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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二招】庸某人
类别:原创
备注:全文5K字。试图学习李碧华,学不来她的感性,因此想学的是叙事思路和转场,但总觉得不是很像,不怎么顺利。可以的话,希望评论老爷们评一评,这篇文结构上和描写上是什么感觉,或者和李碧华的差距(区别?)在哪个点。【※本文出现的所有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均为虚构※】
mode:求知
烧黑烟,最新公布的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而芳龄三十的化学教授陈宝珠,是这门非遗手艺的第七代传人。
要说这门非遗手艺的起源,不怎么好听,同某时前朝的某次饥荒有关,数百年的光阴,历史上绕不开的一次变迁,而那饥荒,更是稍微接受过一点教育的人都知道的大型事件。
时至今日,“烧黑烟”已经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在官方的介绍上,这门手艺,作为白事的一环,是为了祈雨而来。
人们会在下葬后,于坟前将火盆点燃,这是仪式的一部分。要由沾亲带故的血脉亲属伸出手来,将东西慢慢地添进火底,通常是:死者生前常用的物件、死者所穿的最后一件衣服、以及在火化前最新从死者身上取下的一部分东西——任何东西——直至火盆里烧出黑烟,升上苍穹,汇集成黑色的一片云彩。
这便是手艺本身。
可祈雨。祈求的事情,人的愿力在其中,满心欢喜地翻云覆雨,就成了旁的东西。更复杂的东西。
“嗳,宝珠,听说有纪录片要去采访你老家哦?”
食堂净是些平平无奇无功无过的大锅饭菜谱,若要刺探八卦,却成了再好不过的地方。
“是呢,因为这次采访同非遗有关,我也要一起回去才行。”陈宝珠笑说,“小兰,怎么你又把实验室的白大褂穿出来?”
“我那边还有一件,这个?是要拿回去洗掉啦。”同事小兰摆摆手,“别岔开话题啦,这次我听说,那个许教授也要跟着一起去哦?是真的吗?”
说的是学校里英俊到令人昏迷的风云人物,许逸周,较陈宝珠略年长几岁,虽然遭受过婚变,反倒成了女人们虎视眈眈的钻石王老五。
听说是女人追求外国梦,偷渡,便失踪而抛下了他。
小兰又说:“他对你那样亲近,这一次,还不给他机会吗?”
……旁人是不知道的。陈宝珠无意识地咬了咬筷子尖,浓黑的长眉蹙起来。教化学的她与教文学的他唯一的交集便是车子,停车时,两人会同样因为想找个靠近学校大门的位置而碰在一起。
校园社交中,总是说那个许教授对那个陈教授殷切得勤,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陈教授总是晾着人家。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对儿,平时也没见有什么交集不是,不过许教授都那么上赶着追求了,陈教授可真是铁石心肠的女人喔!
“是他自己总凑上来,不是吗?”宝珠扯了张纸擦嘴,“何况咱们在一个实验室,你也知道,实在总忙得很。”
“哎呀,可别说了!我前两天向公司要的试剂还没到货呢,该催了呀,我都忘记了!”
宝珠端起空盘,就见小兰眼睛一转,眼巴巴地要凑过来:“宝珠,我的好宝珠,你那大徒弟能不能借我一用?”
“你自己同他讲去!”
“先要等你发话不是?你讲话一顶一起效,好宝珠——”
“原来你的家乡是这样子。”
许逸周讲话的声音很好听,他全然通晓自己的魅力。
若要说,他是一颗熟透的、已被采撷的果实,将自己用时尚品味妥帖地包装起来。毛发?向来打理得清清爽爽。知道这次是去什么地方出差,还特意穿了有民俗设计的设计师品牌。
簇簇红绳自胸前坠到腰间,串珠颜色剔透,被重力拖在绳弧的最低点,腰间的挂饰还缠着数股流苏,行走间摇摆不断。
“是呀。家里人都不在了,我也很久没回来了。”陈宝珠仍是抿着唇笑,好矜持。
许逸周神色变换,想要道歉(社交辞令的一种,不是吗)却被纪录片的负责人打断。
是中央派下来的人,不好再插嘴。他紧紧地合上嘴巴,捏着公文包的拳头攥了一攥。
“陈教授。噢,许教授,不好意思打断你们讲话。陈教授,我们这边这组人要去找村长面谈一下,麻烦您,您看我们怎么去比较合适?”
这含义倒是很清楚的。
“最合适的?自然就是我带你们去啰,你们拿好文件和证件就OK啦。”
陈宝珠站起身来。
她穿得十足青春靓丽,极便于出行的全套运动装,扎起一个干脆利索的马尾辫,旅途奔波而出逃的碎发垂坠在额旁,随风轻轻跳动。加上她保养得体的身段与面庞,同许逸周站在一处,不像同事,像教师与学生。
村长,看不出岁数的老大爷,高原的日光与风不在乎人的年龄,总一视同仁地击打下来。
“我是赫连寨子的二女儿呀,让玛,你认不得我啦?”
陈宝珠牵起老人的手,相携坐下在床边。让玛,就是他们方言里对一家之主的称呼。见到老村长,谁都能叫上一声让玛。
可让玛老人实在是太老了,呼吸腐朽,动作迟缓。
“就是烧黑烟的那丫头呀,让玛!中央来人啦,要拍咱们村子呢,你看?”
让玛老人略显浑浊的眼珠终于动了一动,转向面孔显然柔和许多的陌生人们。高原上的种族,约莫是长久的环境影响,脸庞的骨骼较之平原要深邃许多。
许逸周的眼睛仍追在陈宝珠身上,她连发绳都是都市人最常见的黑色松紧带,只看穿着打扮,一点不像高原上的女儿。可那张脸,只一眼,就教人无法不意识到她的特别。而旁人见了他,也不会觉得他穿着的是什么民族风情呢,那摇曳的珠绳流苏,尽数是去神留形的设计语言。
“阿赭赫连,你的席加回来了。”老人放开了陈宝珠的手,向门后的人唤道。
好一个青年人。
赭石色的长袍同让玛老人类似的形制,二十五六的青年却有着少年抽条般的体型,青葱一样挺拔。油亮乌黑的粗硬发丝,留得半长,编成小小的辫子,用黑色发带束在脑后,发顶仍野蛮地炸起,直戳戳指天。
更招眼的是青年的脸。
相似的浓眉,相似的眉骨,相似的眼。
一双乌黑的眼珠钉在她身上。
陈宝珠收回了手。
“我的弟弟,这是怎么搞的,你又瘦啦?”
她抿了抿唇,柔和道。
在平原上、在学校里,未曾听过的温言软语。
“或许你可以叫我言午?”许逸周捻着陈宝珠乌黑的发尾,说,“你们的姓氏都是两个音节呢。”
“好没情趣的叫法!”陈宝珠打他两下,嗔笑着,没什么力道,“怎么就‘都’?明明我姓陈呢!”
她自己给自己的名字,随的是她妈妈的姓氏,但除了为自己置办户口的陈宝珠,没人知道这件事——甚至没人知道她妈妈姓陈。
陈宝珠在让玛老人家附近借了寨子住,同许逸周一起,没人说什么。
拍摄组在村子里到处采风,让玛老人点过头后就没人再反对,这里女人不多,孩子也少,看到摄像机都闪躲。不像男人们,尤其是阿赭赫连,能接替陈宝珠的访谈,向外来人介绍需要入镜的事物。
预定中最后的拍摄素材是陈宝珠亲自烧一次黑烟,结束后大伙儿就收拾东西回到平原。因为没有白事,让玛老人着阿赭赫连选个日子,去打开祠堂的门。
而陈宝珠没有同阿赭赫连住在一起,尽管两人都是赫连寨子的血脉后人,哪怕多年不见也亲——如——姐——弟——
“你没有这边的名字吗?我真好奇,宝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寨子的窗也被厚实的绒布遮掩,缝隙间挤进来一点甜蜜的月光,在雪白的皮肤上,糖霜一样。
“哪里有呢,只有陈宝珠呀,我就是陈宝珠喔。”
臂膀缠上男人的脖子,将他扯下,赤裸的两具肉体,经由皮毛包裹,性爱是更粗蛮的、更放纵的,完全暴露本性,毫不遮掩。
是的,陈宝珠完全放开了,热情的、欢迎的,仍是同平原中截然不同的。而许逸周,他狠狠掐住了陈宝珠的脖子,扼到双手青筋层层迸起,汗珠掉下来,蒙住了两个人的眼睛。
“是什么意思呢,宝珠?席——加——是什么意思呢?你出轨了吗?你背着我有别的男人了吗?”
