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大神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进入了悠长的睡梦之中。
他所入眠的地方,风景秀丽,微风吹拂着他的睡颜。在他的榻前,总有着乾闼婆在演奏着优美的音乐。
他的伴侣,辩才天女萨拉斯瓦蒂为他拂去头上的露珠,轻轻挥了挥手,音乐便停了下来,紧接着这一组的乾闼婆退下,又换了一组乾闼婆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阿布萨罗。
这次他们的坐位有了些许的改变,将中间的部分空了出来,方便阿布萨罗舞蹈。
所有的一切都有安排,只是不知道最近为何的梵天的睡眠有些“不安”,仿佛随时都会醒来一般,这是不应当的。
今天还有位贵客。
贵客是带着自己的伴侣来的,白色的公牛在门外便停了下来,靠着门槛趴了下来。
优雅的雪山女神在萨拉斯瓦蒂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原本盛装的湿婆不知为何地看着这些舞蹈的阿布萨罗突然来了兴致,进入了舞者的团队中一起舞蹈了起来。
见到大神加入其中让这些阿布萨罗们有些慌了神,就是乾闼婆的乐声也停了下来,但只消片刻,优秀的乐手们马上便换了一个曲调,阿布萨罗们也开始配合着湿婆的舞步伴起舞来。
萨拉斯瓦蒂看着舞蹈的湿婆不敢说话,只希望这舞蹈不会跳到梵天从睡梦中属性——又或者这只是一个预示,预示着这场梦终将醒来。
梵天的梦醒将会带来旧世界的最终结束,就像是湿婆的毁灭之舞一般,他们总有这一些联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家都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一旦梵天进入睡梦之中毁灭便进入了倒计时,等到他再次苏醒又将会创造新的世界。
然而即便如此萨拉斯瓦蒂还是会希望能够再给出多一些的时间,她由自己的丈夫创造出来,没有那种跨越数亿年的世界观,只是想着那些供奉着自己的信徒们。
随即她又看向了身侧的帕尔瓦蒂,等到新的轮回开始,她又要重新与爱人相遇,从萨蒂到雪山女神,两世的情缘周而复始。
“你快吓到她了。”
似乎看出了萨拉斯瓦蒂的担忧,帕瓦萨蒂轻声开口说了一句。
湿婆看向自己的妻子,他没有停下脚步,却回以了一个微笑,希望她能够稍微安心一些。他的舞蹈虽然能带来世界的毁灭,同时又伴有着新生和创造,若是帕瓦萨蒂还记得的话,当时在危机之时,他们以宇宙的舞蹈诞生了鸠摩罗。
他的舞蹈并不只是为了毁灭——当然此刻,他只是突然想要随着乐曲舞动罢了,或许这也是向走向毁灭的世界给予的一些祝福。
看懂了自己丈夫的意思后,帕瓦萨蒂拍了拍萨拉斯瓦蒂的肩膀说道:“别担心,时机还未到达,现在还不是他苏醒的时候。不过为他舞上一曲祝福,或是安顺也是不错的。”
听闻帕瓦萨蒂的话,萨拉斯瓦蒂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点了点头,若是真到了苏醒的时刻,又有谁能阻止这个世界的毁灭呢?
湿婆在阿布萨罗之间,手在空中不断地挥舞,变化出多种手势。他看似是随着乾闼婆的舞蹈在舞动,实则是乾闼婆在随着他的舞动而在变换着音乐,毕竟至少在奏乐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专业了。
音乐不断地变动,却没有改变原本欢乐的基调。湿婆演绎出了云朵在空中漂浮,众神在创造中诞生。当梵天进入到睡梦——他总是会进入到睡梦的,那么世界便开始走向衰败,那是毁灭的开始,却从不代表马上便会完成。
安眠的祝福也是从此开始,萨拉斯瓦蒂注意到,原本梵天有些不安定的神情似乎消失了,时不时颤动的眼睫也归入了平静。他的梦似乎又进入了安定之中,不再受到外力的影响。
“他还应该睡上一段时日。”
舞蹈完毕的大神走到了自己妻子的身旁,他看向了睡梦中的友人。他或许并不能理解萨拉斯瓦蒂的想法,毕竟这一次次的轮回他们都是这么过过来的,周而复始。
在轮回中,他总会被萨蒂吸引去目光,看着她奔赴火焰。他每一次都会迎娶帕瓦萨蒂,等待自己美丽的妻子发现这世界的真相,蜕变为令人敬畏的大神。
每一次,湿婆都会付出自己所有的情感,做着自己知道的事情。世界周而复始,本就是应当的,只是他这位同事并不应当现在复苏,这个世界也不应当在此刻被摧毁。
“你说,那些凡人会不会知道,自己的生命,所生活的世界,不过是在一名大神的一场梦中,当梦苏醒的时候,万事万物都会迎来最后的终结,现在的世界也不会再存在。”
“他们或许是知道的。”湿婆回答了辩才天女的这个问题“但对于他们短暂的人生来说,这还太遥远了,梵天的一息一瞬或许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一生,他们甚至会在他醒来之前便死去,在他两个念头转换之间便换数种习俗和思想。但是是的,他的苏醒预示着整个世界的终结,和新的开始,也包括你们。”
萨拉斯瓦蒂没有回应这个回答,只是将自己的琵琶拿出,为贵客和自己的丈夫演奏起自己的音乐。
作者:舞舞纸
白血
卡米拉将突然找上门来的小不点领到了自己的房子里,这是她模仿镇上的人居住的地方造的,上次见到房子的内在已经很久以前,她有点担心这房子是否符合客人是否习惯。
卡米拉的房子里没有蜡烛也没有灯,只有爬满墙壁的荧光菇散发着冷光。为了方便对话,卡米拉在地上生出了两丛干草,又在干草间变出了一个大树桩。卡米拉用食指在树桩上点了一下,一朵朵白色的小圆伞从她指尖点下的地方漫开膨胀,一下铺满了整个台面。
“这些蘑菇很好吃,我一直都吃这些,没有毒,放心地吃吧,吃了就不会饿了。”
说着,卡米拉在草垛上坐下,掰了一小块蘑菇,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吞下去,告诉小不点这些蘑菇没有毒。
小不点学着卡米拉的样子坐了下来,掰了一块蘑菇塞进嘴里。她嚼了两口,吸下蘑菇破裂后流出的汁液,又嚼了几口,将伞帽彻底嚼烂,吞了下去。
“这样你就不会饿了,以后不吃东西也可以,总之不会再挨饿了。这些蘑菇你可以带回去,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分给其他人,最好留一点埋进木头里,这样就能长出新的蘑菇。我知道现在没有太阳,你们的食物都无法生长了,这些蘑菇不需要阳光,吃了一朵就再也不用吃饭了。”
小不点嘴里塞满了蘑菇,腮帮子鼓鼓的,卡米拉抹干净她的脸,发现这是一个圆脸的大眼睛女孩,她洗干净她身上的泥和血,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头杂乱的长发经过梳理变得通顺,卡米拉学着镇上女孩的模样,给小不点扎了两条麻花。
“这样就好看多了,外面很乱吗?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你是逃来这里的?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回得去吗?要不要住在这里?至少这里,没有你来的地方那么危险。”
卡米拉给小不点扎上头巾,她的房子里没有镜子,不过不管怎么看小不点都比之前的样子好看。
“外面都是吸血鬼,他们吸人的血,吃人的肉。”小不点咽下嘴里的蘑菇,“人们说这些吸血鬼是你变出来的。因为你们怕光,所以你弄灭了太阳。现在外面都是吸血鬼,他们的味道和你变出的蘑菇一模一样。”
小不点从树桩上摘下一朵完整的蘑菇,掰开它的伞帽。伞帽里渗出一点点的白浆,浓重的血腥随之溢出。
“这,不是我,这些蘑菇是用血种的,但我绝对没有做你说的那些事,我只是种了蘑菇,然后分给快要饿死的人,但熄灭太阳这种事,我从来没有想过。是,我是惧怕太阳,从一生下来就怕太阳,每当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就和火在烧一样。我被人类遗弃,我被密林收养,但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人类,我白天躲在没有阳光的林中,晚上还会去镇上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食物。我不但不怨恨人类,还对人充满了同情和怜悯,让他们远离死亡。”
“我不可能熄灭太阳,真的。”说着,卡米拉伸出刚才点在树桩上的食指,食指上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白色的浆液,“再说了,我的血只能种出这样的蘑菇,再多也只能变出房子和干草来,就算我想弄灭太阳,我也做不到啊。”
“那太阳是怎么熄灭的呢?”小不点没有因为卡米拉眼角渗出的泪水动摇,“我想把太阳变回来,其他人也想把太阳变回来,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好人,我希望你能帮我把太阳变回来。”
“这,我不知道。”
卡米拉低下头,太阳是她的天敌,她从来没想过把太阳变回来。
“什么都可以,是谁弄灭了太阳,有没有其他想让太阳灭掉的人,或者能让太阳变回来的人,我去找他们。”
“我,不知道。人们说太阳是这个世界的眼睛,畏惧太阳就是畏惧世界,畏惧太阳的人,像我这样的人,就不是人这一边的,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卡米拉沉思片刻,“太阳熄灭,如果不是世界闭上了眼睛,就是有人把这只眼睛戳瞎了——如果是前者,你还能等世界把眼睛睁开,如果是后者,那恐怕——太阳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和世界很熟吗?”小不点问。
“世界会注视每一个人,但我惧怕被注视。如果有一个人总是逃离你的视线,那你们注定无法熟络起来。”
“那你知道谁会戳瞎世界的眼睛吗?”
“那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不是像我这样只会雕虫小技,是能够与世界为敌的人。”
“雕虫……小技?”
“就是小把戏。”
“好的,我知道了。找到那些比你更厉害的人,让他们把太阳变回来就可以了。谢谢你的蘑菇和裙子,还有头发,谢谢你。”
说完,小不点跳下草垛,整了整卡米拉给她变出的长裙,向房子外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去找谁?”
“像你一样,又比你厉害的人,或者是世界。”
卡米拉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这个小不点好像觉得世界是一个人。
“带上这个吧,你不是要我帮你吗?我也只能给你一些吃的,再多的,我也做不了了。”
卡米拉变出一张布,包起了树桩上没吃完的蘑菇,又变出了一小截树桩,树桩的缝隙藏着一簇簇还没有冒头的蘑菇。卡米拉又变出一根草绳,系在树桩的两端,给小不点斜挎着挂上。
小不点没有拒绝,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我觉得,你还有件事可以帮。”小不点说,“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再出门了,外面都是吸血鬼。”
卡米拉心情复杂地向小不点挥手告别,等小不点不见了身影以后才想起来没有问她的名字。她不打算追上去,因为小不点让她好好待在家里。
她不知道太阳回来是好事还是坏事,无法给小不点加油,但她觉得这个小不点应该是比自己厉害的人。
小不点觉得眼前变清晰了。她觉得是那些蘑菇的效果,那些蘑菇能让人在黑暗里看清东西,所以吸血鬼不管在多暗的地方走都不会撞到东西。
她走到镇上一处空旷的好像广场一样的地方,将卡米拉给她的那包吃剩的蘑菇放在地上,用脚踩碎。
不一会儿,闻到血味的吸血鬼一个个冒出了头来。
小不点把吸血鬼都吃了,把踩烂的蘑菇也吃了,满意地搓了搓小手,去找更厉害的人了。
- TBC -
文:橙子
文体:小说
关键词:记忆+陷入
720厂早倒了。 但今年秋红和程清要回厂址一趟,为着一场工友会。
“湘湘,来帮妈妈看看,我的碎发多吗?”
计程车拐出街角。 秋树桠刚跳出来在车前打了个晃,巨型烟囱群立即推开残叶,自窗外那突然朝地心跌落的天际线下爬起。
湘湘欢呼着向车窗扑来,玻璃上浮动的影子顿时成了镜像:眼睛发亮的影像属于湘湘,摆弄发髻的影像属于秋红。湘湘瞄了一眼秋红,笑嘻嘻地说:“妈你头发在发光!”秋红又警觉起来,贴近自己的倒影翻来覆去端详,右鬓左鬓、右鬓、左鬓,她眼前晕出一片雾花,镜像散了颜色,仅留颈上珍珠项链的生涩光泽隐约闪烁。“有白发么?有白发么?当真这么——”
“莫照了,太太,你齐整,好得很!”
计程车师傅吐出香烟嘴说,语罢,他点点头,红双喜头儿再坍一截。
太太!
秋红心里登时冷了大半。师傅的话本意不掺半星暗刺,甚至算得上是明晃晃的恭维,可她单顾着听见那声“太太”了,只觉得喉头发紧。她很快抹干水雾,指腹擦过冰玻璃留下新痕迹,再抹、再消、再留,工厂就这样在模糊与清晰的边界里奔驰:灰的墙、红的烟囱、白的废气、花椒色的工厂气味,还有似有似无的瓦菲,十几年前的往昔与当下混杂着一并摊开。
秋红的左耳灌满了风啸,右耳却听到湘湘正半开玩笑式地拍打司机的椅背——惹得师傅吃吃地发笑。湘湘嚷道:“啊呀阿叔,你可劝错了,平常夸人的都不这么夸我妈,她也还没那么贵气呢!”
“平常夸人的不这样夸我妈!”
不惑之年后的秋红确实依旧不缺人夸。
素颜跑去参加湘湘的家长会,小姑娘们会暗暗羡慕湘湘家有位深谙妆奁的姐姐;四十好几了,秋红还敢穿束腰的连衣长裙,专挑具夏日感的颜色,浅蓝粉白,没有阳光的日子里裙裾也能转开一朵旋花——同事圈住秋红的腰惊叹她的身材,她只笑笑说,生了孩子呢,早塌了。
如此这般,整顿风尘后的清晨,秋红自然早早拣了条裙子,让程清帮着系上系带——
“你肚脐眼上面的咕噜肉比以前鼓多了,一塌糊涂。”程清当然就是这么讲的。
秋红当时正摸索着背后的拉链,霎时间她全身的脂与肌似乎都熔化了,五颜六色的烛蜡滴滴答答往下垂落。言刀尚未入鞘,程清便弯下腰去翻找他随箱带来的书,或者用他的话说: “劳伦斯•马奇,布伦达•迈克伊沃. 怎样做文献综述——六步走向成功[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1. (书号ISBN 978-7-5444-3037-1/G•2342)”
“你倒想想怎么会一塌糊涂的!”秋红想,话没能说出来。穿衣镜里,秋红身后的程清,其背影是白色的。白色的西装衬衫,空白的背影。
就像是在应和某人……
不,他早已是那种为了工作才刮胡子的人——当然,秋红要是真在乎这个,她倒不必诓程清恋爱结婚。
她半赤裸地站在那里,想着她这辈子看人最优先的标准肯定只有“老实”一个,而且不能单单比自己老实。
她记得十几年前的自己穿厚衣长裤还贴着耳根梳麻花辫的样子,尽管如此,她打过太极的花花口儿流氓肯定比程清拧的铆钉多,也肯定比他掌灯熬油苦攻苦修所流的汗与泪多。
是真的,直到现在程清每念一次书都像烧了一次锅炉:通红的鼻尖上挂着汗珠,眉毛和眉毛微微颤抖着粘在一起,半天抖不开。那时秋红貌似常以一箩筐她尽抛脑后了的借口去厂里的阅览室逮他,具体为什么老早就忘了,大约是去观察他究竟如何让一对玻璃瓶底在汗涔涔的鼻梁上站稳脚跟的?
离开720前的那几年,程清一拍脑袋决定考研。她要给他送书,长时间兜兜转转打探不出情报,一气之下干脆摞了一打书塞过去:底端的,《集成电路》;中间的,《杨家将传》;顶尖尖的,《双桅船》,书还被她特意堆成八角塔的形状。程清见了,脸先木起来,双颊涨得通红,半响他才讪讪喃道:“《杨家将演义》我初三才看过的,好巧。”
像程清这样的木鱼着实不太好找。
可就算是这样一块木鱼,动身回厂前的那天晚上,秋红竟从柜底翻出了一本泛黄的《包法利夫人》。
——“友人”赠。日期是二十年前。
“友人”赠。
秋红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打开微信群,十几个小窗口接连敲下去,她很快摸清了他工人时代的详细女性关系网:东边送报纸的小娃娃、西边管财务的报账……为什么这些人她没有一点印象?
