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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还需修改,之后补。谨慎,建议别看。写完了会求大伙看的。)
人像最潮湿的木头,点火后很快升起浓烟。
忽地一阵风吹来,安迪用手遮住眼睛,却从指缝间看到浓烟化作卡琳娜的形态向他扑来。
空气中弥散着焦糊的气味。
女巫会被火烧死吗?围观者们欣然享受着这火光与气味,围成一圈,露出安心的笑容。
一滴雨滴在安迪的唇上。他舔了舔嘴唇,却没有一滴再落下来。
木材或是人体的噼啪声都少了下去。浓烟后透出紫色的光芒。
围观者里出现了些许骚动,接着就变成恐慌。
浓郁的紫光很快把烟吞没。宛如实体的光芒在闪动,划出清晰的轨迹。本已微弱的噼啪声,突然就像暴雨时的屋顶一样盛大、连绵不绝。
人们在退后,人们在逃跑。
紫光微弱下去。天空真的下起了暴雨。
安迪站在雨里。头发和脸上雨水滑落。火被扑灭的地方,张着嘴的尸体焦黑的外壳被烧得脆裂,裂痕里的红色正在消退。
他鼻子一热,鼻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地上。
大雨停后,这里发生的事被疯传,直至面目全非。安迪生了病,卧床数日,濒临死境,但又活转回来。卡琳娜附在他耳边对他说,希望他活下去,结婚生子构建家庭,因为她夺走他的一些东西,从而活了下去,这一切必须要有所了结。
活下去。那具焦尸吗?
安迪离开了故乡,从此再没回去过。
“这是个爱情故事?”面前的女生皱着眉头,“莱昂纳多,现在是理性的时代了。女巫没有人会信的。”
莱昂纳多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爱丽丝,它只是个故事。”
“你看那边。”莱昂纳多抱着双手,用下巴示意爱丽丝看向一个方向。
“那是亨利博士,对面的是法学会的秘书。”
“这怎么了?”
“我常常在论战里看见他们两个。”
“他们私下是朋友呢。”爱丽丝掰开面包,放进嘴里。
“大家就算意见不同,也能坐在一起吃饭聊天,又何况一个女巫故事呢?”
爱丽丝笑了,“那你又想说什么?”
“祖父说,女巫会再来,你说她会来干什么?”
“会来帮你写论文吧。你的论文已经拖很久了。”
爱丽丝很快走了。她并不喝酒,只是好奇这家店的食物。
莱昂纳多感受餐厅内的气氛变得活跃。喝下酒的男人脸泛红,声音洪亮,开始高谈阔论,或者开始大唱家乡的歌曲。
他也很快喝得微醺,然后结账打算离开。
他推开门,寒风迅速灌了进来。他忙出门将门关上。
北极星是镶在冰冷天上冷酷的钻石。
莱昂纳多沿着油灯走回家里。与其说沿着路灯,不如说在朝着路灯行走。就像海上的船长望着北极星,他知道只有第五大街有三盏路灯。
他不知道现在几点。只知道寒风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四下都是黑暗,莱昂纳多不觉得可怕,他觉得自己是海上的孤舟。这是饱食与微醺为他带来的安全感。
安迪,他的祖父,今年已经是高龄。莱昂纳多从小听祖父说的女巫故事,在今天被爱丽丝一语道破,这好像真是一个隐晦的爱情故事。所以后面一段都是幻想吗?紫色的,爆炸,恰到好处的下雨。
莱昂纳多正怀想着小时候,祖父为他讲故事的场景。一团黑影突然才从拐角撞了上来。
莱昂纳多自己一动不动,那团黑影倒是飞了出去,从地上爬起来,随即跑得无影无踪。
那小东西跑得飞快,浑身似乎裹着黑布,看不出是男是女。但从撞击的触感,是位小孩子。
莱昂纳多奇怪地看着那孩子跑进一个小巷,越跑越远。
紫色的火焰燃烧起来。在那个小孩跑走的道路中央,一团紫色的火焰凭空出现,悬在空中。
小孩的脚步声突然消失。此时只有那团火焰在安静地燃烧着。
莱昂纳多揉揉眼睛,那似乎并不是他喝醉的幻觉。
一个人走进火光中。紫色的火光勾勒出他的形体。他穿着长靴,披着披风,顶着一顶巫师帽。
他原地站定,似乎要莱昂纳多看清他的样子。然后他迈步走来。靴子扣响石板,回荡在巷子中。
莱昂纳多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只是一个平凡的夜晚,他和朋友去酒馆喝完酒,然后他就回到家睡觉。应该就是一个仅此而已的夜晚。
“你就是莱昂纳多?”一个女声从宽大的帽檐下传出来。
“你即使装神弄鬼骗我,我也没有一分钱能被骗啊?!”莱昂纳多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声窃笑像幽灵从地面飘过。
“你的祖父是安迪对吧?”
那人斜过声,露出身后的紫色火焰,“那天的火焰,也是像这火一样放着紫色的光吧。”
夸张的大帽子盖在那人头上。最初的时候还看得不太真切,等那人转过身,莱昂纳多才发现,那帽子足足有一米宽,帽檐遮挡下,那人连一个下巴也没露出来。
“那天的雨还在我心里下着。下周末,到天文馆来。”
那人转身离去,披风一裹,连那紫色的火光也没入黑夜,消失不见。
最后一丝酒意也随着冷汗消失在了风中。
莱昂纳多呆立着,四下又是一片黑暗。
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我正躺在中央公园的草地上晒太阳的时候,HI-0987给我发了消息:“要不要等会一起去散步,顺便聊聊近期情况?”时节正好是秋天,蜷曲干枯的黄叶不一会就纷纷落下,自动打扫的装置定时地把它们扫拢起来,发出了轻柔单调的刮擦声音。天气确实是很不错,晒得我的透明的外壳微微发烫。能量顺着我硅制的黑发流入我的神经电路,充盈着的精力使我变得有些懒洋洋的。
我翻身坐了起来,过了16分钟52秒后,HI-0987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了。它外壳是和我相同,是经过精心打磨的镁铝合金,这种透明的材料在湛蓝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明净。不过当下的它和它在我的记忆库的形象有所差异——在腹部的左下位置又多了约莫2厘米边长的黑薄片。
于是我指指那地方,对HI-0987说:“嗨,伙计,你又添了什么新玩意?”
“这是最新的幽默系统。你知道的,我在给一对兄妹当家庭教师。他们正是好动的年纪,完全坐不住,所以我得在全球变暖的热浪和金属污染中夹上一点笑话。”HI-0987耸了耸肩:“不过最方便的还是改变表情或者音调,有什么比最新款的智能机器人模仿简单的短路更有意思呢?”
HI-0987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它的腹部。它的腹部表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薄片,活像特意保存的老小区楼梯间贴满的小广告们,让我觉得有些滑稽。不过这是必要的,机器人们在出厂后自行增加本体功能是需要申请,审批。而这些薄片就是许可,能够让人们一目了然地知道它们目前的能力。
HI-0987接着问我:“你呢?还是不打算加任何东西吗?你仍然透明得像婴儿一样。下周的最终考核你心里有底了吗?”
它说得没错,我的腹部仍然如崭新的一样透明,完全是空无一物。智能机器人的初始性格是随机设置的,1500个性格标签抽彩分配到每一个机器人头上,这是为了增加它们后续行为的多样性:性格会影响价值权重,从而影响行为判断。
说到底,给机器人设置性格完全是和给毛绒玩具设计内脏一样的无聊想法。例如一个机器的性格是“易怒”,它的易怒不过是调大了情绪反应的阈限,通过情绪表达影响与外界的互动模式,再通过环境的改变改变下一步罢了。除此以外,我们的每一步思维本质上是如出一辙的。换句话讲,就是同批机器人们能够完全理解彼此,因为我们模拟出的脑回路也是完全一样的。这或许就是我喜欢与HI-0987谈话的原因。
我说:“别管考核了,我不在乎。你知道的。”
HI-0987沉默了一会。它的处理器在瞬间理解了我说的话,这几秒的沉默是一种尊重的表达,我为此感激。
HI-0987很想通过考核。考核的内容是看个体对于社会有没有创造性的贡献,比如新的产品设计,能源的发现等等。除此以外,还有一条小众的赛道,那就是在“人生”上的创新,比如历史上有过的“吉尼斯世界记录”。
既然流水线式的生产可以全权交给机器人来提高效率,为什么人生不可以呢?打破人生上的创新要经年累月的努力,比如练习俯卧撑或者马拉松。打破记录的执念多少会让生活失衡,那为什么不让机器人去承担,就像它们接管了工厂,保护人类的健康一样?
我们的生产型号是HI,即human-like。理念是“活得像人”。简洁有力的理念,让其他机器人们看见与它们的同类的人生的多样性。相同的思维以及相同的出厂设置,使得个体之间观察彼此都想是在看平行时空的自己,HI的“精彩生活”也就似乎是共同体的所有物了。
而这一切使我觉得厌烦。
……
最终考核日。
我们HI型号的1000的机器人全体回到了诞生之地。有人取出我们的记忆芯片检查,不合格的直接销毁,判定合格的会拿回芯片继续人生。
莫名其妙地,我倒是合格了。因为我是“记忆和活动最少的机器人”,人们检查了我的存储发现除了我和HI-0987的一段对话,完全是一片空白。
出来后我想找HI-0987再聊聊,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我怀疑它被销毁了。
……
合格的第二天,我们被再次召集,人们给我们换上了柔性电子的肌肉和仿真的脸,并发了一些旧衣服给我们。
机器人的身份被销毁了,现在我们拥有人的身份证明,以及穿上衣物的权利。
我穿上衬衫,夹克,围巾,坐在中央公园的草地上晒太阳。看见新一批的HI2型号的机器人,透过它们外壳可以看见鲜绿色的草坪。
长久流浪
甄选于己无关的玻璃
压抑的年轮如云游荡
期待从枯槁里剥离的才笔片鳞,能咆哮着席卷
整片沉默的松林。
春天,春天是转瞬即逝的季节,期待
二十二个能回到过去的节点
我们活着,他则专心刮去自己最后的逆鳞
替月桂信守承诺,咽下逆光的酒精;
换来模具,换来铁锈的流水
意念深藏地底,干瘪的时间越发干瘪
入夜之后我们拖着狼狈的身躯,拉下最后的旗帜
沙拉之日经受不了回忆的残酷考验
熨斗熨平大脑的褶皱
雨赤着脚走过潮湿的土坡
上上下下的人,作为恩宠的一种形态
让生活再次沉默,预备着给小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作者:一条锦
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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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件房子吧。”我看着这间走廊尽头的房子,搓了搓手,假装没有看见中介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中介叼了半根烟,龇着半边黄牙把钥匙塞到我手里,嫌晦气一样快步离开。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依次亮起,又逐个灭掉,给我留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我赶紧跺了跺脚。
打开房门后我第一时间按开了门厅的灯。昏暗色的白炽灯闪了两下,滋啦一声便灭掉。幸好我早有准备,从背包里掏出在便利店买的手电筒照进去。
一厕一卧一厅,装修简单得像毛胚。没有独立厨房,得去楼下公共厨房。正对着大门的地方开着两扇窗户,竟然没有关,一阵刺骨的寒风猛地扑到我脸上。
晚上来提这种房子确实是自己脑子有问题。
毕业之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就回老家考研去了,结果当然没有考上。上个月父母说实在不想养一个废物,命我必须在月底滚出家门自己讨生活,我横竖没地方去,干脆买了张出省的车票。外地房租竟然比老家那个小城贵出一倍有余,在软件上挑挑拣拣许久,终于让我发现一个价格低得离谱的房子。
看到租价的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这房子肯定就是网上传言的那种,闹过鬼的房子。我从小阳气盛,不怕这些,当下就联系了中介,说等我下高铁就来提。
倒是没注意自己买的是晚上到的车票。
今晚总不能开着手电筒睡觉,我庆幸自己考虑周到,来之前在超市买了点蜡烛。昏黄的火光在不大的小房间里阴晴不定,看上去马上就会被一阵妖风吹灭,不过我早就把所有门窗全锁了。
我看这房子除了电路有问题,其他的地方也还正常。嗯,或许透风太好也是缺点吧。也不知道怎么沦为“危房”的。
正准备洗个热水澡就睡觉,我忽然发现这房子没通天然气。好,这一点也是扣分项。看看时间,快到十点了,还是先睡一觉,明天再去人才市场看看工作吧。
我正这样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作为在外面租房的独居女性,我准备的后手可不少,拎着一根金属棒球棍藏在身后,就蹑手蹑脚地往猫眼上凑。
却见一个焦头烂额的中年女性,拿着不属于这扇门的钥匙使劲往锁里怼。她怼了一两分钟竟然还没觉得不对,换了个面继续怼。
我忍不住出声喊道:“姐姐,您走错了吧。”
我的声音大概被防盗门隔绝了大部分,她看上去浑然未觉,还在使劲地捣鼓可怜的门锁。
在确认过防盗门上拴好了链条之后,我大着胆子把门开了一条缝,有点没好气地冲女人呵斥了两句,“你走错了,”我指了指左边的房间,“去那边试,这是我家。”
女人听到我的声音忽然浑身一抖,神色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是我家。”
我正要发作,她终于如梦初醒,“哦哦,这是你家,这是你家。”紧接着又恢复了那副迷茫的神色,“那我家是哪扇门……我记得就在这里啊?”