转天陈宝珠带上了围巾。
阿赭赫连用漆黑的眼珠望着她和他。
赫连寨子里有女娃娃死了。
说是干农活时上了不常去的山侧,那处山雨常来,土壤松软。孩子就这样坠到山底下去。
摄影组自然是想要拍摄的,但陈宝珠摇了摇手:“这不好。”
他们民俗上对人离世的仪式有多重视,通过烧黑烟这件事存在本身,就足以彰显出来。
阿赭赫连捉住她的手腕。他二人乍一看甚是相似,凑到一处来,就又觉得这男女之间是泾渭分明的了。
“让我的席加来做这场仪式。只要你们除了拍摄什么都不做,我可以带你们去。”
年青的让玛候选人说。
陈宝珠清澈地看着这个年岁更小、却也早已成年的男人。她知道许逸周在一旁深重地吸气呼气,鼻翼鼓动着压抑怒气,但腕上扣紧的这只粗粝的、乡间劳作的手,她太熟悉。
她用手指头尖叩一叩那宽阔的指节,像绒毛脱落:“阿赭。”
“这仪式我可以做,我当然要做。”
她抿起唇,略一眨眼睛,多叫人感动的一双水眸,太美丽。
青年人向她压过身体,只一个呼吸,就松手离去。
而后是另一个男人的温度,附骨之疽一般覆上来。
“我会解释。”她抢在他前面开口,“但要等仪式结束,那时,我同你回家。”
“你一定要带我回家。”陈宝珠在许逸周耳边,轻声呢喃。
火很快点了起来,热量盘旋而上,在镜头里,空气中剐下扭曲的影子痕迹。陈宝珠仍是再平凡不过的一身都市服装,阿赭赫连叫人送予她的长袍被她同其他燃料一并抱在怀里。除此之外,还有小女娃最喜欢的一根头绳,被树枝石子割裂的七寸长的外套,孩子的头发——还有一只细小的血肉模糊的手臂。
“是孩子的父母要宝珠用上的。”许逸周在镜头外轻声解释着。
“我还需要一些土壤。”而陈宝珠左看看右看看,望望天望望地,浓眉蹙起,“这时刻的天气比我预计要差一些,就近取一些土壤就可以,大概这些。”她在满怀抱的东西里艰难地伸出手,比了一个圆,许逸周知道这是她常用的某个实验器具的大小。
“大概十五克。”他补充道。
阿赭赫连猛地拧过头来,目露凶光。
许教授就沐浴在这种视线中,矜持地抹了抹不存在的褶皱。
交锋间陈宝珠的第一样东西已经放了下去,便是阿赭赫连送给她的衣服——许教授更加挺直了脊背——一声堪比天雷的爆炸响声!火焰一时间塌陷下去,随后猛地窜高到两米,呕吐般冒出一大股黑烟。
这次满意的换成阿赭赫连了。
摄影机后爆发出阵阵惊呼,可高原上的人们,尤其是女娃娃的一双父母,却是像明白了什么一般。夫妇俩身体哆嗦着想要指一指那火焰,却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陈宝珠仰起脸,向两位一夜间苍老下去的人点了点头,热度炙烤出来的汗水同她后颈的碎发一同蜿蜒在她莹白的颈侧。
而后是那只小小的手臂。难言的气味轰炸开来,火焰弯下腰去,那股黑烟却更凝实地直冲天际,随后是那根发绳、破碎的衣服,终于,陈宝珠要的土壤来了。
她方才直起身来,绕着硕大的火焰行走,一圈,一圈,一圈……天暗了下来。
天暗了下来。
夫妇两人跌倒在地,他们看着陈宝珠,紊乱地、激动地、全身呈现出一种无意识的痉挛,眼光却灼热,像在看他们的登天梯。
起风。
陈宝珠将死去女孩的新鲜头发与土壤混在一起,向火焰泼洒而去。
一阵舞动的异色的火焰,雷光骤然打亮。
火焰在中央,高原的人们环绕着,由阿赭赫连的一声调子起头,高喊着祭奠的方言向天空举起手来。摄影镜头被紧紧地拉住,盖上紧急避险用的防水布,许逸周被这动作惊动,才如梦初醒伸出手,要去拉陈宝珠避雨。
没能走到她身旁,骤雨滂沱而下。
人们环绕着陈宝珠,蹦着跳着高声念唱;那对夫妻匍匐在她脚下,合着双手拜天拜地拜陈宝珠。哭和笑混在一起,泥土与水渍在脸上蜿蜒成浆。
陈宝珠就在喧闹一片中被许逸周拉进怀里,在阿赭赫连走上来之前,她一同地向他说:“是阿赭赫连杀了那孩子。”
“我是阿赭赫连的席加,言午老师,”
她蜜糖的嗓音成了含着雨水的砒霜,融得堵死了呼吸与心跳。
“我是他的女人,言午老师,他要把我变成他的女人。”
女人被从怀里拽走,被雨水淋湿的寒冷顷刻填补了体温的空余。
陈宝珠在人群中心被阿赭赫连亲吻,湿淋淋的发丝布料贴合在一起,青年人抱紧了他的女人,一匹未经驯化的野生动物捉住了经由文明烹饪过的食物,他们是那样蛮横又无礼,而生机极蓬勃。
而文学教授的怀里只剩下一颗小小的激发器,女人不顾一切地塞给他,贴在心口。
宝珠。
是妈妈私下叫她的小名。
虽然白天妈妈是爸爸的席加,到了晚上,她就成了不知道哪个男人的席加。陈宝珠不是爸爸的女儿。她不知道是谁的女儿。她是妈妈的女儿。
妈妈曾是化学家。在来到这个寨子之前。
她也不是自愿来这里的,像这里的其他大多数女人一样。
一座好的坟墓应当能经受大雨的冲刷,自古以来,这里的人们相信,如果坟墓的土包能在烧黑烟带来的雨水之下安然无恙,那就是死去的人在保佑剩下的族人。
永远是活着的人获得更多。
到如今,只要黑烟能带来骤雨,死去就是更有用的。
更有用的是能烧出降下雨水的黑烟的人。
妈妈是这样活下来的。
那时土里埋着的,是妈妈的第一个孩子,是姐姐,同她一样,没有名字的姐姐。
那样一场急促狂嚎的骤雨。
我的宝珠。妈妈干裂的唇贴着孩子的额头。这一切都是可以制造的,只要知道原理,这一切都……
之后妈妈死去了。可她的东西出现在了让玛家里。
她知道是爸爸做的这一切。接下来轮到她来做这个烧黑烟的人。
女孩慢慢长成了陈宝珠,她靠着那一点点干裂的爱,为她自己挣来一切。
并且决意用这一切的筹码,换一刻短暂的天光。
某个桃色消息,因为牵扯到真实的人命风声很小,就只在学校范围内传播,半遮半掩,成了校园社交里一代又一代津津乐道的八卦故事。
非遗相关的纪录片最后成功上线,只不过在某一集的开头特意添加了背景解说,演职员表里某几个人名加上了黑色的方框。
旁白饱满而公式,讲这门手艺的历史,讲非遗传人的优秀,又遗憾村庄的偏远与落后,在导演组离开不久后,年华正好的非遗传人因为习俗上的恶性争斗而不幸离世,村庄更是十不存一。当天,更是在当地发生了一场奇特的特大降雨,没有预报,时间不长,一场莫名其妙的骤雨。
如今,烧黑烟这门手艺已经失传,再不会有人提起来。
END
关键字:规则 作者:喵哩 评论:笑语
现在是22世纪中叶,因为战争导致的环境急速恶化,人类一方面竭力的寻找着可以替代地球的新行星,另一方面对于已存人口进行了压缩。方案包括意识上传,胚胎冷冻,移居地下伊甸生态圈等诸多方案。
其中没有钱,又不想直接去死的人类,可以选择意识上传这一看似数字永生的方案,全球每个大洲在最稳定的岩石深处都建立了数量庞大的量子计算机群,用来存放这些量子泡沫生命,他们所形成的城市,被称作云城。
在云城里,每个数字人初始拥有1TB记忆体(约承载300年记忆)。开启新项目需创建子文件夹(每个项目占用50GB)。项目逾期未完成将永久占据存储空间,按时完成项目可扩展存储,最高获得1PB容量。
如果一个数字生命的空间消耗超过百分之九十五,他将陷入什么都无法做的窒息状态。而未能及时完成的任务每耽搁一个自然年,将会产生百分之一的时间债——既任务所占空间增加百分之一,直到将所有的空间全部填满,这也是数字生命死亡率第二高的死法。第一是自杀,既自我删除全部数据。
***
陈余的意识体开始闪烁蓝光时,悬浮在头顶的进度条已经变成刺眼的血红色。这是存储空间跌破5%的警告,意味着他可能被随机删除部分记忆来腾地方——可能是上周刚学会的量子编程,也可能是初恋时闻到的槐花香。
"第1024次提醒,您有37个逾期项目。"管理员的AI合成音从天花板渗出,像生锈的齿轮在互相啃咬,"《元宇宙盆栽养护指南》逾期1825天,利息已占原始空间300%。"
陈余把四周散落的各种东西用脚或者手拨到一边,挪开了挡着书柜最地下抽屉的箱子,在里面一阵翻找,各种项目以现实世界模样的缩影存放在自己的小小空间里。完成的凝固成型,未完成的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
绿色——刚刚新建。黄色——时间过半。红色——即将到期。暗紫色——逾期,随着时间还会不断变深,直到完全漆黑。
那盆永远停留在播种阶段的数字盆栽,此刻正从文件图标里伸出带刺的藤蔓。他记起这是当年为接近暗恋的园艺师苏弥弥创建的项目,结果对方完成《全物种生长模拟器》获得扩展空间后,早已搬去了上层云端。
是的,就算所有人都数字化后,人的意识还会被划分到不同的区域。那些能够及时的完成任务的,会不断获得更大的空间,像泡泡一样浮动到云城的顶部。而那些长久无法完成任何任务的人,则像碾碎的沙石,不断沉积下坠,落到云城的底部,不知道哪天就突然的消失了。
警报声突然变成尖锐的蜂鸣,墙上的神经突触开始收缩。这是碎片回收局出动的征兆,那些穿着工整黑西装的服务器特工会把逾期项目连根拔起,但被暴力清理的文件夹永远会在存储区留下坏道。陈余疯狂敲击那个尘封的《银河史诗》铁盒,这个号称要打造人类史上最复杂开放世界的游戏企划,此刻缩在角落里不断渗出黑色黏液。
“建议立即执行空间置换。”管理员的声音突然变了,切换成苏弥弥的声音,同时也在众多杂物之间唯一的缝隙中投影出了一个纤细美丽的身影。“或者接受现实,成为我的子文件夹。”陈余知道这是焦虑情绪诱发的幻觉,如果苏弥弥有那个意思,他早就愿意成为对方的子文件夹了。放弃努力,选择躺平,还能和最喜欢的女孩待在一个空间,多么美好的选择。
他摇了摇脑袋,不去看幻觉里带着淡淡期待的女孩的脸,放弃了把《银河史诗》从粘液中挖出来,而是一把掀开旁边的纸箱,准备格式化里面三年前的《情绪稳定训练课程》。他把那些不要的,快快速的丢向回收站,看着一个一个自己多少投入过精力的项目被张大了嘴巴的垃圾桶吞噬,红色的警告灯正在慢慢的变淡,他丢了不知道多少件之后,终于把剩余空间整理到了百分之十。
"每小时清理500GB,成功率99%。"一个穿连体工装的男人抓住最后一个丢进回收站的事件,从垃圾桶里爬了出来,他耳后的条形码显示这是位顶级空间规划师。但陈余注意到对方右手的异常——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手,而是由无数未完成项目的图标拼成的义肢。
“陈余先生,你好,我是路0。系统根据你的空间消费记录判断你是一个重度的拖延症患者。主脑推测,最多再过十年,你必定会因为耗尽自身空间而窒息。本着云城人道主义的原则,我被派来协助你进行一次空间规划,从最基本的整理开始。”
“这是一次完全公益性的活动,但经过本轮协助之后,你在一年内如果还不能改进自己的使用习惯,系统会优先删除你这种能动性较差的个体。”
自称路0的男人径直越过陈余的身体,弯腰抓住那盒《银河史诗》,那些沾黏在四周的黑色黏液突然凝固成结晶体。陈余看到自己的童年记忆从盒子裂缝中溢出:七岁那年没搭完的乐高城堡,十五岁写了三章就放弃的武侠小说,还有二十岁在地铁站拍下却永远没剪辑的日出素材。
"这些才是真正的利息。"路0的义肢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系统不会告诉你,每个逾期项目都在偷偷吸收你的记忆熵。"他突然转身对着陈余开了一枪,子弹击中身体并没有痛感,反而从他的脊椎里拉出了一根散发着银色光芒的细线。
“这是你的时间线,看看这些被标注为"明日计划"的节点,此刻已经全部长出了霉斑。它的腐蚀是从内而外的,久而久之,你将完全陷入拖延的泥潭,直到彻底消失。”
当回收局特工的电子锁链穿透墙壁时,路0正把《银河史诗》通过右手义肢改造成“时间熔炉”。陈余看着他把自己大学时期废弃的“AI诗人”项目和五年前的“可穿戴设备概念图”扔进熔炉,这些半成品在量子火焰中重新组合,竟然生成了一段他从没见过的记忆:
真实世界最后那个黄昏,他蜷缩在实体公寓的飘窗上,膝盖放着写到第83页就卡住的纸质小说。夕阳把对面玻璃幕墙映成橙红色,楼下传来邻居训斥孩子不做作业的吼声,空气中有梅雨季节特有的潮湿味道。这是数字世界里绝对禁止存储的冗余记忆。
“现在,完成它。”路0将熔炉锻造成青铜色的光标。陈余颤抖着触碰那个暴雨的黄昏,所有被遗弃的创作冲动在此刻苏醒。当回收局特工撕破墙壁冲进来的瞬间,经过时间熔炉锻造的《银河史诗》的盒子绽放出超新星爆炸般的光芒。
特工们空白的脸在这光芒的映照下,透明的可以看到下面滚动的01代码,它们默默的看了一会,像猎犬一样嗅探了一下整个空间,然后缓缓的后退,重新融入到墙壁之中,就像是那些可以在血管壁里自由渗透的白细胞一样。
陈余大大的喘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刚刚整理出的沙发上,四周是他新获得的500GB空间。他看着空间规划师为他自动生成的《未完成事物纪念馆》露出苦笑。
路0点了点头,跳进了回收站,左手还在消失前对他挥了挥,以示告别。陈余的眼皮跳了跳,他似乎看到有什么在路0的小指上闪烁了一下。回放了自己的记忆后才确定,那是一行非常隐蔽的小字。
所有空间规划师,不过是系统生成的更高阶拖延症患者。
评论:希望评论 好的坏的都可以O(∩_∩)O
哗啦啦啦。
雨毫无征兆地下起来了。
幸运的是,远处恰好有一座车站。
于是他小跑几步,
但是那里好像已经有一位和他相同境遇的人。
靠近目的地后,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她似乎也是注意到了。
“你好啊。”
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一年前了。
在那之后他们没有再联系过。
她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嗯,你好。”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雨依旧下着,细密的雨丝在空气中织成一片朦胧的帘幕。
车站的顶棚下,两人之间的沉默像是被雨水浸透了一般,沉重而潮湿。
他瞥了一眼女孩,她的侧脸在雨天的灰暗光线下显得柔和而疏离。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一丝淡淡的蓝光。
她的手指依旧在屏幕上滑动,仿佛那小小的方寸之间有着无穷的世界,足以让她完全沉浸其中。
他收回目光。
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墙。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时间似乎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看不见的沟壑,曾经的熟悉感在雨声中渐渐模糊。
“你……”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
“你最近还好吗?”
“还可以。”
她轻声回答,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他点了点头,她的回答简短得让他无法接话。
两人之间的沉默再次蔓延开来,只有雨声在耳边回荡。
他看向远处的雨幕。
雨点打在车站的顶棚上,发出轻微的敲击声。
“雨好像小了点。”
他看了看天空,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
她应了一声,目光又回到了手机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
她原本就不爱说话,但是现在好像更加惜字如金了
曾经的熟悉感在时间的冲刷下渐渐褪色,留下的只有陌生和疏离。
“你呢?”她忽然问道,声音依旧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我也还好。”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雨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
他看向远处的街道,雨水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条细流,流向未知的远方。
“你觉得,”
“我应该去往远方吗?”
“什么?”
女孩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屏幕上的光也随之暗了一瞬。
她抬起头,目光终于从手机上移开,看向他。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
“就是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他解释道,
“明明不属于这里。”
“所以你要走吗?”
他并没有回答。
“我觉得又没有用,你自己觉得可以就可以啊。”
“这样吗?”
他面露苦笑。
“那你都那么大人了,还要我帮你做决定啊。”
“那你要走就说要走啊,什么去远方,听都听不懂。”
“所以,”
她问,
“你决定好去哪里了吗?”
“没,”他摇了摇头,
“就是继续呆在这里,”
“我感觉始终无法实现我想实现的东西”
“是吗,那你去了远方之后,要好好工作啊,不要每天被骂了。”
“像部长那样好脾气的人你可能遇不到了,我这样的人你肯定会经常碰到。”
他笑了,心中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雨声渐渐小了,细密的雨丝变得稀疏,天空的灰暗似乎也淡了一些。
车站的顶棚下,两人的对话在短暂的轻松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她,她的目光依旧清澈,但似乎多了一丝他无法触及的深邃。
“你……”他顿了顿,声音有些迟疑,“你真的觉得我应该走吗?”
她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一丝淡淡的蓝光。她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思考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如果你觉得这里无法实现你想实现的东西,那或许离开是个选择。但……”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
“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他愣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回答。
是啊,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还是被一种模糊的冲动驱使,还是想要逃离眼前的困境?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和迷茫。
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雨幕。
雨已经小了很多,街道上的水洼反射着微弱的光,像是无数面破碎的镜子。
“其实……”
她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轻柔,
“有时候,我们以为远方会有答案,但其实答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她一直在试图告诉他什么,只是他一直没有听懂。
“那……”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这里?”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我也不知道。”她轻声说道,“或许是因为我也在寻找什么吧。”
他沉默了,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阻隔。
更是因为彼此都在逃避着什么,逃避着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和困惑。
雨终于停了,天空的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一丝微弱的阳光。
车站的顶棚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相交。
“雨停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嗯。”他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侧脸上。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转身看向他。
“我该走了。”
她说道,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丝决然。
他点了点头,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后的街道上。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
雨后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他的脸庞。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并不在远方,而是在他自己的心中。
“再见了。”
他轻声说道。
雨后的街道上,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或许,这场雨永远不会停。
作者:【八招】蜂銀
中靶:高以讕、凰、林樹、
勝負結果:險勝
晚上的时候,常常接到父亲的电话。原因总是那个智能门锁,是他陪我选中这座公寓后亲自装上的,我开门,他就会收到消息。每次接起电话,他就会问,我家女儿今天怎么没出门呀。
不想出门,我说。
好,好,我给你买了点菜和鸡蛋,明天上午会到。
点蛋糕和点心外卖时总会特意备注放在门口不要按门铃,也是因为那个智能门锁。只有送菜的那家超市老板会按响门铃,每当这时我就只好从电脑椅上把曲着的双腿放下来,摸索着穿上喜欢的兔子拖鞋去开门。把蔬菜放进冰鲜,拿上鸡蛋去厨房做早餐煎蛋的时候我会叫音响接着放晚上没听完的专辑,煎蛋是从我的妈妈那里学来的,稍微把时间减一点就能吃到我喜欢的熟度。配着番茄酱吃完煎蛋,喝完热好的牛奶,我就回我的房间里睡觉。
听起来和你之前的生活没什么区别。
是没什么区别,所以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门锁,你讨厌它吗?
谁,那个智能门锁吗?我不讨厌他,我喜欢他,我只是讨厌出门。
但你说过你其实不讨厌上学。
对,我不讨厌上学,我只是不去上学。
你爸爸——你父亲反对你不去上学吗?
