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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ysche》第三章 计划
作者:阿千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正文:
“这是什么。”
“这是世界的概念图。这本书在讲世界起源。”
“好多字……好难啊……”
“这本图片比较多,你可以看这个。”
“我们生活在这样的球中间吗?”
“这是目前最被认可的理论,科学家认为所谓的‘世界’是频率相近的波组成的‘物质’的总称,人类、动物、植物、所有的东西都是由这些波组成的‘物质’之一。现在世界上有12大类型的波段组成的十二个‘世界’。我们所存在的世界被称为‘零壹世界’。”
“科学家是什么?”
“是探究真相的人。”
卡尔被晃醒,她每次使用超能力之后总会很累,不知不觉睡着了。她一睁开眼亚摩斯的脸就贴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亚摩斯装模作样地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不小心把你弄死了。”卡尔三人就像展览品一样被树藤绑着“举”在他身后,而他一路乘着树藤在树林中穿梭。树藤就像是海浪一样,从地下发芽而起又没入地面,将他们一路送远。卡尔望着这一路的景象有些震惊,虽然她在学校中也见过不少超能力者,但是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能力发动。整个树林就像是亚摩斯身体的一部分,树苗和藤蔓从泥土中破天而出,跟随着他的意愿起舞。说是舞蹈确实不为过,藤蔓起伏有着节奏,有时候甚至还要停个半拍,这让卡尔想起亚摩斯平时走路的时候蹦蹦跳跳的样子。而他们走过之后,那些翻新过的泥土显得潮湿而有生气。亚摩斯看来心情不错。
“还要多久,不坐列车吗?”
“卡尔小可爱,要我带着三个人坐铁路实在是有点为难我。而且你应该知道吧,岛上已经没人了,铁路只有学生会偶尔会用。”
这座岛上的各个建筑通常由磁悬浮列车连接,坐列车环岛一周只需要一小时。现在他们就在密林中穿梭,已经看不见外围的建筑,只有绿植和高树。
不一会儿,一座三米高的宽大钢筋仓库出现在他们眼前,亚摩斯的藤蔓代替了他的手将门打开,把三个捆成一团的人放了进去。
这是一个空旷仓库,地上有一些隐约的铁轨痕迹,而四周只有铁壁其他什么都没有,他们三人置身其中瞬间就变得渺小起来。
“卡尔,你也太莽了。出了这事米拉肯定还要怪我啦。”
“米拉和你有联系吗……?”
“没有。怎么?你们背着我有什么秘密吗,那样我会很伤心的?”他笑嘻嘻地盯着卡尔丝毫看不出伤心的样子,让卡尔心里有些发毛,“我要回去了,我会来给你们送饭的。艾斯刚才那么对待我,把我扔到海里差点淹死,我还大发慈悲给你们送饭,希望你们到时候记得说句谢谢。”
“滚吧!”艾斯大骂着,仓库的大门缓缓关上,墙壁最高处的天窗成了唯一的光源,三个人沉默不语也没有动弹。
突然,卡尔察觉到了什么挣扎着翻滚起身,眯起眼盯着仓库黑乎乎的另一头。仓库占地面积很大,天窗的光线非常有限,一大半的仓库被黑暗掩盖,黑洞洞的让人心生恐惧。卡尔感到那阴影里确实有人在。她像一个熟练的猎人盯着猎物一样紧盯着暗处那个高大的人——
那边传来了一个男声:“格蕾丝……?”
“莱昂?”
那人从阴影处走到了光下,卡尔看清了他的全貌,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生,身材就像游泳运动员那么结实,阳光照在他红色的短发上,闪出了耀眼的光芒。虽然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胡子也长了一茬,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疲惫的意思。
“太好了,格蕾丝,艾斯!你们没事!你们会出现在这里的话,果然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吗?”莱昂一边高兴地说着一边用折叠刀把格蕾丝她们身上的藤条给割断。
“……是的,但是出了点差错。原本打算带一些人走。还是被抓住了。”
“都怪这边这位卡尔小姐。”艾斯接过话茬,她看着卡尔质问,“你和亚摩斯关系很好嘛?亏我还以为你也是个受害者,结果你们那是你情我愿逢场作戏吗?还跑出来拉我们下水。”
“艾斯,不能算是她的错,她当时只是想救我。”
“难道不是她把你的能力无效化的?不然我们已经带着人跑出来了!不是有意的就不算犯错了吗?至少道个歉不为过吧。”
“是我的问题,卡尔的能力在课上我已经知晓了,当时却没能注意她的位置,我的计划也不够周密。”
“你是卡尔吧?”莱昂为艾斯和格蕾丝解开了藤蔓后来到卡尔面前,卡尔下意识地远离了一些,莱昂挥了挥手里的刀,“别担心,我来帮你解开。”
“莱昂,请先等一下。”格蕾丝转向卡尔,“卡尔,我们需要知道你的立场。我们之后肯定不会回去了,接下来也打算逃出去。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要留在学校里。”
“是吗。既然如此还是委屈卡尔小姐再绑一会儿吧,等我们走了,学生会自然会来给你松绑。”
但是莱昂还是割断了绿藤,绿色的树汁粘到了他的手上:“很遗憾,就算我不帮她解开,只要亚摩斯离开这里足够远,树藤立刻会枯萎,通常在五分钟左右。”他指了指角落里有一块专门堆放枯萎干瘪的藤条的区域,想来那是亚摩斯留下。
格蕾丝和艾斯交换了一个眼神。艾斯颇有些忌惮地举起了手,时刻准备着发难,卡尔在训练课上的“威名”这一周已经已经传开了,除了时零她没有敌手。
卡尔却不是很关心他们,她打量着莱昂,问道:“你是莱昂•雷德伍德?”
“是我。”莱昂点了点头。
“……米拉她……让我来救你。”绿藤已经松动了不少,卡尔稍微挣扎了一下就拉断了绳子,这一瞬间艾斯的能力直冲而来想要控制住卡尔,却被卡尔很容易地翻滚躲开了,就仿佛她能看见艾斯那股无形之力似的,她抬头警觉地盯着艾斯继续说:“我没有打算和你们走,但是还是会帮你们的,我保证。”
“我对于口说无凭的保证没有兴趣,先给我老实点吧。”艾斯的下一波攻击很快接上,这次卡尔躲到了莱昂的身边,艾斯不得不改变了攻击轨道防止伤到莱昂,她泄愤似的把拳头砸在地上,卡尔和莱昂身边的地板如同被巨大的拳头砸穿一样,裂了开来。莱昂将她护在身后:“请稍等,我相信卡尔没有恶意。我从米拉那边听过很多她的事情。我相信她。”艾斯举起另一只手想要来攻击,格蕾丝却握住了她的手。格蕾丝对卡尔说道:“既然如此,卡尔小姐能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吗?那位米拉小姐说了什么吗?”
“她让我找到莱昂·雷德伍德,救他出去。其他的我不知道。亚摩斯一直在我身边,她不能和我多说什么。”卡尔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们都认识米拉?”
莱昂点点头:“我以前经常在图书馆遇到她,她时常提到你。但我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她以前没有和你提过我吗?”
“没有。”
“米拉说过,我们两个应该能合得来。我还以为她至少会介绍一下我。”莱昂微笑着看卡尔,一副马上就要交上朋友的样子,卡尔狐疑地皱起了眉。她不觉得自己和这个似乎被关了几天还很乐观、一看就人缘很好的男人有什么合得来的地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也许他也有格斗方面的爱好,毕竟他的体格看上去很不错。
“我和艾斯并不认识米拉,只是听莱昂提过几次。”格蕾丝顿了顿,“卡尔小姐,我们相信莱昂,所以也愿意相信莱昂的朋友,只是我有点疑惑,卡尔小姐要怎么样才能帮了我们,又留在学校呢?届时学生会来了发现只剩下你一个人,恐怕不会放过你。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和我们一起合作离开的事情。你应该也明白学生会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正确性可言。”
“你们打晕我再走,应该能糊弄过去吧。”
格蕾丝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并不认同,但是她见并不能说服卡尔,也不纠缠,接着说道:“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在岛上任何地方,轻声说出艾斯的姓‘艾斯朵蒂尔’,我们就能知道。如果你改变主意了请务必告诉我们。那接下来我们来商量一下要怎么离开这里。莱昂,麻烦你讲一讲这里的情况。你行动没有受限,甚至没有被缴械,”格蕾丝指了指莱昂的折叠刀,“却依然走不了,应该有理由吧?”
“这里不知道用谁的能力被封闭了起来,仓库外面有一层看不见的墙,我自己叫它‘罩子’,一切的攻击都会被反弹回来。我示范一下可能比较快。”莱昂走到仓库门口,打开门,门口似乎一无所有,随时可以一脚踏出去。只见他拿着匕首,轻轻地在空气中划了一道,蓦然一道红色的划痕在他手臂上出现,他将那伤口展示给众人看,“普通的打击、砍击、刺击都没办法穿透这道墙,而且会反弹回到自己身上。我也试过无机物、有机物都没办法出去。由于场地太大了,所以我的能力也没办法有效使用。现在能看都的是亚摩斯的树藤可以进来,目前有两个猜测,一是外面进入里面没有任何限制,只有出去有限制,二是亚摩斯有解除进出限制的方法。我认为第一个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亚摩斯从来不把树藤带走,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无法带走。”
“有试过从天上或者地下走吗?”
“地上不行,那边有我尝试挖的洞,虽然能破坏地板,但是挖到一定深度就不能继续了。天窗太高了,我没试过。”
“我来试试。”艾斯举起手看向天上,然而当她试着用力量探出天窗的时候,却猛然被自己的力量推到在地。艾斯起身拍了拍灰看了眼格蕾丝,格蕾丝托着腮卷着她耳边的长发,似乎在思考。
莱昂见没人开口,于是问道:“我进行了很多尝试,但是还是没有头绪,你们知道这个能力是谁的吗?也许可以根据能力者本身来获得一些线索?”
“我目前没有观察到有谁有类似的力量。不过,学生会的人从来不参加训练。在实验之前,我们超能科也没有训练课这一说,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学生会那几位的能力是什么。”
“既然如此,这个能力可以认为是学生会核心成员的能力?”莱昂继续发问。
“确实。让我想想,首先可以排除是时零会长,他的的能力是‘支援’,他以前展示过。”
“时零的能力不是‘燃烧’吗?”卡尔有些疑惑。
艾斯瞟了她一眼:“那是时零晓,学生会长时零夕的能力是‘支援’,可以借用身边的能力者的能力,或者提升对方的能力强度。这个学校竟然有人不知道时零双胞胎吗?”
卡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整天逃课也不关心这个学校这件事,也懒得解释,只是沉默着不搭话。不过卡尔这才明白那天那个演讲的学生会主席并不是经常把她打倒在地的那个时零,这让她稍微舒服了一点。想起来亚摩斯也时而会称呼拿着刀的那位为“时零弟弟”,她原本以为是时零年纪小……然而其实是因为他是双胞胎中的“弟弟”?她独自想着。
“有没有可能会长借用了别人的能力?”莱昂又提出了一个假设。
“那前提也是有人有类似这种罩子的能力。”
“不是会长,而恩格尔的能力似乎是用血液治愈身体,你们醒来的时候也喝过他的血吧。”莱昂抓了抓头发,“那看来副会长的可能性最大?然而传言副会长能力是魅惑?”
“……学校里面普遍的传言是这样的,因为副会长的追求者实在是太多了。”格蕾丝之前一直托着腮思考没有说话,此时她接口答道。
卡尔想起自己刚看到副会长时候那种见到女神一般的感觉,忍不住开始相信魅惑的传言。
格蕾继续分析:“但那只是传言没人确证过。也许她的能力是在一定范围内如她所愿,所以靠近她的人会迷恋她,而她给这个仓库‘愿望’是‘无法离开’。超能力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很多超能力都有复合的功能,就算我们看到会长的能力是‘支援’,也不能保证他有没有别的应用方式,比如说给这个仓库增加‘无法离开’的‘支援’。我们的情报太少了,从使用者猜测没有尽头。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我们情报确实太少了,我们原本计划再多搜集一些学生会的情报再说,但是学生会已经接了第二批实验学生上岛,不能再拖了。”艾斯咬牙切齿地说道。
“第二批实验已经开始了吗?”莱昂皱起了眉,有些惊讶。
“目前只是把人接到了岛上,但是和我们是被强行带走的不同,这次好像都是‘自愿’的,时零夕还发表了一通恶心人的言论。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快一点。”
格蕾丝转向卡尔:“卡尔小姐,你的能力可以无效化他人的超能力,可以对罩子使用吗?”
卡尔慢慢开口:“我可以试试……米拉让我来找莱昂恐怕也是希望我的能力可以派上用场。”
“你的能力确实很好用,但是需要接触到对方本人才能发动吧?”
“不是的……那是骗学生会的。”卡尔一脸坦然地说道。
格蕾丝似乎不是很惊讶,只有艾斯挑高了眉毛,显然卡尔“偷偷瞒下了自己的能力的发动条件”这点和她原本对卡尔“没什么脑子”的印象有些不同。
卡尔走到门口,慢慢地伸手,直到感受到了罩子向她回弹的力量,确保自己确实地触摸到了屏障之后,发动了能力:“死……”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一个踉跄跌出了仓库。
罩子完全消失了。
艾斯觉得有些头疼,他们想了半天结果这人有解决办法却不直说。更何况,如果卡尔不需要接触到本人的话,她立刻有了一个想法:“你其实被亚摩斯藤蔓绑着的时候就可以解除他的能力吧?却还是和我们一起被绑来了这里,是吗?为什么?”
“……米拉让我救莱昂·雷德伍德。”
“所以我没想错,你为了让自己被关起来以便找到莱昂,就故意‘害’了我们。你并不是出于好心救格蕾丝所以对格蕾丝使用的能力,而是为了和我们一起被关起来所以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是吗?”
卡尔没有回答,艾斯深吸了一口气提高了音量:“你知道,如果不带那些学生离开,会有多少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实验中死去吗?你活了下来,挨过了实验,成为了超能力者,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是吗?”
“不是……”卡尔沉默了一会儿,艾斯的责难让空气中多了几分诡异的寂静。沉默过后,卡尔说道:“对不起。”
艾斯抬手用巨大无形的拳头将卡尔整个人都压扁了,这次卡尔没有躲开。
【第三章完】
作者:格子
评论要求:随意
是一些实验作品
安怡从朦胧中醒来的时候,身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场馆,四周是普通长条桌椅组成的小台子,上面还悬挂着“说什么王权富贵,只有我CP最配”、“纸片人永不塌房”、“窗了窗了,稿不完了画师跑路啦”一类看不太懂的标语,杂乱的本子有的在桌上,有的在地上,还有些巴掌大的玩偶乱七八糟滚了一地,看起来一片很是热闹的场景,然而场馆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各张桌子之间来回走了走,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场馆里寂静得有些吓人,她试探着出声。
“有人吗?”