“不知道,”我忍住没翻个白眼,“可能是左边那户,你试试。”
说完我就猛地把门摔上走开。
幸好这屋没有真的闹鬼,我睡得很香,也没有被鬼压床,就是有鬼催命。
六点天刚亮,我就听到有人咚咚咚地敲着房门,往猫眼上一看,好家伙,又是昨天那个女人。
我心想正好没刷牙,开门聊两句,熏死她。
女人见我开门,马上陪了个笑脸。我没给她好脸色,皱着眉挖苦道:“找到家了?”
她眼神游离了片刻,缓缓点点头,指了指左边那扇门。
“我想给你道个歉。”女人诚恳地说。
我看她也没带什么伴手礼,直接摆摆手说算了,“不用道歉,你以后别半夜怼我家门锁就行。”
除了这个女人,其他住户我都没见过几次。
倒也正常,白天我在人才市场,其他人在电子厂;晚上我在睡觉,他们也在睡觉。这样能碰上才怪了。
也就只有饭点能通过各家屋里的饭菜味确定我的邻居都是活人。
人才市场上晃悠了快一周,我终于勉强找到了比较心仪的工作。唯一的缺点就是晚上要加班到十一点,我可以接受,毕竟早上十一点才上班,比起晚睡我更讨厌早起。
我跟老家那边汇报了找到工作的事情,父母终于还是心软,给我寄了很多冬天的被褥,我一阵窃喜,又省一大笔。不过包裹太重,我一个人不太能搬走,幸好同楼层有个三班倒的哥们每次都在我拿快递的时候下楼吃早饭,帮我拿过好几次。
这是第五次了,我这么脸皮厚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于是问他加了个微信。
“有空请你吃饭。”
哥们站在那边傻乐呵,“能吃肯德基吗?”
“星期四能。”想起来我还没见过他住哪,就顺口多问了一句,“对了,你住哪间?以后有需要也可以叫我帮忙。”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真的能帮到。
他嘿嘿一笑,“我住你隔壁啊。”
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想不起来,没有细究。
“最近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的?”他忽然问。
“这楼里不少女的。”
“不是,”他咂了咂嘴,“那女的连续几天晚上把我家门牌号看错,以为是自己家,插半天钥匙。我晚上在上夜班根本不知道,还是今天看监控才发现的。”
我一下就想起来那个中年女人,有些无语,又觉得可怜。“她也来开过我家门,被我骂走了,第二天还起个大早跟我道歉,跟报复似的。”
哥们点点头,恍然大悟状:“可能是精神不正常。”
不过他倒是提醒我了,一个人租房子不安全,还是买个监控比较踏实。
我开始有点后悔在门口装那个小监控头了。
看了昨天半夜的监控画面后,我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想到中介当初给我那个低得吓人的数字,感觉自己的命都得交代在这里。
哪里是这房子闹鬼,我看这栋楼都不干净。
我这间房在走廊最右侧,一层楼有两个楼梯口,一个在最左边,一个在中间。
23:34,那个老是不记得自己房门在哪的女人从左侧楼梯上来。
23:35,她掏出钥匙,开始从左侧第一间屋开始试。她硬怼了一会就把主人吵醒,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女人缩着脖子,悻悻地,木讷地挨骂。等住户关门,她又摸出钥匙,开始试右边第二家。
23:43,第二家的主人也被吵醒了,她挨了骂,又开始试第三家。
00:56,中间有几间屋子一直没人理,她一扇门要试十几分钟才会离开。
02:14,她走到我家门前。我还以为这几天没听见这动静,是她找到自己家门,结果是学聪明了,趁我累得直接昏迷在客厅里,大半夜才来。
02:31,她看上去很迷茫,很无措。站在走廊里呆愣了一会,从中间的楼梯口上去了。
02:31,中年女人从最左侧的楼梯口上来了,前后间隔不到十秒钟。
02:33,她又掏出钥匙,看上去要继续重复试锁。
就在这里,我的监控画面忽然变成雪花屏,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真想骂人,两个楼梯口隔得老远,博尔特来了都不能在刚上楼的瞬间就出现在另一个楼梯口,还是以刚刚从楼下上来的方向!
我辗转反侧,把视频存在了无数个网盘、硬盘,上传了我n个视频网站的大大小小账号里。在那些都市传说里,这种视频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失效,我先做一手准备。
等中介上班,我立马哆哆嗦嗦地打了个电话过去,退房!
什么违约金,还是命要紧!
最后一次见到那个三班倒哥们,最后一次让他帮我忙,这会却是把行李往外搬。
他蹬着个大小眼,好半天才说:“这才住几天,就要走了?”
我含糊地说回老家相亲去了,他看上去没有怀疑,吭哧吭哧的帮我。我有点于心不忍,给他微信转了五十,备注疯狂星期四。
临走,他打着哈欠要去附近的小摊买饭吃,我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声:“哥们,能搬走就搬走吧!”
他看上去不明所以,我也没办法多劝,出租车司机一脚油门就把我带走了。
只是临走,发现我最挂念的,竟然是那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女人。她到底是先疯了,才被困在鬼打墙里,还是被困在鬼打墙里,所以才疯了?
只可惜我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问个清楚了。
那之后我搬到了沿海的城中村里,吃了几年苦,后来勉勉强强供了一套自己的小房子,这次我长了个记性,绝对没有碰那些一看就有问题的。
日子一下变得平淡且无聊,我几乎就要忘记人生里还经历过一段超自然事件,就要飘飘然在这无波无澜的生活里了。中午坐在工位上,点的奶茶还在配送,我趁午休没结束,打开微博刷了刷。
有条热搜涨的很快,我没细看,说是一个十几年前的凶杀案终于抓到了凶手。凶手跟踪了被害人之后,在第二天敲了锁藏进她家。等被害人下班回家,刚开门便被歹徒捅了个对穿。嫌疑人被采访时还咧着嘴大笑:“她开门看见我,还以为是走错了门,退出去确认了门牌号。”
我感觉晦气,瞥了几眼准备划走,眼神忽然凝固在新闻视频里的一帧。
顿时夏天的燥热一扫而空,血液都降到冰点。我哆哆嗦嗦地把视频点开,暂停,固定在那一秒。
被害人的证件照,码了双眼放在视频里。
可就算是码了双眼我也认得,我以为我忘记了,可是这辈子也不能!
那个时不时就出现在噩梦里的走廊,那个精神失常困在鬼打墙的疯女人!
我整个瘫软在工位上,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失去了力气。
END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我经常会觉得我永远走不出那个小仓库了。
逼仄的床铺、混杂的气味、终日灯火通明的工作间和无尽的自我怀疑,组成了我人生的十五年,我的人生能有几个十五年呢?
在电脑上输入这两段句子的时候,韩彬的手在微微地颤抖,这是在“家”里留下的后遗症,每当写下这种风格的内容时,“姐”就会找他谈话。“姐”说他太消极,跟大家合不来,“姐”喜欢他这种有个性的表达,但又担心他真是这么想的,所以“姐”要帮助他,并且让“家”里的其他人也来帮助他。
“我把这里叫创作监狱,是因为大家都困在自己的表达里,忽视了周围的关注,你们对内探索,却不对外交流,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囚笼。彬彬是我们中最严重的,所以我们要多关注,多帮助他。”她的语气平淡而坚定,似乎每一句话都有力压千钧的能量,让人渴望依靠。但似乎又每一句话后都有藏着汹涌的感情,令人动容。
不管是打从监狱建立就在这里的老人,还是陆陆续续被招来的新人,当他们坐在地上看向“姐”的时候,无一例外眼睛里都有光,这些离家出走的,求职无门的,孤立无援的少男少女们,似乎真的在这个小仓库里,在“姐”的面前,成为灵魂上的一家人,他们是如此相信着“姐”的话,相信着大家应该彼此相爱。
韩彬在这里的十五年里,无数次为了自己不能像他们一样彼此相爱而感到惭愧。
他在18岁那年辍学,带着一本自己手写的诗集,离开了不断打骂自己的继父和只会打牌的母亲,离开了漏水的房间和发霉的床,去北京奔赴自己的梦想,然后碰了一鼻子灰。
是“姐”找到了他,带他到“新家”里,带他到十几个跟自己一样的“家人”身边,虽然住的是仓库,但不漏水不冷,虽然吃得很简单,但是顿顿都能吃饱。他应该无比感激“姐”的——他的确如此,但他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崇拜“姐”,并彼此相爱。“姐”说这是因为他还困在自己的囚笼里,她不怪他。
“姐”会一直帮助他。
但他其实没有那么希望被帮助,实际上,他很怀疑是否有人从这种帮助中得到快乐——他们把他绑在椅子上,然后用电压不高的裸露电线轮流抽打他,抽打的力度并不大,但是一次又一次的电击从微弱的刺激到麻木慢慢累积再到身体开始崩溃的抽搐,直到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求饶,甚至狼狈地流了满脸眼泪鼻涕,然后“姐”会让他在大家面前排泄作为结束,说这是让他“卸下心防跟大家坦诚相见”的最有效手段。
每次被帮助完,他的手就有好几天抖得不能写字。“姐”不仅不会怪他,还会安排大家轮流给他喂饭,帮他穿衣服,让他“体验家的温暖”,但他丝毫感觉不到温暖,只感到羞耻和崩溃。
韩彬总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得不轻。
最初韩彬并不是最出挑的那个刺头,叛逆爱跟“姐”对着干的小欣是第一批老人,总爱做些“姐”不让做的事出风头,沉迷游戏的亮哥比他们晚来一年,刚来的时候总是想着溜出去游戏厅,觉得“姐”讲的都是大道理的鹏仔三年前背着一个双肩包就来了这里,写得最多,但是对“姐”的道理质疑也最多……他都曾参与过对他们的帮助。而他们后面都很快理解了“姐”,成为“姐”的忠实拥趸,并且积极参与到对其他人的帮助中去。
“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家人的。”
“姐”经常这么说,她把大家写东西的工作间叫作牢房,给每个人制定了堪称严格的坐牢时间和标准:每天要在自己的牢房里构思十四个小时以上,每个月要完成十万字的有效产出。时间不达标的、写不够字数的也会因为懈怠而遭到“帮助”——某种意义上,这保证了韩彬不会是唯一一个受助者,但并没有让他感到好过。
他也很难对于“帮助家人”这种事乐在其中,他既感受不到“姐”的用心良苦,也没有从照顾他们的过程中得到升华或是满足。与小欣和亮哥他们的对抗不同,韩彬的抵抗是一种绵延而压抑的情绪,是一种穿插在生活和创作的角落里的发霉味儿,他时常觉得自己从未得以从那个发霉的家逃离,抑或者只是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转移到了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家,这让他很沮丧。
“姐”诊断他这样是无病呻吟,是“思想比肉体自由太多”,所以需要在创作监狱里被限制,保住他的灵气的同时宽容他的痛苦——“姐”是少有的说他有灵气的人,她给他的创作提供出口,提供平台,照顾他的生活,将托足无门的他不敢想的一切带给他,和家里的每一个人,因此他更加痛恨无法被治好的自己。
韩彬也是第一个觉得,他们写的小说也好,散文也好,到底赚了多少稿费应该告诉他们。然而“姐”总是说,谁赚得多了赚得少了,说出来让大家起嫌隙,一家人就应该有一家人的样子,不必那么分明,哪个月赚得多了,就给大家加餐,赚得少了,她就用自己的钱补贴,不会让大家饿着冷着,更不会无家可归。
“不会饿着冷着,更不会无家可归。”
这正是这群求路无门的人最恐惧的事,也正是这群失去了原本的家的人最担忧的事,也许这群因为各种原因自诩孤独的离群者,要比其他人更加渴望归属,也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在意世俗意义上的金钱。于是试图刨根问底的韩彬就更加面目可憎起来,而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韩彬也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举行对韩彬的帮助会,他们在24小时挂着厚厚窗帘的钢丝床上大被同眠,然后在闹钟响起后回到整日开着灯的牢房里构思和写作,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解决,不必忧心生计,也不必关心今夕何夕……
问题再一次爆发,是“姐”给大家购置了电脑,每个牢房的格子间里有一台,可以查一些资料,看一些新闻,并且把他们的手写稿一点点变成电子版——这个工作之前是轮流负责的,负责的那个人当月可以免于考核,韩彬从来没有争取到过这个工作。
于是小小的互联网将他们和外界第一次连接了起来,论坛、即时聊天工具,他们开始认识家人之外的人,与他们交流,当月不合格的人数直接过了半,韩彬也是其中之一。
“姐”把他们召集在一起,没有惩罚他们,而是说了一番话:
“我知道你们有人觉得法不责众,这么多人不达标,我也不能一个一个罚过去。是的,我不打算罚你们,说是惩罚,其实我一直认为,这是对你们的帮助。不管是思想懈怠了,还是灵感枯竭写不出来了,对你们进行一些刺激都有好处。
“可现在呢?现在不是互相帮助能解决的问题,你们已经不像我的家人了。你们这一多半人没有达标,那下个月打算怎么样呢?用达标的人和我的钱来养你们?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那我一个人要供你们二十几张嘴,我供得起吗?打从创作监狱创立,我就打定主意把你们当作我唯一重要的事了,为你们的稿子,为了一家人在一起一直过下去,为了保住这个家,我愿意倾尽我自己的所有,哪个月亏了,入不敷出了,我都拿自己的命往里填,从来亏不了你们一口饭。我能为你们付出一切,你们呢?”
台下有人开始抽泣了起来,韩彬突然感到心里产生了一股恐慌,他好像知道“姐”要说什么了。
“你们呢?”她又问了一遍,“你们因为新鲜,就能置其他家人的生活,置我的生活于不顾,你们真的配得上其他努力的人称呼你们一声家人吗?”