他还有点不习惯,我妈妈已经习惯了,我高中经常被停课的,每次停课我妈妈就带我去我喜欢的牛排店,那里有免费的薯条畅吃。我会拿满满一盘薯条,一根根数着沾番茄酱吃掉,能数到一百多根。然后我会带我妈妈去看电影,电影不总是好看,但我妈妈不会很关心。最后我跟妈妈回家,在家里待上几天一周,把作业和检讨稍微写一写,吃一顿我妈妈做的早餐,然后回去上学。
你说过你不喜欢电影。
看电影太孤独了,电影院里是十人、百人、千人还是上万人,只要灯光一暗,荧幕一亮,电影就只对我一个人说话。总让我想起有个下雨天,我还在上小学,某次半夜醒来,妈妈在值夜班,阿姨也已经回自己家里去,我走回房间也不知道那种比被窝还重一些的感觉是什么,我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突然开始打雷——应该正是惊蛰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爬到窗边打开窗户握着生锈的铁栏杆向外看。电闪雷鸣,窗户对着小区后那片垃圾场之上生长起的油菜地,在春天,有的爸爸会带着小孩放风筝,而这会儿,通通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听雷雨电对我讲话。有光似鞭子一般抽在土地上,一闪而过一些草木的留影。那天晚上我最后还是睡着了,后来清明节,我的父亲回来带我去公园放风筝,我跑得小脸通红,他拿相机录了像,那个录像带和许多其他的录像带连着一个崭新的旧型号相机一起被藏在我15岁生日蛋糕上点燃的烛火里,在某次搬家时被我弄丢了。我总是爱哭泣,总是弄丢东西,但在很多应该哭泣时我反而又发不出声音来,比如跟班里的男生打架时,比如和前男友分手时,比如……
好的,现在稍微举起你的右手。
我躺在沙发椅上,闭着眼睛,按照指示将右手稍微举起来。
你能感觉到自己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眼泪像雨水带着栏杆上的锈淌进我的裂隙里,我把双腿曲起来,脚掌隔着袜子摩挲温暖的皮质,好像我正待在我那总是拉着厚厚窗帘的房间里的椅子上,有耳机罩在我的思维外,放我没听完的歌曲。智能门锁的电子门铃突然响起来,我穿着我的兔子拖鞋去开门,外卖员递给我的袋子里装着速冻的汤圆。
“女儿,想不想和爸爸聊聊为什么不想去上学?”
我穿着蓝白的校服,缩在校门口的小摊的塑料矮凳上,等父亲点的甜酒汤圆热乎乎地送到。吃了一两口发现是当时新流行的花生红糖口味,把缺了口的瓷碗推给父亲。我借着摊位的电灯泡打量他咀嚼汤圆,发现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实在很像伟仔。
那双眼睛,那双失望的眼睛,那双遗憾的眼睛,那双不甘的眼睛,那双怅然的眼睛,那双疲惫的眼睛。
我发不出声音,一切凝在眼泪里一颗一颗碎在木板上,父亲慌乱翻找几下口袋,又去找摊贩借来卫生纸,递到我的手心里,搓了搓手,把我的头发揉成一团乱,跑去学校对面的超市里买了棒棒糖剥开给我。
父亲知道我爱甜,为我买的菜里常常夹着些昂贵的水果,到了车厘子上市的季节,会豪横地成箱买到家里。我把速冻汤圆下锅,糯米被烫过,隐约露出一些黑色来,我在冰箱里翻找一通,遗憾地发现装甜酒的玻璃罐已经空掉,匆忙开门想去楼下的便利店买,走出电梯时看见玻璃门外下着小雨。
开春的第一场雨水,细碎地坠到石板地面上,我提着装着甜酒的塑料袋,等待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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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斯倚着战壕的一侧,拿出自己卷的烟丝叼在嘴上,开始在口袋里摸火柴。
“军士长,用这个吧。”一个列兵走过来,递过来一盒火柴,汉斯拿过来,抽出一根火柴,划了好几次才点燃。
列兵看着烟草被点燃之后才问道,“军士长,他们今天会进攻吗”。
“会的,昨天晚上他们的骚扰很频繁,应该是在试探我们的火力点。”汉斯看着最多十来岁的列兵,他头上不合适的钢盔挡也挡不住脸上的青涩。深吸了一口,感受着烟丝的气息流进肺部的感觉,“孩子,等会你跟着我走,我试试把你带回家。”
“长官,我已经参加过战斗了,请不要把我当成孩子。另外,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爸妈都被轰炸炸死了。我现在只想多杀几个联盟人报仇。”
几年前,帝国在联盟摧枯拉朽的时候,想复仇的还是那些联盟毛子。谁也没想过自己的国土也有被敌人的空军来去自如的一天呢。
汉斯又吸了一口,“你叫什么?”
“我叫卡尔,长官。”
“卡尔,你是”,炮弹的尖啸打断了汉斯的声音。
“该死,炮火准备!”他大喊,并一把提起列兵,“快走!“
爆炸声填满了整个世界,天空与地面都在摇晃,泥土在战壕里翻飞着。
卡尔走了两步,突然捂着耳朵趴在地面上,开始大叫。汉斯对此很熟悉,当炮弹炸响的时候,新兵再强大的意志也会被炸的粉碎。
“快进防炮洞,这里防不住重炮的!”掩体上的土块继续随着爆炸声掉落着,但卡尔纹丝不动,只是继续尖叫着。
“至少把自己撑起来!蠢货,趴地上会把你的内脏震碎!”军士长咒骂着,试图拖走列兵。
突然,掩体的顶部崩塌了,把汉斯的思考暂时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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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看到的却是弗里茨军士的脸。
“你感觉还好吗?”
”还活着“,汉斯环顾了一圈,到处都是被翻过几遍的泥:“我的新兵呢?”
“只有我们两了,别看了,快上机枪阵地。联盟人要过来了。”
“炮火准备结束了吗?”
“结束了,你起码晕了两个小时,快走吧。”
汉斯没再说话,走向机枪。多么神奇,如此猛烈地炮火之下它居然还是完整一块。
汉斯拽过机枪,投过观察窗看过去,联盟人已经压了过来。
“该死,我来开火,帮我换弹。”
汉斯扣下扳机,子弹随着撕布机般的声音洒向联盟人的方向。当面的步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倒下。不少幸存的人迅速地卧倒了,并喊叫着什么。
“都给我去死吧!”。汉斯也大喊着,继续泼洒子弹。突然,地面开始震动,一台突击炮随着轰鸣声进入视线。
然后是一整排突击炮,全都带着粗大的炮管。
下一刻,榴炮的齐射来了,一颗炮弹砸向了汉斯和弗里茨的机枪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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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看着机枪阵地哑火,“机枪没了,同志们,跟我继续冲!”他爬起来,向着前方冲过去。
越过沙包,亚历山大看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还算完整,另一具肩膀上有着士官长军衔的已经只剩一半了。他吐了口唾沫,“该死的帝国鬼子。”,继续向城市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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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山大站在城市广场的角落,轻轻划了一下将火柴引燃,点上一根烟。
谢尔盖走过来:“中尉,我们已经夺下这座城市了,怎么还这么阴沉。”
“谢尔盖,你去过那些帝国平民的家吗。”
谢尔盖摇了摇头。
“刚才我遇到个小女孩,她饿得受不了向我的小伙子们讨吃的,被我撞见了。”
谢尔盖:“然后呢?”
“我让人给了她一根列巴,然后带人跟着她回家去看了看。”亚历山大磕了磕烟灰。“回来之后,一起去的维克托问我,虽然她们现在没东西吃了,可是之前的生活一看就不错,为什么要来侵略我们。”
亚历山大猛吸一口烟,远处教堂尖顶的阴影正爬过广场上的坦克残骸。"她家窗台上摆着风铃草盆栽,还有空的炼乳罐头,都是好东西阿。"
谢尔盖用靴子踢开一块碎开的砖头。"维克托说得没错,这些帝国佬家里的窗帘都比我们村教堂的还体面。"
"那小姑娘还有个士兵玩偶,金发碧眼穿着灰制服。"烟头在亚历山大指间明灭,像是萤火虫,“但是据我看到的,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她奶奶看着我们瑟瑟发抖,还以为孩子冒犯了我们,一直在道歉。”
谢尔盖解下钢盔挠了挠头:"所以您觉得是因为什么?"
亚历山大突然把还剩半截的烟摔在地上,火星在石板缝里挣扎。"在联盟,我见过多少饿得啃自己手指的联盟孩子!可你看看这鬼地方——"他踢翻一个不知道从哪出来的罐头,"他们明明过得比我们好十倍,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抢?"
黄昏的光线开始把两人影子拉长。谢尔盖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罐头,罐底模糊的生产日期还标着1941。"也许那些帝国兵家里也有摆着玩具的闺女,"他摩挲着罐头的凹痕,"中尉,不管他们为了什么,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亚历山大望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将最后的光线渗进教堂破碎的窗,突然想起小女孩接过列巴时颤抖的手指。远处传来手风琴声,某个士兵开始弹奏走调的《喀秋莎》。
白色的马匹拉着马车进入奥林镇,伊桑尼亚缓步从马车上走下,将两枚金色硬币交到车夫的手上并致以感谢。
“愿一路平安。”车夫笑了笑,重新登上马车,马鞭轻响,沿着大路向城镇中心走去。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正值中天,街上人来人往,还有马匹拉着货物从他的身边缓缓经过。奥林镇——位于十字路口之上,大部分前往特里米亚港口和圣城格瑞斯的旅者——冒险者、朝圣者和商队都会选择在此进行休息。
咕噜噜,咕噜噜,一阵胃部抗议的声音从伊桑尼亚的肚子传来,他看看四周的房屋,没有看到可以吃饭的地方。
“先去找找酒馆吧。”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也向镇子里面走去。
瑞拉格酒馆,位于奥林镇的广场旁边,正对着镇子上那座巨大的方形喷水池,水流从中心的顶座喷出,形成一圈薄薄的幕帘,飞溅而出的水花为空气带来阵阵清凉,而后重新落回水池之内。正对着喷水池的不只有酒馆,还有几间商店、小镇的治安所和用于居住的房屋。
这些房子组成一个圈,形成了中心广场,然后向外辐射而去,圈成一道又一道的圆环。
“瑞拉格酒馆。”伊桑尼亚抬头看了看酒馆的招牌,一头正在飞翔的龙刻在棕色的木头牌上,随风而摆,“这里应该会有——”
还没等他说完,一个人便从门里面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吃的吧?”
轻轻推开酒馆的双扇门,伊桑尼亚向里面望了望,很是热闹。刚迈进酒馆,便立刻躲到一旁,一个杯子落在他刚刚所站的位置,咕噜噜滚了几滚才停下。
“嘿哈!”随着一声大吼,他的旁边又多出了一个人砸到墙上,沿着这个人的来路,他看见一名红头发的人被围在人群中间,周围有好几个人正在围攻。
被围攻的人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双头斧子,身上的钢制盔甲发出叮里哐啷的声音,而他旁边的人则身穿亚麻布,只有几件简单的皮甲护在重要部位。他们的手上都没有武器,只是在用拳头进行互殴。
“……”默不作声,他悄悄躲在一边,等待这场乱战过去,但事与愿违,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你这家伙是谁?是那个人一伙的吗?”
