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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1、
林旭东回来的时候,门口的垃圾桶又倒了。
他们这幢楼是商住房,四楼正好对着街口的一幢旧楼,因为采光不好,入驻的租户也不多。
他的公司在附近,来租的时候有人便宜出,房租比寻常一居室压了两百多的价,他图便宜就签了。
当然林旭东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这楼当初死过人。
就在他屋子的斜对角,往走廊最里的位置。
说是情杀。
当初和女住户发生纠纷杀了人还放了把火,后来警察还带着人回来指认现场,封了小半天的楼。
不过那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林旭东大门的角度看那间屋子,正巧环形走廊的斜对角,被大楼的一个中柱挡住。他平日也不是个怕鬼的。况且4层尽头还有一家入驻公司,似乎是做电商生意,平日里不怎么开门,但偶尔开一下大门,瞧着也有点人气。
-
他的垃圾桶是最近才开始倒的。
一开始林东旭以为是小孩恶作剧。
本来想着把人抓来教训一顿。
可后来除了每天倒掉的垃圾桶,平日也没听见有什么小孩走过吵闹的声音,墙板上也没有人来涂涂画画。
于是他开始思考被风吹倒的可能性。
放了个装满水的塑料瓶在垃圾袋下面,以增加点重量。
结果第二天开门的时候,垃圾桶还是歪七扭八得倒了,里头装水的瓶子咕噜噜停在护栏边上,脑袋朝着安全出口楼梯门的位置。
林东旭平日早出晚归,垃圾桶也没装什么东西。
倒了就倒了。
可是最近,他的猫也出了问题——它变得不爱吃东西了。
但又似乎不是不饿,而是变得很烦躁。
林旭东按往常一样把猫粮倒在猫食盆里,猫只是在那附近嗅一嗅,舔一舔,然后就开始用爪子疯狂挠附近的地面和墙板,有时甚至还会把食盆打翻。
猫有时会古怪地在屋子里发出叫声,冲向门想出去。
他把猫托在怀里,拍着它的屁股试图让它情绪稳定下来。
可没什么用。
算了可能是发情期到了,他这么想着。
屋子外面是环形的住户大门。
有次他有次透过猫眼,看到斜对面的那个角落里,似乎闪过一个人影。
那人影似乎躲在楼道的角落里探出小半张脸看他。
那也许不是人,只是风吹起某些老旧布料的样子。
林旭东开门上班,把猫留在家里。
路过电梯口,有意无意往那个无人的楼梯角落看去,只有一瞬,正巧能看清那紧闭大门带的走廊——那底下放着一个油漆桶,似乎很久没用了,落满灰尘,再往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布料存在。
那是个空屋子。
门口摆放着重新装修剩下的油漆材料。
没有能成为那个影子东的西。
那不是影子。
-
垃圾桶今天又倒了。
林旭东考虑最近需不需要买一个摄像头回来。
无论是小孩还是别的什么都好,至少他得弄明白。
最近这层楼的住户都变得不怎么爱出门。至少在林旭东的感觉上是这样。虽然商住楼平日里也未必认得彼此。但同一排的小夫妻上班时间偶尔会和他碰个面,彼此点头招呼两句。
最近,却不知怎么的几乎见不到人影。
垃圾桶里的水平又滚在了走廊边的位置。
林旭东蹲下去捡时,听到不远处的一阵咔哒的响声,似乎是老木门开门的声音,又像是什么塑料承受不住重物发出的碾压声。
他下意识顺着声源找过去,那稀碎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回荡,辨认不清位置。
而他屋子里的猫又开始叫了。
像是焦急地,在门内不同挠着门板,发出撞击的声音。
它似乎想出来。
林旭东看了眼四周。
光线昏暗的走廊,除了他以外什么也没有。
他朝走廊对面望,隔着大楼的中柱,那个看不清的走廊角落——426岁的女性,美甲店,半年前的晚上,死于情杀。
据说那时候,凶手放火还烧了小半边屋子。
林旭东忽然觉得瘆得慌,胡乱收拾了一下垃圾桶,开门退了回去。
他进门喊了他的猫。而猫站在食盆边,正用脑袋顶着地面。
没理他,也没动。
下一秒,它的猫翻过肚皮,直挺挺趴在地上,像是吃撑了。
-
林旭东最近公司里几乎没事。
老板不找他。
他在办公室看别人的科室的职员忙得晕头转向,脚不沾地,也没好意思找人说话。
完成手里的几张报表之后,他掐点下班,特意买了新猫粮。
走廊尽头的那家公司今天开了门。
大门敞着,隐约能看见门里面摆着鞋。
暖黄的灯光从门内照在走廊上。
林旭东的心情好了点。
他打开门,自家猫正在墙壁上不停挠爪子。
新买的猫粮是之前店员推荐的,他本来担心不适口一直没换。但现在多少别把自家厌食的猫给饿死。
林旭东把猫盆里对方不爱吃的旧猫粮倒了,替换上新的。
猫嗅到了围着食盆转了两圈。
它用爪子警惕地在空气里拨了拨,忽然喵得一声叫了起来,把食盆也拍翻了。
“树墩!”
林旭东有些生气得喊了它名字。
后者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跳跃起来,下一秒不停挠着地面,地面是瓷砖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猫尾巴炸了。
他没办法,把猫一把抱在怀里。
这猫是当初他捡回来的,因为被遗弃过所以格外粘人。过去从来也不这样。
就是最近。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嘀咕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旭东皱了皱眉,朝大门走过去。
屋子外面没人。
垃圾桶还是稳稳地待在原来的位置,没有被打翻。
可的确有人敲门了。
他抓着门把手,目光落在不远处公司的摄像头上,那个角度。
林旭东把猫放回猫爬架,换了衣服走了出去。
-
走廊尽头的灯照亮了大半片门外的地面,门里摆着几双鞋子。
玄关是米黄色的地毯。
林旭东敲了敲门边,喊了几声却没有人回答。
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不大的屋子,望进去是几张办公椅拼凑成的办公区。桌上有插着木花的瓷器瓶,墙边还有正在咕噜噜运作的饮水机。
桌面上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堆黑白彩色交织的密点雪花。只有右下角显示着日期,上面的时间是2021年7月21。
他觉得有些奇怪,却有说不清哪里奇怪。
六台电脑同时放着雪花。
头顶暖色的灯光照着,窗子被窗帘遮住,像一个密闭的小空间。
“你好”他喊了声。“我是403的住户。想借你们的监控看看。有人在吗?”
没人回答。
桌上的准备还冒着热气。
林旭东觉得奇怪。他小心往屋子里走。
房间灯光亮着,每间屋子都放着一张办公桌。
有两间还放着床铺,应该是员工休息室。他走进一间屋子,桌子上有半碗没吃完的泡面,他过去摸了摸。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洗手间的抽水声。
“你好。有人在吗?”
走廊尽头,亮着灯的洗手间像是被人从里面打开,里头明黄色的灯光一如往常,门缓慢移动,在墙壁上碰了一下,又微微退回,细微不可察地在空气里漾着。
林旭东怔怔看着那开着的门,不知怎么忽然觉得一阵古怪。
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不能理解那种什么,像是什么动物在叫,又像是人的求救声。
他退了两步,像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磨砂玻璃隔着吊顶,里面的灯亮着,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辨认出了一张人脸。
-
林旭东冲回家的时候,他的猫在屋子里惨叫。
地上的食盆已经乱成一团,水被撒的满地都是。
他抓着手机靠在大门后面大口喘气。
他喊他的猫。
他的猫却疯狂咬着食盆,它用脑袋顶在上面,扭动身体,像是要从里面挖出什么。
林旭东一手抓着自己发抖的手腕。
110的通话那头是飞快的占线声。
“救命啊……救命啊……”林旭东下意识发出祈祷似的求救,恐惧卡着喉咙,最后吐出一阵古怪的气声。
忽然门后却传来一阵敲门声。
林旭东忙回头,他几乎手脚并用借力站起来看了一眼,是物业。林旭东大喜过望,他下意识想开门,手拉住门把的瞬间忽然顿住了。
物业忽然抬头,贴着猫眼似乎要往里面看。他似乎见过这双眼睛。
对了。
天花板上。
林旭东立马冲回去把猫抱在怀里。“别叫,乖,一会就给你吃的,一会就给你吃的,你别叫。”
门后传来敲门的声音,那声音一下一下。
林旭东手里的手机开始冒出古怪的雪花,那雪花密密麻麻黑白和彩色混在一起,只有右上角的时间日期还很清晰。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猫已经僵硬。
从他怀里落了下来。
他看着猫。
在地上留下一堆腐烂到露出骨头的猫架子。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猫好像死了很久了。
远处的食盆里空荡荡的,四周密布着深深浅浅的抓痕。
他想,它是什么时候烂的。
手机里的时间显示着2021年7月12日,01点23分。
片刻,猫忽然站了起来。
它又好像活了。
他跟着猫,猫出门踢倒了垃圾桶,咕噜咕噜走到楼梯的角落,那是个安全出口,他的尸体正躺在那里。
-END-
作者:高以谰
评论:随意
注:本文后记存在与《欢乐夏光》(链接https://elfartworld.com/works/9492072/)相关内容(若未了解不影响正文阅读)
全文1w2,完结请放心食用
-此致所有没能抵达明朝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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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丽卡伸出手,浅灰色真丝手套如此光滑、轻盈,如阴影裹覆她小臂。“茱莉娅特小姐?”别墅门口身着笔挺制服的少年眼神扫过她夹在指尖递来的烫金名片,转回时略显好奇地打量她。安丽卡颔首挥挥手臂,于是少年心领神会似的侧身,殷勤引她入场。“当然,茱莉娅特小姐!”他的声音听起来欢快而无知,“少爷一定等候您多时了,请跟我来吧。”
走廊灯光昏暗柔和,脚下的红毯踩上去十分柔软,安丽卡鲜红色的裙裾在地毯上拖行的沙沙声被细小空洞巧妙地消解。在一份理所当然的静默里,安丽卡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恶魔般狂笑……茱莉亚特!茱莉亚特!她的心用快要喘不上气的愉快声音讽刺她,天呐安丽卡,你可真是为自己找了个好名字。你当真觉得这名字比安丽卡更适合你吗?
真正的茱莉娅特比安丽卡稍微高一些,有一头浓密的波浪般的卷发,她生前身着这条款式时髦的红裙缀满金色亮片,行走间裙裾摇曳,如若真焰燃烧。她瞳色很浅、眼珠圆而明亮,像两颗洞悉一切的透明玻璃,血从额角处慢慢爬下来在玻璃珠上留下丑陋痕迹,继续流淌至她大张的、凝固的、再也不能发出咒骂或号哭的嘴角。小偷。她空洞的口型说,小偷、小偷、小偷……安丽卡双膝一软,跪倒在这张苍白如冤魂的年轻脸庞边呕吐不止,灰绿色的食糜漫进下水道,酒瓶碎片的反光如此尖锐,快要割伤活人的眼睛。不,我……胃酸在她体内剪出一道痕迹,安丽卡的舌根又泛起一阵酸苦,我只想要你的钱包,如果你不尖叫的话……如果我没有摸到酒瓶的话……如果……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安丽卡爬向一旁的黑色的真皮名牌包,十几分钟前当她试图从里面掏走其中半露在外面的钱包时和它的主人拉扯起来,安丽卡挥起酒瓶茱莉娅特倒下,然后她们一起来到此刻,冷僻小路边的死尸和杀人犯,茱莉娅特裙上掉落的金片割伤杀人犯的手掌。一片恍若永恒的死寂里安丽卡的头脑嗡嗡作响,那抹金红色如同尖锐耳鸣的最强音钻进她灵魂深处,钻得更深,更深,在连她自己也无所察觉的黑暗里有什么正缓慢地复活,某个早已远去、连自己也遗忘了的……
……那条红裙子。
五岁的安丽卡鼻尖贴在商店的橱窗玻璃上,呵气晕出一小团白。我以后一定要拥有一条红裙子,小小的她兴奋地拉拽祖母的衣角。橱窗里那条裙子的价格最为昂贵,面料泛着高级、绮丽的微光。祖母的微笑慈爱而疲惫,你现在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一点吧。拿到舞蹈比赛第一名吧。加入舞团吧。巡演拿到工资吧。好了,现在安丽卡已经是个大人了,那条红裙子早已被她扔进童年的角落,与其他无数个没能实现的愿望一起落灰。她的腿终于承受不住高强度的损耗,再也不能跳舞了,舞团将她扫地出门,办完祖母的葬礼后她身无分文,此后每个月都要卖掉几条裙子取支付房租。现在,小偷杀人犯安丽卡攥紧红裙的裙角像是抓住童年的虚影,柔软高级的面料在她掌心里团成一朵褶皱的花。好在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脑海里浮现的声音如此甜美如此冷酷,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安丽卡站起身,眩晕褪去后她牢牢站定了,红裙摩挲肌肤,安丽卡感觉自己变成了明亮火焰里冰冷的焰心。她将自己原本穿的裙子盖在茱莉娅特身上,请你吞下你的命运吧,那个甜美冷酷的声音对着尸体死不瞑目的脸说,就像我一直以来大口吞着我的那份那样……毕竟这样才公平,对不对?
安丽卡捡起黑包,包里钥匙梳子口红胡乱混在一起哗啦啦地作响,钱夹里果然有厚厚一沓钞票,此外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年幼的茱莉娅特身着精致礼服和一个男孩手牵着手朝着镜头微笑,那笑容像一粒洁白的灰尘刺痛安丽卡的眼睛。钱包里夹着张纸条,倾斜如苇草的字体写着:好久不见。我还在这里等你。后面附着地址,明显是一种邀请。安丽卡盯着照片里女孩一无所知的天真笑容看了几十秒,好久不见……好久是多久呢?手掌的血滴到笔迹上,在晕深之前她连忙将它抹掉,就在指腹抚过纸面的一秒安丽卡下定了疯狂的决心。也许是因为她真的需要太多钱,也许,头脑里那个甜美声音有点恶毒地笑起来,也许你疯了。也许你只是想让别人看看你穿着这条红裙子。这个想法浮现在安丽卡的脑海时,朱莉娅特那双空洞的眼睛仍然死死咬着她。
于是,此时此刻,安丽卡踩着略有些晃荡的高跟鞋在偌大的别墅行走,那些昏暗走廊简直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如果不是门童的脚步轻捷、熟练而笃定,安丽卡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一直在兜圈子。您准备好了吗?终于他们到了一扇看不出特色的门扉前,门童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笑。什么?哦,当然——门童庄重地理了理制服的衣摆,用指节叩响门,叩门声像栗子一样滚落在地毯上。充满灰尘的干燥空气扑上安丽卡的脸,她屏住呼吸。
屋子幽暗、沉静,装潢透出一种古老的优雅。书桌后悬挂着一副巨大的挂画,她努力想看清画中人的脸,可惜只是徒劳。桌后的椅子空无一人,椅背上的金线似乎已经被灰尘覆盖、变得暗沉。不知道有什么不引人注目又值钱的可以偷走……安丽卡这样想着倒了下去。血从她后腰汩汩淌出,在衣裙上绣出一朵生机勃勃的玫瑰,它慢慢绽放得更深、更浓,变成一个吸收一切的黑洞漩涡,又仿佛不慎泼洒的佳酿痕渍,大口啜饮着主人崭新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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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知的外行人,尼昂想,他将匕首抽出来,用手帕小心而完整地裹住。带一柄随身匕首总没有坏处,这是养父教给他的第二个道理。第一个道理是达成目标前一定要做好功课。如果这白痴女人在两条街外的地下酒吧稍微打听一下,就会了解到兰金府邸早在三个月之前就闭门谢客了,老兰金在与死神的交手中渐渐落了下风,他一生赢下过太多场逆风翻盘的战役,这一次却毫无胜算。勒安立提城收费最高的私人医生推开女主人递来的装满钞票的皮箱,说声爱莫能助后起身告辞。那时尼昂刚刚入职满一个月,从门童兼杂物工开始任劳任怨地干到现在,摸清了整个兰金府邸的构造,获得了主人家的信任和除主人家卧房外每一扇门的钥匙。今晚尼昂一眼就认出女人在说谎。她的微笑和她的高跟鞋一样摇摇欲坠而不合身,那条红裙子一定是赃物,对她来说它太闪亮、太浮华了,她强装配得上它的谨慎神情出卖了她自己。只消一刹那,尼昂就不费劲地想起这个从没人来的房间是个处理尸体的好地方——现在他还没来得及找到传奇的兰金钻石在哪里,但他将会保持耐心,并且绝不允许别人比自己先得到它。
找到目标,下定决心,然后笔直地前进。养父瘦削紧绷的侧脸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视野边缘。如果有人碍事就都杀了。
养父是带尼昂入行的人。在解决第一个目标之前尼昂按照养父的指示跟踪了对方两周。家,地铁站,公司,偷情的旅馆,公交站,酒吧,家。在酒吧的后巷里,霓虹灯在血泊光滑的表面反射的辉光美不胜收,一切简单、顺利到不可思议,年幼的尼昂用颤抖的手指摘下死人脖颈上的金表,搜罗干净尸体全身上值钱的东西带回家中,然后被一拳打翻在地上。你就这样回来、没有处理尸体吗?至少要划烂他的脸吧?养父的教诲被尖锐耳鸣牢牢铭刻在牙齿被打落的牙龈处,肉洞汩汩冒着血,咸腥的温暖浸透味蕾在胃里引发一阵饥饿。第三个道理:处理线索比杀人本身还要重要。尼昂乖顺地吐掉嘴里的血水,明白这次是自己搞砸了,而养父几乎总是正确的。
女人的血迹很快被地毯饮干,尼昂很小心不让自己的黑色皮靴踩到浸湿血液的部分,尽管他几乎有百分百的把握这间房屋不会有人来,但处理尸体还是必不可少的步骤。一辆餐车就可以轻松地运走尸体,而在厨房就算被看见血迹也很容易用切割厨余垃圾之类的借口蒙混过去了。自己绝不会像外行人一样犯低级错误,尼昂想。他轻手轻脚地虚掩上门,走出房间,漆黑的天幕早已将整幢宅邸笼得严实,月光被镌刻藤蔓图案的黑色窗棂切割成苍白而扭曲的形状,在地毯上结了层薄薄的冷霜。
如果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会感到骄傲吧。尼昂握着空餐车的银质手柄经过走廊转角的一面镜子,光滑的镜面里自己衣着得体、面目模糊。毕竟自己这次的目标可是兰金钻石,比其洁净的克拉数更吸引人的是传说它具有替主人实现心愿的魔力,黑市上狂热的匿名买主为之竞相报出天价数字。养父总说目标如果不高远就没有实现的必要。但,如果他知道自己想要许下的愿望,那他会非常失望的……尼昂加快脚步,地毯上被餐车轮子压出的凹痕轻捷地回弹。你比我更有天赋。养父的语调仿佛在夸耀一柄心爱的价格昂贵的走私猎枪,于是尼昂的心脏便被一种愉悦的疼痛严酷地挤压,成为一颗标准子弹的形状。你只是太过缺乏野心。在这一行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死……
可我不信。尼昂打断脑海里养父的话,只有你会死,而我会远走高飞。他略带戏谑地反驳养父,你不也从来没相信过我说的,早晚有一天酒精会要了你的命吗。
尼昂实在厌倦了养父无穷无尽的酒瘾、赛马结果和赌场胜负。
有人出价时,尼昂甚至没有犹豫太久。第一条,做好功课。没有人比尼昂更了解那位以神出鬼没著称的前杀手的生活轨迹。第二条,一柄随身匕首。这柄匕首是尼昂完成第一个任务后那人送给他的礼物。第三条,处理干净证据。尼昂只切了一根手指带给金主,金主哈哈大笑,眼里闪烁狡猾的精光——小子,我怎么知道这手指是不是你养父的?尼昂把匕首刺进他肩窝时那人立刻改口求饶,我会按照约定付款,还可以给你关于兰金钻石的情报,你也和黑市打交道,应当听说过它多值钱?传言它被收藏在兰金府邸……尼昂旋转一下刀柄再拔出,在对方捂着汩汩淌血的伤口大叫时熟练地割开了对方的喉咙。这并不像切开养父的喉管那样艰难,尽管后者当时烂醉如泥毫无反抗之意。烧毁一切前尼昂最后看了养父一眼,惊觉自己的影子竟已经能完全笼罩对方整个尸体,火光将一切炙烤得发烫,像幼时被扇痛的脸颊。
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他只想找到钻石卖个好价钱,买个干净的身份,过普通的生活。餐车笔直温顺地前行,尼昂眼前影影绰绰地浮现一方因为朦胧而显得遥远的影像,明明尚未到达却蒙着怀旧的滤镜,那个美丽的地方没有一丝猩红,只有素雅的淡蓝、浅绿和金色永恒柔和地摇曳。尼昂沉浸在对平静未来的幻想里,走神了几秒钟——就在这刹那,倏忽地,一种鬼魅的轻盈覆上他脖颈,转瞬勒紧了。
餐车被乱打的手掌推出,惨叫着重重歪倒在地上。匕首裹附在手帕内里,一时抽不出来,挣扎中气力渐渐离他远去。濒死之际尼昂想起母亲的脸。尼昂从来就搞不懂母亲,明明自己的生活挣扎在苦闷泥泞中愈陷愈深,她却只是紧紧咬着嘴唇沉默,任凭养父暴烈的愤怒几乎要将她整个撕毁也不肯说出尼昂生父的名字。她为着某个毫无意义的目标奉献了自己一整颗心,这让年幼的尼昂感到困惑。妈妈!他在病床前叫喊着,可母亲没有转过头,最后时刻她的胳膊绷得笔直仿佛要抓住幽灵的衣角,整个人拉成一张饱满的痛苦的弓——
尼昂的手垂下来。他死了。苍白的死寂将他凝成一尊蜡像,流银的月光如泪一般地从他一个眼角淌到另一个,安静洗去男孩全部的茫然、渴想与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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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丝丝巾褶皱的淡青色尸体安静死在地毯上。季婀塔娜点燃一只女士香烟,用尽最后一丝力吸气,疲惫的烟雾均质地穿过她身体,镶着白玉珠贝的梳妆台镜中她金色的眼睛一霎被甜腻的烟灰迷遮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她只是定定地坐在那里,突突钝痛的太阳穴被指节支撑着,一条腿压住另一条,脚踝搭扣在一起,整个人凝固成一种倾斜欲倒的动态,仿佛只需谁来轻轻一推便会立刻哗啦啦散成一摊飘飞的银灰色钞票——唯独那双目光炽烈金褐色的瞳仁违背了这趋势。在香烟羸弱的光点后面,那双虹膜金亮的眼睛没有落在丝巾、烟雾、梳妆台镜,抑或门外翻倒的空餐车旁边男孩被勒死的尸体上,沿着那笔直的目光刺出去是一幅油画,二十岁身着白纱的季婀塔娜站在积了灰尘的镀金画框中巧笑倩兮地回望她。颜料抹出的永恒灿烂金光中她挽着一个全身裹着黑色高定西装中年男人的小臂,画中他的脸已被割去,在新郎头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纯黑的方块遥遥向她颔首。
——全然胜利!寂静的房间里,季婀塔娜脑海中回荡着兴奋的号角。终于有一天你所有的私生子都死在我手中——你的遗产再也不可能如你所愿落在别人手里了,兰金!季婀塔娜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别的女人床上捉到这个生性放浪的丈夫时他傲慢而鄙弃的眼神,一串几近疯狂的大笑从肺叶滚落至喉咙。哦,那愚蠢的女人以为自己不透露半点风声就能保护儿子一命,那可怜的男孩还以为自己当真被聘为门童,我点头给他工作时他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奕奕神采简直就像是你年轻时的翻版。但事实就是:我赢了。胜利的背景音变得愈发激越昂扬,季婀塔娜狠狠掐灭烟头,得意地环视这马上将属于她的一切,然而目光一转脑海中的乐声乍然收束——
三十年。
你终于也到了我身边人的年纪了,可你曾经那么年轻,和我一样。季婀塔娜的目光被蛰了一般从光滑镜面上迅速弹开,刚好对视上画中女孩桃红色的唇,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了二十岁的自己嘲讽的声音,而你居然认为这是胜利吗,亲爱的?那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疲倦、苍老,那么可悲?在心愿完成后时间忽地展现出令人惊愕的重量,在一片近乎恐怖的寂静里,季婀塔娜能听见庞然时间将疲惫从她骨缝里滴滴答答榨出时自己每个关节发出的哀鸣。
但那蜻蜓点水般的动摇只持续了一霎那。下一秒,勒安立提城第一夫人便对画框中年轻的自己展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轻蔑笑容。可悲?有什么比蠢猪似地迷恋着一个没有心的人还以为可以与他真心相爱更加可悲?现在我拥有了你想都不敢想象的权柄、金钱与荣耀,并且还将拥有更多,说到底,早晚有一天你会变成我,何必为已成定局的事情浪费脑筋呢。太阳穴的钝痛愈演愈烈,她不耐烦地挥手将剩余的烟气驱散,虚影闭上嘴巴,乖顺地重新变回镶金画框中的普通人像。烦躁如一柄银色小刀嚓嚓刮着她的心,季婀塔娜习惯性地去摸药盒却摸了个空。自己竟然忘记及时补充镇定剂了吗?就在她心烦意乱地想着今晚恐怕又要一夜无眠时,门被安静地推开。
“晚上好,妈妈。”罗迪安手中的杯子微微冒着热气。“您的热牛奶,别忘了喝。门口的人……”他略显犹豫地回望了一眼地上门童的尸体,“该怎么办呢,妈妈?之前黑道上的线人在四个月以前就已经联系不上了。我不知道……”
“天呐,罗迪安,你但凡稍微有一点用处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季婀塔娜刻薄地打断他的话,我真是把他宠坏了……她用指节压住乱跳的太阳穴心想。罗迪安作为她唯一的儿子继承了她的瞳色,此刻那双更年轻的眼睛有点不服气、又有点羞愧似地往下瞥。如果他的眼睛更像兰金就好了。如果他更聪明点就好了。如果他更有能力、更懂得随机应变而不是遇到一丁点小事就拿不定主意……季婀塔娜的指节移动到了眉心处,现在她整个头都开始痛了。“我会处理的,好吗?你把牛奶放下就睡觉去,走出去的时候注意不要被尸体绊倒就是。”罗迪安放下杯碟转身走出门去,随后门口传来笨重的一声,要么是他被绊了一跤要么是他踹了尸体一脚。季婀塔娜叹了口气,儿子的脚步趿拉着走远了。
终于,一切重归寂静。年轻的她为了躲避这种可恶的空荡宁可用大把钞票和宴会喧哗点燃无数昼夜,然而现在这种无所有的感觉竟然已经成为了一位随时登门拜访的老友,在几个特别难熬的夜里,季婀塔娜对于它的存在甚至萌生出一种亲昵的感激。疼痛在到达极点后淡褪了。桌上的牛奶散发出一种甜腥的气味,她盯着纯白色的液体看了几秒忽然生发呕吐的欲望,于是随手将其倒在房间角落的陶瓷花盆里。那个没用的儿子连自己不爱喝牛奶都不知道,她绝望而恶毒地想,他甚至没办法讨得自己母亲的欢心……但罗迪安毕竟是兰金和她唯一的儿子,那些数额惊人的遗产应该是他的,也应该是她的,她亲手确保了没人能质疑这一点。还剩下一半的夜色需要消磨,季婀塔娜意兴阑珊地翻阅起丈夫的遗嘱,兰金的律师早就被买通了,远早在他瘫痪在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之前。或许他现在已经彻底没用了。季婀塔娜从冰格里拈出一块冰慢慢咀嚼着,口腔里的刺痛融化、缩小,从喉咙滑落,她感觉自己的胸腔散发着寒意。
不知怎地,季婀塔娜忽然回想起她和兰金初遇的场景。一场舞会上她因家族生意出了问题心烦意乱而一连跳错几个舞步,一曲终了舞伴道了声抱歉便摇摇头走开。就在她站在舞池边缘欲哭无泪时风度翩翩的男子牵起她的手。对不起,你真是太美了……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和我跳一支舞吧,拜托?他那么英俊声音那么温柔,季婀塔娜不禁微笑起来。那时她回应了哪个问题,又许下了什么愿望呢?三十年光阴坍缩成一声可疑的哀叹,她被灼伤的灵魂发酵着疯狂和毁灭。困意突兀袭来,季婀塔娜的双眼慢慢闭上,在金色画框里年轻的她永恒微笑的温柔注视中,疼痛凶猛而干脆地贯穿了她身体,季婀塔娜慢慢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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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葳瑞尔端起桌上的空杯子,回头对她的双胞胎哥哥说。“被你的热牛奶毒死了——就像我们计划的那样。”
罗迪安站在门外,隔着地上的尸体看着自己的妹妹在被毒杀的母亲旁泰然自若地活动,他那双继承了母亲的纯金色瞳仁中一闪而过震惊和疑惧,很快又冷凝成一种残酷的喜悦。“太好了,我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哈!”不加粉饰的狂喜笼罩着年轻的、不成器的男孩的脸庞,他一甩头发,耳垂、眉骨和下唇的装饰环相互碰撞出金色的声响。“快把遗嘱拿给我、快点!”男孩颐指气使地对自己的亲妹妹发出指令。“我必须看看那个老东西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反正,不管是什么,现在都是我——”他眼珠一转,“我们的了。”
葳瑞尔放下杯子,轻轻挪开母亲那已经变得青紫的头颅,猫一般悄无声息地将遗嘱的纸页从母亲的臂弯下抽出来。比起母亲她面部轮廓更像父亲,眼神平静到令人有些捉摸不透。她很小心没有碰到地上的尸体,又顺从地将遗嘱递给门口的哥哥。“这样就可以了,对吗?”女孩的声音像植物叶子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不远处陶瓷花盆里的泥土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潮湿的微光。“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所有遗产都是你的,而你只需要出面取消我的婚约,再给我出一份徳里姆兰大学的学费。”
“嗯。我这么说过吗?”男孩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纸页,贪婪地浏览其上的数字。这些足够他买到所有他想要的纯金或嵌宝石穿钉——而且是季婀塔娜一直严禁他穿戴的定制款。“你猜怎么着,我有个更好的主意——”转身时他的耳坠们碰出嘲讽般的叮当声,“为什么不干脆让你嫁过去呢?这可是妈妈的遗愿。”罗迪安耸了耸肩,“对不起,妹妹,要恨就恨那个死人吧——反正不是我做的决定。
“而你只是不想费力气打破它。”葳瑞尔跟在哥哥身后轻声说,看他将遗嘱握成卷捏在手心下了楼梯,走到倒数第五节楼梯时罗迪安察觉到了什么似地猛地转头,妹妹的眼睛反射月光,此刻正幽幽与他对视。“瑞,我是认真的……对方可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军官,拥有难得的好名声和不可小觑的家族势力。你会得到幸福的。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这样的说辞就能掩盖你的欺骗吗?”
罗迪安瞪大了眼睛。“说真的,”他的语气开始动摇,“你别——你别怨恨我。毕竟这也是为你好。”他努力地、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自己听过无数次的母亲的语气。“你不至于蠢到不明白这个,对不对?”
在楼梯顶端,葳瑞尔笑了。“不,我当然不恨你,哥哥。”她的笑容有如微风拂过树叶一般轻而模糊,一瞬间,府邸里所有盆栽中的花与叶似乎都几乎不可察觉地摇动了一下。“我怎么会?”