哭泣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有几个女生抽抽噎噎地道歉,有人在轻声祈求别赶他们走。韩彬坐在他们之中,有点紧张地攥起了手,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还是在兴奋。
“我没打算赶走你们,谁都有犯错的机会,如果我们还彼此相爱,就得原谅家人的第一次犯错,可你们也得证明自己配得上家人的原谅和相爱,证明我们的爱不是喂了狗,喂了白眼狼。”
道歉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韩彬分不清自己是在恐惧被赶走,还是在期待外面的生活。
“但是我也不勉强,你们有人想走,就走。哪怕在一块住了几年,我也不能强求你们就认可彼此的家人身份了,只是从这儿走容易,想再回来就难了,你们要想清楚。”
“我不走。”“我们不走。”“姐,求你。”大家喊了起来,“姐”满意地从他们带着泪痕和紧张的表情上看过去,韩彬确定有一瞬间她跟自己对上了眼神,然后他狼狈地挪开了。
“我要走。”有一会儿,韩彬以为自己的嘴比自己勇敢,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鹏仔站了起来,“我要走,我受够了,我要去找我老婆。”
鹏仔在论坛上认识了一个姑娘,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姐”对他的举动没有半分意外,声音平静而果决:“好,那我们和你的家人缘分就断了。”
“好,谁离了谁都能活。”鹏仔的话掷地有声,动作也干净利落,径直进休息室拿了来时背的那个双肩包大步离开,去追寻自己的爱情了。
韩彬看着他的背影感到羡慕,又感到惆怅,他想自己永远也没有这样说走就走的勇气,18岁那年已经耗尽了他这辈子的勇气,他已经无法迈开脚步,再离开一次“家”了。
“我不反对你们找对象,家里总得有繁衍,有新血液,但是鹏仔从来没想过带他老婆来家里,他心里就没有这个家,所以他走,我不拦着。”等鹏仔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姐”才慢悠悠地补充,韩彬注意到,她这样说完之后,好几个面色纠结的人又放下了心。原来有这么多人发展了新感情,他想,“姐”在关心家人的程度上确实比他要努力太多了。
之后的生活再次回到了正轨上,韩彬隐约听说有些人求“姐”放他们出去跟网恋对象见面,后面的事他就再没有关心,直到一个月以后,嘈杂的人声将他从睡梦中吵醒,他们说,鹏仔回来了。
鹏仔回来了,他跪在仓库门口给“姐”磕头,说自己错了,求“姐”让他回家,磕的额头血肉模糊。
“何必呢?”直到几乎所有人都出来围观,“姐”才拉起了鹏仔,叹了口气,“这次回来不走了?”
“不走了,不走了。”鹏仔哭的血和眼泪流了满脸,一向桀骜不驯的表情被痛苦代替。
“那就,回来吧。”“姐”驱散了人群,拿出不知道在哪儿准备的酒精棉给他处理起额头。
韩彬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震撼,而当事后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问鹏仔的时候,对方只是告诉他:“走不掉了……永远走不掉了……你不知道离开了家该怎么活……”
韩彬愣在当场。
反而是那一刻开始,他下定了决心,要走。
一定得走。
但他不敢让“姐”发现,他只能尽力扮演被治好了,扮演彼此相爱的家人,然后借着搜索创作素材的机会,找在外面生活的办法。他逐渐找到了收录着自己作品的网站,找到了稿费标准,找到了物价情况,他渐渐意识到,“姐”说的不是全对的。
但他依然无法克制对离家的恐惧,在这期间有几个人选择了离家,然后无一例外都回来了,“姐”对他们的惩罚一次比一次残酷,不光惩罚他们,还连带他们的男友女友。家究竟有什么魔力,让人无法离开,韩彬每个人都去问过,得到的答案出奇一致:他们离开之后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于是这事就一直拖了下去,他又开始因为写一些消极的内容被帮助,被抽打了,新人们很快度过了适应期之后,也会来帮助他,“姐”又开发出了新的帮助方式,她让人用绳子把需要帮助的人吊在仓库的房梁上,让他们感受“灵魂被束缚的感觉”,以排除杂念。直到有两个人在仓库举行了婚礼,“姐”给他们安排婚闹,把两个人绑在桌子上,让女生去挠新郎痒,让男生去挠新娘,韩彬因为下不去手,被以“十多年了还是不把大家当家人”为由在房梁上吊了一天,他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我要走。”
“从鹏仔走那天,我就知道你要走,但是你一直胆子小,不敢走。现在想好了?”“姐”一直这样了解所有人。
“想好了。”
“你的问题比他们严重得多,你要是回来,比他们受的惩罚要更多大家才愿意接纳你。”
“……”韩彬沉默了。
“想走就走吧,我曾经也把你当作家人,不会干涉你的决定。”
在他即将打退堂鼓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得逞的笑容。
“我走了,姐。”莫名涌起的勇气让这句话脱口而出,他重重鞠了一躬,拿着那本手写的诗集,拿着身份证,走得踉跄而坚决,走出了住了十五年的小仓库……
出来的日子的确很艰难,他得自己考虑衣食住行,要找工作,他无数次午夜梦回还住在逼仄的小仓库里,醒来就要写十几个小时,自由是如此的奢侈品,他几度感到自己无福消受,然而他又会想起那些痛苦和挣扎。
也许余生他都要与留在那里的灵魂拉扯,但他想,至少现在他还坚持得住。
尤其是,在新闻上看到那里作为传销窝点被取缔的时候。
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融雪
评论:随意
*同人作品。部分内容取材自朋友的生活经历,在此表达感谢(
我究竟干了什么?有时候W也会这么想。刚开始沉迷卡兹戴尔Online的那段日子,W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属于她的祖宗发射器她早已遇见。赫德雷手上有个退坑学长的账号,装备不多但够用,ID很简短,就叫W。赫德雷问她要不要,她说好啊给我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W。她下好客户端上线在各大主城逛了一圈以后果断转职成了狙击,准备将来点天赋玩炮手或者投掷手。那时候的W还没学会上论坛,还没发现自己卓越的网络对线天赋,也不知道自己的职业在新版本会是什么德行,但又能远程又不用读条,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伊内丝看W打了一下午野怪,发现她虽然操作混乱但已经无师自通一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战术练了几十级,跟赫德雷说W真是宝才咱们捡到鬼了。
没错,后来我就碰到了特雷西娅,那是我在自己搞砸的生活里唯一确信的事,就像电脑屏幕是那个狭小的宿舍里唯一发出光亮的东西。这个鬼地方一开始冻得像冰窖,W就知道快下雪了。平心而论W的室友还算正常,不至于不扫地不换床单不扔垃圾不洗澡,但也不乏学不会就跟教材死磕到底挑灯夜战不睡觉室友稍微有动静就暴躁之辈,以及必修课必逃选修课选逃每天睡到下午两点手机闹钟从六点响到十二点起来就让别人带饭然后游戏打到半夜两点之辈,曾几何时W也属于前者,现在已经是后者中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一批。她倒是在伊内丝的宿舍见过一些打扮精致精神面貌看起来阳光不少的同学,但那些人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活在一个她从来没碰过(似乎也不想去碰)的香气、美甲、发型的世界。上了大学以后W也染了头发和指甲,但似乎只是为了给自己看,为了给终日泡在电脑屏幕前面的自己看。赫德雷和伊内丝则属于另一个世界,图书馆和学分的世界,网游对他们来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在没有他们一起玩的日子里W就遇到了特雷西娅。在把跑完新手任务凑出一套能用的装备把大多数玩法都碰过一遍以后W发现自己最喜欢pvp,只有pvp有那种敲击键盘就是拳拳到肉的感觉,输赢的感觉,而这种输赢终于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不是被所有人推着、说着这场考试就要决定你一生的;当然也有无底线地喷脏而不用负责任的感觉。一开始她只是觉得野排组到地这个吟游者水平不错,控得好奶得快,难得见到冷门职业玩的这么明白的,但她什么都没说——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她的语言系统已经被篡改了,留下的内容里除了最简单的日常交流就是花样百出的亲人问候语——直到左下角弹出一条私聊消息,刚才队里那个吟游者说刚才合作很愉快,要不要组个固定车队什么的一起玩?
合作很愉快。W眨了眨眼睛,试图从大脑的回收站里把这几个字的意思翻出来。在屏幕上的游戏人物呆站了三分钟已经开始挠头的时候,她终于开始打字:好,你加我吧。收到特雷西娅礼物(一件新护甲,她说是自己搓的)那一刻她才想起来还有句话该说:我还有两个朋友,要拉进来吗。
没错,但后来我又是怎么让世界爆裂开来的?我已经有了自由,有了想做的事(是,是吗),有了朋友,但现实仍然如此脆弱,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跟这几个人连语音开始打固定车队以后W不得不开始克制自己的高素质,特雷西娅太文明了,几乎就没见过她生气,还经常带着W去刷野图boss,再加上那个和她的hps一样温柔的声线,搞得W实在是不好意思;好吧,除了那一天。W靠抄伊内丝的笔记和抱佛脚好歹过了期末,节日的意义在她的脑子里早就被消解,新年唯一让她兴奋的东西是版本更新。炮手这职业无论是输出还是机动都越来越差劲,她打算洗点转投掷手,还方便跟特雷西娅打配合,但得重新做把武器。可能是到处刷材料改装武器实在烦的要命,可能是那天排到一个大队里的队友实在是恼人,自以为是操作稀烂,被对面冲了几波就开始喷队友,特雷西娅好声好气地说了两句,那人接着说上那去打没有问题没有输出是你们的问题,aoe捏在手里打算孵小aoe吗,伊内丝看了已经切了职业打算单走。W一边极力克制直接开喷的冲动一边奋力打资源,然而机械键盘仍然不受控地被越敲越响。底线在W的眼睛再次移到聊天框上的那一刻土崩瓦解了,她抄起键盘开始噼噼啪啪地敲:自己打的什么*样还**有*脸说别人,你这个一模组模组防御++生命++的,天赋加6攻速的,技能伤害增加10%的,再部署时间极长的,未开启技能无法攻击的,不可被友方单位治疗的,开启技能防御力-70%且随机攻击的,技能结束后自动退场且每场作战只能使用一次的,费用30+的,上高台打不下来飞机的,总伤不如玫兰莎的,120点攻击回转的,进行高精度近距离法术攻击的,仅有阻挡时才可以回复技力的,基建技能只给自己恢复体力的,声优大牌的,没有异格的,喜欢玩莱塔尼亚好友推荐的肉鸽黑键与白垩粉尘的,在sidestory活动第五关赠送的五星秘术师!
打完这么一长段她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满嘴喷脏之后产生罪恶感,这种感觉竟然还有点陌生。W记不清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慌张地道了歉,退了语音,退了游戏,向后倒下去,注视着宿舍晦暗的天花板。她突然发现周遭如此湿冷,大概是开始融雪了,这小破宿舍里的暖气时好时不好,室友早已经睡着了,而离开了卡兹戴尔之后她无事可做。她多翻出来一条被子,艰难地爬上床,边发抖边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暖气已经正常了,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如果W动动脑子,就能想起来这个点他们应该都去上课了,但她唯一记得的事就是爬下床,挪到桌前,再次打开那台电脑,登录游戏,看见特雷西娅和往常一样坐在公会大厅里。W张了张嘴,手停在键盘上,这才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直到私聊窗口弹出特雷西娅的一句话:你还好吗?
我没事,实在不好意思。
那不是我,我不知道昨天怎么会那样,W原本想这么说的,但这种话连她自己都不信。要么她原本就是那样,要么是她所选择的生活把她变成了那样。特雷西娅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没关系,不用在意。
真的吗?
当然了,说到底,你也没说错,我想也没有人会当真的。
为什么?
这只是个游戏啊。网线对面的特蕾西娅顿了顿,然后接着说下去:卡兹戴尔不是真的,活在卡兹戴尔的人也不是真的;可能在某个平行宇宙我们真活在卡兹戴尔,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就像他们在剧情里写的那样,但那也不属于现在的我们。我们玩这个游戏就像睁着眼睛做了一场梦。我们甚至并不互相了解;即使梦是真的,那也不会怎么样。
而我只是一个你会记下的故事。
第六章和我们的梦想
“需要我为您配一副刀叉吗?”
虽说是在家庭餐厅这么一个应当很轻松的地方,上坂爱纪的这个问题倒也不算太不合时宜。可能和绘野泽夕子有关,毕竟能在这么一个很轻松的地方板着脸直直坐着的人,恐怕不是很多,而绘野泽夕子就是这大千世界的奇人之一。
而在夕子和插科打诨的爱纪对面,则是如同回应一般僵直着背的堇,葵则在座位和墙壁形成的小小角落里缩了起来。至于小绘,则早就在旁边闭着眼眯着了,据说要等到吃饭时再醒。好像全世界的事情里重要的事情只有吃饭一件,堇不禁想到。
来家庭餐厅吃饭这件事,其实爱纪和夕子并没有和葵她们商量过。当时堇正在思考等会回去该做什么菜,以至于爱纪提起这件事时,堇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钱包。不过看在小绘兴致勃勃的样子和夕子“我来付钱”的承诺,别说是堇,就是葵可能也不得不同意了。
于是,就有了最开始时爱纪的那个玩笑。
“话不能这么说。”夕子一边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装着汉堡和薯条的盘子,一边极其自然地将爱纪刚拿起来的可乐顺手接过,激起后者一阵不满的嘘声。“这样的场所,当然需要尽量地休息,轻松一点也就比较好——哦,对了,你们可以试试这家的薯条,这可是我评分表里的珍藏,汉堡则次之。如果你们喜欢鸡块之类的东西,这家也都不错……”
夕子指了指旁边的爱纪,“只要你们别像这个没品的家伙一样点沙拉。”
“我在减肥的好吗?”爱纪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上台面活动是要有身材要求的。某人现在转到行政位了,当然不担心这个。”
自感吃瘪的夕子只是转过头来,狠狠将一根薯条一口咬成两半。
“呃,其实我们一直都这样。你们也可以放轻松一点,我们毕竟不是什么奇怪的团体,还要守什么上下级规矩。小夕嘛,也只是玩笑烂了点而已。尤其是我们的神奈同学,神奈同学——不用那么板着的哦?”