还有一位不时来找程清借书的女工:小程清三岁,温厚纯良知书达礼,又写得一手娟秀小楷,颇受单身职工欢迎,然而至今仍独身未嫁。这次工友会有好事者也帮她报了名。秋红心中一跳,暗叫不好,她赶忙求来女工旧照——果不其然是个知性美人,白裙白帽,眼角一滴美人痣,照相时对着镜头嫣嫣然浅笑。像希梅内斯形容书本的那样,“一些白蝴蝶”——女工年轻时的样子活像是从典籍中飞出的小蝶。
而程清好巧不巧是个书呆子。
计程车开走后,便只剩母女二人独自面对饭店大门了。秋红肩头 发沉,睫毛连着双唇一并打哆嗦。她拉住湘湘说:“你爸还在工作呢,等等他再进去也不迟……”湘湘却先她一步冲进旋转门,“妈快看这盏灯!好有意思!”酒店里发烫的空气瞬间裹挟了秋红。
走出来个福相的男人,先是摸过湘湘头顶,说什么“真是一个模子里刻的”,又走来同秋红握手,嘴上热络地唤着“清嫂子清嫂子”,秋红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被领进了包间。有人特意起身示意,有人嘴里喷着酒气大声调笑,有什么人的手握在一起,又有什么人的胳膊勾上身边工友的肩,觥筹交错间秋红却只能愣愣地望着,心想为何这所有的人与物会如此陌生。
发福男人招待她坐下。秋红扫视会场:标有白帽女工名字的椅子空空如也。这时同桌工友举杯讨酒,秋红只得敷衍着回了,勉强听他们絮叨旧事:
甲说:“阿清这小子命真好。考上研究生了不说,还娶了弟媳,弟媳你不知道,当年你可是我们公认的厂花嘞!哎,前几天是不是连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哎对!连副教授都评上了!大学老师哪,又有钱又有闲。天知道他上辈子榻马的哪儿修的福气,也不告兄弟一声,丢我们在泥里滚喔!”
乙咽了酒便上来打岔:“嘿,老三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阿清记东西强啊,集成电路那么多东西阿清还不是哪在哪页门都清?就算人家看苟子考研究生没动心思,厂没之前也没准早就飞远了,是老三你猪脑子能比的吗?”
“嗝,你又搁这儿损我?阿清都还没来你在这吹他,马屁股都还没影!弟媳,瞧瞧他,快叫阿清来领马屁吃!”
“对不住各位,程清他临时有急事,在旅馆改……材料呢。”
“看看看看,人民教师!咵!他绝对是装的,顶着灵光脑子假装记不得老兄弟,谁信?”
……
白帽女工依然没到。秋红再也听不得半句,忙寻了个借口出来,“你爸爸到哪了?”她急声问门外正打着电话的湘湘。
湘湘捂住听筒,伸手揽住秋红,“妈呀,你放心,老爸的工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秋红抽开身,“你爸到哪了?”
“……在路上了!”
“你爸到哪了?”
“呃,可能是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个……不是,是另外一个……”
“你爸到哪了?”
“他他他师傅绕路了!我保证老爸马上到!”
“湘湘!!”
“嗨,他还在酒店呢。”
“湘湘,给我电话!”
这孩子到底像谁?秋红夺过手机打开免提,听筒那边隐约有供暖设施运作发出的细响,一声声仿佛是碎玻璃渣子嵌入秋红紧绷的神经。“已经结束了?”她听到电话那头的程清问——声线平稳。“要,要是实在做不完的话……厂这么大,也不是每个人都熟的……下回在这摆个小点的酒席,让老苟他们一起再聚聚。”
“他们?谁?”
“苟存明啊,领证第一天头个提了保温壶来说要装喜酒的那位,保温壶上的喜鹊不是还断了一截尾巴么……还有我厂里的几个舍友,时不时来找我玩的朋友……”
哦。还有时不时来找他……借书的朋友。
挺好。
“湘湘,现在就回去!”秋红掐断通话说。
程清真就乖乖端坐在椅子上。电脑关着,桌上的文献综述教学开着。程清弯着脖子,发红脑门上罩一层细密的亮光。房间还挺干净。秋红冲进房里去,程清被她推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头猛地缩进领子里,他木木地说:“嗯,嗯,这本确实挺有意思的。推荐你看看。”
秋红推开他的破资料,她胡乱地扒拉起自己的提包,票据、证件、餐巾、卡包,那本书滚出来落在地上折了角,她捡起它,把它丢到程清面前,拍着扉页上手写的寄语颤声念道:
“此书赠予你,愿你与理性同辉,化作斗星永永远远指引我前行。”
念毕,秋红的目光即刻擦亮了刺向程清。就是现在,她知道她需要一个答案,决不能等。“谁送你的?送你干嘛?居心何在?!”他同样看着她,却微张着嘴,眼神直愣愣的,像看一道招生院新出的怪题。
“……这是什么?”最后他问。
突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嗡鸣声起起伏伏,秋红听见中央空调的扇叶合了又翻。……天知道什么地方,暖气片在响。
文:回音壁
关键词:烧毁
文体:小说
标题:贺礼
大恒仙朝的都城坐落衮州东极,面海背山,城内坊市如棋,居民如蚁,一派大好的红尘兴盛气象。城西便是建山,山高千仞,青帝尊殿坐落山顶,镇压一城、一朝的气运。
仙都城下。
城门向海而开,城墙高耸,皆是灵木自行生长而成,枝条虬结成层层符箓,灵光内敛,隐隐与青帝尊殿连为一体。道兵手执宝镜,在城门前对着入城之人一一照去,不时有人被镜光从队伍中摄出,丢在一边。
被摄出去的,皆是有道行在身的修士,个个都在筑基以上。有人提出抗议,那道兵也不恼,只是大声宣告道:“青帝法旨,三年内,身具火灵根及携带火系法器、符器者不得入城。”
青帝乃是以先天甲乙木真诀成道,千年前就已成就劫仙果位,半步长生的大能者,听他旨意如此,修士们皆是不敢有异议,唯有诺诺退走。路过的便另寻他路,来城有事的只好自道晦气,另想他法。
城下,有一层层包裹以至不辨真容的矮小男子,见此阵势,低声叹道:“乖乖,青帝陛下好大的威势!”
一旁陪同的是名身着大恒文官袍服的青年男子,闻此笑道:“素闻东海水府占地广大,内有珍宝无数,不知比我大恒仙都如何?”
矮小男子叹道:“比不得比不得!俺水府大是大了些,也就是仗着外海领域广大无极的便宜,要说珍宝也就是些珠子珊瑚,单是这城墙的威武雄壮、灵气萦绕,就比不了!”
正说着,两人排队到了门前。道兵将宝镜转过来,又对矮小男子说道:“这位道友,请现出真容!”
矮小男子依言将帽子、面巾一一解下,露出脸来,却是两眼外突、面颊生有鳞片,样貌十分滑稽。那宝镜一照,只见镜中映出两团光气,一团黄色凝实壮大,另一团黑色松散细小,缠绕而生。袍服男子微微一惊,道:“ 不料苦湖道友是土、水双灵根,而且是以土为主。”
矮小男子叹道:“俺们鲛人自古以来,就只有水、金、土三系灵根。俺以土灵根为主,在水府中修行迟缓,但好在筑基之后便能上陆,所以才得到这个出使陆人的差使。”
说罢,他又见面巾、帽子、围巾一一戴好,只见那上面冒出丝丝水气,将他环绕,他方才放心地舒一口气。
入得城来,袍服男子伴着鲛人苦湖,也不用车马,徒步向馆驿走去。城内地脉连通青帝尊殿,乙木之气丝丝缕缕,缓缓将苦湖法衣中水气吸去。苦湖也不以为意,频频停下观看街景,似有兴奋之意。倒是袍服男子察觉,问道:“道友可是感到不适?”
苦湖道:“是有点,不过俺主修土系功法,这法衣只是让俺舒适一些,水气散开一些问题却也不大。”
袍服男子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良久,两人到达馆驿,苦湖刚刚住下,忽然一道青光飞来,落入袍服男子之手,化作一道符诏,正是青帝召他入宫见面。
这次两人不敢耽搁,袍符男子取出一柄木剑,御剑携苦湖直入青帝宫中。静候片刻,忽有传旨,青帝在书斋召见东海水府使者。
苦湖脱去累赘的法衣,只着一件礼服,低头随使者七拐八拐,入了青帝书斋。他小心抬头,只见青帝闲坐于书斋正中,衣着极为简朴,身穿一身青色素净道袍,头发披散,面目十分年轻,气质略显阴柔,手捧玉牍,似正读书,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道人,只是身周乙木灵气环绕,如蒲如苇,唯当中有一点至强至坚的道意似要生发而出,乃是甲木之气暗蕴于内、将要突破之兆。
苦湖不敢多看,低头行礼道:“东海水府遣陆使苦湖,拜见青帝陛下。”
青帝将玉牍放下,笑道:“水府已久不履陆地,今日使者前来,是有何事?”
苦湖躬身道:“水府大督都听说陛下将炼成先天五行化生大阵,突破劫仙境界,成就长生,特地派遣小的前来恭贺。”
青帝一笑:“恭贺?我看是来抗议的吧。朕要突破长生之障,首先就要以大阵生发木灵,届时必要尽收三千里真水之灵,届时你水府就要破败大半,你等就甘心吗?”
苦湖却坦然道:“如今天地断绝万年,长生已成传说。如今陛下要再度破境,这是天下修士之幸,一座水府,有什么舍不得,俺等鲛人东迁三千里也就是了。”
青帝道:“当真舍得?”
苦湖笑道:“不但舍得,而且俺特地带来水府所藏的万载玄阴珠,要助陛下更进一步。”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果然是晶莹剔透的明珠,虽然只有拳头大小,但内中似有无尽波涛涌动,重逾万斤。
青帝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微动。这宝物从来只有大海极深处生成,几万年方有一颗,就算是他也未曾入手。他沉吟片刻,问道:“此物甚好,却不知如何使用?”
苦湖道:“只要将它送入阵中催发,化为先天真水,就可以滋润木灵,让它尽显鲜活之意。俺再以己土元婴施展秘法镇压,使木灵徐徐收之,阵法之力可以更上一层楼。”
青帝思索良久,才道:“那便请道友出手相助。”
将苦湖送走,才有近臣上前问道:“陛下,恐这鲛人心怀不轨。”
青帝笑道:“万载玄阴珠至关重要,冒一冒险又有何妨。况且朕大阵已成,以木灵为体,催化五行相生,就是庚金至宝也不能克,只是真火焚烧会有小碍。鲛人一族,先天五行不全,从无木、火二系灵根,有何可怕。朕观此子不过初入莲上化婴境界,你们择两个积年的劫仙看住了他,若他有不轨,当即格杀,那万载玄阴珠依旧可以为朕所用,只是效用略差罢了。”
不提青帝,单说苦湖,回到驿站后休息几日,便又被召入宫中,以万载玄阴珠助青帝大阵之势。两名青帝亲传弟子随侍在侧,俱是劫仙境界,从左右将他护住,走入尊殿地下大阵之中。
只见尊殿之下,山体竟是空的,当中是座直径数里的树桩,表面粗糙起伏,有如上方山势,不知是在多少万年前被折断。原来这建山竟是依这树桩而成。树桩早已枯朽,然而上面密密麻麻,长有无穷多的青藤,彼此缠绕,形成一张大纲,枝蔓、叶片联结成一片片玄奥的图案,单是看上一眼,就有无穷道蕴映入脑中。苦湖只觉得头脑发胀,难过得似要吐血。
他也不耽误,将那万载玄阴珠祭起,送入青藤所结的阵中。只见万载玄阴珠在阵势正中滴溜溜转动不停,不知不觉间由实转虚,生出一片水雾。青藤吸收水雾,青绿的表皮转为褐色,由草质转为木质,竟是先天乙木化为甲木之兆。
苦湖向两名劫仙作揖道:“请容小的现出元婴。”
左侧劫仙颌首示意,苦湖掐诀作法,在顶门一拍,从顶上显出一尊元婴来,形如泥鳅,而头上长角,不知是什么生物。那元婴通体褐黄,似极沉重,在地上蹦了两蹦,又跳起来,以山岳之势压向玄阴珠。那玄阴珠不敌厚土之力,慢慢下沉,渐渐完全化作水雾,被逼入大阵当中,青藤吸收水汽,须臾间便全部木化,只是木化的枝条上又立刻生出无数新的枝条,一时间木气大盛。
两位劫仙面露笑容,正欲夸赞两句,只见苦湖突然面露冷笑,惊觉不对,要反应时,却来不及了。只见那元婴所现山岳突然裂开,厚土之力化为火液依山而淌,又浇入阵中。甲木坚而不柔,旺盛的木气遇火即燃。
两位劫仙大骇,转身便逃,却哪快得过如许大阵所化的火光,只见热浪扑来,两人倾刻间便被火海吞没。大火烧入阵中,又顺着树桩烧下去,竟沿着地脉,将整座大恒仙都一并吞没。
苦湖早已焚身为焦碳,唯有元婴还保有一丝意识,笑道:“俺们鲛人的三千里真水哪里是这么好拿的。”
陆上人皆以为木能生火,却不知对水中人来说,从来不知有火,只知有土,火系即是土系。而随着大恒仙都一朝覆灭,此事依旧不为陆上修士所知晓。
文:伊西多
关键词:柳暗花明
文体:小说
正文:
“还给我。”
“不给。就不给。”
“还给我!”
“哈哈哈!你碰不着我!诶,碰不着。你要哭了。杨天,你又哭了!”
“我去告诉老师!”
“别。对不起。”
“还给我。”
“给你就给你。你别哭了行不行?”
“闭嘴吧你!跟你就从来不哭似的。”
“我什么时候哭过?”
“你被朱向东打哭了。”
“你一被他打就哭。”
“叶欣源!傻逼!二百五!有病!我又没说我从来不哭!”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女侠,天姐,我错了,对不起!”
“二百五。”
“你是三百六。”
“你是四百八!”
“等等,等等。别走了,咱们来玩丢窝吧。”
“不干。我和她们说好了。”
“这儿有树荫凉啊。你走这么远回家不觉得热吗。”
“不觉得。”
“你都出汗了。”
“你不也出汗了吗。咱一块儿回家吧。”
“先在这儿玩一把。好不好?我这儿也有弹珠。你喜欢绿色的吧?”
“……行吧。就一把。”
“谁先来?”
“你先吧。”
“好。”
“你打不中。”
“你闭嘴。”
“杨天打不中!……”
“叶欣源!你自己一个人玩吧!我不玩了!”
“别走,别走!求你了行不行?你再陪我一会儿。我教你做柳哨。拿柳树枝编花环。”
“柳树枝编的才不叫花环。用花编的才叫花环。”
“那我教你做柳哨。”
“不干。我爸爸会吹口哨,我学吹口哨就行了。他还会用口哨吹歌。我不用学做柳哨。”
“那你会吹口哨吗?”
“我……不会。”
“你爸爸是怎么教你的?”
“他说,把嘴撮成小指头这么细,然后再把舌头卷起来……你别动我!你手指头那么咸,呸。”
“我手指头可不咸。”
“把手拿开!你再动我就咬你。信不信我咬死你。”
“你咬啊,我看你咬得多厉害。”
“你有本事伸手啊。”
“给你!”
“怎么样?”
“没感觉。”
“你还没感觉呢。”
“就是没感觉啊。不熊你。”
“你的手破没破?”
“破了点,但是没流血。我得去打狂犬疫苗。”
“滚!”
“就不。你咬我咬得这么厉害现在还想走?”
“刚才你不是还说不重吗?彪子。松手。快点儿!”
“不放,不放,就不放!”
“叶欣源!你膈不膈应啊!你今天怎么这么烦人!操你妈!靠!你得干什么啊!”
“我害怕。”
“你害怕!哈哈哈,你有什么害怕的?”
“你不害怕?你不怕黑?”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你害怕什么啊。”
“你别说了。”
“你还拉着我的手呢。”
“你先和我聊聊天吧。”
“不知道说什么。”
“你平时和她们都说什么?”
“什么都说。”
“那你把我当成她们。”
“你今天怎么这么怪啊。你吃饭了吗?”
“没吃。”
“中午为什么不吃饭啊?”
“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他们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
“昨天晚上他们在家吗?”
“昨天晚上就不在家。”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你别乌鸦嘴!”
“你自己说的呀。你说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
“我知道他们上哪去了!”