声音在空荡的馆内打了两个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安怡咬了咬下唇,沿着一个方向向前走试图先找到场馆的边缘,依此找到出口,这次她的尝试十分顺利,“第三届■■漫展指南”几个大字率先映入她的眼帘,这份指南被显眼地贴在墙上,上面一部分字已经模糊了,一角也微微翘起显得不那么平整。
『欢迎来到漫展现场
本次漫展旨在提供一个■■同好进行互相■■■■■■的场馆和平台
漫展时间为■■■■,持续时间10小时,结束后请各位从东南角的出口有序离场。
本场共有20个分区,每个分区内有40个摊位,请各位尽情享受。
场馆内有饮水和食物提供,但请保证自己拿到的是塑封瓶装水和摆放在陶瓷盘内的点心和水果,如果看到饮水机请主动远离,饮水机内没有可以饮用的水。
本次漫展派发■■相关周边,可向8-15和12-9摊位申请领取,周边包括色纸、吧唧、抱枕和猫咪玩偶,是猫咪玩偶,猫咪玩偶有且只有两只圆眼睛,两只短耳朵,一张嘴,颜色有很多种。不是两只眼睛的,不是猫咪玩偶,没有嘴的,不是猫咪玩偶,长鼻子的也不是猫咪玩偶。
场馆内有撸猫角,不可以投喂猫咪,但除了猫咪以外都可以投喂。
场馆内配有工作人员,任何情况都可以向白色外套黑色袖标的工作人员求助,工作人员不会随意弄脏或更换自己的衣服,也不会向客人搭话,只会在您求助的时候予以适当的帮助,请放心游玩。
本次漫展由■■■■公司和■■天文馆联合赞助,感谢二者的资金和场地支持,给我们■■爱好者一个分享和交流的机会。』
“您好?我刚刚听到了您的声音。”
“啊!”
安怡刚看完面前的指南,就被身后的男声吓了一跳。她扭过头,看到一个白色外套的男生正站在她的背后,这人出现得无声无息,跟这诡异的场馆和语焉不详的指南倒是有些匹配。
“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刚刚听到您的声音,就找了过来,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白色衣服,在求助时予以帮助。
同类总是能在这个时候给人一些安慰的,安怡缓和了惊恐的眼神,无措地交握住双手缓了口气。
“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我明白了。没关系,这是正常的情况,我们经常遇到误入场馆的游客失去了一部分到这里相关的记忆,请不要慌张,随我来。我将带您离开这里。”男人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彬彬有礼地示意安怡向左走。
“那就麻烦您了。”安怡皱眉,“经常遇到?”
“嗯,前段时间有位疯狂的科学家借用这里的场地做实验,危险放射物质泄露了。虽然及时做了善后,但还是时不时有一些后遗症。像你这样的游客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只要从特定通道离开这里就可以恢复正常了。”
“原来如此,”安怡的视线有几分游移,“我看墙上的规则,还以为这里是漫展……”
“那只是借用我们场馆的活动之一,是好久之前的活动了。”男人笑着扭头解释。
安怡点了点头,随着男人带她往前径直穿过一扇闪着绿色灯光的门,走入充满了科技感的一条长廊,两边摆放着许多用途不明的仪器,四周装饰简洁而冰冷,冷光灯明明暗暗闪烁着。
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安怡余光注意到,某些仪器下似乎有一些被人为撕碎的纸片,安怡好奇地停下脚步打算弯腰研究。
“劝您不要乱看哦,因为放射物质的缘故,这里经常会有无法解释的情况发生,我们也只能根据员工手册进行处理。”男人目不斜视地提醒。
“哎?那员工手册上有说到,看到走廊上的破碎纸条怎么办吗?”
“第三条,如果看到突然出现的纸条,提醒游客不要去注意它。如您所见,我已经这样处理了。”
“好吧好吧,都怪那个什么科学家,总觉得这里有点瘆人。说起来我们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没有到出口?”安怡困惑地询问。
男人没有停下脚步:“快了。”
然而事情发展并没有男人所说的那么轻松,之后他们又在这条仿佛无止境的走廊里走了许久,安怡注意到,尽管再三告诫自己不要有无谓的好奇,她依旧隐约感觉,许多纸片出现了不止一次,尽管仪器并未重复,纸片出现的位置也各不相同,但上面的字迹和形状还是莫名的熟悉。
当她再一次看到某张似曾相见的碎纸片时,安怡终于捕捉到了上面的字:“……不要跟随……”
她瞳孔一紧,打了个踉跄,又往前走了两步,一块较大的纸片出现在仪器的脚下,这次她笃定,自己一定见过这张纸。于是安怡假装鞋带开了蹲下系鞋带,借着这个机会,眼睛迅速瞟过上面的内容。
“……白色是诱饵……”
“……蓝……死亡……”
“……绿……不要……绿是……”
“……寻找……回头……”
安怡的呼吸粗重了几分,走在前面的男人适时停了下来,扭头等待安怡。
安怡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声音有些不稳:“还没有走到吗?”
男人依旧保持着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快了。”
这不对。
安怡凭体感估计了一下,他们在这条走廊里至少已经走了二十分钟,周围的景色仍然没有任何变化,空气里充斥着令人气闷的窒息感。找到同类的喜悦已经完全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与身份不明的人处在异样空间带来的恐惧感。
“白色是诱饵。”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看向对方的制服,回忆起指南上的原话,“任何情况都可以向工作人员求助……我的询问算求助吗?对了,黑色袖标。”
她看向男人的手臂,赫然发现上面有一块褐色的污泥。
心跳又快了几分, 安怡打量着四周。
无论如何不能再跟着这个男人往前走了,这是最基本的,然而如何离开,要去哪里,她的心里并没有定论。
“……寻找……回头……”
她定定看着这四个字。抬头,男人齐整的八颗牙微笑显得格外刺眼,安怡低下头,用力将鞋带拉紧、绑好,然后猛地起身,向来时的路跑去。
“女士?”
询问声被抛在身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前狂奔,然而身后理应出现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实际上,当安怡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对方的情况时,后面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了。
既然选择了听从纸条上的指示,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她咬了咬牙,继续往来时的门跑去。
身边碎纸片的出现速度逐渐快了起来,空气里那种令人气闷的窒息感也在逐渐减弱,这至少证明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安怡安慰着自己,不到五分钟,她看到自己左手边出现了一扇标着蓝色灯的门。
蓝色是死亡。
她继续往前跑,右手边出现了绿色灯光的门。
不要绿色。
最后,她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门上挂着一盏通红的红灯。
安怡平复着呼吸,推开了门。
门后并没有什么洪水猛兽,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台子上摆着几块饼干,墙上的标语写着:“拿一块饼干,进来往左,出去往右。”
安怡看了看青花的陶瓷盘,里面摆放着几块小圆饼干,她拿了一块朝着右边走去。
右边的走廊很短,直走再左拐,就能看到一个透明的玻璃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姜黄色的猫咪,笼子上写着“只能投喂饼干”。
安怡看了看手里的饼干,把手伸进旁边的洞里,猫咪闻声立刻转过了身,安怡仔细观察,两只耳朵,两只眼睛,一张嘴。
嗯,是猫咪。
“不可以投喂猫咪。”
安怡的手顿了一下。姜黄色的小猫已经欢快地扑了过来。安怡后背冒出了冷汗,猛地抽回手,赶在它扑过来之前将饼干收了回来。任凭猫咪抓挠箱子,她都没敢再动。
直到猫咪狠狠瞪了她一眼,像是在指责她诈骗,她才心虚地扭过了头。
绕过玻璃笼子又走了一段,安怡看到了另一个透明材质的柜子,上面摆放着一只玩偶。
安怡皱了皱眉。与玩偶的四只眼睛对视着。
柜子上同样标注着“只能投喂饼干”的字样。安怡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把饼干放到了玩偶面前。
柜子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饮水机。
安怡突然感觉自己嘴里干得很,漫长的奔跑让她感到疲惫又难捱。如果能够喝一杯水,自己一定能好过很多。
她咽了口水,死死盯着饮水机,桶装水上映出她疲惫的脸,她感觉这种口渴正随着她奔跑后的疲惫一股脑地袭击她。
好渴。
指南上说,饮水机内没有可以饮用的水。
但这里已经不是刚刚的场馆了。
我好渴。
饮水机内没有可以饮用的水。
强烈的干渴几乎形成了折磨,安怡喘着粗气,逼迫着自己把头扭向另一边。绕过饮水机继续朝前走去。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开始的场馆,而不远处正是那个翘起一角字迹模糊的指南。
那股剧烈的干渴感逐渐消退,安怡松了口气,重新站在指南的下面,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再次认真看了一遍指南的内容,确认自己没有做任何违反上面标注的事情,尽管她并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直觉告诉她这则指南是帮助她出去的关键。
安怡伸手试图把那让她感到碍眼的一角压平,却惊愕地发现手下的触感有些许异样,仿佛指南下面还有别的东西。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突然出现的工作人员,咬牙捏住一角将指南直接掀了起来。果不其然,下面有一个完全小一号的公告,大概是活动的时候为了方便直接盖了上去。
『■■天文馆管理指南
第一条:本天文馆只作天文观测使用,场馆容纳量为500人,多于该数量将引发■■■。
第二条:天文馆内禁止喧哗,禁止携带活物,禁止进食饮水。如有需要,请向保安申请,在场馆外进食饮水后再回来,保安不会制止您,并且不会再次检票。
第三条:天文馆工作人员统一身着黑色制服,遇到困难可向工作人员求助。不要理白色衣服的人,他们不是工作人员。
第四条:所有通道只有红灯状态可正常通行,变成绿灯请等待三分钟,会有工作人员前来带您从靠右的门离开。
第四条:本场馆内没有黑洞馆,不管任何人想要带您去参观黑洞馆都不要回应。
第五条:如果您的同伴突然想要强行在馆内进食,并寻找饮水机,请远离您的同伴。
第六条:本指南不能被覆盖。
第七条:出口在您背后,祝您参观愉快。』
安怡扭头,果不其然看到了摊位后面明显的双开大门。显眼得让人怀疑刚刚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
“身体表征数据一切正常。”
“心跳开始回落。”
“血压下降到平均值。”
“数据导出正常,开始唤醒。”
躺在床上的女生身体不自主弹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安怡这才想起,自己是参加了VR密室逃脱的体验员,诡异的场馆,奇怪的工作人员,都不过是一场普通的梦境罢了。
“体验怎么样?对我们的仿真情景构筑还满意吗?”拿着记录本的女主管笑容亲切,纯白的房间里各种仪器秩序井然。
安怡在心底舒了口气。
“太精彩了!这可比现实里的密室逃脱好玩多了!”
“感谢喜欢,可以麻烦在这里打个好评吗?然后签上您的名字就行。”
“当然当然,我下次还来玩,你们可要多出几个主题呀!”安怡接过笔写了个大大的10分,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女主管依旧保持着齐整的微笑收起了记录本。
“从亮着红色灯的门离开就可以了,我就不送您了。如果看到通道灯光变成绿色,请先等待三分钟后,跟随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离开。”
安怡听到这熟悉的诡异规则竟然有些亲切:“您真幽默。”
女主管保持着标准的八颗牙微笑,目送安怡走入通道,然后回头关闭了复杂的仪器,在门口的表格上签字打卡。最后,她脱掉了白色的外套,露出里面深绿色的工作服,站在门口的仪器前。
“工号5391,今日身高1米61,体重52kg,波动值为2,确认安全。辛苦了,下班愉快。”
女主管抬头看了看通道的灯,确认它变成了绿色,从容离开了房间。
END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夏如露是夏延的女儿,这消息过了不到一周就在校园里传开。夏延是何许人也?生物学家,正当年富力强之时,孩子们搞不清楚他的研究,但当他的女儿就这样活生生站在眼前时,却不由得有些感兴趣了。
她实际上很丑。身形面貌大致还是个发育中的青春期女孩的样子,可是,最夺目的却是盘踞在她手臂、小腿、脸额上的疮疤,凹凸不平,一粒粒繁密的毛孔就像芝麻。而且对于自己的丑陋,她也于心深知,在人们都对她指指点点的时候,偏要不穿校服来上课,夏天里穿得薄透,在老师和她谈话的时候梗着脖子,带点厌世的笑。
孩子们最会随风转向,发现老师不喜欢她后,就随着自己的本心蹴踏她。也不过是那些常见的把戏,不和她说话,不和她玩,碰掉她桌子上的东西,不一而足。但如露的性格可不是孩子们所想的那样。她把一个带头欺负她的女孩子脸给抓破了,闹到班主任那里去。她爸爸并没有来,最后的处理方式也不过是赔了点钱了事。于是只能把她当陌生人,一个有危险性的陌生人。
事情闹得大起来是在有一天,如露把她的白老鼠带到学校里来。那只动物也已经很老了,胡子都掉了,安安稳稳搁在如露的衣兜里。没有人和她说话,下了课她就把老鼠捧在手里,一下下地抚摸着。课间操,她把老鼠放在桌洞里,回来的时候,有个男生故意去绊她。如露站起来就把操场上的一把沙子朝他眼睛丢去。于是那个愤怒的男生就冲到教室里,把她的老鼠从五楼扔了下去。
如露大哭。她抱起了男生桌子上的书,也要把它们扔下去,大家不得不拉住她。一直闹到上课,她坐在那里,哭着,一本一本嘶拉地撕男生的书,老师喝止她听而不闻,同学们又扯住她,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扭到办公室里去。男生已经因为眼睛进了医务室,老师们又只得想办法联系她的家长——这一回他终于来了。
他比照片更英俊,而且非常随和。他一进办公室,就喊了一声:“如露!”如露两只眼睛哭得像金鱼,听到他的声音,勉强止住哭泣,可是抽噎是控制不了的,时不时就要抽搐一下。夏延快步走到她身边,抱住了她。
到事情结束,如露的泪水已经把夏延的肩头浸湿了。夏延先问了问事件的起因,听到男生绊了如露后皱眉问道:“陈老师,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学生拉帮结派欺负我的小孩?”班主任本是希望把这件事情压下去,连忙要解释,夏延摇头道:“不用说了,陈老师。这件事情就到这里结束吧,我也不要求见那个学生的家长了。”他已经决定要给如露办转学。
他俩从办公室出来,在校园里走,路上的学生纷纷回望。夏延把如露带到餐厅里,给她买了个草莓蛋糕,如露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叉子。夏延说:“太少了,再多吃几口。”如露摇摇头,表示吃不下。夏延盯着她,于是如露只得又吃了一口,还没咽下肚,就忍不住打哕。夏延叹了口气,说:“算了。回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回家。”
他又改变了主意,如露现在这样子,再换一所学校说不定也会被欺负,还是带在身边比较放心。等两人回到家,夏延就给助手发了消息,让她过来处理如露的事。
父亲不在身边,如露显得胆子大些了。助手给她办好了退学手续,她又跑到楼下去。两人离开学校,她又让助手把她带到附近的一个小区里去。从中午一直待到晚上,她才出现,手里攥着一根绳子,绳子末端吊着一只死猫。
助手吃了一惊:“这是哪儿来的?”如露正踩着花坛边,把猫吊到树上,闻言答道:“是那个和我打架的人,他家里养的猫。我看到他带着猫出来玩了。”她这是在报复。如露在猫的尸体上贴了张纸,是那个男生写了名字的课本扉页,后退几步,端详着,禁不住笑了,是得意的样子。
上了车后,助手不断找话题来说,如露只是默默地听着。对于父亲,她一向都不太关心。何况他又常年不在家,她大多数时候是独来独往,绝没有第二个人来告诉她他的情况。
“……龙蛇,怎么样,是不是很特别的名字?但它们却生活在水里。”
助手说得兴起,忽而看见如露两手捧着下巴,垂着眼睛不是很关心的样子,于是又住口不言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露,只觉得这个女孩和夏教授毫无相似之处。
如露依然恹恹的,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薄荷绿的乔其纱裙,隐隐透出大片疤痕的阴影。她埋头在膝盖上,又开始默默地流泪,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有人推醒她。如露猛然睁开双眼,习惯了黑暗后才看出父亲的脸。他模模糊糊的,低声问她:“饿不饿?”
