保镖不应该有的想法。
作为帕特里克·朗费罗也不应该会出现的想法。
可他偏偏被那个想法搅得心神不宁,以至于沦落到被东不夕绑在椅子上。
“你还想要什么答案?没事的话就让开,你挡着我视线了。”
帕特里克的沉默让东不夕感到不耐烦。她再次伸手推攘青年,但青年却一只膝盖抵上沙发,再次拉近了距离。
“……你到底发什么疯,朗费罗?”
帕特里克沉默了一瞬,缓缓开了口。
“你——”
为什么觉得我会背叛你?明明我们都已经相处那么久了,为何你会觉得我会背叛你?明明我已经……
脑海里浮现出无数想问的为什么,可是问题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话语。
“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我有我的工作原则,也没兴趣砸自己的招牌。我可是最强的守卫,怎么可能反水。”
不是。他不是想说这个。
“怎么还在纠结这个啊。我都说是我蠢了,高估了你的胆量,这还不够吗?”
“你侮辱了我的招牌诶东不夕!”
不对,他不是在意这个。
“啊——好好,知道了,你是最强守卫,有你在我很放心,行了吧。”
“你这话有诚意吗?有哪怕一丝诚意吗?”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呢?他想要的不是认同,他想要的是——
……为什么她就是不明白呢?
是因为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向她索求什么吗?
“……”
意识到这一点时,帕特里克忽然沉默了下来。东不夕皱着眉看向青年,那双被金色发丝挡住、如同晴空般的蓝色眼眸正氤氲着忧愁,而他的脸上正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委屈。
为什么会委屈?为什么会忧愁?
东不夕想要问他,但是当对方抬起眼与她四目相对时,她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里盛着她的身影,他看向自己的视线与其说是在看护卫对象,倒不如说是在看——
“……啧,烦死了。”
帕特里克听到东不夕发出一声咕哝。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领子忽然被人拽住,将他的身子向沙发拽去。
“啾。”
轻微短暂的响声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中,留下痕迹的只有嘴唇上残留的温度与触感。
“……”
帕特里克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东不夕,他想要伸手去触摸一下嘴唇,确认自己唇上传来的触感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然而四肢却不听他的使唤,依旧牢牢固定在原地。
直到东不夕转开视线,又些厌弃地晃了晃手。
“这下诚意到位了吧?”
帕特里克下意识点点头。
“到位了就让开,不要挡着我的视线,累了就回房休息。”
帕特里克缓缓挪开身子,却只是坐到了东不夕身侧。东不夕瞥了一眼帕特里克的侧脸,青年依旧处于大脑宕机状态,视线直勾勾地看着正前方的墙壁。
“……”
东不夕将视线移到帕特里克放在身侧的右手上。他的右手掌心里印着一圈小小的红印,那印记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消除。
盯着那痕迹许久,东不夕将视线移向电视屏幕。她顺手将沙发上的抱枕抱在胸前,直立的抱枕挡住了她一半的脸。
“……浪费时间。”
她嘟哝着,声音却小得只有自己听得见。呼吸扬起的水气撞到抱枕的枕面上,又受到力的驱使向来时的方向吹去。
水气拂过她的脸颊,向她脸颊上的红云问好。
END
Vol.211「北方」《万圣夜汽车怪谈》
作者:喵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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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渐渐停了,在路边的灌木上薄薄的洒了一层。眼前这条泥泞的小路也被遮掩的干净了不少。Sam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雪水和泥巴的混合物中,听到鞋底淤泥被挤压发出的咕唧声,有一两下十分像放屁。要是平时,Dean肯定会跳出来,嘲笑他是个放屁虫,而今天显然他没有这个兴致,而是臭着一张脸,在距离Sam两米远的地方愤愤的走着。
他们的面前,impala留下的车辙有些被雪盖住了,但总算还能看清,但是再过个把小时,天完全黑下来,他们就不得不用手电筒照明才能跟踪上车子留下的痕迹。
他们已经追了一整天,昨天晚上不得不在一个荒废猎人小屋将就一晚就够糟糕的,结果半夜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居然偷走了Dean的宝贝。他们从小屋里冲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尾灯发出的不祥暗红色,根本没有看到偷车贼的模样——如果那真的是偷车贼干的话。
“Dean……”Sam刚开了个头,就被哥哥蛮横的打断了。
“想都别想,我不会丢下我的baby不管的!”Dean伸出一只手,威胁着。他掏出手机又看了一下,完完全全的没信号,这该死的阿拉斯加,这该死的北方,这该死的案子。他诅咒着能诅咒的一切,包括天气。
“Dean,也许我们想错了,万一不仅是人的问题呢?既然我们肯定这段路程有问题,我们可以回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查查其他的丢车事件。万一那些失踪的人只是车辆的附带呢?”Sam试图说服Dean。
“你看,我们之前的调查,每年的十月底,这里都会有人失踪。而且是连人带车一起失踪,从来没有找到过他们的残骸。要知道人还算好处理,那么多的车,居然也不见了,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你是说这是一个什么喜欢偷车的怪物,每到万圣节就跑出来吃人顺便偷车?那它可真有眼光啊。1958年的游牧民族,1957年的莱克斯勒愤怒,1955年的福特雷鸟……还有我的好女孩!”