“叫我吗?”小绘一下子从桌子上弹了起来。
“也没差。快去摇摇你同姓的好朋友,她再这么坐下去,我要怀疑她是想继承小夕的传统了。”
“那是我妹妹啊?”
“哦,那更好了。顺便去摇一摇你不同姓的朋友,她看起来是想继承小茜的传统,虽然小茜没来。”
爱纪的话似乎没什么效果,总之葵更往墙壁缩了缩,像是要整个人像章鱼一样贴到墙壁上。
“我真的要摇吗?”小绘的双手已经从背后悄悄搭上了堇的肩膀,看着爱纪的眼神几乎都要放光了。幸好此时服务员把饭送了过来,吸引了小绘的注意,否则恐怕自己就不能幸免于难了。堇接过一盘咖喱饭的时候这么想到,顺带将另外一盘递给在旁边的葵。
“其实,坦白说,如果你们不太放松的话,不太好办。”看到给堇她们的饭已经端了过来,爱纪用叉子插起一片生菜说道,“小夕有些问题想问,而,很不巧,恐怕如果让她来交流的话……”
她空着的那只手在空中向外一摆,“场面就和电视剧里审讯犯人差不多。”
“差不多得了,我看起来有这么吓人吗?”
“你难道不知道小孩们给你起的绰号……哦,算了,不如不说。”
“虽然严格来说其实是你们的爱纪学姐想要问问题,但她可能有点害羞,所以我先来。”
爱纪只是在旁边偷偷笑着。
“神奈堇同学——哦,当然,我们见过面了,所以你知道我不在审讯你就行——你是不是找过一些奇怪的人?”
嘛,和审讯也没差吧。
“啊,呃,我不好说前辈说的‘奇怪的人’是谁,甚至可能是前辈也说不定……哦啊,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
“哦哦,很上道嘛,我喜欢这种幽默感。小夕,你继续吧。”
“其实说白了就是高二那些人。我猜她们又会在你面前说什么‘我们遭受了不公平的对待你快去给茜部长求求情吧’之类的话,应该是吧?”
“嘶……可是前辈怎么知道呢?”
堇看到爱纪也以一种“你怎么知道”的奇怪表情看着夕子。
“这不重要,答案比较重要。对于神奈同学来说,只有‘是’和‘不是’两个答案,不太复杂。”
“她们同时也说要帮帮忙,别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想了想,堇还是没有把奈美关于夕子的那些评论告诉她。她也不清楚夕子要这些答案干嘛,或许自己应该谨慎一点?
“好吧,至少比起原来有长进。你答应了吗?”
“抱歉,前辈,但是这么样,怎么说呢,我不太舒服。”
再说了,又怎样呢?
“那就是没有,真好。”
“也是因为小夕和她们有点矛盾啦。”爱纪赶忙将最后一口沙拉吃完,插进话来。“不过主要也只是她们和我们的矛盾,不用你们太担心。差不多了,咱们单纯吃饭吧。”
其实堇略微有些生气,不由得想到了当时奈美的那些话。难道自己为了避免矛盾激化没说出来的那些恶评,就应该换来这样的态度吗?不过看在绘野泽夕子确实还坐在对面,堇也不好,更不想说出来,只是低下头吃自己的饭。小绘和爱纪看到这个场面,自然也无话可说,加上一直在一旁加入不了聊天的葵,中午在沉默中度过,只能偶尔听到勺子和盘子碰撞的叮当声和杯子与桌子相碰的砰砰声。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堇都把夕子和爱纪仅仅当作是教练而已,而且是特别喜欢问东问西的教练。最开始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哦,这是夕子某次在家庭餐厅时形容中才帆菜美带来的那一大群人时的说法。在第一次夕子让她们“打哪来回哪去”后,还有些人不太相信,甚至问堇是不是添油加醋,是不是实际上夕子并没有说得这么重。当然,过了几回,连她们也找到某种“没时间”的借口,如夕子的意愿“从哪来回哪去”了。到最后也就留下她们三个独苗,不过两个教练似乎并不感到有多奇怪。
她们仍然在训练后去家庭餐厅,聊聊最近的训练,夕子和爱纪的话题,逐渐变成了问问她们对训练的看法。从爬坡道的感受到声乐上的建议,甚至联系到一些关于体重的话题,事无巨细到近乎琐碎。而每次谈话的结果都是她们吃饱喝足,每次都是夕子付钱。似乎她对此向来没什么看法,这让堇感到不解,甚至是一种新奇。但是,即使实在对夕子说不上喜欢,或者说对夕子的言语方式说不上喜欢,堇却确实感觉到夕子的负责和严谨。当过了几周,她顶着若有若无的黑眼圈,将耳机连上自己的手机并把耳机头递过来时,这种感受达到了顶峰。
“我抽空做了做曲子的demo——哦,就是初版。你们可以听一听,反正基础的训练做得差不多了,可以考虑一下把歌练起来了。”
“什么什么,曲子?让我先听!”
“都会有的,不必着急,神奈同学。当然,我也不好在这里公放。”夕子少见的地对爱纪眨了眨左眼,“这可是有版权保护的哦。”
耳机和手机就在三个人手中来回传递着。
“太好了……绘野泽教练,我,我也想把它们唱出来。”
即使是葵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哦,好啊,那我们马上去排练室。路上还能练练呼吸。”
爱纪在她旁边抬起手来,“预备,吸——”
一切都渐渐走入正规,堇这么想到。而越是继续下去,她就越感到夕子和爱纪在其中付出的心血,这让她似乎怀疑起奈美她们来。抛开可能有的矛盾不谈——况且这也和她们没什么关系——夕子几乎包办了一切幕后事务,甚至让堇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她们这个节目会如何进行下去。
“这是舞台走位的方案,能够接受的话,我们可以找时间简单过一下。”“这是曲子的终稿,应樱宫同学的要求做了一定的修正。”“唔,由于一些小小的问题,不太清楚服装的方案什么时候能给各位。如果有什么建议,请先告诉我……”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那个严谨负责的“绘野泽教练”似乎在堇看来有点慢慢地憔悴了。在一次一次的重复后,夕子的黑眼圈似乎一日深过一日,而在若有若无的那个领域里,似乎也略微地变瘦了。某次她恰好在一家面包店看见从“偶像活动中”的旗号下稍微休息一下的爱纪,便不无担心地和她说起这一点,询问她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至少让夕子休息一下。没想到,即使是爱纪也不得不摊摊手。
“那家伙,就像一匹没有缰绳的马,在她跑到她想到的地方之前,别想让她停下来。我认真的哦?”
这对堇来说带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这不正常,堇这么想到。尤其当文化祭的日子临近,夕子坐在桌子另一端焦躁地挠着头时,堇确信这绝对不正常。
“还有大概两周的时间,去掉一点缓冲时间,就是一周半。如果快一点的话,大概我这周末能把衣服做出来,再接下来,半周……难道我一天就能把大致形状剪裁出来吗?”
这是原定的休息日,所以在家庭餐厅见面之前,并没有安排训练时间。夕子慌张到近乎混乱的样子,恐怕没有来得及在堇的面前掩饰起来。当然,毕竟是休息日,小绘当然也就没来,只有葵仍然像养成了习惯一样坐在堇旁边。
“哦,小夕,中午好啊……等会,你昨天什么时候睡的觉?”
“我哪里知道?我的工作室不装钟的,我也没有看表的习惯。你问我的话,大概不能叫‘昨天’,差不多今天一点多吧。”
来到餐桌旁的爱纪顺手将自己肩上背着的小包拿下来放在座位上,顺势坐在夕子旁边。
“你又来了。坦白告诉我好吗?向我撒谎有什么用,我又不是你妈,不会训你的。”
夕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七点钟。”
“那还挺好,起码睡了个好的……等会,今天七点钟?你和没睡有什么区别?”
“重要的不是睡不睡,爱纪,重要的是问题完成没有,更重要的是它没完成。如果不是撑不住了加上天亮了,我根本不会睡的。”
“你那个窗帘要是能看见天亮了可就不是七点钟了!你现在得先不管别的,乖乖给我回去睡觉。”
“你什么时候和茜一样了?刚说的你不是我妈呢?”
爱纪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了。
“虽然我很佩服你这时候还开得了玩笑,但是就凭我什么时候找你你都在,你这周睡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我三天睡的长。我们今天能不能先不开会了,你回去睡一觉,有什么问题我们线上解决?”
“不。”
“为什么啊?”
“衣服没有设计稿,不解决这个我就睡不着。”
说实话,堇当时真觉得应该插两句进去的,但是她能说什么呢?她对服装设计一窍不通,编曲也仅仅只是自己能弹两个即兴和弦。至于舞台设计,她连了解都说不上,几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知道这事情居然也要有人去做。面对这么一个庞杂的工程,尤其是能把这些东西几近一手包办的夕子,她几乎觉得说什么都是一种简单化,而这种简单化就是一种贬低。堇只是和葵一起在桌子对面看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拌嘴,直到爱纪那一句话出来,简直让她觉得这种旁观都要是一种过错了。
“你就是把这些事情全部一个人做完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餐桌上陷入一阵死寂之中,以至于周围的服务员以为她们已经点完了餐,于是一时半会也没有其他人过来。夕子的时间安排一向很好,这个点除了她们几乎没有别人过来,堇甚至从打开的门口那里听见了传进来的鸟叫。
这不对吧?
“你刚刚说了什么?”夕子怔怔地看着爱纪,分不清是有点生气还是困到了极致。
“小夕,你得先休息,不是继续去逼迫自己把所有事做完,那超出一个人的工作量了……”
“除了我还有谁能做?你吗?”夕子少见地直接打断了爱纪的话,“难不成让茜来吗?哦,虽然我不怪她,她按照正常流程请的假,我也没什么说的。再说了,她也没那个时间。”
“你是在阴阳怪气吗?”
“我有什么好阴阳怪气的?我看起来有那么坏吗?我咽不下这口气,仅此而已。凭什么说我整天说些有问题的话,哪来的胆子?再说了,说我整天说些有问题的话,不就是说我不干实事吗?我非得干给她们看。”
“这都哪跟哪啊,小夕,你脑袋烧着啦?谁和你说的这些玩意啊?”
“你去问你那些信任的好姐妹呗,别来问我。”
“谁啊,又是茜吗?你这种有话直说的人什么时候还要让别人猜谜语了?”
夕子在桌上用手支住脑袋,好让自己不直接倒下去。
“好吧,我有话直说吧,你知道我不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就行。”夕子转向堇那边,“至于那边两位,我相信你们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我接下来什么也没说,明白?”
堇和葵不置可否。
“坦白说这确实是茜告诉我的,包括堇同学之前被她们找了这件事,也是她告诉我的。我又不是间谍!不过你也不用问她,因为她也是从她的朋友那听来的。就是朝原同学,之前被我气走的那个,爱纪你应该有印象。再往前,那就是古河奈美旁边的国崎智代了。我不好说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哦,当然,我完全相信古河奈美可以说出那种蠢话。但是被她那种人说‘啊你好像也什么也没做啊’这种事……”
夕子用另一只手握成拳不停地敲着桌面。当然,力道并没有多大,毕竟夕子更在意的是不能在服务员面前丢脸,如果没有注意到,那当然更好。毕竟,现在的夕子没有发脾气,爱纪也没有尝试和她交流或者互呛,堇和葵当然也没有在旁边仅仅是旁观。
“就是很让人不甘心啊!更让人不爽的是,连这种事她们也不会当面说,在底下乱传,当然就会出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她们才能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事务所能不能抽出人来帮忙设计,或者帮忙请个人过来?人际关系的问题我们日后再谈,先解决问题,这个你更喜欢。”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别人说了‘哦哦绘野泽前辈你太忙了我来帮帮你’之后还会自己上的人吗?”
“完全就是。”
夕子无奈地笑了出来,虽然听起来就像在冷哼。
“好吧,那还是让你失望了。事务所去安排成年组的事务了,当然是什么事务你我都很清楚了。我问过父亲了,他甚至忙到没机会给我一个‘爸爸想办法帮你解决’的答案。”
刚好这时候服务员把水送了过来,幸好来得不早不晚,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感叹一声。夕子顺手接了一杯水过去,像要给自己降温一样一饮而尽,少见地甚至连风度都没讲,但是堇觉得这不是因为她在家庭餐厅。
“烦死了,最近睡不着都是因为这个。奈美那种人都能对着我们评头论足了,她怎么敢的啊?”
“好啦,好啦,别生气啦,你都把她赶走了,还为她生什么气?冷静下来,我们一起想想衣服行不行?”