“不。”如露用气声回答。黑夜里她防备心大起,绷紧脊背,直起身子望望四周。这是内舱房。唯一的光源就是敞开的门外,一层一层,丝丝缕缕的光又理进深重的黑暗。
在飞机上她忍着恶心吃了点东西,现在还觉得胃不舒服。夏研的表情被黑夜笼罩住了,但如露却不由得打了个颤。她要坐起来,夏延按住她的肩膀:“躺着吧。”
那只手的力量几乎是不可抗拒的。如露躺下去,他的手在她的脸上,慢慢地刺刺地拉下去。“睡吧。”他的口气柔和了一些。
他还没走她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如露就觉得嗓子发疼。她的房间里没有窗,她打开灯,走出去,几天来头一次有饥饿的感觉。
船已经停了。他们在海上,如露看到一片平展的雪地,白得发蓝。她身上还穿着那条裙子,可是她从心口处就发热,热得烦躁。她觉得自己的疤痕现在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分泌出水来。
海风从背后浩浩吹来,如露下了船。她差不多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了,什么学校,什么同学,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连老鼠她也忘记了。如露在雪地上站了片刻,朝着一块她觉得可能是路的地方走去。
走了大约十分钟,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夏如露?你怎么过来了?”
助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脱下羽绒服就往她身上裹。如露猝不及防,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大声道:“我不冷!”
“你不冷……?”助手狐疑道。“你怎么出来了?”一边问着,她一边又去抓如露的手。
“找我爸爸。”如露说。
“谁带你过来的?”
“我自己走过来的。”
她的五根手指包在助手的掌心里,通红发热。助手又去摸她的额头,不像发烧,便垂下手,低声道:“你爸爸在工作,不方便。你先回去好吗?”
如露看看前面。那分明是一块平整的雪地,但她觉得那里有一口大锅,咕咚咕咚熬着热腾腾的黑色汤水。助手关切道:“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她摇摇头,转身就走。
风割痛了如露的眼睛。助手还是跟了上来,如露也没拦她。她的细带凉鞋咯吱咯吱,踩在亮闪闪如云母的雪地上。
“你特意想来看看你爸爸啊?”
“是的。”如露刮了她一眼。助手的脸吹得红红的,倒看不出情绪怎样,她笑得和煦:“真好。就是要这样,多关心关心你爸爸,他真是不容易啊。”
如露像被刺了一下似的,烦恶之心顿生。那我难道就容易了吗?她想起他那副平静、稳重的样子。饿不饿?躺着吧。真宽和。真是个好父亲。只要六个字,她就又把十字架背上身了。她喉头滚烫,头骨下火星直爆。他在她脸上挨过去的手。他抱着她的陌生的、结实的躯体。她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有你关心就行了。我一年和他还见不到一回呢,你要——”她立刻后悔自己的恶毒,但却仍然在激动中续下去道:“爱肉麻,就自己跟他肉麻去得了!”
助手尴尬一笑,以为这是青春期闹的脾气。但转头去看如露时,却吃了一惊:女孩的双眼白愣愣瞪着她,一道泪水已经滑下。她说:“你回他那儿去!”脸上烧得一片火,皮肉横拧,嘴唇翻动得像吐一口黏腻的痰。说完这句话,掉头径跑,助手还在发怔,立刻又反应过来,既疑惑,又不忿,还隐隐有些心虚。她怕如露出事,也急忙追上去。可如露跑得飞快,助手只看她蹬着凉鞋,匆忙奔逃,眨眼间身影便缩小了好几倍。反倒是助手自己在雪地上摔了一跤。
她上了船,四顾茫茫。她担心女孩子从哪个角落里鼠窜出来,只得提心吊胆,大声喊道:“如露?夏如露?”话刚离口,便被风卷走,助手猛然捂住嘴。她鼓起勇气,走进船舱,去往如露的房间。
如露果真在那里。那房间像被人抄家。床乱柜倒,所有零碎一律丢下了地,如露还半跪在床边,不甘心地抻着被子。
“如露?”
“豆豆哪儿去了?!”
她尖叫一声,扑过来揪住了助手的领子。
“豆豆呢?你把它偷偷拿走了?”
助手只觉得她要掐死自己,连忙把住她的手腕,一边试图摆脱她的桎梏,一边吼道:“我不知道!什么豆豆?”
“老鼠!我的老鼠!”
如露的手腕上也有大片凹凸不平的疤痕,烧得滚烫。她冲助手嘶哑大吼,助手反而稍许冷静了下来:“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老鼠……我除了把你送到这里,就从没进过你的房间——如露,别发疯了!”
如露竟停住手。助手还未欣喜,就看到她又转身跑走,任凭别人在她身后喊了几十声如露。助手喊得嗓子都要哑了,愤然在地板上跺了一脚,蹲下身收拾东西去了。
她再见到如露,已经是三天后。这期间发生的事,她听医生大致说过:如露跑到实验基地去了。
这女孩子顽劣不堪,助手想,现在她大概能够体会学校里老师的苦楚了。
然而,身为父亲的医生却体会不到。他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如露从基地上带走,塞进船上的水池——如露的皮肤病又一次发作了。不知道是因为天气,抑或是因为她的情绪波动,这两样都可能是如露的病因。
助手给她送饭。她本来倒不打算废这个好心,只是如露现在也就和她熟悉几分,而发作时又会十分难受,极有可能会伤人,只有助手曾经和她熟识。
助手进来送饭的时候,看见她浸在池子里,已经平静下来了。她身上的疤痕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鲜红抓痕,四周隐约能看见红血丝。她的身边,乌黑的潭水上,浮着一圈细小的皮屑。
她把碟子放在水边。如露抱膝而坐,不发一言。
但她要走时,如露却突然叫住了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助手不解地答道:“孙艺。”
“孙艺。”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想道歉吗?
“你能帮我找一下豆豆吗?”
孙艺在心里笑了一声。这个性格古怪的女孩子,要能道歉,才是怪事呢。但,她在水池边上俯视着这个满身疤痕与血丝的丑姑娘时,却感到一分同情。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帮你找?”孙艺反问。“如露,”她看到如露已经警惕凶狠地瞪着她,却仍继续往下说,“你对我都做了些什么?你不会道歉吗?”
如露的疤痕就像斑驳的树皮。她有一瞬间像要站起来,扑到孙艺身上去。但接着,她像被揪住后颈的猫,松弛了,屈从了。
“随便你怎样吧。孙艺。但是你再好好想一想。我想要你帮我。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爸爸。你喜欢,夏,延。你帮不帮我?”
孙艺几乎忍不住要嗤笑出声。“夏如露,你真的不大像夏博士。”她转身出门,丢下轻快的一句话。
她一走,夏如露就站起身。她一步一步,只觉得双脚松软无力。潭水晃荡,她脚下一晃,跪倒在水中。
如露在发烧。
她机械地抓起食物往嘴里塞。她尝不出味道,这么做只是因为害怕,害怕夏延生她的气。
大约嚼了二十几下后,如露拼命把东西吞了下去。她觉得自己再吃不下第二口,但仍然又抓起一把食物。
夏延没有对如露动手。他仅仅是疾言厉色,把如露关在了这里,拘束在了这池水中。
要不然就算了吧。有个尖厉的声音这样对她说。难道这是你的错吗?你吃不下,那就不要吃了!你怕什么呢?他不会打你的——如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滴泪水跌入潭中。她又把东西往嘴里塞去。
那声音骤然一变,恶声恶气地吼道:你真是个胆小鬼!小贱货!贪生怕死的母狗!活该你这样被关在这里,人人都能欺负你,连豆豆都保不住!
如露嚼着东西,遏制不住地呕吐着,连忙用手捂住了嘴。泪水一道道被手掌挡住。
只会哭,没用的东西!
她几乎要哭出声来,却忽然听见门响,立刻生生把东西咽了下去,噎得翻白眼。她转头看去,竭力作出平常那副冷冷的态度来。
是孙艺。孙艺蹲在水池边,眼神古怪,又有些软化。
“夏如露,我想了一下。”她轻声道,“你说得很对。”孙艺确实暗恋夏延,暗到连自己也才知道的地步。
孙艺从那间暗室走出来,只觉得心情都舒畅了不少。是正午,船上的人很少,夏延还没从实验基地回来。这项实验是针对龙蛇,这种此地的特产动物所进行的研究。龙蛇难以捕捉,夏延差不多花了十年功夫,才找到这一个繁殖地。它就像体积大些的黑色水蛇,其血液是珍贵的药材。也正是因为它的珍贵,因为夏延在它身上所耗费的心血,他才不许如露靠近。
她注意了一下左右,见没人,就朝医生的实验室走去。她本来就是助手,对这些地方自然十分熟悉。
实验室里也无人迹。她翻找了一下几个抽屉和柜子,干干净净的一无所获。
到了这时,孙艺已基本断定:夏如露说的全是假话。她倒不如何惊讶,只是觉得烦躁厌恶。这样一个相由心生的女孩子。
照如露说,她走之前,找到了豆豆的尸体,并且把它带走了。一直带上了飞机,带上了船。可是,那天她回去,想要抱抱它的尸体,它却不见了。正因此,她那天才会情绪激动,朝孙艺大呼小叫。如露怀疑,就是医生把豆豆带走了。
但孙艺却觉得,说不定如露在说谎。她把豆豆带在身上?还带上了飞机,带到了这里,这是怎样的无稽之谈?即使这是真话,如露确实把老鼠的尸体捡了回来,可是医生又有什么动机拿走老鼠?
孙艺已经渐渐的不想找了。她滑坐至地,打开柜子,里面有好几摞实验报告。孙艺记得这些,还是去年自己从那个旧的实验室搬回来的。上面是新的,越往下越旧,夹着彩印的材料。她一时兴起,从最底下抽了两份出来。里面记录的还是夏延早年的实验,他当时就醉心于龙蛇的药用价值。
孙艺还没翻开,实验门就响了。她赶紧站起身,顺手就把报告掖进了腰间。进来的正是夏延,他看见孙艺,皱了皱眉,问:“你怎么在这儿?”
孙艺信口找了个理由:“老周他们说,不知道那条蛇什么时候要。”
她说的是一条待宰的龙蛇。刚开始抓捕的时候,龙蛇基本上全都死去了,这是唯一活下来的一条,也多亏了它,他们才能给上头交差。不过自夏延改进了抓捕工具后,情况就好多了。
“后天吧。”夏延想了想,答道。“到那天,我预估会是我们大举收获的日子。它们的繁殖期,出来交配的肯定多。”
“说不定养殖也有希望呢。”
“哪能那么容易。”夏延笑了。孙艺也抿着嘴笑,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夏延又吩咐她道:“对了,你帮我把那个玻璃缸里的动物拿出来吧。”
“玻璃缸?”
孙艺转身,这才看见架子最高层上,黄色液体里泡着的。没错,是只老鼠,尽管液体浑浊,但一旦捞起身体的残块,一切也就很分明了。原来如露说的是真话。
“做过标本吗?”夏延从她手里接过装着业已腐蚀得七七八八的老鼠残余骨肉的烧杯,这样问道。
“没有。”孙艺勾起嘴角,笑得口不应心。夏延操起一根铁丝,开始刮去骨头上的残肉。“你要是学一学,也挺好的,以后可以留作纪念。这只白鼠就是我曾经的实验品。”果冻似的脑组织一点点淤到瓷板上,白净的细骨裸露出来。他又问道:“她怎么样了?”
“胃口还是不大好。博士,要不然还是找个医生……”
“我就是医生啊,doctor。”
他很少开玩笑,孙艺觉得如果不笑,仿佛就不好意思,连忙挤出几声笑来。他连头也不抬,径直说了下去:“别理她。要是请了医生,更不得了,因为她根本就没病,完全是装的。她只有皮肤病。我这些年为了研究龙蛇,费尽了心思,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添乱。龙蛇就是治她的病的关键,这时候她怎么就不能收一收她那个小性儿?”
“龙蛇是关键?”孙艺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小声问道:“所以,您才……”
她想:原来如此。她觉得一切都有了解释。豆豆就是夏延送给如露的,而夏延的研究也是为了女儿。她觉得关键之处已经打通,于是便不假思索地开口道:“那您还是去看看她吧!她不就是个小孩子吗?她或许没病,那么就哄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第二天,孙艺到基地去,那里的冰面上已经凿开一个洞,为免光线惊扰到龙蛇,直径并不大。还是那样的寒冷,把血都冻住了,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幽黑邃暗的海水中,龙蛇热情地相互缠绕,精子和卵子在腹腔中结合。为它们准备的拖网都已妥妥当当,冷海水静静地等待着。
孙艺心中十分振奋,脸上也带了笑意。她把手揣进兜里,跟一个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示意自己要回去了,对方挥了挥手。她朝船那边走去,兴奋而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的融合起来了。她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而紧张,是因为可预见的大大成功,自己和夏延事业上的胜利呢,还是为了被夏如露戳中心事后才发现的情愫呢?是的,如果如露不说,她不知道要多久后才能注意到。
“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和好了吧。”她想。她劝说了夏延,让他去看看如露,不要和她怄气了。她也同样去劝说了如露,告诉了这个女孩子自己所了解到的,只略去了豆豆被夏延做成标本的原因。如果他俩还是这样的别别扭扭。那大不了她再从中斡旋一下。简单极了。她已经觉得夏延是自己的了,她看穿了这对父女骨子里对情感的笨拙。想到这里,她的脚步更加轻快了。
那时候,夏如露父女两个确实在拥抱。夏延把女儿湿漉漉、冰凉的身体束缚在怀中,又一次觉得她是这样的轻小。他的心中涌起一股爱怜之情,它还是熟悉的温暖湿润,顺着心头流到四肢百骸。如露不一时就在他怀中抽搐一下,因为她刚刚哭过,所以抖得像一只濒死的野兔,一颗挖出来的带血的鹿心。她再次感到他怀抱的陌生,每一次,每一个不同的气味。
如露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双手还是麻痹的。她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她睡得头痛,吃力地回想着她和父亲的谈话。印象已经十分模糊,只记得他这样说过:“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珍宝。”
“我的珍宝。”如露低声默念。“我的珍宝。我的珍宝。”
她又害怕起来。每次他对她这么好,她就开始担心,担心他下一次暴躁起来的时候。
她慢慢才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发烧了,虽然是赤身裸体,坐在床上却依然觉得燥热。她的衣服,那次都被夏延扒了下来。在衣柜里吗?