“他们上哪去了?”
“上医院了。”
“这不就是出事了吗?”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叶欣源,这不是我自己愿意和你说话。是你拉着我和你说话!”
“行行行,对不起行了吧?小心眼。”
“你才小心眼呢!那你怎么不去你奶奶家吃饭?”
“我忘了。”
“你不饿?”
“不。”
“你妈妈给你留饭了吧。”
“没有。”
“那是为什么啊?我爸爸妈妈出去都会给我留饭的。”
“不留饭也行,我又不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害怕。”
“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不知道我妈妈什么时候出去的。她也没锁门。我爸爸早上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你知不知道你爸爸出去干什么了啊?”
“他去商店里面买饮料。”
“什么饮料?”
“你也想喝?”
“你寻思谁都跟你一样馋啊?”
“我看见你捡地上的方便面渣渣吃了。你还喜欢吃方便面调料。”
“你也吃。”
“我才不吃呢。”
“净瞎说。你爸爸买了什么饮料?”
“早餐奶。”
“那个挺好喝的,挺甜的。牛奶没有什么味儿。”
“我还没喝呢。他到现在都没回来。”
“为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
“你啥都不知道啊。”
“我就是不知道。”
“你真无聊。我走了。”
“别走。不行。”
“你怎么这么讨厌?”
“你才讨厌呢。”
“那你还不让我走?”
“你觉得我讨厌,我不得讨厌死你吗?”
“放手。放手。你放不放?”
“你不走,我就给你早餐奶喝。”
“你都不知道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知不知道什么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我还要去和她们玩。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啊?你放手,你放手,我要告诉我爸爸!”
“我爸爸肯定就快回来了。我们都从商店出来了。”
“你和你爸爸一起去了吗?”
“嗯。我爸爸让我坐在他后面。”
“那为什么你爸爸没回来?你先放手!叶欣源!”
“我不知道。”
“你又不知道了!我再也不和你玩了!我们绝交!”
“我爸爸让我回头看看有没有车。”
“什么?”
“他让我看看后面有没有车。我没看。我跟他说,没有。我爸爸去医院了,但是我回家了。”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文体:小说
关键字:梦游记
作者:落水
正文:
————
玛丽娜被眼前的瑰丽光彩牢牢地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这本身即极为梦幻的场景,反而令她产生了此处并非梦境的特殊感受。
大量散发着淡淡荧光的蘑菇状植物围绕在她身周的空地上,高的如同巨树一般参天而起,矮小的聚集成一簇簇的繁花,或细长的如蒲公英般缀着额头随风摇摆,或短粗的似卵石一样在地上趴伏。
一粒散着明灭闪光的微粒顺着风从她的视野中飘过她身旁,随即滑向天际,带着她的目光投射到了夜空中的巨大明月上。
那是一轮悬挂在天幕中如火一般的耀眼明月,表面上流淌着艳丽丰富的色彩,将她的周围映照出了一片片泾渭分明的斑斓光亮,如此美丽,却又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极致威胁感,它太大,又太近了。
近到玛丽娜都能清楚地看到它表面鲜艳的色彩之下高耸的山脉与低谷,她如此安静地在夜空中旋转、游离着,又仿佛下一刻就会径直撞向大地。
令人喜欢地盯着她瞧,又令人恐惧地瞪着她看。
就在她目不转睛的时候,又一道优雅的蓝色光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首先看到了一道细微的阴影从那月亮上缓缓划过,随即发现一颗淡蓝色的小球在那月亮上空悬浮。
那是一颗月亮的月亮。
这颗小得多的月亮正在缓缓地绕着她转悠,在夜空中散发着迷人的蓝光,闲庭信步,姿态悠闲。
玛丽娜不由得目眩神迷地仰着脖子注视起了天空,这恐怕是她最近经历过的最为梦幻的梦境。
“咦?”一声惊呼从玛丽娜身后响起,她回头看去,一个身穿褐色登山服,背着登山包的黑发女性正讶异地看着她。“小孩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女人疑惑地慢慢走到了玛丽娜面前,戒备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玛丽娜正打算说点什么,就见对方耸了耸鼻子,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你是外来人?”她安心地在玛丽娜身旁一屁股坐下,朝玛丽娜伸出手来。“我叫张香香,你叫什么名字啊?”
“玛丽娜。”玛丽娜跟她握了握手,疑惑道。“你是这里的人吗?”
“嗐,原本不是,不过现在算是了吧。”张香香开心地朝玛丽娜左右看着。“你身上没有气味儿,应该不是转生者吧。”
玛丽娜正准备开口询问她所说的气味儿究竟是指什么,就被张香香咋咋呼呼地一声惊叫生生打断。
“啊!对了!”
张香香突然把自己的包扯到胸前,玛丽娜被她吓了一跳,随即发现对方从包里掏了一个小盒子出来,打开盖子递到了她面前,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色被切开的蘑菇,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似乎也十分可口。
“来试试看,难得来了这儿不吃点特产,回去你要后悔死的。”张香香说着掏出一双筷子,上下看了看玛丽娜,又从包里掏出一副刀叉递了过来。“放心吃吧,这地界的蘑菇完全无毒,真是天堂一般的地方。”
“谢谢。”玛丽娜接过叉子尝了几片不同的蘑菇,有的甜爽可口,有的软糯喷香,有的口感像鱼肉一般滑嫩,有的是生的却鲜香怡人,有的显然经过了精心烹调。
玛丽娜吃得很高兴,张香香也得意地笑了起来。
“慢慢吃别着急,还多得很呢,我这趟上山来就是要找蘑菇来的。”张香香抬头看了看天,舒缓了一口气。“你刚刚在看花月吧,我刚来的时候除了吃蘑菇,每天最喜欢的事儿也是这么看月亮,你来的可正是时候,这三个月亮啊各有各的美,过了这一阵可就不一定能看得到了。”
“三个?”玛丽娜只看到了两个。
“是呀!就是三个!”张香香伸手指着最大的那个月亮说道。“你看最大的这个月亮,五颜六色的就像花儿一样对不对?它的名字就叫花月。”
“那个绕着花月转的小月亮,就像是一只绕着花朵飞的小鸟,它叫鸟月。”张香香说着说着顿住了,用手指在天幕中划拨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她想找的目标,那是一颗明暗不定的星星。“那是游月,它的轨迹游移不定,就像是一条活在天上的游鱼,所以它叫游月。”
“三个月亮并称花鸟游,名字就像它们本身一样漂亮。”张香香笑着呼了口气,遗憾地朝玛丽娜耸了耸肩。“可惜啦,游月最大的特点是它有一条长长的尾迹,离得近的时候就像是一条划过天空的彩带,特别漂亮,但它现在离得太远了,尾迹也是朝着背面的,所以你才看不到。”
玛丽娜听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但现在它们就已经很漂亮了呀,我还吃到了好吃的蘑菇,已经够啦。”
张香香笑着揉了揉玛丽娜柔顺的头发,把玛丽娜已经吃完的小食盒收了起来,收紧了背包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那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吧,姐姐要去找蘑菇啦,这是姐姐的工作,就不带你到处乱逛了。”说着又指了指身边的几种矮小的蘑菇。“饿了就吃这个,生吃也很好吃的,量大管饱,渴了的话就找那边那种冒着粉光的大蘑菇,戳个洞就会有喝的流出来。”
“好的,姐姐再见。”玛丽娜站起身跟张香香挥了挥手。
张香香也挥着手钻进了蘑菇林里,几步就看不见人影了,但她的声音还是从里面传了出来。“这附近没什么危险,你就乖乖坐在这周围别乱跑哦,姐姐回来了你要是还在,就带你去城里逛逛。”
“好!”玛丽娜高喊了一声,又再坐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天空,肚子里暖暖的,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容。
少了张香香的指引,隐没在星空里的游月已经不知所踪,玛丽娜只好继续观赏起了花与鸟,但这美景虽然动人,长时间看下来,也多少有些无聊。
随着鸟月渐渐飞到了花月的背后,玛丽娜也有了些困意,头不由得冲着星空点了几下,差一点就要再睡过去了。
一阵莫名的心悸突然传来,玛丽娜猛地惊醒,慌张地原地跳起左右瞧着,蘑菇林在花月斑斓的彩光照耀下,依然是一片美丽且迷幻的景色,天空上的星光与月亮,似乎也与刚才没什么不同。
令她惊醒的心悸似乎只是一个错觉,就像是梦中毫无理由的坠落,她没有再多想,但也已经睡不着了。
稍加思索后,她决定四处逛一逛,毕竟来到这里之后她还没挪过地方,难得遇见这么漂亮的景色,不多走走,兴许真的要后悔的。
那就去找大姐姐吧,她倒是说过不要乱跑,但也说了这里没什么危险,玛丽娜拍了拍屁股,朝张香香离去的方向悠哉地跟了过去。
不同于刚刚的空地,随着她的深入,树一般高大的蘑菇渐渐密集了起来,花月的光经过蘑菇林的分割,在漂浮着细小尘埃的林子里投射出了一道道多彩的光柱。
倒也是另一番别致的美好光景。
正走着,玛丽娜听到了几句模糊的人声,正是张香香的嗓音,她竖着耳朵听了听,随即撅着屁股往一丛稀碎的低矮蘑菇里钻了过去。
她探出头的时候,张香香正抓着几朵蘑菇,朝一棵树低声说这点什么,听到她到来的动静,张香香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疑惑还未全然显露,就被强烈的惊恐取代。
她立马丢下了手里的蘑菇,也不管被她放在一旁敞开着的登山包,拔腿就朝玛丽娜跑了过来。
“快跑啊!”
玛丽娜依然在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并未看到周围有什么异样,不明白张香香为何突然如此惊慌,但张香香已经抄起了她的手,拼命地逮着她向来时的飞奔了起来。
一声震人心魄的吼啸声从张香香钻出的林子里响了起来,玛丽娜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高大的蘑菇林在左右晃动着,却不见有什么东西跑出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追我们?!”玛丽娜朝张香香喊道。
“来不及解释了!”张香香也跑得十分狼狈,早已没了刚刚的淡定从容。“先跑了再说啊!”
两人一直跑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看着张香香直奔河流冲去的架势,玛丽娜连忙拉住了她。
“已经……已经没在追了!”
张香香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向来的路,确定身后已经没有了动静,也不顾身上沾着的蘑菇碎块,径直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喘了起来。
在玛丽娜也学着她躺倒之后,张香香皱着眉埋怨了起来。“我不是让你好好在那里待着呢吗?”
“但你也说了那周围很安全啊。”
“算了算了,那家伙本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张香香摆了摆手,长长地呼了几口气,苍白的脸色才浮现出了一阵潮红。“妈耶,先让我缓缓,一会儿带你进城,先把手续办了。”
“手续?什么手续?”
“你不是本地人,需要登记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放心吧,直到你离开为止,会有专人负责接待你的。”
“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做了个梦,在这里睡一觉,我就会回到我的床上了。”玛丽娜伸了伸懒腰。“我觉得我很快就能再睡着了。”
“真是神奇……又让人羡慕的能力。”张香香感叹了一句,扭头看向了天空,不再说话。
玛丽娜也将视线重新落到了花月上,经过了刚刚的追逐,鸟月又一次从花月的背后绕了回来,鸟月纯净的蓝色表面在经过花月边缘的时候散发出了晶莹的闪光,玛丽娜静静地盯着鸟月,不知为何,她感觉鸟月的速度似乎变得比刚才快了一些。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鸟月仿佛也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在她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慢了下来,最终突兀地停在了花月的上空,玛丽娜打算开口让张香香看一眼,随即发现张香香也停住了。
她的肢体与表情仿佛被冻结了一般停留在一个诧异的状态上,随后猛地坐了起来。
“月相……突变了?!”
“月相是什么?”玛丽娜问道。
但张香香并没有搭理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天空,玛丽娜也只好放弃了追问,她发现鸟月在停下之后扭头向着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以比它绕过来的时候快得多的速度猛地扎进了花月的背后,短短数十秒就从庞大的花月另一侧冒出,却没有继续绕圈,似乎已经脱离了花月的束缚。
直到此时,玛丽娜才意识到花月也已经缓慢地转变了方向,它也朝着鸟月飞离的方向追赶而去,而此时的鸟月已经远远地远离了花月,直到花月跟了上来才慢慢减速着恢复了绕花月旋转的样子,但绕转的距离已经大大增加,原本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圆点,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颗巨大的蓝色圆盘,几乎呼啸着一般从天空中迅速划过。
而另一边,原本只能看到星光点点的游月,突然由下往上飞去,它背后闪着光的尾迹也终于露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缓慢而持久的流星。
“花东向南,游南向北……随……随心之月。”
玛丽娜担心地看着张香香,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花鸟游三月突兀且宏伟的变化中似乎夹杂着某种特殊的情绪,又或者只是张香香的行为也让她变得惊慌失措了,她突然觉得张香香一惊一乍的表现,让自己有些厌恶。
“对了,你不是睡一觉就能回去了吗?你现在还能睡得着吗?”张香香蹲在了玛丽娜面前急声说道,随即一阵刺耳的鸣叫声从她手腕上的手环处尖声响起起,她着急地把警报声关闭了。“从现在开始我会把我自己绑起来,不论我说了什么你都千万别靠近我,如果睡不着就离我远一点等着,一会儿会有人过来,你跟他们走,明白了吗?!”
“这……到底发生什么了?”玛丽娜被她吓到了。
“还记得我刚见到你的时候说的话吗?你的运气很好,刚好赶上了好时候。”张香香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组扣绳,极其麻利地把自己的手脚都绑了起来。“但你的运气,到此为止了。”
说完这句话,张香香就用胶带粗暴地封住了自己的嘴,她用眼神示意玛丽娜快离她远一点,自己也踉跄着向远离玛丽娜的方向挪开了。
玛丽娜有些害怕,不用张香香提醒也不敢靠近她了,确也不愿意就这么把人丢在这里不管,于是跑到了一颗高大的蘑菇旁,用蘑菇遮住自己的身体,露出一对圆滚滚的大眼睛注视着不断远去的张香香。
张香香还在蹒跚地向前挪动着,但脸上的表情已经逐渐狰狞,她似乎骂了一句什么,但被胶带封住的嘴里只发出了呜咽的声音,随即猛地顿住,然后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她不断发出各种含混的声音,猛烈地扭动着自己的躯体,仿佛一团在暴雨中被狂风摔打的碎布般挣扎着。
突然,她再一次被按了暂停一般顿住了身体,定住不再动弹,玛丽娜被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蘑菇后面,一时间没有什么声响,她又慢慢把头向外凑了出去。
当即就看到了张香香面目全非的脸。
她就站在蘑菇的另一边,绳索已经被她解开,脸上的胶带也被她扯掉了,双目通红,脸上带着奇异且阴狠的笑容,定定地看着被吓得呆住了的玛丽娜。
“放心吧,你没有味道,我不会动你的。”张香香似乎在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让她看上去不是那么危险,随后歪着头用手指在空中轻轻地捏了捏。“但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什么忙?”玛丽娜后退了小半步,犹豫着自己是否需要拔腿就跑。
“暂时别睡觉。”张香香仿佛没看见玛丽娜的小动作一般,开始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着,拍拍打打地把身上粘着的细碎蘑菇扫下,稍后才满意地点点头,朝玛丽娜展露出了一个真诚得近乎发自内心的微笑。“稍微清醒一会儿就好。”
约半小时后,张香香和玛丽娜再次回到了她们一开始相遇时的那片空地,在这段时间里,玛丽娜想要向张香香问很多问题,月相到底是什么?它为什么会变?变了又会导致什么?为什么她在月相变化的前后会作出那些奇怪的行为?
但张香香一直静默不语,除了再次对之前两人逃跑时的那棵树嘟哝了几句以外,对她往往只是露一个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玛丽娜被她抱着坐在了空地最中央的地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在闪耀着刺目蓝光的鸟月第六次从天空中划过时,张香香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抱歉啦,这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梦对吧?”玛丽娜能感觉到张香香明显地叹了一口气。“这本该是个美梦的,从理智来说,我也不希望这种事会发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玛丽娜想要扭头去看张香香,但张香香预先用手按住了她的头,虽然用力不大,但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这个世界,是被头顶的月亮所控制的。”张香香顿了顿,玛丽娜却没有在她留出的空隙里理解她想传达的信息。“你应该听过洗脑是什么吧?随心之月就是最强大的洗脑方式,当三颗月亮移动到了合适的位置,被它们的光芒所笼罩的每一个人,都会失去所谓的自由意志。”
“我不明白,你看上去还很清醒,而且……为什么我没事?”