刚刚被扔过来的人已经清醒,稍稍晃了晃自己的头,打量了一下伊桑尼亚身上的装备——精致的皮甲、背后的长弓,还有腰间的长剑,显然跟自己身上的完全不一样,“你跟他是一伙的!”
“……诶?”伊桑尼亚的心中叫苦,对方并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他的身上,将他直接推进那场混战之中。
“这人也是跟他一伙的!打他!”推着他的人一声大喊,周围的人全都看向了他,向他挥起拳头。
啧……
伊桑尼亚不满的撇了撇嘴,揉了揉被打的脸颊,看向那个背着大斧的人,直接冲到对方的身后,向那些亚麻布衣服的人回击。
“打扁他们!”
亚麻布衣服们突然从旁边拿起了被打碎的椅子,向他和大斧的红发人打来,他用自己的皮甲挡住了对方的攻击,并且用拳头打回去,对方一下子飞到了最近的墙上,同样发出“砰!”的声响,头一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竟然拿武器,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红头发的持斧者伸手就要拿下背后的斧子,却被伊桑尼亚伸手抓住斧柄。
“没必要动用斧子,他们不至死。”
“麻烦死了!!”红头发的持斧者用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番,将手从斧柄上拿下来,随后大吼一声,抄起身边的桌子,向周围抡过去。
桌子的横面直直的拍到一名亚麻布衣服男子的脸上,鼻血粘到桌面上,顺而下流。那名男子大叫着捂住了鼻子,向后退去。在红头发的身后,另一个人用一条断掉的椅子腿向他的后脑打来。
“……”察觉到身后的风声不善,红头发手腕一转,将桌板继续沿着刚刚的顺时针轨迹继续向下一个地点移动,而他自己的脚步也应势几步跟过去,躲开身后的那根断掉的椅子腿。
“哎呦!”脑后一声惨叫,刚刚偷袭的那名亚麻布衣服被人一拳打在脸上,脸肿了老高,人也随即晕倒在地,手中的椅子腿也滚落在地,发出“邦邦”的声音。
“谢啦!”红头发秒回头,手里的桌板继续向亚麻布衣服们拍去,“等将他们都收拾了,请你好好喝一杯聊聊,当做感谢了。”
没等伊桑尼亚回答,就看到桌板从远处向自己眼前旋转、飞来,连忙向后跳了几步,躲开桌板的攻击范围,感觉凉凉的,用手一摸,细密的汗珠满布额头。随后没几分钟,围攻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亚麻布衣服们被突然打来的桌子掀飞,撞在另外的桌子上、撞在椅子上,最后撞到墙上。
待漫屋灰尘落在地上,酒馆大厅中还站着的人只剩下红头发的持斧者和伊桑尼亚,其他在战斗中的人全都昏倒在地,不醒人事。
“谢啦!”红头发的持斧者笑着拍了拍伊桑尼亚的肩膀,“打得不错。”
“无须客气,你过奖了。”伊桑尼亚的嘴角稍稍上扬,礼貌且不失尴尬的笑了笑。
“别走,我请你喝酒,当做道谢,不过在那之前……”红头发持斧者看了看周围的惨状——桌子、椅子翻了一地,碎裂的木头渣飞得到处都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
“需要先帮老板将这里打扫干净。”
“那我也来帮忙吧。”伊桑尼亚跟着红头发的这个人一起将桌子扶正,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当然,他是不知道正确的位置在哪,全靠老板和店里侍者的指引。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酒店重新恢复了大部分的样子,他们将那些在争斗中还幸存的桌椅板凳重归原位,转头看向那些碎裂的家具,又看向老板,“这些要帮你清理出去吗?”
“啊,还有赔偿……”红头发挠挠后脑勺,似乎有些头痛。
“没关系,麻烦都放到一起,堆在这就好。”老板走到一处比较大空地,从包里拿出一些材料,正在准备什么,“至于赔偿,你们已经付过了。”
“什么?”红头发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将一堆残破的木头块放在老板指定的位置。
“你们帮我收拾了店里,这不就是赔偿吗?”老板笑着指了指周围,那些被红头发和伊桑尼亚收拾干净的空间,眼睛弯弯的。
“这……”红头发同伊桑尼亚互相看了看,耸了耸肩,“你是老板,听你的。”
“要喝什么?”老板依旧看着两个人,笑着问,手里的动作没有停,“店里有的都可以点,没有的就没有了。”
“我要麦酒,你呢?”红头发看向伊桑尼亚。
“也同样是麦酒吧。”伊桑尼亚也要了同样的麦酒。
“行,两杯麦酒,再加一盘牛肉。”老板笑着跟站在旁边的侍者点点头。
“可是……”侍者的脸上满脸不愿,捂着自己半张带着淤青的脸,站在原地没有动。
“没什么可是的。”老板的眼睛看向侍者,盯了几秒钟之后,对方不情愿的点点头,走向柜台的后面。
“好了,你们去坐着吧。”老板似乎是在解决了一件事的同时,转向下一件事,他拿出一根权杖,杖头镶嵌着一块淡黄色的宝石,只见他将一些树枝洒在那堆堆在一起的破烂木头上面,然后用权杖在木头上敲了敲,杖头的宝石发出柔和的黄色光芒,
光芒蔓延到木头堆的周围,将它们包裹。随后木头碎块在空中分成相应的几堆,纷纷找到原本所归属的位置,拼合成完整的、属于它们原本的样子,变成一张张桌子和椅子。
“厉害了。”红头发拍拍手掌,将那些拼好的桌子和椅子放在为数不多的空位上,那里应属于它们,“你是一名会法术的?”
“并没有,只是一点小伎俩。”老板笑了笑,将权杖收回身上放好,走回柜台后面,拿出纸笔开始记录今天这场酒馆争斗带来的损失。
“好吧,反正也不重要。”红头发找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伸手招呼着伊桑尼亚,“这边坐。”
伊桑尼亚没有反对,只是从门口拿起自己的背包坐到红发人对面的椅子上。
“维克多,维克多·波尔曼。”
“伊桑尼亚。”
“听起来不像是常见的名字,不过,不重要。”维克多看了看周围,刚刚收拾好的酒馆除了他们之外,还没有其他客人,“谢谢你的帮忙啦!”
“不客气,只是巧合罢了。”
“没想到去圣城的路上还会遇到这种事,真的是,酒馆里小混混从来都不会少。”维克多耸了耸肩,“只可惜不能动斧子,不然哪来这种麻烦。”
“店里不能动武器,是老板的规矩。”手里端了两杯麦酒和一盘牛肉的侍者从旁边走过来,幽幽接着维克多的话,他的眼睛撇了撇,似乎是对维克多仍旧是很不满,重重将麦酒咚地放在桌上,酒杯内的泡沫飞溅而出。
“你……”维克多的手攥成拳头,回瞪侍者。
“冷静,冷静。”伊桑尼亚将其中一杯麦酒放到维克多的面前,“你们怎么会打起来?”
“嗨,别提了。”维克多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麦酒,“那些人不够地道,对来店里的侍应生下手,去骚扰人家,伸手在人家的屁股上抓了一下。那名侍应生没说什么,我看不下去了,就去打了那家伙一拳,就这么打起来了。”
“侍应生?”伊桑尼亚看了看刚刚给他们送酒的那名侍者,脸上有点小雀斑,黄白色的头发稍微带点羊毛卷的形状,灰色的亚麻布裤子,穿着褐色的布鞋,白色的亚麻布短衫沾着一些不合时宜的灰尘,还有些血迹沾在不起眼的角落,“他吗?”
“不是他,是另一名女孩子,不过在打架开始之后,那名女孩子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她没事,多谢关心。”老板将手中的事情忙完,擦了擦手,便走向维克多和伊桑尼亚这桌,刚好听到他们的讲话。
“那就好,那就好。”维克多满意点点头,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其实这类事不少见,莱莎一般都可以处理的很好,但还是要谢谢你,替她出头。”老板笑着又给维克多的面前放了一杯麦酒。
“嗨,小事情,不用这么客气。”维克多向老板摆了摆手,“人没事就好。”
“那你们喝着,有事请叫我就好。”老板又给伊桑尼亚拿了一杯麦酒,然后就转回了柜台。
柜台正对着酒馆的入口大门,桌椅摆在门与柜台的中间,维克多和伊桑尼亚就坐在靠近柜台的那一桌,在他们的旁边是去二楼的楼梯。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维克多将牛肉吞下去之后,看向伊桑尼亚问道。
“可能会在这住两天,去森林里打些猎物,赚些去圣城的路费。”伊桑尼亚回答道,他想起自己那个只剩了两个金币的口袋,开始思考今天去什么地方休息。
“那好啊,那我跟你一起去打猎。”
“诶?”伊桑尼亚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他歪头看向维克多。
“帮你打猎,不打猎的时候在这里逛逛。”维克多刚刚到这里没多久,对小镇的一切稍微有些好奇。
“可以是可以,可是为什么……”
“你帮我打架,我帮你打猎,有什么问题吗?”维克多理所当然的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让伊桑尼亚看到了微小的闪光。
“额……没有。”认真思考几秒钟之后,伊桑尼亚放弃了思考,任由对方而去。
“你有住的地方吗?”
伊桑尼亚摇了摇头,他刚刚到达奥林镇,一切还没有安排。
“那干脆住在这里吧!”维克多拍了拍肩,随后向老板喊道,“老板,麻烦再开一间房!”
“不用了!多谢好意。”伊桑尼亚直接拒绝,向老板摆了摆手,对方会意的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该去森林里转转,找找猎物了。”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喝干,伊桑尼亚放下酒杯,起身拿起放在桌边的短弓和长剑挂好,整理好衣服就向外走去,“多谢招待!”