如露站起身,就这么裸着走了出去。
她发烧烧得迷糊昏沉了,踩在甲板上像踩在棉花上。她记得父亲的实验室是在左手边,绕一个大圈。
孙艺从里面出来了。可能夏延也在。如露蹲下身,不想被她看见。直到孙艺走远,她才进门。
门有两层,第二层是锁着的,门前摆着椅子,没有人在。如露之前从没来过这个实验室。她彷徨着,几乎想转身就走,却忽然看见椅子上放了个包,大概是孙艺的。
如露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她竖着耳朵,一边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声响,一边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找,心里只盼望孙艺千万不要回来才好。
包里面东西零零碎碎,卷着的两份册子,磁卡,唇膏,护手霜,一大堆林林总总,如露把册子拿出来方便翻找,才找到一串钥匙,就听到脚步声。她心慌意乱,抓起钥匙拉上拉链,把册子拿在手里,就兔子似的窜到门后。
孙艺小跑进来,拿起包又出去了。如露悄悄地松了一口气。钥匙一共有四把,她试到第二把就开了。
里面没有她想找的豆豆的标本一类,而是一个池子。水色缥碧,縠纹一线线,在水面摆动。光芒照到人的脸上,如露看见里面还有一扇门。她在水边蹲下,由于浑身郁热,只想一头扎进这池水中。
手才放进去,就一阵剧痛,如露尖叫着收回了手,带出了一条黑蛇。蛇死死咬住她的手指,如露连续甩了几下都甩不开它,且痛且怒,把那根被咬住的手指直直送进它的喉咙,另一只手扯住嘴巴,两面发力,蛇的嘴寸寸崩裂开来,松皮累累的身躯颓然下坠。如露的手指被咬得没有了知觉,她噙住它,站起身来,头昏脑涨,跌进池中。
她一时仿佛身着烈火,一时又如坠冰窟。挣扎着醒来时似乎意识清醒了些,疑心一切是梦,但那条蛇仍然在地上痛苦地屈伸,张大了嘴,伤口处发黑的血沫直冒。如露突然想起那两份册子。它们都漂浮在水面,在刚才的搏斗中被摊开了,一点一点浸湿。彩印的图像渐渐模糊,那上面分明是她自己的脸,只不过幼小得可怜。
如露不在乎这是不是梦了。她抓过它们来就急急地读下去。有很多她不理解的用词,不理解的句子,枯燥无味,平铺直叙。但有些内容她只需要读一遍,就知道那正是线索。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她。如露终于感到自己是正确的。她想起那次她到岸上去然后被助手送回来。那时候,她就感觉一切都如此熟悉,也许真的曾经来过。
他们都惊呆了。被她的裸体。
她一路穿过呆立的人群,她走过之后,他们才像种子一样,窸窸窣窣地发出声音。在人群的中心就是那汪沸腾的盐水,它是乌黑的,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她找到了夏延,他似乎感觉出来了什么,转身看着她。如露忍不住要笑出声,她步子不停,直走到水潭边,眼睛却始终盯着他。
“如露!”他吼道:“你发什么疯?!”
她立马笑不出来了。她朝水潭里看了一眼,紧接着,悒悒地微笑了一下。
“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夏延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只觉得一阵暴怒和悔意:“你说些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
“什么?”
如露的身上阵阵发热。她坐下来,周围顿时一阵声浪。众人不确定地靠近,又停下来。
她恍若未见,恍若未闻。她把双腿伸进水中,坐在潭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感到几乎可以不在乎一切,即使所有人都盯着她有大片疤痕的身体
“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她突然说。“什么孩子,珍宝,原来都是在骗我。”
夏延朝她走过去。他无视一切劝阻,推开所有手臂。“我看你是发疯了!”他终于厉声呵斥,使得如露猛地抬起头看着他。她脸颊烧得就像火。
“我发疯了?”她反问道,“你才发疯了吧?夏延,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我是你的女儿吗,我不是编号4607吗,我不是你十四年前抱回来的实验品吗?我不是被你弄得毁容了吗?!”她的脸上火烧火燎的疼,一滴泪水落在大腿的疤痕上,滋滋地烧出了一个圆印。泪水在她的脸上腐蚀出了两道血痕。
“夏如露……”
“别叫我夏如露了!”
而他继续说下去:“你今年多大了?你又在耍什么脾气?你要耽误多少进度?”
“别过来,别说了,别过来!”
“别冲动啊!”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夏延继续往前走去。他看到如露站起身来,他听到有人朝她喊“先过来”,她挂着两道红得发黑的泪水,恐惧地微笑着,喊道:“别过来!”然后嘴里喃喃了一句什么,就扑进了水中。
他们忽然听见海水的呼啸声。黑潭开始颤动。几秒钟后,一部分人开始奔逃,而另一些人则冲了过去。在那个凿出来的冰洞中,只能看见根根绞扭在一起的黑蛇疯狂地蠕动。它们纠结,相缠,然后冰面碎裂。
抓获了两条。这是唯一的收获。它们不再来了,再也没有被发现。
即使是在这两条蛇的肚子里,也没有找到少女血肉的任何痕迹。她可能被吃掉了,骨头沉进了海水里。准确地说,一切都干干净净的了,因为老鼠不属于她,而是她爸爸的纪念品。至于她的纪念品,她已把钥匙沉在池底,蛇和它的血埋在雪里,报告丢在海中。
fin.
备注:请叫我死线滑铲之王,我的贫瘠已经充分显现了……happy new year,Dr.Xia
作者:格子
要求:笑语/求知
打从有记忆起,夜莺就在剧团里了,那时候前代的夜莺还在团里,路都走不稳的她常常在工作人员喊那位女主角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去看。
除了夜莺,其他人都是有自己的本名的,比如铃兰小姐叫克莉丝汀,经常饰演各种大叔的黑隼叫雷恩,但她就叫夜莺,仿佛打出生就是只鸟儿似的,那位前代的女主角也是如此。
等长大一些,她听工作人员说起,团长收养的女孩儿都会成为团里唯一的女主角,代代团长如此,代代夜莺也是如此,“被赋予夜莺这个名字,说不定象征着团长认可的你身上那份天赋呢”对方这样解释道。小小年纪的她,对于这种夸赞很是偷偷开心了很久。于是她渐渐地接受了这有些微妙的“重名”,甚至把这当作一种特殊的荣宠,工作人员也会开玩笑般称呼她为“我们的小女主角”。
夜莺的养父是个很认真的人,五十岁的他几乎将毕生的热情倾注在了剧团里,他创作剧目、指导演出、钻研布景,几乎做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夜莺是十分崇拜自己的养父的,就像憧憬舞台上光彩熠熠的那位女主角一样——她该称呼她姐姐的,她们同为团长收养的孩子,对方只比她年长十几岁,放在普通家庭里并不违和。但她总是很难将对方与“姐姐”这两个字联系起来,非要说的话,她会觉得对方已经与“夜莺”这个名字,与女主角这个称呼融为一体了。那人皮肤白皙、明眸皓齿、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一喜一嗔俱是戏,仿佛就是为了舞台而诞生的。
在练习形体的时候,在背诵经典剧目的台词的时候,在跟着乐队一起练习声乐的时候,在经历每一次失败和不如意的时候,夜莺都会在心底里抱怨,养父为何要把自己叫做夜莺呢?要她说,现在舞台上的夜莺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精致,再演个三四十年都不成问题,自己简直多余又蠢笨。
十二岁那年,在又一部新剧后的庆功会上,她终于没有忍住把养父拉到一边,悄悄提出了换个名字的请求。夜莺的表演实在是太成功了,不论是婉转的歌喉、精准的表情管理,还是掌控全场的气场,不会再有人比夜莺做得更好了,那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她宁愿成为夜莺的配角,百灵、黄鹂或者其他什么鸟都行,她想换个名字,就算不是鸟,也许可以有个真名呢?什么琳达、凯希、爱丽丝这种烂大街的名字都好……
但养父只是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注视着被人们围在中间,红唇明艳的另一个夜莺,回答道:“剧团经营了这么多年,之前每一代团长都有过两代夜莺同台的时期,你姐姐现在还年轻,可以这么两天一场,可劲儿地演,等她年纪再大一些呢?她生病了呢?舞台出意外了呢?之前演《红舞鞋》她发着烧,愣是撑到了谢幕才晕过去……孩子啊,团长可以老去,可以换人,夜莺才是这个剧团永远的灵魂。”
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带着老茧,莫名透出一股沉重感,她那一瞬间像是了悟了什么,再看向人群中的女主角时,有什么沉重的欣喜,和厚实的温柔,透过姐姐的笑容,和父亲的手掌,压在她的心头,缓缓酿成一股悠久的感动。
她再也没有提过名字的事情,而是更刻苦地投入到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去,时光飞逝,她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消去,出落得落落大方,微微上挑的眼角比姐姐更加娇俏,一举一动介于少女的灵动和女人的温婉之间,微微抿嘴一笑的时候,工作人员一晃神常常误把她认成另一位。
父亲对她的成长十分欣慰,并允许她戴上面具,去真正成为女主角,演出剧团的经典剧目《红舞鞋》。那次演出只是剧团很普通的一次演出,观众一如既往的捧场,工作人员一如既往的认真,区别只在于,面具后纵情歌舞的不再是完美的姐姐,而是她,是大家的小夜莺。谢幕时,她与父亲和乔装的姐姐对视,眼眶微微发红,这是他们三个的小秘密——她终于能扛起这个剧团了,这胜过新裙子,胜过好吃的甜点,胜过父亲送给过她的所有漂亮首饰,她终于配得上夜莺这个名字了……
然而,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得令人咋舌,在她成为“夜莺”不足三个月的时间后,姐姐就失踪了,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只留下了一封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信,上面写着“父亲,妹妹已经是完美的女主角了,我终于可以去追求我的爱情了。不要找我。”
姐姐消失得干干净净,父亲大怒大恸之下一病不起,那段时间的剧团,是夜莺一个人撑下来的。如信里所说的,她“已经是完美的女主角了”,安排彩排、联络场地、检查道具、决定演出剧目,她熟练而妥当,白天准备演出,晚上照顾父亲,她只有偶尔得空坐下来的时候,才来得及叹一口气。怨恨吗?可能有点吧,她恨她走得如此果断,如此绝情,仿佛过去十几年的相处都变成了负担,像什么累赘似的……确实,她知道姐姐负担剧团很不容易,可父亲难道就那么不通情理吗?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说的呢?有了爱情,就不演出了吗?夜莺不能理解,也没有时间思考,光是繁忙的杂务和演出就要花费她大量的时间了,何况父亲的年纪大了,也需要更多的照顾。
姐姐逃跑的时候初秋的黄叶刚刚落地,父亲好起来的时候,院子里的小树都已经抽了芽。
这时候,她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夜莺了,她比姐姐更坚韧,更努力,也更专注,也许是她还年轻,也许是她还没有经历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演出的磋磨,也许是她刚刚成为“剧团永远的灵魂”,初生牛犊的新鲜劲还没有过去,谁知道呢?她就是有种暗暗憋着的劲头儿,觉得自己能比姐姐做得更好,更配得上“夜莺”的名字。
从病榻上起来的父亲看起来苍老了不少,也和善了不少,他不再雷厉风行地忙这忙那,看他们彩排的时候偶尔会走神,走路也慢了下来,曾经被他拒之门外的岁月痕迹像是一股脑地全部倾泻在他的身上,让他不再是那个事必躬亲的团长,而是一个垂暮的脆弱老人。他向夜莺提议找个副团长来打理杂务,夜莺本想要拒绝的,但她第一次拒绝这个提议后,就看到父亲拖着羸弱的身体在一个一个检查道具,拗不过他的夜莺被迫承认,自己作为女主角,到底是没办法管得了所有事情的。
新来的副团长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这在剧团里意外地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大约是因为,一方面大家都预见到了团长要找个继承人,另一方面副团长那在各个大小剧团参演过的履历太有说服力。夜莺一眼就认可了这个年轻人,因为他眼里有跟父亲相似的,那种对艺术的追求的光,夜莺从小到大对这种光再熟悉不过了。
夜莺很喜欢副团长,他创作剧目、指导演出、钻研布景,给整个剧团带来了一股年轻的风气,而且本人很好说话,也喜欢跟人交流,不出两个月,就与整个剧团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名义上的团长当然也就此如夜莺所愿退居二线,但他拒绝了夜莺让他出去旅行的建议——他常常会在办公室里一坐一整天,谁也不见。夜莺担心坏了,怕他把自己闷出个好歹来,或是回忆起姐姐的事情又把自己气个不轻。好说歹说之下,他终于接受了夜莺买的几十本新剧本,然而依旧在办公室一坐一整天,谁也拦不住。
久而久之,夜莺看他并没有再次生病,反而身体逐渐在好转,也就随他去了。毕竟,夜莺很忙,新来的副团长还很年轻,他有大把大把的新点子,创作的时候文思泉涌,夜莺得陪他试新戏,研究走位,还要定期参加各种演出,忙得热火朝天,父亲愿意安心养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就这么忙到三个月后,剧团周年要再次出演《红舞鞋》的时候,夜莺才发现,自己好像将做满了批注那本剧本夹在那几十本给父亲的剧本里了,她一边诧异父亲竟没发现,一边急急跑去办公室拿——团长办公室本是禁地,父亲特意嘱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她本来也没想进去的,但敲门始终没有人应,而代理工作期间,父亲告诉过她全团的备用钥匙的位置。
就进去一下,拿了剧本就走。
不会被发现的。
被发现也没关系啦,这可是关乎今晚演出的大事。
她这么自我安慰着,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出乎意料地,里面窗明几净,只有一个书架上摆满了剧本和表演专业的书,里面有不少她都看过,感觉还挺亲切的。她指尖划过那几本自己常读的《演员的自我修养》和《礼仪学》,把不平整的几本按回了书架里。
“咔哒。”
书架缓缓地向一旁移动开,露出黑漆漆的缝,凉飕飕的风吹了出来,她惊慌失措,手忙脚乱想要把书架拉回来,这大约是父亲的暗房之类的存在,说不定存储着剧团的预备资金,父亲看到一定要生气……了……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门缝里露出一角的皮包,上面画着的花纹她看着很熟悉,正是前代夜莺的,正是她的姐姐,在逃跑的时候,拿着的……
书架还是咔哒咔哒地往一旁挪动,直觉提醒她,不要看,不要深究,快把书架复原,快跑。但她还是一点点地抬起头,迈开腿,秉着呼吸向前了一步,书架全部拉开的那一瞬间,暗房里的灯光大亮,她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姐姐,前代的夜莺,明眸皓齿的女主角,正在她的正对面,仿佛在沉睡,但只剩下了上半身。
不止姐姐,这房间里,还有很多少女,她们或笑,或沉睡,或惊讶,但都只剩下了上半身……
夜莺颤抖的手指摸上姐姐的脸,冰冷的皮肤可以称得上栩栩如生……什么栩栩如生,她自嘲地笑了,这不就是,这不就是人的皮肤吗。
“你不该进来的。”父亲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吓得夜莺几乎要跳起来,她越过父亲想要逃离,却被牢牢握着胳膊绊倒在地,她第一次发现,父亲并没有苍老,他依旧充满了力量。
“你不该进来的。”父亲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对不起!求你,求求你,放我走吧。”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满脸,精致的妆容全都花了,她扭动着,挣扎着,双手用力扣他的手,四肢并用想往门口爬。
一双修长的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然后是门喀嚓落锁的声音,她停住了挣扎,缓缓抬头,是副团长。
“她会发现这里,都是你的错。”父亲的声音有些生气,但大概光是按住她已经耗费了太多力气,他的语气并没有太大起伏。
“抱歉抱歉。”副团长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活力,他很快接替了团长,单膝压住夜莺的后背,将她的双手捆在身后。
“求你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会好好演戏,好好挣钱……”夜莺绝望地祈求。
“我大概不适合做艺术吧……一个喜欢上了男人,一个好奇心太重……”
他们并没有人理她,任由她哭叫打闹,仿佛她并不是一个需要交流的人,而是一个东西,一个道具,副团长熟练地把她绑起来堵上嘴放到一边,拍了拍手站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你,目前还没有人完整地做出真正的艺术,相比之下,你的这两位已经很接近完美了……啧,可惜了。”
“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死之前恐怕都没希望见到真正的艺术了……还有剧团怎么办,新的灵魂还没有培养出来……”
“无妨,哪怕不能从头开始培养,去找个半成品也不是不行。”
“半成品?”