“这就是它最可怕的地方,它会让我们去做自己最想要做的那些事,即使我已经知道了这是它的影响,但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不顾一切地去做,至于你,我已经说过了,你不属于这里,这一切发生以后,你总会回去的。”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远方传来了一阵逐渐靠近的机械轰鸣声,张香香拍了拍玛丽娜的头。“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空气中一时间只剩下了不断靠近的轰鸣声,一道强烈的光柱从天上打下,刺得玛丽娜睁不开眼,一串人影从直升机上顺着绳索滑下,迅速地将张香香包围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张香香究竟会做什么,但这种只有在电影里才见到过的场面,还是让玛丽娜直观地感受到了此刻仍然轻轻抱着自己的人,究竟有多么危险。
三个穿着漆黑作战服的战士从三个方向包围了过来,蘑菇林的间隙中似乎还有着更多的人影闪动,正面着的人向前靠了两步,目光越过玛丽娜直接看向了在她身后的张香香。
“张香香,你已经违反了随心之月管理条例第三条的规定,我们将对你执行拘捕工作,在此过程中造成的损伤将由你本人承担,你可以在事后……”
“别念了,兰斯,这毫无意义。”张香香伸手轻轻环住了玛丽娜的脖子,用舒缓的怀抱减轻了玛丽娜听到接下来这句话时产生的颤抖。“你不担心会伤到这个孩子吗?”
“她还能活着坐在你的手里,应该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兰斯看了玛丽娜一眼,这一眼中包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以至于玛丽娜只能解读出歉意与同情。“抓住你才是首要目的。”
“他们或许不在乎她的死活,但她可能和我们来自同一个世界,你也不在乎吗?”
“现在是随心之月,你我的理智如何并不重要重要了。”兰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要阻止你的念头大于救她,我的行动就不可能顾虑她的死活。”
“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信了他们这一套的,呵呵,那好吧,我帮你们省点事儿,束手就擒怎么样?”
“你……”
玛丽娜突然被张香香从背后推开,两人刚刚的对话分明是围绕着她进行的,但却又诡异地完全将她排除在外了,似乎他们双方都不在乎她是否会陷入危险,才是她能够获得安全的唯一前提。
她看了一眼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的兰斯,对方用眼神示意她尽快远离,而她再回过头,又一次地看见了张香香脸上的真诚笑容。
此时周围的几个士兵已经做好了作战准备,随时都可以开火射击,而张香香就坐在从直升机上投射出的强光之中,淡然地微笑着,似乎周边严阵以待的士兵对她毫无恶意,似乎他们马上就会与她一同席地而坐,在空地上,星空下,在花月绚烂的光照之中,开始一场欢愉的野餐。
鸟月再度从头顶飞速划过,短暂地遮挡住了花月映射的光芒,被纯白的强烈光照笼罩的张香香的身上都仿佛开始散发出了朦胧的纯洁微光。
玛丽娜突然想到了张香香之前远离她对着那棵树的低语,她依然没听清那些话语所包含的字句,但她意识到了这片只有蘑菇的森林中,不该出现任何一棵的树木。
“快跑啊!”玛丽娜回过头对兰斯喊道。
伴随着她的呼喊,一道恐怖的阴影嘶吼着越过了她的头顶,转瞬间将一名士兵拍倒在地。
“大……大蘑头……”
被拍倒在地的士兵整个胸口都已经塌陷了下去,他只来得及念出了这头野兽的名字,就双眼一番陷入了昏迷。
大蘑头的头部覆盖着一朵蘑菇似的面甲,两只细小却又散发着嗜血而凶悍气息的双眼从面甲的缝隙中露出,它小山般高大粗壮的身体上盖满了木头一般的表皮,健壮的四肢上生长着扭曲锐利的爪子,它对着场中众人发出了一阵令人心悸的咆哮,随即冲向了下一个刚刚转过枪膛向它开着火的士兵。
玛丽娜就站在空地的中央,身后的张香香已经不知不觉间离开了,兰斯和士兵们依然在与大蘑头拼死战斗着,火光四溅,沙石迸射,玛丽娜在这场与她无关的闹剧之中,失了神地默默呆立着。
直到直升机旋绕着、轰鸣着、尖啸着地砸落在了她不远处的空地上,她才回过神来,战斗早已结束,大蘑头又一次潜入了蘑菇林的阴影之中,周围也再听不到什么枪响。
“走吧。”张香香的声音从玛丽娜身后响起,她刚打算回过头时,张香香再次用沾着血的手撑住了她的侧脸,阻止她转向自己,随后竖起手指指向兰斯等人来时候的方向。“你大概短时间内是睡不着了,往那边走吧,一直走,会有人来接你的。”
她终于知道该做什么了,玛丽娜机械般迈开腿向前走去。
“对了,别回头,这一次可千万要听话哦。”
张香香的低语轻飘飘地从她身后传了过来,玛丽娜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又继续向前走了。
时间在这段路程里仿佛已经失去了意义,玛丽娜麻木地在这片本该梦幻而瑰丽的蘑菇林中行走着,就连已经被人抱上了车里,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都找到了吗?”
“除了小陈,都找到了,兰斯是唯一的活口,但是……以他的伤势不知道还能不能挺得住。”
“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目前知道这一点的,恐怕只有这个女孩儿了。”
“我知道了,让现场的兄弟们小心点,我过去问问。”
“让我来吧,你……不合适。”
“好吧。”
在玛丽娜的视野里,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女性出现了,她慢慢蹲到了玛丽娜面前,眼中充满了担忧的神色,在轻轻揉了揉玛丽娜的手之后坐到了一旁,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你应该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吧,接下来我要说的东西可能和你经历的那些一样的费解,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全部,只是让你多少能对我们……”
“为什么,你们都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和我明明长得一样。”玛丽娜突然看向女人问道,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浮现出了一阵浓郁的哀伤。
“关于这一点,实在是我最不想让你能明白的部分了。”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但你经历了这些事,你也有权利知道,可你真的想知道吗?这对于你来说恐怕并不是什么容易接受的东西。”
玛丽娜点头。
“好吧,简单来说,因为你还活着。”女人看出了玛丽娜的不解,继续解释道。“关于随心之月的信息,不知道你……我还是从头解释一遍吧,因为经常有外来者出现,所以我们知道你们的世界和我们通常有很大的不同,如果你先登记过的话,本该有专门的人向你解释这些,我可能说得没有那么好,如果你不明白,就直接问我吧。
以随心之月来说,只要花月和游月以特定的角度运转,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一定会去做他们内心深处最想要做的那些事,这或许有些费解,这不像是你饿到了极点般渴望食物那样,而是……你自然而然地就会那么去做,不论这些事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一样的,没人能够抵抗随心之月的力量。
而张香香,她对蘑菇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在来到这里之后的几年里,她已经把这个世界里几乎所有的蘑菇都品尝过了,在那之后,她发现常年食用蘑菇的人——也就是我们,身上会散发出混杂着蘑菇的气味,这是只有完全融入了这个世界的人身上才有的味道。
而她……想尝一尝它。”
“那刚才的那些人……”玛丽娜看向女人,对方只是苦涩地笑了笑,她难以置信地抓住了对方的手,急声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她会吃……月相一变你们就过来抓她了,为什么你们不提前把她抓起来?!那不就没有人会受伤了吗?”
“因为我们不能。”女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你的眼里,张香香恐怕已经疯了,但她没有,她每周都会按时去心理咨询所报道,按时服药,确保自己遵守了每一条的守则规范,因为她自己知道这是不该去做的事,是随心之月让她这么做的,而不是她自己。实际上,在她经历过的四次随心之月里,她一直有着良好的表现。”
“可是,她毕竟……”
“你知道吗?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像是随心之月这样会带来各种混乱与灾难的月相,还有十五种,实际上,除非规模不大,否则每一种月相都是致命的,这个美丽的星球上,每时每刻都有悲剧因为月相而上演着。有时候,我们能预测下一次月相会发生什么,于是提前做好准备,但更多的时候,我们既不知道下一次月相会何时发生改变,也无法搞清楚它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就像今天所发生的那样。
这些无法预测的灾难折磨了我们上千年,而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徒劳地对月相带来的恐怖做抵抗,所以我们最渴望的事,就是秩序,以及秩序所带来的希望。
所以即便随心之月会让很多人释放自己内心深处最可怕的恶魔,依然有很多人会像我,像兰斯一样,守护在秩序的最前线,随心之月不会骗人,我们还站在这里维护秩序,是因为这就是我们最想要的,你明白吗?”
“那难道不是抓住她,大家都能更安全吗?”
“是的,安全,但那不是秩序。”女人抽出被玛丽娜紧紧地攥着的手,随后又轻轻地盖了上去。“实际上,绝大多数的外来人都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所以我们确实尝试过这样去做,相信我,我们尝试了很多很多,但那是没用的,对于他们来说因为随心之月可能带来的危险就把他们直接扼杀,并不是秩序的表现,而他们总是会出现,当他们抗拒这种秩序的时候,就只会为所有人带来更多的混乱和灾难,同样的,其他的种种月相也会为不同的人带来危险,难道要将所有人都抓起来才算完吗?
为了秩序本身,我们只能制定一个尽可能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自身的安全受到了保障的规则,你不需要理解这些规则究竟是什么,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张香香自己也是它最坚定的拥护者,我愿意发自内心地相信她已经尝试了自己所能做的每一件事去确保自己不会伤害任何人。
她,兰斯,还有更多的留在了这里的外来人,都在为这份秩序而努力着。
这些灾难不是她或者任何人想要的,也不是他们带来的,是月相,明白了吗?”
“我……不是很明白。”玛丽娜抬起头,再次看向在不久之前在她的眼中还显得美丽迷人的花月,有太多的问题,是现在的她无从去理解和解答的。
“没关系,这本也不是那么容易去接受的事情。”女人摸了摸玛丽娜的头发,随后侧过身直接面向了她。“可以告诉我,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玛丽娜断断续续地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逐一告诉了身边的女人,很快,她被带着返回了城市里。
道路两旁有着许多遭遇过冲突的痕迹,但相比于刚刚在蘑菇林中发生过的那一切来说,这些冲突并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女人解释过,如果不是因为月相突变的话,就连这些冲突本也可以避免。
除此之外,玛丽娜所看到的更多是井井有条,街道上有着许多显然不是警务人员的人们带着袖套维持着秩序,他们穿着各不相同的服装,有着各不相同的打扮,有厨师,有服务员,有医生,有律师,有学生,还有更多她无法辨别身份的人,甚至还有些人虽然已经酩酊大醉,却还是举着小旗子协助着对周围的人进行登记。
玛丽娜靠在女人的怀里,默默地看着这些她难以理解,却多少透出了某种苦痛中成长起来的希望的场景,慢慢沉入了梦乡。
愿她能够记得住这个梦,记住还有一个世界,经历了永恒而无尽的不断变动着的灾难,记住在这个世界上那些在灾难中怀揣着希望而努力着的人们。
记住这希望,和希望背后的光。
————
后记:
一个月后,特警于一座山谷中将张香香拘捕,小陈残缺的尸体在周围被发现,在被捕的过程中,张香香表示口感并不如她想象那般好。
被捕后第三天,随心之月结束,在此次事件中的遇难者家属对张香香提起追诉。
两天后,标准避难手环制造商的生产主管自首,坦言对随心之月突变时本应生效的镇静剂注射器失效负责,据其提供的数据中表明,因为工艺原因,在这次月相突变中,部分隐藏在手环中的注射器并没有向高危人员发生作用。
在随身设备的记录中,张香香当时已经完全按照随心之月治安管理条例所要求地为自己进行了束缚措施,但本应自动进行的注射器突然切换到了手动模式,而她此时已经受随心之月影响,拒绝了镇静剂注射。
由于证据充足,张香香无罪释放,除部分家属依然坚持对她追诉外,其余家属均已撤诉。
兰斯于一周后转出重症监护室,整体恢复良好,预期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但已不再具备特勤任务所需要的体能。
他拒绝了队内转文职的调任通知,表示将申请转去其他力所能及的外勤部门。
————
备注:对整体视角进行了调整,固定在了玛丽娜的身上,对具体设定的展开也进行了优化和微调,希望现在的阅读感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割裂
现在看上去应该是一个完整且完成的故事了
如果还存在其他问题,欢迎各位指出,当然,最近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再对这篇文进行修改了
但存在的问题如果能和大家交流的话,我可以避免在接下来的其他作品上重蹈覆辙,所以拜托啦各位
免责MODE:笑语/求知
作者:小矮
一方犬设B
与A[迫碎]共享世界观
·
Everlasting Arms - Vampire Weekend
[I was born to live without you]
[But I'm never gonna understand,never understand]
·
十七岁与十七岁
即将启程,行将终结
·
狗的姿态警戒。还不习惯如今身躯。绷紧耳与脊梁。
对面沙发座上,人类想让气氛放松。"你还认得出我吗?"人类说。
狗打量他。眼珠聚焦。
"狗原本不是视觉动物。我们不用眼睛辨认。"
"我知道。"
"我现在能闻到的气味,"狗说,"已经完全不同。我的记忆没有损伤,但不能再对照。"
"嗯。"
"声音会变很多,根据你的年龄。"狗说,"综上所述,我不认识你。"
"好吧。"人往沙发背狠狠一靠。
他这么做是无法扯松一分的。"那就是你做选择的理由?"狗说,声音变得细而锐利,脆弱,"我们有什么过节?"
"你就一定要那么想?"年轻的人类不快地歪脸。
"因为我见过许多。"
"见过什么?"
"如果没因报复而彻底死亡,它们会发疯。将所有人当作憎恨的对象,与猎物。"狗的眼耳与声音低下去,"忘记收敛。很难解决。"
"这样发泄怒火的人,才是大有问题吧?我要怎么做才能被信任,"人类哀怨,撑脸摊手,"保证金、医疗费全如数付清,签的特别版领养协议,厚厚一叠。"
但人类阴暗的声名广有传闻。他点过头的规矩,他想不遵守了,完全可当没存在过。狗的尾动了动。
"你很矛盾。"
"我不觉得,"人类说,"你只是不理解我的计算方式。拜托,我能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做?算了,你可以只当换了个工作环境,"他丧气地说,"条件还好上不少。"
"只当是工作。"
"就那样做吧。"
"那样的话,"狗说,终于平淡了些,"你可以放心。幸好你没选小狗。"
"怎么说。"
"被热情迅速消散的孩童饲主抛弃,会重创它们不成熟的心。大多也会发疯。很难处理。"
"我不是小孩。"
"是的。开始厌烦的是孩子。决定遗弃的是成人。"
……人类持续不愉快着。用力晃了晃右手,发出零碎响声。
狗将头扭向一旁。全都低下去。
"请别在意,"狗说,"我不会有任何意见。"
关于人类如何擅自决定它的全部未来,关于人类随时随地看什么心情、怎么对待它。
就算忍不住说一两句呛人话,忍不住不放警戒。它训练如此有素,经验丰富,克制、服从、完成任务,绝大多数时间不会有误。
同时不予人信任。
"你可以这么想,"人类说,"是你做的所有好事的好报。"
"好报?"
"除非你觉得……"
狗莫名露出疑惑。人类多一个音节也发不出。不敢问,比怕死更怕确认答案。必须知道答案。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狗低头,看自己张开的,重构拼凑的手。
"我没有意见。"
费尽力气得到的,仿佛只是空壳。距离还是如此遥远。
·
没人知道K突然从哪冒出来的。他是来夺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反正他如此宣称。那么说的话,肯定还是有人知道他的来源。但他归来现身的前一刻,那些会吐露秘密的声音已被抹除,留下红漆。
如同复活的幽灵,短时间里他应该是将所谓"属于他的东西"都收回了掌心。手段过于迅捷;拼尽全力追出暗夜,还是太晚。一眨眼,时间就会流干净。
如同童话,复活的王室在日光照耀下重回王座。不过故事并未就此结束,才刚开始,还有太多不稳定因素。人们不敢当面发声,怕是马上被敏锐的眼光闪电劈碎;背地里集群地、各自地搭建,抹除嚣张年轻人计划的桌面模型。
这水面下凶兽四伏的事态,作为瞄准镜中心,他自然也门清。
"所以,我需要一条护卫犬。这不十分正常吗?"