罗迪安看着妹妹的脸,回想起她从前安静而柔顺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那么,晚安了。”他的鞋底在地毯上踏出咚咚的声音,楼梯嘎吱嘎吱响了几下,他浑然未觉——必须要小酌几杯。不,干脆把想喝的酒都喝干净好了,当他穿过大厅走向宅邸另一侧的酒窖时,巨响从天而降。
等到一切终于都安静下来时,葳瑞尔放下手中透明的机关引线,缓慢而舒展地走下楼梯,她步伐中蕴含的韵律令人联想到植物生长时优美的抽条。微弱月光下,她的手指在温热的血泊里拨开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砸下时迸溅的残片与在其下被冲击撞成碎沫的骨肉,罗瑞安死不瞑目的金色眼睛震惊地盯着她。“为什么……”把遗嘱从他掌心抽走时,他的手指在血泊中抽动了几下,但葳瑞尔的动作既轻捷又机敏,很快便完好无损地将那几张珍贵的纸从金红色的混乱废墟中抽了出来。纸张从死人掌心彻底脱离时摩挲出的响声像是一种怨恨的发问。你不是答应我不恨吗?你说谎了吗?葳瑞尔回以一个笑容,此时此刻她的笑容看起来依旧温驯、低调。“我真的不恨你,哥哥。你那么蠢、那么无辜,我为你感到可怜。”你连妈妈不喝牛奶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明白一直以来我注视着你背影时的心情?当你在母亲精心打造的聚光灯下,而我在阴影里,学习如何像花一般取悦宾客的眼睛,如何像室内盆栽一般安静地等待,如何像果实一样奉献再自然而然地被遗忘……葳瑞尔站起身来,点点血迹沾上她裙角。但葳瑞尔不是植物。她有头脑,有手指,可以将花盆里的植物连根拔起再扔掉,直到自己找到想要的位置。
现在,她感觉胸口有一团新鲜的能量生长、滚动、撞来撞去,虽然不太熟悉,但这大概是希望的感觉吧,葳瑞尔想。夜色已然滑过大半,她走进书房时顺手将灯按亮,猫一般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蜷缩起来,翻动着父亲的遗嘱——她看得那么入神,没发觉自己裙角的血迹已经沾上了沙发,没听见微弱的脚步声,没注意到一个悄然淌到她脚下的阴影。
直到枪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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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汀将手枪放在书桌上,和被血与脑浆完全打湿的遗嘱一起,然后走出房间。他将书房中葳瑞尔的尸体抛在身后,绕过大厅中央的罗迪安,隔着门框瞥了一眼倒在自己梳妆台前的季婀塔娜,小心跨过尼昂和翻倒的餐车,没有注意到空屋内死去多时的安丽卡。他继续拾阶而上,最终推开一扇装饰纷繁复杂的门,里面的老人在嗡嗡作响的机器作用下艰难地维持着呼吸。“永别了,父亲。”克里斯汀说。他摘下老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款式极为普通的细圈钻戒后欠身向窗外望去——就在那个瞬间,第一缕白光从地平线渗出来,微微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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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克里斯汀曾经许下过很多愿望。那时兰金还没有那么忙,至少还会抽空参加儿子的生日会,当父亲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弯下腰笑眯眯地问儿子许下了什么愿望时,病弱的母亲总是会微笑。克里斯汀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这个答案善良、安全、圆滑,足以让父亲哈哈大笑夸奖他的狡黠,但他喜欢这个回答的真正原因是它让人不知道他是否说了谎。这句话本身并不是一个谎言,但的确有某种欺骗的成分蕴藏其中,当年幼的克里斯汀假装顽皮地回答“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时,他就不必承认自己在吹灭蜡烛时也不相信自己许下的愿望能够实现:母亲的病会好起来,父亲会停止出轨。他只需要紧跟着父亲也笑起来,这个问题就可以被轻飘飘地揭过去。
所以后来他总是这样回答。那些不被相信能实现的的愿望也确实一个都没有成真。五岁时母亲的病变得极为危重,父亲带克里斯汀参加了一场舞会,在舞会开始前将无名指上的戒指褪下,硬塞进克里斯汀的手心里,他知道父亲要和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跳舞,但他只是默默接过了这枚戒指。“毕竟那一年我才五岁,”克里斯汀辩解,他又点起一支烟,逼仄房间里曾经色彩鲜艳的旧海报在烟雾后面倦怠地微笑着。“我能说些什么呢?”
“停——等一下。”茱莉亚特把食指竖起来,贴近自己的嘴唇。“那枚戒指就是传说具有魔力的兰金钻戒吗?”她不小心呛到了烟,支起了一条胳膊咳嗽起来,波浪般的卷发沿着手臂倾泄颤动。“不会吧?”
“他喜欢给自己的物件攀扯些故事。”克里斯汀耸耸肩,起身拍了拍茱莉亚特的背,狭窄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后来有的故事失控了。它们变得越来越荒谬。”
“哇。”茱莉亚特终于停下咳嗽,感叹了一声。现在她上半身躺在床上,两条腿却柔软地垂在床边,蕴藏着一种下一秒就可能起舞或者离去的弧度。“那让我再猜猜——不会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场舞会吧?我在迷路时遇见了同样迷路了的你,你站在一扇门边,好像快要哭出来——我现在还记得你那时的表情!”她笑了,笑声清脆、动听、富有感染力。“我的钱夹里还有那天我们一起拍的照片呢。天啊,克里斯,”她轻轻感叹,手指轻抚上男孩瘦削脸颊的弧度,“那居然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
女孩的声音猛然顿住了,她的脸颊浮现起代表着富裕者良心的尴尬。克里斯汀倒是没有在意,“那时候他还愿意在我身上花些钱。”他说。当然他不会告诉茱莉亚特那天他并非迷路,那扇门最开始并没有关紧,他顺着门缝看见了偷情的父亲。他也不会说对方就是后来成为自己继母、并通过几乎一切手段抹杀他生存空间的女人。身为兰金的亲生儿子,克里斯汀的大学学费是自己省吃俭用打零工攒下的,偶尔茱莉亚特会瞒着家里偷偷接济他。他知道茱莉亚特有多讨厌那个女人。这对你不公平,克里斯,你很好,我知道你有多好,只是因为母亲去世就要承受这一切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她瞪着他而他只能息事宁人地微笑,这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他们必须向你……
“道歉。”茱莉亚特满含歉意地说,“明明是你的生日,却说起了这么令人不开心的事。”克里斯汀偏着头想了想,用手指卷起她一缕头发在烟蒂上打了个结,茱莉亚特立刻几乎是尖叫着笑起来,玩笑般不轻不重地将枕头拍在对方身上。“好啦,这下我原谅你了。”克里斯汀笑时清晰地听见自己头脑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话,其实我根本不是很在意,茱莉亚特,你在我身边时我可以原谅一切,因为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愿望都要好得多。他们又笑闹了一会,直到茱莉亚特柔软的身段从床上倏然而起。“该吃蛋糕了。”她一阵风似地离去,回来时将水果奶油蛋糕捧到他面前,是一块既不算太过昂贵、也不过分廉价的,刚好够两人份的小小水果蛋糕。女孩在奶油中插上两根蜡烛,拿起打火机,咔擦。
火苗映在两双年轻的瞳仁里。
“快许愿,”茱莉亚特催促他,克里斯汀听话地闭上眼睛轻轻吹气,细小的火焰跳动一霎,熄灭成一缕烟。“你许了什么愿望?”茱莉亚特边舔着叉子尖上的奶油边问,克里斯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温和地笑了。“你知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茱莉安。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克里斯汀从回忆中猛地醒来。
天已经大亮了,金色的光与灰色的阴影驳杂地落在兰金府邸别馆所连接的一条极不惹眼的小路上,由于荒草丛生的缘故,灰色取得了更多的胜利。尽管并非站在太阳直射的地方,克里斯汀却仍然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热量正在一点一点地煎他的心。他又一次几乎是无意识地从外套内衬中掏出了茱莉亚特的信——不是一封而是一整沓,用皮筋套在一起,信封的侧面磨起了毛边。阴影落在信纸上,字就像浮在水中一样飘忽不清晰,但克里斯汀不需要阅读,因为他早就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诵了。最后一封信是这样开头的:亲爱的克里斯,我终于下定决心要从这里逃走……你能帮帮我吗?
二十岁的时候,他们背着整个世界挤在一个狭窄公寓里,怀揣着对未来的模糊预感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口不谈,直到它真正降临、撕碎一切。在吃完那块水果蛋糕的瞬间往后再数五年,茱莉亚特在家族的要求下远嫁他乡,婚礼那天几乎半个勒安立提城都飘着彩带,但克里斯汀没有出席婚礼。在信里他向她解释这是因为他没有收到请柬,很明显这是谎话。“你我都知道只要你出现我就会和你一同离开,但你为什么没有来?”她在信里这样诘问他,那一封信寄来时皱皱巴巴,几乎一半都留下了眼泪干涸后的褶痕,读信时克里斯汀几乎能看见眼泪从那双熟悉的眼眸中滚落的样子。“你放弃了我。我恨你。”后来她在信里写爱他和恨他的次数差不多一样多。他隔着信纸看她的心智一点点被独处异乡的寂寞打磨殆尽,时而她会吹嘘夸大自己的幸福,时而她意志如此低沉以至于会向他分享自己的死意,而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落款前加上一句语意磨损严重的、含糊的爱。时间一年年过去,茱莉亚特虚构了太多次逃走,慢慢地自己不再相信了。但当克里斯汀终于攒够了钱问她要不要一起私奔时,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日光正盛。克里斯汀将信笺放回,又摩挲起从父亲那里拿走的细圈戒指,幼时让他觉得沉甸的钻戒此刻看起来既轻飘又寒酸,细小的微光在切面一闪一烁,像遥远星系的恒星穿过漫长时间后抵达人眼底的光芒。他确信茱莉亚特知道这条小路,上大学时二人经常偷偷从这条路潜入兰金府邸偷酒喝,两个轻狂、放纵的小偷,把季婀塔娜恨得牙痒……她不可能忘记这样的日子,不可能忘记这条路,他想,随之心脏往下一沉。只有一种可能:她后悔了。写完信后她重新思考了一番,最终没有下定决心放弃现在的生活……她并不相信他。
克里斯汀眨眨眼睛,日光在视网膜上残留紫绿色的补色。在漫长的等待中钻戒那令人恼火的异物感愈发不可忽视,厚厚的信笺压着他胸口,透不过气。距离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五小时……十二个小时……天色重新暗下。兰金府邸的阴影重新将他笼罩,像一种无法逃脱的命运。
但,是这样吗?
当克里斯汀返回兰金府邸时,死亡的腥气依然在那里盘旋不去,甚至膨胀得更为腐坏、黑暗。他屏息来到书房,拿起了手枪旁边那摞已经被染成红褐色的纸。尽管纸上字迹已经模糊但仍能让人判断出这究竟是什么。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克里斯汀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听见自己的心被撕开一道口子,里面传来的声音震耳欲聋,它狂热地发问:如果有一天忽然发现镜子里的脸让自己觉得陌生,该怎么办?或者更糟:如果你其实一直都知道呢?如果你一直都知道哪些是美好的虚像,哪些才是沉重、恶心、不可回避的真实?
克里斯汀回想起自己在二十岁生日时许下的愿望。
那时茱莉亚特还在他身边,他们曾经那么快乐、幸福……他觉得只要这样就足够了。但当他闭上眼睛吹灭蜡烛后他心里却浮现出了一句截然相反的话,时至今日这句话仍然令他觉得恐怖:我想要把属于我的全都拿回来,包括那枚愚蠢的戒指。这并不是一个认真的念头,它存在的时间甚至不如生日蜡烛的火苗长久,但在内心最深处,他知道这才是他真真正正渴望实现的愿望,一个恶毒的、不正确的、本不应该存在也不会被实现的愿望。眼泪滴在干涸的血渍上又渗进纸张的纤维里。克里斯汀终于明白:与爱、自由、或者新生之类的词汇全无干系。这一切的一切,原来只是为了曾经一个错误的愿望所付出的代价。
后记
一个月后。
天边泛着懒懒的青色,与海之尽头暧昧地相接。渡轮的鸣笛声打断了一对依依惜别的情侣,“再见了!”女孩转过身拼命挥手,她瀑布般的卷发上跳跃着金光。岸上的克里斯汀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女孩笑起来,“怎么,不舍得我离开吗?那就和我一起——”克里斯汀终于说话了,现在他换上了一身昂贵但低调的装束,说话时却依然总是略显优柔寡断。“抱歉,借过一下。”他说。“麻烦让一让。”
船体划开水面。克里斯汀望着岸上的一切逐渐远去、模糊,且远去的速度愈来愈快了,风吹在他脸上令他的心恍然生出一种无依无凭、空洞自由的茫然。陌生女孩在不远处啜泣着,与背景里一片离愁别绪的哭声混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平静反衬成冷酷,这让克里斯汀觉得有点不安。就在克里斯汀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似乎下一秒就要撩起裙角擦眼泪的女孩时,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终于可以离开了,”那声音质地冷脆,落在甲板上有如玻璃弹珠。“真是一个恶心的地方。”
克里斯汀猛然回头,目光被一双炯炯的绿眸轻轻一碰。尽管他们只对视一霎,克里斯汀很快将头别开,他却仍暗自疑心那个瞬间有什么刺进了他眼底,或许是枚不可见的玻璃碎片,或许是某种更危险的东西。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莫里安已经走到他身边,朝他伸出了手。
“你也讨厌这地方,对不对?”克里斯汀有点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莫里安狡黠地一笑,此刻勒安立提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隐于迷蒙雾中。“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相信我,这是我最不足称道的本事了——我是莫里安,你叫什么名字?”
“你好,莫里安。”克里斯汀略略思考片刻后还是握住了莫里安递过来的手。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在他苍白纤细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并不起眼的素圈戒指一闪而过细小的光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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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
兰金
30 结婚- 冉雅 20
40 开始发迹 开始出轨
45 生子-克里斯汀(冉雅35 病重,一直未恢复)
50 舞会出轨 冉雅去世 兰金二婚- 季 20 (克里斯汀初遇茱莉亚特)
52 第二子-双胞胎 罗迪安&葳瑞尔
55 出轨 -私生子 尼昂
65 克里斯汀20岁 生日
70 克里斯汀25岁 茱莉亚特远嫁
80 现在
克里斯汀
5岁 舞会 父亲将钻戒给他,目睹父亲出轨 遇到朱莉娅特 拍照片纪念
20岁 同学 生日宴会 许了错愿望
25岁 含泪告别 写信 纠缠
35岁 下定决心 约好私奔
作者:四戎
评论:随意
备注:怪文,用来玩的
H小时候有一个梦想,他要当个画家。
也许他真的极富天赋,常整天坐于画板前,不饥不渴。某日两人正巧路过他作画,来人服饰华丽大有腰缠万贯富甲一方的意味,大叹"妙极!此子骨骼惊奇,天赋异禀,想来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日后必成大器!"并主动联系H母表示愿竭尽全力助力孩子迈向成功。
H母亲的脸一天比一天更像阴沟里的臭水。
七岁那年,H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了堪称“神仙再现”的大作,自命其题为《我的梦想》。画面切入的视角展现一位稚嫩的孩童摊躺在巨型颜料盒上,颜料四处溅洒近瞧毫无章法随心所欲走远凝视却暗含逻辑恰到好处。画作总体明艳四射,就如他将其投射在其中的,光彩耀人的他自己。他将此画挂在床头永远警醒自己不忘初心前途坦荡光明。
十二岁时他上初一,凭着出群才智早早在校完成作业后平静地掏出画本,在自己梦想的阶梯上前进了一级。他抬头望了望前方,阶梯的尽头仿佛就在前方,他笑得花枝乱颤:不愧是我,我定胜天,我定成功。
第一次月考,年级第一。北风呼啸透骨奇寒的冬日他满面春光扛起成绩单狂跑二十公里回到家中。果然,母亲的眉毛都在笑。邻里老少上门祝贺者,络绎不绝。
中考那年他略微失利,仍以全县前十名的成绩考进全市最好的高中,遇到的是最优秀的师资,最天才的同学。学校封闭式管理据宣传为当今最具人性化效率化的制度:一个月回家一次,每天24小时全面监控,并配有自助呼吸机,可移动ICU治疗室等先进设备,以使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安全绝对保证,业界满意放心。
繁重的课业,冗长的公式,日复一日机械地转动着不存在的零件。H的画本上迅速繁殖出了n代灰尘。
一天晚自习,H心绪翩飞无心做题,便拿出了自己盛放已久的梦想,但已不是以前的味道了。他的手部僵直,怎么都放不开。他握住笔又好像不知握着是什么的神奇的东西,“哗”的一下惊恐的弹开,从指尖到手肘到整个人再到每一根毛发每一寸毛孔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又像是在醉生觅死的狂欢。耳畔传来沙沙的做题声像罪恶的苍蝇一样令人厌恶作呕。来自纸面明晃晃的反射光刺得他有些眩晕,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茫然无措的虚无中坐立难安,恍惚间四方上下有势不可挡的海浪朝他喷涌来,一点一点侵蚀他再将他淹没吞并,他痛苦地做着溺水前最后的挣扎,努力地张大口,被怂恿的空气蜂拥而至又乘兴而归,不过徒劳无功。
【漏网之鱼漏网之鱼...】
【你是吗...你是吗....】
大颗大颗的汗珠俏皮地从额头掠过太阳穴搭着完美的曲线一路亲吻着脸颊划至下巴,然后做着自由落体运动直至死亡落入尘埃闯进轮回。平时心脏情晰的律动感在这时溃败得一塌糊涂。H努力操控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除他之外的每个人都在做数学限时。
而他的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惶恐。
边缘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每一个勇者。更何况边缘里的边缘人,下一秒便是万劫不复。
高二分班,不出意料,H从火箭班到了普通班。一次放假,H拖着满身疲倦走在离家百米外的小道上,突然被一刺耳的招呼吓住:
H啊!你回来啦!
H突然领悟到原来罗八姨不仅眼睛比耀斑还亮,嗓门还可以震醒一副沉睡的恐龙。
这一叫倒好,不知那里来的人大批大批隆隆的涌来,在H周围形成一个高密度的同心圆。H环顾四周都是陌生到熟悉的脸,心中大叹:不妙。
有一个样貌极似母亲的女人发疯般挤到中间,小心翼翼地盯着H,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遍又一遍来回审视,面部没什么表情,不过也可能在未知的时空里抽搐了几下,眼神空洞就像是个人形玩偶。那不像人的瞳孔细细咀嚼着H的灵魂。反复确认是H后,她转头和群众说了什么,恐惧从圆心像瘟疫一般扩散开,不落下边边角角。人群沸腾了:
"我的带有后花园的大别墅。"
"我的100吨棒棒糖..."
"我的狗还等着环游世界!"
"我要住到星星上去。"
"..."
H觉得自己的头将要炸裂,他无力的抬起头,天是灰色的,拒绝向他提供任何帮助。
突然,他终于见到自己认识的人,一旁角落的宋大爷正微微对他笑,他的全身都松了一口气。
印象中宋大爷永远笑眯眯的,H看着他走向母亲。
"这样放任发展不行啊,一切都交给我吧,保证没问题。我向来最疼爱这孩子了。"
"那辛苦您了。"
"小意思小意思,不过你要给他设定一个他真正热爱的东西。"
H一周没去学校也没有回过家。一天十分闹忙的当儿,H出现了。他全身收拾得分外整洁,白净端庄的脸上一尘不染,可是他的步子却不怎么流畅。一见到家人,他本能地扑上去,多孝顺的孩子啊。
有一次拐角街头的一户人家孩子因网瘾厌学,全家人急得上窜下跳,请来全部亲戚组成智囊团出谋划策,经过三天三夜深思熟虑和最后一早上的急中生智,其父将其送到宋大爷家中。举家上下托关系花重金说服宋大爷帮忙教育感化其子。几周后那孩子出来时吓哑了,见人只会张着嘴啊啊的叫,口水不受控制哗哗乱流。有人说这孩子怕是已经傻了。打脸来的很快,那孩子当年就考了省状元。
那家人从此之后不信天上的众神,只信地上的宋大神。
有段时间H脑中常会漂浮一些片段,好像有着什么五彩缤纷的画面挥之不去,他集中去想往往一触即散,到最后只有又粗又长的大针头反复刺进他的身体,又有什么流线型的东西闪着光在他身上跃动,还有一只上下张合的嘴配合着一张空白的脸不断地发出声音:我向来最疼爱这个孩子了啊。
他有时会受虚假记忆的困扰。
不过,讨论记忆虚假与真实根本就没什么意义,记忆源于自我意识对外界的回应,它本就是人的幻觉,是虚幻的飘渺的,和人的过往并无任何严格意义上的重合或者说交集。
又是一年开学季,H站在K国Z市最顶尖大学门口,这里有世界尖端的科研资源,校友圈高手如云,涵盖了至少x名富豪企业家,高新科技领导者数不胜数。民间有语,进此校门,便是命中藏财,一生注定荣华富贵。进可官运亨通,退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不带虚的。
身前有趋之若鹜的校服学生,身后有尖厉的鸣笛声刺破长空。紧接着校内广播传来激动人心的声音,刚一开始,就被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淹没。H没出声,但在意识里,他和人群一样狂欢得震耳欲聋。他知道他是很多人的骄傲,其他的什么他都不在乎。
终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梦想实现了。
他人生中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开心。
他将会开启一段更美满的人生。
哈哈,感谢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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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数据入库。 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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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 仅供娱乐 切勿深究
END
高中写的拿来混更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000.
距离家门口还有十米的时候,陆西琳停下了脚步。电梯门在她身后缓缓合起,走廊陷入寂静,身旁防盗门中隐隐透出炒菜的声音。
手机屏幕熄灭,倒映在她眼睛中的光点消失了两个,但随着她视线移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又增加了一个新事物的倒影。
——一个手提箱。
一个棕色的手提箱正放在她家门口,大小与常见的旅游手提箱无异。皮革材质,提带与包体用金属制作的螺丝钉在一起,看起来牢实又防水。一枚两指宽的硬卡纸正挂在提带上,白色的纸面上只写着三个字。
“陆西琳”。
是她的名字。
陆西琳左右张望了一下,这一条一马平川的楼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以及安装在走廊尽头的监控摄像头。这一层一共有九户人家,她的房间恰好在走廊最深处。与此同时,她认识所有这层楼所有住户,这里面没有恰好与她同名或者名字发音相近的人。
但那个手提箱不是她的。
她眯起眼,迈开脚步,走到了家门口。蹲下身,她的影子笼罩住手提箱,棕色的皮革一眼看去像是染上了一层墨水。
陆西琳屏住呼吸,倾听包内的动静。里面没有奇怪的滴滴声或者呜咽声,也没有传出奇怪的臭味。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提了提包,不重;她又晃了晃,很安静,没有一丝异动。
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品。
视线再次落到写着她名字的卡纸上。“陆西琳”,准确地说,这三个字不是“写”上去的,而是打印出来的。字体是黑体,字号大约是二号,字形有被加粗过。特意制作一张铭牌挂在包上已经十分可疑,而使用的字体更是颇具针对性。
——这确实是给她的东西。
将手机揣入兜里,她深吸一口气,将箱子平放,打开了锁口。
她将半边箱面缓缓抬起,直到箱中物完全暴露在灯光中。
一件黑色的T恤、一条黑色的牛仔裤、一件黑色的雨衣、一双黑色的袜子、以及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箱子里没有什么危险品。
除了这些衣物,与她杀人那天的衣着别无二致以外。
001.
将门反锁,陆西琳将箱中所有东西都翻出来平铺在客厅地面上。
重新检查了一遍五件衣物,她得出的答案与几分钟前无异:这身衣服确实是她半个月前杀罗东凯时穿的衣服。
严格来说,是相同的款式。
T恤是独角兽去年的夏款,牛仔裤则是宁夏巴拉今年年初的款式。雨衣和袜子是皮皮宝上网购的,运动鞋则是拉宁五年前上市的冬季款。
陆西琳翻了翻每件衣服的标签,码号甚至与她处理掉的那套衣服完全一致。
是的,她已经把那套衣服处理掉了。剪碎、烧毁,甚至连烧完的灰都已经撒到了不同的地方,连烧物用的桶都被她拆成铁皮,此时不知道到底在哪个废品回收站等待回炉重造。
手提箱中的衣物,不可能是她原本穿的那套。
“......”
既然如此,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有人特意买了一模一样的衣物送给她,为的就是告诉她,“我知道你是一名杀人凶手”。
陆西琳皱起眉。
但是,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与罗东凯有关的人,何必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来警告自己?如果是抱有正义感的善人,刚才在门口的就不是孤零零的手提箱,而是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
“......想要恐吓我?”
这是唯一能够想通的理由。虽然有考虑过对方是在劝自己去自首,但事情在半个月前就发生了,而她又在事发后三天内解决掉了所有衣物——换句话说,那个人如果想要知道当时的情况,只可能是在那四天内。
但如果观察了半个月还认为,一套衣物就能让自己去自首,那实在不知道这个人的眼睛到底是不是装饰品。
陆西琳不可能去自首。罗东凯在她眼里死有余辜,她只不过是顺手掐死了一只害虫而已。
就像以前做的那样。
“......但是,既然找上门来了,那还是稍微调查一下吧。”
将衣服塞回手提箱,陆西琳自言自语。她望了一眼窗外,太阳正在向西偏移,光线擦着窗沿投入室内,照亮了半边地板。
她低头看着脚尖前方的橙色光痕。半晌,她扯掉挂在手把上的纸片铭牌,提着箱子走出了家门。
敲了敲透明的窗户,陆西琳与坐在保安室的中年男人对上了视线。
“晚上好,林叔。”
“晚上好,小丫头。怎么啦,要我帮你刷电梯吗?”
被陆西琳称为“林叔”的男人一边说,一边抓起桌上的万能卡,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不是的,林叔,我是来送失物的。”
陆西琳摇了摇头,将手提箱放到窗台上。林叔停下脚步,看向棕色的手提箱。
“这不是你的手提箱?”
“......林叔知道这个箱子?”
“什么知不知道,张姨——就巡楼打扫的那个——半小时前还跟我说这事儿呢,”林叔皱起眉,“说你丢了个箱子在门口,人又不在家。她怕别人把你东西拿走了,又担心挪了位置你找不到,所以让我帮忙盯着点你在的那层。”
林叔指了指值班室里的监控显示屏。陆西琳看向自己所住的十八楼,由于摄像头安在走道尽头,因此除了电梯口只能看到一半以外,整条过道一览无余。
“但是,这个箱子真不是我的,林叔。”
“上面不是挂着写你名的牌子?”
“牌子?没有呀?”
“哎?怪了,张姨总不能看错了吧。”
中年男人皱起眉,转过身看向监控。
“......林叔,要不你帮我调一下监控吧,我看看是谁把它放我门口的。说不定是帮忙送东西的跑腿,不小心放错了门。”
“哎,但我今天只帮两个人刷过十八楼啊,”林叔翻了翻手边的登记簿,“两个都是送外卖的。”
“也可能是住户帮忙按了电梯。哎呀林叔,你就帮我查查吧,如果是放错了倒也没啥,可万一是踩点闯空门的......我害怕呀。”
“嗯......这么一说也是。行吧,我就帮你查查,不过可能花点时间。”
“哎,花多久呀?会不会耽误林叔你工作?”
“确保住户安全也是我的工作啦,何况还是你这么一个小姑娘的请求,”林叔摆了摆手,“要不你先回家等着吧,一会儿有结果了我按你门铃,你下来看。”
陆西琳思考了一瞬,点了点头。
“好,那就麻烦林叔了。”
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她瞥了眼窗外,太阳已经完全西落,天际的紫色是它最后的余光。
将灯打开,确定厨房没人后,她进去拿了一把菜刀,小心谨慎地检查了所有房间。这个公寓有三种户型,她所居住的是典型的单身户型——只有一厅一厨一卫一室。
十分钟后,她关掉了卧室的灯。家中没有任何异样。
——至少目前没有。
她回到厨房,将菜刀插回刀架,随后从冰箱里翻出两个鸡蛋以及昨天剩下的冷饭,开始制作简易的晚餐。
家中暂时没有入侵过的痕迹,但不代表没有被入侵过。说不定在她想不到的地方已经被装上了摄像头和窃听器,而镜头的另一侧,放包的犯人正期待欣赏她惊惶不安的样子。
而且,也无法保证今天过后,家里是安全的,毕竟——
“叮铃。”
将锅架到灶台上,她瞥了一眼声源。放在厨台上的手机正闪烁着白光,一条短信跃入她的眼。
“小陆,明天我要出去开会,你坐班时如果有学生来找我,麻烦跟他们说一声。”
将鸡蛋液倒入已热好油的锅中,液体很快就受热成块。用锅铲切碎金色的块状物,差不多时,把冷饭倒入其中,进行翻炒。按照她的口味加入调味料后,她的晚饭就做成了。
“好的,老师。”
她不可能一直呆在家里,虽然她只是见习助理,她也不能无故翘班。就算排班时间并不固定,但除去周末,她每天至少会有半天时间不在家。
半天时间,足够做很多事情。
......说实话,犯人既然敢明目张胆在她门口放箱子,想必也做了不少准备,对方不会那么轻易留下痕迹,也不会轻易被人捉到踪迹,也因此,她并不期待从林叔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但是至少可以趁机请林叔他们增强安保意识。
这座公寓的走道是全封闭的,上下楼层又需要刷入户卡。除了林叔他们这群保安手里的万能卡以外,每户人家手里的卡只能刷通居住的那一层。虽然也可以依靠住户自己手动按电梯让电梯停留,或者自力更生走安全通道——但不管怎么说,进出走道的方式是有限的,不可能当蜘蛛侠从楼外入侵。
除非对方有超能力,或者某些特殊的技能,否则就一定会留下人为的痕迹。
陆西琳并不否认超自然现象的存在,但在那一步之前,她暂且默认所有异常现象均是人为。
而她想要知道的,就是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人”。
门铃声忽然响起,她看向挂在玄关旁的监视器。林叔的脸正显示在屏幕上,他皱着眉,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
将最后一口饭送入嘴中,陆西琳站起身,再次出门。
在出门之前,她将一枚透明的胶带黏在了门框角落里。
“林叔,怎么样?是送错了的吗?”
下到值班室,林叔正站在值班室外,而一名中年妇女正站在他身边,抱着那个棕色的手提箱左瞧右看。
“哎,小丫头。”林叔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张姨,晚上好啊。”陆西琳走过去,朝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小陆,晚好啊,”张姨点了点头,将手提箱放到了地上,“这个箱子真不是你的呀?”
陆西琳摇了摇头。
张姨和林叔对视了一眼。
“......到底怎么了?你们别吓我呀。”
“这......”张姨看向林叔,等待着他说话。而林叔挠了挠后脑勺,纠结许久,终于叹了口气。
“小丫头,我查了监控了,遗憾的是,没有看到是谁把箱子放你门口的。”
“它总不能是凭空出现的吧。”
“这倒不是。”林叔摇了摇头,将陆西琳带进了值班室,指向单独用来检查监控录像的那一台电脑:“你的那个箱子是今天下午四点一刻出现的,但是......”
“但是?”
“但是从四点到四点一刻这段时间,监控没录下来。”
“......”
陆西琳走到电脑边,用鼠标拉动着录像的进度条。就如林叔所言,四点到四点一刻这段时间,屏幕一片漆黑,什么都没录到。
“只有我这一层出现这种情况?”
林叔摇了摇头。
“这倒没有,十二楼到十八楼的录像都黑了,都只黑了十五分钟。我刚才打电话问物管技术部的,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今天下午谁值班的,屏幕黑了都不知道?”
“嗨,我还正在跟张姨说这事呢。值班的那小伙子看到屏幕黑了,以为是显示器接头没弄好,就自己折腾了半天,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显示器又亮了。他看其他楼层的监控都正常运转,就以为十二到十八楼也没问题。”
“......”
“哎,这事我已经跟中心汇报了,他们也检查看看到底是啥情况。”
“嗯......”陆西琳低着头,看起来十分不安。张姨看着她那副模样,有些局促地抬了抬手。
“小陆,对不起啊,我要是知道那不是你的箱子,我、我早就给它扔了!”张姨撇着眉头,看起来十分愧疚:“我真的看到那箱子上挂着写你名字的牌子,所以我才......唉。”
“......没事的,张姨。毕竟这箱子都能莫名其妙出现,铭牌突然消失也没什么奇怪的。”
“哎,谁想到居然会有这事,”张姨摇了摇头,视线落到脚边的手提箱,“那这个箱子现在怎么处理?直接扔了?”