“啊,几个有相同爱好的朋友吸取了老一辈的教训,用圈养的方式培养了一批半成品,等这些女孩长大了,我们再挑自己喜欢的类型带回去进一步培养。”
“这,能行吗?”
“谁知道呢?艺术本就是个试错的过程,完美的灵魂还没人培养出来过呢。我明天先去领个半成品回来,《红舞鞋》可不能没有女演员。”
……
END
Vol.204「药片」《救命的药》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随意
顶着尘土与多日的疲惫,他们在灌木丛间停步,树影倾斜,长夜将至。一层一层的落叶上橙红的光芒,透过空气浮现的微尘几乎凝滞,如同琥珀中的杂质。
他放下手擦了擦孩子的额头。
累了吗。
不累。孩子微微喘着气,靠在母亲身边,摇头。
他抬头时正对上她的眼睛,那眼神里闪动着欣慰的笑容。
好,我们就在这扎营。
他们将两台手推车放倒,构成屏障。背靠一棵大树划分出篝火区域,他从袋子里取出防雨布,再把几根棍子递给她。最早用的支撑杆坏的很快,只能凑合用捡来的替代品。她帮丈夫撑起帐篷,仍不忘昂起脖子注意四周,就像为族群警惕危险的冠雉。孩子在周围收集散落的枯枝,绝对不可以走远,呆在我们看得到的地方。每一次都是反复叮嘱。
几个月来,他们避开大道和城市,在山林间跋涉,小心避开危险。下定决心很艰难,但西部已人烟绝迹,向东走还有一点希望。他们尽可能的把行李带上车,汽车开出几十公里耗尽了最后一滴汽油。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没法带不走所有东西。只能把所有食物和最低限度的用品放上找来的手推车,推着它们前进。文明的气息一点点地从他们身上剥去,几乎回归到人类先祖在原始荒地上生存时的模样。
最严重的问题依然是食物。肮脏的环境,发臭的衣物,都可以忍受。但是饥饿,饥饿会唤来死神,而死神总是离得那么近。他们尽可能的搜寻食物,然而经历一波波难民搜刮以后,这个干瘪的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剩余。
还有六个罐头,男人一遍遍的计算,今天以后是明天,然后,然后又该如何。他回头看了看,孩子坐在母亲怀里,就在篝火边,听母亲念那本快被翻烂的绘本。阳光深深的黯淡,枯枝上附着的火焰更加明亮,那光闪烁在家人的脸上。男人抓起两个罐头,还有两天。明天,后天,食物……
干枯树枝承重的脆响打断思路,男人抽出手枪瞄准。
出来。
落叶沙沙响动,灌木遮挡视线的长叶晃动着分开,一人举着双手缓缓走近。黝黑污渍沾满包裹身体的衣物,那人和他们一般,蓬头垢面。
我没有恶意。
停下,你再靠近,我就开枪。
那人展露手掌,尽可能抬高手臂。我没有恶意,我只想,我只想换一点药。
我们没有什么药。女人牵着孩子走来,另一只手抱着背包。他们最重要的东西都在包中,食物,地图还有药品。小小的医药箱,只有少少的药剂。我们没有药。男人重复,握紧手枪。
我不白拿你们的东西,我可以和你们交换。我只需要一点退烧药,我们的退烧药用光了。那人急切地,恳求。他左手食指上系着绳子,一个黝黑的小袋子挂着。尽可能轻微地,那人把那个袋子展示出来。
我们没有你要的东西。
求求你。
不…
你要退烧药做什么。孩子突然在身后出声,男人连忙退后挡在孩子身前,握住孩子的手。你要退烧药做什么?孩子在身后不依不饶的问。
退烧,还能是什么。我的孩子高烧,我们的药没有能退烧的。珍妮在山丘上看到了你们,我别无选择,我们需要退烧药。
还有别人在?在哪里?男人把枪向前伸,眼睛四处观察。四周灰蒙,树木竖立,全是一个样。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我的妻子在照顾孩子,我一个人来的。
妻子?你说妻子?
是,是我的妻子,就像你们一样。我们是一家人。
妻子,家庭。这些词语就是遥远的梦,奢侈的梦,生存在荒原上的野兽不应该做的梦。
爸爸。孩子央求道,他知道孩子的意思。他侧过头,枪仍指着对方。男人和女人的眼神交汇。
不。女人缓缓摇头。
我也说不,但是……
孩子仍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孩子看着他,看着世界如何待人,而人又是如何对待世界。
好吧,我们可以给你一片药。
药片被放入药盒里,男人接过盒子,放在地上,然后缓缓后退。拿上药,然后离开。男人示意对方上前,仍举着枪,有任何异动,我就开枪。
那人缓步向前,蹲下,单膝跪地,左手解下袋子放在一旁,再拿起盒里的药片。以物换物,就像我说的一样。那人把小袋子放进盒子。这附近不安全,难民们很疯狂,你懂的,那是些没有人性的怪物,只是为了活着,行尸走肉,你们最好离开这里。那人又对着孩子说:你有一个好父亲,孩子,希望我能像他保护你一样保护我自己的孩子。随即,他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深处。
男人举着枪,直到一切动静都停息。他侧过枪,退下弹夹,三枚子弹静静躺着。这是最后的三发。
接下来怎么做?
这里不安全了,必须马上换个地方。
…………
曾经温和的暖色包裹着一切,曾经的一切就是遥远的,朦胧的光,闪烁在每一寸温暖的梦里,那是短暂的慰藉。当你拥有一切时不会有所准备;当你准备好时灾难却不会降临;直到灾难降临你也不知道去往何方。你只能一直走,活着,挣扎。最开始动物们渐渐消失,随后所有的植物开始衰弱,极端天气越来越多,可供种植的土地一天比一天少。人们不断迁徙,损耗,为了食物和燃料,一切都在旋转的倾轧中淡去。
灭亡早已临近了,隔着一段距离远远望着人类。黑暗中模糊的人影在呼喊,你还记得我们的故事吗,还记得我们生活的方式吗?记得。那你还记得我们的样子吗?呼喊声越来越大,你看清他们的容貌了吗,穿着干净整洁,站在明亮清澈的光下。看不清了,人们在变,我看不清那个模样。
混乱的喊叫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扑在做成掩体的手推车上向外望,手里握紧枪。外面好几团火光在摇晃,衣不蔽体披散头发的人,挥舞着火把。有人已经跑到近处,火光照亮了彼此,那人扑上来,男人没有选择。
枪声响起,打破了喧闹与平静。男人低声呼唤,她搂着孩子,抓着背包从黑暗中摸索过来。
是暴民。
有好几个人,我们跑得掉吗。
别怕,我们有枪。
男人伸出手,架起枪。滚,到别的地方去,蛆虫。
为什么不是你们走开,从你们那个小‘堡垒’里出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不想吃子弹就照我说的做。我们明天就会离开。
有枪了不起啊。我们也有枪。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过来,砸在防雨布上,滑落在地。那是一把步枪。没有子弹,枪连棍子都不如。你们又能有几发子弹,我猜是三发,说不定只有两发。
或许吧,但也够我送你们中的几个下地狱。你们谁先上来,谁就得死。
女人紧紧搂着孩子,另一只手握着刀。与其被他们抓住,我宁可……
别做傻事,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等得越久,他们就会越大胆。我们跑不掉。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男人握住她的手,希望给她支持。孩子夹在他和她之间,身体不住的颤抖。一切都会没事的,孩子。真希望我能这么对你说,真希望……
把包给我,快。
什么?
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别让他们上来,我只要一点时间。男人拉开背包翻找。
女人开始把手推车上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扔去。这个行为被暴民当作软弱投降的标志。他们嘲笑着讥讽着,等待这无意义的行为结束。
如果你们的食物够多的话,我们不介意让你们活久一点,直到我们肚子又饿了为止。等到抛投结束,暴民们慢慢靠了上来。
手枪又一次开火,暴民们喊叫着这冲过来。回应他们的仍然是枪声,又一次开火。
又一次开火。
第四次枪声后,暴民们调转冲锋的方向,冲进夜色,一哄而散。
地狱到天堂不过一线之隔。他搂着她们,感受着三颗劫后余生的心脏的跳动。没事了,都没事了。
只是,多余的子弹是哪里来的。
男人从药盒里拿出小袋子,放到孩子的手上,那个袋子黑呼呼的,沾满了污渍。火药,以前也被用于入药,孩子,偶而,它也能救人命。
(END)
是末日题材的一篇文。可惜时间有点不够,来不及仔细推敲和精炼文字了。希望下个月能快速写完。
写于2022.3.31
评论要求:笑语
给我亲爱的娜塔莉亚和伊琳娜:
距离上次写信应该有两个月了吧,不知道你们在家里如何了?
现在我们在斯大林格勒,如果没有那些该死的德国佬,我真想早一点带你们来看看这里有多么漂亮,我都不敢想象莫斯科会是怎么样的光景了。娜塔莉亚,如果你来这里,就不用每周为了看电影花上一天来回奔波了,你只需要八点的时候出门,沿着街边慢慢走,中午之前就能看完电影,你还来得及在街边吃一顿午饭,还能买一条漂亮的裙子。伊琳娜,这里也有你心心念念的美术馆,只是全都关上了,我问了当地人,等德国佬全走了,他们会重新开放的。
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就带你们来斯大林格勒玩,我的好多战友都是当地人,我们约好了到了那时,我们一起在斯大林格勒游玩。那时就能为你们在城里找一份好工作,有些工作不需要力气,娜塔莉亚可以做这些。
但是,娜塔莎,你得读好你的课程,如果开学了你的文学成绩还是没有进步,那我就只带你姐姐出来玩。
娜塔莉亚,你又要问那要怎么种小麦,怎么养牛了吧?城市里的人们都去了工厂啦,国家会为每一个人安排好工作,城里人的工作里不包括田地和牛。如果你们要来城里,那么我就回到家里,继续照顾波金和阿格尼。
但是不是现在,这里现在都是战时工事,工厂里现在只生产武器,工厂的黑烟确实有点呛。我还是不习惯这里的生活,比起斯大林格勒市区,我更喜欢夜晚的伏尔加河边。我有些想念家里后面的那片树林了,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去那片林子里散步,带着波西和阿格尼,还有家里的篮子,妈妈总喜欢在雨后去那里捡果子。如果你们来了斯大林格勒,想吃家里的东西,我会给你们送过来。
还记得以前的冬天吗?珍珠般的雪花从无垠的天空中飘落,萧瑟的树林上笼罩着清透的白雾,爸爸总是带着波西去林子里打猎,它总能找到藏在雪里的兔子或是野鸡,然后我们会在屋里吃烤肉。一条腿给娜塔莉亚,一条腿给伊琳娜,等到结束了,我会抓三只回来,这样我们就能一人一只了。
还有安娜,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她还会在后面的小溪边梳头吗?伊琳娜,请你转告她,瓦利亚的仇,连同阿夫杰大叔,廖洛契卡叔叔的仇,我会一并从德国佬手里全部讨回来。
我们驻扎在斯大林格勒的西面,据说德国佬马上就要从那边打过来。目前整个斯大林格勒已经全副武装,我们这个样子,大概拿破仑过来了都打不动吧。别担心,我们会胜利的,我们已经赢下了莫斯科和列宁格勒,这一次一定也会获胜,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共产主义,我们不会退缩。
这封信到你们手上应该也是八月了,过冬的物资还够吗?我的戒指埋在后门第三块砖下,卖掉它们,可以换来一个月的列巴和咸肉。照顾好波西和阿格尼,波西认得林子里的路,如果需要,就带着它们进入树林。
不要太担心,等我的消息吧。冬天来了,春天就不远了。
伊万
1942年6月30日
给我亲爱的哥哥伊万:
哥哥,很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娜塔莎她,在你走之后不久就去了前线。
她是凌晨走的,和安娜一起,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哥哥,她们这样的女孩,在前线会做什么?很危险吗?我知道现在不是该考虑这些的时候,但是娜塔莎是我们的小妹妹,我希望你们都能平安回来。
现在家乡的情况还可以,我们在斯大林格勒后面,德国人过不来,请不要为我们担心。前线的物资怎么样了,我听说你们需要大量的物资,我用戒指换了棉衣和列巴寄过去了,有收到吗?
波金和阿格尼都在等你,哥哥,如果你在前线见到了娜塔莎和安娜,请转告她们,伊琳娜很担心她们。
我不会走的,如果我不守着家里,我的哥哥和妹妹回来要去哪里呢?
伊琳娜
1942年8月15日
给我亲爱的妹妹娜塔莎:
娜塔莎,你现在还好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你的回信了,你现在如何?我听说很多女性去做了飞行员或是炮手,你也在其中吗?如果是的话,我的妹妹真是长大了。
现在我也要去找你们了。国家号召我们加入军队,保护斯大林格勒,村子里现在只剩老人和儿童了,我大概是最后的几名女性。
我希望我能被分配到医疗兵,我对打仗不是很懂,只能在照顾别人的方面出力了。
剩下的话,等我们见面再说吧
伊琳娜
1942年9月15日
作者:【六招】落水(已轉牢頭)
中靶:6/9 失敗
輕拍拍(首狙)、格子、巫念桃、蜂銀、夜雨、月溪明
在山的那一头有一条河,河水的尽头有一片海,海的那一边是一个荒漠,荒漠之中有一个湖泊,湖泊深处有一个洞穴,洞穴与一条地下暗河相连通,暗河流向了一个峡谷,峡谷的终点处,就是那座传说之中的鸟人山。
鸟人山上有鸟人,很多鸟人,这是鸟人的故乡,也是鸟人的埋骨地,更重要的是,这是每一个鸟人一生中必须经历一次的试炼场,他们需要从山地振翅而起,一路攀升,直到飞跃鸟人山上最高的鸟喙峰为止,才算是得到了天空的认可。
得到认可的鸟人将迎来真正的生命意义上的蜕变,而不被认可的鸟人,只是披着翅膀和羽毛的人而已。
所以啊溜的愿望,就是找到这座山,去飞,让人像鸟一样飞,让鸟人成为真正的鸟人。
谁能想到这么一找,就找了整整二十年。
“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茂林站在啊溜的肩膀上,用他一贯尖锐的嗓音说道。“你还能想到哪个我们没去过的地方?反正我是想不到了。”
“找不到也要找。”啊溜坐在树荫下,无奈地拍了拍在他肩膀上缩成了一小团的茂林,用略作安慰的姿态说着不容置疑的话。“想不到,也得想。”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最后一个鸟人,不论他是做鸟人还是人,都没有区别的,也没有去区别的意义了,不是吗?”茂林反问道。
“不,有意义的,一定有意义的。”
啊溜休息够了,就站起身,再次启程。
鸟人不见了,很久很久以前就不见了,只剩下那些从未得到承认的鸟人们还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怀揣着“耻辱”跑到人类世界生活的鸟人们也没有逃脱消逝的命运,最后的最后,这世上只留下了一个独苗。
但至少在人生的前半段,他还是快乐的。
“你还有很多时间。”在很多年前开始,茂林的羽毛就在逐渐脱落了,他扇了扇自己有些斑秃的翅膀,竭力在啊溜的肩膀上保持着平衡。“而我没有了,我已经老了,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啊溜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茂林,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我停不下来,我停不下来了。”
“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茂林张开翅膀,鼓起了自己身上的所有羽毛,朝啊溜质问道。“当初你说你要找鸟人山,我说好,我陪你,但我已经陪了二十年了,你的人生还有几个二十年?三个,四个?我呢?我只有这一个!”