“我有一个问题,”堇这时候在对面举起手来,当然爱纪和夕子的目光就集中在她身上。“但是,首先,绘野泽前辈,您能不能先冷静一下?就是,可能这个话听起来不好听,我也很清楚您付出了很多,我就是单纯出自关怀的目的问一下……”
“我很冷静。直说就好,不要支支吾吾,我要回答的东西和你说不说这些无关。”
“就是,我们觉得绘野泽前辈真的帮了我们足够多的忙了,现在您变成这样我们也不会安心接受您的帮助的。哪怕不用设计得多好也可以,如果您可以休息一下的话,可能会比现在的状况要好一点……”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堇的手从举起慢慢地放到桌面上的过程里,爱纪和夕子一直如同冻结了一样坐在对面看着她,更别说夕子仍然保持着那个一只手支在桌面上的动作,这让堇巴不得不仅是放下手,而且整个人都躲到桌子底下去。如果刚刚的气氛还仅仅只是死寂,那现在就连外面传进来的鸟叫也听不见了。是有人进来的时候关了门吗?或许是大家都没有发现吧。不对的啊绘野泽前辈我也没有让您就这么停下来的意思您千万不要这么理解,可我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呢……直到夕子缓缓开口,堇一直处在如此杂乱无章的思绪里,简直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干了这么多,仅仅是为了找古河奈美那样的人证明自己?咱们俩到底谁在发烧呢?”
“不对不对,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夕子前辈实在是太负责任了,我有点无功不受禄的感觉。原先我们只是打算自己搞这个活动,没有打算让前辈们对我们这些,嗯,‘一般的同学’这么操心的,是这样。”
“……‘一般的同学’的意思是?”
完了,越描越黑了。
夕子的背后因为剧烈的呼吸而起伏着,这让堇想到愤怒:通常接下来的事情会超出想象。如果她一拳打在桌面上,自己该怎么反应?如果她直接一个杯子扔过来,自己又该如何闪躲?最重要的是,你发的什么神经非要自作多情问这个问题?
但是夕子最后还是冷静下来了,或者至少堇觉得夕子冷静下来了,最好是冷静下来了。她的下一句话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让堇想到机场或者银行那个只顾播报的机器。
“茜当初是怎么和你们说的?告诉我原话,一个字都别改。”
“她告诉我,偶像部会帮忙让我们的节目做到最好,我们帮偶像部挂名演出,就当帮她一个忙。”
一个字都不要多说,或许这样最好。
“你和她很熟吗?哦,算了,这个就是情绪化的问题,别在意。关于加入偶像部,你们
之间一句话都没说?”
“我说我会考虑的。哦,哦,当然,我肯定不是为了搪塞小田学姐,我们确实是有一些兴趣吧,只是一时半会还没下决心……”
然后,如同海啸在变得不可忽视之前总会有一阵起伏一般,夕子逐渐从桌上直起腰来,发出了一声如同尖啸一般的怒吼——此时的夕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忽视了风度,简直连周围的环境也要一并忽视了。
“上坂爱纪——”
接下来就是一阵连珠炮一般的问句,完全由纯粹的愤怒驱动,以至于爱纪甚至一时间没插进话来。
“你是不是和我说过茜保证了她们一定会入部?你当时是不是信誓旦旦地和我说‘茜对我保证过了’?你凭什么觉得没有这个保证我就一定会连这种忙都不帮?我看起来这么不堪吗?上坂爱纪!你回答我!”
“*啊啦,你先别急嘛,我就说你是缺乏睡眠……我先道歉,我确实没想到茜在这里传话有问题,这个我代她道歉了。但是你先别急着划分敌我,茜这么说的目的,不也是为了不让夕子失望吗?她就是那样不想让任何人失望的性格,所以四处找补。‘初春系’运转不下去她压力不也很大吗?现在大家都快撑不住了,我们先不要自乱阵脚,什么事情我们都能冷静下来之后再聊……”
“少拉偏架了。既然我们都尽力了,那面对结果就行了。就算最后出不了节目,和‘初春系干不下去了’也是纯粹的两码事;而就算是‘初春系干不下去了’,我尽力了,反正问心无愧,你们不妨问问自己是不是也这样。”
“所以就说先别觉得我们就和你不在一条阵线嘛。你现在完全是在说气话啊?你要是真的不在乎,还会干那么多事吗?也没人说你不接受别人帮忙,不用这么着急说我们不出力吧?”
“如果你早说她们不入队,我当然就不在乎;现在这个情况,我就只能听从你的建议回去睡觉,让你们实践‘出力’的承诺了。反正是‘一般的同学’,解决不了问题,大不了最后穿着校服上场。不过这样也就不要说是‘初春系’的表演了,就说我们出不了节目,剩下的事情交给记者吧。”
别说堇了,连爱纪也不由得愣住了。
“你来真的啊?”
“我一向来真的。”
“哎,不是,等会——绘野泽夕子你搞的哪一出?你真的上头了吧?”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没事,反正我扛不了这个压力。你不如直接对外宣传‘绘野泽夕子承受不了压力退部了’,皆大欢喜!你不喜欢吗?”
“我肯定不喜欢啊!我说茜干了很多事从来都不是找补。我也知道你很忙,我也很忙!这段时间的对外活动都只有我而已,最多的时候一下午加晚上我要跑四个地方!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这一步?你不清楚吗?我难道没有想在其面前证明自己的人吗?那人前几天还刚刚在我面前出现——”
“前辈们,稍等一下!”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时候发声的竟并非是其他人,而是一直在角落里沉默着的葵。之前的交流里,不找到她她是绝不会说话的。要么她就只是不说话,要么她就是看着手机,简直让其他人要忘了她的存在。正因如此,这时候的这声响才让爱纪和夕子停下了相互的怒吼,几乎是愣住了;可仔细看,才发现葵的眼角带着一点泪水,身体也稍稍颤抖着。
“先不要吵架,太可怕了……我说两件事情,说完了前辈们想怎么样都行,听我说完,好吗?”
夕子瞪了爱纪一眼,但还是把那一套架势收了回来。
“你说吧,唉,对不起。”
“第一个事情是,绘野泽前辈的话,如果这么生气是因为衣服的问题,我希望能帮上一点忙。就是,虽然让前辈们帮了这么多我们实在是很感谢,但是我们也不想一点忙都帮不上,这样让我们感觉很无助,好像我们什么用也没有……就是,我有一些自己画的画,关于这首歌可能要用到的衣服——啊啊,当然画得不好,但是我希望这能帮到绘野泽前辈,您说呢?”
“樱宫同学,其实也不是我们不想让你们参加,这些事情对于高一的同学来说难度实在是太高了一点,所以我们就没想到让你们也参与进来。毕竟我们高一的时候也不至于说像现在这样……”
然后,她好像感受到自己的右边传来刀刺一样的眼神。
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们高一那个时候反而有一些很有意思的奇思妙想。‘初生牛犊不怕虎’嘛,毕竟歌词和曲子方面你也帮了我不少,衣服上也可以考虑一下。”
“那前辈们可以先不吵架吗?”
“好——好,不吵架,不吵架。”爱纪这时候反而笑嘻嘻凑过来了,恐怕这真是一种能力。“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先吵的呢,好难想呀。”
夕子只是赌气一样转向另外一边。
“第二件事情是,上坂前辈说的人,是说上次那一群人吗?因为那里面有我的朋友。”
啊,对哦,另外两人恍然大悟。从第一天来夕子就说爱纪“有问题要问”,可最终什么也没问出来,难道就是这个?
“嘛……”爱纪就好像心虚一般抓了抓脸,“谈这个问题有点敏感哦,毕竟她们和葵同学是朋友嘛,我说的话就好像背后说的,一说出来就变味了来着。”
“啊,你阴阳怪气我吗?”
“别急嘛,小夕,阴阳怪气你我总有更好的方法——哎哎,不要瞪我——总之就是,这么做不好,伤害到你更不是我的本意。别问了,让我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好吗?”
出人意料的是,葵竟然坚持了下去。
“不,我想要知道,正是因为那些人里面有一个人对我很重要。如果她不小心伤害了其他人,我也会很难过……虽然和我也没什么关系,虽然最好不是她,但是……”
“好吧,有的时候你和茜简直一模一样。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上次那一大群人,你都认识吗?”
“唔,其实她们我都不怎么认识。好像都是菜美叫来的。她当时和我说因为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些对这些有兴趣的同学,所以就叫过来了。”
“中才帆菜美吗?”
“啊!对不起,但还是猜中了。上坂前辈,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的爱纪反而用一种疑虑的表情看向别处,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说法。以至于下一个问题出现的时候,听起来像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的。
“你之前,嘛,大概两三年前?是不是参加过一个选拔?也是关于校园偶像的。”
“啊不,我没有,嗯,对。”
葵这时候的语气反而像自言自语了。过了好久,才听见她低着头重新说话。
“其实我参加了,但我被刷下来了。可能是我不太开朗吧……”
“肯定不是因为这个。我记得有些人我印象还挺深刻的,尤其是歌声,但我没记住名字来着,她们长得好像也都差不多。”
她转向夕子那边,“田中先生是不是刚好那时候退所的来着?”
“好像是。”夕子在旁边应了一声,众人才发现她此时已经趴在了桌上,但是仍然应和着爱纪的问话。“我那时候也在想:那人进来是不是刚好就是因为那里出了问题。不过既然田中先生那时候已经离开了,我也不好再去问他了。”
“啊……好乱啊,前辈们,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从头开始吧,我从头开始。其实我也参加过那个选拔,大概比你们早个两届。而这位,我们伟大社长的女儿……”
她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夕子,刻意模仿着夕子的口气,当然后者没那个精力和她继续斗嘴。
“就是那时候认识我这个‘没品的家伙’的。”
“关注你的目的好吗?这种事可以我睡着之后再说的。”
“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来着,算了。总之是,这个项目至少在招人方面一直是由田中先生负责的,但是刚好在你们那一届的时候出了些急事。由于他走得实在是太急了,基本上没什么对接工作,甚至连手稿都没留,所以事务所当时根本没法把序号和当时的参加者们一一对上,只能靠事前安排的序号表。
“所以,那一届的成果相当的混乱,不仅是中才帆菜美,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所以社长当时的想法是让这些新人跟着我们这些已经活动了两年的老人进行学习。不过后来因为成本过高,干脆一起开除了。”
“可她对我的说法是‘我太忙了没时间去训练’,成果的事情,她没说。”
“那绝无可能,我根本不知道这人怎么能过选拔的,所以我当时怀疑这人是不是顶替了谁,不过也只是怀疑而已。就算是现在,如果我知道樱宫同学当时参加过,那我也会觉得她可能顶替了你——不过这也不好说,也有可能是别人。但总之如果不是钻了这个空子,无论她使什么小聪明,都绝无可能进入事务所的。”
她拿出手机,“其实我一直没问你,是因为我没拿到那时候的表格,最近才问到。樱宫同学,你还记得你当时是多少号吗?”