“先放值班室这里一阵子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失主自己会来拿。”
“这倒是也行。”林叔点点头,然后担忧地看向陆西琳:“你也别怕,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就直接打我们值班室的电话。顺便把我的电话也存上,万一值班室没人接,你还能多找个人。”
“谢谢你,林叔。”陆西琳点点头,露出笑容:“其实这事诡异到这种地步,我反而不怕了。”
“啥意思?”
陆西琳转动眼球,视线落在张姨脚边的那个手提箱上。
“就跟恐怖片一样的。如果一个恐怖片又是僵尸又是魔鬼又是幽灵又是杀人狂,那就会变成喜剧片。”
“你这孩子在说些什么呢?”
陆西琳看着面前两位心善的中年人,露出笑容,却不做任何回答。
002.
与邻座的同事打了招呼后,陆西琳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的身侧还有一张办公桌,只是那张桌子的主人今天外出开会去了。
“小陆老师,早上好啊。”
“早啊,丽丽。”她露出微笑,看向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入房间的年轻女孩:“你是来找白老师的吗?他今天开会去了哦。”
“啊,今天我是来值班的。”金丽丽将电脑放到另一张桌子上,朝陆西琳眨了眨眼:“而且下下个月不是校庆吗?我顺便来审审文艺部汇总的活动方案。”
“啊——说起来,你除了在这里当教师助理以外,还在学生会任职来着。”
金丽丽,学生会主席团副主席之一,主要负责文艺部和体育部的活动审批。她个子高挑、打扮时尚,性格也非常开朗,在学校也是有名的美人。前不久她好像去挑染了头发,右额边那缕金发十分显眼。
“是的。”金丽丽一边点头,一边打开了电脑:“每次审方案我都觉得,虽然咱们学校校风自由是好事,但大家设计方案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可行性!”
“年轻人嘛,点子多,精力旺盛,也敢于试错。半个月前的‘迎花节’,有个方案不是感觉很离谱吗?结果最后还真的实行了,而且效果非常不错。”
“这种只是少数啦——而且当时是罗老师力排众议才通过的,如果没有罗老师坚持,那个方案早就被毙了。”
“是吗。”
“是啊是啊,”金丽丽撇撇嘴,“我看过那个方案,极为离谱,真的想不通罗老师为什么那么支持......而且说实话,最后实行方案和策划案几乎已经不是一个东西了。”
“是这样吗?”
“对啊,后来是改了以后才真正实行的,不然趁着罗老师失踪——啊。”金丽丽止住了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言后,她松了口气,改了话题。
“总之,这种离谱方案能成功实行的案例,是少数啦。”
“......说的是呢。”
陆西琳点点头,将视线投向正前方的电脑屏幕。
罗老师。失踪的罗老师——不用说,指的就是罗东凯。罗东凯在这所大学担任老师已经有差不多十年,平时除了上课以外,他还兼任学院学生会的团委书记,支援学生会工作。大多数人对他的评价是阳光开朗、意气风发的新时代好青年、好教师......
如果交际只停留在表面的话,那他确实配的上这些评论。
“......小陆老师。”
金丽丽的声音忽然响起,只是这一次,音量被刻意压低,同时语气中摇曳着一丝不安。
“怎么了?”
“......罗老师他会不会不是失踪......”金丽丽咬了咬嘴唇,声音变得更低:“不是失踪......而是已经死了?”
陆西琳敲打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看向金丽丽,眉头轻轻蹙起。
“这话可不能乱说。罗老师的家人还在期盼他早日回家,你这种猜测如果被他的家人听到了,他们会怎么想?”
“啊,嗯......我就随便说说。”
金丽丽垂下视线,满脸尴尬。
“......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你只是说了说你的推论。”陆西琳压低声音,防止被办公室其他人听到。她扫视了一眼周围,招了招手,示意金丽丽靠近一些。
“我理解你们学生私底下觉得好玩、会相互猜测可能性,但这种空穴来风的猜测,尽量少说。”
“嗯......”金丽丽点了点头。陆西琳本以为对话就此结束,但是金丽丽却一直没有拉开距离,而是站在她身边局促不安。
“怎么了?”
“小陆老师......”
“嗯?”
就在金丽丽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小陆老师,你怎么把手提箱放在门口了?”
“......?”
陆西琳顺着声源看向入口。她的同事——负责实验课的王老师,正提着一个棕色的皮质手提箱走向她,而手提箱的提把上,挂着一个眼熟的卡纸铭牌。
铭牌上依旧只写着三个字。
“陆西琳”。
棕色的皮革、金属的铆钉,大小与常规手提箱无异,看起来防水又防摔。
与昨天一样箱子,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西琳沉默地将视线在金丽丽与王老师之间徘徊了几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这个箱子是?”
“咦,不是你的吗?”王老师愣了一下,低头看向提手,翻了翻提手上的铭牌:“这个上面是写着你的名字呀,你看,‘陆西琳’。”
“但是,我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箱子呀。”金丽丽一脸茫然,她疑惑地看着箱子,又看向陆西琳:“如果我看到了,我早就拿进来给小陆老师了。”
“啊?那这个箱子怎么回事?”
“不知道,小陆老师你有头绪吗?”
陆西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两个人的反应,尝试找出异样的痕迹。然而无论是王老师还是金丽丽,他们的反应都十分自然,不像是自导自演。
——当然,不排除他们演技非凡或者联手在试探她的可能性。毕竟金丽丽一大早提起了罗东凯,而在她想要说什么时,王老师又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谈话。
“......说起来,我今天想要搬一些资料回家,所以请附近商场给我送个手提箱过来。”
“这么一说是商场的人?”王老皱起眉:“但是,非学校内部人员是进不来办公楼的呀。”
“我也没听到小陆老师的电话响呀。”
“是啊,他们送之前好歹给我打个电话吧——”陆西琳拿起手机,看向屏幕。
“哎呀!”
“怎么了,小陆老师?”金丽丽瞪大眼,看起来被吓了一跳。
“抱歉,突然喊这么一声。”陆西琳露出满是歉意的笑容,指了指手机:“我刚刚才看到有三个未接来电,可能是送货员没打通我的电话,随便找了个路过的学生帮我送进来了吧。”
金丽丽与王老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真是的,就算是这样,好歹把东西送到位啊,放在门口算什么回事。”
“我刚才在跟莉莉说话,可能那个学生不好意思打扰吧。”
接过手提箱,陆西琳向王老师道了声谢。王老师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随后向门外走去。
走到一半时,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金丽丽。
“哎,你是学生会那个......金丽丽来着。昨天有学生走错办公室,把学生会的东西放我那儿了,正好你去看看是个啥情况。”
“啊,好的。”金丽丽点了点头,但在临走前,又看向陆西琳。
“嗯?”
陆西琳歪了歪脑袋,面带疑惑的笑容回望她。
“......老师,之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金丽丽小声说道,随后跟着王老师离开了办公室。
“......有机会再聊,吗。”
陆西琳坐回原位,轻声重复了一遍金丽丽的话。她没有必要明知故问“聊什么”,那只会显得她过于可疑。如果金丽丽就是试探她的人,那么她更要“敞开心扉”和她聊个通透了。
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倒不是因为金丽丽刚才的表现十分自然,而是因为,据陆西琳所知,罗东凯与金丽丽只是因为学生会事务有交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深刻到能让金丽丽为其行动的关系。
虽然不排除金丽丽与他关系隐藏得很好的可能性......但这个关系现在无法验证,只能暂时保留。
陆西琳低下头,看向眼前的手提箱。
从王老师手里接过手提箱时,手提箱的重量比昨天晚上还要轻一些。慎重地左右摇晃,里面传来轻微的撞击声。那声音就像是一本书在空箱子里四处碰壁。
但和昨天相同的是,箱子没有什么危险。
陆西琳打开了它。
“......”
箱子中,只有一本薄薄的册子。陆西琳知道这个册子,这是几年前当地旅游局制作的旅游手册,而这本册子至今依旧在当地火车站和机场流通。
她拿起册子开始翻阅,其中有一页,被人刻意折了一个角。
那一页是一张地图,被刻意折叠的书角尖与某个地方重叠。
是她处理罗东凯尸体的地方。
就在这时,办公室忽然骚动了起来。陆西琳放下册子看向声源,只见几名教师围在一起,表情震惊。
“......怎么了?”
她若无其事地走到他们身边询问。
“啊,小陆老师,”一名年轻的女教师转头看向她,脸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愁云,“说是在十公里以外的那个森林公园发现了一具女尸,在女尸旁边找到了一张学生证——”
“学生证?”陆西琳歪了歪头,露出震惊的表情:“不会是我们学校的吧。”
“被你猜中了。”另一名凑热闹的男老师点了点头,肯定了陆西琳的猜测。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继续开口。
“那个女学生叫‘刘雨’。虽然通告里没写,但一年半前,那个女生是罗老师以前的学生。”
“罗老师?”另一名八卦的老师差点没惊叫起来:“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扯出罗老师呀?”
“不知道啊,通告上说,是警方接到热心人线索,说在森林公园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陆西琳悄悄退出了讨论,她重新走到了办公桌旁,再次翻看那张被人折起的地图。
将书页平展开后,她发现了新的信息。
——被折起的书角指向她处理罗东凯的地点,而折痕,恰好压过了森林公园所在的位置。
“......”
不可能是巧合。犯人不仅知道她杀了罗东凯,甚至可能知道她杀罗东凯的理由。
......但是,为什么?既然对方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信息,为什么还是藏在暗处,选择用如此浮夸的方式来恐吓她?
不,说到底......对方的目的,真的是恐吓她吗?
003.
将最后一本资料整理好放到书柜中,陆西琳看了一眼办公室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即将指向六点,窗外夜色正浓,街上的灯火点亮了夜空。
当她按下电脑关机键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她的双耳。
“咦,小陆老师,你还没走吗?”
她抬起头,金丽丽正站在门口,对她露出活泼的笑容。
“丽丽。”她报以微笑,亲切地呼唤了少女的名字:“昨天下午开了一整天的会,没能处理的工作全部堆积到今天了。”
“啊——我知道我知道。真是吓人啊,我还纳闷呢,昨天早上我就跟着王老师去搬了个东西,怎么中午一看手机,就爆出个大新闻。”
“是啊。”
昨天早上,在附近的森林公园发生了发现曾与罗东凯有关的女学生的尸体,由于那名女生在籍本校,因此昨天下午就紧急召开了会议,强调发表言论时需要注意的事项。那名少女入学到失踪时期的所有老师又单独开了一个会,陆西琳虽然不在其中,但还是从白老师那里听到了些消息。
名为刘雨的少女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与周围的同学相处得也非常好,但在一年半前,临近毕业之际,忽然失去了踪影。校方虽然全力协助警方搜寻她的下落,却一直没有结果,虽然不能说是补偿,但学校决定一直保留刘雨的学籍,直到确认她的行踪。
这次开会,一方面是要求老师们尽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另一方面是提醒老师们注意言行。刘雨的家属过几天就会到,届时一定要安抚好家属情绪,不要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都是老生常谈。
“不过,刘雨学姐如果地下有知,或许也能瞑目了吧。”
“......什么?”
金丽丽的话飘进了陆西琳的耳朵,虽然少女音量非常小,但陆西琳还是听了个真切。
“......你认识刘雨?”
在少女逃避之前,陆西琳选择了追问。被追问的少女看起来有些慌张,她再次左右张望,直到发现这层楼可能就只有她和陆西琳两个人时,表情才平静下来。
金丽丽低头看着地板,时不时抬头瞟向陆西琳。
就在陆西琳思考要不要推波助澜一把时,少女走进办公室,走到了她的跟前。
“那个,小陆老师,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么,我们一起去吃一顿晚饭好不好?”金丽丽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想和你聊聊。”
“......聊昨天的话题吗?”陆西琳故意皱了皱眉毛:“丽丽,我昨天也说了,这种事情——”
“嗯、嗯,我知道。”金丽丽慌张点点头,但依旧很执着:“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和小陆老师聊一次。”
“......为什么?”
陆西琳发自内心地发出疑问。
而面对她的疑问,金丽丽露出了苦笑。
“你果然不记得了。”
“什么?”
金丽丽拍了拍脸,对她露出了笑容。
“小陆老师,如果你答应和我一起吃饭,那我就告诉你。”
“我的身份总的来说是一名教师,而你的身份是学生。我们俩一起出去吃饭,并不合适。”
“没关系啦,我又不在乎。”
“不行,我要对你负责。”
金丽丽撇下了嘴,看起来十分失落。
“......但是,如果一起在办公室吃外卖,倒是没什么关系。”
问题迎刃而解。
“咦,是昨天那个手提箱。小陆老师不是要搬资料吗?”
等外卖的时候,金丽丽忽然注意到被陆西琳放在墙角的棕色手提箱。陆西琳回头看了一眼箱子,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情况有变,就暂时没用了。但过段时间可能用上,所以找了个不占位置的地方放着。”
“原来如此。如果到时候太多了搬不动,小陆老师可以叫我哦,我会来帮忙的。”
“谢谢你的好意,丽丽。”
陆西琳微笑着回应,然后很快,收敛了笑意。
“那么,你想要和我聊什么呢?”
“......哇,突然就直奔主题啊。”
“我们俩会在这里等外卖,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倒也是。”金丽丽挠了挠脑袋,像是一只小猫。她摇晃着脑袋,发出拉长的“嗯”声,看起来像是在困扰,应该如何切入主题。
“......丽丽你为什么,昨天会突然提起罗老师不是失踪,而是已经去世了呢?”
“啊......”金丽丽愣了愣,立刻意识到这是陆西琳的体贴。她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脸颊,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是因为......‘乐乐’。”
“......‘乐乐’?”突然冒出来的名词让陆西琳宕机了半秒,但她马上就反应过来金丽丽说的是谁:“你是说,你的舍友‘余乐’吗?”
金丽丽点了点头。
余乐,金丽丽的室友,也是罗东凯的学生,除此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则是罗东凯的“情人”。知道这件事是在一年半前,当时想不开的余乐打算跳桥,结果自己刚好路过,就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直到半个月前,乐乐的精神状态都不好,但是从罗老师失踪开始,乐乐的状态终于有所好转。当然,作为朋友我为她打起精神感到高兴......但怎么说呢......”
金丽丽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从三天前开始,就变得极为亢奋。”
三天前。那个棕色的手提箱开始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日子。
“为什么变得亢奋?”
陆西琳眯起眼,发出“正常的疑问声”。金丽丽依旧低着头,手指交缠,纠葛不断。
“我问了......然后她说,‘她终于真正的解脱了’。”
“......”
“我在才入学时,就听说过罗老师的传言,也是在那个传言里知道刘雨学姐的。传言的内容......小陆老师你也想象得到,我就不多说了。所以乐乐那次说去找罗老师、结果哭着跑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可能出事了。
“我也曾劝过乐乐,说我们一起去投诉他,可是乐乐不准我这么做。她看起来真的很怕,我不知道罗老师到底做了什么,让她那么怕......我也问过她,但是她只是一个劲摇头,从来不告诉我和其他人发生了什么,也不允许我们对外说。
“所以,得知罗老师失踪的消息时,乐乐看起来真的是松了一大口气。但她的好转只是暂时的,因为她一直害怕罗老师回来的那一天。也因此,乐乐有时候半夜会因为害怕而哭醒......我们看着真的很难过。虽然不应该为别人的失踪而高兴,但我确实想过,如果罗老师就这么不回来——至少在我们毕业前不回来,那就好了。”
听着少女的自白,陆西琳微微眯起眼睛。金丽丽没有说谎,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因为陆西琳很清楚,罗东凯会利用权势对看上的女性做些什么。他甚至放肆到敢抬着摄像机在办公楼里袭击女学生。甚至在他人出手制止后,还会跟踪对方,试图报复。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放肆失去性命吧。
“后来呢?总不能因为你们这么期望,就得到什么预知能力了吧。”陆西琳问道。
“当然不是,小陆老师真会开玩笑。”金丽丽哭笑不得,但很快,脸色就阴沉了起来:“我刚才也说了,乐乐三天前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我记得,她说‘我终于解脱了’。”
金丽丽点点头。
“小陆老师,我很了解乐乐,如果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不可能说出这句话。”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有人告诉她,罗老师去世了?”
“嗯。”
“那个人你心里有数吗?”
金丽丽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金丽丽看起来有些消沉,“我也问过乐乐为什么这么说,但她只是露出神秘的笑容,却什么都不说。”
“......丽丽,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如果你们有什么和罗老师有关的线索,应该提供给警察才是。”
“我也这么跟乐乐说了,而且我觉得比起臆想,如果警察真的发现罗老师去世了,乐乐更能安心。”
“......站在余乐的角度来看的话,确实是这样。”
“对吧!”金丽丽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瞬间激动了起来。她双手拍在桌子上,脸凑到了陆西琳面前,那双大眼睛闪闪发光。
“但是,你们为什么没有找警察呢?”
陆西琳提出了中肯的疑问。
“因为......就算我自己去找警察,也提供不出线索呀。有线索的人只有乐乐一个,她又什么都不说。如果这只是乐乐的臆想,那万一在警察眼里是知情不报,岂不是对乐乐不利。”
少女趴在桌面上,十分沮丧。她说的问题确实存在,而目前最令陆西琳在意的,就是余乐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罗东凯已经死亡的消息的。
虽然金丽丽觉得这可能是余乐的臆想,但是在经历了手提箱事件后,陆西琳觉得,就算有人告诉了余乐真相,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她现在需要确定的,就是余乐到底得知了多少东西。
可是,另一方面,陆西琳不能保证金丽丽不是在套自己的话。说到底余乐的情况到底是真是假,她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判断,如果金丽丽说了谎,而自己又对余乐的情况表现出了异常的反应,那一定会引起金丽丽的警觉。
既然如此,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所以,丽丽是希望我帮你们做什么吗?”
“......咦?”
“你来找我说这个事,不是因为想要帮余乐吗?”
陆西琳露出惊讶的表情。
“啊,不是不想帮乐乐......”金丽丽看起来愁眉苦脸的,思来想去,她才接着开了口。
“唉,我说实话吧,其实我一开始以为是小陆老师告诉乐乐这件事的。”
“我?为什么?”
“小陆老师一年半前,从天桥上救下了乐乐,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嗯,有印象。那座桥蛮高的,当时风又大,幸好有你和其他人在旁边,所以才能成功把人救下。”
“原来你记得呀。”金丽丽笑了笑,然后认真地看向陆西琳:“总之,对乐乐来说,小陆老师你是她的天使。”
“......我不明白。我觉得换谁看到那个场景,都会选择去救人的。”
“但是救下了乐乐的是你,小陆老师。”
“嗯......”陆西琳疑惑地眨了眨眼:“所以这跟你觉得是我告诉余乐,罗老师去世了的理由是?”
“......虽然乐乐没有直说是谁告诉了她这个消息,但是她说了一句......‘这是天使给她的讯息’。”
“......”
“小陆老师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呢。”金丽丽叹了口气,“可是‘天使的讯息’不是乐乐的幻想,‘天使’到底想要告诉......告诉乐乐什么呢?”
夜风吹拂,扬起陆西琳耳边的发丝。她将头发撩到耳后,朝地铁站走去。
和金丽丽聊天花费的时间比想象的要长,虽然收获不小,但可疑的地方依旧很多。比如金丽丽的话里面有一些略显矛盾的地方,她一方面坚持说余乐并没有给她有用的信息,一方面余乐却又偏偏透露了一个有明确指向性的意象。
但是,和昨天手提箱出现时的情况一样,陆西琳并没有看出金丽丽有说谎的迹象。她话语中略显异常的地方,与其说是因为她刻意说谎导致的,不如说是因为信息不全或者有误导致的。
既然这样,有问题的难道是余乐?毕竟比起金丽丽,余乐和罗东凯的关系是显而易见的。
......或许可以考虑一下与余乐接触。但是如果真的是余乐,这个行动将会导致自己更加被动。
看了眼墙上的挂表,时间已过十点。金丽丽二十分钟前已经回宿舍了,如果她再磨蹭几下,就会错过最后一班地铁。
好在地铁站离学校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所以即便这个点路上看不到什么行人,走道的灯也并不太亮,陆西琳还是安全到达了地铁站入口。
顺着楼梯走入地下通道,再按照指示标向前走,前面就是安检口。将挎包放到传送带,地铁安检人员确认她没有带危险物品后,她拿出手机,扫开拦路闸,进到了地铁站台。
现在是十点二十五分,她正好赶上最后一班车。
在原地等待了不到几分钟,地铁从隧洞深处驶出,最终稳稳地停在了指定的位置。车门打开,车厢里空无一人,白炽灯照在车厢上部的拉环上,在地上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陆西琳向前走了几步,在即将迈入车厢时,身后传来了急切地呼喊声。
“哎、小姐!那位小姐,叫什么来着......‘陆西琳’小姐!你落东西了!”
“......”
她缓缓回过头,看向喊她名字的人。
是个刚才安检口见到的安检员,看到她停下脚步,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加快脚步走到陆西琳跟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
是一个棕色的皮革手提箱。
陆西琳对此已经不感到意外了。
“哎,幸好赶上了!”安检员长长吁了口气,将手提箱递给了她,“这个给您。”
“谢谢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她露出笑容,接过了手提箱:“我都把它给忘了。请问是谁把它送过来的?”
“是一个女孩,个子大概这么高。不过她戴着口罩和很大的眼镜,所以脸我没看清楚。”安检员比划了一下,又补充了一点:“她这里有一撮黄毛。”
个高,挑染过头发。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金丽丽的脸。
地铁发出关门的提醒声,陆西琳走到车厢内,再次向安检员点了点头。
“谢谢您。”
“不客气,能赶上就好。”安检员点了点头,虽然戴着口罩,但还是看得出他的眼里含着温暖的笑意。
车门关上,地铁开始行使。安检员的身影被远远甩在身后,陆西琳找了地方坐下,将手提箱放在身边。
确认没有危险后,她打开了箱子。
里面有几张被打印出来的地铁票。时间和站口,与她那天拖着行李箱、去野外处理罗东凯的路线完全一致。只不过当时她是打车过去,中途换成了几次车,而犯人借助地铁票的站口向她传递信息。
“......是吗,从那天——不,或许从更早的时候,你就盯着我了。”
将车票丢回箱子里,再次将箱子扣紧。当广播播报站台时,她站起身,提着箱子下了地铁,找到一个垃圾桶,将箱子丢了进去。
回头看了一眼站台的名字,这距离她本应该下站的地点还有至少三站。如果在这里下车,她如果想要回家,那就需要打一辆的士。
“啊,说起来家里的撑衣杆坏了。”
陆西琳一边朝出站口走去,一边自言自语。
“希望现在还找得到地方买。”
004.
陆西琳是被电话吵醒的。闭着眼睛伸手在床头柜摸了半天,她勉强睁开眼看向来电显示。
是白老师。
“白老师,不好意思刚才手机在静音——”
“啊小陆!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你了。”
她的话被白老师打断,急促的语速和拔高音调的声音,让陆西琳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怎么了?”
“昨天晚上金丽丽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对,她说想要和我聊一会儿天,我们就一起在办公室里待了一阵子。大约九点半的时候她才回的宿舍。”她顿了顿,让语气听起来有些紧张:“出什么事了吗?”
“金丽丽没事。但是——”
白老师压低了声音。
“她的室友,余乐出事了。”
“......”
赶到办公楼,楼下聚集了一些学生。学生们三三两两,距离办公楼有远有近,从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判断,这些学生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出于好奇才聚集过来的。
陆西琳将所有围观学生的脸都记了下来。倒不是说对学生的好奇心有意见,而是她担心犯人混在里面——伪装成学生混在里面。
“啊,小陆老师。”一名在大厅的女老师看到她后,小声喊了一句,然后朝她招了招手。虽然这位老师声音不大,但还是有一些学生注意到了她。
她加快脚步,走到了女老师的身边,与她一起走入电梯。
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她看到一名身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正在和办公楼值班的保安对话。那名保安抬起头时恰好看到她,然后伸手指了指陆西琳。
警察回过头,陆西琳与他四目相对。陆西琳微微点了点头,而对方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电梯门合上,那名一直有些紧张的女老师长舒了一口气。
“何老师,现在是什么情况?”陆西琳看向那位女老师,脸上满是担忧:“早上白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丽丽的室友出事了。”
“是啊,是那个叫做余乐的小女孩,今天一大早,被人发现吊死在女生宿舍后面那片小树林里。”
“小树林?那里不是用铁丝网拦起来了吗,她怎么会去那里?”
“有个地方破了个大洞,她可能是从那里钻进去的。”
“这跟丽丽有什么关系?”
电梯门打开,陆西琳与女老师一同走出电梯。走廊上空无一人,虽然每间办公室的门都开着,但却听不到一丝平日已经习惯了的对话声。
在进入会客室前,女老师止住脚步,压低了声音。
“昨天晚上,她们宿舍只有金丽丽和余乐两个人。然后因为余乐的情况......很可怜,所以警察在排查有作案动机的人。”
原来如此。
“小陆老师。”
“嗯。”
“总之,不管警察问什么,你尽力配合就行。”
“当然呀,毕竟事关丽丽的清白——”
“是啊,”何老师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开了口,“不过,也请你随机应变。学校现在已经因为刘雨和罗老师的事情焦头烂额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如果丽丽真的是凶手......”
“......别瞎想,她是个好孩子,不会做这种事的,对吗?”
“......我知道了。”
看到陆西琳应允,女老师明显松了一口气。所以在楼下大厅并不是偶遇,而是上面的人特意找她来和自己通气的。
......为了面子而隐藏真相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罗东凯猖狂那么长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有可乘之机。
她对此表示感谢。
“打扰了,我是陆西琳。”
她敲了敲门,走进会客室。
金丽丽坐在会客室最里面,而她的对面坐着两名身着蓝色制服的警察。警察一男一女,陆西琳走进办公室时,女的那名警察正将抽纸盒送到金丽丽面前。
“丽丽。”
陆西琳调整好表情,加快脚步跑到金丽丽身边,而金丽丽一看到陆西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瞬间溃堤。
平时总是阳光活泼的少女扑进了她的怀里。
“小陆老师!呜......呜呜呜......”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陆西琳一边摸着少女的头,一边看向两位表情严肃的警察:“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应该先自我介绍......我是陆西琳,目前是一名实习教师。”
“您好,陆老师。”女性警官首先上前一步,向陆西琳伸出了手:“您的情况我们已经听您的同事说了,不好意思,还麻烦您特意赶过来。”
“不,这是应该的......”陆西琳低头看了看还在抽噎的金丽丽,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那个,我也只是耳闻了一些情况,但还是不明白,这跟丽丽有什么关系......”
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随后那位男警察开了口。
“陆老师,方便的话,我们去隔壁聊一聊可以吗?”
“但是丽丽......”
“请放心,这位同学会由我同事陪着。其实问话已经结束了,只是她听说我们要与你谈谈后,执意留在这里。”
陆西琳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借用一下隔壁的会客室。”男性警察向办公室的秘书示意,对方慌忙点了点头,拿着钥匙出了门。
“丽丽,我先过去一会儿。你今天有课吗?如果不想上课,我去找辅导员帮你开假条,今天就在宿舍休息吧。”
“我今天早上......没课。”
“是吗。那我先过去了,没事的,老师们都会陪着你的。”
金丽丽闷闷地点了点头。陆西琳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向在门口等她的男性警察。
和隔壁不同,进入会客室后,门被关了起来。陆西琳扫了一眼桌子上的纸杯,其中一侧空无一物,另外一侧只有一个。移动视线,桌旁的垃圾桶里有五六个用过的纸杯。
看来其他老师也已经被单独问过话了。
“陆老师,请坐。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向您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啊,好的。”陆西琳点了点头,坐到了男性警官示意的那一侧——空无一物的那一侧。
坐下后,男性警官为她接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她端起水杯的时候,对方也落座到她正前方。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郑,叫郑寻义。”
郑寻义亮出了警官证,上面的信息清晰映入陆西琳眼里。
“明白了,郑警官。”将郑寻义的警号暗记下来后,陆西琳点点头,表示了然。郑寻义也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开口。
“嗯。那么,由于时间有限,请容我直奔主题:请问你昨晚九点半到十二点半在哪里?”
“九点半到十二点半?九点半倒还在办公室,之后就是回家......移动了好几个地方,我也记不清楚每个地方对应的时间。”
“没关系,我只需要了解一下大概的情况就行。你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
陆西琳点点头。
“九点半和丽丽道别之后,我留在办公室处理了一下残留的工作,然后差不多就十点了吧。因为最后一趟地铁是十点半,所以我十点多的时候,离开了办公楼。因为地铁站离这里不远,我是走过去的,也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所以十点半我在地铁站里。”
“嗯。”
郑寻义低头在他的本子上写了几笔,示意陆西琳继续。
“本来我应该在倒数第三站下的,但是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撑衣杆坏了,所以提前了差不多五站下了地铁。从那个站口出去就是商业街,虽然已经比较晚了,但应该还有撑衣杆卖。”
郑寻义抬起头,看向陆西琳。
“为什么那么着急买撑衣杆?”
“倒也不是着急......想起来就去了,刚好也没有坐过站。”陆西琳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可能我是那种想到就要去做的类型吧。”
“......知道了,麻烦你继续。”
“好的。”陆西琳点了点头:“买了撑衣杆之后,我用手机打了个车,直接回家了。我看看行程单啊......哦,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十一点半了。再之后就一直呆在家里了。”
“你是独居还是?”
“独居。我是一名孤儿,成年后就搬离孤儿院自己住了。”
“有男朋友或者关系比较亲密的人吗?”
陆西琳摇了摇头。
“好的。你说昨天金丽丽找你聊天,你们两人聊了些什么?”
陆西琳短暂的沉默了一瞬。如果这里把余乐的事情抖出来,可能会牵扯到罗东凯,但现在不知道金丽丽和郑寻义说过些什么,如果刻意隐瞒的话,反而会显得自己可疑。
余乐的事情确实跟她无关,但要是扯上罗东凯,会有些麻烦。
“陆老师?”
“我和丽丽聊了......和余乐同学有关的事情。”
她抬起头,看向郑寻义。郑寻义正沉默地望着她的脸,一双眼锐利如鹰隼。
“能告诉我具体内容吗?”
陆西琳摇了摇头。
“陆老师,我们只是需要从各个方面了解余乐同学,并没有其他意思。”
“不是,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是在担心什么?”
“......”陆西琳露出为难的神色。她犹豫了很久,而郑寻义也不催她,只是默默等待着她的回应。
“郑警官,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
“我来的时候听何老——有个老师说,你们现在是在排除有作案动机的人。”
郑寻义皱了皱眉,握着笔的手轻轻动了两下。笔尖划过空气,如果能留下墨迹,或许会留下一个单人旁。
“我不太懂你们办案的规矩,所以我只是从某些名词上感到......有点疑问。”不给郑寻义解释的机会,陆西琳继续说道:“余乐同学似乎是在女生宿舍后面那片小树林被发现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那里,但是......但是用了‘作案动机’这个词,让人感觉好像余乐同学是被人杀害的。”
“......”
“昨天晚上,她们宿舍好像就只有丽丽和余乐同学两个人。你们今天一大早又把我叫过来,确认我们的不在场证明......我能理解为,你们觉得伤害了余乐同学的,是学校里的人吗?”
陆西琳皱着眉,盯着郑寻义。她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表情看起来有些生气,但更多的是不安。
郑寻义静静注视着陆西琳几秒,轻轻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陆老师,这方面我没有能告诉你的信息。只是请你相信我们,我们所有的调查,都是为了追寻真相。”
“......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没关系。那么,能告诉我你和金丽丽谈了些什么吗?”