“我……”啊溜张着嘴,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最终还是摇着头,倔强地继续向前走了。“你可以走,我不拦你。”
一阵振翅的声音和热风一起吹到了啊溜的侧脸,茂林不发一语地飞走了。
但在三天后,他还是再一次地回到了啊溜的肩膀。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仿佛之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过。
高地,平原,丘陵,低谷,洞窟;河流,沼泽,湖泊,海洋,冰川;荒漠,雨林,湿地,森林,草原。
他们走过了一个个不同的地形,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区域,在不同的时间里走动,奔跑,驾车,乘坐飞机,划船。
一路朝着那个不存在地图上的地点前进,远离,迷失,偏转着。
在茂林已经衰老到几乎无力再举起翅膀的时候,在他的羽毛几乎已经脱落到无法再支撑飞行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座另一头有河流的山,顺着河流抵达了尽头的海洋,飘过海洋找到了那一个荒漠,在荒漠中遇到了那一个湖泊,在湖泊中潜入了那个洞穴,在洞穴中摸索到了那条暗河,从暗河中漂流到了那个峡谷,并在峡谷的尽头找到了自己的终点。
鸟人山。
“那就是鸟喙峰吗?”茂林用不再清脆的沙哑声音问道。“一点都不像啊。”
“我觉得挺像的。”啊溜扫了一眼茂林灰扑扑的短喙,难得打趣道。“只是不像你的。”
“但我飞不动了。”茂林仰视着远处的山峰,虚弱地说道。
“关你屁事?”啊溜再次瞥了茂林一眼,随后再次看向鸟喙峰,脸上满是干劲和满足。“是我要飞,我带着你飞。”
攀登早已不是什么难事,相对于他们已经走过的路,相对于他们已经消化的时光,这座山峰仿若平地一般。
但不可避免的,越是接近目标,疑虑就越是像气泡般浮上水面。
当啊溜的双脚踩上鸟喙峰最顶端的岩石上的时候,看着从未如此开阔的天空,看着从未如此渺小的大地,他的双脚开始了不受控制的颤抖。
“怕了?”茂林讥讽道。
啊溜难得地没有还嘴,他皱着眉,紧紧地盯着自己脚下的近乎垂直的悬崖,是的,他怕了,但他还是慢慢地张开了自己的双手。
他没有翅膀。
但他将要飞翔。
人类可以飞翔吗?
显然是不能的,所以啊溜摔了下去,快速且果决地摔了下去。
他张着双手,任由自己朝着鸟喙峰微微张开的中间摔落,狂风吹拂着他紧闭的脸颊,他几乎睁不开双眼,不断逼近的大地也让他心生恐惧,但他依然强迫着自己睁开眼,注视着大地的临近。
他在等,在等天空的回应与认可,在等着蜕变,以及蜕变后的振翅而起。
可这份等待未免也太久了,即使对比他已经用掉的二十几年,也依然太久了,一个早已盘旋在他心底却始终被他刻意忽视的念头变得强烈了起来。
传说,是真的吗?
不同于摔落的另一种恐慌出现了,逼迫着他调整了自己的姿态,他背对着地面,像拥抱天空一般坠下,也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人生中最美妙的画面。
茂林的身体蜷曲着,快速地向着大地旋转着坠落,他的身体迅速地生长着,新生的皮肤与羽毛不断生出又不断脱落,似乎在短短的几秒钟里就已经度过了十数年的生长,这些脱落的羽毛与皮肤像是一朵盛开在天空中的花朵,围绕着茂林的身体,同步地旋转着,下坠着。
盛开着。
哗。
茂林张开了双翅,张开了不再浑浊的双眼,张开了修长而明亮的长喙。
一声无比嘹亮的啼鸣声,在两座鸟喙峰中回荡。
飞跃了鸟喙峰,茂林终于成为了真正的鸟人。
他煽动着自己巨大的双翅,俯冲而下,在啊溜坠落地面之前,抱着他划过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并再次回到了鸟喙峰的顶端。
两人并肩站立着,沉默着注视与一分钟前同而不同的风景。
“你想过吗?做一个鸟人,像我一样。”
“没有,鸟人挺好的,但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我想帮你实现你的愿望,也想亲眼看看这个地方,仅此而已。”
“可你比我还要急迫,好像是你要变,而不是我。”
“因为我还有好几个二十年,而你没有。”
茂林笑了,啊溜也笑了。
在两人的笑声中,茂林再次张开了翅膀,向着天空飞去了。
虽然他得到了认可,获得了新生,但这个新生依然是短暂的,他的寿命并没有因此而得到增长,实际上,就在他们俩站在这里欣赏风景的片刻时间里,他的羽毛已经开始了再一次的脱落。
他要飞,要用自己全新的姿态,用自己渴望了多年的姿态,完成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次的飞翔。
啊溜坐了下来,仰着头看着,看着天空中的那条优美的弧线,弧线上不断有羽毛脱落着,像是一朵花,在一边绽放,一边死亡。
鸟人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鸟人山,去飞越,去得到认可,才有成为真正的鸟人的资格。
对于人类来说,这种麻烦的过程从来都不需要,也不重要。
人就是人,不论善恶,贫穷或富裕,低贱或是高尚,或者如此种种,始终是人,也必然是人。
何必去做一只鸟?
作者: 尘聆
评论要求: 无言
【表】
七月的傍晚,炎热正被暮色回收,拥挤道路上的士司机们在进行换班。
从后视镜看眼穿着严实的乘客,诺亚打算快点将对方送达目的地然后回家——虽然那个空屋仅有一只黑猫等着喂食。
但这个少年说的地址是这带有名的别墅区,按理说不至于沦落到要打出租,有点奇怪。
别墅区希腊式大门渐近,警卫摆出手势阻止,诺亚长舒口气,驱车停下。
“为什么停车?”
“啊?目的地到了。”诺亚满头雾水,确认小区的名字。
“继续开。”少年岿然不动,神情如国王巡视领土般悠然自得。
“对不起,”诺亚对有些不耐烦的警卫歉意笑,转头对少年晓之以理,“这位客人,我一会还要去换班,再耽搁下去就迟到太久。”
“那么,你载我去换班。” 天空是蓝紫色叠变,透过车窗落在少年的脸上晦暗不明。
无奈地重新起步,诺亚向换班点开去。
——今日比平日晚,猫估计已经饿坏。
幸好公交刚好驶来,他上车到后门边拉住扶手,发现身边赫然站着少年乘客。
“你怎么?”他吃惊。
“我决定跟你回家。”少年对他笑,虎牙隐隐一现,带着丝狡黠。
“可是我们素不相识?”
“我叫艾梅洛,请问先生你的名字?”
“诺亚。”他下意识就回答了对方用过于官方语调念出的问句。
“那么我们现在认识了。”
不是,你忽然决定要光顾我家,正常人都不会同意的。诺亚感觉到一阵头疼。
他注视着少年,名唤艾梅洛的少年也回视他。
诺亚脑中组织的委婉拒绝混乱起来,放弃继续劝说。
大概是因为少年看着他的眼神太像那只黑猫。
诺亚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在亲戚家辗转暂住。
亲戚都是贫苦的人,给他一口饭吃已是不容易,至于供养上学,是不可能的事。
早早就离开学校,先是帮某个出租车司机的亲戚顶班,好在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还往往因为面相讨喜收到更多的小费。
于是诺亚成年后也干起这行,等稍有经济能力便租了套小房,独自居住。
“毕竟不能总是麻烦各位亲戚啊,他们本来就生活艰难。”诺亚笑着抚摸着黑猫道。
黑猫是诺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捡到的。
诺亚在归家途中努力顶着伞,却在路过某个街角时听到微弱的猫叫。素来善心的他自然驻足,不过本来只是想把猫抱到个比较温暖干燥的地方,却在伸手的时候看到黑猫被闪电照亮的眼睛,鬼使神差抱回家。
那眼神里充斥着百无聊赖。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忽然读懂猫的眼神,真是很奇怪。”诺亚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就像我现在觉得你能听懂我的话一样。”
从把猫捡回来之后,诺亚变得总爱在睡前和猫说一说每日所见所闻。
虽然有的时候猫不为所动,但有的时候猫却真的宛如通晓人言,在谈及快乐时会跟着抖一抖胡子,谈及烦恼时会把尾巴搭到他的小臂上敲打,就像在安慰他似的。
对诺亚来说,猫超过宠物,更像家人。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的家人。
“咔!”打开屋外破旧的锁,诺亚侧身让艾梅洛进门。
“地方有点小,随意坐吧。”诺亚说完举目四望,最后发现猫绕着艾梅洛脚边打转。
少年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黑猫的下巴,猫眯起眼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竟然出乎意料地相处地不错。诺亚震惊地看着艾梅洛道:“没想到猫还挺喜欢你的。说实话它有时候真的嚣张得让我害怕,也许你们有缘。”说完诺亚自己颇觉得尴尬地摸鼻尖。
“嗯,说不准。”艾梅洛也眯起眼,很给面子的接话道。
没想到这个富家子弟还挺平易近人,并不像第一印象那般嚣张。
诺亚摆手,“我得赶紧做饭还要喂猫,你先自便吧。”
在厨房流理台前熟练处理着食材,他忽然想到和少年的相遇是在酒吧街。
奇怪,一个高中生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吧街。
【黑匣子】
艾梅洛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巨大而柔软的床上。
昨夜的一切仿佛一个梦境。
比如他变成了一只黑猫,在慑人的风雨里缩成一团,寒冷、饥饿、无依无靠。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对于人来说尚能克服的困境对于动物来说竟然如此艰难。
艰难到他以为会就此迎来死亡。
他起身拉开窗帘,铺天盖地的融融阳光洒进室内,然而他却并未感受到暖意——这碍眼的落地窗。
他又坐回床上,摇响一边的铃铛,佣人拿来他的早餐和衣物。
“父亲和母亲回来过?”
“回少爷,没有。”
“有我哥哥的消息?”
“回少爷,没有。”
低眉顺目的佣人站在三米开外,千篇一律作答,像无数个早晨的复制品。
昨夜那个人的怀抱,真是温暖。
艾梅洛吃着精致早餐,脑海里漫无边际升起这样想法。
【表】
“咦,你竟然也喜欢这道菜。”
“抱歉,”诺亚发现和艾梅洛一块自己总爱大惊小怪,“猫也挺喜欢吃的。”
艾梅洛看向黑猫餐盘里剩下的那种蔬菜,对诺亚挑了挑眉,青年颇有些无所适从地拨弄下头发,补充道:“有时候。”
诺亚还发现和艾梅洛一块自己总十分尴尬,可能因为他下意识莫名会把少年和黑猫联系到一起。幸好人类的思想他人不能入侵,不然实在是太过唐突。
尽管确信艾梅洛不会读心术,诺亚仍止不住心虚。
“这种菜挺贵的。”艾梅洛慢条斯理地叉起菜,这是他家食谱上经常出现的,只不过诺亚的烹调方式相比高级厨师实在过于简陋。
“是的,所以一周基本只能出现一次,”诺亚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心疼,“它还经常嫌弃不吃——明明第一次那么开心的样子。”
“我看你还是放弃去猜一只猫的想法吧。”
“对了,我想到个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酒吧街?”
看艾梅洛快吃完,诺亚递过张纸巾,一边问。
【黑匣子】
看着面前巨大的桌脚,艾梅洛挑眉。
那个夜晚并非巧合,而是命运玩笑的必然。
他发现在入睡后偶尔会到猫身上。时间并不固定,不过基本在傍晚或半夜。
上次他踢翻食盆跳上饭桌用起餐来,倒是没被责罚,也不知道之后如何。
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这次晚饭他竟然能直接上桌,而且有一碟是上次在市场他盯了很久的蔬菜——他很喜欢这种菜,虽然那回是因为初次见到其烹调前的样子所以看得出神。
这家伙还真是宠这只猫啊。艾梅洛愉悦地吃起那碟菜。
用餐完后他被那人抱起来,放到腿上。
艾梅洛强行把身上炸起的毛一一压下去,虽然已经历过好多次这样的情形,但作为人的部分还是无法适应。
毕竟他一直很不喜欢被人接近,就连从小伴随长大的仆人也要站在三米外才让他舒服。
然而当温暖的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艾梅洛却很快眯起了眼。
“我今天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忽然很想我的母亲。那飘出的香气,像极了她曾给我做的牛角面包。”
艾梅洛想起自己的母亲,屈指可数的见面,别说烘焙,连共用晚餐都是奢侈。她总是辅助父亲奔忙,去攫取更多的利益。
“她会把第一个给我,然后剩下的分给我的朋友,”那人的语调里满是怀念,“我是街区最大的孩子,与其说朋友他们更像我的弟弟妹妹。”
“后来我父母意外身亡,我也搬离了那个街区。”那人的声音有些低落。
看来我们也算勉强同病相怜,艾梅洛于是把尾巴放到对方的手臂上,权当安慰了。
“不过亲戚们都很好,而我总会和旧日伙伴们相遇,互相打招呼,毕竟我是个出租车司机啊!”那人却笑起来,语气恢复了欢快。
可是再回不到从前,难道不会觉得无比悲伤?艾梅洛抬头看向对方,对其的乐观不解。
青年表情温柔,似乎读懂他的问题,道:“生活,总是该向前看并不断走着的。”
“我今天发现一个很不错的去处!”
“理查街,是条有名的酒吧街。”艾梅洛投去谴责的目光。
“不不不,我决不是打算从此酗酒!”那人慌张地摆着手。
艾梅洛抖着胡子,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在意一只猫的想法。
“我只是发现在快换班的时间去那儿很好,基本能接上最后一单,而且那里的人给小费总是十分大方……大概有这么多。”对方向他比了个数字。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更大方。
“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你爱吃的那种蔬菜上桌的时间缩短到一周一次。”
其实他早在家中几乎吃厌高级厨师做那种菜,只不过没有替代品。奇怪的是,这个人虽然烹调口感平庸,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艾梅洛怀疑可能猫的味蕾和人不同。
“不过你为什么有时候吃得很开心有时候直接不动呢?”
因为人是人,猫是猫啊。艾梅洛啼笑皆非。
【表】
“你做的这种菜很好吃。”艾梅洛没有回答问题,他接过纸巾抹了下嘴,天知道他第一次用不是丝绸的东西碰脸。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对诺亚道:“给你的小费。”
接过来瞟一眼,诺亚再次违背刚立下的“决不能大惊小怪”的誓言,慌张摆手道:“不行,我决不能收下!”