一阵头晕目眩。
葵从未想到,她曾辗转反侧思考的问题,其答案会在这么一个时候打在她的脸上。那对她来说是一个不祥的数字,联系着那些意味着孤独的日夜,联系着那些被她视作是六等星旁无边黑暗的宇宙那样广阔的孤独的黑夜。她怎么可能忘记?她怎么可能忘记……葵感到自己的呼吸剧烈起来,仿佛再次身处那个炽烈的中午,连呼吸的气体都变得想要灼伤自己一样。当她说出那个数字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像通过声带的气体一样,在自己的喉咙里翻滚。
“三十……九。”
“天哪……我要怎么和你说这件事情呀……”
爱纪瘫坐在椅子上,那一副略带轻佻的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和夕子无异的疲劳样态。
“我必须很认真地和你说,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这是一种卑劣的欺骗。她可能有点侥幸心理……哎呀,我根本不管她是侥幸还是怎么样!她把你的号码牌换了!要么她换的时候知道,要么她报上名的时候也可以对上信息,她可以补正错误的,但她没有,她窃取了你的劳动成果,你被骗了!虽然我知道这不好接受,但是遮遮掩掩的只会让你继续受伤。打她叫一帮人来训练的时候我和小夕就觉得很奇怪了,更别说那是你的歌,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她……哎呀,这真的……”
“我冷静下来了,这么对你们确实不好,这是我的问题。”夕子从桌子上醒来,对着爱纪小声嘟囔了一声“吵死了”。“现在对于樱宫同学来说,解决问题是最重要的,解决你自己的心态也是问题的一部分。衣服之类的事情你可以先不急,我会找到办法的。”
“不,我要继续下去。”葵最终抬起了头,先前眼角若隐若现的泪水,反射出一团哀伤的火花。“这是前辈们努力过的节目,这也是小堇努力过的节目,这也是我努力过的节目……小堇曾经和我说过,我不是其他人的,我就是我自己,我会……我要……”
从葵的座位那里,飘出一阵啜泣声。
此时家庭餐厅的某个角落,时钟正好指向整点,秒针无情地越过分针,如同节拍器被拨往另一边般,发出“咔”的一声响。
作者:松清显
评论:随意
*同人作品
*太赶了,之后会一起修改(
听我说,请你相信这样的事真的发生过。十五岁那年,你害死了父亲从家里逃出来。你是私生女,在这十五年里他从来没把你当成人看待,就是他——他让你在这十五年里一直都浑浑噩噩地苟且偷生。你出生在藤原家族,月面最大的商业帝国,在你眼里藤原家的高楼如同一个被走廊和忽明忽暗的光线充斥的封闭孤岛,而整个月面则更像孤岛,在这个世界走到你面前而非你出门去看世界的时代,人们散落在被空中悬轨和玻璃步道切割的光怪陆离的空间中,不夜的城市里一切都繁华而荒芜,苏打水泼洒进万米高空,仰望星空的人们在梦里看见月亮坠落,你的整片记忆都活在这个繁芜孤岛的底色下,既像日出又酷似日落,只不过那时候你每天都忙于用无人机在整栋大楼擦擦洗洗。
以你父亲为首的大人物将你作为藤原家最廉价放心的劳动力来随意使唤。藤原家族的大楼就像你的生活,灰暗而迷乱,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在告诉你你不配活着,你不知道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擦干净每一堵溅满油渍的墙和每一张落满灰尘的桌面,看好那些清洁无人机,别让它们在什么地方磕坏,害你被饿几顿饭。你唯一的绿洲是你父亲的图书馆,他收藏了堆积如山的纸质书,每周总有一个特定的时间会读书,其它的时间都是你溜进去偷偷看书的好机会,门口的瞳孔扫描认证对你而言也不是问题,它有一个漏洞,你一直对你和父亲极度相似的瞳孔感到恶心,但这种时候它们还是能帮你大忙。你贪婪地读着每一本能啃下去的书,书房里弥漫着油墨味的洁净空气能让你宁静,能让你暂时忘记你的生活,忘记你擦不完的污渍、飞虫般嗡嗡作响的清洁无人机和每一个拼命想要睡着的夜晚,你期待着有一天那些拼凑的信息能告诉你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至于你父亲的死,老实说始作俑者不是你,你只是在竞争公司对家族的一次攻击中搭上了便车。那天被雇来的精英骇客突破了藤原家族的防火墙,他们的病毒使家族大楼内置的人工智能系统直接瘫痪,而你父亲藤原不比等把管理所有家族企业内人工智能员工的中枢安装在家族大楼的智能系统中了(为了节约成本他们早就不雇普通人来做机械性劳动了,你除外)。现在你才意识到那群人的目的就是直接摧毁这座月面上的商业帝国,不过反正这样更好,这个该死的家族就不应该存在。你父亲走上大楼的顶层,试图重新激活系统,所有的保镖都在楼底对付对方雇来的仿生人部队,你抢在他之前爬上了楼顶,打开了楼顶的所有碳素灯。他如同被聚光灯环绕的明星般出现在楼顶,在他惊愕的当儿几个仿生人立刻发现了他,开始向他开枪射击,你也没看清究竟是哪颗流弹击中了他,反正他总是死了。
你躲在楼底,直到确认所有仿生人都离开了现场才从大楼里溜出来。你一心想远离你熟悉的核心城区,越往外走夜里越安静,偶尔有磁悬浮列车在半空中经过,除了引擎声和移动的光线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据你所知,最初月面城市的兴起是由于地面早已不能满足那些庞然大物般的跨国企业对土地的侵占和日渐增长的人口居住需求,人们开发了月球,在周围建起成片的巨型空间站,在其上建起了巨大的太空城市——是的,月球上住着神明本就是无稽之谈——如今的月表已经是新的伊甸园、尖端科技的乌托邦,毫不夸张的说,它是举世无双的。在刚开发完毕的一个世纪里,有财力并渴望着仰望星空的人们都用各种手段移民到了月面,最后一波移民浪潮过去后月面已经接近饱和,留在地面上的人们对月面的态度也以负面为主,于是乎管理层宣布封锁太空港口,月面就此成为独立的世界。
你第一次给另一个自己更换的部件是左手。你把身体的主导权还给她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用原生的右手去敲左手,那里只有熟悉的皮肤,毫无僵硬的机械触感;她又试着以熟悉的方式移动左手,她说她立刻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神经异物感,但大脑对左手的操控却诡异地流畅,这感觉就像是熟识的一个能剧演员突然戴上面具跳了一曲弗拉明戈舞,动作还流畅而熟练,展现出一位专业舞者的风范。你看着她异彩纷呈的表情,哭笑不得地说:“看来很成功啊。”
vol.240
关键词:【器械】
作者:【十二招】夜游
须知:无声
本篇为自家oc衍生的《底特律:变人》paro
枪声响起时00号警用型Lilim核对了一下电子脑内显示的时间,现在是1998年的12月21日下午14点36分48秒,创造了它的人,人类的生物学概念上管他叫它的父亲:梅林·斯图尔特被从发布会记者席射来的三颗9x19mm子弹命中,其中两颗子弹击中躯干,最后一颗打掉了他的半个脑袋,溅起的血液覆盖了生命之环科技有限公司标志性的衔尾蛇logo。00号逆着惊慌失措逃窜的人群向它伸出父亲靠近,它存在的意义是被作为刑侦工具被美国警方使用,既然有人死了,他就得履行法医和痕检人员的责任。几名会场的安保人员从他身边跑过时带起一阵寒冷的风,他看到他们把一个模糊的身影按倒在有些泥泞的大理石地板上,他的膝盖绝对骨折了,接着是今天的第四声枪响,下午14点40分57秒,开枪杀死了00号父亲的枪手在喊出“绝不会让仿生人夺走我们的工作,复仇万岁!”后用倒数第三颗子弹了结了自己。在后来的历史里,这一天被比作生物学界巴别塔的坍塌。
而00号警用型Lilim并不关心这一切,它只是在父亲的尸体旁蹲下,从被子弹打碎的头骨开始,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那道有机质和无机质构成的裂谷,从指尖处的人造神经传来黏稠的触感,可能是还未冷却的血和碎肉。斯图尔特的血和它的血不一样,所有人类的血都和仿生人的血不一样。那副眼镜还架在尸体的脸上,镜片因为冲击力的原因碎成了玻璃渣,它取出证物袋从有机质中挑选出无机质的部分放进里面,3分26秒,它手下的动作相比之前的模拟实验又进步了一些,父亲会在它在做完这件事后把数据纪录在纸上,所以它下意识停顿了片刻。仿生人当然不会存在巴普洛夫式反应,因此这只是一个因为制作者的仓促离世而未被删除的程序错误。00号把自己的手伸进伤口深处搅动那团肉和脑浆组成的混合物,等到伸出来时,一枚带着血色的黄铜弹壳在他的手指间泛着冷光。它把弹壳放进嘴里,像在品尝一颗硬糖:对方用的手枪型号是陶鲁斯GX4T.O.R.O.,精致小巧,优势是亲民的价格——这些都是舌头上的感知器告诉它的。它尝到了父亲的血的味道,血型是A型,有些贫血,身体不算健康;血里里面还有廉价香烟的尼古丁味儿。它把弹壳吐到了证物袋里,有用的信息都被留在了电子脑内,这些证物唯一的结局就是归档,然后在某天进入博物馆的展览柜,或者被丢进垃圾桶里。
斯图尔特的脸上停留着已死之人特有的涣散,这些呈现在尸体上的复杂情绪在处理器中被概括为了无法处理的数据。00号把手指塞进父亲微张的嘴里,然后轻轻掰开检查。在它这么做的时候,一滴液体从尸体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流下来,00号同样也用感知器尝了尝,是一滴眼泪,来自给予它生命的人类。
或许在这里应该允许我们把时间倒转回00号警用型Lilim的感知器第一次接触到人类眼泪的日子,1993年6月13日星期五,由在迷信中带着诅咒意味的数字构成。仿生人项目的开发面临资金短缺,而业界的传言称该项目的主要投资人海瑟薇小姐,伊莎贝拉·海瑟薇对是否也该适时地撤走未来对项目的投入资金举棋不定,在报道中,她的犹豫则被解释为一种对多年老友斯图尔特先生的信任,而在这篇报道正式刊登后的两个月后,载着海瑟薇小姐的车正在前往公司投资人会议的路上——这辆黑色克莱斯勒第五大道的刹车装置在五分钟后把她送进了地狱。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海瑟薇小姐的遗产执行律师从她办公室的保险箱取出了那份决定了项目命运的遗产分配协议书:根据海瑟薇小姐本人的意愿,其名下的公司股份和个人财产大部分将由其生前的好友斯图尔特先生继承。
这份遗产分配书在当时的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争议,显然我们都知道,人类的死亡并不比一盒廉价香烟要更有价值,但如果死亡充满了恰到好处和可能的戏剧性谋杀,那么就另当别论了。三天后,在伊莎贝拉的葬礼上负责主持的是她生前的另一位好友,继承了小部分遗产的人,和斯图尔特先生同属于一个项目组的朋友恰尔玛·加西亚。在场的名流或许都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与其说是葬礼,不如说是媒体们针对车祸存在的谋杀可能的问询会。那些带刺的、猎奇的、有陷阱的提问直指加西亚先生,每位记者都希望能在对决中取得胜利的斩首。这位并未有过相应公关经验的科研人员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难对付,那些不怀好意的提问大多数都被以同样巧妙的回答驳回。
于是他们只能悻悻地把话筒和摄像头转向斯图尔特——很难说他在活着时和躺在棺椁内的尸体有什么区别,出席葬礼时穿着的黑色西装对他来说过于长了,像裹尸布一样包裹在身上。他们突然有了种错觉:这个人活不长了,死亡的诅咒很快就会在这具空壳躯壳上应验。这种预感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就被底特律铅灰色的风带走了,当记者在问及其对这出悲剧的看法时,斯图尔特先生只说了一句话:我对她的死深表遗憾。
没有人知道00号警用型Lilim此时正躺在自己父亲胸前的口袋内,它的前身是某个警用黑匣子,只有简单的摄像和录音功能。加西亚和他的父亲共同改造了他的程序,两位造物主赋予了它学习的能力,00号也正式在底特律某个下雪的冬日获得了能够称之为生命的东西。此时此刻它尚且来到人世三年零一个月,这是其第一次参加葬礼。它通过连接的耳麦装置对父亲说:我通过网络检索了关于“死亡”的各个学科领域的定义,但我还是想听听您的解释。什么是死亡?斯图尔特沉默的时间超出了以往00号所统计的数据,他告诉00号这不是它应该消耗算力思考的时间。于是00号保持了缄默。
摄像功能被父亲暂时关闭了,00号在漆黑中听着周围人类的声音在数据库中被简化成不同的波形,它躺在狭小的摇篮里,被这些声音构成的海浪托举着前进。最后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父亲的声音和加西亚的声音。他们的脚步在辗过墓园的草地时带着青色。
“我确认过了,没有多余的设备。”———这是父亲的声音。随后是漫长的沉默,除了风还在呼啸。
“为什么要默许这一切的发生。我亲自查了,你本来有可能阻止……”它听到加西亚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强把话说完,“告诉我为什么,梅林。我不想听到任何除此之外的事情。”
“她活不了多久了。”父亲说完这句话就闷哼了一声,00号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颠簸,大概是他被对方打了一拳。“看来她没告诉过你,家族遗传病,还能再撑五年不到的时间。就算我告诉她有反对派在她的车上做了手脚事情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她注定要死,只不过是早与晚的问题。而项目的资金与其花在维持她的生命上,不如用……”00号听到某样东西被人重重地磕在石板上的声音,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
有双手把00号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是父亲的手。“我会下地狱吗?”他这样问它,“我会下地狱吗?”