他笑容占理,一定有隐心。好似他表情认真地倾听一切领养事项,对反复强调也不流露一点的不耐烦。翻阅可选对象的资料文件夹,对每一页都很感兴趣的模样,原来如此,还会有这种,这样的事也有参与啊,真是学到不少;翻到最后一页,顿一顿,转为平淡,再轻手合上。
演得夸张。他在到这里、坐下之前就早有固定目标,不可撼动。
"我们……我不建议您选它。"负责人谨慎表达意见。年轻人最近的张扬表现,让不了解的人抱有恐惧,怕不小心惹怒他招祸。而没有人真的了解。
"理由?"
"它不好相处……"
"你们的资料上说它擅长精准服从。经验老道,也不像小狗那样跳脱、爱耍脾气。这是你们自己写的。"
"心理成熟而固化的狗,会很难与新的饲主混熟……"
"它能完成任务就足够了。看这履历。它的能力我最能信任了。"
他们真该伪造一份不起眼资料。负责人深皱眉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换副认真直接地谈的表情。即使如此,K还是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抽空看一眼手机,物流更新信息。
"说实话,我们不想它被谁领走。尤其你,很难被评估为一位好饲主,理由你自己清楚。"
"唉。我会做好我能做的一切。不信任我,那随你们加协议条例。但毕竟是护卫犬,不可能不受伤;我也会全力提供医疗保障,你想的话,把这一点也写上吧。"
"我们本就为此提高了保证金数额。"
"再加倍也可以。"
"你究竟图谋什么?谁都看得出这投入与回报严重失衡!"
一张脸从外侧撞上他们身旁的窗玻璃,将两人都吓得一顿。听不清他们的对白,一岁多的小狗眼里放射好奇光芒。然后被训练员匆匆拽走,人在外侧对他们表露一份歉意,隔层减弱的嘈杂声响涌入走廊。
晨间训练结束,他们都看见,他们正谈论的狗走在队尾,前方的孩子们欢笑掺着玩闹,四处跑跳,它平静行走着,仿佛不觉察跟随它转动的视线,没在看、在听任何东西。被逃躲追咬跑过的小狗猛撞,晃悠一下。
消失在走廊尽头。
继续说。"……一切以物质得失为基准下决定,那是机器。"K说,"我是人。"
别人在等他继续说,他不解释了。恢复样板笑容。"还有什么拒绝理由要说?"
负责人已经不在工作状态,露出忧郁。"它两年前就该退休了,但它不肯。限制出勤,都会让它自行丧失仅剩的活力。它平静,而致命顽固。"
"嗯,嗯,这样啊。"
"履历漂亮,但它实际体能已大不如从前。我们只希望剩下的一两年它能安稳过完。你明白了吗?"
"嗯,我懂了,它真被人爱,"K点头,"而比起你们,我能提供给它更好的。我全心只用照顾一条狗。"
他决定了要得到什么,是不可撼动的。
·
不可撼动。
签掉厚厚协议书,被重复强调喂养与相处的禁忌。付清金额,新的住所里一切设施装修安置完成。全采用不伤敏锐感官的材料,无须提醒这种小事。
正式交接日,下午,处理完自己的事,K离开办公室,从这时驱车到达,刚好是约定时间。他心情愉悦,接起电话,脚步轻快,刹然而止。
出了点意外。
交接前的最后一次任务。自然,它不会干坐等待。
没能阻止的爆炸。至少伤亡降至了最小。多亏了它的抵挡。
在耳旁、在最近距离的冲击波。
也不可撼动。
·
狗恢复意识。
还活着,它想。但感官知觉微妙地不对劲。它睁开眼,朦胧体验全部清晰上线。
能见到的、闻嗅到的一切,肩胛到手背的触觉。它能活下来,真是个不计代价的奇迹。它看起来十分茫然,人类护士不理解犬类的认知方式,拿来镜子让它看。
世界的色彩发生剧变,它回忆起双眼连带大部分躯壳烧灼破碎的剧痛,对发生的事理解了一部分。镜中映出自己的脸,有充分的资料进行修复,人眼看不出前后细小差别;只是对曾经的敏锐者而言,一切都不同了。
那影像是自己;是自己?自身的触感与气息都变得陌生无比,不止如此、能感知到的整个世界都是。令生物窒息的新星球般,认知中激烈的矛盾失调,对这存在姿态的庞大恐惧。
它接过镜子,砸向护士的脸。一切都尖声破碎。
·
K快步经过走廊,病房外气氛严峻,医生一边按着伤口止血,甚至朝他流露情绪大声抱怨。他一言不发。对方回过神,也不敢再多说一字。
那些被残存躯壳接受,但心理无法接纳的部分。狗已经挠开脸颊的人工皮肤,穿过裂隙,指爪碰到包裹颌骨的肌腱。为去除痛楚制造出更多,陌生、剧毒的痛感填满房间。被视而不见,目光颤抖,又低头看自己张开的手。
K走进房间时,朝身后挥挥手,右手,关上门。狗重构的利齿暴露在外,嚼碎了重构的指骨,用力扭头,一节节零件沾着表皮碎片飞散,一节滑到人脚边。照在它身上的阳光温暖明媚,边缘毛丝清晰可见,它就坐在大敞的高楼窗台旁。
它转回头来,看陌生人类。
我身处何方?我成了什么东西?
K一声没出,本能高素质的攻击者已扑至身前。
那沉默压抑如死的,一旦爆发最难挽回。从对上的目光奔涌而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得怎么做,怎么生存下去才行啊?
毫不收敛出力,全集中在齿间,狗一口咬碎拦住它去扯裂人类喉咙的手。材料破碎的声音,咽下去的几片,口感与味觉,像一针强力镇定,钉住它的动作。
在边缘,拇指的连接彻底断裂、坠落。"痛……"空气里没有一丝类似于血的气味。被刺穿的手掌残破不堪,咬合之外的指尖动了动,一个示意。
"可是,你不痛吗?"人类对凝固在身上的狗说,撑起一点身体。也不敢把手挪一挪,更别说抽回来。
刚精细修补好的身躯,脸庞,转眼又如此骇人,可见一根暴露神经的颤动,不敢与抢救回来的原本残躯做比较。从眼望到心,那里也纠成了一团,挤出苦汁滴落。
狗松开口,爬起了身。转向一旁。那些短暂的爆炸焰火熄灭,窗口又闭合严封。
·
我拼上全力挽回。
我做错了吗?
只是自我中心地,为你制造了更多苦痛吗?
那问题会永恒、密闭地萦绕在我身周。
·
"是这样的,"躺在关了灯的卧室床上,K说,睁大双眼,疲惫无法入睡,"这不是份无休的工作。这住所的警卫设施很齐全。你去休息就好,不会有危险。"
"人们都这么说,"倚靠枕边床侧,狗坐在地板上,"在死于梦中之前。"
人实在没想到过第一晚会发展成这样。
"你大约没理解。这不是件短期任务,你可以不眠不休顶上三五天,结束后再回去充分休息,恢复透支的体力。你已经易主了。"
"……"
"现在我说了算。"
他想伸出手去。攥紧了手,收回心。
"……"
他爬起一点,打量狗片刻。起床开灯。
小瓶里的药粒沙沙响。"不适就服点药。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的残损比例太高,而且修复材料原本是针对人类设计,你身上会发生什么异常,完全未知。很难受就说,带你去看医生。"说着,人自己吞了两片。习惯性的。外力严重破坏的损伤,修复后还是会有段时间不稳定。
他那只手没拿稳,狗接住了摔落的药瓶。药物里附带一点镇静。
灯重新关闭。人重新躺下,见另一朦胧的身影走出门去,大概是听从地回了对面为它准备的房间。它适应了夜间视觉的变化吗,他想着,脚步又转了回来,连带什么拖过地板的声音。走到床边近处,他看清楚了。它们大多不会乖乖配合你费心给予的布置,没养过但有所耳闻,不如一见,狗披着毛毯,还是睡在了床旁硬地板上。
残存的呼吸声中,入梦之前,他笑了一下。
·
人造的感官比人类本身的更完美精巧,但对标的只是人。残留的一对原装耳专注搜集异样信息。它安静得不被注意,不显威胁,仿佛不存在,跟随饲主穿过他人派来的保镖行列。尾摆向一侧,踹飞第一支暗中掏出的枪枝,最后一人还未被咬穿动脉,先被饲主打穿额头。
"……强度差距也太大了。你得继续学着收住力。"蹲在一旁,K说,伸出手像接雪花,一节无法承受而断裂的小指落在掌心。"快进入衰退期了都还能这样,不愧是狗。"紧接一枚被吐出的锐齿碎片,满是污色。
"对不起。"
"嗯?不需要道歉的,"人站起身,拍拍灰、擦拭脸,"这样一场仗,我一点没损伤,干得多漂亮。"
"反复修缮,造成太多的额外花费。"
"那种事吗,完全不必在意。"
多了道切痕的耳垂落着。他想伸手。他握住口袋里的车钥匙,去想前往医院的路径。
"总去医院,也耽误你的日程安排。"
"可是,是你挡下了一切吧?但也小心点,完好的部分本来就不多了。走吧走吧。……还能走吗?"
"为什么?"狗说。
"唉。大概就是获得了权力,于是想自私任性一番吧。"人说,收起笑脸转去,背对着往前走了。渴求实现任性的愿望,所以才拼命去获得权力。抬脚跨过掐至沉默的障碍。
狗很快跟上脚步。"别再任性了……"
"为什么?"
狗制止了自己逾越的意见发表。
"有话直说,对我不用顾虑。"
"……别给自己树太多敌人。"
啊,那个意思啊。"我没刻意去招惹谁,许多敌对不可避免。再说我又不用怕,我现在有最优秀的护卫——"
"别依赖。"
他笑着,丧失了笑意。
"我会做好工作,"狗说,"你得考虑将来。"
·
备用的成套替换材料,都早在医生处预备好,这种流程变得快捷、变成日常。结束后的时点,该去吃饭了。在餐厅将人类版本的葱、可可碱与咖啡因忌口全部选上,味觉改变已经适应,与人类一致,无须再做定制。经常的主要问题是得看餐厅,是否接受犬类入内进餐。
决定权交给人,狗总是不表喜恶,照单全收。边吃边盯着每个桌边来往的店员顾客。
"你能不能。别总在工作状态?"
"只当是工作。那是你说的。"狗茫然。
"我那么说过?有些话只是一时借口。你以前全心投入的生活太无聊了,我觉得。成天周转损命,没有任何娱乐。为什么那么苛刻?你真喜欢吃这个吗?"
狗没有答话,进食速率不变。
"唉。这段时间我也好累。我要休个假。去个秘密的地方,谁都不知道,追不上来。"
"只要有信息来源,就会泄密。"
"但来源是我自己,这是绝对安全的秘密。"他说,搁下餐具、露出神秘,"你知道的,我来自秘密。所以我能作为保障,你也可以第一次休个假。"
"那是什么秘密?"
"不能说,不能被听见,在这种地方,随时随地。但,你很想知道吗?"
只要记录全被抹消,就没人记得。在你数不清的经历里,起落也都麻木了吧,你会记得吗?
"……我讨厌吃这个。"
"啊?"
"可以消化,但很讨厌。还有一切标榜最优配比的健康餐。总是只能吃那种东西。"
"哦……"
"对高脂肪吝啬又絮叨的训练员讨厌极了,但他一定也不好吃。……我只是表达这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空气稍显活泼。
"下次想吃什么?要不带着烤肉架去度假吧?"
"大块生鲜。"
"那个不行,不干净。你现在的消化能力也——"
狗一把攥紧前端锋利的餐具把柄。
"——尝试,可以,可以试一点点。"
·
海滩边有一座古旧住宅,不久前化为废墟。K低头凑近了看,啊啊,残骸已铺上许多新绿,向阳的嫩芽,背阴的湿苔。狗也低头,从一路泥泞颠簸,泼溅到车侧的污泥里,捡起一片枯叶,转看叶背。
"见过这种景色吗?"
"远远见过。"
人已经踹掉鞋子,踏入波涛,熟悉的波动触感,单脚跳一跳,俯身检查一边的脚,没问题。但这里实在没留什么往日痕迹,没有特别景色。"看,"他指向不远的海湾,"那里不久之前还停着一艘死船,旧得像从两世纪前穿越而来。"滩面上确实残留一些暗色碎片,"现在去哪了?那么庞大,遮住落日,站在脚底望不见顶端。真是奇怪。"
"会有那种东西?"
"你相信吗?"
狗跟随走进水里,蹲下去指尖滑过水面,触及,嗅闻,尝了尝。苦到从眼流露出来。
"人类的味觉还是很奇怪。"
"人类不随便尝怪东西。"
气温还没升至酷热,对人类而言,正是最舒适的季节。"没有船了,那峡湾里也许能钓到鱼。"
"往回走,有适宜生火的树木。"
他们说着,全都望向海平线。
"不遗余力的远方,看着都能让心敞开宽广吧?"
"我知道,"狗说,捻着水花,"我讨厌海。"
"呃。"
"无止境的未知。"
"但人们都是更想去到达,去看清一切未知。"
"难以预测的威胁。"狗说,"可是,人类啊。人总是坚毅得多,实际上。"它低头,只看脚旁的狭小范围。
"……为什么?有一个理由吗?告诉我。"如果什么事是无知的大错,告诉我。
"那是命令吗?"
"不是。"
"……"
"我可以,"人说,手攥紧到痛又松开,"摸一下吗?"