“那么,就当之后的食宿费吧。”黑发的少年双手交叉搁着下巴望向他,百无聊赖被兴致勃勃覆盖。
诺亚再次鬼使神差地接下了那张支票,然后听到艾梅洛道:“生活,总是该不断更迭的。”
Vol.208「余辜」《地铁里的吸血鬼》
作者:舞舞纸
mode:随意
我的家族自古以来就以人类的鲜血为食,延续这一传统几百年后,我们终于遭到了报应。
人类用他们的武器攻下了我们一座又一座的城堡,我的祖辈、父辈都因为最日常的摄取食物被处以极刑。而我很幸运,在人类闯入我家时,我还没有直接咬破人类脖颈吸食鲜血的经历——那是成年礼的仪式,成年以后的吸血鬼要自己寻找食物——我还未成年,只知道鲜血是盛在杯中的饮料而已。
一些自以为善良的人类,认为我还有改造的机会,只要好好教育,就能与家族一刀两断,融入人类社会。我要活下去,首先要起誓,不得吸食人类鲜血;然后要和我的过去一刀两断——也就是亲手处刑我的家人们。
人类把我的亲族还有眷属关在了一个贴满了黑色胶布的透明箱子里。他们把箱子摆在一个广场,我要做的就是一条条地撕掉那些胶布。这样的箱子有几十个,每个箱子上都至少贴了六七十条胶布。我在太阳下,用被裁得比肉还平的指甲一点点勾起胶布的角,每撕掉一条胶布,就有一道阳光照进箱子里。
我没有时间和箱子里的亲族道别,必须争分夺秒地撕掉这些胶布——如果没有在正午前执行完刑罚,我也会被晒死在广场上。
我活了下来,我失去了家人眷属,也失去了住所和财产。为了继续活下去,我找了份地铁安检员的工作。
我自以为适合这份工作。吸血鬼的嗅觉非常灵敏,轻轻一嗅,就能从人山人海里嗅出火药、汽油或者麻药的气味。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吸血鬼的身份,只能在这些人经过安检的时候,我才能找个理由打开他们的包,从里面找出那些危险的玩意。
就算我和过去了断了,吸血鬼在人们眼中还是危险又邪恶的存在,我怕光、怕水,仍以血为食,我不能和我的肉体一刀两断,只能不停地压制自己的冲动和欲望,此外作为平衡,我在言行上,要比人类更加正直善良。
这其实不难。我的家族是住在城堡里的贵族,我自小就接受着严苛的礼仪教育,在品行方面,我只能说,人类的美德只是吸血鬼贵族平日里行为举止最表层的复制品。唯一的差别是人类在我们眼中的地位相当于人类眼中的动物,我只要把人类视为我的族人,就能成为人类道德体系中的“好人”。
基于以上原则,我和同事相处融洽。虽然开始时他们会在我拒绝和他们共进午餐的时候怀疑我是不是不喜欢他们,但在相处一段时间后,他们都觉得我是一个害羞内向的好人。在我找出一次炸弹以后,他们对我的态度更是热情了。
我喜欢这份工作,不只是我的嗅觉可以在这里发挥作用,以此向人类赎罪。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是少数几件可以让吸血鬼在白天上的班。
每次和同样幸存的吸血鬼友人提起这事,他们都会露出崇拜之情,好像我已经征服了阳光一样。其实呢,恰恰相反。虽然我不是那种晒到太阳就化成灰的体质,但在阳光下会也头晕恶心、浑身无力。那场处刑后,我多少落下了病根。如果在盛夏的烈日下晕倒的话,我无疑会在水泥地上化为灰烬。
地铁站的这份白班,天没亮就可以到岗,工作时都在地下,到下班的时候天也黑了,全程都晒不到太阳,所以我很喜欢。
再过两天,我的试用期就结束了,我可以自力更生,用自己赚的钱去买猪血、收购私人医院临期的血包,而不是和那些人形蝙蝠一样,靠袭击人类或家畜维生。
“哟,你还是到这么早。”现在是上午五点,人类同事打着哈欠向我问好。
“早上好。”我礼貌地回答。
“这个点站里根本没有人,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我们到这么早。”
我苦笑着打开安检机器的电源,人类发明的机械比吸血鬼的法术精密而有趣。
“哇,好浓的香水味……”
我巡着香味往身后的出站口看去——是一名身穿黑色风衣、头戴黑色宽檐帽的高个女性。她一袭黑衣,黑色的面纱遮着她的脸,她一手抱着一束玫瑰,另一手拖着一只行李箱,裹着一团花香,高跟鞋踩得咯咯响。
“看来是一位上夜班的小姐。”同事做了个吹哨的口型,但没有吹出声,“口味独特的cosplay,是什么玩法?未亡人?”
我对人类女性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所谓人类的性吸引力,对吸血鬼来说只是食物的调味剂。
玫瑰花,玫瑰花,不只是玫瑰花,这个味道是,鲜花饼。
是浸泡过鲜血的玫瑰,是酥皮里包裹的甜美。不,包裹馅料的不是酥皮,是,行李箱!
我立刻发现,这女人是个杀人犯!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向那杀手奔去,那个杀手一愣,挥起行李箱就往我头招呼过来。我重重撞在墙上,如果是人类的话,头骨已经裂了。
还好我是吸血鬼,虽然几个月没有好好吃饭,但身体比人类结实得多。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那杀手已经上了通向地面的楼梯。
楼梯的尽头是初生的太阳,和杀手匆忙离去的背影。
我一咬牙,化为一团红色的气雾,漫向楼道的出口,将杀手包围,照射到阳光的那一刹那,我一阵晕眩,被打回原形,在昏倒之前,我打开行李箱,用爪刺破里面的塑料袋,血漫出来流了一地,一具被压缩成肉饼的尸体缓缓膨胀。
我被解雇了。
因为地铁公司的员工只能是人类。
我的脖子、手腕,从这些被太阳直射的地方开始,灼伤像蛛网一样布满了我的全身。要不是我的同事及时把我送上救护车,我定会死在阳光下。
我躺在一家私人医院的病房里,这家诊所的人类医生曾做倒卖人血的生意,和我过去的家族有诸多合作。在我幸存下来后,他常常以赊账的形式给我一些临期血袋作为接济。
吸血鬼友人纷纷来探望我。
“原来你没有征服阳光。”
“地铁安检,哈哈哈……”
“你接下去要做什么呢,要不试试……打扫下水道?”
我还是想做那种不用累死累活就能赚钱的工作,比方说像以前在家里那样做爸妈的儿子。
但这是不可能的。
希望下一份工作吸血鬼也可以做。
作者:筑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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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听我说,我想到个好主意!“
那个声音说到,为又一个新点子的诞生而兴奋鼓舞,诺曼感到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半个月前,在7天不眠不休的辛勤劳作后,诺曼凿穿了极光公司的防火墙,在错综复杂的保密协议迷宫中挖出了此次打劫行动的目标物理地址。
在那栋被精密元器件塞得满满当当的大楼底部,特攻小组的组员将乌金炸药粘在金属混凝土表面,炸开一条粗糙但足够致命的通道,活像咬进身体里的坏疽。
紧接着,整整一打改造过的壮汉,冲进了本大洲极光分部研究所,付出了几条人命后,从层层设防下拎出了那该死的箱子。
事实证明,那东西的确有着与它的防护等级相对应的要紧程度,并且大洲政府显然也在这件事里插了一脚或者几脚。没来得及隐蔽,整座城市的空域已经连只鸟都见不着了。
像是精心预谋的陷阱。
大块头们只好将抢来的战利品箱子交给在外等候的诺曼,既因为他们不得不把满身的肌肉在城市中隐藏起来,也因为当下只有诺曼有能力照顾好他们的战利品。
通常,像诺曼这样的骇客会竭尽所能避免在任何攻击现场留下痕迹,更不用说肉体亲临现场。但发起这次行动的上家显然不这样认为。
在被告知极光公司的研究内容后,诺曼相信即使没有上家的邀请,出于兴趣自己也会搞上一搞。
在技术日新月异的年头,作为一名职业骇客,诺曼自己一年就要对设备进行两三次升级,才能确保它们的性能配得上自己在暗网的名声和需求。
但即使在这样的年代,他手里的东西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我说,为什么我们不住到隔壁那家去?那里的妞一定带劲多了。“那声音喋喋不休地在诺曼的脑子里嚷嚷。
他们刚刚穿过半个城市,抵达白百合酒店,诺曼知道这家酒店是本地少数不容易被极光渗透的可供休息的场所。
他用左手扶住两条细溜溜大腿上的黑色手提箱,右手握着操控杆,控制着他忠心耿耿的椅子带他爬上酒店17楼。
酒店里沿路分布着服务生向他露出完美但机械的微笑,在酒店管理中枢系统的指挥下,无比贴心的护送自己这名残疾房客。
这也是诺曼选择这里的理由之一:除了少数管理层,白百合酒店的全部服务人员,都是由机器人负责,相比人类,诺曼还是更信得过它们。
房门在身后应声关闭,诺曼立即起身,将箱子摆上桌,打开伪装成手提箱的小型实验舱。
“噢,你还没看够吗?我可什么都没穿!“
房间里只有诺曼,那声音却如此说到,显然能见到与诺曼相同的东西。
掀开手提箱的伪装层,输入密码,白色冷气从手提箱里溢出,在无数管路与透明外壳的包裹中,是一颗粉嫩的大脑。
诺曼低下头,检视着大脑的细节,每一条脑沟,每一根根血管都清晰可见。
这技术曾是诺曼幻想的场景之一,尽管有些过于超越他的需求,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仍旧不失为一个备选方案。
“哦,我看起来很健康。“
“是的,箱子先生。“诺曼轻声说道,“您的意识在我的身体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
“我不得不说,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最舒服的体验。说起这个,我没想到你在逃跑的路上还有那份心思。以你的身体状况而言,我原本以为存在一些小小的困难。”
“你应当感谢我还能勃起。”诺曼讥讽道,“如果不是白舟的人提前告诉我你们的研究内容,我也不会在日常自检电子脑时,发现你留下的入侵痕迹。
如果没有那位火辣的妓女的帮助,我想揪出你的过程还会更麻烦一些,不是吗?像寄生虫一样共享了我的感官系统。但我想你自从参与极光的意识转移实验,失去了身体以后就再也没硬过了,你可以把这当作我身为身体主人的宴请。“
箱子先生沉默片刻,接着快活地说道,“如果宴请时间能更长一些就完美了。”
诺曼躺在椅子上,回忆起几天前为了逼出这位隐藏在自己电子脑内的幽灵,与那位热情而体贴的妓女度过的短暂时光,箱子先生同样感受到了那一幕,对诺曼来说,这种情况也不多见。
此时,他知道对方一定能感觉到自己从脖子根涌上脸部的热血。
“抱歉打断一下你的回味和羞愧。但我们有麻烦了。“箱子里的大脑说道。
手提箱本事就是一个工作台,诺曼从箱子侧面抽出一根神经缆线连上自己,对方已经黑下整个酒店监控系统端口。
仿佛切入了穿越机的视角,数百个镜头的调用在对方浑厚的脑力支撑下切得飞快,令诺曼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作为一名顶尖骇客,他不得不承认箱子先生的技艺之高超,平生罕见。
从镜头上放大的画面中看到,几秒钟之前他刚回味过的女士,出现在酒店对面街道的一辆车内,以这样的方式暴露行踪,诺曼不禁感到一阵悔恨。
箱子迟疑了片刻,疑惑问道,“我说,这姑娘的职业道德呢?还是你的时间短到足以令她生恨?“
几名极光杀手已经进入酒店大堂,诺曼随即发现选择这家酒店的坏处,往日里,杀手们还有些顾及杀死活人,但对于脑袋里半个细胞也没有的酒店服务生,开起瓢来没有任何犹豫。
“我们逃不掉了。”看着的腿,诺曼说到。
“还有一些时间。”箱子说完,整个酒店的中控系统的底层权限已然易手,即使诺曼亲自动手,速度也不过如此。
“来帮忙。“
诺曼咬紧牙关闭上眼,他黑过各种各样的地方,却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压力下进行活动,最初的极度紧张过后,第一阵多巴胺潮汐将他淹没。
酒店内上百个机器人,像青蛙一样跳动起来,在两人的操控下向杀手们所在的楼层聚拢,电梯被关停,杀手们沿着几条逃生通道向上攀爬,轮流射击打掉阻击他们的青蛙服务生,推进速度大为减缓。
“我联系了另外几个家伙,他们来不及赶过来,我会把你从窗口扔出去,这样或许他们来得及把你捡走。”多争取的几分钟并不能改变结局的走向,诺曼脸色煞白,撑住上半身离开轮椅。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箱子说道。
“实验没有成功,你现在还是个大脑,没有数字化。”诺曼反应飞快。
“准确的说,成功了一半。”
……
杀手再次举枪,瞄准33号服务生的脑袋,满头金发在战斗中被子弹掀开了头盖骨,露出了内部的元器件,作为量产型的服务业机器人,白百合酒店并不涉及色情产业,因此并未像它的同行那样配置各类仿真元器件,脑内的核心只有小小一块,导致射击命中难度大增。
电子脑的射击模块读取了足够多的目标行动数据,预判打出一个点射,击碎了天花板上的一盏顶灯,灯光黯淡闪烁后,最后一名机器人仿佛耗尽动力一般,在跳跃中轰然撞上它们守护的目标所在房门,不再动弹。
“不好!”杀手反应过来,撞开房门。
房间内,坐着轮椅的目标双瞳扩散,歪躺在地面。
同伴仍然被牵制着,杀手小心地检查房间,用枪透穿了床底和桌子,确认室内没有其他活人。
“老大,那骇客自杀了。”
杀手在脑通讯里说道,将冒着冷气敞开的手提箱合拢,蹲下检查尸体是否还有生命迹象,他的责任仅限于带回箱子,其它人的死活并不重要。
一道身影在他身后站起,震动和声音同时响起,杀手倒地。
33号服务生高举手提箱,照着杀手脑袋猛烈伺候,直到杀手脑袋里的神经元器件涂满地毯。
它打开被杀手阖上的手提箱,静静注视着这个已属于他的健康大脑,在他眼皮子底下,箱子先生大脑中残留的最后一点脑电波正在急速衰退,最后除了自己的记忆,对方的一切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箱子先生的记忆中,选择是他活下来的理由也随之消失。
诺曼伸出假手,拂过自己的尸体。
低等级的服务生机器人身上只有几对力反馈感应,没有触觉,也无温度。
两条肌肉萎缩的腿并不比他的手臂粗更多,直到此刻,诺曼才发现自己从未敢认真打量这具身体。
身体中度过的日子在他脑海里飞快闪过,诺曼推开窗户,将箱子抱在怀里,从酒店大楼里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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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贝里欧突袭战中利威尔受伤了,侧腰中了子弹,流了很多血,制服颜色深看不出来,处理伤口时才发现过多的血液把布料黏在了皮肤上。这种程度的伤对他来说本是家常便饭,何况他愈合的速度比常人要快,可不知这次感染了什么,后半夜在飞艇上利威尔发起高烧,纱布沁出点点红色,揭开一看,创口周围高高肿起,摸上去发热发烫。
交待了欧良果彭几句,确保耶格尔兄弟和两个马莱孩子都处在严格的看管之下,没找到阿尔敏,韩吉转了一圈,发现他正和同期一起围在萨莎旁默默流泪。她叹口气,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然后来到飞艇后部,在利威尔身边坐下。士兵长已经被注射了消炎针,此时正安静地躺在飞艇侧边的长椅上,眼睛半睁半闭,意识大概也处在清醒与昏睡之间。韩吉伸手摸他的额头:“这可是打倒了人类最强的病菌呀。”
躺着的人听了这话,有些艰难地掀起眼皮白了她一眼。他声音嘶哑,话语间带着浓浓的困意:“不会让你有机会拿去做研究的。”
韩吉干笑两声,语气有些担忧:“想研究也没时间啊——你上次换药是什么时候?要我帮你吗?”