“所以我们也许可以回去换一个角度来研究一下。”Sam发动狗狗眼,试图说服大哥。阿拉斯加的十月,白天早已低于5度,夜晚更是直接零下,就算是他们身体好,露宿在这种林地里也是吃不消的,更何况还有狼或者尚未冬眠的熊。
Dean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好,你回去查查,顺便再搞辆车来。我会跟着我的baby,看那狗娘养的到底要把她开到哪里去。放心,我也会给你留下追踪的记号的。”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大半包M&M豆,晃了晃,然后往自己嘴巴里丢了几颗。
“Dean……”Sam微微提高了声音,如果不能把Dean一起拉回去,他还不如跟着他的兄弟,这种情况下落单,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风险更大了。“我们不能分开,你知道规矩……”
Dean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你也有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然后他突然变了脸色,转头看向右边的森林。
“听……”他用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弟弟保持安静。
Sam狐疑的聆听了一会,除了风声和树梢晃动摩擦的声响,他没听到任何声音。
“引擎声,我绝对不会听错的,虽然很远,但是那是我的女孩的声音。”Dean 看了看眼前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道路,这条山道有个很缓的弧度向右方弯曲,也许穿越树林可以抄近道赶上impala。
他找了根长木棍,试探了一下前面的灌木丛,然后一脚蹚了进去。
Sam看着Dean固执的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跟了上去。
“你不是回去调查吗?”Dean停了下来,一副我应付的来的表情。
Sam扯了扯嘴角,为阻止老哥犯蠢做出最后的尝试:“这边有可能有泥炭沼泽,看上去和普通地面没区别,走进去就会陷下去。一个人会很危险的!”
他加重了语气,希望Dean能接收到自己的暗示。
“所以那些车和车上的人,也许掉进了这样的沼泽?”Dean的思维方式有时候是跳跃式的,他恐慌了起来。“哦,不,不管那是什么狗娘养的,我绝不允许它吃了我的baby!”
Sam看着Dean加速冲向树林,当然手上还挥舞着那根用来探路的树枝,一时间不知道该叹气还是生气。
最后他还是认命的跑了起来,紧紧的跟随着他兄弟留下的脚印。因为在那一刻,他也听到了引擎声,甚至还在树林的深处看到了隐约的红光。
不管那是什么怪物,如果可以面对面,他们这样老道的猎人,总能想到方法去面对的。
天越来越黑了,一头扎进树林后,原来从树冠泄露下来的一线天光也消失不见。四周逐渐沉浸到一种雾蒙蒙的灰色,仿佛世界正在融化分解,变成某种暧昧的模糊不清的东西。
在这样难以识别的幻境中,Dean带着他与生俱来的猫科动物一般的灵敏,在厚厚的落叶土上灵巧而迅捷的前进。他不时用树枝探查一下前面,凭着猎人的直觉排查那些可疑的地方。
在迅速昏暗模糊的树林里,前方那团原来越明显的红光现在变成了唯一的指路明灯——哪怕它指向的是一条不归路。
Sam掏出自己枪,装了盐弹的和银弹的,谨慎的跟在Dean的后面,留神着四周和身后。如果说Dean是先锋,那么他就是后卫。
这段的距离想必有些蹊跷,他们如此前进了不到半个小时,那团红光居然近在眼前了,目测不超过三百米。而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起码也得有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Dean缓下了脚步,转头和Sam做了一个分开包抄的手势。但是Sam坚决的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下抵近观察。
他咬了咬嘴唇,做出了让步,把刚才探路的树棍靠在身边的一棵大树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引擎的声音已经十分响了,而且不止一台汽车的,如果不是知道这见鬼的林子里本该什么都没有,Sam会以为前面有一场肌肉车展览。
除了引擎的声音,还有一些隐约的笑声,那些小孩子的尖声打闹,在这寒冷的夜晚听上去格外的阴森。Sam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万圣夜,明天就是万圣节,平日里孩子们打扮起来出门讨要糖果的日子。
他感觉眼角有什么白影子一晃而过,转头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Dean已经往前移动了二十米,他赶紧跟了上去,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嗨,不给糖就捣乱!”他移动到第五棵树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拉了他一下。Sam剧烈的掉头,把枪对准了那个毫无预兆突然冒出来的东西。
那是不到他身高一半的小丑,带着廉价的粉红色假发和可笑的红色圆鼻头,脸上用油彩简单的画了厚厚的嘴唇和黑白相间的星星眼——看上去最多十岁。但是有那么一瞬间,Sam还是想要尖叫。
“嗨!来大哥哥这里。我可有很多糖果。”Dean大声的招呼吸引了小丑的注意力,孩子笑呵呵的跑走了,从Dean的手里拿了一把巧克力豆,然后隐入了空气中。
Sam咽了一口口水,艰难的问道:“是鬼魂?”