狗没有发声,瞥他一眼,以此表示,"有什么不能?我不是随口咬人的狗。你清楚。那次除外。"
"我想听到你的意见。"
"……我相信你。"大概。
K伸出手。然后换了一边,自己的手。他还没触及,狗的头就自然低伏下去。穿过棉丛,谨慎无比地摸了摸新添的裂痕,耳朵抖了抖,没有彻底避开。闭上眼还是会让狗更舒适,假如能信任所处之处的安全。尾在水里缓缓搅摆。
"那样的事谁都不记得,谁都不在意。"狗张口说,"但我知道,那不是梦。"
·
你看那地上转圈奔跳不停的小狗,活力仿佛消耗不完,可以跃上天际。取得的丰厚成绩、连连夸赞,旺盛燃烧的自信,都不再把人类放眼里。那时的狗变得令人头痛,但任性不从的行为又从未失败,找不到角度去斥责它,收好光芒与尾。
十年之前,人们反复沟通确认信息,在室内踱步,观望深森,迟迟不展开行动。不能随便下判断,他们说,这之中关系复杂。究竟要不要行动,都还没有决定,我们都不够权力下决定。
直至入夜。挂了电话,他们说,决定是。大约是放弃。为获得,必有舍弃。权衡的结果,我们该撤走了。
人捡起空荡荡项圈,管不住是一直知道的,但在这样事件里,成为重大疏忽。林中远处已传出各式相击噪声。自傲的孤军突入,闯得人措手不及,一头健壮犬类的全力,一把拆碎简陋屋门,抱起目标、转头疾奔。
逃离聚集中心时,可见那些人已反应过来。它俯身,收紧手臂、加快脚步,带着点小擦伤隐入树丛。思维简单,骄傲自满,低头查看怀中情况,踩上的针对陷阱让狗差点摔彻底。没忍住的发声暴露位置,探照光追着血迹,甩不掉、越发接近跛绊。
弹雨穿过小腿,丢失了仅剩的平衡,它多长时间没尝过这样涩辣的泥土味道。任何损伤都没有关系,它们的优秀体质能够快速痊愈,等到事后;更重的伤也没关系,那些性命就是为奉献而设计。
但是,它朝摔在前方不远处的孩童伸出手。太遥远了,迷茫如死的一份眼光投来,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孩子怎么可能明白,我得怎么做才对、才能挽回,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不要放弃,它回应,别闭上眼。别避而不视未来的光泽。够不到的手摇摆着,一切都会好,这里还有我,但自己的呼吸都控制不匀。只够前进微不足道的距离,更猛烈的炮火倾泻下来。残损模糊、惊恐与痛苦是它最后接收到的事物,令自我第一次恐惧那样横流的色彩。
它没有得知后来发生的一切,不能过问,不可留下记录。自然那是严重的失败,同时都是它的自我任性造成。一瞬间目睹的绝望刻在双眼里,无能为力的教训刻在神经。
那悔恨会永恒、密闭地萦绕在我身周。做再多、再奉献一切也无法偿还。不会变轻,只会叠加日月而更沉下去。
·
从眼传递出死亡,传递出生命力。而人类的眼一瞬间目睹的,真正勾画了未来。
"想知道秘密吗?谁都不能知道,但也许仅指人类吧。"
"我没有意见……好。说吧。"
告诉我吧。
于是K倾下身,在竖起的狗耳边,再次勾勒出它,搭起纸牌塔一样轻。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件不必多记的小事,对你而言。"他没有说。
耳朵摆了摆,头不禁扭了过来,毛发扫过人的脸。
·
"你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你应该得到感谢。"我甚至是被感谢的。
为这一句的释然,不用计算权衡,可一瞬倾我所有。
·
"我还是,很讨厌海。"狗说。
"不过,"它终于笑了一下。明媚如同天色,让它看来真实地不再年轻。
"祝你好运。"
·
备注:
说明一下犬设AB的世界观
这个世界的狗外观是很普通的长狗耳和尾的人形
寿命为20年,3岁成年,3-18岁都会维持类似年轻人类的外表,之后迅速衰老死亡
体能比人类超出不少
地位和正常世界的狗差不多
智力,有与人类分别对待的教育,但存在不被注意的潜能空间
另外,这个世界的进化过程,人类是犬类的一条分支,人类不了解这一点,人群中会返祖出现一些狗的特性,在食物过敏、感官知觉上
这是因为狗是另一个正常世界的合成产物,逃离穿越到没有人类的新世界求生的,所以设计上的体能高度与能工作的时间就很长
这个世界的人类体能也比正常世界高一点
同样因此,这个世界没有狗的祖先,狼的概念
虽然这是C[希妄]会说的事情,但你也能看到,扯淡吗真的太扯淡,因为太扯淡,所以希妄大概写不出来吧
·
评论要求:笑语/无声
作者:阿千
朱霞的小儿子在意外中出生了,受惊早产又加上她是高龄产妇,一切都很糟糕。更糟糕的是紧接着她就被简天隐秘地送到这座家乡小镇的公寓里,躲避虎视眈眈的对头。这里除了她和儿子,只有自小照顾她的保姆和丈夫心腹的手下保护他们的安全。
最开始的几天,朱霞的身体还很虚弱,总是在睡觉,而清醒的时候,就会念叨着她的儿子们。
“小少爷还在保温箱里,医生说还要观察两周。”
“他原本快足月了……他原本不需要一个人躺在那边生死未卜的。你知道如果我没有气昏头一个人跑出去……也许就不会发生意外……阿天说过好多次让我不要去找赤龙!但是我怎么可以不去呢……”如果她更加谨慎一点,不受仇家的挑衅,那么她也不会早产,也许等到足月的时候她的小儿子就该顺利地躺在她的身边,她能静静地看着他,他会用小手无意识地裹住她的手指,或者就他单纯地在睡觉,口水咕噜噜地冒泡。但是现在一切化为了泡影,她懊恼地躺在床上唠叨起来。
她的话一直很多,但不是这种阴沉又幽怨的唠叨,保姆想着。朱霞一直是人群里的最能炒热气氛的那一个,一朵花开一阵凉风都能让她高兴起来。就在一周前,她还高兴地为要出生的孩子挑选物品,现在的婴儿用品实在是太多了,保姆听着她细数着不同用品不同的设计,眼睛闪闪发亮,光是一个儿童爬行铺就有不同材质不同的功能,海绵的、泡沫的,带玩具的、送顶挂的。她一个个介绍过来,话不停,她的快乐总是能感染到人。
而此刻的朱霞倒是变得憔悴起来,目光无神,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我真是一个糟糕的母亲。”眼泪落在手上,保姆姨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慰:“没事的,霞姐,没事的。小少爷的情况很好。”
“别骗我了……红姨……你们别骗我了……你们根本不能和医院联系,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她越说情绪越是激动,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你们都不告诉我!让我见见他……”保姆只能抱紧了她,希望能为她分担一些悲痛。
“小少爷在保温箱里,医生在照顾他,你知道我们这里没有设施,照顾不了他。”
保姆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唤起了她的乳名:“你只是需要忍耐一下。”
“我什么时候能见他……两周?”她的眼中含着泪水和愁情。
“两周,医生说两周。”保姆看着她愁苦的眼睛忍不住保证道。
保姆抱着她轻轻安抚,就像是朱霞小时候一样。朱霞从小就是怕孤独的人,父母工作忙碌,经常只留下她们两人在家中。保姆以前也是这样陪在床边保证,等她睡醒,父母就会回到她的身边。不过这些回忆已经很久远了,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很多年,很少有这种软弱的时候了。此刻,在她眼前,记忆中的少女迅速地因为悲伤和自责衰老下去,失去了光彩。
她安抚着朱霞,犹豫着提议:“我让少爷来陪陪你好吗?”她指的自然不是刚出生的小少爷,而是这次一同被安排在这里的二少爷。原本保姆怕孩子年纪太小会吵到她休息,很少将少爷带到她的房间,但是此刻,保姆知道孩子才能她带来一丝慰籍。
果然朱霞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几乎就要翻身下床:“我想去见见小仁。”
保姆一时慌了,好说歹说把朱霞劝在床上。保姆亲自去把二少爷带到朱霞的房门前,她用巾帕擦了擦手,有些紧张。她为二少爷收拾收拾衣服和头发:“记住我说的了吗?要乖,不要让妈妈费心,也不要说另外两个少爷的事情 。不然妈妈该伤心了。”
算上刚出生的小少爷,简家一共有三个儿子。这位二少爷虽然只有五岁,但是一向乖巧又懂事,小小年纪还会给大他三岁的哥哥说教。“不能剩饭。”那糯糯软软的声音配上认真的模样甚是好玩。大少爷常故意和他抬杠:“不剩饭的话吃撑了怎么办?吃撑了对身体也不好吧。”他年纪小还想不明白太复杂的事情,只觉得不能剩饭是真理,不能吃撑也对,只能委屈地说不出话来,噙着泪又认真地重复着他的说教:“妈妈说不能剩饭。”大少爷就笑成一团,乖乖把剩饭吃光。二少爷才满意地破涕为笑。
二少爷年纪小,还不太明白母亲遇险垂危的事情,只知道突然有事搬来了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保姆不让他提兄弟的事情,不过他自信自己聪明极了,大人交代的事情都能做好,他点点头,自作主张地转动房门,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合上了,密不透风,昏暗无光,他看到妈妈正倚靠在床上看着窗外——看着窗帘。他期待地看了看保姆。保姆点了点头,他便立刻奔过去贴住母亲。
“妈妈!”他亲昵地叫了一声又一声。朱霞捧着这张小脸,亲了一大口,又拉开些距离,上下观察:“我的小仁没事!太好了。有没有哪里受伤,留下伤口没有。哪里疼呀小仁?”她先迅速地查看要害,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二少爷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皮嫩肤白,健健康康,甚至丝毫不见伤口。
朱霞看着欢喜,将他抱在怀里:“太好了。”
二少爷对母亲的激动有些疑惑,正想要推开妈妈,却看到保姆制止的眼神。于是他还是任由母亲抱住他,毕竟母亲的怀抱也让他很是安心。这几天他也不好过,哥哥爸爸都不在,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但是红姨忙着照顾妈妈,朱明叔叔忙着工作,而且朱明叔叔坏极了,也不允许他出门玩,也不许他去打扰妈妈,他每天只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视频玩游戏。
现在终于能见到妈妈了,不高兴的事情都立刻烟消云散,他也抱紧了妈妈:“妈妈,我有点想你了。我给你讲,我特别乖,学了新的歌。”
“好好,你快唱给我听听。”
儿子不知道哪里学来了一首歌颂妈妈的儿歌,唱着母亲是孩子的守护神,保护孩子免受风吹雨打,守护孩子一路成长。
11点朱明惯例地在屋内外检查了几遍,回到大厅。通常这个时候,红姨总在房间里看护少爷,照顾霞姐。但是今天,红姨还在客厅等他,见他来了,便用小巾帕擦着手站了起来:“明哥,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红姨。”朱明礼貌地道谢,“有什么事吗?”霞姐对红姨很亲近,连带着会里的人都对红姨很尊敬。
“霞姐想要见小少爷,我觉得她不太好。如果能让她见到小少爷,也许会好一点……”
“这恐怕很难。”
“医生之前说小少爷两周可以从保温箱里出来,到时候能不能带小少爷来这里。”
“选龙头还要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们哪里都不能回去。”朱明耐下心给红姨讲道理:“你也知道赤龙的人袭击了大少爷和霞姐,现在让他们回去真的很危险。”
红姨沉默,朱明说的她都明白,但是她也不知道等“两周”这个定时炸弹炸开的时候,她该怎么办。她只能点点头与朱明道了晚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朱霞几乎肉眼可见地急躁起来。发脾气的次数也多了。她原本就是直率的人,有什么就会说。虽然她会忍耐着不在儿子面前发作,一旦儿子离开房间,她就忍不住朝红姨发火,任何小事都能点燃她的怒火。
涨奶和疼痛原本就让她烦躁,而保姆在她耳边叨叨唠唠着“你身体如何了?”“疼吗?”这种“无意义”的关心让她更加郁闷。
“别说了!烦死了!!”保姆会立刻噤声。但是再次为她端水送餐喂药的时候、看着她时而苍白又阴郁的脸色时候,保姆忍不住又会再问一句。
“我疼!我难受死了!躺在床上都闷坏了,但是又没气力起身!血一直在流,一直在流,湿漉漉的难受死了!!疼就算了,我扎自己一刀就不疼了!”她露出了自己的胳膊,上面是被她自己掐出来的痕迹,“但是这根本不是疼!不对,是疼!肚子又涨又重又恶心,我都不知道怎么办!!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她总是大吼着结束话题,有时候也会哭起来。
一开始朱明听到房间里的吵闹还会来帮忙,但是朱霞只是大叫着“让这个臭男人滚开,说了多少次不要让男人进来!!”朱明第一次见到这个乱糟糟又歇斯底里的女人的时候有些不相信这是朱霞。霞姐是组里的大姐,他进组的时候霞姐已经不太出面,但是他听过很多霞姐的丰功伟绩,怎么一个人单枪匹马抢查到对方的货舱,怎么带着人去人家出千的场子打架。他和朱霞去过靶场,朱霞盯着靶子的眼神自信又凶狠,让初出茅庐的他感到惊悚,他相信那些丰功伟绩都不是“故事”。霞姐不但能打,长得也漂亮极了,总是爽朗地笑着,人总是对漂亮的异性很容易心生好感,而这份好感和憧憬此刻有些消散了。
但是他敬重简天和朱霞,而且竹剑会非常传统,拜关公,讲义气。朱明从接到任务开始就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保护着嫂嫂身陷敌营的关二爷,豪气顿生。他听着房间里的混乱吵闹,想着外面危机四伏,总得想想办法完成他的任务才是。
朱明的任务说简单也很简单,说困难也很困难。只要他们的藏身处没有被赤龙那派发现,那他们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但是一旦被发现,朱明一人显然是不足以保护这一家妇孺病弱,他要做的是及时地通知竹剑会和大哥。他每天盯着路上人来人往的人,生怕漏了哪个可疑人物,又绕着公寓转一圈又一圈,生怕漏了什么细节。
连续两周的精神高度集中,让他实在没了心思去多想些什么。他看着红姨的黑眼圈,也知道两个人都是煎熬。他趁着红姨做饭的档口,把她叫了出来。
“这是镇定剂,和霞姐的药一起给她吃。”他递了个一瓶药给红姨,他停顿了一下,犹豫着开口说,“当然如果能把霞姐的病根治,那一切都会更加顺利。”
朱明真是年轻人说话不经大脑,红姨一边洗菜,一边恼怒。如果一个人的病是说治好就能治好的,那世界上的人会少一半的烦恼,如果世上有这种能一下子治好病的方法,那她要先治治她的腰腿和失眠。然而世界上唯一快速有效的只有麻痹和欺骗,比如她的止痛药和这瓶镇定剂。
不过至少这让她和朱霞有一丝喘息。
小仁真的很乖巧懂事,他又是帮红姨开门,又是要给妈妈喂饭,一副很有担当的样子。虽然朱霞从不在他面前发火,但是他似乎能感受到朱霞的不快乐似的,时常安抚她。朱霞一瞬间觉得儿子真的长大了,和以前那个吵吵嚷嚷的儿子完全不一样,也比她小时候强多了。
不但如此他似乎也开始有了小心思,经常欲言又止的模样,追问起来,他又认真地摇摇头,不肯告诉母亲。她都不知道小孩子那么小就会有秘密了。
她问是不是想要玩具,是不是想出去玩,是不是想要零食,是不是想爸爸了,是不是要玩游戏,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小女孩,她猜遍了一切,但是儿子就是不肯说。煞有介事地捂住嘴巴,皱着眉头,就像他一本正经的老爸。
朱霞一下子就笑了,也不再追问。
有了儿子的陪伴,朱霞的精神似乎平稳了下来,只是偶尔还是会做恶梦。
记忆像是得空帮她整理起了过往。她最近总是梦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在街头打架的场景。小混混打架的起因总是很无聊的,抢球场、嘴巴不干净、又或是单纯的故意挑衅看人不爽。她和身边的同伴们一起因为无聊的理由打得头破血流。
她也梦到自己真的给组里开始干“正事”的时候一个人蹲点抢货的事情。这种风险很高的事情原本不用她来做的,她父母都是组里的高层,她性格爽朗又长得漂亮,哪个男人愿意自己落于美女之后呢?但是她很倔强又自信自己的一身本事,冲在前头给组里做了不少事。她年轻时候就是众星捧月,出入相随的人众多,自己又身手好,她怕什么呢?
直到和丈夫简天结婚,生下简仁,为人母后,她才真正地停下手来。她发现了比满足她过剩的精力和自尊更有趣的事情——养孩子。小孩子实在是太有趣了,大的那个自以为是,小的那个一本正经。年纪到了,她就给他们讲三国演义,讲关公的故事,她也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然后教他们耍枪。简天反对他们舞刀弄枪的,她却觉得,混黑道的,小孩子总要会保护自己,她爸妈从小也是那么教的。
但是她今天又做了噩梦,梦到赤龙的人趁着她怀孕、不便行动的时候来偷袭她和简仁。儿子年纪那么小,却勇敢地扑在她身上帮她挡枪,他的手贴在朱霞的身上,渐渐变得冰凉。她想起来简天劝过自己很多次,他们年轻的时候仇人太多了,不要总是把孩子带在身边,但是她总是不舍得和孩子分开。
她猛然惊醒,确认儿子毫发无伤地躺在她身边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保姆听到声响顶着黑眼圈闯了进来,着急地给她顺气倒水。
“红姨,你是不是一直趴在门上,我有一点动静你总是第一个到。”
“我巴不得趴在你门上,生怕你有什么事情!你这个小孩不识好歹。”红姨见她还能开玩笑,忍不住嗔怪道,又放下了心,朱霞的精神确实较之前好了很多。早产对她身体的影响也在渐渐好转。
“我觉得我过两天就可以下地练练了。”
“你的手还疼吗?”