陆西琳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她才忧心忡忡地开了口。
“郑警官,其实我不想跟你说这个事,倒不是因为我担心自己被怀疑,而是因为昨天我们的谈话,涉及到余乐同学的隐私。而且,其中有一些内容可能是空穴来风,我不知道这些内容在你们眼里会成什么样,但我也不希望伤害一个已经过世的少女。”
“陆老师......请你放心,我们是为了还余乐同学一个真相,而不是为了二次伤害她或者她的家人。”
“......”
“请你相信我们。”
最终,陆西琳点了点头。
“丽丽跟我说,余乐同学最近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为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丽丽说,余乐同学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很不稳定。但是从半个月前忽然有了好转,本来她还为此感到高兴,可是从前几天开始,余乐同学却显得有些过于亢奋了。”
“知道理由吗?”
陆西琳摇了摇头。
“丽丽好像也问过她,但是她没有跟丽丽说太多内容。”
“是吗。造成余乐同学精神状况不稳定的原因,你有头绪吗?”
“精神不稳定的原因......”陆西琳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启唇:“可能,是跟罗老师有关。”
郑寻义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陆西琳。
“罗老师?”
郑寻义的反应让陆西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嗯,全名叫做罗东凯。只是传言说他失踪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这位罗老师和余乐有什么关系?”
“不好意思,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觉得罗老师是造成余乐精神不稳定的原因呢?”
“咦?”陆西琳睁大眼,有些惊讶地看向郑寻义:“我还以为丽丽已经跟你们说过了......?”
“......是的,她跟我们说过了,只是你和罗老师是同事,所以想要从你这里获取一些信息。”
“不好意思,我和罗老师并不太熟,所以也想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是吗。”郑寻义点了点头,站起了身。他朝陆西琳伸出手,陆西琳慌张起身,与他交握。
“感谢你的配合,陆老师。不好意思,耽误了你那么长时间。”
“没有,这是应该的。”
陆西琳笑了笑,随即叹了口气。
“是我失职了。昨天和丽丽聊天后,我如果去她们宿舍看看余乐同学就好了,说不定就不会出这种事。”
“你也不必太自责,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
“唉......”陆西琳垂下眉毛,看起来非常自责。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看向郑寻义。
“郑警官,我听说余乐同学是早上被人发现的,发现者是学生吗?”
“......为什么这么问?”
“小树林周围有围着铁丝网,一般不会有学生往那里走,除非是门禁时间外想要回宿舍的学生,他们怕被记名字,有时候就会横穿小树林。”
“......”
“我听别的老师说,余乐同学的状况很不好。如果发现者是学生的话,我认为学校需要安排心理医生介入。”陆西琳顿了顿,再次叹了一口气:“我不是一名合格的教师。我明明知道余乐同学的状况并不好,我却没有去了解一下......结果害得更多的学生受伤。”
看着叹息的陆西琳,郑寻义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不用担心,陆老师,发现者不是学生。”
“咦?可是除了学生还会有谁往那片树林走——”
“是巡逻的保安。虽然那一片禁止学生进入,但为了防火防雷,每天都会顺着固定的路线巡逻。你不知道这一点吗?”
“对不起,我只知道可能有人会巡逻,但具体安排就......”
“没关系,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你们的工作并没有交集。”郑寻义第一次露出笑容,他再次与陆西琳握了握手。
“总之,陆老师也不用太自责,这种事并不是你能掌控的。随着工作进行,之后可能会再找你落实一些情况,届时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当然。”
005.
拧动开关,浴室的花洒开始工作。冷水浇在头上,刺得头皮有些痛,但很快,寒意逐渐被热水驱散。弥漫的水蒸气模糊了浴室的镜面,水声淅淅沥沥,一整日的疲惫似乎顺着水流流走。
盯着花洒的支架,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时,陆西琳微微眯了眯眼。
金丽丽没有和警察说罗东凯的事情。
郑寻义问她的问题都非常正常,他确实是在按部就班地推进着工作,但是当他听到罗东凯的名字时,明显有些意外。在场的所有人员,他们的行动可以南辕北辙,但是唯独她和金丽丽不可能没有重叠的部分。
郑寻义问她的那些问题,想必也问过金丽丽,由于不知道余乐的死亡时间,所以比起九点半到十二点半的不在场证明,陆西琳总觉得郑寻义是在比对她和金丽丽的聊天内容。
换句话说,金丽丽有什么行动引起了郑寻义的注意。
如果这么想,那金丽丽今天早上的行动确实有可疑的地方。明明问话已经结束,警察也说她可以离开了,但她却一定要等到自己去办公室。
如果说她是想要知道自己和郑寻义的对话,那至少也该等到取证结束,但等他们出来时,金丽丽已经在一名老师的陪同下回到了宿舍,这之后也没有跟陆西琳联系过。
既然如此,她到底为什么要等自己去办公室?
以及,她为什么没有跟郑寻义提起罗东凯的事情?
——很奇怪。金丽丽和罗东凯明面上没有任何交集,罗东凯失踪后,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与自己的关系也和罗东凯在世的时候相同,并没有看出什么刻意的痕迹。
唯一的异变就是昨天晚上的聊天。聊完天第二天,与罗东凯有关系的余乐就香消玉殒了。
......为什么?难道昨天晚上的聊天内容里,有什么会刺激到金丽丽的话语吗?
将水扑到脸上,陆西琳闭上眼,开始回忆昨晚的对话。
然而,她并没有想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金丽丽似乎很在意告诉余乐罗东凯死亡消息的那个“天使”。也是因为误以为自己就是“天使”,金丽丽才会特意找她聊天。
难道,那个“天使”对金丽丽来说,是个很重要的存在?
盯着调节温度的旋钮,以及旋钮上指向不同方向的箭头,陆西琳忽然摇了摇头。
“说到底,她说的话未必是真的。”她自言自语:“换个角度......如果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那她的目的就是——”
把警察的视线移到罗东凯身上。
但是,为什么?如果是为了让警察注意到罗东凯,她又为什么不主动告诉郑寻义他们,罗东凯和余乐之间的事,而是让她来说——
“......啊,原来如此。”
关掉开关,浴室一瞬间陷入寂静。从她肌肤上滚落的水珠掉到脚边的积水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让她来说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罗东凯”这条线索,经由“陆西琳”这个人,传到警察手上。
而“陆西琳”,是杀了罗东凯的“凶手本人”。
金丽丽隐瞒罗东凯的存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来一句她害怕哪一天罗东凯回来报复她,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毕竟她只是一名学生,害怕老师的权威——更何况那是个败坏师德的混账——因为害怕而保持沉默,也并非怪事。
无论如何,罗东凯这个人已经被牵引到台上了。而且不是经由别人,是经由她自己。
“叮咚——”
离开浴室,用毛巾擦拭着头发时,门铃忽然被按响,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显示在门禁系统的显示屏上。
是今天值班的保安。
她按下接通键。
“你好?”
“喂?‘陆西琳’是吧?有人捡到了你的失物,你来值班室取一下。”
“失物?”
“对,一个手提箱,棕色的。”保安提起手臂,将熟悉的箱子在摄像头前晃了几下:“总之你拿着身份证下来取一下吧。”
“......我知道了。”
五分钟后,陆西琳来到大厅。
“你好,我来拿一下箱子。”
“陆西琳?”
“对。”
“身份证带了没?”
陆西琳将身份证交给保安,保安与铭牌上的名字对比了一下后,将身份证交回陆西琳手里。他弯下腰,从值班桌下拉出手提箱,将手提箱放到了窗台上。
“你是怎么把这个这么大个东西忘在门口的?若不是我们这栋的住户遛狗回来看到,搞不好就丢了。”
“可能我系完鞋带以后接了个电话就忘了。”
“那你忘性可真大。”年轻人努努嘴,指向手把上的铭牌:“难怪连名带姓以外,还写上门牌号。”
陆西琳看了看铭牌。上面除了她的名字以外,这一次还印着她的门牌号。
“总之谢谢你们了,这个箱子我就拿走了。”
“喔,拿走拿走。下次可别忘了啊,年纪轻轻那么容易忘事怎么行。”
“谢谢提醒。”陆西琳提着箱子,后退一步:“说起来,前两天有个一模一样的手提箱被送错到我家门口,我后来把它放值班室了。它现在还在吗?”
“手提箱?啊,我好像听林叔提起过,”保安低下头,在值班室里找了一圈,“但现在没有了,怕是被失主拿走了吧。”
“你们不登记的吗?万一拿错了怎么办。”
“那当然是登记了的啊。”保安撇撇嘴,翻开了一本册子,手指在页面上滑动:“我看看啊,手提箱、手提箱......啊,找到了。今天下午被人拿走的,连身份证号都登上了。我跟你说,取失物要拿着身份证来的,登记了以后我们会核对的,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人冒领。”
陆西琳探过头,看向登记的页面。
她眯起了眼。
“登记人:金丽丽”。
回到家,将手提箱放在地上,她再次检查了一遍。和之前一眼,没有任何危险。轻车熟路摸到卡扣,翻动弹簧片,陆西琳打开了手提箱。
这一次,里面只有一个信封。
陆西琳摸了摸信封,指尖传来硬物的触感。倒扣信封,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个七零八落的乐高小人。
“如果要模仿那家伙的死状,至少得把这个地方剖成两半才行啊。”
陆西琳嫌弃地将乐高小人丢回信封,盖上了手提箱。
如果保安没说谎、今天下午值班的人也没有消极怠工,那么来取走最初那个箱子的人,就是金丽丽本人。按照这种方向推断的话,金丽丽就是连续四天给她寄箱子的犯人。
第一天,用未知的方式停了监控,将箱子放到她家门口,而箱子里放的是她作案当天的衣服。
第二天,将箱子提到了办公室门口,里面放着的旅游册页角指向她弃尸的地方。
昨晚,在她乘上地铁时,让安检人员送来箱子,用地铁票再现她弃尸时走的路线。
今天,则用破碎的乐高小人去模仿罗东凯的死状。
不用多说,犯人想要表示的信息,应该就是“我知道你所有的行动”。陆西琳很难想象犯人只是“偶然”目击了她杀死罗东凯或者处理罗东凯时的现场,从对方提供的资料来看,倒更像是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所以一直在准备着记录每一处细节。
她和金丽丽的交集时间并不算短,大约有一年。这一年里她并没有做过什么危险的事情,所以无法想象自己会引起金丽丽的注意——
“小陆老师一年半前,从天桥上救下了乐乐,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昨晚和金丽丽的对话忽然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按照这个时间点,那她和金丽丽至少在一年半前就认识了。
“小陆老师对乐乐来说,就是‘天使’。”
天使。如果金丽丽是因为自己救下了余乐,而对自己产生了异常的仰慕之心,那她会观察自己的行动也倒也算情理之中。
但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自己两年前才来到这座城市,至少这两年内,没有在这座城市里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如果只是救人就能引起金丽丽的注意,那比起她,当地消防局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更何况,如果金丽丽是因为自己的善行而注意到自己的话,那看到她作恶时,理应会感到十分反感。可别说揭发她了,金丽丽对她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要说哪里有些奇怪,那就是保留罗东凯的存在这件事上。
矛盾。金丽丽的行动充满矛盾。如果她就是寄手提箱的犯人,又为何一方面不停表示自己十分了解她,一方面却又想要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而且余乐的死更是匪夷所思,如果只是想要把罗东凯扯出来,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甚至波及一个无辜的少女。
简直就像是两个意志在同时针对她——
“——啊。”
她盯着手提箱,轻呼一声。原本纠葛的思路忽然万分清晰,拨云见日说的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看来,需要多备一桶水了。”
006.
“哟,这不是小陆吗,出门吃饭呀?”
抬起头,熟悉的中年妇女正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她穿着便装,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些瓜果蔬菜。
看到陆西琳注意到自己,张姨朝她小跑两步,拉近了距离。
“张姨,中午好啊。”她露出笑容:“是的,今天不用值班,所以我打算出门逛逛。”
“哎,在大学当老师就是好。”张姨笑了起来:“算上今天,你可以放三天假了。”
“是啊,最近也发生了不少事,正好调整一下心情。”
“事情......啊,你说那个吊死的女学生?”
陆西琳挑了挑眉。
“张姨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我好像没有看到警方通告啊。”
“哎哟,我亲戚家的孩子就在你们那上学,学生间早就传遍了,什么说法都有。有说那个女学生是事故身亡的、有说她是被室友谋害的、有说是暗恋无果想不开的、有说是被连环杀人犯盯上的,还有说是森林公园发现的女尸在找替死鬼的。”
“这还真是什么都有。”陆西琳苦笑道:“怎么连环杀人犯和替死鬼都出来了。”
“传言嘛,就是什么都有。”张姨摇了摇头,但突然又看向陆西琳:“不过,小陆,你最近也还是小心些呀。之前不是有个怪箱子放到你门口吗?现在你们学校又出了这事......虽然我觉得可能没什么关系,但多长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张姨。”
张姨拍了拍她的手臂,露出笑容。
“那你快去吃饭吧,我也回去做饭了。”
“嗯,张姨再见。”
目送张姨离开,陆西琳脸上的笑意瞬间散去。
学生间有传言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传言只会基于已有的信息进行扩展。哪怕扩展过程中信息会发生极为离谱的改变——比如男女互换——但基本的事件线是不会改变的。若没有新的要素补充进去,扩展的版本为了保证足以令人传播的可信度,只会在原版基础上进行延伸。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去分解,这些足以传到张姨耳中的传言,均能作为核心的要素。
比如觉得是事故身亡的,很可能是那些偶尔会穿越小树林的学生、或者巡逻的保安口中传出的;认为是被室友谋害的,可能是金丽丽的同班同学或者住同一层楼的学生;觉得是暗恋无果想不开的,倒没有什么特定人,可能是比较喜欢浪漫题材的学生。
至于把女尸——刘雨——和余乐联系起来的人,要么是思维比较发散的,要么是对刘雨的案件略知一二的。
总而言之,所有的传言都会有一个元素作为核心,怎么拓展那个元素,每个人都不尽相同。
也因此,其中一个传言显得极为突兀。
——为什么会出现“连环杀人犯”这个词?
虽然不敢说这座城市这几年来平安和谐,但是至少没有爆出过会影响群众安全感的事情。以前她在的城市就有类似的案件,比如“初中生连续失踪案”或者“环山公路肇事逃逸案”,前者一眼就能看出来内容,后者则是伪装成肇事逃逸的杀人案。不管哪一个案件,犯人都至今没有落网。
这两起连环案件与她作案的时期相近,站在她的角度,至少她还挺感谢那个犯人。毕竟警方的精力都在对方身上,自己正好借此成为漏网之鱼。
总之,假如发生过会让人想到连环杀人犯的案件,这次也贴着上面猜想倒也正常,问题就是,没有出现过这种事。
至少没公开过这种事。
“欢迎光临。”
超市门口的自动感应器发出了干涩的声音,陆西琳拿起一个提篮,走向超市深处。
来这里之前先不论,除了罗东凯,她这两年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害他人的事情。而且她自认为自己好歹在外的形象属于待人和善、容易相处这一类的,因此这个传言的基点不可能是她。
那么,这个基点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
将洗衣液和消毒液放到篮子里,陆西琳朝专卖文具用品的货架走去。
虽然不排除可能是有学生思维天马行空,直接想出了这么一个引人注目的词,但如果没有一定证据支撑,这个传言很快就会被其他更有意思的传言替代。
如果是她之前待的两个城市,这个名词出现倒是理所当然。在她默默无闻解决掉烦人的苍蝇时,隔三差五会听到类似的报道。
不过,那终究是之前待的城市的事情。
“啊,找到了。剪刀、透明胶带、双面胶、裁纸刀、便携式塑料扎带......居然还有防撞贴啊。”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剪刀、透明胶带纸丢入购物篮。
换个角度,支撑这个传言流传的证据是什么呢?
比如说,这座城市发生过类似的案件,因此即便随着岁月流逝,过去的新闻掩埋在历史中,在既视感出现时,还是会有人联想到过去的事情。
陆西琳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在几个社交软件以及学校、城市的贴吧或聊天版上输入了关键词。然而与连环杀人犯有关的发言量非常低。
“也就是说,这个传言更多的是在学生内部流传。”
虽然年轻人都喜欢非日常的东西,但是也会对伴随的风险抱有畏惧。看到的几个发言里,也有截群图的,但从打码的情况以及发言的内容来看,估计就是学生们自己的聊天群。几个聊天群里没有出现转发的痕迹,也就是说,发言者可能是从现实中散播了这个元素。
提起购物篮,陆西琳朝饮品区走去。
“嗯......这个酒精度有点高了,这个感觉味道又不太好。啊,这个好像是气泡饮料来着?只看外观的话,跟葡萄酒分不清呢。”
犹豫再三后,她选了两瓶气泡饮料放到了购物篮里。她小心地让玻璃瓶贴着购物篮的边框,防止它被撞坏。
如果传播者是从现实中散播这个事情的,那想要找到对方,就很困难了。不过陆西琳也无意去找对方,毕竟传言的亮点只有一个词语,甚至连表述特征的指向性都没有。
问题就是怎么让学生相信这个传言可能真实存在的。一种是成年人,包括学校里的老师、小吃街的店老板以及附近的居民,一种则是......具有发言权的学生。
但这个学生只有发言权是不够的,她必须能有足以佐证发言的证据。
那么,在如此时机下,能用来佐证并且一说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陆西琳停下脚步,看向冰柜里被冻成块的淡水鱼。
“原来如此,所以杀人狂的传言和替死鬼的传言才会一同出现。”
答案是森林公园里发现的女尸,也就是刘雨。
“如果刘雨学姐地下有知,或许也能瞑目了吧。”
金丽丽的话再次回响在脑海里。
“......”
陆西琳将一包纸杯放到了购物篮里。她低头清点了一下篮子中的东西,将篮子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低头看着手中的压痕,陆西琳挑了挑眉。
“就先这样吧。”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超市出口走去。
回家路上,陆西琳又买了一袋苹果,好不容易回到家把东西都放到地上,陆西琳看着左右两只手的手心,叹了口气。
临近中午出的门,到现在又该吃晚饭了。打开手机随便点了个外卖,陆西琳开始收拾买来的东西。
就在她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时,她的晚饭也到了。
“您好,这是您的外卖。”
“谢谢。”
她伸手接过外卖,点头致谢。本以为外卖员会就此离去,没想到对方又递过来一个东西。
预料之中的棕色手提箱。
“我在电梯里看到的,看到标签上的牌号正好与我要配送的位置一致,就拿过来了。”
“......”
“啊......对不起,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
外卖员一下子慌了起来。陆西琳轻轻摇了摇头,对他露出安抚的微笑。
“没有。其实这是我之前打算扔的垃圾,但当时手里东西太多就放电梯了,可能就忘了。”
“是这样啊。”外卖员疑惑地看向手里的箱子:“但是,它看上去挺新的......”
“里面放过生肉,然后生蛆了。”
“生肉?!”
“当时回家,亲戚给了太多东西,实在是没地方塞就塞箱子里了。结果回来以后忘记把肉拿出来了......清理了好久都没用,只能扔了。”
“原来如此......”
陆西琳露出歉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浪费你一片心意了。”
“没有没有,本来就是我多事——那我帮你扔了去吧。”
“那就麻烦你了——啊稍等,我把这个铭牌剪了吧,留在上面也不合适。”
将铭牌取下后,陆西琳将手提箱交到外卖员手中。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后,陆西琳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监控摄像头后,回到了房间。
她关上门,看向倚在墙角的两根撑衣杆。
“......哼,还没到在我面前露脸的时候吗。”
原本她还怀疑那个外卖员就是犯人,但是对方听到她说要扔箱子时,反应很正常。如果是犯人的话,应该不会接受她看都不看内容就把箱子扔了的吧。
走向餐桌,她打开外卖的包装。看着里面喜欢的食物,她的嘴角缓缓牵起一抹笑容。
真想看看对方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就这么被人扔进垃圾桶时的反应。
不知道明天那个手提箱还会不会出现。如果出现的话——
那这个“惊喜”就能延续下去。
007.
“叮咚——叮咚——”
门铃声连续响起,打破了周日早晨的寂静。
陆西琳小跑到门口,看向显示屏,显示屏上映出两个人的脸。
她认识其中一个。
“丽丽?”她按下通话键,让自己的声音顺着麦克风传出去:“这么早,你怎么会来这里?”
“小陆老师——”听到她的声音后,金丽丽露出了笑容,但很快,表情又变得有些惊惶不定:“那个,在下面不太好说,我们能上楼吗?”
陆西琳看了一眼站在金丽丽身后的人。那是一名男性青年,穿着一件衬衣,脖子上打着一条领带。陆西琳盯着那名青年的脸半晌,蓦然回忆起在哪里见过他。
余乐出事的第二天,她在大厅见过他。当时他在跟保安对话,在电梯门关起来之前,还向她点头示意。
她沉默了一瞬,开了口。
“我知道了,我给你们开门,你们上来吧。”
“抱歉,让你久等了。坐电梯的人有点多,所以等了好几趟。”
“没事的。两位随便坐吧,我去给你们泡茶。”
将金丽丽与陌生的男性迎入家以后,陆西琳拿出两个纸杯,走向饮水机。虽说是随便坐,但是陆西琳家的沙发上堆着很多衣服和杂物,最终,两个人只能坐到餐桌旁。
“不好意思,这几天在大扫除,所以家里有些乱......需要喝茶吗?”
“我喝凉水就好,小陆老师。”金丽丽举起手,活泼地回答。看她这青春靓丽的模样,很难将她和几天前在办公楼哭得梨花带泪的人联系起来。
当然,也很难想象她就是给陆西琳寄手提箱的犯人。
“我知道了。这位先生呢?”
陆西琳看向坐在金丽丽身边的男性。
“我叫费源,是一名警察。”与陆西琳年龄相近的青年笑了笑,看起来很好相处。他伸手掏出了警官证,将它平展在陆西琳面前。
陆西琳扫了一眼上面的警号,微微眯了眯眼。
“费警官是吧,那我也给你接一杯热水吧。”
“好的,麻烦你了,陆小姐。”
将两杯热水放到金丽丽和费源身前后,陆西琳也用自己的水杯接了一杯冷水。随后,她坐到了两人对面。
“一大早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陆小姐。”
“这倒没有。”陆西琳摇了摇头,视线从费源脸上移向金丽丽:“但我确实比较惊讶,你们会来我家找我。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费源与金丽丽对视了一眼。最终,费源开了口。
“是这样的,今早这片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接到一个电话,说在这附近的回收站里发现了......人的头发。”
“......?”
“抱歉,突然这么说你也会很混乱吧。”费源苦笑了一瞬,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电话大约是今早六点打入派出所的,发现人是回收站的环卫工人,他说在清理垃圾的时候看到垃圾堆里有一个棕色的手提箱。因为那个手提箱看起来比较新,所以他本想检查看看,能不能拿回家用......结果没想到里面装着人的头发。”
“原来如此。”陆西琳点了点头:“但是,这和你们来找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手提箱上......挂着写你名字的牌子。”
费源说道。
陆西琳挑了挑眉。自从前天晚上让外卖员把箱子丢了以后,昨天又以快递的名义把箱子送到了她手上。
当然,别说开了,这一次她甚至连标着自己姓名的铭牌都没有摘,直接就把它当着快递员的面丢进了垃圾桶。
看来就是那一个。
“挂着我名字的牌子?为什么?”
陆西琳面露惊讶,同时有些恼怒。费源盯着她的脸半晌,才继续开口。
“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但是,毕竟那是唯一的线索,所以我们也就沿着这套线索搜索了。”
“可是,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家里,没有出过门呀?”
“——真的没有出过门吗?”
“当然没有——”陆西琳顿了顿:“哦,下楼取过一次同城快递。但那也只是走到了公寓大门口。”
“是什么东西呢?”
“大约这么大的一个东西。”陆西琳比划了一下:“但是,我拆都没拆,直接丢了。”
“为什么?”发问的是金丽丽,她看起来很惊讶:“不是送给小陆老师的东西吗,为什么直接丢了呢?”
“因为我看了看寄件地址,完全没有印象呀。”陆西琳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又不可能麻烦跑腿把它送回去。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也不敢放回家,所以就丢了。”
“......”
“......”
费源和金丽丽一时语塞。
“看你刚才比划的尺寸,那个东西可能就是今早发现的手提箱。”半晌,费源开了口:“说不定是有人想要陷害你才给你寄了这个东西。”
“为什么?”陆西琳看起来更疑惑了:“我不觉得自己有做过会让人记恨到这种地步的事情呀?”
“......”
看着沉默的两人,陆西琳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
“总之,费警官你来找我的理由我知道了。但是丽丽呢?为什么你们俩会在一起?”
“其实......”金丽丽垂下头,欲言又止:“我早上刚好在那附近。”
“为什么?就算是散步也散不到这么远的地方吧。”
“......因为乐乐的事情。”金丽丽叹了口气:“学校里面有人传言,是我杀了乐乐......我有点害怕同学们的眼神,所以昨天去商业街开了一晚上的宾馆。今天早上本来打算回宿舍的,可是一不小心坐反了地铁......回过神来时,我都已经出地铁站好久了。”
“......”
听起来倒是个合理的理由。
“是吗。”陆西琳点了点头:“其实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的呀,如果这么害怕,你可以来我这里住几天。”
“小陆老师......”金丽丽眼圈一红,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但是她摇了摇头,强行忍住了眼泪。
“小陆老师,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路过回收站的时候,看到那个手提箱。因为手提箱和小陆老师你放在办公室的那个一模一样,所以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听说手提箱上有铭牌,上面写着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我就忍不住出了声,结果就吸引了警察叔叔他们的注意......”
“这也不能怪我。就算是我本人在现场,发现这种事也会忍不住惊呼的。”陆西琳笑了笑:“而且,刻意隐瞒也不是好事,不如说多亏丽丽,我才能尽早摆脱嫌疑。”
“小陆老师......”
陆西琳笑了笑,转动眼球,看向一直盯着她看的费源。不论陆西琳在和金丽丽说什么,这个青年都一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是想从她这里看出什么猫腻。
陆西琳回以嫣然一笑。
“虽然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但最终由费警官带着丽丽来找我,是这样吗?”
“是的,”费源点了点头,“虽然本来不应该带她来,但她听说我们要去找你以后,还是执意要跟过来......不过,这件事还请向其他人保密,毕竟这是违反规定的。”
“呵呵,当然。”陆西琳笑了笑:“我也希望这场会面......没有太多人知道。”
“嗯?”
面对费源的轻哼,陆西琳只是挑了挑眉。
“因为,丽丽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我这边又出了这种事......如果这之后给丽丽带去负面的影响,就不好了。”
“......放心吧,陆小姐。我也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有慎重选择过路线。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那就好。”陆西琳点了点头。她站起身,走到厨房中拿出了一把有着白色刀柄的水果刀和两个盘子,随后又从茶几上拿了两个苹果。
回到原位,她看了一眼两人,再次开了口。
“说起来,我一开始以为你们来找我,是因为余乐同学的事情。”
“是这样吗?”金丽丽有些惊讶地睁大眼。
“嗯。因为郑警官之前说过,可能之后还需要我配合。”
“原来如此......”
“说起来,余乐同学的事情有进展了吗?她的家人已经从外地赶过来了吧。”
“啊是的,前天就来了。”金丽丽回答:“但是那天小陆老师你没来,所以没与他们打照面......他们一直在办公楼吵闹,引来了很多学生的注意。”
“吵闹,吗。”陆西琳控制住嘴角,避免它上扬:“丽丽你没事吧?有和余乐同学的家人对上吗?”
金丽丽摇了摇头。
“没有,因为现在不是有传言吗......学校老师怕家属情绪激动,让我暂时出校住几天。所以我才会去商业街住。”
“这样啊。苹果削好了,两位请用。”
“谢谢小陆老师。”金丽丽接过苹果,快乐地啃了起来。
“费警官,你不要吗?”
“我暂时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好吧,那我放在这里,有需要的话自己拿就行,”陆西琳点点头,看了眼两人的纸杯,“丽丽,我再给你加点水吧。费警官......啊,难道是水太烫了?”
“不是的。”费源摇了摇头,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现在算是在出外勤,如果喝水喝多了,有时候不太方便......”
陆西琳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确实,出外勤的时候找洗手间不太方便呢。”
“哈哈,是这样的。”
“真是的,小陆老师你怎么直接把这话说出来——了......”金丽丽忽然皱起眉,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丽丽?怎么了?”
“嗯——啊——感觉有点不太妙。小陆老师,可以借一下你家的洗手间吗?”
“当然。”陆西琳点了点头,指向金丽丽身后某个房间:“那里就是,灯在左手边。需要带你去吗?”
“不用!不用不用!我去去就来!”
金丽丽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进了洗手间。门被关起,上锁声响起,客厅里只剩下陆西琳和费源两个人。
“哎呀呀,真是的......”陆西琳无奈地笑了笑:“年轻人就是风风火火的。”
“是啊。”费源笑着应允。两人相视而笑片刻,陆西琳收敛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
“费警官。”
“嗯?”
“丽丽是个好女孩,她不会做出伤害他人的行动的。”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面对费源的问题,陆西琳的表情更加认真。
“那天我在学校见过你,所以我在想你可能也是负责余乐同学案件的相关人员。我不知道案件进展情况,但我不希望你们把丽丽当做嫌疑人。”
“我们当然不会轻易下定论......但是,陆小姐,你怎么能如此肯定金丽丽是清白无辜的呢?”费源眯起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陆西琳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呀!!!!”
一声尖叫打断了费源的问话,两人看向声源,声音是从洗手间发出的。
“丽丽?!”
陆西琳从椅子上跳起来,直冲洗手间。她拧动门把,门把却纹丝不动。
“丽丽?丽丽!你怎么了?丽丽!”
陆西琳着急地拍着门,可取代金丽丽回应的,是重物倒下的声音。
“丽丽!”陆西琳再次拧动门把,可门把依旧卡在中途。
“让开。”费源出声示意,随后与陆西琳换了位置。他伸手拉住门把,向下拧动的瞬间——
“咚!”
“呜......呃?”
他的后脑勺被人用重物狠砸了一下。
后脑勺传来剧痛,脚步踉跄一瞬,费源伸手寻找支点,结果手指尖才触及墙壁,后脑勺再次重重地挨了一下。
与此同时,有一只手摸到了他右边的口袋里,同时脚踝被人一绊,他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一枚影子挡住了光,他挣扎着侧过头,余光里,陆西琳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她的右手正拿着一个酒瓶。
“啧,果然没那么容易弄死吗。”
陆西琳歪了歪脑袋,表情厌烦。她一脚踩住费源的背,蹲下身再次狠砸他的后脑勺。
啪嚓一声,瓶声传来开裂的声音。而陆西琳对此并不在意,她第四次将酒瓶砸向费源。
“唔!”
费源拼劲全力撇开脑袋,酒瓶撞在地面上,瓶身碎了一半。陆西琳举起破碎的瓶身,狠狠扎进了费源的右肩。
“啊、啊啊!”
“乱叫什么呢,假警察?”
陆西琳转动着扎入费源肩膀的酒瓶,声音里满是嫌弃。她趁机抓过费源的双手,用便携塑料扎带将他的大拇指反绑在一起。
费源的闷哼传入她的耳朵。
“你说什么......陆西琳......你这是袭警!”
“得了吧,别装了——反正你也没兴趣装,不是吗,‘手提箱先生’?”陆西琳冷笑起来:“警号直接照搬郑寻义的警号,唯一的区别就是最后一位向后挪了一位数;张嘴就把案件进展全部抖了出来,生怕话题引不到手提箱上......怎么,把你精心准备的礼物丢垃圾桶,就这么让你难受?”