老板听到他的招呼笑着点点头,“慢走。”,而后目送维克多拿着自己武器推门出去追上伊桑尼亚。
“去哪里找猎物?”
“听说西边的猎物多,去那边看看。”
“我们在林子里转了很久,然后就听到这边有女孩的尖叫声,跑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在跟这只大黑熊打架。”
维克多放下打包好的熊肉,看着伊桑尼亚用树枝穿好熊肉和野猪肉,放在刚刚燃起的篝火旁进行烤制。橙色的火焰跳动,炙热烤灼篝火旁边的那些肉,肉的表面慢慢泛起细小的油花,发出滋滋作响的气音,香气慢慢飘出,应和着刚刚被伊桑尼亚洒在肉面上的那些带着特色香味的调料。
“唔……”肉味的香气渐渐弥漫在空气中,昏迷中的小女孩眼睛动了动,悠悠转醒,“你们是谁?”
她双眼完全睁开,意识清醒之后,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再一次尖叫起来,半坐着向后退去。
“莫慌……莫慌……”迪亚特向前伸出双手,将手心展向小女孩,轻轻做出安抚的态势,柔声细语,“你还记得昏倒前的情景吗?你被黑熊和野猪袭击了。”
“……”小女孩点点头,在她的脑中,逐渐想起刚刚昏倒之前的事情,“所以,是你们救了我?”
“是的。”伊桑尼亚用匕首切下一块较小的肉放在一块削好的木板上,递给小女孩,“确切的说,是这位迪亚特先生先发现了你。”
“唔,谢谢先生。”小女孩接过木盘子,起身对三个人行礼,“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客气,不客气。”维克多灿烂的笑了笑,而后问到,“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莉莉娅,莉莉娅·方特。”
作者:巫念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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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志梅-
大年初一,天还乌漆麻黑,姜志梅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打开灯,亮灯的一瞬间,她酸得闭上了眼,等缓过来,看墙上的钟,五点半。距离闹钟响还有七分钟。
她起身下床,客厅的灯已经亮了,丈夫早已收拾好,斜卧在沙发上刷手机。姜志梅走进厕所,镜子里映出一张浮肿而憔悴的脸。两片嘴唇像切薄的猪肝。她吐掉牙膏唾沫的时候下意识抿唇,想让颜色好看一点。她已经过了适用口红的年纪,在她年轻的时候没有钱也顾不上涂,现在闲下来了,人也老了,没有心去用了。但她喜欢让女儿涂口红,总是叮嘱女儿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看女儿涂口红,在唇中划一道,嘴唇上下抿,像翻飞的蝴蝶翅,小指头晕开边缘,很漂亮。她看着,也跟着抿嘴。
亲戚家的水龙头能放热水,姜志梅难得在厕所多搓磨一会儿,热腾腾的毛巾敷在脸上,舒服了。拿下毛巾时,脸色也好了不少。等她洗漱完毕,丈夫还斜卧在那里,她又回房间,把行李箱收拾好,拖出来,在丈夫面前站定。丈夫才慢悠悠收好手机。
“昨天不知道吃了什么,车厘子还是鱼,一直吐,晚上没睡好。”她低声抱怨,“过个年搞成这样,二姐也没来看看。”每个字都落在空气里,她自顾自继续说:“你吃了没?”丈夫没个回应,姜志梅已经习惯了,她接着话头:“昨天晚上我都想叫120,硬是忍着。大过年的进医院,不吉利……”
她听到里面的房间有动静,知道是二姐醒了,声音便停了。
没一会儿二姐出来,姜志梅一见到二姐,马上让她回去休息:“快回去睡,哪里要辛苦你这么早起来?”
“没得事,我一向起这么早。”静了一会儿,二姐开口:“小姜你昨天没睡好吧,我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鱼我们都吃了,其他人都没事,车厘子我要倒掉,但孩子一直拦着,他还吃了几口,也没事。你搞成那样,我心里也不好受。”
姜志梅陪着笑:“身体太差了,没办法。”
“非要今天回去?多呆两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姜志梅朝丈夫努努嘴:“他要走。年假没几天。”
丈夫的耳朵突然好了,开口道:“再不走就堵路上了。”
二姐一听,张罗着要给他们弄早餐:“快得很,圆子三分钟就好了。这么早外头都没卖早点的。”
姜志梅有点饿了,她昨晚没吃好没睡好,但丈夫一直摆手,意思是不用二姐弄早餐。
“那煮两个鸡蛋玉米?路上带着吃。”
丈夫连忙摇头,作势要走:“我们到时候想办法。”
“这多不好意思,你们大老远回来一趟,小姜又没吃好。”
“哪里。”姜志梅也说不出什么话。
“这些东西都拿着——”二姐把实现准备好的腊鱼腊肉腊肠糍粑肉圆大包小包塞过去,还有一提酒,姜志梅连连推却,二姐扶着厨房门道:“你知道的,这些东西我们多的是。”
临走前,二姐还给了姜志梅一大罐身体乳,“好用的很。”,全英文的,姜志梅不知道什么牌子。回深圳后,姜志梅每次洗完澡都擦一点,绿茶味,确实好闻。于是她赶忙叫女儿也来擦。
“妈你少从抖音买些杂牌东西。”
“你二姑妈给的,是个品牌。”
女儿拿起身体乳,拿手机拍照识别后点点头才蒯一坨涂上。
姜志梅看女儿低着头随意涂身体乳的样子,看她尖尖的下巴上一颗灰色的痣,看她瘪下去的发白的嘴巴,她心里忽然盈满了欢喜——这是她的孩子,她一个人在老家里生下她,她会哭着要跟妈妈脸挨着脸睡觉,会躺在她怀里让她反复讲同一个故事,会拿起刀对准丈夫……姜志梅想到的都是十几年前女儿还是小孩的事,反反复复都是那么几件事,再一晃眼,女儿像柳枝抽条似的长大了。这十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姜志梅仔细去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记得女儿小小的手环住她的脑袋,肉肉的胳膊贴着她的青白的脸,热腾腾的呼吸喷到她发冷的眼眶里,在那漫长又单薄夜。“你以前的下巴还是方的,这几年咋变尖了?再别减肥了,再减下巴肉没了,没福气的。”女儿嘴撅起来,哼一声,并不乐意接话。
她让女儿伸出手,抚摸手掌上的纹路,女儿不愿意配合,要收手,被她一把握住,拇指在女儿掌心的生命线姻缘线智慧线反复拨弄,这条线长,那条线短,这里到这里分了叉,那儿有一条短横,她看不明白,好像是好又好像是不好,她的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松。又顺着手掌往上看,女儿的眉毛跟丈夫如出一辙,下巴倒是和她年轻时很像。姜志梅并不希望女儿像她,命太薄了。像看不够似的,她让女儿侧过脸去,鼻子高,鼻头有肉,能纳财,下巴上翘,看来晚年比她好。看来看去,她忍不住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女儿别开嘴。
但女儿也有不可爱的时候。饭桌上,女儿大吐工作里的苦水。“别生气,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没说完,女儿立刻打断姜志梅,“妈别说了,现在的职场跟你以前不一样。”丈夫难得开口:“你都多久没上班了?”姜志梅一下子哑在那儿,她以前是上班的。沉默了一会儿,她转头看向女儿:“你还记得吗?你三年级的时候,下大雨,你没带伞,路上淹水,我从店里赶去接你,水齐腰,我差点要被冲走。”“是吗?那都好久以前了。”
可女儿总归是可爱的。她是漫长又单薄的夜里,热腾腾的呼吸。
-女儿-
女儿在和同事吃火锅的时候看到姜志梅的消息,一连七条语音发在家庭群。这个家庭群每天一般只有一条消息,是姜志梅起床后雷打不动发的早安表情包。一连发七条讯息,是很不平常的事。语音转文字,分别是“我要痛死了”“我以前在家里也是很受宠的,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你们在哪里?”“为什么没人陪我?”“我的手好痛。”最后一条是时隔13分钟后发的“我好多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信息?马上要讲八卦了。这是女儿看到消息后升起的第一念头。在察觉自己居然在母亲痛苦时无动于衷的女儿感到尴尬。她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应该要先回去安慰母亲。女儿深吸一口气,跟同事找了个理由先离开。走出火锅店的时候,她拿出手机在同事群里发了一句不许背着我偷聊八卦”并配上可爱的表情包。她又把那句“我好多了”看了一遍,或许母亲真的没事?群里没人回消息,她私发了条语音给母亲:“妈我马上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她收到母亲的回复:“你玩儿去吧,我好点了。”此时女儿已经过了地铁安检,继续回到饭局也不是不可以,但太突兀了,她站在那里,心想要是十几分钟前没玩手机就好了。没玩手机就能假装没看到消息。
回到家,女儿发现姜志梅蜷缩在床上,手机在一旁放着“一个男人爱你的几个要点……”女儿走过去把视频关掉,姜志梅说:“这是我催眠用的。你咋回来了?”女儿把头靠到姜志梅脸上,说:“我担心你。”“刚刚犯病了,喝了点药好多了。你帮我揉揉肚子吧?像你小时候背靠着我睡一样。”女儿点点头,黑暗里姜志梅看不见,但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热腾腾的手掌揉着她的肚子,错位的五脏六腑好像被揉归位了。
女儿的手掌贴着母亲的肚子——松松垮垮的一团肉。女儿无章法的揉着,手酸了,就问:“是不是好多了?”姜志梅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女儿如释重负地离开,走前还亲了亲母亲的额头,轻轻把门带上。
那个晚上女儿没有睡好。她一直感到无名的惶恐。在脑海里,她反复模拟母亲死亡的时刻,泪水很快充盈了眼眶。母亲反复死亡,她反复流泪。在一遍又一遍的循环中,女儿确认了自己是爱母亲的。
-丈夫-
丈夫是落在姜志梅生命里无处可寻的针。姜志梅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行,冷不丁被扎个透。
Vol.243「流亡」《流放之塔》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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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尘埃终年飘洒,覆盖着扭曲的金属废墟和石化巨兽的骸骨。卡莱尔拖着瘸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过脚踝的灰烬中。他褴褛的灰袍上,依稀能辨认出某个魔法学派的徽记。
“传说这里曾是古魔法文明的战场,”走在前面的少年声音清脆,带着与这片死地格格不入的活力,他踢开一块半埋在尘土中的金属残骸,“大战之后造成毁灭的土地不再能供人生存,无论战争的胜者还是败者,都只能选择向西迁移,也就是如今的达博库地区。嗯~从这点来说,那场古代战争或许是没有胜者的。”
说话的少年比卡莱尔还年轻许多,望之不过十五六岁,是卡莱尔的同路人和向导,自称维兰。
卡莱尔没有接话,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风卷起干燥的尘土,打着旋儿,像一个个无声奔走的幽灵赶赴冥府。【流放之塔】,这个冰冷的判决不是出自审判官或是其他人之口,正是出自卡莱尔自己。至今仍能记得吐出这些字时嘴唇上麻木的感觉。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卡莱尔心中的某个部分提醒道。为了从其他责罚之中逃脱,你自己选择了流放。
在四印国,魔法师和魔法塔是深刻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和饶云或是奥诗伯恩的学院制度有很大的不同。在四印国,魔法师们就住在魔法塔里,要找魔法师就要去找魔法塔,即便在民间小说之中,有魔法师便必定有魔法塔。
看到魔法塔,身为魔法师自然有看到“家”的感觉,但卡莱尔将要前往的那一座,只在卡莱尔小时候师傅教训他们时才会出场。无数可怕的名头环绕着那座塔,无数曾经光辉亮丽的名字沉默于这座塔的黑暗之下。
“维兰,你是某位法师的学徒吗?”