利威尔嘟囔几个听不清的词,眼睑耷拉下来。韩吉见状帮他把毛毯往上拉了几公分,叉开手指伸进他发间从前向后撸了几把,感觉今晚利威尔的头发格外软。逐渐平稳的呼吸在高空寂静的夜显得响,甚至盖过了远处传来的米卡莎的轻声啜泣,韩吉盯着好像又隐隐现出一点血色的纱布,还想在后头多坐几分钟。
她第一次给利威尔包扎时还是分队长。当时利威尔尚未获得人类最强的称号,不小心被一只奇行种咬伤了右侧大腿。战斗间隙他们在树林里休整,一直注意他身边动静的韩吉凑过来,磨着要帮他包扎伤口。利威尔坚决不允,韩吉求情耍赖,几个回合下来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你的腿上有巨人的牙印,这可是重要的研究资料……”
年轻的利威尔性格比现在尖锐得多,再加上这次壁外调查他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整个人都极烦躁。他有些想给韩吉脑门来上一记,可想到埃尔文对他“与战友和平相处”的命令,最后只生硬地说:“我是男人。”
韩吉看起来有些困惑,好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似的。
“我是男人,而你是女人。”利威尔干脆把话挑明。
“这有什么,”韩吉不以为意,“壁外危险,哪能分得这么清,有人给你处理就不错了。”她掏出绷带和剪刀,“我来吧?得尽快,不知道巨人的唾液对伤口有没有影响。”
环顾四周,利威尔发现目之所及的人都忙着给自己或别人缝针绑绷带,十米外的大树背后隐约能看到一个女兵裸露的背部,应该是在换衣服,他连忙移开视线。见韩吉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利威尔只得压下心中的别扭,板着脸,做出他最冷酷最严厉的表情:“那你快点。”
这么些年过去,韩吉记不太清当时的细节,只记得巨人的牙齿是平的,没有尖牙磨牙之分,近远中大约宽10厘米,还记得利威尔看到自己的裤子被她剪掉一块后气得咬牙,不顾伤口刚刚缝合,一瘸一拐地要去找能遮住他大腿的东西。韩吉记得自己说,“托马斯还是没挺住,他在那边,你去拿他的衣服吧。”韩吉记得利威尔拿刀片裁去托马斯裤子过长的裤脚。韩吉记得托马斯,他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颧骨很高,经常和埃尔德还有奥路欧一起喝酒。
韩吉尽职尽责地照顾伤员,帮利威尔擦掉背后的虚汗,见他嘴唇干裂,又喂他喝了半杯水。利威尔的左手露在毛毯外面,她本想把它放回被窝,抓住那只手后却犹豫了,最终还是掺杂了一点私心,把利威尔温度异常的拳头包在她的双手之间,感觉像是护住了一簇火苗。纱布红了,她小声喊人进来换药。
飞艇在帕拉迪降落时韩吉又摸了一次利威尔的额头,他不再发烧,只是还沉沉地睡着。不愧是人类最强,或者说不愧是阿克曼,消灭病菌的能力也是一流……韩吉胡思乱想片刻,帮着把利威尔转移到担架上。等会落了地,等待她的势必又是一场硬仗,首先要把终于归队的艾伦控制起来,还要和吉克和耶蕾娜再聊聊,不能让局面完全落入他们掌控中……她最后看一眼躺着的男人,利威尔的黑色睫毛在睡梦中轻颤,面容是极度疲惫之后的平静。韩吉深吸一口气,走出舱门。
帕拉迪岛连下了三天雨,噼里啪啦,吵得人心烦意乱。凌晨两点半利威尔结束工作,迟迟不能入睡,正和天花板面面相觑时突然想起韩吉的东西还没收拾。韩吉的房间和他的在同一层,不过是在走廊另一头。还是按照惯例找个与她要好的士兵帮忙收拾吧?可与她最要好的现在只剩他自己了——天花板角落掉了一块墙皮,露出灰色的砖坯,形状好像一只乌鸦。
他做了决定,翻身起床,随便披了件外套就往走廊深处走去。韩吉从不给房间上锁,所以利威尔很轻易地推开了门。雨夜没有月亮,房间里的东西连成一整片漆黑的轮廓,只能大概看出对面的墙上贴着什么,利威尔知道那是她第一次去马莱时买的世界地图,帕拉迪岛所在的位置被画了个红圈。他打开灯,房里算得上干净整洁,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蒙了许多灰,想来也是,出发前他特意来这大扫除。当时韩吉笑眯眯地从桌上的书堆里抽出几张纸:“这可是对利威尔也不能披露的绝密资料呀。”
明明离得不很久,利威尔却发现他不太记得自己那时的反应了。他走近书桌,试着找出那几张纸——那上面有明显的折痕,他看得很清楚。不该侵犯他人隐私,他知道;可对死人来说,隐私的界定往往很模糊。人一死,所有物就改名叫遗物,遗物会被人清理,翻阅,对于韩吉这样的军职人员,也许还会对部分材料进行销毁。销毁这事不归利威尔管,他也不愿去想这间屋里会有什么被破坏,被火烧,变成灰,变成碳,变成微不足道的分子和原子。
韩吉的书桌右边有三层抽屉。第一层里是待批阅的档案,两块颜色不一样的红印泥,四支能出水的好笔和三只不能出水的坏笔。第二层杂乱得多,刊登了对兵团采访的报纸,折成四等分的希干希纳区裁缝店的传单,几张泛黄的巨人的涂鸦(明显出自韩吉本人之手),一把小手枪,空的注射针管,一小沓边缘参差不齐的、有的还沾着血迹的自由之翼布标。
第三层里有利威尔要找的东西。他怀着某种期待的心情缓慢打开,发现其上的内容竟然很寻常,看起来就是一份旅游计划清单。回头看地图,清单里提到的地点都用铅笔画了坐标,还有几处附有小字批注:一定要让利威尔脱掉上衣下海游泳、听说这里生产很不错的红茶、有多种濒临灭绝的两栖动物、世界上最高的山。
他们曾待过的那片森林显然不会被标注在世界地图上,可利威尔想起韩吉在那里对他说过“不如在这一起生活下去”。周游世界的计划有什么可保密的,他不理解,现在也无从考证缘由,只能猜测是为了给他惊喜。十年来韩吉不止给过他一次惊喜,其中有百分之八十利威尔认为更偏向于惊吓,可死亡让回忆产生偏差,他又觉得韩吉真是一个擅长制造惊喜的人。
他把清单按原来的痕迹叠好,收进口袋。
利威尔在韩吉房间里待了半天,除了那几张清单什么都没收拾,躺回床上时倒也不觉得浪费时间或者怎么样,只觉得心有戚戚又无法言表。被窝里彻底凉了,等待自己的体温把床捂热的时候,利威尔盯着那只天花板上的乌鸦。他眼睛一眨不眨,没多久就感觉酸痛难耐,视物似有重影,有幻觉。乌鸦从顶墙的束缚中逃脱,迎面冲向利威尔,越飞越大,快到他面前时几乎大得像一只鹰。那对宽阔的翅膀穿过利威尔的胸口,他终于感受到一丝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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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我在五汇街道的一家便利店重遇周惠贞。
“我要那个八块的乌冬面套餐,丸子要鱼蛋和牛肉丸双拼。”
真不怪我没认出来。她头顶一亮红色鸭舌帽,带着黑色口罩,银色大圆耳环在白炽灯下晃呀晃,盯了我好一会儿说,好久不见啊。
周惠贞问我是不是还在厂里,我说我一年前就被裁了。
在她辞职后的两年,工厂效益下滑,有日薄西山之势,年年都会小幅度裁员。我以为没我的事。罗姐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拟发言稿。好不容易熬走了傻逼,调离生产间,做一些文字活儿,觉得未来虽不至于一片坦荡,但好歹能看到一条窄窄的路。
傻逼指的是主任,四十九,肚子肥得流油,牙齿常年被烟熏火燎,跟旱厕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我有幸见过一次。那时我刚入职,四处轮岗,轮到傻逼手底下。前几年他的衬衫尚且能塞进皮带里,头上也有几缕头发苟延残喘,一脸温和地对我笑,小林啊,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随时来问我。现在想来令人作呕。当时我还是战战兢兢地应下,遇到流程问题,傻逼确实指点了我几次,直到他进行性骚扰,黑黢黢的牙齿里钻出一条肥大黏腻的舌头。情急之下,我抄起办公室座机往他脑袋上砸。再然后我被调去生产间,每天同哐当哐当的机台打交道。同批进来的,辞职的不算,其余的升了副主任,我在给哐当哐当的机台除尘。傻逼被调走的那一天,我偷偷买了小鞭炮在楼道炸,噼噼啪啪,吓坏了一帮子小孩。
罗姐往我工位上敲两下,弯腰凑过来捏了捏我的手:“小林,别写了。”我脑子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这是要被裁了。我当即撕掉纸揉皱了扔进垃圾桶,还写个屁!
感谢罗姐提前给我透底,当正式通知下来时,我已经整理好心情,平静地收东西,签字,离开。路过小卖部,走进去,买了一瓶橘子汽水,玻璃的。本来想买啤酒,喝光了冲回单位找到傻逼一瓶子砸过去,也算给自己这些年一个安慰。手握在啤酒瓶上,捏了又捏掂了又掂,手感很好,砸下去的声音应当很脆。最后还是放弃,一是我不一定能找到傻逼,二是我也确实没有当初的勇气,只能过过脑瘾。与其买不喝的啤酒浪费钱,还不如买汽水。于是我拎着汽水走到江边,沿着江边横道一直走一直走。横道的尽头是卵黄一般的太阳,打散了的光流出来,流满了天空,滴下来,滴到写字楼,沿着边角一路往下,蜿蜒到地上,流到我脚下,又钻过去,随着江水走了。
哐当一声,玻璃瓶扔进垃圾桶,连带着我匆忙而去的五年。
我进厂时,是周惠贞带我办的手续。在轮岗期间,我总是去找惠贞,我喜欢听她说话。与她温婉的名字相反,她讲话的声音像湖。惠贞跟我说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太贤良淑德,而她本人与整个四个字毫不沾边。我说我很喜欢,念起来嘴角会咧开,会笑。她也笑了,那你多念念。我便一直念啊念啊念,念到自己喘不过气来,咯咯直笑。周惠贞突然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时隔这么些年我还能会想起她的手覆上来的温度——她的手很凉。
在她离职后的几年里,我偶尔会梦到这个瞬间。我漂浮在芦苇丛中,像气球似的,不受控制地四处游荡。周围的芦苇丛不停地生长,无论我飘得多高,它们始终比我要高出一大截,白色的穗子遮蔽天空。我很不喜欢这种虚空的、无可依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困窘。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来。我不再漂浮。芦苇退去,周围白茫茫一片。我直觉她是周惠贞,她应当面对着我,我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张着嘴,我什么也听不清,想要靠近,但她始终与我隔着一段距离。从梦中惊醒,从梦的余韵中缓过神来,我开始疑惑,当时她的手覆上来了吗,还是我一遍又一遍的臆想,无端平添了许多细节?
她的声音隔着手掌传过来,像隔着水面,我在湖底,她在岸边。水波扭曲了她的脸,声音也瓮瓮的——“别念了,别念了。”她把头靠在我脖子上,几绺头发拂过我的侧脸,有些痒。
那天我去了她家,她家在丈八四路,六楼,楼道又窄又长,常年没灯。推门进去,墙上、窗户上贴满了海报,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CD,无从下脚。她把堆着的CD踢开,让我坐在地板上,又从抽屉里抱来一大叠光盘和磁带,挑挑选选。我的前二十年不怎么听歌,后几年音乐对我来说也可有可无。只有这一段时间,我十分密集地听歌,听各种类型的歌。我三分之一个人生中听过的大部分歌都出自这里,跟周惠贞一起。
我们靠在一起。她把腿伸开,伸得直直的,晃啊晃,碰到我的时候,像被水花溅上了脚肚。难不在意。我注意到她穿着两只不同颜色的彩色袜子,一只红黄相间,一只粉蓝相间,长过脚踝。她注意到我在看她的袜子,转过头笑着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眼睛亮亮的:“秘密。”工厂要求统一的发色、统一的深蓝色制服、统一的白色袜子和黑色工鞋,而周惠贞悄悄穿了一双彩色的袜子。秘密这个词真有魔力,一些本该一笑而过的事情,有了它,反而显得隐蔽而亲密。我的心跳得有些快。客厅里放着歌,我一句也没听清。这一天我们听歌听到很晚,睡得很沉。第二天周惠贞拉着我一路狂奔回工厂,才堪堪没有迟到。回到生产间换工服时,我才发现自己穿错了一只袜子,本该穿着白袜子的脚套上了彩色的袜子。我一只脚陷在彩云里。
周惠贞喜欢唱歌,我并不意外,在第一眼见到她时,我就认为她喜欢唱歌。在那个压抑的、嘈杂的工厂,她自由到要飞起来。她迟早要飞出这个工厂。周末,她拉我去音像店门口摆摊唱歌,我蹲坐在她对面,看路过的人纷纷把硬币扔到她脚下。她用这些钱买了一瓶橘子汽水和一罐啤酒,汽水是给我的。一开始我们肩并肩往前走,半罐啤酒下肚,她的脸逐渐红起来,步伐也越来越快,迎面而来的风钻进她的衣摆,她像要飞起来。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唱得周围人都回头看她。谁能忍住不看她呢。路过垃圾桶,她把空了的啤酒罐捏扁丢进去,回头。我离她四五步距离。她等我走近,对我说:“我要辞职了。”
如果能停在五步之外,我是不是就不用听到这句话了?
周惠贞离开时我没能去送她,那天傻逼叫我去办公室,我砸了他的头,把本就丑陋的脑袋变得更加丑陋。之后我被调去生产间。再然后,我被辞退了。
从工厂里出来,我在家磨了几个月,决定提升一下学历,把大专变成本科。学到半夜,无所事事时,翻出手机通讯录,点开周惠贞的电话号码,手在绿色键停留许久,迟迟不按。退出通讯录,点开贪吃蛇,控制蛇头吃下一颗颗苹果。蛇越来越长,距离尾巴越来越近。惠贞有一双差不多的袜子,暗绿色的蛇纹一圈圈围绕。她穿上,腿也变成了蛇,幽幽地贴在人皮肤上。GAME OVER。把手机丢到床上。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幸运地考入x市的一所大学,收拾行李时,我把以前的白袜子打包全丢了。临走的时候才意识到那一只穿错的袜子也在里面。
生活逐渐忙碌起来,时间踩了油门,加速向前,一直到平安夜。我跟学校申请在外租了间间房子。晚上八点半,外面一直传来无法忽视的节奏感和音乐,书也看不下去,出门,去对面的便利店买点速食。走上天桥,才发现音乐来自学校不远处的路演,很多人围在那里看。我在天桥上停了一会儿,离开了。
没想到能在那里遇见周惠贞。她刚刚结束自己的部分,溜出来吃东西。
我们走出便利店,她要走了碗里的全部鱼蛋。她跟着我一路走,这回我们始终走在一起,哪怕我突然加速,她也会跟上来。走到听不到身后传来的节奏与欢呼,我问她:“不管路演真的可以吗?”“我明天跟他们道歉。”她又对我做了“秘密”的口型。她在我那里睡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发现她用光了我家所有的便利贴,写满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贴在我能看到的各个角落,并备注自己去路演。
思来想去,我还是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你干嘛穿我袜子。
快到中午,我收到了她的回信: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