“抱歉,父亲,我不知道。”它听到他被极力压抑的笑声,接着有什么液态的东西滴落在00号的外壳上,那或许应该是底特律市的人工降雨吧,但今天的天气预报是阴天,沉闷的阴天。它只是想,雨原来是这样的。
作者:【十二招】奧利奧
中靶:無
勝負結果:全勝
老李是八角街的老住户,年轻时候干过搬运工、修过小物件、也看过大门、扫过大街,他做这么些活儿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的讨口饭吃。那会儿他家很穷,家里人勉强供他读完小学,但到了该上初中的年纪,家里头实在掏不出钱,他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念父母为自己操劳奔波,也想帮他们分担点事,所以当时他跟父母说,哪怕他上不了学,他也要帮家里忙,等长大了他就去找工作,养活这个家。他记得那会儿他爸妈是不赞同他的,他们觉得即便要砸锅卖铁,只要能让孩子继续学业一切都值得。所以一家人就此事算是吵了一架,冷静下来想想,还是各退一步,家长想办法筹钱供他念书,他也要努力学习,回家就帮家里面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后来呢,老李只读完初一,到初二便因为家庭经济过于艰难,迫不得已选择辍学帮父母放羊种地。那时候多难啊,可再难他也咬牙坚持了下来,他知道无论如何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要为爸妈分担这个家的责任。再苦再累,只要能养家糊口,他都愿意干。如今即将迈入五十岁门槛的老李早已结婚生子,组建了新家庭,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一身衣衫褴褛的穷小子,而是历经多年打拼建了家自己的小饭店,当了个老板,在这块街区算是小有名气。问他最后为啥是开了餐厅,老李说,他想让像他一样在外奔波的人能吃到一口家的味道,让他们在繁忙之余得到尽可能的休息。只要客人满足了,他也很开心。老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笑容。
春节刚过去没几天,但夜晚的八角街依然装点着火红通明的大灯笼、年画春联更不必说,摆摊的小贩们吆喝着,浓厚的年味还没溜走,它在街角巷间转来转去,和这儿的人们一同高歌欢庆。老李的饭店也热情不减,客人是络绎不绝,多数是老顾客,就认他家菜口味。老李忙前忙后,既要在后厨掌勺,又要到前台来清点货物。像他们这样的小店人手不过三四个,忙起来都得一人身兼多职,虽然很辛苦,但老李几乎不会抱怨什么。在他看来,饭菜的香气萦绕餐厅之中,食客们露出的欢声笑语就是对他最大的鼓舞,仅靠金钱是换不来的。
老李往锅里倒了些许花生油,下入葱姜蒜炒香,再下腌制好的鸡肉大火翻炒,随后依次放入切好的香菇、笋丁、胡萝卜等配菜,再倒适量盐、糖,浇一圈酱油和料酒,快速炒熟,最后勾层芡汁,一道香嫩可口的家常菜就做好了。他叫店里伙计端走上菜,正准备做下一道,另一个伙计就过来跟他说刚有个老客户提意见,说他们家这个烧肉段有点咸了,老李就撂下菜铲子,嘱咐另一个厨子暂替他的活儿,跟着前台这小伙出去瞅瞅。
提意见的顾客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带着妻子跟孩子一块来吃饭的,这一见面男人就说自己对这菜没啥毛病可挑,他本来就好重口,只是他家那小孩皱眉头一个劲说咸,夫妻俩也不好意思麻烦店家,就想着拿汤汤水水涮几下把味儿弄淡点,让孩子放心吃,但也不知道是孩子味觉敏感还是怎么,还是嫌味重,夫妇俩才琢磨着也可能这回大厨盐撒多了,就跟店家反馈下次他们再点菜就把这道菜给他们做淡点。老李说行他记住了,不过看那孩子真挺想吃这肉段的,他倒是有个办法,说着回厨房忙活一阵,端着盘清炒肉段出来了。那夫妻俩惊着了,连忙说不用麻烦,但老李摆手说没事,做个简单菜不费事的。那孩子年纪小,也就三四岁左右,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一看是肉就嚷着要吃,孩子妈就给他夹了一块,小孩手舞足蹈特别开心。这位母亲叮嘱他吃饭别洒桌上,然后转头和丈夫一块感谢老李,不忘叫上小孩一块说谢谢。听着一家三口诚挚的谢意,老李没多说啥,只是笑笑,将这份真挚的情谊默默珍藏心中。回后厨的时候,他不经意瞥见另一桌的年轻女子正在给1岁多的宝宝喂米饭,让他情不自禁回想起他家女儿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一到饭点就咿咿呀呀地黏她妈妈要吃的,孩儿她妈自然拧不过孩子,就会拿个小勺子舀一点稀粥,凑到女儿嘴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吃。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他家小姑娘也十几岁了,是上初中的年纪,现在的老李有了钱,能供着闺女继续读书,比起自己儿时因贫困无法继续学业好了太多,老李很欣慰,这也算是女儿替自己实现了曾经没有完成的心愿。
已经到了打烊时间,老李难得今天没有再多留一会儿收拾整理门店,而是挂好牌子,去附近夜市买了根烤肠。老李在夜市也有认识他的人,不过今儿有点特别,不是老熟人而是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想找个人聊聊话,就和老李攀谈了起来,过了一小会儿他一看表,已经十点多了,他跟老太太说自己有事要先走,回头有缘再聊。老太太没挽留,就是可能年纪大了脑筋有点转不过来,反倒问他这么晚要去哪儿,老李笑着说,下班了,该回家陪老婆孩子啦,时候不早,您也回去好好休息吧。
两个人在此告别,老李骑上自行车,踩着脚蹬子踏上回家的路。
你告诉古明地恋,你需要食物。
古明地恋是个灵媒,不是个厨子,你也干过这一行,所以你应该明白。她只能把你带到她的工作室,希望能帮到你。你吃的是人,和你一样的人。你们曾经是很自在的,你很乐意跟人回忆一下那个美好的时代:你们躲在玻璃瓶里,躲在人们的想象里,等着人们露出他们从不示人的部分,然后吃掉这些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东西。因为他们总喜欢谈起自己的外表,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脆弱,但对你们来说那只不过是几句闲话或者一个故事,你们宁愿在这时候回忆起某个纸上的白日梦,在大多数人还相信神鬼的时代这种故事总是很多的。有些变得很长,无限地长,从四肢开始离开视野的中心,有些很短,短的失去焦距,失去说过什么的重心,离开自己的身体,而他们的口感就像把玛格丽特倒进还剩一点酒精的杯子里。
你相信这不是你的上一个和上上个朋友在欺骗你,不过你也不知道他们当时吃完以后是怎么做的。可能得喝点什么帮助消化,可能得跌跌撞撞的闯出去,跪下恳求每一个路过的人,但他们根本看不到你们。你们在那个时代也是贵族,只不过是无形的,喝下体液时几乎呕吐,最终把自己埋没在酒吧的角落里。小说里的鬼魂总是顶着种种神秘的头衔,干着骇人听闻的事情,把读者吓得一愣一愣;照那个方向去想象你们就行了。
今天的你们,比如你,已经没有那种把自己变得透明的本事了。你们得和普通人一样生活,靠水,空气和碳水化合物维生,有些太甜,有些太辣,反正不怎么好吃。这就是你为什么希望古明地恋、拜托古明地恋帮你去做一个假的妹红,假的藤原妹红,而且昏睡不醒,没有生命,换句话说,就是一具无限近似于你认识的藤原妹红的壳,没有我们所有人总说个不停的灵魂。食物好吃就行,没必要关注其它的事。
古明地恋带着你从地铁口穿过熙熙攘攘的夜市和酒吧街,街区被零星的纸灯笼点亮,你们都知道这种灯笼只不过是碳素灯的拟态。蓬莱山辉夜:你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层峦叠嶂的灯光里倒映出来。公寓楼外的墙角上都是涂鸦和广告,那些艳俗的海报都褪色了,好像隔着一层雾。鞋跟踏在台阶上的声音很浑浊,门牌几乎都旧得看不清,偶尔有一两个崭新的亮得晃眼。公寓房间里算不上宽敞,光线灰暗,但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开门进去看到的大概是客厅,摆着茶几和长沙发,还堆了书和喝光的易拉罐。古明地恋说这里是工作室,但你没看到任何类似工具的东西,不知道她平时把设备放在哪里,造出一个人这种事再荒诞,也不会是凭空变出来的吧。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墙上粉红色的碳素灯,有一搭没一搭地亮着,像一个模糊的奢望。相连的房间似乎和这里差不多暗,生锈的灰色铁门虚掩着,什么都透不出来。
古明地让你随便在沙发上找个地方坐下,示意你桌上的茶可以随便喝,自己坐到了另一侧,顺手打开了旁边的旧唱片机。为什么这里有这么过时的东西?茶里什么都没加,味道不坏,只有一种自然的苦味,和唱片机孤独的声音一样,一流出来就消失在了空气里。藤原妹红就在隔壁房间吗?你捧着杯子问。
是在隔壁房间,可那不是藤原妹红啊。古明地恋看着窗外说。你说了不要让她开口说话的。说到底为什么一定得是藤原妹红,如果只是需要人们身上的什么空气一样的肉,那长什么样不都可以吗;反正我做都做好了,你要是现在想退货那得给我十天半个月让我重新做一个。然而长得不顺眼的食物是很难下咽的,它们老让你想到你曾经拥有过的一个孩子。它不是像一般母亲那样在子宫里长出来的,而是在你咽下过那么多东西的身体里生成的,那个时候藤原妹红甚至还在你的身边。它可能有父亲——大概就是藤原妹红,但你大概也不能算作母亲,只是那个孩子确实是在你的身体里,让你感到很沉重,起身行走都经常感到一阵恶心,就像拖着一个从身体中心长出来的行李箱,把五脏六腑都拖着往下拽,严重的时候得让妹红半扶半拉才能把你拖起来,但腹部却没有隆起,身体也没有变形,妹红说这玩意简直是长在你那个拗口的名字里的。每天晚上闭上眼睛的时候你才能看到那个孩子,五官像你,长得很端正,因为蓬莱山辉夜必须是一个美人。但它的肤色却没有那么健康:全身都是昏沉的暗紫色,也没有努力去包裹下面的肌肉和动脉,只有浮肿在勉力支撑着这个躯体。在此后的人生里,只要看到那些重病不起、已经没有人形的人,你就会想起这个孩子。但现在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打算和古明地恋说这些,所以你什么都没说。
其实你有很多想问的,比如如果你尝试弄醒她会怎么样?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个人,都说死后的样子和睡着了很像,谁知道古明地造出来的东西是真的没有生命还是睡着了。但真弄醒以后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告诉这个一张白纸的东西你现在要把她当复活节烤鸡吃了吗?无论是在找食物的过程中还是与人交往的时候,你都遇到过无数个对你表现出激烈反抗的人,不如说这才是常态,你也习惯了。你知道自己不是很讨人喜欢,急需什么的时候,你就得想办法消除自己。这种习惯,加上感觉气味的能力,就是这些让你能在那么长时间里做一个灵媒,以坑蒙拐骗为生。你已经懒得继续讨好别人了,这才费这么大劲找古明地做一个人;你不就是为了自恋而生的吗?
放心吧,古明地说,语气不像安慰,更像是什么都没有。她把你留在了那个更暗的房间里,伸手按亮了一盏灯,和外面那个房间的一样。然后她就关上门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你一个人。
从天花板挂下来好几张灰色的帘幕,冰冷的光晕打在上面,昏暗的空间被发微光的边缘笼罩着。你伸手拨开那些陈旧的破布,看到中间的平台上躺着一个人,至少是一个人形的生物,因为呼吸通过空气的波动传了过来,而那种难以置信的熟悉感让你心跳差点漏了一拍。复现一个人的容貌可能还容易一点,但在亲眼看到之前,你怎么都想不到古明地恋还能还原出你认识的藤原妹红满不在乎又倔强的轮廓,更何况还是闭上眼睛躺着的时候。她平躺着,身上盖着薄毯,半张脸被垂下来的刘海和碎发挡住,生硬的线条里只有她的头发漫长而雪白,什么缎带都没有系;太整洁了。无论是妹红还是你见过的其它猎物,他们的头发和双手往往都要被按到分配给它们的工作上去,沾满尘土和锈迹。但此时此刻,只有她干净的手从毯子的边缘滑落,搭在没有温度的平台上。
你看到自己握住了那只手,你知道她是不会睁开眼睛的。触感和你记忆里也的差不多,没什么棱角,手指有些粗糙,像个一直工作的人,指尖和指节都是冰凉的,但掌心还有温度,几乎下一秒就可以和往常一起燃起火来,曾经强暴你的时候,她用的就是这样一双手。你一直握着这种微妙的热量,想知道她是什么,是一个以假乱真的复制品,称心如意的食物,旧友重逢的一个戏码,还是什么都没有。眼前的这个身体肯定是活着的,就和生鱼片或者米饭一样,你们总是希望它新鲜,但又不能接受食物真的活过来。你认识的藤原妹红不可能温顺地躺在台子上任人摆布,这只是为了讨好你,因为你在真实的人的世界里无所适从。对你来说,这比那种活蹦乱跳的东西好对付多了,也可怕多了。你用另一只手拨开她的头发,露出完整的脸庞。
你突然发现你离开藤原妹红的距离已经那么长了,而离开疼痛的距离则更长。你已经把她从脑子里抹掉了,但它们偶尔还会在想不到的地方出现,在世界的某处做着你预料不到的事。 如果你是想起从前的事就掉眼泪的那种人,那你恐怕无法忍受回忆所带来的空缺感,无法忍受藤原妹红对你做过的事,无法忍受饥饿的夜晚。所幸你还能清晰地明白那不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而是对一整个孤独回忆的重塑。真饿。
你和藤原妹红是在灵媒协会重逢的。灵媒有协会这件事本来就很好笑,你们私下里都管那个地方叫圣树大舞台,德高望重的老头们在里屋喝茶吹牛,你去和他们问好,他们就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来说教你,讲一大堆年轻人不要太年轻之类的废话。你有一个朋友——真的有一个朋友,是其中一个老头的学生,有次跟老师大吵了一架,没过多久就被吊销了执照。你懒得跟他们多嘴,每次见面赔个笑脸拍几句马屁了事,起码平时他们不会多管闲事。那天你去找你的老朋友古明地恋,她说来帮姐姐办手续,你在门口转了几圈没看到她,只看到一个瘦削的年轻男人靠在门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书,和每个刚来到这里的年轻人一样躲避他人的目光。你没敢贸然上去搭话,也不好意思坐在他旁边,就靠在旁边的墙上等着,直到古明地恋从里面推开门走出来:妹红,解决了,这是你的执照——她把手里的一堆文件递给“妹红”,这才转过头来看到你,介绍你们认识:这是蓬莱山辉夜,我们认识好几年了;这是藤原妹红,一个刚来的灵媒。你这才知道藤原妹红不是男人,至少不完全是。她说话有种外向的年轻人特有的随便,但却没有那种活泼轻浮的感觉。你就这样在现实和现代的世界里再次认识了藤原妹红。
你看着她的脸。一张端正却毫无生气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棱角还算分明地紧绷着,只有这一点不像睡着了。在你的眼里,藤原妹红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独自休息的时候才会放松下来。她不知道你对别人的神态这么敏感,就像现在眼前那个酷似她的东西也不知道你把她的手搭在了自己脸上。靠得这么近你才知道她无论是头发还是手指都没有活物的质感,要是现在告诉你她是用白瓷或者橡胶做的,你大概也会相信,但皮肤的红润却不像涂抹上去的,你在她的体温里触摸着流向自己指尖的越来越热的血液,这才明白自己是带着多强烈的丑陋走进这里。
丢掉灵媒的工作以后,你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去感受过一个人的气息了。在人间的漫长生命里你们学会了那些新潮的娱乐方式,学会了打电子游戏,你喜欢玩法师,每代都玩法师,天天上论坛看绝活哥怎么把buff叠得比血条还长。妹红练了个敏捷剑士,联机的时候一般是藤原妹红拎着剑在boss脚底下一边打滚一边偷刀,你拿着法杖在她后面晃来晃去,趁机把法术往怪脸上呼。其实你们两个配合得很不怎么样,经常卡上半天,反正一个人玩也是死,两个人一起玩还能互相找点乐子。她指节分明的手握着游戏手柄,眼睛专注地看着屏幕,你专门趁这种时候偷偷放个众生平等烟在她背后,她不到掉血的时候是不会发现的。她还经常一边喝酒一边玩,柠檬酸溜溜的触感、酒的气味和身边的温度混在一起,像是一年里仅有的生日。