Dean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算是安慰:“谁知道,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幻觉。前面有个公路酒店,门口停着我的baby和那些以前失踪的车。”
Sam跟着Dean来到他的观察位置,看到了那间肯定不存在的酒店。古老的针叶树干从酒店的屋顶冒出,延伸向天空,透过酒店的墙壁也能隐约分辨那些生长在土地里的树干的影子。
倒是门口的那些车看上去完全是实体的,坚实的停靠在腐叶土上,投下真实的影子。
Dean往前走了几步,从目前所站的土坡滑了下去。他看到了自己的黑色impala,但是在baby的旁边还有一辆深红色的,闪烁着瑰丽的光泽,看上去像是刚刚有人给她做了全套保养似的。
“嗨,就是你吗?拐走了我的女孩。”Dean握着枪的手松松的垂着,没有显示出更多的敌意。
“那是我爸的车。”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冒了出来,仿佛他一直站在Dean身后似的。Sam眼看着他从空气中浮现,就像以往那些鬼魂。那孩子大约十一二岁,穿着蝙蝠侠的cos服,手里领着一个空油漆桶。
“哦,那你爸可真的很有眼光。”Dean露出那种擅长的,和孩子交流时候的温和表情。“他在哪里?”
“他在家,我偷偷把车开出来的。”男孩低下头,有点不安的样子。“我和Tom打了赌,我一定能把车开到这里。如果我赢了,他会把圣诞节限定版蝙蝠侠雕塑给我。”
孩子天真的笑了笑,有点过大的头盔与稚嫩的脸颊间有些缝隙,粘稠的红色液体正一点一点的从那边渗透出来,弄脏孩子洁白的皮肤。
Dean回头看了一眼Sam,Sam微微点头,以Dean的身体为掩护,从身后的背包里摸索出油和盐还有打火机。那辆红色的impala驾驶座上有一小团黑色的东西,仿佛被揉成一团的垃圾袋,只能隐约看出那个蝙蝠侠的头套。
“这里只有你和Tom吗?”Dean持续的闲聊,吸引那个孩子的注意力,同时保持警惕。以防四周出现其他的鬼魂,这些年,这段山路一共发生过六起失踪案,六个家庭,九个大人,七个孩子,很难相信只有眼前这么一个小鬼在作祟。
“Tom撒谎了,他根本没来!”孩子的声音变的尖锐起来,让Dean的耳朵隐约疼痛。“所以我找了别的小伙伴。他们会陪我玩!”
就像被召唤一样,Dean的四周立刻冒出了更多的孩子,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六、七岁,穿着各种各样的万圣节装扮,提着他们的小糖果篮,带着整齐划一的笑容。
“哦……哦,好的。”Dean控制住自己往后退的欲望,用没拿枪的手掏出了那包一公斤装的M&M,天晓得,这玩意会救他多少次命。
他提着袋子,小心的给每个孩子的罐子里面倒了一把,但那些孩子拿完糖也没有消失,而是呆滞的看着虚幻的酒店。
“你们的父母都在酒店里面吗?”Dean小心的问道,他眼睛的余光看到Sam已经做好了焚烧尸体的准备,也找准了撤退的路线。
“他们都喝醉了,走不了了。”小蝙蝠侠摇晃着手里的油漆桶,巧克力在里面咕噜噜的滚动。“你是大人,也要喝酒吗?”