“你、误会——”
“那你为什么不提醒金丽丽,不要吃我给的东西?自己一口水没喝、一块苹果没沾,嘴上说着是为了方便出外勤,实际上在我拿出水果刀的时候浑身都在警惕——”
尖锐的金属薄片刺入了他的左手手臂。那是他之前从桌上拿来的水果刀。
“甚至在金丽丽遇到危险时,还忙着把刀装进了口袋里。哪国的警察会忙着去偷居民家的水果刀啊,嗯?”
“你什么意思——金丽丽她——”费源不敢置信地大喊:“你连自己的学生都下手?!!”
“如果可以我当然不想这么做,可惜她自己把头伸到我面前。说到底诱导了这一切的人不是你吗,费源?事到如今装什么无辜。”
“......”
“费源——暂且就当这个是真名吧——你的目的是什么?用罗东凯的事情恐吓我就那么有趣?明明看到我正常上下班的时候就该知道,你的恐吓还不如一只蚊子引人注意。”
“我的......目的......”
费源重复着陆西琳的话,从脑袋上流出的血已经染满了他半张脸,他的眼皮甚至快被血液粘住。
“还是说,你其实是个正义感十足的路人,希望让我赶紧去自首?那你为什么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水果刀被拔出,锋利的刃面抵住了他的侧颈。陆西琳抓住费源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紧紧按在地上。
“我给你三秒说实话。”
“如果......我不说呢?”
刃面切进了费源的皮肤,猩红的血液顺着刀锋流下。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费源先生。你说不说,都会死在这里。”陆西琳露出微笑,哪怕费源无法看到她的脸:“我给你这个机会,只是为了让你分神去思考,从而死的稍微轻松一点。”
“......”
“三——”
“噗。”
“......”
不和谐的笑声打断了陆西琳的倒计时。身下的男人正在微微颤抖,但并不是因为疼痛。要说原因,那就是他正是发出笑声的人。
“发狂了吗,也是个好选择。”陆西琳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抵在费源脖颈上的刀用力下切——
费源忽然爆发力量转动身体,一瞬间她甩到了一侧。陆西琳的背撞上墙壁,她皱起眉,握紧手中的水果刀瞬间向前刺去。
刀尖没入费源的腹部,肉被割裂的触感通过刀柄传入手心。陆西琳没有犹豫,立刻拔出刀再次向前刺去。
如她所料,水果刀再次没入了费源的腹部。然而正当她打算再次拔出水果刀时,费源却靠近她,用身体将她压在墙面上。费源的脑门抵住了陆西琳的额头,他那双眼睛紧紧盯着陆西琳的双眼,亮的像是黑暗中的鬣狗。
她的手被堵在墙角,刀拔不出来,也扎不进去。
陆西琳皱起眉,转动手腕,带动刀柄。刀锋轻易的割裂血肉,费源的腹部瞬间涌出更多鲜血。
然而他不但没有因为疼痛而喊叫,他的眼中甚至泛起更为兴奋的光。
“陆西琳、陆西琳......哈!果然,我应该早点接触你的!”
“......哈?”
费源扭动着身体,一声轻微的断裂声传入陆西琳的耳里。费源肩膀微动,陆西琳的心中敲起了警钟。她伸手抓向费源的眼睛,但指尖还没触及到对方,她的手腕就被人抓住,按在了墙壁上。
费源挣脱了塑料扎带的束缚。
“啧。”陆西琳皱起眉。早知道就应该买一副情趣用的手铐,比塑料扎带靠谱多了。
“啊啊,别紧张,亲爱的,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你要不现在变成尸体?这样你的话还有点可信度。”
“不行啦,变成尸体马上就会被你忘记掉的,我才不要这样。”
费源低声笑着,将自己的脸埋到了陆西琳的颈窝里。突入起来的鼻息和温度让陆西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脚踹向费源的命根子。
“啊、呜!!!!”
费源的身体一瞬间松懈了,趁此机会陆西琳立刻推开他,尝试拉远距离。但是还没等她站起来,费源忽然扑到了她身上,直接将她压在地板上。
顺着刀柄流下的血染红了陆西琳的身体,一时间分不清血到底是从谁身上流出的。
“你不会是个变性人吧?”
陆西琳嫌弃地撇开脸,防止费源脸上的血滴到她脸上。
“当然不是,我可是非常健全的男性。”费源笑嘻嘻地说,他睁大眼,哪怕血已经流到眼白上也丝毫不介意。他兴高采烈地盯着陆西琳的脸,眼睛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费源抓着陆西琳的手腕,但是没有更近一步的攻击行为。他只是歪着脑袋盯着她的脸,然后露出让陆西琳觉得恶心的笑容。
“亲爱的,你刚才问我,我的目的是什么对吧?”或许是因为还在不停失血的原因,费源的声音听起来忽大忽小。然而即便如此,他抓着陆西琳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动摇。
陆西琳眯了眯眼。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失血状态。只要多耗费一些时间,这家伙迟早会失去意识。
“是,我问过。”
“哎你怎么突然那么配合我——总不会觉得拖延一点时间,就能让我失血而死吧?不可以有这种想法哦,毕竟真的到那一步,我会带着你一起死的啦。”
“那我祝你到那时还有这个力气。”
费源愣了愣,再次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啊呀,难道我刚才说的笑话不够动听吗?”
“哈哈哈哈哈。”
费源笑得开心,而陆西琳翻了个白眼。
“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哈?”陆西琳感觉自己的表情久违地扭曲了起来:“今天以前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你认识我的。”
费源歪了歪脑袋,缓缓起唇。
“‘D城初中生连续失踪案’。”
“......”
“‘环山公路肇事逃逸案’、‘驴友集体自杀案’......”
看着陆西琳逐渐变得冰冷的眼神,费源舔了舔嘴唇。血腥味在嘴唇中扩散开来,他咧开嘴,拉扯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还有‘C镇福利院失火案’。”
“......你中二病挺严重啊,费源。那么关心社会案件,也没见你老老实实考个警校?”
“毕竟我是正义的敌人嘛——哎哟,差点被你挑开话题了。”费源笑了笑,更加放肆地抱紧了陆西琳:“虽然我没那个意思......不过现在,你就当我是来收利息的吧。”
“说什么屁话——”
“你很熟悉这些案件,陆西琳。毕竟这些案件发生时期和你作案时期十分相近,有时候可能就隔着一条街。”
陆西琳终于明白费源想要说什么了。她尝试转动手腕,然而对方的力道没有丝毫松懈。费源脸上的血终于滴落到她脸上,把她的脸颊染得通红。
“收利息?”陆西琳讥讽地说:“你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居然还想跟我收利息?我有的是办法把罗东凯的死算在你头上,费源。”
“你觉得我今天为什么会带着金丽丽来?”
费源忽然扯了一个与陆西琳问题完全无关的话题。陆西琳本来不想理会,但当她看到费源脸上的表情时,她皱起了眉。
“难道不是因为你俩是共犯,对我无视你们准备的‘礼物’这件事感到恼火,所以直接上门服务的吗?”
“不会吧,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可太不了解我了,亲爱的。”
“我没兴趣了解一个死人。”
“讨厌啦,都说我不会死的。”费源耸耸肩,给出了答案:“杀死余乐的人确实是金丽丽,她是罗东凯的情人之一。顺便一说,一年半前的刘雨也是她杀的,现在给警方提供线索、让他们找到刘雨尸体的人,也是她。”
“......什么?”
“我只是给了她一点提示,提示她罗东凯已经死了,杀死他的是一个女人。这之后她全靠自己追查,最终怀疑到了余乐和你身上。”
“......”
“再给你一个提示吧,亲爱的。”费源笑眯眯地说道:“给你寄的那个手提箱,是罗东凯很喜欢的一个牌子。他之前本打算买给金丽丽当礼物,可惜实现为数不多的慷慨之前,他就因为自己的莽撞被你送走了。”
“......所以你把手提箱送到了办公室。金丽丽本来就怀疑我,在看到手提箱之后,她的怀疑加重了。”
“对,你理解那么快真是帮大忙了。”
“但那天晚上聊天时,她并没有确认我就是杀死罗东凯的犯人。如果她确定了目标,那余乐就不会死去。”
“你还是高估了她的底线,陆西琳。她和你不同,如果别人不妨碍到你,你就不会对其下手......可她是只要得不出答案,那干脆把所有选项都一起选了的强欲者。”
“......那天晚上,伪装成金丽丽去地铁站送箱子的人,是你,费源。”
“为什么这么想?”
“郑警官询问我的不在场证明时,问的时间是九点半到十二点半。我跟他说,我九点半时与金丽丽告别,十点半到地铁站坐地铁回家。”
费源笑了起来。
“然后呢?”
他明知故问。
“我没有告诉郑警官,上地铁前安检员送箱子给我这件事。如果来送箱子的人是金丽丽,那她必然会告诉郑警官,‘自己十点半在地铁站,托安检员把手提箱送给陆西琳’这件事。如果金丽丽提过这个事情,郑警官为什么没有疑惑,我的口供为什么和金丽丽对不上呢?”
陆西琳露出厌烦的表情。
“答案只有一个,那天晚上送手提箱来的人是你,费源。所以即便我知情不报也没问题,因为金丽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自然也不会说出口。话说你是有COSPLAY爱好吗?又是cos警察,又是cos女大学生的。”
“变装确实是我的兴趣之一,毕竟学会变装的话,活动也比较方便嘛。”
如果是这样,来值班室取最初的手提箱的人,也就是费源本人。他一方面诱导金丽丽怀疑到自己头上,一方面却又避免金丽丽真的找到线索。与此同时,金丽丽也被他摆上了嫌疑人的席位,甚至让自己觉得金丽丽和他是共犯。
......然而事实上,金丽丽只是被他利用了。用来与自己接触。不知道金丽丽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费源走的路线有问题。毕竟费源也说了,他“慎重选择了路线”。想必金丽丽的身影,几乎都没有被摄像头抓拍到吧。
“恶心。”
“别这么说嘛,我甚至可以变装成你的理想型哦?”
“我喜欢死人,请你现在就去死。”
“我才不要,变成死人后你对我的爱就会变得短暂,所以还是让我们一切享受快乐的生活吧。”
要不是四肢被彻底压制住,陆西琳真的很想撕烂费源那张臭嘴。话说,这都快十分钟了,这家伙怎么看起来还是精力满满?要不是他头上的血滴到她嘴里、她也确实尝到了那铁锈味,陆西琳都忍不住怀疑费源身上的绯红是不是番茄酱。
“话说,亲爱的,”费源忽然出声打断了陆西琳的腹诽,“我们还要保持这个姿势多久?可以的话,比起坚硬的地板,我觉得还是你的睡床会更舒服——”
“——那你放手啊。”
“我现在放手的话,你是会逃跑,还是会杀我?当然,也可以有第三种选择,比如感受彼此的体温——”
“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
费源愣了愣。
“什么都不会做?”
“你希望我对你做什么?”陆西琳冷笑一声。
“这个嘛......比如用领带勒住我的脖子呀、用水果刀剖开我的胸膛啊、或者把我五花大绑丢到接满水的浴缸里溺死?”
“那你倒是松手让我成全你?”
“我才不要主动变成别人的猎物啦。”
面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费源,陆西琳叹了口气——然后狠狠用脑门撞向费源的下巴。
“唔!”
费源发出吃痛的声音。
“滚开。”陆西琳说:“既然自己把金丽丽送上来当猎物,就别妨碍我处理后事。”
“哎呀,你想通了?”
“可以的话我确实想把你一起处理掉。”
“真的吗?那我可就兴奋起来了。”
“啧。”
陆西琳真的很想撕烂费源那张破嘴。
费源似乎终于玩够了,他缓缓松开了陆西琳的手,从她身上爬起来。在他起身的时候,陆西琳看向捅向他腹部的刀——
衬衣破损,但本该裸露在空气中的血肉,却被一片黝黑替代。这时陆西琳才发现,水果刀的刀柄颜色是蓝色的。仔细一看,刀刃的长度比自家的短了不少。
“......”
陆西琳有了爆粗的冲动。费源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被刺,甚至把刀给替换了。肩膀和头上的伤口虽然是真的,但是腹部的伤口却是假的。难怪他能把自己按在地上那么久都不松手——不,明明身上有伤还那么能扛,这家伙果然是个怪东西。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被袭击,那为何当时还要和我换位置?”
陆西琳揉着发红发痛的手腕从地上坐起,抬头看向蹲在身前笑容满满的费源。
“那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呀。”
“狗屁晚点再放。”
“我是说真的。”费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用酒瓶砸我的头。”
“当时就该把你砸死。”
“可你没把我砸死,说明你爱我。”
陆西琳抬手就往费源脸上呼去。费源不躲不闪,硬生生接下了这个耳光。清脆的声音在房内响起,费源的头微微侧偏,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甚。
“真棒......真棒!你果然是最棒的,陆西琳!啊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能提起勇气,我早就应该接近你向你表白,而不是写一些隐晦的情书!”
“......”
陆西琳已经懒得理会费源了。既然发现他只有头上有伤,那想要在他意志亢奋的时候弄死他确实不太可能。好在他现在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既然如此不如先利用他把金丽丽处理掉。
陆西琳从口袋中掏出备用钥匙,开了锁。门一推开,金丽丽瘫在墙角的身影映入了两人的眼。两根被削尖了的撑衣杆贯穿了她的锁骨和喉咙,她睁眼看着天花板,瞳孔已经涣散。
“啊~那天晚上你去买撑衣杆原来是为了这样用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调整门口摄像头的角度,让它录不到走廊里的情况。”
陆西琳瞥了一眼发表感慨的费源,心情更加恶劣。
这家伙,明明注意到了这点,却还是大摇大摆送上门来。
走进洗手间,陆西琳与金丽丽涣散的瞳孔四目相对。昔日活泼的神态已不见踪影,留在脸上的只有痛苦和挣扎。
陆西琳伸手,将金丽丽的眼睛抚上。虽然她没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但她也没有为自己行为辩解的想法。
“要处理金丽丽是吧?我也来帮忙——”
“你闭上嘴站在那里就已经帮大忙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是会乖乖在门口等你啦。”费源有些遗憾地耸耸肩:“可是,亲爱的,虽然我知道你很能干——”
陆西琳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回过头,看向费源。
后者咧开嘴角,眯起眼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来见你之前,金丽丽给郑寻义打了个电话,希望下午三点能与他见个面。然后金丽丽告诉他,她早上要来找你。”
“......”
“陆西琳,我亲爱的的陆西琳......现在是早上九点,你真的能在六个小时内准备好一切吗?”
“......金丽丽为什么给郑寻义打电话。”
费源歪了歪脑袋,笑得无辜又兴奋。
“那当然是我建议的啦。”
陆西琳抓起洗手台上的化妆品直接砸向费源。费源脑袋向右一歪,躲过了化妆品的攻击。
在陆西琳抓起另一瓶化妆品又要砸向他的脸时,费源上前一步,一手环住她的腰,然后低头亲吻了她的嘴唇,又在被陆西琳咬断舌头之前,拉开了距离。
“亲爱的,让我来帮忙吧。”他压低声音,却掩藏不住声音中弥漫的兴奋和激动:“我的目的只是你,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明明就是你这个王八蛋给我找麻烦?”
“以前可是多亏我,你才避免了很多麻烦的哦?”
“王八蛋。”
“彼此彼此。我们都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渣,你不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天作之合吗?”
费源再次低头,这次亲了亲陆西琳的鼻尖。
“好了,时间不多了,你要怎么选择呢,亲爱的?”
“......”
“......”
“......我迟早有一天要弄死你,费源。”
陆西琳的身体一阵颤抖。然而并不是她在发抖,而是环抱着她的费源身体在颤抖。看看他那张沾满了血却笑得天花乱坠的脸,就知道他发抖的原因并不是出于恐惧。
是兴奋。
“好呀!好呀!在我们的婚礼正式举办的那天到来之前——”
费源低下头,与陆西琳四目相对。他的眼瞳里倒映着陆西琳冷漠的脸,他的嘴角牵着幸福的笑容。
“让我们以吻起誓忠诚吧?”
费源盯着陆西琳,却没有任何行动。陆西琳仰头看着费源幸福洋溢的脸半晌,嘴角也牵起了一抹笑。
“好啊。”
她踮起脚尖,亲吻了费源的嘴唇。在费源惊讶的表情里,她伸出舌头舔去沾在嘴边的,属于费源的血。
“我会送你一场幸福到生不如死的婚礼,费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我期待着!我期待着!!!”
费源笑着,眼泪都笑了出来。在脸上的血迹被泪痕冲出一条痕迹时,他转动眼球,看向瘫在墙角的金丽丽。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工作吧,亲爱的。”
END
作者:梦魇
1 第一座坟墓
1885年圣诞节的夜,是一个阴冷的雨夜,滴滴的雨点落在地上,接着溅落成一块快不规则的湿痕。年近六十的老杰克下意识的紧了紧破旧的衣服,将自己缩在教堂那破旧的屋檐之下,呆呆的看着一滴滴的雨从天空滴落。他的眼神虽然看着地面,可是那空洞的目光却显示着,他的思绪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你有事嘛?是不是饿了?等一下,我记得厨房还有些黑面包。”神父看着门外的老杰克,和蔼的微笑着。
“不,不,神父,我不饿,虽然我有些贫穷,不过还吃得上饭。”老杰克有些畏缩,喃喃的回答道
“那你有什么要祷告的嘛?进来吧,主会保佑他的信徒。”
老杰克看了看教堂顶端的十字架,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道:“神父,我......我很迷茫。”
“你说吧。”神父依然温和的微笑着,同时给老杰克递上了一杯带着热气的姜茶,老杰克道了声谢,接过姜茶先是抱在怀中暖和了一下,接着才轻轻地抿了一口。温暖的姜茶似乎驱散了一些雨夜的寒意,也让老杰克苍白的脸上有了几丝血色。
“村里的年轻人都在看这本书,都在说上帝是不存在的。”说道这,老杰克敬畏的看了一眼教堂中的基督像和面前的神父:“您不要误会,我......我一辈子都是虔诚的信徒,可是,可是我很迷茫。我一辈子都遵从教义,将教义当做指引,可是,如果......如果上帝是不存在的,那我以后又要靠什么而活。”说着老杰克将一本书递给了神父。
神父微笑着看了一眼书名,笑道:“嗯,我也听说了,他们说人生来都是自由的,没有原罪也没有善恶,正如这本书中所说,人是一种自为的存在。”说道这,神父看了眼老杰克,似乎在确定他是否听懂。看到老杰克那迷茫的眼神,神父笑了笑,转头看向基督像:“总而概之,人在出生之时并没有背负任何的意义,人是自由的,也是虚无的。他没有被先天赋予任何含义,”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人又要靠什么而活呢?靠什么去指引自己?”
“正是因为自由,因为虚无,人才需要为自己的存在创造价值,创造意义,人要去用自己的行为证明自身的存在。”
老杰克茫然的摇了摇头:“可是,可是神父,这样的说法让我感觉很不安,我仿佛身处一片沙漠,独自一人,虽然自由,无拘无束的,可是没有了信仰去指引自己,成为自己精神上的绿洲,那我要怎么活下去?我感觉自己就四下张望,四处都是同样的荒凉,我不知道自己该向什么方向走,也不明白如何实现自己的价值。我......我好迷茫。”
听到这样的问话,神父转向了教堂内残破的基督像,先是感慨的摇了摇头,接着笑道:“所以人类是被处以自由之刑。”
“自由之刑?”老杰克呢喃的重复着这个词。
“呵呵,没什么,你不必懂这些,这也不止是你的迷茫,而是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的迷茫。当神已经不在,又要靠什么去指引,去证明生命的意义。”说完这话,神父走向了布道台,老杰克看到那里放着一个简单的包裹。
“神父,你要出远门?”
“嗯,我要离开了。”神父温和的回答道。
“你要去哪?”
听到这样的问话,神父笑了笑:“这些天不止你一个人来问这样的问题,而是很多人,很遗憾,我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所以,我要去寻找答案。”说到这,神父环视了一圈教堂,笑道:“教堂的东西你需要什么就自己拿吧,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不知道是否还会回来。可能这个答案需要我用一生去追寻。”
“这.......这......那好吧,祝您好运。”老杰克无所适从的回答着。
神父笑着看了看老杰克,友善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背起了行李,走出了教堂。
老杰克茫然的看着神父的背影在雨夜中越走越远,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才有些敬畏的走到了布道台前。他看到神父的圣经和十字架都留在了布道台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神父将他刚刚带来的书压在了圣经的上面。老杰克敬畏的对着基督像虔诚的礼拜,过了良久,才吹灭了烛火,转身离开了教堂。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月光从乌云间洒落,通过教堂的窗户照在了布道台上,借着那暗淡的月光,可以看到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书的名字《Thus Spoke Zarathustra》。一阵风从窗口吹入,将书籍吹的翻动了几页,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到上面写着一行醒目的单词“Der Gott ist tot.”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男人的手出现在布道台前,它似乎犹豫的抚摸着两本书,在做着艰难的选择,过了片刻,它抓起了《Thus Spoke Zarathustra》,匆匆的将它塞入怀中,接着离开了教堂,只留下十字架和圣经孤独的放在布道台上。
月光再次被乌云掩盖,在这漆黑的夜里,教堂上的十字架远远看去就仿佛是一座荒凉的墓碑,孤独的屹立在黑暗的夜中。
2 第二座坟墓
1876年德兰图瓦金矿地区的夜是寂静的夜,操劳了一天的劳工大多都已经在残破的棚屋中入睡,毕竟睡眠可以让他们忘记饥饿,也可以为第二天繁重的劳动积攒一些可怜的体力,而少数没有入睡的则数着怀中微薄的薪水盘算着如何在明天填饱肚子。
然而在棚屋区偏远的一角,一个虽然破旧不过勉强可以挡风遮雨的小木屋中,此刻却隐约回荡着女性的呻吟。过了良久,声音逐渐高昂,接着归于平静。借着小木屋昏暗的烛光,可以看到,两具年轻的肉体从纠缠中解开,相拥着躺在床上。
“丽芙,别出声,听我说。”激情后的杰克有些喘息却面容严肃的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想欠账?好吧,你又不是没欠过。”女人有些气恼的瞪了杰克一眼,不过依然窝在他的怀中。
“不是,你.......你想离开这里嘛?”杰克似乎有些害怕的张望了一下四周,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如果不是在英国混不下去,谁愿意来这个鬼地方?”女人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我可以养你呀。”
“就你?你先顾好自己吧,这次来找我,接下来几天又吃不饱了吧。”
“我有钱,真的,我养你。”杰克年轻的眼中带着爱恋的光芒,温柔的抚摸着怀中的女人。
“你有钱?哪来的?”女人认真的问道。
“嘘,别这么大声。”杰克紧张的看了看四周,接着趴到女人耳边,低声的道:“我......我偷偷攒下了一点金子,不多,不过够咱们离开这里,开个小店了。”
“你疯了?你知道他们怎么对待偷金子的人嘛?你是想被砍断双手,还是被他们用融化的金子灌入嘴里?”
听到女人的描述,杰克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不过下一刻,怀中女人的体温让他再次坚定了起来:“我观察过了,离这里不远就是森林,平时累死病死劳工的尸体都会扔在那里,这几天又死了好几十人,他们怕瘟疫传染,安排明天晚上去扔尸体,已经选中了我,他们害怕感染疾病,不会仔细检查尸体,看守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很容易逃跑的,到时候你在那棵被雷劈过的树下等我,我带你离开。”
女人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你决定了?你留下了多少金子。”
“大概这么大。”杰克比划了一下。
“虽然不多,不过的确够我们开个小店了。”女人犹豫了一下,接着突然吻向了杰克,一番缠绵之后,女人窝在杰克的怀里,有些喘息的道:“我等你。”
“嗯,我......我先回去了。”杰克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女人,接着爬下了床,穿上衣服,离开了小木屋。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一道闪电撕裂了夜空,照亮了整个营区,在那片刻的光明中可以看到,女人正在床上忐忑难眠,直到过了许久,她才下定了决心,进入了梦乡。
不知为何,杰克总觉得第二天是这么的漫长,好不容易熬过繁重的劳动,杰克忐忑的等待着夜晚的到来,金子则已经被他藏在了一具腐烂尸体的体内。
今晚的夜是阴沉的夜,乌云挡住了月光,使得夜幕漆黑一片,杰克不由得庆幸,感谢上帝,这样的漆黑让他逃跑的成功率又多了几分。
“你们几个,快点背上尸体跟走。”一个守卫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杰克几人,接着捏着鼻子远远的指了指已经有些发臭的尸体,脸上则带着一副赶上这种倒霉事的表情。杰克则默默的背起了选好的尸体,一路跟着守卫走向了密林。
“就扔那面,别想着逃跑,雨林里都是猛兽毒蛇。”守卫说了一声,接着就站在了林边,指挥几个劳工搬运尸体。
“决定命运的时刻来了。”杰克暗自给自己鼓气,接着背着尸体走向了密林,100英尺,80英尺,40英尺.......此刻在杰克的眼中,那毒蛇满地,猛兽遍布的密林就是未来的希望。
近了近了,未来的幸福就在眼前,当踏入密林的瞬间,杰克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立刻逃跑的冲动,他背着尸体走到了密林不远处,那里堆叠着数不清的白骨,杰克放下了尸体,偷偷摸出了金子,接着悄无声息的没入了密林之中。
在那雷击过的树下,杰克看到了丽芙微笑着等待着他。
“你来了。”
“嗯,我来了。”
年轻的男女相视一笑,接着杰克已经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她抱入了怀里。
女人静静的靠在杰克的怀中,享受着那热情的怀抱,与此同时,那柔弱的手却摸向了自己的后腰,在那苗条的腰肢后,似乎别着一把细长的物体。
“我爱你。”杰克温柔的说道。
一道闪电再次照亮了雨林,也将所有声音通通掩盖,接着一切又重归平静,在这漆黑的夜里,南非那茂密的雨林远远看去就仿佛是一片片荒凉的墓碑,孤独的屹立在黑暗的夜中。
3 第三座墓碑
1939年,西班牙的夜是喧嚣的夜,激烈的枪声在黑暗的夜中回荡。
杰克其实并不老,只是刚刚30出头,然而从16岁拿起枪开始,不知不觉,他已经为了共产国际的梦想战斗了15年,多年的战争生涯使得杰克看起来有着与年龄所不符的成熟稳重,一脸的络腮胡、鬓角的几丝白发和额头深深的川字纹使得所有战士都尊敬的称呼他一声老杰克。
此刻,老杰克坚韧的拿着枪,侧身通过只留下玻璃碎片的窗户看了眼残破的街道,低声问道:“塔利娅,安德烈回来了嘛?”
身边一个同样拿着枪的美丽女性有些犹豫的说道:“杰克,你想过一种可能嘛?安德烈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话,过往的记忆浮入了杰克的脑海,那时他拿着枪走在残破的街道上,突然小巷中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声音,杰克立刻将枪口对准了小巷,接着他就看到了一个14、5岁的男孩蜷缩在巷子里,畏惧的看着他。
看到男孩,杰克松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块黑面包,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掰了一半递给男孩:“饿了嘛?”小男孩点了点头,畏缩的接过了面包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老杰克坐在了男孩的身边,没有问诸如你父母呢之类的屁话,这些年他早已看多了这样的场景。
半个黑面包很小,小男孩两口就吞下了肚子,接着意犹未尽的看着老杰克,老杰克笑了笑把水壶递给了小男孩:“努力的活下去吧,英特纳雄纳尔一定会实现。”说完他站起身,准备离开。可是下一刻,小男孩拉住他的裤腿,依然怯怯的看着他。
“怎么了?”
“我......我想跟着您。”小男孩依然有些胆怯的回答。
“跟着我?很危险的。”
“我不怕。”
远处的枪声将老杰克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他坚定的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任务,带来支援的。”
塔利娅犹豫的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瘦弱的如同骷髅一半的战士们,低声道:“半个月了,一大半的同志已经牺牲了,安德烈毕竟还是个孩子......他会不会?我们还是撤退吧。”
“不会,我相信他。这里的位置很重要,我们不能撤。”老杰克依然坚定。
塔利娅犹豫的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安德烈是托派呢?”
“托派?”听到这个词,老杰克停顿了一下,接着坚定的道:“我不懂什么斯派、托派,我只知道,我们的名字叫做国际纵队,我也相信安德烈,他一定会完成任务。”
似乎对老杰克的固执感到无奈,塔利娅气恼的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安德烈对我表白了呢?”
“你怎么回答的?我觉得你们很般配呀。”
听到这样的话,塔利娅愤怒的瞪着老杰克:“当然是拒绝了,我的心思,你不懂嘛?”
老杰克转头看了看塔利娅,立刻看到她紧盯着自己的双眼,不知为何,这样的眼神让他有些畏惧。他刚想回答,可是骤然响起的枪声却打断了他的话。老杰克看了眼窗外,低声道:“准备作战吧,敌人又冲上来了。”
不必老杰克嘱咐,随着枪声的响起,身后瘦弱的战士们猛然跳起,紧紧的抓起了身旁的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这些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的战士居然还可以迸发出如此的力量。
“打完这战再和你算账。”塔利娅也抓起了枪,走上了作战位置。
激烈的枪声打破了寂静的夜,无数子弹如同雨点洒落向大楼,老杰克努力的躲在窗后开始反击。然而下一刻,他就感到左胸一阵剧痛。一瞬间,晕眩和无力感冲入的大脑,老杰克趔趄的想要扶住窗台,可是肢体却已经不受控制。他摇晃了两下,接着从窗口坠落。
“我要死了嘛,我不怕死,能活到今天已经是运气了,只是,只是没能亲眼看到那一天的到来,好不甘心呀。”这一刻老杰克感觉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无数的思绪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复现,其中有自己的童年,有一起战斗的战友,有塔利娅,当然也有安德烈,他会不会......?