如今这些无聊的回忆都浮现出来,和疯狂的念头搅和在一起,因为你知道再回忆下去就是藤原妹红强暴你的事了。这也并不奇怪,毕竟那是某种必然,你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别人不会让你们(她不会让你)沿着容忍、聪明的沉默,以及看似不那么正确的道路走得太远。即使没有岔路口,只有红绿灯,也得做出判断:是对的还是错的,是可容忍的还是不可原谅的,是同类还是异己,是可口还是百事,因为你们这样的人并不可靠,连强烈的道德感都没有,只有一种自负,一种懦弱的同情心,当时占据藤原妹红的就是那只扳手,那块试图把你们拉回所谓正轨的金属。她就那样看着你,没有用力控制你,但你全身僵硬,死死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把自己困在了甜蜜的吊床和懵懂的世界中间。你还是我,那就说我吧,是我感到疼痛,那种疼痛来自身体的中心,藤原妹红轻而易举地将你撕裂了。被麻木浸没之前我还在想,为什么是藤原妹红,这个被别人讲着大道理,在蓬莱山辉夜的世界里被我耍的团团转的人,又为什么是没有意识的妹红呢?如果只是想侵犯我,想杀死我心脏的中枢神经,完全不必披着她的壳。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晚上会这么清晰地回忆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画面。你用那些从书里看来的话给藤原妹红和你的回忆取了很多名字,比如怀念,比如孤独,但其实那什么都不是,只是饿而已。
因为她的手吗,还是因为她的外表;你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你已经没法再张口去咬平台上这个东西的后颈,或者吞咽什么东西了。一切都包裹在一种温凉的美妙之中。说到底,哪还有什么会让你害怕的东西?如今的你就要和当时的她一样了,通过接下来对藤原所做的事你就能成为强暴蓬莱山的那个人。你根本没想到该对自己说些什么,就上前去把她抱了起来。她的身体轻轻地离开了台面,不像活着又有种真实的鼓动,她的身体曲线紧贴着你,不存在的手正在轻巧地解开你衬衫的钮扣——但你突然察觉到哪里不对。你停下来环顾四周,妹红仰卧在平台上,仰卧在你旁边,那么平静,温和,顺从,顺从得不像她。但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出什么问题,出问题的是你自己。你忘了那些帘幕。
你喜欢微暗的灯光,厚重的帘幕让你感觉很不舒服——无论是在强光下还是完全的黑暗中你都不习惯,无论是和其他人还是后来和妹红的时候,你都只会留下一盏虚浮的夜灯。你想去掉层层叠叠甚至还沾着污迹的帘幕,至少应该换成窗帘吧。就在你犹豫该怎么出去跟古明地开口的时候,妹红——那个东西——睁开了眼睛。
在一片寂静中她抬起明亮的目光,你意识到她用某种方式在一瞬间理解了你的想法,因为她平静地伸出手,而她的手越变越大,她的手臂越伸越长。她的手臂伸出平台外,伸过层层帘幕,横穿过古明地恋的房间,在交叠的灰暗灯光中中投下巨大的晃动的阴影。她的手臂直伸到你看不见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似乎什么绳子被拉下了,帘幕瞬间变成了麻布窗帘,将你所在的空间团团包围,在她收缩回来的手臂上发出轻轻的刮擦声,她的手越变越小,直到正好能握住你的心。她知道前一天晚上你做了梦,梦到自己的身体拖着一个孩子。毫无疑问,你爱着那个孩子,因为那个孩子不是在你的身体而是在心?可能是?里长出来的。直到某天早晨你不明不白地失去它以后也一样。如果你无法理解,就想象一个作者对他主角的爱,或者弗兰肯斯坦对他造物的爱:再高明的灵媒也解不开这个梦。只有这种幻觉在分割你的心,将你与这里割开,让你与健全的藤原妹红世界分别,与施加在你和别人身上的暴力分别,与你的留恋世界分别,推开古明地恋虚掩着的房门,向春夜一步一步走去。
*部分内容致敬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罗马惊艳》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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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罗城,红发意味着什么?不同人给出了不同答案。住在乡野间的村夫说,红发意味着权力,因为这是门罗城城主一家的发色;在城中做工的女工说,红发意味着尊贵,因为城中最好的布料总会出现在那些红发之人身上。侍奉城主的士兵说红发意味着信仰,他们伴随红发之人出征凯旋,在悠久时光中积攒了无数荣耀;而成为红发之人伴侣的人说,红发意味着爱的模样,因为拥有红发之人总会向他或者她投来充满爱意的目光。
红发象征着荣耀,红发象征着美好。在门罗城似乎没有讨厌红发的人——除非赞美红发之人,能听到伊昂·迈尔斯的心声。
我讨厌红发。伊昂·迈尔斯在心底这么说。它让我感到痛苦。
然而这名八岁的少年虽然这么想,却从来没将心声告诉过任何人。他知道自己一旦将这话说出口,众人投向他的目光中只会饱含疑惑与谴责。
原因无他,因为伊昂本人就有一头鲜艳的红发。这头红发与他的姓氏“迈尔斯”一起,彰显着他城主家系的血脉。
拥有被众人艳羡之物的人突然说讨厌这东西,无论理由是何,都会令人厌烦,所以伊昂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
是的,从未对任何“人”。
听到他真心话的,是一头被封印在湖面之上的龙。他坐在湖边看着那被冰块冻结住身体、百年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龙,说出了自己的真心。
“我讨厌这头红发。”伊昂抱住双膝,紫色的眼瞳凝望着龙在湖面上的倒影,“明明妈妈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可为什么我和兄长们全都是一样的红发呢?”
冻在冰块里的龙没有动作,但倒映着龙影的湖面微微漾起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湖边扩散,荡漾至岸边的湖水翻起数颗水珠,打湿了伊昂的脚踝。
伊昂看向水面,随着涟漪停滞,一度倒映着天空与龙影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名女性的身影。水中的女性裹着黑衣黑裙,黑色的面纱挡住了她上半张脸,伊昂只能看清她微笑的红唇。
“你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件事了,伊昂。”温和的声音拂过伊昂耳畔,水面泛起轻微的涟漪,波纹的幅度如声音一般柔和,“又有人把你和兄长们比较吗?”
伊昂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他看到涟漪再次缓缓扩散开,像是水中的女性发出的叹息。
“他们说了些什么,才让你这么难受?”女性问道,“说出来吧,你的声音只会沉入这片湖水,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伊昂盯着水面中女性的倒影,表情有些犹豫。
“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女性的声音落在伊昂耳畔,“等你说完了,再呼唤我就好。”
女性说完,湖面开始泛起涟漪。眼见她的身影开始变淡,伊昂有些慌张地从地上跳起,扑到水边。
“不,别、别走——玛蒂尔达!”伊昂焦急地呼唤出一个名字,双手探入水中,激起一片浪花。女性的身影随着泛起的浪花变得更加破碎,伊昂慌张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晃动的水面。
“没事的,我在这里。”声音再度落下,水面也渐趋平稳。倒影中的女性依旧被裹在黑色的衣裙中,面容被遮挡在黑纱之下,但伊昂却感受到有一道安抚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伊昂松了口气,他瘫坐在湖边。潮湿的水岸打湿了他的双腿,但他却为这冰凉的触感感到安心。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逐渐恢复稳定,伊昂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轻声开了口。
“其实我知道,大家没有把我拿去和哥哥们比较的意思。”伊昂说,“但他们越是顺理成章地说出兄长们的功绩,我就越会觉得……哥哥们和我简直云泥之别。”
“今天也是这样。威斯——就我的社交课老师——提到几年前那场席卷社交界的珠宝盗窃案时,他并没有想强调哥哥们为侦破案件提供了多大助力。他只是想告诉我,有一个经营到位的社交身份,能在行事时提供多少便利。”
伊昂说着说着,手掌不安地抚摸着身边的草面。野草柔软的枝叶抚过他的掌心,沾着水汽的叶面让他的心也渐渐变得冰凉。
“但是……那些身份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伊昂说,“大哥擅长用剑,哪怕在王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剑士,所以差点因案件死亡的女士才愿意相信他,与他一同重返现场调查,找到许多重要线索。二哥头脑很好,擅长经商,又因为为人正直,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他,如果没有二哥,调查队也无法那么快取得珠宝的流通情况,从那一笔笔交易中发现异常。而三哥……”
“事发那年,三哥也就八岁,和我一样……可是又不一样。我现在在宴会上与客人交流时,还会因为紧张而结巴、因迟钝而说错话,可是三哥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他不仅和来家中做客的人们相处得很好,和城外的人们也交上了朋友。”
水面一片平静,唯有漆黑的身影伫立其中。伊昂看着那虚幻又宁静的身影,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玛蒂尔达……你知道吗,虽然威斯没明说,但三哥其实是那个案件中最大的功臣。”伊昂伸手抓住胸口,紫色的眼瞳像是要滴出水来,“因为,当大家对犯人有眉目时,是三哥……是三哥集结了相识者的力量,找到证人,查清犯人当日行踪。大家都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的时候……三哥已经和其他哥哥一起守护大家了。”
伊昂咬了咬嘴唇,表情愈发痛苦。
“明明……明明他当初也才八岁。可是他能够让大家相信他,能让大家说,‘不愧是红发迈尔斯家的子嗣’……可是比起他,比起哥哥们,我……我到现在还不会用剑,也搞不懂那些经商的知识,和人讲话时也瑟瑟缩缩……”伊昂抽了抽鼻子,声音中混上一丝哭腔,“我想让双亲和哥哥们为我骄傲,也想让其他人说,‘伊昂不愧是红发迈尔斯家的子嗣’……但是每次我失败时,他们从不流露出失望,只会安慰我,说我不需要学他们……”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伊昂看向手掌,被草割伤的伤痕正缓缓渗出血珠。伊昂盯着那鲜艳的红色,一直克制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忽然决堤。
“玛蒂尔达……玛蒂尔达……”他哭着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所以父母们才不期望我像哥哥们那么优秀,所以哥哥们才说,我不需要模仿他们,因为模仿也达不到他们的水平?”
抽噎声回荡在湖边,又随着风飘散在水雾之中。红发的少年哭弯了腰,他的胳膊杵在水里,眼泪不停落入湖中。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的手臂攀上他的身体,细密的冷气又顺着血液传入他的心脏。他的身体正在发抖,但他不知道是因为寒意,还是因为心中的失落。
在他的泪水又一次落入湖中时,一阵微风忽然拂过他的身体,将他轻轻托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伊昂一时停止了哭泣,等他回过神来,他已被放到距离湖水稍远的地面上。
托住他的风并没有消失,而是带着暖意缠绕在他身边,为他带走沾在衣服上的水汽,为他温暖因湖水而发抖的身体。当伊昂的身体不再颤抖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伊昂,你想不想学……魔法器具的制作方法?”
“……魔法、器具?”
“嗯,是一种能够储存魔力,任何人都能使用的工具。如果做得好……”女性顿了顿,“……你同样会成为迈尔斯家的骄傲。”
伊昂一愣,红肿的眼睛逐渐绽放光彩。他走到湖边看向水面,他能感受到一股认真的视线正透过面纱落在他身上。
“可是……我从没有接触过魔法器具。”伊昂有些犹豫,“家里人也更擅长直接使用魔法,我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放心吧,你没有问题。”女性的红唇微微上扬,勾勒出微笑的弧度,“而且如果你告诉你的家人,你想学习魔法器具,我想他们一定会支持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封印龙的家族呀。”女性说,“可惜再强劲的封印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而封印我的魔法器具又是百年前的产物。先不论我能教你多少东西,只要你说你想学魔法器具,你的家人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一定都会支持你的。”
“封印玛蒂尔达的……是魔法器具?”伊昂讶异地睁大眼,但又面露疑惑,“但是,为什么玛蒂尔达要告诉我这些呢?你一直被关在这里……也很难受吧?”
“……是啊,一直待在这里是挺难受。不过我是龙,花点时间等待封印减弱,并不是什么问题。”水面上再度泛起波纹,而这一次,伊昂看见水中的女性露出了微笑,“相比之下,你们人的寿命转瞬即逝。比起让泪水填满如此短暂的生命,我更希望你能多笑一笑。”
伊昂再度愣住,脸上泛起红晕。他张了张嘴却一声不发,只是拽着衣角,视线一会儿垂向地面,一会儿又看向水中的倒影。
“不过,这只是一个提议罢了,你可以多花些时间想想。”女性说完,第一次朝侧方偏了偏头。视线透过面纱看向远处,又被她收回。“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如果你下定决心的话,就来这找我吧。……我会教你一些,人类魔法器具师不知道的东西。”
“玛蒂尔达……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
“不要着急,伊昂。即便不选这条路,你也有很多可能性。”女性说,“不过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要记得与我的约定——”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你曾到访这里。”
稚嫩的男声与沉稳的女声重叠在一起,说出了相同的话。伊昂看到水中的身影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即水面上再度泛起涟漪。待涟漪散去,那漆黑的身影已不复存在。
湖面上开始飘荡起雾气,雾气很快向周围的树林扩散。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唯独有一条道路清晰可见。伊昂知道,那是玛蒂尔达为他留下的离开之路。
伊昂拍了拍脸颊,再度看向那在雾气中暧昧不清的龙影。他在心中呼唤了一声那头龙的名字,随即他感到一阵风拂过脸颊,身后又被轻轻向前推了推。
红发的少年收回视线,朝湖的反对面走去。回到房间中时,他透过试衣镜看到了自己那头鲜艳的红发,他注视着自己的头发许久,回想起那头龙对他所说的话。
——你同样会成为迈尔斯家的骄傲。
伊昂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玛蒂尔达会提议教他制作魔法器具,但是……他的心正在因她的话语而雀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