Dean没有回答,而是猛的往左前方一冲,在Sam点燃红色impala的时候,拉开了baby的车门,迅速的发动了汽车。Sam也快速的冲了过来,几乎是把自己撞进了车厢。
轮胎在泥地上艰难的打滑,仿佛陷入了泥沼。
“Come on,加把劲,我知道你能行的!”Dean用力的拍了一下方向盘。他可以看到在红色Impala燃烧起来的时候,刚才那个领头的孩子也着火燃烧起来了,然而半透明的公路酒店依然存在,某种不知名状的东西在里面翻滚,仿佛巨大的虬扎的树根。
地面起伏晃动了起来,他们就像是在剧烈的地震之中。Impala发出低哑的嘶吼,轰的一声冲脱了了地面的纠缠。Sam掉头看向身后,他们原本停着的地方,地面裂开了,几根粗黑的根茎冲了出来,上面裹着几具骷髅。
“干掉他,Sam!”Dean开着车,努力的躲避不断从地面伸出来的树根。随着这些树根越来越多,刚才看着还结实的地面像面糊一样塌陷了下去,那些停在酒店前面的车,一辆接一辆的被拖下了泥潭。
Sam从后座拉出行李,哪里有更多的油和盐,装在玻璃瓶中,此刻他点燃了那些引信,把玻璃瓶像燃烧弹一样狠狠的砸在那些树根上,特别是捆着骷髅的树根。
他的攻击十分有效,被烈火燃烧的树根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尖叫,仿佛是金属被碾磨压碎的噪音。其中某个燃烧弹一定砸中什么爆炸物,爆炸的冲击波从地下传来,震得两个人都被弹了起来。
Dean开着车艰难的冲上了土坡,终于可以回头看一眼刚才那个虚假的酒店和停车场。现在那边已经被火光和浓烟所包围,不管原来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随着滚滚的烈焰消失殆尽了。
“那个孩子偷开他老爸的车,出车祸了?”Sam这时候才能喘口气,询问刚才的情况。
“恐怕没那么简单。”Dean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豆,袋子上面歪歪斜斜的用红色的液体写着红狗两个字。
他们等到火几乎全灭,才开车寻找下山的路。靠着几块残存的栏杆,他们还是顺利的从更偏僻的小路开到了刚才徒步的那条道路上。在抵达了下一个镇子后,Sam做了研究,Dean仔细检查了自己的baby。最后两个人在吃万圣节晚餐——外卖版的时候,讨论了这一天的收获。
“好吧,除了那些失踪案。还有一起酒吧火灾。你猜那个酒吧叫什么?”
“红狗酒吧。”Dean和Sam异口同声说出了答案。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Dean喝了一口啤酒,叼着薯条问道。今天的薯条包装上有万圣节特别定制的小丑图案,他故意把小丑对着自己的兄弟,生怕他看不到。
Sam干咳了一声,移开视线,为自己的不成熟和老哥的不成熟同样感到懊恼。
“酒店的老板名声不太好,据说有过酒驾致死的案子。他被吊销了驾照,但是他的合伙人有。而且他十分喜欢收集经典款的肌肉车,就算没了驾照,也不能妨碍他继续这个爱好。”
“那个孩子,可能是麦克•杰弗里。1981年失踪,万圣节前夜,开着他爸的impala溜出去玩,从此未归。当时还组织了大量人员搜索,那个孩子还有那辆车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在酒吧失火前还是失火后?”Dean咬了一大口汉堡,心想自己第一次开impala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小麦克那个年纪,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之后。酒吧的火灾也十分蹊跷,据说店主被反锁在地下室,活活烧死。他那些收藏的名车都被一起砸烂烧了。”
Dean皱起了眉头:“哦,那可太暴殄天物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那个酒吧店主的鬼魂在搞事?”他摇晃着脑袋,举起了薯条袋子,让小丑缓缓的逼近Sam。
Sam一把夺过了薯条,丢在桌上,翻了个白眼回道:“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明年最好还是来这里看一下,作怪的东西有没有被彻底清除。”
“我讨厌北方。”Dean苦着脸,抱怨了一句。他泡的发白的脚趾在店里可怜的暖气前烤着,漫长的雪地跋涉可太糟心了,要不是为了baby,他可不想体会这种感觉。
“耶,我也是。”Sam掏出了自己的蔬菜田园堡咬了一口,顺便阖上了笔记本。“我还讨厌万圣节。”
“耶,我也是。”Dean自我解嘲的笑了一下,举起啤酒和Sam碰了一下。“我讨厌万圣节,还有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