然而下一刻,老杰克的身体就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巨大的痛楚打断了他的思绪。在这弥留之际,他仿佛听到了冲锋的号角,可是此刻的他,已经无法分辨,那号角是来自何方。
枪声逐渐的平息,接着整个夜都回归了平静,老杰克的尸体静静的倒在楼前,他的双目依然圆睁,带着不甘的望向夜空。接着一只手拂过了他的眼,将他的双眼合上。下一刻那只手费力的把老杰克手中的枪拿下,插在了他的身边。寂静的夜开始下起了雨,点点的雨打在了老杰克的身上,在这漆黑的夜里,老杰克身边屹立的枪远远看去就仿佛是一座荒凉的墓碑,孤独的屹立在黑暗的夜中。
作者:暑退
评论:随意
凉意弥漫开来,林一个人身着单衣站在这周荒废城市的中央,深觉自己就是脑子有病,才会接下领导给自己安排的赏金任务,来这里猎杀什么妖兽。
整座城市空无一人,连个能取暖的灯都找不着。林冷得瑟瑟发抖,心想,反正商场也没有收银员,进去薅几件衣服不过分吧。
她抬头找了一圈,借着稀薄的月光,看到不远处有一栋门窗都已经锈得歪斜的建筑,侧面上挂着几个缺胳膊少腿的大字:大可城。于是撕扯着冻得有点僵硬的脚趾,敏捷而又迅速地潜了进去。
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假模特,但还算干净。昔日繁华的CBD商场变成这个模样,让林有点唏嘘,她甚至记得只不过几年前,自己带着小女儿来玩,为了吃个哈根达斯排了将近一小时的队,店里人流如织人声鼎沸,让林的密恐和社恐差点一起发作。
所以几个月前毁了这座南方一线城市的妖兽究竟长什么样?林一边扒橱窗里的轻便羽绒服一边想,从这里逃出去的人没一个说得清这件事,侧写也只能画出一个所有怪兽电影里都通用的模糊样子,这让这趟猎杀的难度增加了不少。
对妖兽一无所知是干这行的大忌。
正在一边对着镜子试衣服一边胡思乱想的林突然停下了动作,并且迅速地关闭了手机的手电筒。她听到商场斜对面长廊处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好像是有重物踩在了地面的玻璃上发出来的。
咔拉咔拉、咔拉咔拉……
声响徘徊不前,可沉重的呼吸声像是从耳畔传来的,林毛骨悚然地回头看,万幸身后什么都没有。她定了定神,从手上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把尖锐的古金刀,然后才鼓起勇气迈着猫步从大柱子后走了出去。
一步、两步、三步……
那带着水汽的呼吸声一直在耳畔挥散不去,像是粘在耳朵上,甩都甩不掉。可环顾三百六十度,却根本什么也没看到。林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寒气顺着脊骨一截一截地往上爬,她摸了摸衣领,用空余的手把羽绒服把自己裹得更紧,可牙关依旧打起了抖。
不能这样下去,林想,得去外面。
她控制住自己筛糠似的身体,开始一步一退,准备夺路而逃,去到空旷的地方再说。跟妖兽在这种狭小的空间作战,怕是还没交手就能被玩死。
就在她看到西南门微弱的夜光时,这座死寂的商场突然出现了诡异的裂响,林再顾不得隐藏要术,以最短的直线距离冲出了门,从腰间掏出瞬发闪跃线,用最快的速度攀爬上了附近的一座旧居民楼。
林看到薄薄的白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把商场包裹了起来,不过十几秒,商场就痛苦地裂成了碎块。
白冰显然是发现没有干掉活物,在地面上十分不快乐地扭动了几下。然而不过一小会儿时间,白冰的头——如果那个起点是头的话——兴奋地转动了朝向和坐标,朝着林所在的方向咻一下冲了过来,它沿着所有可攀爬的平面高速追赶着奔跑的林,亢奋得让林头皮发麻。
林飞快地在楼宇之间奔跑跳跃,从前她在书本里看到过这种极限运动,十分好奇,今天终于算是体验到了。如果没有后面那条白冰追她的话,她会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肢体伸展姿态优雅好似跳芭蕾,但逃命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狼狈如狗,但狗至少比她耐力好,她现在除了腿比狗长点没有任何优势了。
越跑越冷,在这种紧急关头,她竟然冷到想去厕所。就在她又一次从楼宇中间跳起时,一根柱子从天而降,砸向她的胸口,而白冰猖狂地追赶了上来,缠住了她的脚腕。
“完了……”林从高空坠了下来,临死前脑子里开始思考奇怪的问题,这么尿急的话,掉下去会不会直接失禁啊……
…………
林的脚用力一抽,整个人惊醒了过来。她在黑暗中长吁了一口气,妈的,是梦。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果不其然,一条小短腿正架在上面。再一摸枕边,一个小脑瓜正凑在自己耳边,有点鼻塞的口鼻正对着自己的耳朵打着慵懒的呼噜。
睡前被自己开到20度的空调到半夜了终于发挥出巨大的威力,而她身上睡前盖得好好的被子早已全数被这个呼呼大睡的小朋友像花卷一样卷在了身上。
空调冷风对着她呼呼地吹着,她手脚冰凉,冷到膀胱疼,起床上了个厕所后,小心翼翼地腾挪出自己睡觉的空间,又从橱柜里拿出了另一床空调被,给自己盖好,重新睡下。
作者:尘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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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白作为神龙,出生却没有灵珠。
他本该享有的荣光身份,在第一秒便崩塌,碎为齑粉。
父亲抛弃他,母亲也不阻拦,于是他轻松从云端坠到地面。
一位僧人路过捡起他,道,好小的白蛟,缘何竟在此处。
他睁开蒙昧双眼,僧人面带微笑,嘴里问着因由,脸上却似稀松平常。
你有劫难,我亦有劫难。他这般说。
僧人俗名陆逢明,违背父母之命要出家,住持不答应。
他自己剃发,住到灵岫山脚下,背靠涟村云丰镇,遥对青雷寺,偶尔侧首,便是满眼乔湖平郭,波澜壮阔。
他的父母每天派人到茅屋口,哭喊让他回去,继承万贯家财,完成媒妁之言。
哎,那姑娘喜欢别人,那家财源自不义,何必。陆逢明和友对坐茶桌,长叹一口气。
他的朋友叫游璧,从乔湖来,也是神龙。
邵白盘在床脚,嗅到刚学会掩藏的灵珠气息,原来这般凉冽。
你在这边清净,总强过我身居官位,早出晚归,非得行云布雨。游璧微笑。
他俩笑来如出一辙,邵白想,是那种好像料得什么,又像不知道、混不在意。
我若是有灵珠,我若是有机会当江河湖海、哪怕溪里龙神,一定天天帮大旱焦土降甘霖,大涝淹丘伏水患。他缓缓闭目。
小蛟长成大白蛟,青年僧人慢垂老。
老僧人眼观鼻,说,邵白啊,这是游璧分你的灵珠碎片,清修苦练,积德行善,他日有功,腾升紫微。
陆逢明圆寂,邵白葬下他,吃掉碎片、离开茅屋。
四野茫茫,好像有许多事可以做,又像没有。于是他也对天发笑,倏尔百载。
路过京城,人们说,乔湖大雨连绵三十日,灵岫山方圆都被淹啦。
皇帝是个花架子,就没想过要管事,这世道遭天谴,苦了山边百姓。
邵白飞得比平日快,如果不是龙角未成,他能被错认成真神龙。
山顶孤零零的青雷寺,住持早不知避难去哪边,游璧独坐佛塔顶,地上浩浩汤汤浮殍频。
我想不明白,天子之错,同凡民有何干系?邵白道。
这道啊,不是给我们参的。游璧听他来,似乎想笑,最终长叹一口气。
你把灵珠给我罢,邵白伸手,我不是神龙,停雨顶多就是重来过。
万一天雷把你劈死了呢?游璧不赞同。
那也不过是重来过。邵白笑起来。
龙的血肉,和人的血肉并无不同,生老病死,忧悲苦恼。
那徒有的一点坚韧,在天地正气之下,也像肃冬草木,摧枯拉朽。
闭上眼,就结束了。可是像心愿已尽,又像没有活够。邵白想。
如果我不仅仅使用灵珠,而是直接吸收呢?
风云团聚,电闪更厉,倏尔云霄雨霁。
哎,你终归还是这么做了。游璧坐在原地纹丝不动,佛塔日照里金光闪亮。
他五指并拢,邵白觉得那颗灵珠逐渐滚烫,横冲直撞,似要豁口破出。
这是最后适合我们的朝代,不是现在,也注定会成为尘埃消散。游璧语气和缓,陆逢明说,若你在劫难前真无贪念,侥幸活下来,就不必告诉了。
可惜他料到难两全,终归还是托我当恶人。神龙抬头看天,碧空如洗,就像百年前灵岫山的天,半点未变。
避过大难的人们,发现血迹蜿蜒到山脚的巨大白蛟,吓得不轻。
住持战战兢兢,念念有词半晌,呼吁大家将其合力葬在佛塔下,可以镇邪。
于是人们顿时定下心神,依言照做,之后也不时参拜佛寺,感谢住持。
……
千年又去,云丰镇衍生出各种神奇传说,并涟村一起飞黄腾达。
又因山川湖泊实在秀美,来旅游者络绎不绝,后来居然要预约抢票住宿。
而在人类不知道的位面,妖怪精灵也听闻此地少有的灵气浓郁,纷纷聚集。
一些故事落幕,一些故事开局。
轮回不歇,悲欢周转。
谁证菩提。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
备注:无脑恋爱,真的很无脑
1、
这是林弈打工的第三周。
风和日丽春光明媚还加上万里无云,隔壁店里的萨摩耶今早照例找他们店里的金毛撒欢了5分钟。打卡机显示,这是今天开店位置的第27单。
生意有点差,毕竟是周末。
“一杯茉香奶绿。”
“现喝,打包?”
玻璃门折射着太阳明亮的光线,整个店里没多少人,林弈的视线不由自主飘向某个角落的发光体——穿着白衬衣的人挑了个阳光普照的座位,桌上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被光照地和加了buff似得。
林弈觉得他得瞎。
这家伙叫许望。
严格来说当了林弈将近六年的同校,从初中开始,他就不停听说许望的光荣事迹,什么打架斗殴,逃课上网,勾搭妹子始乱终弃。反正,有个妹子被他抛弃之后在操场上哭的和杀猪似得,林弈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耳朵疼得慌。
可以这么说,林弈几乎就是听着许望的“英雄”事迹长大的。
然后到了高中,他们竟然又在一个学校。市重点。林弈正常发挥,许望是初三浪子回头超常发挥。所以林弈听说许望特么又出现还在自己隔壁班的时候,内心是很不是滋味的。
但对方高中后走起了暖男路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特别后来还成了校篮球队队长,每天都能听到班上女生叽叽喳喳。
今天怎么怎么又险些撞到许望啊。
什么对方篮球打得特别好,还是小队队长,太全能。
最过分的竟然还有人说许望那头自然卷特别帅气。
林弈这就特别不开心了。
毕竟,许望那头毛是他初中毕业自己去理发店卷的。你怎么都不想想,那家伙时卷时不是特别卷的头发肯定不是天生的。
为此林弈想到许望,满脑子都是装模作样的斯文败类。
直到许望进他店的那一天,斯文败类四个字,直接升级成了禽兽。
他还记得许望那天点的是杯美式咖啡,不加奶不加糖。
他端杯子到对方位置上,许望从一堆作业里抬头叫了他的名字。“林弈……”
“恩。”他把咖啡放在桌子。手还握着杯柄,却听到许望说道。“林弈,我看上你了。”
浑身僵硬了片刻。
林弈难以置信地扭过头,许望正撑着下巴对他笑。
然后他愣了好久,当场抓起咖啡一饮而尽。
“好喝吗?”
“挺好喝”林弈木像个木头桩子。好一会,他木道。“我,我再去给你弄一杯。”
>>>>>>
嗯……许望目测不是个弯。
或者可以说笔直笔直的简直日月可鉴。
毕竟人初中到现在一堆的桃花债,就没有一朵是男桃花。
所以那句我看上你了究竟是什么意思,林弈在心里七拐八个弯楞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问发小。
发小说,人就是看上你了。他又问,那要是个男的呢?
发小说,那就是你得罪他了。
林弈一听,懵了两秒,忽然意识到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
不远不近,就是上两周。
前学校办场校内篮球赛,许望那班正好和林弈那班打对手赛。
要知道许望是校篮球队队长,一顶三不行一顶2.5那还是有的,带领的队伍那就是“死亡队”。但那几天他们班长吴哲偏偏和文娱委员告白了,对方说要是赢了篮球赛就答应他。
于是全班男生都疯了。不争馒头争口气,不争口气我们要给班长争个妞啊!
一场碾压赛,硬生生就扛出了个加时赛。
当时林弈那时候完全是去凑数的。他什么都好,就是打球特臭。结果那天,倒数计时7秒,球传到他手上,林弈也不知道是小宇宙爆还是祖坟上忽然冒了青烟怎么的,站在几乎半场的位置对着篮框投出了一个空心三分球。
压哨三分逆转全局。
瞬间全场都疯了。
他被一群哇哇大叫的队友抛上了天,一扭头正巧对上了许望的视线……对方靠着球架对他一笑。
感情……那好像正好是许望来这家店的前两天。
天地良心。
林弈想,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祖宗。
2、
说起来,林弈打工的地方有个特色。
那就是他们店里的wifi隔三差五就换一个。
用的最多的是“今天不吃肉”和“明天就减肥”的英文缩写。很直观地反应了他们店主的心情和恋爱状况。因为店主他女朋友嫌他这不到30的啤酒肚丢人现眼,总勒令他减肥。
有次他俩吵架,还把WIFI密码改成了“绝不相信爱情”。
人来问完wifi,林弈下一秒就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许望来的那天,wifi密码正巧是“天气不错啊”。后者听完后意味不明地对他一笑,笑的他浑身发毛,活像个千年聊斋。
林弈是真摸不清许望的意思。
他也没敢问。
毕竟人要没那意思,问出去,他面子往哪儿搁?要一问人真有那意思,那就别要脸了,这……直接就要命了。
于是林弈整天颤颤巍巍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差点没‘吊桥反应’。但许望从头到尾也没做过什么。在学校因为不是一个班,也没什么串门找他说话的先例,来他店里,许望也就老老实实点个美式,把那五三望桌上一摊,方圆几里都是他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气氛。
搞得林弈都不好意思撵他,否则那都是摧残祖国的花朵。
以至于到了现在,店长看到许望来了,都笑呵呵道。“小弈朋友来了啊,又在等小弈下班呢?”
许望没反驳。
林弈没敢反驳。店长天天感慨着年轻人就是有爱。
但其实他俩的最多的对话也就那几句。
“今天喝点什么?”
“照旧。Wifi密码改什么了?”
他们是……真没什么关系。
>>>>>>
夏末的季节,云层都厚厚地积在天上,只有头顶摸不清尽头的漆黑天幕。
家里来了最后通牒,要让林弈两周后去上高考周末辅导班,这意味着他的打工只能进行到下周周末了。想想自己工资还没领多少,林弈有点不高兴。
慢慢悠悠在街上骑着不想回家。路过初中学校的时候,忽然刹住了车。
林弈看到许望的时候,他们隔着密集的铁栅栏和小半块的操场。
今天许望没来店里,林弈还纳闷对方跑到了哪去,没想到在自己这找到了人。
四周的教学楼灯光都被熄灭,那人站在操场中央,有无数雨丝被灯光印成细密的银线。他想许望应该已经湿透了,可却好像没有知觉一样,是不是脑子傻了。
只是等林弈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抓着湿滑的围栏,和某人一样翻进了学校。
雨水滴在伞面上,发出一点闷响。他走到旗杆下,许望正好转头来看他。
“你在这做什么?”
“看你在这来看看。”林弈躲在伞下,有些尴尬地挪了挪身子。
他觉得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怪,毕竟就他俩这情况,还没到深夜翻墙送伞的交情。
得,淋死他算了。
林弈心想。可看到许望几乎湿透的衣服脚又迈不出去了。
脑内整一个天人大战。
许望只是静静站着,许久,他垂了垂眼,扭头往围墙边走去。
那瞬间,林弈脑子里所有可能性都朝着“你个真事儿逼”狂奔而去。
毕竟中华语言博大精深,他怎么就偏偏料定许望对他是有意思的。从小到大这八荣八耻你白背的,大雨天的有伞不给遮,你这是要气死谁啊?
他一把拽住许望手腕。“下雨了。进来。”
离开的脚步顿了顿。
雨水顺着对方的发尾还往下落,许望转过头看他。“你怎么和以前还是一样?”
林弈有些愣神,他完全不理解对方嘴里的以前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身边一挤,伞下一个人变成了两个。
他听见许望慢悠悠地语气道。“周末陪我出门买东西。”
用的不是祈使句也不是疑问句,稔熟地想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3、
其实,林弈初中是见过许望打架的。
想想,这大约就是许望嘴里说的那个“以前”。
想来夜路走多能撞见鬼。
林弈那时候也就初二,作业没带,初中清校夜里不让学生进。
他又担心第二天被老师告家,硬是冒着雨翻了学校的围墙。
翻进去的时候,他就听到吵闹的人声,男女都有。
那年头的学生似乎对于在学校打架有种莫名的向往,白天不能打就晚上打。
一个两个还挺兴奋。
一群人大乱斗,还把林弈翻墙的路给堵了,他蹲在柱子后面抱着他那歌颂祖国大好河山的作文本,涕泪横流,心想自己怎么就这么背。
他就这样在柱子后面蹲了半天,久到外面声音都散了,才敢拖着麻掉的腿从柱子后面爬出来。
大晚上大白月亮在天空照着,林弈看着瞬间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还没笑出声,他就对上了蹲在墙角抽烟的许望的脸。
用许望的视角,林弈大约就是见了鬼。整个眼睛瞪得老大,一直手指着他。“你!你你你……”了半天。
外头风光霁月,鸟静虫鸣。
林弈脸上却像盏走马灯,几乎把那人生六苦都参透了,硬生生憋出了一句话。
“你!抽烟不好,少抽点!”
那语气相当笃定。
许望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口烟卡嘴里,直接给吞了下去。
这便是许望和林弈初中唯仅一次对话。
算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在他们记忆里存着,占着小小的一块。
过了太久,林弈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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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怎么样。”
“还行……”
周末商场球鞋店里都是来来往往的人。
林弈是被许望拽出来的,人笑的一脸乖宝宝和店长说,能不能让林弈请个假。然后店长看着祖国花朵们乐开了花,大手一挥准了。
顺便免了林弈一个下午的工资。
其实,和许望出来林弈也并不是不愿意。
他做了一个多星期的自我建设,想着人要没做过分的事情,就不能这么误会人家。
结果一路上,许望贴心如他妈。
马路让他走里面,进店帮他推推门,时不时还一句,你渴了吗?到林弈觉得自己像个被老母鸡护着的鹌鹑。
直到许望在球鞋店打算帮他换鞋的时候,林弈心理防线彻底塌了。
“许,许望,这不合适。”“什么?”许望还维持着给他换鞋的姿势,询问道。
林弈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你没必要送我东西,咱俩也没倒这份上。”
“没什么,送完就到那份上了。”许望弯眼一笑,哄小孩似得。“是不是吴哲偷偷告诉你什么了。你别理他。我和他说了,他说你要没意见,他也支持。”
这种你别担心,你爹已经同意的台词,着实把林弈吓得脊梁骨一抖。
于是他一脚把许望踹飞的时候,自己的表情比许望还要震惊。他缩在椅子边上,大有我下一秒就要拉爆这颗手榴弹的气势。“许望,你死心吧,我不喜欢你,我们两个男的是不会有结果的!”
要知道,按林弈这性格,这么正面地和恶势力有多不容易。
他觉得世界都应该给他掌声,许望的眼角却抽了抽。“你……你说什么?”
“我……我们是真的不会有结果的。”
“不是,吴哲那家伙到底怎么和你说的?!”
“他没和我说什么。我猜的。”林弈表示并不想坑队友。“你,不是说你看上我了!”
“我那是看上了你的球技!想拉你进篮球队!”许望脸都绿了。
“吴哲那王八蛋说你那是瞎猫碰死耗子,不给同意,死活要你自己肯才行。不是,林弈你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想来那大约是林弈人生至今为止最长的几秒钟。
他的脑子像个生锈的铁壳,咔哒转了两下,发出了嘣!地一声脆响。
篮球队……所以才给他买球鞋。对哦,这就是明显挖墙脚的怀柔政策。
头顶大白灯笼照着,心里小凉风吹着,林弈自打出生都没觉得自己有多自恋。
忽然觉得,全在这一刻补齐了。
4、
自打那天之后,许望就没来过林弈打工的店里。
店长说,哎呀,你们年轻人真好还会闹矛盾。你那好朋友都不来了。
然后就特别贴心地顶着他日渐消瘦的肚腩,把wifi密码改成了“兄弟抱一下”。
林弈生无可恋的把这密码念了几天,心想着,能改成“人生火化”吗,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到头了。
于是,在他人生到头不到半天之后,他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阿弈,许望出事了。”
其实。林弈一直很嫌弃他们班长给他的称号。“阿弈”“阿弈”听着就像在叫隔壁阿姨。
但那一刻,林弈来不及嫌弃,只是跳出柜台,一把抓住吴哲的肩膀。
“你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靠!”吴哲还喘着气,一把推开舔他脸的金毛,掏出手机。“说是,许望以前打架的视频被人爆了。”
林弈把手机接过来。
是一段低画质的视频。画面中间蹲着一个人,周围嘻笑着轮流上前。画面一点点旋转,最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上,他面无表情,站在人群之外。下一秒视频黑屏。
“不是,许望以前真是这种人?”吴哲语气里还有点难以置信。“刚篮球队里直接就打起来了,你看学校论坛,都刷疯了。”
林弈闻言打开论坛,平日偶尔刷着男神真帅和校园八卦的页面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新贴,就像板块被恶意屠屏了一样,清一色的视频截图和谩骂,还有一些长得和微信朋友圈的标题。
【震惊!所谓男神不过人渣,八一八高三学霸不为人知的一面】,起的绘声绘色简直男默女泪。
这些林弈是知道的,初二那年他们学校出现过一次严重霸凌事件被闹得沸沸扬扬,还上了地方报纸。许望也在其中之列,因为不是主犯所以被记了大过。
林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手在不自觉发抖。“那……那许望呢?”
“不知道,据说是篮球队的人要开除他。反正我刚刚是去劝架的,喏,脸还被不知谁给挠了。”林弈懒得理他们班长的脸,毕竟人文娱委员都和他在一起了,挠个一两下又不会变成单身狗。他想给许望打个电话,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对方的电话。
他第一次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许望,他们是真的一点也不熟悉。
“怎么办。”他抓住吴哲的手,觉得自己脑子冒火。“这家伙会去哪儿啊?”
5、
现在想来,林弈和许望的许多次偶遇都是和翻墙有关。
十有八九,那天都还得下点雨。
不过好在今天没雨。
就是林弈翻围墙进来的时候,险些摔成个跛子。 许望坐在操场的双杠边上,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老旧的建筑,所有灯火都已经熄灭,像个空空的壳子。
“你还真喜欢我们初中。”林弈顺手撑着铁杆翻上双杠,四周都是深夜草木的气味,偶尔头顶有飞机闪着星星点点的灯掠过,两人就这么并肩坐着。
“以前打完架就喜欢来学校坐坐。”许望声音和往日一样慢悠悠的。“这里夜里空荡荡的,又没有人,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放眼望去都是朕的天下。”林弈点点头,一米二的水平双杠,两个人和羊肉串似得串在上头,还真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他动了动扭到的脚踝。“对了,你怎么都不接我电话。”
“哦。我就说怎么又7、8通陌生来电。以为恶意营销,我加屏蔽了。”
林弈直接咽的不想说话。想他为了要许望电话,刚在篮球社还险些和人打起来,这家伙竟然把自己给屏蔽了。嘴角打架的淤青还新鲜,林弈直接开损。“可不是,许望大大初中开始就阅女无数,隔三差五姐姐妹妹的骚扰电话,哪能随便接啊。”
这要搁平时林弈哪敢和许望这么说话,这明显是被气地够呛。他今天找了许望一下午,工资还特么没了,想想就亏。
“我怎么就忽然阅女无数了,到现在我都没女朋友。”许望忽然反驳。
“卧槽,你要脸吗?当初一班那妹子被你始乱终弃,在操场哭的和杀猪似得,全校都知道了。”
“那她表白我拒绝她了而已。谁知道哭得和我对她做了什么似得,直接把我吓得那天下午没来学校。”
“这么说来你还挺委屈?”
“可不是。”许望得意道。“我初中那么老实,也就打打架逃逃课上上网,别的事我什么都没干。”
林弈不说话了。他本来还担心许望因为帖子的事情想不开,现在感觉这人直接脸可以砌城墙。根本不用担心塌。他扭过头,眼神却微微一震。
视线里,许望垂着眼,脸上没有半丝喜悦的神情。
“那为什么……”林弈想问问当初的事,却不知道许望是否愿意开口。
“朋友。”许望轻笑了一声。“其实那个被打的人,抢了我朋友的对象。用那时候的话来说,我们兄弟被带了绿帽子,我们就想给对方一点教训。很无聊吧?
可我们那时候心里真是那么想的。
人就是这样,没有人告诉你是错的时候,你会觉得一切是理所当然的。没有收到惩罚的时候,谁都不会因此而害怕。”
“所以你道歉了?”
“没。”许望淡淡道。“直到被抓到教务处,我心里都还不服气。而且我巴不得被开除。”
“那你为什么……”
“我爸。”许望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有了点波澜。
“说来也奇怪,这个人吧,从小到大都窝窝囊囊,就爱家里横,没事揍我。以至于我和他关系也很差。但他有个毛病,要面子得不行。
曾经为了点芝麻豆点的事在小区里和人吵了一下午,就是为了他所谓的那点颜面。所以我一直看不上他,只是没想到……”他顿了顿。“那次他给人跪下了……为了求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啪一下……”
他手比划了一下,抵着额头笑了起来。“太吓人了。”
他朝天叹了口气。“所以……无所谓了。”
他那人悠悠舒了口气。“那些都是事实,是我要为过去背的债。他们爱什么时候翻什么时候翻,要骂我,我排挤我,都是我应得的。人不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总没有比那时候更差了。”
“你很厉害。”林弈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看着许望扭头对他眯眼笑的表情,整个人把头埋了下去。其实他自己都没发现,从某种程度上,林弈对许望的事事儿妈的很,但他总是在心里事儿妈,表面上却又装地云淡风轻。从初中到高中都这样。
林弈不是个脾气差的人。
或者说,由于天生长了张有点婴儿肥的脸,再加上五官清秀,总有人爱把他和老好人挂上钩。
所以他冲进篮球社,对那些嘴巴不干净的人动了手,直接吓坏了吴哲。
老班长一颗心七上八下才把人劝回来。觉得自己交了个假朋友。
可谁说不是呢?
林弈怕许望,从来都怕。可同样的,他也比谁都关注这个人。他一直不能理解自己的这种关注的意义,甚至在许望和他表示亲近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做法就是把这层关系摔得越远越好。
“……老实说,我没准嫉妒你嫉妒得要命。”
“啊?”
林弈干脆把头埋地更低,语气却讪讪的。“以前你被你们班主任抓在走廊训话。我就心想,怎么会有这么狂的人。逃课,顶撞,群架,嘴里成天骂着人傻逼。
说真的,许望,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人,还有你的做事方式。
但你好像一直都这样没变过,你比谁过的都像自己。从始至终,你都敢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对了就对,错了就担。我想过,如果换成你我,这时候我会做什么,我可能会疯了吧。巴不得堵住所有人的嘴,不让他们发出一点声音。”
“可你呢,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坦然得让人害怕。
他曾经在许望身上看到了自己叛逆,狂妄的影子,却又在后来看到了他羡慕的未来。
那个人就像一面镜子,无时无刻在映照着自己的懦弱。
所谓的好孩子,优等生,他却忘了自己心中最想成为的样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真是。”让人讨厌。他握紧了拳头。
“林弈。”
整个脑袋被人掰得转了半圈,林弈回神时候对上许望的眼睛。探照灯白色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许望的手指蹭过他的嘴角,眯了眯眼睛。“你刚打架了。”
“没有。”林弈胡乱地想遮住受伤的嘴角,身子不稳险些从铁杆上摔下去。却被许望一把捞住。
“可刚收到短信,说刚刚有人为了要我电话,来篮球队和人打了一架。”
“什么……什么时候?”
许望勾起嘴角。“就在你说,世界怎么会有我这种人的时候。”眯着的眼睛依旧带着往日的三分狡黠,却似乎多了些看不懂的情绪,他注视着林弈,很久忽然笑道。“林弈……我看上你了。”
那天,林弈依旧是从学校翻出去的。
只不过他把许望推了个大跟头,和当初踹了人一脚一样霸道.夜风在耳边吹过,他听不见逆风声音,也嗅不到草木气味。
唯一记得的,一轮上弦月挂在天上。
那晚的月色,真的很漂亮。
7、
后来,将近一个星期,林弈都和自带隐身效果一样,消失在许望的视线里。
或者这么说,以前他是见到许望,林弈都是尽量躲着走。现在他是远远见到许望,直接就撒腿跑了。
反正无论上学放学,林弈都宛如一只疯狂的兔子,风一吹都能窜个百八十里。
吴哲直接就被逼疯了。
他跑去隔壁质问许望,后者由于最近‘绯闻缠身’,十分淡定地抓起讲台上量角器。三秒后,他们班上的几个男生左右手抓着吴哲,直接把人架了回去。“别别别,咱们别和他打,他当初混过的。”
日子就这么过。
没人知道许望在想什么。同样,也没人知道林弈的。
之后的日子,他们两个就像两条平行线,不相交织,各不往来。从许望篮球队撤职离开,到视频风波渐渐落下帷幕,再到倒霉催的期中考试。
然后就是入了秋的落叶纷飞。
林弈最后一次去打工就是期中考后的周末。
那天,店里的大金毛照例在他脚下撒欢似得转了一圈又一圈。至于店长,由于媳妇儿来看他,整个绽放地像朵盛开的向阳花,把事儿都丢给林弈一个人做。那天店里生意还挺好,一整个甜品店里位置被坐了有七八成,背景音乐播着,四周都是喧闹的人声。
林弈穿梭在各个卡座之间,直接被忙成了一颗陀螺。
然后许望出现了。
像是整个世界忽然被丢进了一个重磅炸弹。林弈脑子里乱糟糟成了一团毛球,手脚不听使唤,饮料品种点错了三次。
林弈不知道对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毕竟这大约是从那次球鞋店之后许望第一次光顾。总有点非奸即盗的意思。
许望倒不忙,照例点了份美式,付完款就找个角落,大大方方地开启了他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在叽叽喳喳的店里来了个僧人入定。
店里的人来来往往,林弈一个人下单送餐,死命拖拉,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把咖啡送到许望桌上。“WIFI密码多少?”
许望没抬头,手上还不紧不慢写着应解的公式。林弈看了眼秀恩爱的店主,却僵在原地,咿咿呀呀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怎么了?”许望抬头。
“额,密码是……%*R^%&……”那点声音真是比蚊子还小。
“什么?”许望的表情瞬间疑惑地厉害。他倒是不怕林弈跑了,就是担心这家伙是不是最近傻了。“你大点声。”
“唔%*R^%&……”林弈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点,只是被店里的音乐和吵闹声盖过了。他也不管许望有没听见,立马拔腿就走,许望却在身后喊了他名字。
“喂,林弈!”
身后的声音让他猛地站住脚步。
心脏不听使唤,乱糟糟的思绪成了沸腾的血液涌入四肢百骸。
林弈觉得自己开始恶毒。
是你来招惹我的,我头疼脑热了这么久,你凭什么都好好的。从以前到现在,你凭什么都是好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许望在大太阳里依旧干净地发亮。
他心想,这人,真他妈的好看。
“我喜欢你!”
他们隔了三四个卡座,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半个店都听得见。许望似乎是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于是那一刻,所有的喜怒哀乐被牵系在那画面的尽头。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眼前这一点。
那个人目光渐渐融进了名为喜悦。
午后的阳光顺着玻璃窗透进落在他们的眼角眉梢,潺潺地像是淌进了过去的岁月。
有人走过来拥抱了他。
他听那人说。
“巧了,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阳光正好,秋日依旧。
冬季未远。想来不久,早春随后。
-END-
作者:乘零
评论:随意
取个好名字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尤小玲常常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霸气,普通到显出几分敷衍。所以在有能力以后她毫不犹豫地把中间一个字去掉了。过了好久尤家父母才知道这件事,这时的他们早没了从前的气性和可供挑衅的权威,最多抱怨几句为什么没跟他们商量。玲,玉声也。她的名字本身没有意义,只是上户口时工作人员问了,他们就顺口这么说出来了而已。而她那个称得上青梅竹马的邻居陈末,倒是可以说是人如其名。
陈末从小跟着他奶奶生活,不爱说话,存在感竟然也低得出奇,像放置在时间里的一道阴影。“文静”是老师惯用的评语,属于“孤僻”的替换词。在脑海里找了找,见没有丝毫印象,将这两字写上去就是。陈奶奶戴着老花镜去翻他的学生手册,看不惯自家孙子没有朋友,所以找上了隔壁同龄的孩子。陈末从不违逆他奶奶的意思,尽管认为没必要,但还是每天等在尤家门口。小学起,尤小玲后面就跟了一个身影,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偶尔搭几句话,只当是同路人。
学生对于可以管制他们的教师通常很敏感,有一段时间他们班上那个非常严厉的数学老师胖了点,还变得很爱笑。后来知道原来是她怀孕了,已经在准备结婚事宜。每次临放学,她未婚夫都会开着车来学校接人。一群学生不光喜欢讨论老师那枚戒指——她拿着三角板往黑板上比划着时,手上的钻石尤其显眼,便引得课堂上一阵窃窃私语。放学则围着护栏往下看,然后就着陈末和尤小玲起哄,说是他们男女朋友,天天一起回家。无论陈末跟他们解释了多少遍也没用,倒是尤小玲略微粗暴的方法起效了。她直接两脚踹到纠缠不休的那人屁股上,指着陈末,“还说?怎么不说大点声,这我小弟懂?”