“疼的。”朱霞动了动手腕不再说话。
“还是再多休息两天吧。这个我让朱明给你查了。”保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念了起来,“孕激素为了开骨盆顺产准备会刺激骨缝打开,在影响骨盆的同时,也会影响到了身体其他的关节。你的手痛就是这个这个孕激素导致的,过了这阵就好了。”
“大家都会这样吗?我上次生阿仁就没事。”
“每个人每次情况都不一样。很快就会过去的,你看之前你还涨奶,现在已经好了。”
朱霞点点头。如果说有什么幸运的事情,那就是她不是第一次生产,有不少经验,但是之前生产的时候一切似乎没有这次那么可恶又可怖,她只体会到当母亲的喜悦,而这一次她体会到了当母亲的痛苦。
“你快睡。”红姨催促着她入睡,她顺从地点点头。
朱霞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离天亮还有很久,这次她没有坐起来也没有发出声响,她只是转头看着熟睡不知事的儿子,又流下了眼泪。
她总是不想让儿子离开她的身边,但是小孩子自由的天性很难被束缚。虽然二少爷已经是乖巧内向那一类型的孩子,但是比起待在昏暗的房间里,他还是更喜欢到处跑来跑去。她教他下棋又教他打拳,但是她总是昏昏沉沉的,做到一半又没了力气,眼睁睁看着儿子跑出去,带着红姨回来照顾她。如此几次之后,她也不再强求。
二少爷还是很乖,总是来她房间给她唱歌,给她讲故事,朱霞总是抱紧儿子,直到儿子乖乖地说:妈妈这样我好难受,才舍得放手。
朱霞的手痛逐渐也好多了,朱霞有一次提起了想要拿一下枪。她以前就很喜欢打靶,她知道朱明有枪,想借来试试身手。
朱明把子弹撤空,给了她一把M1911,在她房间里装设了靶子,让她没事的时候可以练练举枪,但是她的手很快沉了下去,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力气也没有精神练习,无力感逐渐笼罩着她。
红姨知道是药的原因,只能安慰她:“过段时间就好了,过段时间就好了。”朱霞隐隐约约知道已经过了很久了,但是房间的窗帘从来没有被拉开过,她又整日整日地在睡觉,让她逐渐丧失了时间的概念。
红姨照顾着她睡觉,乖巧的朱霞好哄很多,这让红姨松了一口气,只是偶尔有些对话让人不安。
有一次她说:“红姨,从小你就骗我,小时候父母陪我睡觉的时候,我总是问:我睡着后你们会不会走?每次你们都跟我保证,绝对不会离开。但是每次我醒来,他们都不在了。”保姆从没想到朱霞的记忆中,小时候哄孩子的谎言竟然给她心里留下了那么深的印记,她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善意的谎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朱霞会突然提及这个,她心虚地想是不是朱霞察觉带到了下药的事情。
但是既然朱霞没有戳穿,那……这就像哄孩子睡觉一下,孩子一旦安静地睡着了,等到黎明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黎明很快就来了,孩子也会睡醒的。朱明带来了选举的结果,简天赢了,或者说,赤龙死了。
简天今晚就会来接他们,整个公寓里一下子就欢快了起来,红姨想把窗帘都拉起来——原本因为朱明想要隐藏房内的事情,从来不让拉开窗帘——却被朱明阻止了,毕竟赤龙才刚死,万一有些失去龙首的亡命之徒不管不顾就不好了。
确实,到最后一刻之前都不能松懈。
红姨快乐地告诉朱霞和二少爷,明天就要回去的事情。
朱霞瞪大了眼睛,问今天是几号。她的脑子有些无法思考,觉得遗忘了什么,然后她想起来了,两周早就已经过去,她小儿子的事情,再也没有下文。
她的小儿子怎么样了?但是她反应太慢了,没来得及问,红姨就已经离开房间去收拾了。毕竟她们马上就要回去了,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小仁跑了进来,有些高兴,他蹦蹦跳跳地给她看要送给爸爸、哥哥和弟弟的画。
噩梦猛然向朱霞袭来。算上刚出生的小少爷,简家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简仁,二儿子简风,小儿子简利。她看着简风有些不可置信,她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她已经逐渐想明白了。
她一把抱住了正在炫耀的简风,呆呆地说:“对不起……”
这位二少爷只是急着推开妈妈:“妈妈,你快松开,我的画要皱了!”
她赶忙松开手,画果然被她揉皱了。二少爷看着他精心完成的大作,几乎要哭了出来,推开妈妈就跑开了。
她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简天的车停到公寓楼下的时候,妻子的身体,从天而降,血从她的身下一点点蔓延了开来。
***
备注:对不起这个月太忙写不完所以迅速结尾了!!!
想问问,对于主角心理变化的描述清晰吗?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作者:眠春山
CP:创造营4rps 于洋X赞多
男人酩酊大醉,把皱巴巴的诊断书胡乱撕碎。从租屋被殴打出来,丢了酒吧弹琴的工作,妻离子散,他扶着街墙流浪。自觉到尽头,他反而豁然轻松,在萧索的街道,潇洒吹起悠扬口哨。他记不清上次吹口哨是多少年前,但如今不同,他自由了。贫困潦倒,起码酒精壮胆,至少此刻他无拘无束,一身轻无,他痴癫发笑,深信世上再无事物,可令他牵挂,恐惧。
他醉得踉跄,竟分辨不出口哨声中,渗透了古怪、壮大的铁锈摩擦声,像金属蹭地,自他身后响起……
“嘿,赞多……”
赞多差点没连人带沙发翻过去。
前头一阵哄笑,“赞多,太早了!恐怖的这会还没开始。”
赞多稳住身形,做无事发生状。电影开头一段他因为晚来,前情提要还没消化完毕,就被陡然惊悚的背景乐兜头盖脑瘆一激灵,还没缓过劲,AK幽暗中的一嗓门,吓得他险些长腿一蹬窜飞出去。亏得于洋拽住他后腰带,边把他扒拉回来,边忙不迭地跟坐前面的学员们打哈哈糊弄。
“赞多你何苦呢,实在来不了这个咱下次一起来看别的。就咱四人,不笑话你哈,实在忍不住笑也保证不大声。”
赞多拿抱枕抽打前面AK的背,不敢大打出手互相折腾,只好小声抱怨嚷了一声,又往旁边于洋看了一眼。见于洋双眼含笑,颇有揶揄地看自己,他欲言又止,半晌缩回了懒人沙发里充当鸵鸟。
于洋好奇,刚赞多的确是胆战心惊,还心不在焉,却在向他这边看过来一会后,奇妙地显出些放松,甚至愿意勉强多看屏幕几眼了。刚才他以为赞多会拉着他问问前情提要,结果赞多也没任何这个意图,叫他闹不清赞多对这电影有无意趣了。转念想,头皮发麻吱哇乱叫还要看下去,观恐怖片的人类通症之一罢,于洋了然顿悟,把目光收回前方珍贵影像。
毕竟,换电影福利的豆,营中货币也,每一枚都要用在刀刃上。时值春节,众人身囚岛上,心赛猛虎下山,对自由刺激和消费主义的欲望暴涨。爱情片看了酸,贺岁片看了涩,纯动作的腻慌,太经典都看过的略。历经几百回合激战,一张张电影卡牌剔除后,最顶上,赫然一张剧情恐怖片。试问有什么比欢天喜地过年、却苦于无法回家时,聚众看加倍身陷水深火热的角色,要来得更活泼的。于是结伴浩浩荡荡,携巨款向电影放映间去,中途顺带拐走一个窝在走廊窗隙弹唱的于洋。
于洋随波逐流,选了最后一排通道,最靠里角落的懒人沙发滑瘫下。倒是没想到这片子,重点部分前的剧情铺垫漫长细腻,他看得投入,后面陆续有人进来也没留神,直到某种奇异感觉降临,他抬头向右边看去,恰好看见赞多困难地躬低身型,向他这边小心挪来。赞多跟这排坐的人一一轻声致歉,力图不挡他们视线,虽然没多成功。于洋拍拍身边位置,敞开胸怀手臂,做了“过来”的口型。也不知他有无看见,但赞多是直截了当往他身边来,走到末,没留神脚步绊了一下,险些撞趴上于洋,他紧急拿手肘抵住墙壁,把于洋困在双臂间。于洋第一时间伸手去扶,见他无事,又险些笑出声,圈住赞多的后腰,他便松软坍塌,一轱辘缩滚到他身旁了。有莫名的一阵,他们的注意力都没在电影上,赞多恍惚回神后,才问他:“放什么电影?”于洋这时也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说了电影名。赞多肉眼可见地僵硬,下意识往出口方向望去,可他右边靠外侧的张腾等人早已脱了鞋,无数长腿猛一伸,挡住他求生欲之路,还向他热情递来罐装爆米花,“赞多来点?”
见赞多一脸挣扎,于洋笑,他一时也没预料赞多对放映内容没心理建设,兴许是看到宿舍自己人都在,便过来了。他对赞多一字一顿说:“这个,不怕,有我。”顺带塞了他一个抱枕聊以慰藉。
很快他发现“不怕”说早了。第一幕Jump Scare时,这个一米八的大高个连人带枕撞上他,在旁人看来,像枚炮弹扎到于洋侧肩。于洋起初没有防备,还在端详怪物造型,被赞多撞得差点连带懒人沙发翻车,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就是一揽,就地搂肩控制,一把把这肇事司机抱个满怀,琢磨被赞多一股脑挨一下,看个3D速度与激情的话怕是还挺有实感。伴随阴森音效逐渐大放送,赞多像个斗牛在他怀里拱动,发出语意不详的惧声,惹来前排人们被逗乐的笑,恐怖氛围反而被冲散不少。于洋喷笑的热气直喷在他耳根,赞多捂住嘴,侧头嗔了一眼于洋。于洋捏捏他肩膀,笑着哄他放松。抱住他的那一刻,他下意识想,赞多身体原来有这么柔软的。
这话很没有道理,但赞多在离得远看去时,通常只能看见无坚不摧,很难第一时间意识到他有稍显细长的脖颈,和一点包裹在身形下的矛盾软弱。荧幕上渐入佳境,于洋一手把这大团蜷缩得越来越紧的、热乎乎暖烘烘搂得更近,一边揉揉赞多搁在肩窝的脑袋,挪了个互相更慰贴的位,在他毛茸乱发遮挡下,竭力瞅上几眼怪物姐姐的艳容。大抵是于洋自幼豹胆,心宽体胖,摸恐怖箱泰然自若如履平地,也或许是赞多活热热的厚重四月天在怀,把试图钻到他心里的妖魔鬼怪烫飞七八成,叫他如何也记不起来害怕,只想象镜头机位,叹有穿帮之嫌。他正茫茫然琢磨镜头艺术,手上却不听使唤,有一下没一下,顺溜赞多圆滚滚的后脑勺。据于洋日后招供表示,那样子的赞多,老招人疼了,按看见蹭过来的猫狗必将上手的定律,他纯属本能反应。此君模样理直气壮,妄顾AK搓着满胳膊鸡皮疙瘩大叫。
他有像小孩一样的发质,于洋寻思。说起来,他究竟为了啥进来看这个片子?他当时抬起头去,便见赞多已是往他这边来了,房间昏蒙影绰,他看见他的神色,似有一丝惶惑,不安。放映室拢共就这么几十号人,他却有一瞬像掉进茫茫大海,在打捞自己。
如果刚才赞多还是可控范围,在角色与观众热情脸对脸互动后,现在的赞多堪称惊慌失措。他是真害怕了,喉咙溢出细尖呜嘤,吓得“不行、恐怖”连串往外蹦母语,手脚并用,慌不择路往后挪,中途一度险些滑倒,颤抖堪比风中漏筛被摁在电门上,把于洋高瘦身板委委屈屈挤贴上墙壁。于洋身体动作先于大脑行动,把赞多同抱枕连抓带薅进胸前,他僵直的后背抵着于洋胸口,被于洋下颚抵住脑袋,被关在他胳膊长腿辖区里,再掐个抱枕当盾牌。干嘛呀干嘛呀,没见过猛汉害怕是怎么地?于洋一个巴掌把个别看热闹的脑袋隔空拍了回去。
电影过半,满场人不少骇得三两抱团,他俩倒也不算太突兀。赞多低垂着头,力图钻通抱枕,于洋手掌握住他肩膀,他的线条棱角和硬骨都挺硌人,因紧张而满涨于洋一手潮热。整片后颈,到宽阔却偏薄的肩胛,细细发颤,柔软发尾微微濡湿分缕,冷汗划过他苍白脖颈。他深靠、窝在他怀里,于洋不得不更岔开脚,把他从头到尾收裹住,这样颇费劲,于洋轻推他拨转一圈,重新圈抱到怀里,让他脑袋枕在自己肩窝上,赞多自觉把双腿往他后腰一搁,把头往于洋胸口一埋,咚地闷没了声,一动不动。荧幕上乌七抹黑血肉翻飞,倒给了他们黑暗的掩护。
我陪你出去吧?于洋在他耳根边用气音问,他抖了抖,把耳朵往于洋的鬓角上压扁乱蹭。他的高度敏感,对荧幕上的一举一动,悉数生发出难以自抑、切身沉浸感,只或多或少的区别。血肉,惨叫,惊声,蜂涌到面前,极暗环境似封闭的巢壳,全方位哺育蠢动虫卵,发酵腥气和恶意,尖锐和轰压自四面八方来。而阴影里伸出一双手,平和,稳定,把他包容过去,人的温热自他后背泅来。一瞬间,那些刺耳惊笑声如潮水消退,只留下这双拥他的手臂,鲜明的厚重。
被吓哭了可还行?于洋眯眼,回想赞多抬眼看他时,眼里的湿润。它幽邃,闪烁,像潜涌着生机蓬勃、盈亮的暗河。待于洋想细看去,投影仪陡然一亮,他眼中摄人心魂的漩涡,熄灭在光象与嘈杂里。
***
后来他们405果真大手一挥,一掷千豆,包了放映间,呼朋唤伴,点了个舞乐爱情片。只是到那会,大家心绪不似起初,多忙碌心焦,爱情片受众也不广,最后观者无多。
空调悠悠运作,冷气嗡嗡,仿佛水族馆里寒凉包围。人们呆在一个静谧的箱庭里,缄默沉浸。刘彰几乎快睡过去,下滑的吱嘎响动传来,他多少有点舍命陪赞多的意味,晚上被demo榨干元气,电影没有歌舞的环节里,基本歪着脖子犯昏沉。而力丸从松懈,到一派正色,眼看掉进了汲取编舞精华的旺盛钻研欲。
黑暗中,荧幕微光闪烁,映亮赞多凝神的侧脸,在他鼻侧投下影绰幽光,反射盈盈水迹。他眼睑到颧骨浮现软红,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抵在唇上,唇到下颚连带他指节轮廓,难以自已地轻颤。他兀自被放逐到遥远的过去时空,在同自己无关的爱愁中孤泣。于洋一手撑着脸,歪着身体,陷在适合梦寐的软椅中,身体微妙的姿势和方向,有意无意便朝向了赞多,他便也顺水推舟,不动声色看他。
于洋明白,赞多的视域,越过了常人通常自我设防的线,世上的怖惧和情爱,皆如涟漪圈缩,不容抗拒,被动地收纳入他内里。那么丰厚的感情,盈满的泪水,慷慨得足以荡开去,渗润四面八方,分给与他有关无关,爱他憎他的人。他高度的敏感与触知,也似涟漪,向世间扩散、回荡。待旋及回来他自身上,却不剩下多少垂怜。他是足够恩惠的,像他名字,平等散播情热与浪漫的献礼。像从年轻的白日梦里跳出,落在做梦人眼前,一身轻盈。
故事里,有情人为赴梦各奔东西,赞多也身陷他们处境,看起来有些遥远了,像他所在的时空凝结,永固在只有他才懂的经历,困在片里那座情深爱炽的城中漂流去了。泪水划过他脸庞,落进空气,似坠入水箱中,汇入涌潮。他柔软敞开,又似同他隔了道墙壁。令于洋想起从前,路过花鸟市五彩斑斓的巨大水族箱,金鱼隔着玻璃,吻他指腹,他为不能及这美丽生灵纤细感知的世界,而怅惘的刹那。
看恐怖片那时,他擦他的眼泪,揉他头发,把他圈抱在怀里,大方而透明。而今,他迟疑。个中区别迟来地造访了他。影片上女主姣好红唇开阖,慢条斯理,吐出瑰丽水泡,渗染箱中水流情暧的浑浊。他只顾看赞多的侧脸,浑浊模糊了赞多的眉目,勾勒出,他陌生的情态与孤悲。
世间许多事,假如在意识到,反应过来前,就能及时制止,暴风狂澜的蝴蝶效应,便无暇诞生。只是这样的克制,超乎人类极限。无论他们置身于什么时空,什么交集,也不曾属于过他向赞多伸手的一刻。
于洋回过神来,手指已揩上赞多眼角。赞多转过头来,眨眨眼睛。水痕是凉的,他脸颊的温热传来,像他又重新和世界再次连接了。
他往于洋掌心轻轻挨去,乱发与脸颊柔蹭,在他掌中阖上双眼。
***
赞多从不肯被动站在命运风暴的风眼。
他在潜意识的水域里。举目环顾,风消雾散,他先于任何人,甚至先于他自我,醒觉他正身处属于他的命运涡流,且只由一人引起。
那个人,在昏暗环绕的座席,没有瘫靠,是难得坐起身来。荧幕中的受难主角轻哼口哨,悠扬寂寥。于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向前倾俯身体,微驼着背,看着电影里,那个天地之大无处可去,形销骨立,犹带欢愉的男人。投影机光束张弛舒放,凝结空气中细微尘埃,投射前方幕墙,他温俊的侧脸在光束下若隐若现。
光影纷扰中,虽然他面无表情,看不分明,但赞多意识到,于洋在哭。他像身处在湖中心的黑礁,自脚下起始,虚空中荡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细微地抵达赞多脚边。
赞多拨开人潮,踏入那片岑寂的湖水,一心径直,向他身边涉去。
完
*在糖花截稿的第二天早上,写完了糖花
-
花食症是一种极易被浪漫化的病症。有太多缺乏浪漫细胞的人,但我从没见过谁听见这个病名时不露出“哇哦”的表情。虽说它的病征与病名这单纯的描述并不完全一致——我费口舌反复说这个又能怎样。
谁在看见半透明餐盒里盛装的花瓣时——即使面露一点怜悯,对于食物选择范围过于狭窄这一点,但他们心底里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只能食用花朵是件沾着浪漫露珠的事情吧。打开盒盖时需要小心,即使没有塞入太多而压缩,掀开太快带起的风都会让已洗净的食物/美的一大象征飞出,纷纷散落。
花尝起来是什么味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尝到的应该和普通人不一样吧。虽然我也没有尝过。
“你最好不要尝,”我说,微眯冷淡礼貌的笑眼,“万一尝了,隐藏的缺陷基因被激发,一口就迷上它,从今往后就只能像我这样了。”我握一握自己的手腕示意,皮肤缺乏血色,骨节分明。偏食终究会导致的营养不足。“它是你能想象到的最舒适的味道。”
你尝过纸吗?一般人也不会情急吃纸团。想象带香水气息的浅粉色信纸吧,气味和纸张表面都粗糙硌人。植物那种天然劣质的味道,沾在舌面上撕不掉。
在空间的另一侧,有人问她:能拍照吗?“你想拍什么角度?”她答。她手里拿着一支新鲜红艳的花,长枝上的刺肯定已去除。与她的眼她的指甲一样,衬得她一切白更加白。永远不是无力的苍白,是耀眼的,相机叫了又叫,摄影师忍不住连连赞美。知道她完全习惯,不会为此所动,配合镜头角度改变曲线弧度,恰如其分将脸歪一歪。
我知道她,太多人谈论她,谈论她的材质、形体与色彩,究竟是不是人造。这儿肯定是,那儿不确定。谈论那些手段若如此精致,必价格不菲;再说她的短裙与耳坠;她一定是不露名的谁家豢养的作品。一句比一句鄙夷。我只听不说话。我不在任何人身上找这种优越感。
那位摄影师看见我,见我塞下两片粉色花瓣,面前还剩下半盒。能拍我吗,他过来问我,说保护身份,会隐去我的脸。我的脸不重要。我们的照片大概会被投喂给截然不同的社群:人们会看几眼,有十秒受震动,半分钟发出感叹;然后就像我们周围的人,转头去看别的,考虑自我,忘掉我们。
那究竟是枝什么花?没有人会怀疑,只会浅层深思,辨识那玫瑰的品种、昂贵程度。
你在吃的是什么花?每餐购买一整盒新鲜玫瑰,可是很大一笔开销。难不成是便宜的冒牌玫瑰?天呐,他们将我的不发声只进食当作默认,为自己的一切猜想惊叹,嘲笑。我无意评判,只能说,相似的事情我见过太多遍了。
-
那些人终于走开后,我本以为她也一起离开了。她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即使她是从原地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隔着这么远,我都能闻见你优越感溢出的气味。”她说。手里拨着玫瑰的最外侧花瓣。这真不算一句好的搭讪开场。她倾身,趴在餐桌上看我,我的餐盒里还剩下一朵半的量。
“玫瑰和月季是同一种东西啊。”一手撑脸颊,她说。但我看她的笑容,发现她并不是在讽刺我,而是在表达从共犯感中获取的愉悦。
“那可不能这么说。你能把所有情歌中花的名字替换掉么?”我回以讽刺。他人和我都看不见我的内心想法。
“我知道,我知道。”她胭红的指甲掰下一片花瓣,递给我。“尝尝。这可是,”我想她可能要说我日常食物的廉价,她的陪衬的尊贵。“我自己种的。”
在僵持的半分钟间,她的手指抵着我的唇。如果达不到目标,她就会耐心地等,在最近的地方,准备好突破口随时的降临。如果达到目标,她就迅速将已得的成功经验活用,重复,更深入。
-
我觉得她非常喜欢亲手喂食饥饿的小动物。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呢?”