“不呢,法师塔里的法师们都不收徒的,我只是缠着各位法师讲故事听。”
“那你平时在塔里,都做些什么?”
“我平时也不在塔里住。我家住在那边的木卡姆村落,各位法师大人也常来住的。”
不收徒?村落?
煎熬,煎熬,卡莱尔只想尽早抵达魔法塔,结束心中的煎熬,让判决尽早落下,让自己尽早死心。然而现在的卡莱尔,他心中涌起的恐惧又让他开始踌躇,他害怕自己将要前往的是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流放之塔的一切都像个谜,只有各种流言蜚语扰乱卡莱尔的心。
“法师大人,那边就是魔法塔了。”维兰指向前方,在前方,一座巨塔刺破灰蒙蒙的地平线,逐渐从雾中显露出真形。卡莱尔的心沉到了谷地,那塔并非是想想中秩序森严的堡垒监牢,更像一座被粗暴契入混沌边缘、伤痕累累的古老哨塔。没有闪耀的魔法灵光,没有升腾的灵气纹路,只是如同巨石一块,沉默地垒在那里。
当你想象秩序的文明世界和混乱之间存在一条明确的边界,那这座魔法塔就在边界朝着混沌那一方推进千里的地方,这就是这座观察哨所在的位置,这就是【流放之塔】。
卡莱尔下意识地想用魔眼检视,才想起自己身上的所有附魔都已经被消去了。
踏入塔内巨大而空旷的底层空间时,卡莱尔越发能体会其中的荒芜感,无人的大厅中,四散摆放着木头桌椅,其上书纸笔墨碗筷衣物,乱作一团。
维兰上前拨开倒地的几把椅子,“各位大师应该是在地下矿井还没回来,我们先去见长老。魔法师大人,走这边。”
“走这边…是指楼梯……么?”
传送阵、飞毯和飞行圆盘才是法师们出行的常用工具,而楼梯,还是石头制成的楼梯,简直像个古老且遥远的笑话。
现在这个笑话变成现实摆在卡莱尔面前了。
“法师大人?”
“呃,没事,走吧”
“好的,请小心,这边的石头比较滑。”
盘旋的石阶在眼前眼神,拾级而上比卡莱尔想得还要单调得多得多,这样爬到楼顶,光是想想就让卡莱尔心生恶心。
“我们到了。”
“啊…啊?”才走了不过多久,怎么就。
“三楼,就是大长老所在的房间,一楼和二楼则是各位法师大人的住所。”
“我还以为,那楼顶……”在法师塔的常识里,地位越高,居所越高。塔顶往往象征着权力核心、知识源头或是能量汇聚之地。
“大人说笑了,楼顶又高又热,哪里能住人,只能用来放平时不用的杂物。”
说话间,房间门猛地打开,“呼”得一声吹散了卡莱尔的尴尬。一名带着高帽的长发法师,就像是连环画里最最经典的模样,冲出房门,冲到了卡莱尔面前。
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卡莱尔。
“请问……”
“嘘——————”高帽法师目光炯炯,“你参加过魔竞大赛吗年轻人?,今年应该是第六百二十三届了吧。”
“第六百二十三届,对,在塞勒斯蒂亚举办。”
“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吗?这是飞行术,呼~~~”张开手掌舞动起来,就好像他手指之间挟着种种施法材料,伴随着肢体的扭动,他的嘴里吐出一连串音节,然后模仿飞行的动作扇动手臂,“在奥诗伯恩我们把天界水廊作为比赛的场地,一边躲避守卫巨人的攻击一边相互攻击,那可是相当热闹。我在第五百九十二届的比赛中取得了综合分数第二名的好成绩,现在想来还是让我的心激动不已啊。”
“我们在这里也会举办类似的活动,虽然简陋了些,期待你的参与,新人。”尖帽子伸展开来的双手向上一合,“当然,施法材料请自备。”
消失了。
“这,难道是长老?”
“这位是阿索大师,很有活力的老人家……”维兰连忙找补道,“因为很喜欢飞行术,每天都在塔里转来转去。”
“如果喜欢飞,到外面完全可以飞个尽兴,何必在塔里过家家似的。”而且刚刚的闪现术,感觉稍微有点不一样的……
“在这里没法随心所欲的释放魔法……”
从房间深处传来短促的咳嗽声,打断了维兰的话和卡莱尔的思考。
“维兰啊~把人带进来吧。”
来不及细想维兰的话语,卡莱尔就被请进了房间安的房间里,被成为“长老”的绕着坐在一张磨损严重的石桌后,维兰向长老行了一礼,先一步退出了房间。
“这座塔很久没有迎来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了。以你的年龄来说,不像是能犯下大错的样子,能够被送进这座流放之塔,也称得上一种天才了。”
“我……”讨论自己的过错不亚于饮下毒酒,卡莱尔避过长老的话头,从自己的长袍下取出一直抱在怀里的档案宗卷,递上前去。
长老抓过档案袋,随风扬了扬,呼!一团火焰凭空而生,瞬息间吞噬了纸袋中的一切。
名为卡莱尔的魔法师短短一生,他过去的全部:辉煌、罪责、恩怨纠葛。付之一炬。
!
“这种东西,在这里没有意义。”老者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既然踏入这座塔,故乡、亲人、友人,过往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了。无论你曾犯下何等大错,背负何等仇怨,在这里也是过眼云烟。不过我想你对这些本来也不看重。”
“不错,我关心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魔法。我作为一名魔法师,身处一座魔法塔,除了魔法,还有什么值得我看重?”
长老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卡莱尔,反而指着塔外灰暗的天地念叨起来:“在这座塔的南边和东边各有几座小村落,这座塔的地下则有一支小小的矮人部落。我们流放之塔就是和他们一起维持共生关系,才在这片被古战场污染、资源匮乏至极的废土上存活下来。”
“你现在没有见到的大多数魔法师,你未来的同僚,现在应该分成两队,分别在地下矿洞和村落的田地间劳动。”
“劳动?”
“采集矿物,种植魔药,抄写卷轴的纸和墨,甚至食物,都是我们流放之塔的法师自己生产的。”
“开什么玩笑?!我是为了魔法,为了保留我的施法权力,才选择了流放之路,采矿?种植?如果是这样,我还不如留在达博库!”
“戴上禁魔环,留在文明世界吗?”
耻辱一下子随着热血涌上卡莱尔的脑袋,生生地卡住了他的怒吼。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留在文明世界的话,即便无法施法,魔法的便利与恩惠依然环绕着你。而选择我们这条路的,哪一个不是为了魔法,只有在这里,像我们这样遭到审判的魔法师才能活着,作为一名魔法师活着,这就是这座流放之塔存在,而你选择来到这里的原因。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长老锐利的目光如同铁钳夹断卡莱尔的怒火,“你就当自己是重新降世的婴儿,出生在四百年前的荒芜时代,荒野采集,刀耕火种,从头开始一点点推导咒语和符文,这就是所谓重新做一名法师。”
“中央魔法塔对这座流放之塔,连一笔画的限制条件都没加,因为他们知道,这片天地本身就是绝佳的枷锁。我也没打算限制你,就算你想回到文明世界我也不会阻止。”老人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远方,“向着那个方向的传送虽然会被中央的魔法拦截,但若是用飞行术,呵呵,这无垠荒原,也总有飞到头的一天。”
没来由的,卡莱尔想起了来时路上的死者骷髅。
“最后一句忠告,在这里生活,首要的是摆正心态。不管你从前是怎样的施法天才,活着担任过法师塔的什么要职,现在的你只是单纯的魔法师。‘准备’法术,然后施放法术,就这么简单。”
长老的话语在卡莱尔的脑海里重复着。
老人的话说得很清楚,没有施法材料,要靠自己的手去采,做农夫,做矿工。没有了魔法书的支援,所有的咒语都要重新编写。这一切,都是魔法准备工作的一环。
卡莱尔浑浑噩噩地走出房间,无力地靠着粗糙的石墙慢慢滑坐在石头阶梯上,尚未接受这一切的他嘴里绝望地喃喃着:“我应该是魔法师……我是魔法师才对……”
NOEND
写于25.6.29
(经典难题,开了头以后怎么结束呢?难道只管写不填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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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雨
评论:无声
(因为毫无积累,导致我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震惊!)