于是尤小玲荣获“校霸”称号,明面上是没人再开两人的玩笑了。私下陈末倒是经常收到别人对对方的评价,嬉笑地说上些“你老婆很凶啊”之类的去惹他白眼。不过升入中学后,这些幼稚的东西终于减少。学校抓早恋,青春期的学生就下意识规避男女之事,不得不按捺着心里面的蠢蠢欲动。
此时的陈末依旧是尤小玲的“跟班”,这么多年下来甚至已经得心应手了。那会儿言情小说盛行,什么黑道太子、校园top4火得一塌糊涂。里头的主角被描写得强大又专情,封面上的帅气脸庞不知俘获了多少读者的芳心。尤小玲也跟着看,一连被老师没收了好几本依旧乐此不疲。有时候她没空,陈末就去书店替她买,从一堆花里胡哨的书里选出一本《帝国太子的女人》。
如无意外,他们之间纯然的友谊应该能维持很久,多年后还能感慨自己的人生竟有良友相伴。但是大多曲折离奇的故事都启蒙于现实,事情的转折很快出现了。他们这个小城里的毫不起眼的学校突兀地来了个转学生。听说之前是在日本读书的,家里在港城有很大的势力。“小少爷”来报到的那天又下了一场秋雨。奶奶早上给陈末煮的面里卧了鸡蛋,他翻出来两口吃完,然后到楼道等尤小玲出门。女孩子碰了碰他的脸,又摸摸自己的,“你感觉怎么样,没睡醒吗?”一路跟人东拉西扯终于到了学校。第三堂课,任课老师带着转学生进教室,简单地说明后让他自我介绍。陈末昏昏沉沉地抬头,黑板上已经潇洒写着“方其琛”几字。
那人穿的可能是从前的校服,裁剪良好的白衬衫、灰色格裤,上面精致的校徽看着就和这里格格不入。他把名字说完,在老师开口前先说了结束语:“今后会跟大家好好相处的。”配合着略微的一躬身,恍若小说男主的家世容貌还有温文尔雅的做派。不巧,陈末坐在角落,旁边则是班里唯一的空座位,上面早垒了一沓新书。顿起的骚动还未平复,方其琛就顶着众人隐晦的注目走到他面前。“我是坐这里吧……你好?”他说。窗户进来的风湿润,空气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雨雾,扑面却只让人觉得冰凉舒爽。陈末略略点头,却已经忘了具体回了他什么,大概是因为那场持续了很久很久的低烧。
实际上方其琛并没有在这个小地方待太久。高考前的那个学期,他已经和尤小玲分手。约着他们再见一面的短信被陈末错过后,他就出国了。眨眼多年过去,陈末某天忽然想知道远处自己从未感受过的风是如何的,亦或是陌生的街道、擦肩的行人。拿着相机记下了太多地方,走走停停,他却没想过找方其琛赴一个太迟的约。他不知道自己在究竟在方其琛的恋情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又是怀揣着什么心思把尤小玲交由他退回的戒指藏下来。错失了最后的机会,如今谁都没有了那份少年人的莽撞后再见面,陈末就多一阵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十几年下来,曾经的小城发展得很不错。年前的老同学聚会之后,陈末现在就在其中一人新开的酒吧兼职调酒。尤玲则升职成了“尤总”,忙着到各个城市出差,反而不像先前那样有空天天来捧场了。方其琛,难以想象一个人留在别人脑海里的影像竟然可以做到经年不褪色。媒体报道中偶尔会看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而陈末能在这儿发现对方得以归功侍应清场。趴在桌上睡着的人不是醉倒,被喊了两声就抬起了头。陈末临出门时回头去看,正好同他对上视线,因此站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陈末。”他没醒酒般歪着头托腮,话里没有丝毫生疏,自然得像是午觉睁眼后接着的一句随口调笑。陈末在吧台后面退了两步,同样的“好久不见”就没了下文。“……喝点什么?”只得背过身拿酒,听见他说“Tequila”。和自己拙笨的口舌正相反,陈末一直觉得方其琛的嗓子念英文特别好听。无论是抵着上颚去发音,又或是齿碰着齿、唇点着唇。但凡试图将目光停驻到他身上、以一种躲闪着的凝视,自己与他的差距便尽数浮现出来,进而自惭形秽。
也许是自小生活在外国环境的缘故,在学校里他就不必操心英语成绩,甚至还能给陈末和尤玲补课。陈奶奶对这个孩子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方其琛其实是陈末的第一个朋友。一起学习也好,玩闹也罢,她总归是乐于见到自家孙子不那么形单影只的。夏季的末尾,陈末出生,父母紧跟着离婚。简直是胡闹,爱了就亲亲密密地生下孩子,结婚了才发现处处不合,又离得轻易。就这样撇下孩子分道扬镳,逢年过节都见不着人,让他跟着一个老婆子长大。陈奶奶不止一次心疼孙子没有父母,他性情那么乖,可以说体贴过了头,要是以后自己死了,徒留陈末一个人孤零零……
尤小玲敲响医务室的门,老师不在,屋里的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过了头。方其琛是自来熟界的佼佼者,陈末实在不习惯。可又是这位新同桌把自己扶到医务室的,为了不陷入更尴尬的面面相觑里,这段时间他们就保持着那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早上你还说没事呢,看看现在。”尤小玲冲进来,把下意识站起来想走的陈末按了回去,“校医有没有给你吃药?退烧了吗?”用手背探完他额头的温度,她才想起这儿站着个没见过的人。陈末任由她摆弄,在面对尤小玲时他已经学得乖觉,再偏头指向一旁,言简意赅地给她介绍:“……这就是那个转校生,我同桌,方其琛。”
学期开始老师已经宣布了此人的存在,着重渲染了他的优秀以及强调大家不要做出什么事情来破坏学校的形象。传到隔壁班的尤小玲那儿,她跟陈末嘀咕“怎么这么大的架势”时难免有了期待,结果左等右等都没见人来报到,热情过去她也就把这事给忘了。“你好你好,陈末真是麻烦你照顾了……”话里的当事人一脸无奈,拉住尤小玲:“不要在别人面前以一副我家长的口吻说话。”方其琛听着他们的话笑,跟着调侃:“闲着也是闲着,不麻烦,而且陈同学很乖。”
尤小玲乐得快要拍桌了,“喂,你们俩……”,本来陈末脑子里就是迷迷糊糊的,现在更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不欲跟二人多争辩,他直接往外走,结果正好撞上老师进门,又给拦下询问状态。看陈末一一回答了,尤小玲就在后面搭住他肩膀:“走吧,回去吃饭了。”方其琛落他们几步跟着,一路碎碎念:“你们关系这么好……原来是从小一起长大……你不嫌弃我话太多吧?”尤小玲有问必答,就差和他说上一句相见恨晚了,当然是摆手否认。“ ……那我能到陈同学家里吃饭吗?”听见他问,下意识点头:“好啊……”
“不行。”幸好陈末及时截住话头,尤小玲那个被哄得找不着北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啊、抱歉哈哈。”方其琛见被识破,便绕到陈末面前,笑嘻嘻地卖可怜:“陈同学拒绝得好冷漠,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家里又没人……”陈末不为所动,他继续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还在医务室守了你那么久……”“因为老师没叫你回去。”眼看着尤小玲跃跃欲试地想帮腔,陈末干脆打断他,并心中腹诽:“为的是借机逃课才对。”
上午时候班主任就打电话来说陈末发烧了,但不是很严重。陈奶奶心里挂念,拿着毛线针怎么也织不下去,临放学就频频地去看钟表。今早的雨刚停,太阳光隔了重重的云才降下来,阳台上的芦荟长势喜人,水滴挂在嫩绿的刺上。她又出去把几棵小盆栽归位,扫掉地面的枯叶,总之是不肯闲下来。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陈末进门,尤小玲朝自己家走,在外面跟她招手:“陈奶奶。”“诶玲玲,末末回啦。”她应声,刚要拉住陈末看看情况,就见到了从他后面冒出来的少年,“奶奶好。”
相较于他人喜欢追求波澜壮阔的人生,平淡无奇、一成不变的生活或许更适合陈末。若是可以一辈子都和奶奶待在一个小城,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仅仅是从每天相似的阳光中摄取的些许幸福,他便感到满足,不再往外踏出半步。“这杯,日出。”陈末心不在焉地把方其琛想要的烈酒调成了眼前果香馥郁的红橙色酒液,推到方其琛面前。
“其实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说……”跟方其琛的几句叙旧之后二人便陷入了安静中,陈末回想着方才他们提到过的话题,率先开了口。他觉得对方是在为没有参加奶奶的葬礼而抱歉,但其实没必要。他们从相识到相离才多少年,距奶奶离世又过去了多少年。“是关于尤小玲的,”他盯着方其琛手边的酒杯,转了转卡在骨节间的尾戒,顿了一下继续说:“她后来一直都没和你碰过面,但是她让我还给你的东西、就是那枚戒指……”方其琛抬眼看他,作倾听状,“嗯?”
虽然奶奶叫陈末“末末”,但尤小玲和陈末从来都是直呼对方的名字。而方其琛,他很快找到了陈末的专属昵称,连带着尤小玲跟着喊。“陈陈~”她扑到陈末课桌前,双手交握:“陈陈拜托~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陈末停下笔,抬头:“如果你变回正常的话。”尤小玲左右看了看,扯了他前桌的椅子反坐,正要细说。方其琛也把脑袋靠过来:“怎么了?”结果这人丝毫不领情,“去去,这是我俩的事……”还要凑到陈末耳边去讲。
方其琛讨了个没趣,只能自己站远些,抱臂靠在窗边仍觉得不爽,转身把窗户打开了。陈末听她说完,蹙着眉跟她确认一遍:“名字、叫什么?”“诶呀!”尤小玲拍桌,捋了捋被风吹到嘴角的头发,再度俯身,稍微提了点音量给他复述。只见陈末点点头,答应下来。尤小玲便心满意足地叉腰,转而对方其琛怒目:“不知道现在很冷吗?开什么窗,陈末感冒了怎么办!”陈末也不明所以地转头,处在两双视线下的方同学只得哼哼两声,反手关上了窗。
直到放学,方其琛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关键是尤小玲竟然不见了踪影。“她呢?”方其琛跟着陈末,走路还要一步三回头地看她有没有追上他们,终究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尤小玲到底要你做什么?”陈末轻描淡写:“她留下值日了,让我替她去买东西。”现在走的确实不是陈末回家的路,但方其琛自然是没有明白,“就这样?至于神神秘秘的?”“嗯。”陈末迈进店门,视线扫过各种花哨的书封,看着方其琛在书架前的琳琅满目驻步,戳了戳他后背:“嗯……好像叫做《忧伤可以不说话》,封面是蓝色的……”
回到陈末家时,方其琛显然很得意,好兄弟般勾着他的脖子,“最后还是要靠我才能找到嘛,陈陈……”陈末很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拿手肘抵住方其琛心口。“其琛也来啦。”陈奶奶听到他的声响,在沙发上坐起,亲切地拉着他过去。“这帽子差不多了,来,试试。明天我再收收尾就好了……”“诶,谢谢奶奶。”方其琛嬉笑着应声,头顶上拖着几根零散的毛线问他们,尤其是陈末:“帅不帅?”
年尾的时候方其琛回港城了。陈奶奶先是可惜不能一起过年,转念一想又觉欣慰。果然还是要回家才对,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就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念书。陈末被奶奶支使去给门口新买回来的两颗小金橘挂上红包。他父母是惯常不回来的,哼,没忘记往陈末卡上打抚养费就好。陈奶奶瞥一眼电话,刚决定不去想这些糟心事,铃声却突兀地响了。
只听了第一句,陈奶奶便被逗得喜笑颜开起来,“好、我们都好。诶,末末——”陈末在外面探头,脖子上围了条喜庆的红色围巾。“其琛打电话来了,你跟他说话吧。”奶奶连连招手。陈末已经加快速度把手头的红绳都绑上了,结果依旧得了几次催促。等接手了电话,安静中就是近在耳边的呼吸声,陈末抿了抿唇,“……你好。”方其琛的笑声经由听筒传递:“陈陈,我只是想,提前祝你新年快乐。”陈末嗯了一声,补充道:“谢谢……你也是。”
幸福是世界上极少数人才能握在手中的东西,短暂、又易逝。因此,和陈末的通话挂断没多久,方其琛嘴角的微笑就无法再维持下去。方父板着一张脸,盯着他:“怎么,又是在哪里认识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方其琛慢吞吞地将手机收进口袋,朝他挑眉,“您有事?”他的父亲并未被这般满不在乎的模样激怒,仍维持着那副严肃神色,厉声强调:“我警告你,方其琛。你在外面玩几个女孩子都好,都随你。但你要是坚持,要敢再出格一点,别说你爷爷,我先饶不了你。”忍耐几句已是极限,方其琛可不想等他接下来的叱骂,转身就走。余下的一句从背后传来:“还想待在方家,就给我记住了。”
各家有各家的不和,新年里隔壁尤家也不消停。尤父尤母给尤小玲添了个弟弟,三、四个月正是爱哭的时候。高龄产子本就艰难,尤母边修养边工作,少不了要尤小玲帮衬,基本上一放学就要赶回家看顾弟弟。陈末翻着一张试卷,奶奶在几团毛线球里挑挑拣拣,刚想问末末喜欢哪个颜色,隔壁就传来一声叫喊,陈末手下笔画不停。
这声响不同以往,像是打碎了什么,然后是女人几乎崩溃地咒骂:“……尤林你要不要点脸,六年,整整六年!你不嫌得上脏病我还嫌呢!还有这个儿子,我是做什么要怀他……”尤小玲原本在婴儿房里刚把弟弟哄睡,如今被吵醒了便又是一阵哇哇大哭,但已经没人顾得上了。尤小玲不是蠢人,木着脸听了几句就明白了事由。打开房门,迎面就是她妈妈吼的一句:“哭什么哭!”尤父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尤母满脸是泪,紧抓着手里的抱枕猛然往她的丈夫身上打,口中呜咽着。尤小玲不知该做什么,傻站在那儿,哑声喊:“妈……”
陈末写不下作业了,方才的争吵停歇了一阵继续响起,他放下笔起身。“奶奶,我出去一下。”结果陈奶奶叫住他,拍拍身旁的软垫示意:“末末你别动,来,这儿坐。让我去把玲玲叫过来吧。”这些事情的确不是他能管的,陈末低声答应,看着奶奶叹着气摘下老花镜。尤小玲眼圈发红,努力压制着嘴唇不自觉的颤抖,到了陈家,终究是忍不住向亲近的人哭出来:“奶奶、陈末……怎么办,怎么办啊……”陈奶奶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没事,他们会处理好的,都和玲玲没有干系。你还有我们在呢,对不对?”
方其琛在宅子里应付那群麻烦亲戚累个够呛,元宵都未过,就借口开学溜之大吉。大人的世界切实不适合孩子。尤父尤母前几日在商议离婚,闹得不可开交,结局却是不了了之。期间张嘴只会哭的婴孩没被嫌弃,反而是尤小玲,夫妻二人从前对她的种种不满似乎都在那一刻爆发开来。不离也好,像团垃圾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的骂战她可算是受够了。到底是一切归于正轨,仿佛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又仿佛谁都在面上嘻嘻哈哈。除开陈末,他不爱笑。但他却敏锐地察觉了身边两个小伙伴的变化。
尤小玲最近沉迷逛精品店,乌鸦一样被那些亮晶晶的饰品吸引,粉色的手机上不光贴满了水钻和亮片,还绑满了挂饰。“嘿!”她偷偷摸摸地进了陈末的书房,在后面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实际上陈末早就听到了她跟奶奶的交谈,此刻只是平淡地翻了一页书,“什么事?”尤小玲不满地撅了下嘴,把一个小玩意儿扔在桌面上,“这个。”起先陈末以为是钥匙圈,毕竟她就喜欢买这些。直到它轱辘地转了两轮,“啪”地安稳下来。
是一枚戒指,外圈十分素净,只有细细刻下的暗纹,却有一圈碎钻嵌在内里。“怎么了?”陈末将它拿起来,随便地套进食指。“这东西竟然要上万块钱。”尤小玲痛心疾首一般,话里全是难以置信,给他强调:“上万!”“方其琛买的?”听到这话,陈末就确定了。不知是价钱太贵还是怎么,他下意识就把戒指从指节间拽下了,刮蹭得皮肤发红。尤小玲还震撼于方其琛的大手笔,没有注意到这一幕。陈末放下心,收回目光,问她:“提前的生日礼物?怎么不戴上?”
“尺寸不太合适。”尤小玲把两手伸在他面前,向他展示自己的十指,“你看我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会给随随便便的戒指套住。”陈末配合地点头,提议:“那我给你准备条项链吧,串起来戴着。”离她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零花钱加上前段时间的暑期工资应该足够买上一条和这枚戒指相配的。尽管每个月父母分别都会给他们转来生活费,但奶奶年纪大了,不能总指望着存款里的钱花。有机会的话,陈末仍旧会利用闲时打工补贴一下家里。
关于生日,和他们两人不一样,奶奶看日期更习惯用旧历,因此陈末过的也是农历生日。尤小玲只知道陈末每年的庆祝日期都不固定。为了保密,制造出“陈末收到都感动哭了”的场景。关键还是要靠方其琛出马,经过二三试探,他成功地在奶奶那里问出了陈末的出生日期。巧的是,就在尤小玲生日的后一天。“什么?这怎么来得及!”虽然二人经历了一番慌里慌张、互相推卸、手忙脚乱的行动,依旧在最后的时刻布置好了惊喜。
昨晚陈末才替尤小玲把她的项链戴到脖子上,今晚便轮到他做主角了。不知道为什么鬼鬼祟祟地把他叫到了方其琛的公寓。“喏——”尤小玲背着一只手,作出“请”的姿势,示意他把面前礼物山上盖着的布揭开。陈末看了看左右的玫瑰和蛋糕,甚至还有蜡烛摆出来的道路,难得沉默了。“你们谁要表白?”他问。尤小玲为他出乎意料的表现呆了一会儿,“哈?不是啊。”陈末平时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就没有点主人公意识呢。隐在暗中的身影也被他说出口的问题惊到,方其琛握了握拳,指甲掐在手心。
既然接下来的流程不太需要了,他索性不藏了,直接走出来。到陈末面前,将手上那个礼物盒递上。“方其琛,你……”陈末看着他的眼睛,见方其琛笑着垂眸:“生日快乐,陈陈。”盒子打开,是一对耳钉,纯正的红宝石散发着瑰丽的色泽。陈末也向他们抿出一点微笑,“谢谢……但是,今天好像不是我的生日。”比起那两个神思不属的“主谋”和“受害人”,这场闹剧里,就显得尤小玲的反应才是最大的。“什么?怎么回事?方其琛!”被点名的人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无辜。
陈末松了手,那枚戒指就像钟摆一样在方其琛眼前晃荡,被链条牵引着,在半空中划出银亮的光芒。“那时候她说不会拿着了,让我还给你。”陈末碰了碰脸,倒了一口冰水咽下。“我没有按她说的去做,抱歉。”方其琛似乎有些困惑,将戒指拿起来细看,才从记忆深处翻出来这件事。“是我、你,不是,怎么还是到了你这里?”其实方其琛本来不至于这样支支吾吾的,只是他在官网精心挑选外加没敢送出去的礼物而已,到底是随手给了别人。那时的他趁着午休,每次都用放肆而大胆的目光描绘这枚戒指原定应该的主人。借着酒意,沉淀下来的情愫便尽数转换为迟来的羞涩。他暗暗嘀咕的声音陈末没有听到,玻璃杯和尾戒碰出清脆的响声,陈末再一次:“抱歉,应该代表着你们之间很重要的东西吧。她哭得很伤心。”
“陈末,我和方其琛在一起了。”某天,尤小玲好像是总算想起了自己忘了提的事,不经意地在他面前说起来。陈末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晕出墨迹,问:“谈恋爱吗?”尤小玲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张嘴:“啊。”稿纸上的公式思路清晰,男生盯着它沉吟了一会儿,把答案写到了本子上。“虽说不提倡,但只要不影响成绩,那也很好啊。”尤小玲和方起琛有时候会约着陈末出去,游戏厅、水上乐园、卡拉ok。两个都是爱玩闹的,偏他总是扫兴,要是他们真的凑作堆那也挺好。“你、真的,这么认为啊?”女孩子在坐着的桌子跳下,转而双手扒着陈末的桌面,只露出脑袋问。“嗯。”
这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每次出去玩照例会问一句陈末,然后得到他否定的答案。回来时尤小玲和方其琛并非都是开心的,或许性格相似的人待在一起总会有各种各样问题出现,不是每个人都能喜欢并接纳“自己”的不完美。他们也偶有争吵,接着就分别找到陈末,要他评理。陈末更希望他们别吵架,和睦相处,好好谈恋爱。之前那个恶作剧般的生日派对给他带来了好几部藏书,要是没被他们打断,他看的速度肯定能提升至少一倍。
“喂喂,别看了,那家伙说要带我们去海岛上玩。”这一听就知道尤小玲还在生方其琛的气。最近他们都没再争吵,陈末当然不想搅合进去,淡淡地拒绝:“你们去就好。”“可是奶奶代你答应了。”陈末看出去,客厅里的陈奶奶朝他笑笑。事实证明那是一场错误的旅行,陈末依然努力规避着小情侣们的行程,因此也无法得知他们突兀分手的原因。与任何一次闹着玩般的分开不同,尤小玲异常的冷静,问起她只说是玩够了。方其琛则愈来愈少出现在学校,他的家里已经为他安排好留学事宜了。是去哪里,陈末自然不得而知,或许是澳大利亚,或许是英国。
一天晚上,尤小玲避过奶奶找到陈末,她脸上惶惶,欲言又止。陈末耐心地等着,她最终一咬牙说了出来:“我这个月的月经它没有来,怎么办,陈末,我、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前言入耳,陈末先是莫名,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是上个月?”尤小玲闭着眼睛点头,像是在面临审判。夫妻关系的破裂首先影响到的就是孩子,陈末是这样,尤小玲也不例外。尤家父母之间已然势如水火,偏偏还住在同一个家里。尤小玲当然不敢在他们面前说出这件事,只能求助于陈末。
“你已经确认过了吗?”陈末的脑子里还有点乱,背过身揉揉眉角等她回答。“确、确认什么?”尤小玲搓着手指,弱弱地问。“你不是……算了,你就在这里坐着。”陈末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嘱咐:“我去买试纸,你待在这里。一会儿出了结果,我们再做打算。知道吗?”尤小玲早就六神无主了,只知道点头。方其琛知道吗,他,是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才分手的吗?一系列问题在心底里盘旋,陈末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门再回来的,又是怎样担心地即将来临的结果。索性这几个高中生里根本没有闹出“人命”来,只是虚惊一场。尤小玲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摊在沙发上,吓得直拍胸口:“幸好……”陈末的话在一旁戳着她:“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认,过段时间要再验证一遍,或者去趟医院。”尤小玲摆手,“知道了。”
两人多少冷静下来了之后,陈末就又想起了方其琛。他还未开口,反倒是尤小玲先提到了:“我不想理他了,方其琛,他要去留学了对吧,反正以后都不可能再见面的。我也不想见他了。”陈末听着她表露的意思,斟酌着发问:“你、和他,你们之间……”“陈末。”尤小玲很少这样认真地喊他的名字,“嗯……”,他应声。“这个、给你。”女孩子撩开披散在后颈的头发,掰着项链的卡扣,把戒指放到陈末掌心。“帮我还给方其琛好吗?”
“陈末,对不起。”“为什么这样说?”她摇头,“没什么,就当是对不起刚才给你添的麻烦。”“好吧。”陈末跟着躺倒在沙发靠背上,尤小玲顺势歪倒在他肩头,盯着天花板。“如果,如果我有些事没有跟你说,并且一直也不会跟你坦白的话。你可以原谅我吗?”陈末摸摸她的头发,碰到了几滴眼泪,“是对我很重要的事?”“它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尤小玲好像也不确定,眨着泪眼看他,顿了顿便斩钉截铁地补充:“总之是你会不在意的事。”陈末失笑:“那不就行了。没关系,这件事我会原谅你的。”“啊,真的啊?”“真的。”
如果冬天那个出过太阳的午后,陈末说橙红色的落日很漂亮的那一天。有人选择逼问他何以始终沉默,何以如泛泛众生般缄口不言,他是否就会丢下懦弱,在该勇敢时选择剖白自己。可惜夕阳日日有,且日日不相同。他和陈末之间的关系最多是再说一遍“好久不见”,别无其它。方其琛喝掉了杯底仅剩的一口,颜色浓艳到极致的“日出”,跟陈末笑着说有缘再见,出了酒吧。他的手机亮了亮,屏保是一个人在拍摄东京塔。他的双手裹在厚手套里,衣领露出一角红色的围巾,旁边还有一个人想凑到他的相机前观看。那一则无关紧要的讯息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方其琛瞥了一眼,四点零六分。正适合去看日出。
另:
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
评论:求知/随意
2117年,南亚。
作为一个普通沿海城市,久安市只有三家巨型企业进驻,但这并不意味着当地人的生活会比其他地方好。在贫民区一家地下酒馆里,一场煽动性的演讲正在进行。
“…企业联盟毫无疑问是我们的敌人,这是由它自身阶级所决定的…”
“…不同出身的同志摒弃前嫌,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聚集起来…”
被众人环绕、站在吧台上的女性名叫艾因,她三年前还在东亚一家巨企任职,见识到企业体制的丑恶后,她决定用余生来撬动企业联盟这个巨无霸。倾尽所有,带着人员和物资回到故乡,整合帮派,建立名为革命军的组织。筹谋已久的行动就在今天。
久安市,中心城区,威盛广场。
以蓝白为印象色的威盛塔矗立在广场中央,影子与广场构造相映成趣,将几何美学体现的淋漓尽致,干净整洁的景象与贫民窟截然不同。
三天前,这里来了群抗议者,他们打着各式标语在广场上静坐,大多是被裁掉的前公司人。
他们中的“老人”发现今天来了不少新面孔,这帮新来的身形高大,披着严实的风衣,各自分开坐下,隐隐将威盛塔正门包围,但没有摆放任何标语,引来不少疑惑的目光。
茨瓦尔是这群风衣人的头,他们作为第一进攻小队,堂而皇之地聚集到了威盛塔下,四周的监视仪器和仪器后的人都只把他们当做新来的抗议者。威盛塔侧面的弧形巨幕播放着度假旅游广告,私人岛屿的美丽风光反而令茨瓦尔怒火中烧。
“这帮软蛋肯定没想到他们还是给我们帮上了忙。”通信装置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保持频道清洁。”茨瓦尔的副手出声喝止其他人的哄笑,他看向自己的队长:“距离预定行动时间只剩两分半了,如果内应组没搞出动静来,我们继续依照B1预案强攻?”
出于安全考虑,各行动组在出发后就断开了通信,各分队内依靠土制设备实现交流。负责正面第一波强攻的他们急切地想知道预先行动组的进度。
茨瓦尔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躯伸展开,隐隐有嗡嗡的低沉振动声,“最后一次检查装备,倒计时结束按B1预案强攻,目标建筑出现混乱则以A4预案进攻。”
其他人也站了起来,六十名风衣壮汉整齐划一的行动让威盛广场的气氛为之一变。没等值班的安保人员向上汇报,一声他这辈子没听过的巨响从上层传来:威盛塔中段的供电系统发生了爆炸。
“行动!”
时机已至,茨瓦尔怒吼道。全身义体满负荷运转,后背上四个泛着蓝光的喷口将随意固定的风衣吹落,露出一个外表找不到原生组织的铁人。下一秒,这铁人拖着蓝色尾迹突向威盛塔正门,比他更快的是近百枚各式火箭弹、榴弹炮,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与威盛塔来了次亲密接触。三波次的狂轰滥炸片刻间便将华丽庄严的威盛塔大门连同门口的迎客机器人一齐摧毁。茨瓦尔顶着爆风和烟雾从破口突入,数名队友紧随其后。废墟里涌出一台台警卫机器人,一楼大厅内工作人员、无关路人则尖叫着四散而逃。
威盛塔下层的结构在战前已反复研究过,茨瓦尔右手的机炮凶暴地喷吐着火舌,军用规格的武装轻松扫平面前一切阻碍,剩下的都被左手的高频振动刃切碎。只见一道蓝色身影贯穿了整个一楼大厅。他的任务是打通一楼大门到三楼安保部的通路,除了拦路之敌外他一眼也不多看,交由其他人处理。而整个第一进攻小队的行动目的是为后续进攻吸引注意:稍远处的人群、车站人潮里一个个分队成员撕下伪装、涌向威盛塔,更远处一个个车库的门打开,显然违法的改造车辆轰鸣着冲向同一个目标。
某幢高楼楼顶,一架直升机的旋翼开始转动。尽管已投入战斗的同志们听不到了,艾因还是进行了最后一次讲话:“…最关键的是要控制打击范围,我们只能进攻威盛塔,本次行动严禁波及其他公司,我们决不能主动增加敌人…”结束后,他看向通信负责人:“我们的系统状况如何?”
“暂时没有问题,用自制设备进行局域通信的法子效果不错,正在用远程通信假装指挥吸引注意力,但距离威盛反应过来最多也只剩十五分钟了。”这个脸上还长着青春痘的黑客后脑接着根巨型光缆,未开始信息对抗的他一脸轻松。
艾因点了点头,将指挥权交给副官,“已经足够分出胜负了,如果情况不对,你们跑得麻溜点。”
没人被这个笑话逗笑,留守的几人目送艾因带着三名改造人登上直升机,他们是这次行动最锋利的尖刀,将从天而降夺取胜利。
威盛塔顶楼,久安分部的总裁面色低沉地看着会议室里的一个个显示屏:威盛塔一至四楼已沦陷,暴徒依托着安保部的工事器械缓慢推进;引发爆炸的老鼠只抓到几具尸体,还剩下几只在四处流窜;外部的支援则在威盛广场被层层阻击。
他在犹豫是否下令收缩固守:塔内的防卫力量逐渐空虚,缺少战斗人员的剩余楼层发挥不了战略纵深的作用,只会像纸一样被突破。但被区区暴徒逼到采取固守姿态,这一事实让他像吃了乞丐鼻屎一样恶心。
“通信压制还没做到吗?开战十六分钟了,这群暴徒怎么还能靠电子设备通信?!”
总裁恼火地一拳砸在办公桌上,随后AI将一个弹窗显示在最上方,让他眉头皱得更紧:外部发来的视频通讯里,一架归属不明的武装直升机正在开向威盛塔,评估结果是对方要撞击威盛塔。
“哪来的疯子…”他忍住飙脏话的冲动,下定决心,“通知防卫部队收缩,作战目标转为拖延时间。再联络虹光信息,就按他们的报价,我要这帮暴徒的通信手段立刻回归原始人水平!还有,告诉极北军工,如果他们的镇暴部队五分钟内还不能抵达战场就永远不用来了。”
茨瓦尔发现阵线推进得越来越轻松,但这并不是个好消息。
“他们准备拖延时间了。”战斗中提拔的新副手看法跟他完全一致,“另外,通信装置被干扰得厉害,马上我们就只能靠吼来传话了。”
“那就用它传达最后的命令,有近战特化义体的,都跟我来,其他人撤出去帮助外边的兄弟维持防线。”茨瓦尔抚摸着自己左手的锋刃,低语道:“再等我一会,老伙计们。”
艾因按下发射按钮,四枚特制“狼蛛”导弹的动力部开始工作,这些采用传统导航和引爆系统的“古典”武器正适合在信息战完全被压制的当下使用。导弹目标是威盛塔巨幕与墙壁相接的薄弱处,威盛塔迎来今天的第三次大爆炸,特制的钢化玻璃被巨力轰碎,造价高昂的弧形巨幕被炸缺一个角,直升机迎着碎裂的玻璃雨和黑色浓烟撞进了威盛塔顶楼的大会议室。
而伏击在在直升机停止前就已发动,直升机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金属剐蹭声掩盖了枪声,一枚反器材穿甲弹穿透了直升机的外结构,也因此稍稍偏离了目标,只是从副驾成员左臂上擦过,让这只手臂的机能近乎报废。
意识到有厉害枪手埋伏,四人立刻分散行动,甫一落地便撞上数个着制式动力甲的士兵,他们各自选定目标便拔出高振军刀迎了上来,步伐和协同反映出的战术素养让艾因心头一沉,是敌人后备力量太充足还是诱饵作战没生效?
“我和茜负责这些喽啰,你们去干掉那个硬茬。”
斯卡,四人中的近战大师下了判断,与另一位抽出血色长刀的同伴迎了上去。艾因和剩下的那位负伤队友对视一眼,从左右两个方向脱离直升机残骸附近的战场。
但战斗的变故在转瞬间来到。
茜面对两人联手时抓住一个破绽,手腕一翻,长刀斜向上划出一抹血红刀幕,切断左侧敌人的持刀手,再顺势下劈,欲趁右侧敌人救之不及先斩一人。那名被“逼退”的右侧士兵嘴角泛起笑意,以远超方才的速度挥刀竖劈,两具躯体几乎不分先后地变成四块:一具从左颈到右腹、一具从中间对半开,循环液带着电火花洒了一地。
“——!”已经解决两名敌人的斯卡,环顾战局时目睹了这一幕,“有高手混在喽啰里!”
瞬间的愣神便召来了死亡——久违的枪响再度响彻战场,两发子弹比枪声更快抵达。这位久经战阵的老兵及时反应过来,用一个高难度战术动作谢绝了死神的邀请函,但蓄谋已久的第三发子弹完美地抓住了他滞空的瞬间,弹头正中胸口,反器材的恐怖威力直接打烂了他的上半身,剩下半截身子被惯性牵引,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队员转眼间减半,行动濒临失败,艾因生生压下心中情绪,向暴露位置的枪手赶去。
半分钟后,击杀了枪手的她也只剩孤身一人,杀了她两位战友的“普通士兵”好整以暇地一个人向她逼近,五六个回合下来艾因便被格开武器,充分蓄力的一脚将她踢飞,接着撞碎身后的玻璃,被重力裹挟,从威盛塔顶楼向下坠落。她看见广场上一辆辆威盛集团和极北军工的载具,同伴们的防线已被摧毁突破,人员开始四散溃逃,她意识到这是屠杀的序幕。少数坚守阵地的精英部队也被夹击、摧毁,威盛广场被炮火摧残得坑坑洼洼,每一寸土地都被血与肉泥浸透。
尽管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才出发,但艾因此刻却露不出一个解脱的笑容,悲戚、遗憾、懊悔在心中翻腾,冒着电火花的残破巨幕似乎也在嘲笑她,在她身上洒下斑斓余晖。下一秒,金属射流将她在空中撕碎。
虹光信息,通信部,信息收集科。
这是第一次暴乱后新设的部门,德莱负责分析汇总收集到的信息,为上级提供报告。她的上一份报告表明暴徒余孽在谋划第二次暴乱。
在德莱看来,第一次暴动还算是外行人的苦心孤诣,第二次就完全是红眼赌徒的孤注一掷,扑火飞蛾像纸一样化作了灰。
威盛高层恼羞成怒,对内清洗了涉嫌参与、包庇或知情不报的员工,对外把有嫌疑的组织、帮派连根拔起。动荡也传导到虹光信息内部,不少人掉了脑袋,更多的人丢了饭碗。而对那些从出生起就替生物学父母承担了生育贷款的公司人来说,开除无异于死刑。
余波中丧命的人数十倍于两次动乱之和,德莱曾以为自己是能心安理得地踏着千万枯骨登上顶峰的人,但现实告诉她:“你不是。”
芬弗,革命军第二任领袖,第二次革命失败后,他主张的蛰伏路线再无人质疑,但代价是持异见者被企业屠戮殆尽,曾经聚集在艾因旗下的同伴十不存一。
唯一的好消息是巨企的做派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久安市所有人面前,不少艾因当年都说服不了的人主动来联系到革命军。他近来的主要工作就是与这些人约谈,而今天他将与一位虹光信息的实权中层见面。
“…我们能依靠的只有纪律和制度,以此才能安全地蓄积力量…”
革命军内务部负责人德莱一边口若悬河地讲解,一边也在评估新进干部的可靠度。
加入组织时,她干的还是老本行,但随着在人事组织和内部肃反方面的才能逐渐展露,使她已经很久没有参与信息对抗了。
第二次革命后加入却身居要职的人不只是德莱一个,现任领袖芬弗力排众议,让他们有机会证明自己的信念与能力。
现在的革命军套了层安保公司的外壳,对上承接大企业的订单,对下用基层掌控力组织贫民区提升效率,从中攫取利益。
德莱在从虹光信息“跳槽”到这里前,发展了一名下属接任自己,这种挖墙角模式大大加快了革命军的发展。
威盛集团久安分部往日的暴虐结出了恶果:因连年业绩不佳,总部责成新任总裁扭转久安分部颓势,原总裁竭力抵抗。新旧总裁的斗争在久安市公司高层里人尽皆知。
随着威盛的内斗趋于白热化,双方都疯狂地拉拢盟友、孤立对方。原总裁率先联络到了某家安保公司。
即使对方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敌,革命军也与之相谈甚欢,从行动步骤到战术细节,从报酬分赃到事后处理,合作细节一一确认,双方代表笑呵呵地握手告别。
革命军最大的倚仗不是蓄谋已久的武力,也不是三大企业内的同志,而是战略主动权:新旧总裁会在企业联盟规则内进行公司战争,他们以安保公司的身份参与了合同签订,正常来说双方都不会撕毁协议,但革命军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撕毁合同、倒戈一击,收取渔翁之利。
之后,控制住威盛塔,通过内应接收威盛剩余力量,建立初步的战略威慑,维持住三分平衡。
但当革命军真的控制住威盛塔、公开宣称此次行动是第三次革命后,设想中的投鼠忌器并未发生,极北军工的火箭、导弹、EMP接踵而至。
虹光信息,通信部。
费尔,这位德莱离职后接任上位的负责人正对着屏幕唾沫横飞:“…威盛已经彻底完蛋了,未来的久安市将是我们与极北军工的两极格局…”
“…我们未来最大的敌人正在大啖威盛的骨血,若我们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在可见的未来里必将处处掣肘…”
“我已经提交了现状报告,信息战小组也准备好发动进攻,请您再考虑考虑!”
屏幕上的高层影像藏在故作高深的阴影里,俯视着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的员工:“你的报告公司会认真研究,”费尔的心凉了半截,“现在,请你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服从公司的决定。”
“但就算只在外围活动活动,也能获…”
上级抬起手,制止了他:“服 从 命 令,费尔先生。”
“…明白。”
“回去工作,做好监控。另外,我不想看到有'意外'发生。”
费尔缓慢地点了点头,屏幕随之关闭。
“北极狐传来消息,他们尝试'误射'几发火箭到虹光信息的地盘失败,正在做最后抵抗…”
听着德莱语气沉重的汇报,芬弗无言地闭上眼。他的战略误判导致了全面被动,最后的努力也已失败,现在他们在这里交谈的每一秒都是用在外坚守的同伴的生命换取。
“你带着这些干部化整为零撤走吧,我们会发起一次反扑吸引替你们吸引注意。”他将一串名单发送给德莱,后者却摇了摇头。
“虽然我不是很懂军事,但我懂那些大人物的想法。”她紧盯着芬弗,为自己的话语增添说服力,“什么时候杀光我们不重要,不让我们跑掉一个才是关键,以我们现在的控制范围,我们,不会有任何一个人逃得掉。”
见对方仍未放弃,德莱继续补充道:
“再者,就算我们用尽全力、送出去了一批人,也只会提醒企业加把劲把我们赶尽杀绝,为了掩护他们,现在依然在潜伏的同志也被牵…”
“…你说服我了”,芬弗将那份名单文件销毁,向同志们传达了最后的指挥:“就让我们在此燃尽。”
革命军的拼死抵抗赢得了极北军工的尊重,为此他们发射了云爆弹来送革命军上路。
“那之后呢?”
八岁的阿赫特问道。
“之后,企业联盟派遣了特别行动组,对三次暴乱进行了彻查,把潜藏的暴徒都抓起来公开处决了。”
“我们的'乌托净土'也是那时建立起来的,那些暴民执迷不悟又谲诈多端,大大小小的地下活动让行动组的领导很不高兴。”
她的父亲,虹光信息董事,露出一个残虐的笑容:“于是我们逐步完善系统,极北军工出力,把那些标记为可疑的目标全部消灭,那几天枪声、爆炸声真是一刻不停…”
意识到这些话对小孩子来说不太适宜,他收敛了笑意,大手抚摸着阿赫特蓬松的头发。
“现在的久安市突出一个安全稳定,你跑到哪儿我都不担心。”
年幼的阿赫特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她还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表示对父亲的赞同,于是用两只小手鼓起了掌。
前威盛广场,已更名为极北大厦的建筑物修缮一新,侧面的巨幕投放着新闻影像:“…昨日,特别行动组第十六次行动,时隔半年再次破获一起恐怖主义集会,击毙、抓捕恐怖分子六十余人。”
诺银在广场上抬起头,看向巨幕。他费尽心思从隔壁市摸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一些跟自己相关的过去。
“据悉,本次抓捕的恐怖分子在私下供奉已死的恐怖分子头目——艾因。行动组突入现场时确认他们正在谋划新一轮恐怖袭击,并从现场查获大量杀伤性武器,但幸运的是,未有行动人员在本次行动中负伤…”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克制住了握紧拳头的冲动。
“乌托净土”注视着这个从车站下车后、直奔威盛广场的外来者,观看打击恐怖主义的新闻后心跳加快、手指不自然运动,让这个年轻人在系统中的可疑度等级上升到警戒。
“…归功于特别行动组的辛勤工作,久安市的犯罪率已降至有史以来的最低点,各种不文明行为也难见踪影。”
“让我们向他们致敬,是他们使得久安市真正的久安。”
免责声明: 笑语(这是架空近现代年代空想没有逻辑题材,跟现实只有半毛钱的关系。注意甄别。轻喷轻喷谢谢谢谢)
天边万里无云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小风呜呜吹在白贺伊的脸上也不觉得刺挠,不过她的心在刺挠。
前几天晚上她蹑手蹑脚进了会室厅发现..那把扇子就在他的裤兜里,白贺伊抬头快速瞄了一眼身边正单手开车的男人,这人一手夹烟搁在车窗外,一手扶住方向盘悠闲哼哼小调。
呃啊——果然还是不能接受他就是自己父亲口中所说的穆教授。
“穆,穆教今天要去哪?”她问,路上颠簸让她有些不好受她想尽快结束这个难熬的坐车体验。
“嗯,一个好地方。” 这句话让白贺伊左思右想,西津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可以值得探查的。父亲的调查项目里西津因为环境恶劣地处偏僻,除了咕哈山底下的那座古墓外,应该没有其他遗址才对。
“白秋平的信上说带你去岺渊公主墓。”
他左转向深入一片废墟中,数座断壁残垣塔楼摆列其中,数层积雪铺盖于塔顶又因塔楼的奇妙结构底部没有受到任何痕迹的沾染,部分塔身卷缠着枯死的藤蔓,周围平整待化的雪面闪烁着平常见不得的洁光,洁光的扑照使人的视角不自觉的看向远处嵌进山壑的半座石塔。
穆佰的车不再向前延伸,透过车窗就能感受到的光芒,下车后更是身临其中。无数圣洁白雪的指引让白贺伊指着那座石塔
“那是公主墓?”
“嗯,那是公主墓。” 穆佰的大脚一前一后无情踩进面前银装素裹之中,厚重积雪埋到他的脚踝处。深灰色的外套也与环境的素色格格不入。白贺伊眼见正在记录美好时刻,却被穆佰突如其来的破坏搅出脾气:
“你很会破坏这么好的美景哎!”
一张照片从拍立得里吐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穆佰到侧影逐渐显露出来
“好可惜,废了一张照片。”
白贺伊万般不悦收起相机,跟着穆佰留下的脚印朝石塔走去,巨大银白幕布被不请自来的两位自西而东划出两道勉强笔直的痕迹,每一步的前进都能听见四面废墟中呼啸穿过的吟音。
她看见塔门前没有过多的装饰,塔基本该雕有的纹样似乎被人为抚平,出入口并不见塔门紧闭,只有几块碎石堆砌出的石坡挡住前进的路。穆佰进门前跺脚踏清脚面的雪迹,郑重其事踹开掩在塔门前却形同虚设的碎石,不必弯腰他的头顶也能恰好伸进,她抬头看到穆佰背影跟上次一样坦然自若,那股铃声仿佛携风声响动,吹挑白贺伊发丝瑟瑟发凉。
自塔顶至下,白贺伊闻声惊鸟铃甘脆回响,尔后见穆佰好似抗拒铃音一样拉上围脖继续向下走。穆佰回头
“还记得入口时的异样吗?”
“记得,没有塔门,塔基没有纹样。” 白贺伊抬头如实回答,看到石梯两旁勾阑,一阶一个的望柱带有雄鹰衔阳纹样,仔细观望其中太阳形状,中心突兀凹陷出食指大的洞,不仅如此就连鹰的眼睛也有同样被人工撬开痕迹,于是才察觉不对,白贺伊欲言又止,试探回复:“你是说....?”
“五十年前有盗墓贼偷走了塔里陪葬品,不得善终。” 穆佰踢下半块石头,没过多借力,石头径直跌下塔梯,却没有听见一丝回响。 白贺伊轻扶石塔阑干,顺着石头掉下的方向瞧去,深不见底回旋石台阶延续至末端被一团漆色朦胧包裹。在这样的气氛下,白贺伊不自觉抓住围栏生怕和刚刚的石头一样的下场。
“要是怕了,可以回头,反正也没走几步。”穆佰出其不意凑到她脸侧,透过面巾也能听到他的声音压低,显然是在吓唬身旁的这位没见过过多危险的娇气小姐。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几只” 白贺伊自小就非常不擅长说谎,每一次的谎话脸上都会浮现惹人察觉的臊红晕开一片,连忙推开穆佰的大脸,随后吞吞吐吐“没眼睛的老鹰而已!” 声调逐渐扬高也是她说谎的特征之一。
穆佰的脸被面巾遮住,跟着挑起的半截眉毛就能看出,他被这个小姑娘拙劣的撒谎本领缓和些许进塔时紧张气氛。白贺伊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进塔后随着石阶往深处行进,空旷的石塔随处可见的斑痕与强制磨平的处理。
‘可以作为研究材料,拍下作为论题..’
她这样想着,镜头对准其中一个完整斑驳的纹样,奇特的是取景框内采集不到与之匹配的任何画面,与之取代却是塔底般深渊的黑雾,摁下快门的刹那相机隐隐发出声响,那是富有规律的杂音,细听似无数只鼓交错着急促着反复槌打,杂音还自头顶环绕而下,又如几行几列数人的步伐纷至沓来。
“这是什么情况?” 白贺伊向上环视,从天而降的响动似乎惊扰了整座石塔,触向塔墙指尖清晰感受到杂音的律动,一些墓石也因强烈的声响颤抖,她面前的整块纹样凹陷进去十分新奇。
“这是一些文献里所说的机关自启吗?” 白贺伊整个手掌能够完全的贴紧那块雄鹰纹样,父亲书柜上的部分文献描写过类似的现象,文字里的东西此刻映入眼帘,由内而外的兴奋压盖住了本能带来的危机感。纹样打磨技艺十分精湛,仅凭手感就能摸出光滑的太阳边缘带有锐利的雄鹰图案,不知是因为整座墓石的抖动还是其他,雄鹰的鹰喙温度有所不同,温凉不冰惹人不得撒手。
“这里的东西不要乱碰!” 声音从白贺伊后脑勺出现,语气乍听如平常却带丁点不安。穆佰的第一感总是很准,在他看来阵阵羊皮鼓显有驱逐之意,且夹有警戒的喉音。穆佰已经顾不得力气的大小、步伐的快慢,抓握她的手臂向石阶上方折返。
“你轻一点...”白贺伊嘟囔着,她的手被快速拔出,食指被喙的尖角划破冒出滴点血迹,被无意抹蹭于雄鹰早已被挖空的眼睛里。
只剩六步梯,石塔嘈音截然而至,余波扫彻塔深,似以石投水。换来手铃鼓持续拨动的轻灵音响,白贺伊对这个声响及其熟悉,在奔跑过程试图出声,可早已筋疲力尽,气喘不行断断续续
“这是上回...”没成想,白贺伊未等吐露半句,却被两声古怪的腔调截了道:
“盼珩行去泪双行”
“水镜悬夜映心惶”
白贺伊能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唱调,听不懂的是她唱的什么。这应该是一种语言,她倾耳细听又能听懂“去”“镜”等字眼儿,看来是方言。穆佰眼见要到塔门入口,塔顶石块随曲音重重落下,彻底埋上出塔的唯一道路。
铃声未停,可猛烈的落石震断入口处的半截塔梯,白贺伊脚下落地点逐渐颤动,深渊好似张开一支无形的手粗暴扯掉被紧抓的手腕,推下这个慌张失措的女孩,白贺伊坠下漆黑的塔底,所有的塔梯一致紧跟螺旋式快速收起, 穆佰纵身跳下试图再次碰上她的手,这一刻微弱的叹息游荡于耳:
“珩公...”
随之地动塔摇,白贺伊的整个身体不听使唤的无法动弹,勉强半睁开的双眼只能感受到整座石塔仿佛不断拉长,落不到尽头。她不忍心亲眼看到自己像一块肉泥一样砸碎进塔底,闭上眼睛。
‘本想着..这次出去后给父亲寄信问好,没想到...会死在这里..自己连遗书都没有写.. ’她想到这一股酸意直冲鼻尖 ‘要不是自己..穆佰也不会..’
一声 “噗——” 那双无形的手稳稳接住白贺伊落地。冰冰的、凉凉的,是水的触感。她张开眼睛俯身瞧着,满地水洼。
她抬起头,塔楼整体的高度竟如此之高,能在这种高度掉下真的幸运,劫后余生的危机还未溢出窃喜之情,白贺伊的脑内依旧绷紧心弦,那片铃音回荡着,时刻栓紧始终无法掉下来的心。上下打量。这到起初的那个距离太过遥远,塔底应该呈五边形才对。
白贺伊摸着身旁的墙,直觉告诉她中间不仅隔着一堵活墙机关,而且有人一直在高处俯瞰。这有些不符合科学依据..明明塔里就她跟穆佰两人才对,不过潜意识战胜理智,试探性朝空气摆手:
“谢谢你。”
音罢,塔尖涌出湖浪音。
“河边的鱼儿蹦跳着欢腾的很”
一句念白落下,手铃鼓挥出两声,一声震碎残石犹如地震山崩,震顶撼地,地面反复摇晃。白贺伊没见过这等场面,先前地震演练倒还是有印象,结实的整块石头可能形成避震空间。她小跑抓住残余的阑干,靠紧中间的隔墙。墙的中间或许空隙够大,抖动中墙底吐露风声,她能够清晰听见对面的声响。 一声似柔轻静,悄无声息透过白贺伊的胸膛,牢牢拴紧她的心脏,又似涓涓细流不断向四肢游走,所到之处冰冷刺骨。
穆佰很快清醒,他的那一面照不进任何的阳光不过有手电筒可以辅助。可惜,被摔了个粉碎。他左右巡视快速发觉白贺伊不在身边,摸着脚下废墟靠拢风墙,整个手掌贴紧便知这是一面机关墓墙,那必然有机关。穆佰开始摸索,湖浪翻腾之音丝毫对他没任何影响,无形之人仿若有意阻挠,头顶又吟传唱调
“尕湖白浪似银堆,水漫金山亦不过如此 ”
不知在哪劈出的水口子开了闸口,巨浪倾泻而下奔腾落地,直接灌至穆佰半身有余,激烈的晃动扑在墙上不断喷溅着雪白的泡沫。风墙终究也抵不过隔壁的“惊涛骇浪”,不少水流进这边,并且没有要停止的意思。眼瞧水洼变成整个水塘,白贺伊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全然动不了。可是水不断涨上,透过水中镜花水月,映出漆黑一片的塔顶,不停延伸出无数支银线扎进自己的体内,突兀的银线密密麻麻钉在她身体的每个关节,好似后台幕后表演人操纵的木偶线。白贺伊半截身体浸在水里,俨然是一具任人操纵的水傀儡。
“我..我怎么动不了了”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穆佰! 穆佰!你在隔壁吗?” 隔壁汹涌波涛吞没她的叫喊声,回应她的却只剩唱词:
“鹊桥流萤照花推”
白贺伊全身僵硬站于水中央,胸前银线隐隐发光,源源不断飘出白莹点在水面留下白痕,似素色流萤一团一团结成花骨朵飘散镜面。此刻无风吹迎,没有任何波澜,镜面倒影浑然一体,点点花朵此起彼伏接连盛开,朵朵素莲发着幽光,俨然像画。
穆佰被这边的水浪折腾的够呛,吐出几口刚刚被吞没时的喝进去的浑水,掏出裤兜的铁扇朝风墙刺去,他的力气不小,铁扇与风墙的墓石有所感应,扯开半脸石缝,映入眼帘的确实一片红色。
白贺伊身上附有的银线却肉眼可见染成金红灿烂,红色亮光不断聚集飘进白贺伊的体内。她的视线开始发白,耳畔的远方歌声、手鼓声不断飘摇,黑夜的篝火下眼前捧碗西服装束的男人,面容模糊却能感受到满身的知性。
“他不属于这里,我跟他只是短暂的见了两面。”
她终于听懂了塔顶的弦外之音。那人语气逞强中带有平静,尾调亦能听出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
“你是谁?” 女孩开始走进,白贺伊看不清她的脸,她浑身发光与白色的朦胧融为一体。
“我叫纳兰岺渊,我知道你的名字。不过,说起来有些抱歉。” 岺渊张开双手,展示指尖系紧的无数根金丝 “我是用这些线阅读出来的。”
白贺伊能够看见一个岺渊。轻轻环住白贺伊的腰贴紧,金线从手中松开飞回白贺伊的体内。岺渊空灵的声音飞向身前:
“这是济珩教我的,叫做拥抱。” 济珩,是那个西装男人的名字,白贺伊的脑子里回闪着刚才篝火前的画面。
岺渊不舍得松开怀抱,女孩散发着与那年穆济珩来时的气息,也同样璀璨生辉绽有光芒。
“你是圣女,希望你能带着它,替我去看更远的地方。”
一只手铃鼓在空中轻盈落下,在塔顶天窗投进的唯一月光的映射下,也是同样流光溢彩带有玄镜的银光。
挤出的光线扑在塔墙上,一道石门缓慢撕裂开来,茫茫大雪没有一丝沾染,除了——
延伸到远方的两条巨长的前进雪痕。穆佰被无情甩出塔外,整个人躺在厚雪中他的衣服随着嗷嗷冷风早已被冻的硬邦邦,要想坐起有些困难。天空一如既往的蓝的发白,天儿一如既往的冷,小风呜呜吹在穆佰的脸上也不觉得刺挠,不过他的心在刺挠.....不由得叹息:得,回到了起点。
之后两人离塔没出一公分,朔风北吹,檐铃声不断飘荡,依稀聆见简单曲调:
“你³去²想¹一¹想¹,你³去²看¹一¹看¹”
“月²亮³代²表⁶我⁷的¹²心¹”
岺渊坐在塔角,眺望远处悄然升起的月亮,起初朦胧的晕染白光逐渐靠近依稀可见。
“今天的月亮可真大。”
夕阳垂落,无数赤霞自东而西染着黄昏浸来,居委会右墙附着的赤红爬墙虎迎着东风暗自涌动,白贺伊爬上楼顶拍下,抱着相机朝院里俯瞰,那个男人正与前来修车的村民交接。
“白贺伊。”她的耳边响起了自己的名字
“白贺伊,小伊的信。”
一文气模样的学生携着书信跨进考古院的大门,大门向外敞开,一张长矮桌有砚台压放巨幅古画,门内白老师手拿鬃刷伏案修画,他抬头便见信封上独具特色的邮票图案一只窗花小兔,是白贺伊——他的女儿从遥远的西津寄来的信书。西津地处偏远,没有座机这样便捷的通讯方式,单写信这一种。 白贺伊去西津两周有余,让自家的宝贝独身去那种地方心总撂不到底,又是交于那老爷子的手下...因为这个白老师送走出去的两个晚晌都睡不好觉,这回送来了表示安康的窗花小兔,也就宽了心。
不顾长时间久站伤得老腰,白老师向前几步接过信,拆下信映入眼帘是几张朝里的照相片,走时白贺伊带了一款从东洋带来的照相机,想必就是那个物件出的照相片。既然有心情拍照,看来穆老爷子也没怎么刁难自家的小闺女。
白老师捻出一张相纸朝向自己,相纸里的东西让他止不住睁大眼睛,好似赛花眼:一望无际的雪景里有一熟悉的侧影。
“不应该..这不应该...” 他盯着这记忆犹新的侧影许久,喃喃自语。
研究院墙上绿的发黑的爬墙虎被突如其来的西风撩出几许风浪,他带着照片去了二楼,前进的步伐停在书柜的相册前。这是一本二十年前的怀旧相册他快速翻找,终于在其中一页,手悬停于空中。
那一页是20年因毕业作业去西津的合照,站于合影最左侧的男人却跟手中照片的侧影是一个模样。
番外1:
“济珩是谁,这个人真是该死。”路上白贺伊问“让岺渊公主空等这么久一定是渣男,负心汉,呸!”
“她今天见到了。”
“啊?”
“我叫穆佰,字济珩。”
“渣男,负心汉,呸! 挨打,挨打!”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随意
“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一场雪。”
刚刚苏醒过来的祂,脑海里没来由的想到这样一句话。
随着睁眼浮现在祂眼前的,是一片昏暗却苍白的景象。一切都被白色覆盖,空中散落下无数的白色点点。祂在一辆报废的汽车的发动机盖上醒来,明明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偏偏会没道理的想到这样一句话。雪呀雪,似乎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也下着一样的雪。四周都是破败的楼房,路灯倒还有一半在工作,勉强散发着光亮。
雪已经堆积到和发动机盖差不多的高度,车子的窗户破碎掉落,车顶也深深凹了下去。祂直起身子,将身上的雪一扫而空。记忆依旧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清除,只有支离破碎的片段,甚至活动身体、说话发声之类的行动,都只能凭借着感觉在延续。祂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是害怕只能说出不成词句的啊呀之声?还是害怕惊扰了这宁静的世界?
实在是太安静了。祂想,难道只有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简直是世界末日。
没错,世界末日。像是一个关键词,解开了祂脑海里的某个锁套,祂毫不犹豫的接受了这个设定。此时正是世界末日,而祂则是少数的幸存者。必须找到其他幸存者,不然……
祂刚要行动的身躯突然停住了,在祂破旧的衣物上,只是短短的一会儿愣神,已经覆盖上浅浅的一层雪花。祂用手指捻其一点,凑到眼前,借着路灯仔细观察。
“没有融化。”白色粉末在祂的之间,依然是原来的样子,“而且也没有冷的感觉。”祂从地上抓起一大把,看着白色从祂手中絮絮滑落。
如果这不是雪,会是什么?一种战栗感从祂的后脖颈传递全身,这会儿倒是感受到一种发自心中的寒冷。祂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头发刷刷地与衣服摩擦。记忆,如果不把自己的记忆理清楚……
“汪汪,嗷嗷。”一阵狗叫打破了平静,祂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从黑暗中冲出。狗狗的叫声让祂亲近,一时间也扫去了心上的阴霾。只是等那条狗跑到近前,祂却不禁失笑。
“好丑。”
狗儿竟然听懂了,悲伤地呜咽了一声,止住了冲势。
那确实是一条很丑的大狗,有半人高,掉了大半的毛,漏出光秃秃的皮,而且脏兮兮的,灰一块,黑一块。两只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下来。嘴部似乎受过伤,被针线野蛮地缝合了一部分,它的舌头时不时舔着过去的伤口。它的脖子上挂着灰色的小号帆布包。
祂和狗相互打量着,直到祂意识到那个帆布包是给自己的。狗乖巧地低下头,让祂从脖子上取下背带。
帆布包不大,里面只存放了一样东西,一本日记本。书本的边角已经翻卷。翻开第一页,上面用歪曲的线条写着大大的“写给十年后的我自己”。
祂不由失笑,那些十年后真的收到“写给十年后的我自己”的信的人,多半会露出的属于成年人的无奈笑容。
第二页开始,认真的记录了写日记的人的梦想,“有没有成为舞蹈家,有没有超过妈妈?”“想搬进安全区,住进温暖的大房子里。”“别忘了妈妈的生日,是8月10日。”“十年后,战争已经结束了吗”…………内容越写越多,第二页,第三页。之后每天都会写上一点。
是个把信写成日记的小笨蛋啊。
日记本连一半都没写完,最后的一篇写着:如果妈妈的舞蹈表演成功的话,我们就能进入安全区了。我叫妈妈去庙里求签,妈妈答应了,我一定会给妈妈求一根好签……
小孩子总会有一段喜欢幻想的年级,不过那个孩子的喜好总是那么奇怪,竟然喜欢神神鬼鬼的老习俗,或许和那时的神道复兴有关。
那时候,孩子进了庙宇就抢过我手里的签筒,跪在垫子上使劲地摇晃,脸都涨红了。之后她拿着签挤过人群去换签文,回来时却把手背在了背后。
“结果是什么。”我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结果,因为我不信。
“……大吉。”孩子扭捏了半天才说话,脸依然是通红,“我……,当然是大吉,嗯,大吉喽。”
只是展开夹在日记本里的那张纸条,白纸黑字写的总是那个“大凶”。
怎么回事,这段记忆,是我的吗?日记本就像钥匙,打开了重要的事物的锁。
那个时候,结束了舞蹈的排演,回家的路上,孩子哪里去了?孩子被待到哪里去了?
细节,细节是最讨厌的东西,它永远躲着你。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如果这是我的记忆,为什么会这么的暧昧不清?
有东西蹭了蹭祂,祂从地上痛苦地直起身子。狗子的嘴里叼着东西。
“镜子,你给我一面镜子。”祂吃惊地接过,透过那片破碎的镜面,她看到了自己的恐惧。
镜子中的模样……那张脸若是正常的模样,想必也是端正姣好。只是如今枯槁的乱发之下,青黑的面庞了无生机,浑浊黯淡的瞳孔,还有数道缝合的伤口,针线的手法和狗脸上的如出一辙。
“原来……”
“嗤”的一声,路灯熄灭了。
她本就已不需要光明,现在不过是回到了黑暗中。她感受不到寒冷,雪也不会融化,这就是世间的常理。
“抱歉,说你是条丑狗,歌斐。”她搂住她的狗,如果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丑陋,你也不能苛责一只狗狗。
雪夜,歌斐,日记本,签纸。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她已经想起了一些,还有更多需要去找回。她把日记本小心收纳进帆布包贴身放好。然后将那张“大凶”一点点撕碎在雪夜里。
“有人带着了我的‘大吉’,我得去找回来。走吧,歌斐。”
她和狗一并踏着雪地,向着远方初生的太阳。
END
写于2023.1.29
(聪明的写作业方法之一:找张以前车的卡,把她的故事写一遍。感觉自己状态不错,新年果然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