我“盯”着面前的......生物,有一股想要叹气的冲动。
但实际上,我只是目视着一块什么也没有的地方,然后尝试用余光去捕捉他。
幽游变幻,游弋无定。他在我身边消失又出现,如同夏日似曾相识的某只蝴蝶。潮湿感在我心里蔓延开来,恐惧就像海边巨石上的藤壶扎根。
恐惧......
“妈的!”我究竟是为何沦落到此种境地。我自己也不能辨明。只是手脚的摆放都已不知所措。所幸空气倒是凉爽,还没有尴尬的汗水从鬓角流下。
他趴在桌子上,空气中扰动着黑色的雾气。雾气越靠近他的头部就越加浓重,到了我这已是稀疏到再看不清。我正常地呼吸着,但也害怕突然莫名地吸入一口。
我抬起手,要打开腰背。他突然从余光里飘入。模糊的身影难以捕捉。我只好再把手放回到膝盖上。
“这怎?”我已不知多久没做过这样僵硬的姿势。腰背既不挺直,也不完全放松,手搭在膝盖上,却又不能顺势滑落。全身都不上不下。
我捻着我的头发,尚且干燥,只是有些油腻。我嗅着我的手背 ,刚沾染上的洗手液的味道让我安心。
我索性站起来,抬头,望着天花板上垂下的灯。我的眼刺痛,我的腰酸痛。望望前面,还有堆积的事物要处理。
余光扫过,却发现他正背对着我。我大松一口气,不同于之前的怯懦,狠狠地看着他的后背。上方落下的灯光让他润泽的黑色闪烁着银光。黑色的末尾癫狂地扭动,看上去更像一团黑雾。
他就这么站在那。我收回目光,朝外看去。
相似的桌椅,相似的灯在有限的空间里不断重复着。不少与我之前相同处境的人还坐在位置上。他们或是歪着身子,或是直接躺下了。
他突然开始在桌子间摇曳晃动,时不时传来清脆的尖啸声。
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视野尽头的那个拐角,时不时有三两个人走进来。他们走得很慢,相互说笑着,但转眼间,他们也坐在了椅子上,成为了我。
他飘了回来。似乎是暂时脱离椅子赋予了我勇气,我看向他。他摆着头,弯起两道弯弧。我镇定地点头向他示意。
这,已经没什么好怕了。我已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我身旁,坐下,雾气似的双手在桌面上闪动,然后停下。
我用余光看着,没有任何变化。
他疑惑,手再次舞动,停下。
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这难道是?我的心底,迅速地涌起快乐。他再次挥舞双手。难,难道,我不可遏制地涌现出希望。难道还有第三次吗?
这次却有所不同。他双手按在桌面上,镇定了下来。
唉。我叹了口气。
重新聚焦到眼前的事务。一切仿佛失去了意义,周围被啪的一下蒙上了幕布。我专心地面对着眼前的东西,也不在使用原理不明但让人感觉紧张的余光。
只要忘记了,一切都可以往前走。我的头发仿佛也升起黑雾。
重复,稍微修改一点,重复。
我仿佛一头扎进河水的鱼,湍流挤压着我。而我顺服地前进。
思维变得空洞(其实根本没什么思维),我随着本能舞动,仅仅只是观察,然后修改,观察,再修改。
道路就在不断地延伸 。
过了没多久,我又陷入了最初的状态。或许是出于烦躁,我快速地挥动着无名指。
要做什么?要怎么做?我脑子里一片浆糊。或许,或许我压根就做不到。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脊背,因为冷汗正在上面流过。
我的手指又一次开始动弹,这次不是无名指,而是食指,它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节奏缓慢。
我只是在装作镇定,心中却在狂嘶狂吼。
该,该去......我将手移向禁忌的地方。没事的,只要寻找些阴暗的帮助。
Bossanova轻柔但又韵律感十足的声音响起。我一心二用,重新开始前进。
冷风吹着我的后背,汗水消失,而成了一种黏黏糊糊的物质。我的手抓向水瓶,却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喷嚏。我抽出纸巾,擦了擦手。
温热的水滑进喉咙。
“只要,只要摆烂就好了。”
我机械地解决着面前的事情,不再代入丝毫自我。那锁链终于轻轻松开。我将其传给他人,然后再等待下次的重新开始。
我摸了摸汗,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下。
这里安静,只有浮动在空气里闪烁的光影。这里平日里是他们说一些高谈阔论的场所,而我仅仅只是再次休息。我的尾椎骨有些酸痛。我将背撑起来,以期逃离这种轻微却长久的不适感。
我回到我的位置。
他又靠近了,他没有动作,但我能感受到他正侧着头凝视我。
我小心地转头。他的眼中传来的是疑惑。我转过六十度的头颅再次慢慢地转回来。
我聆听着空气里的声音,无所事事。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椅子发出几不可闻的咯吱声。他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存在着。
时间,时间飞逝着。
我,我早就觉得这里像个赌场了。没有自然光,看不见外界,一直都开着空调,有免费的茶水。
我整理东西,站起身来,对他说:
“我下班了,再见。”
作者:蜂銀
评论:随意
蝉不再叫了。
我站在狭窄厨房中央,围裙从我的肩上耷拉下去,在一切能够蜷缩的地方折叠出皱纹。百无聊赖中,我盯着Q的后腰上我精心系好的围裙系带的蝴蝶结坠着尾巴跳舞。
我踢了踢他的后脚跟。
“没什么地方要你帮忙的。”Q说。
我又戳了下那枚欢脱的蝴蝶,于是某个讨厌鬼长叹一口气,转过来和我大眼瞪小眼。
“让我也干点什么呀。”
“你上次进厨房就把自己烫着了。”
我没话说,朝他的胫骨上踢过去,室内拖鞋触到骨质的坚硬便蜷缩起来,最后是我昨晚刚涂好的指甲油轻轻吻下一个凹痕。
Q又叹了一次气,牵着我走到冰箱去拿出一颗石榴。后来我在客厅里一粒粒地剥着石榴,晶盈血色的珍珠一颗颗落到我自己做的瓷盘里。突然,Q咚的一下放下菜刀,我伸长脖子看去,他正捂住手指走出来,朝憋着笑的我不无凶狠地瞪了一眼。
我从小椅子上站起身,跑到电视柜那边把碘伏,棉签找出来,和Q一起坐到餐桌旁。
我钳住男友躁动的手指观察,伤口有点深,缓缓渗出一些血来。单手打开棉签按压止血,接着轻车熟路地消毒,第二遍时在伤口处稍微多施了一点力,抬眼看过去是他紧皱着眉头瞪我。
“再瞪下去眼睛都要变圆了。”我说。“这伤口没准要缝针哦。”
Q全无置信地冷笑两下,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的伤口上,“创口贴呢?”
夏天贴什么创口贴,敞着吧。我这样一边想,一边说:“不准浪费我可爱的创口贴。”
还是他特意跑去动物园带回来的,上面印着各种小动物。
“还要做饭呢。”Q说。
我来!我得意洋洋地重新把自己套进围裙里,跑到厨房里,盯着切了一半的土豆发愣,又转头去看坐得安稳的Q。
晚餐勉强算得上好吃。
睡前,我捧着Q的左手观察,伤口周围皮温很高,略微肿起。
“发炎了。”
“这可是拿菜刀切到的,当然会有炎症。”我拿来碘伏再消了一次毒,吹干后拿棉签沾着酒精轻轻把周围的碘伏擦掉。
炎症是正常免疫反应,我一边科普健康教育一边把他的烟锁进我的床头柜里,Q侧躺在床上眯着眼听我喋喋不休,从应答聊到应激,故意装出打哈欠的模样。
我缩进他的怀里,踢了一下他,他抱住我,我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摸过去——手掌上粗粝的是老茧,手腕上的硬球是烟烫的,手臂那里的长条是自己划的...Q是疤痕体质,一切的伤害都会在他身上留下过余的痕迹。
我的手指慢慢触着这些或硬或韧的赘生,抬头和他对视。
Q翘着食指抓住我的手挪开,轻拍我的头顶,把被我闹得有些乱的头发理好,别又想哭,他说。
我撇嘴,又缩回去,靠在他的胸膛听心跳,收缩,舒张...有幽灵在那片空旷之中跳舞,起跳再落下。
记忆也是炎症,我对着那个幽灵小声讲,外界的刺激下,易碎基因的碎片在神经元里环游,被蛋白捕获,触发炎症反应,接着是募集,神经元聚在一起,构成长期记忆的网络...
所以我们通过疼痛记忆。幽灵这样回答我。
神经元会疼吗?我抬起头来,挪过去看他冒头的胡茬和长长的睫毛,他的左手搭在枕头旁,手指因为碘伏泛黄,像被烟很长久地熏过。那道伤口尽量不起眼地蜷缩着,等待过度愈合的隆起。
Q听着我杂乱的思绪,虚构起原始动物的生存景象,它蜷缩在粗野的荒原之中,一切外物对它都是恐惧,是威胁,是伤害。我靠在Q的胸口听他不断地讲话,胸腔的低沉共鸣隆隆作响——不止,窗外隐约也传来隆隆的雷声,我从床上半支起身来看向窗外,有天使牵着锐利的白线落到地上,我一下缩回Q的怀里,他只是用手把我的耳朵罩住。
“要下雨了。”他说。
夏日最后的雨珠一粒粒砸在出租屋的雨棚上炸响,和雷声一起艰难透过他厚实的手掌传入到我的耳内,我则聆听着他胸廓那边的空旷舞厅。
原始的动物在荒原上迎接雷雨,侵入的炎症构成神经的记忆,记忆的回响构成我自己。
我不断触摸着Q,他的一切都反射着我的影子,我怀抱那些伤口,痛苦地幼稚着,蜷缩在自己温暖的夏夜内,只有当恋人走来冲我伸开胳膊,我才从这个世界爬出去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