她喜欢纤细又生机茁壮的东西。她喜欢摸我的肋骨,黑色的指甲按在苍白的皮肤上,感受骨骼上那层覆皮柔软的反作用力。用力按压,感受脉搏。“就像蝴蝶……我不该提那纤弱短命的动物?”
小时候,白色小粉蝶很好捉。活着的、扑腾着到处洒粉的,我将它塞进自己肮脏小孩的口里。
“我没有产生什么看法的能力。我选择食物都是按别人的标准。天知道我多讨厌,别人的标准与食物。我有多讨厌花朵。”
“花有什么招人讨厌的?”她故作委屈。
“蟹膏有什么招人讨厌的?他人还不是在得知那是动物体内的什么物质后,表示‘真恶心我再也不吃了’。非要替换就替换好了,用一种盛开的繁衍器官示爱,换一换手里握着的肢体好了,说真的吗,什么是爱?不,我讨厌不是因为这个。”
“可是它不美吗?大自然孕育出的如此鲜艳的色彩,还有香气。”
我吃过一整片草坪、一整盘的银杏叶。
“对,我就是讨厌花香,它对我而言堪比抓挠黑板。不,我不觉得鲜艳有什么美的。我只会想起培育出的过于繁复而沉重的花朵,甚至抬不起头,被自己压垂在地。现今一切演化都按人类的喜好定向发展。人爱养所谓纯种而娇弱的宠物伴侣。所有品种介绍上都要注明:需小心宠养,多发这几类遗传病。折耳的猫,头骨被选育得变形、挤压致畸头脑的狗,身材被缩得太小、生育成为灾难的微型便携宠物。野生动物的种群缩小到一定程度,就会因缺乏多样性,很可能被一场疫病全部击垮。人制造许许多多离开人就活不了的东西。那算是美?”
我曾经将一座盆景分成一段段吃下去。米粒一样的叶丛,骨一样的树枝。
“想不到你是个自然主义者。”她有点苦涩地说。
“不。我不在乎这一切。”我的声音和脸一样淡然。“已经没有什么不被人类影响,眼见所有事物都是有意刻就。什么品种不是被选育而成?绿色天然毫无意义。非要苛刻辨别,宝钻、鲜花和甜点都是利益的谎言,那人们还要怎么爱——编造爱情故事呢?我说了,我不会辨识美。”
成年时,我家人送我一条钻石项链。后来它被我咽下。小颗钻石本身像一枚融化到太小的硬糖,银色细链堆挤,艰难滑下喉咙。
这些我都有告诉她。毕竟花食症连个不正确的百科词条都没有。
“你不在乎。你真是漂亮。”她还是会惊叹的,毕竟她不是我。她叉起双手,“但就不能说一句看法吗?比方说,会有人说,我是——动物园里踱来踱去的,一只白孔雀。”
“你为什么要记住那种人的评判?你明知道是那种人。两点,首先:和许多已灭绝的夸张鸟类一样,孔雀只有雄性才能被人称美,雌性仿佛另一种生物,奇怪了,这玩意怎么和孔雀关在一个笼子里转悠。”
她喷笑的样子毫无修饰。就像抖动的花枝……就像。
“其次,人真是喜欢白色,白不过是病态。——我是说,只是对许多野生动物而言。不提伴随的异常体质,除了雪地,白都对生存不利。白色的孩子会被逐出种群。然后没等到死,人类捡到它、开始可怜它,把垃圾当作耀眼的珍宝供起来。人多么喜欢当救世主。”
“这一切在你看来都没有意义。”她说,指她被别人喜爱的那一切。
“是的。不过我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呢?我只是道听途说,毫不专家,也不去咨询确认。我当众开了口,一定会被谁指出错误,嘲笑致死。但无论如何,我就是这样认识世界的怪胎。哎呀。还要多亏了人喜欢花、有产业养花,我才不会饿死。人真是救世主,纵使我多么讨厌那一切。”
“我倒是不讨厌,”她说,“你真可爱。”
“我已经懒得对此表示疑问了。”
“我其实只是想听你怎么看我。”
她捧起我的脸,近距离望我的眼。要从中挖掘出我对她迷恋之深。
“我说了我没有看法。你其实想听俗气的比喻?”我声音有点抖。
“用你喜爱的东西比喻一下?”
“我没有喜爱的东西。”
“哎呀。那就,说说俗气的比喻吧。”她眨眨眼。我有睫毛扫动的触感。也可能是发丝全洒在了处于下方的我脸上。
那当然,那当然……
一朵白玫瑰。
可是,花实际上对我而言,有太多意义。她眨眨眼,就会对号入座。我没想表达的含义。
-
“我想人迟早会放弃长久持有的那一切。”她说。
“可能还会很久,但已经比过去快太多了;但还不够。但你,”她深情对我说,“在我看来,对我而言,你已经站在那里了。”
她今天没有涂指甲,没携带可能有毒的物质。即使如此,洁净朴素的她也……
说实在,我过于不擅长看人了。“你觉得我能称美么?”她逼近地问。
“对你,我也需要一直重复么?我的眼看不见美。”
“是的,我知道。你的眼,你的脑辨识不出美。”她抓住我的双手,又抓住我的眼,“但你的胃,你的消化腺无比清楚。你与众不同的DNA,是真理的准则。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美食家——毁灭者。毁灭多么美!而我们最常见的毁灭,就是进食。”
我不能描述我眼中的她,我触及的她。那会让读者对她有个具体的印象,但我在那些地方,顶多用些喻词,永远不准确的、被听惯的东西,我没有自己的感觉。所以我只能说我的一份构想:她像原始的茫然的理智,将一只畸形动物、一株色彩不同的植物当作神灵跪拜。将花瓣,将祭品塞进我嘴里,知道我一定会从中获得饱足,而她也获得她追求的极致。但说到底,我有多了解她。作为被虚构架立起来的神,就算我吃掉一个灵魂,也尝不到她是什么味道。
如她所愿。我诚意地吃光了盘中最后一片花瓣,一缕头发。一截指尖,一根锐刺。
柒
凌虚觉得很疼,他逆转经脉的代价使得他全身的真气几乎散了,经脉扭曲堵塞。这样的伤,不是养不好,但是却确实非常严重。他现在只觉得疼,疼到想要将身上所有的骨头都挖出来。起初他还想忍住,后来终究呻吟出声来。他竭力想睁开眼睛,却没有一丁点力气,这样剧烈的疼痛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让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
恍惚中感觉有什么东西覆在他的额上,微微的暖意从额上缓缓至下,游走在他的穴脉之中,虽细微却柔和,好像整个人泡在了温水之中,似乎缓解了一部分痛苦。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疼痛轻了许多,浑身暖融融的令他昏昏欲睡,他渐渐松懈下来,隐隐听到一声低低的叹息。声音那么熟悉。好像有什么人拉起了他的右手,十指交缠,轻轻地握住了他。这种填充指缝的感觉,他不曾感受过,也从未尝试过,只是莫名地有些安心。连最后一丝警戒也去了,终究昏昏睡去。
凌虚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尝试着动了动身,几乎每动一下就好像全身被利刃割裂一般,他右手攀住床边的石壁空隙,借力一点一点的挪动身子,那样剧烈的疼痛,几乎每使一点力气就要缓一口气,等他坐起身来已经是汗如雨下。他休息了一会儿,开始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石室,
两边石墙上点着油灯,不远处一块大石上有个水囊、一个小皮兜,还有他身上原本罩着的一件外袍,除此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他拿起外袍看了一眼,心中不由苦笑。天下玄色的袍子这么多,可他就觉得这应该是萧霆那一件。他几乎能想象萧霆凶巴巴气鼓鼓却又将袍子盖在他身上的样子。他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萧霆的苦恼,却又有种莫名的感动。
人总是在脆弱的时候会因为一点点温暖而感激涕零。
“袍子看再久,也长不出一个我来。”只听见萧霆的声音响起。凌虚循声望去,见萧霆身着素色中衣,下摆扎在裤子里,两边的袖子也挽了起来,两手各提一只洗剖干净的野兔,随意束起的发散落些细微的发丝留在额前,有种帅气的落拓,“你就庆幸吧,幸亏这夏季满林子都是乱跑的野兔子,虽然不如秋季的肥,总比冬天什么都没得吃好。我早就想好了,你看这是我特意寻到的一间古墓室,要是你救不活,连挖土埋你的功夫都省了。”
凌虚只是笑,他轻轻地说:“谢谢你来救我。”
“不谢,我是来收尸的。甚至觉得此间主人孤单的可怜,有你这俊俏的道长作伴极为不错。说不定哪,她还嫌你老。”萧霆熟练地从皮兜里找出点盐,均匀的抹在兔肉上,然后又起身在角落里拾掇拾掇几把干柴开始生火,“也别管什么素不素的了,先吃饱才有力气继续跑。”
凌虚只是静静看着萧霆动作,良久才道:“那些人训练有素,你…”
“省点心吧。”萧霆打断了凌虚,“现在躺着的是你,活蹦乱跳的是我,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的伤多久才好的了。我可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照顾你一个大男人。还有啊,我是嫌杀兔子会溅血弄脏衣服才顺便丢在那里的,你别乱摸来摸去,这身衣服花了我好几两银子做的,可贵了。”
凌虚听着萧霆这满口闹别扭的讽刺,不由失笑,他张了张口,可看着浑身是刺的萧霆,又默默地闭上了嘴。萧霆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愤愤地看了凌虚一眼,然后挑衅似的抽出凌虚的月影剑,把兔子插了上去,然后架到了柴火上。凌虚不由得在心里跟月影默念抱歉抱歉委屈委屈。
等到兔肉烤好,萧霆又凶巴巴地嫌弃凌虚手脏此处无水,然后将兔肉撕下来一点一点地往凌虚嘴里送。兔肉酥而不腻,还带着点奇异的香草清气,可口至极。吃罢兔肉,萧霆还弄了一些花露,又喂了凌虚一些。
凌虚知道萧霆有气,可是凶巴巴心疼的样子又让他觉得心暖。这种奇怪的情绪好像涓涓细流从心底流淌开来,卷起微微涟漪,连日的阴霾似乎也散开了不少。他忍不住注视着低头替他换药的萧霆,见他鬓角薄汗淋淋,忍不住伸手去擦,他向来有些洁癖,可是指下湿意让他生不出半点不适,甚至莫名生出些心疼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萧霆想必是一直不曾休息过。
萧霆给凌虚这样的动作弄得一愣,耳根竟微微发红。他佯装着皱眉,粗声道:“干嘛,乘机占少爷我便宜?”
凌虚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那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却才发现这样子有多暧昧。他沉默了半晌半晌,才犹豫着解释:“你…你出汗了。”
“你不也出汗了,这能有多稀奇。”萧霆瞥了他一眼,“我忙了一天一宿,连出个汗都不准吗?”
凌虚哑然。
见凌虚被自己的玩笑话弄得沉默,倒教萧霆不知道怎么继续了。他尴尬了一会儿,才沉声道:“谁跟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啊,静守心神,我替你再疏通一次经脉。”
“不可,你的修为会因此受损。”凌虚阻止道。
萧霆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天天守着你这个老男人在坟墓里,我修为才受损。”他不由分说盘腿坐在凌虚对面,“快点把这烂摊子收拾了才好赶你走,本少爷说了不想再见到你。”
萧霆说罢运气周身,整个人好似被温润的金芒笼罩,表情祥慈肃穆。他汇气于掌贯于凌虚体内,温和煦热的真气游走于四肢百骸。凌虚轻轻闭眼,心神似乎从未如此平静。
--------------------------------------------------------------------------------------------------------------------------------
昨夜的露水犹在,微暖的阳光轻柔洒下,镀上一层薄薄的金晕。耳边鸟叫蝉鸣,鼻间似有花香。
萧霆走着走着,只觉得脚底有些难受。他趁空瞥了一眼,鞋底不知道什么时候磨了一个口子,露出来的皮肉早教碎石划伤,污泥混合着血迹看起来有些丑陋。
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觉得疼。他抬头见前面那个身影似乎又远了些,忙匆匆几步,极力跟上,却不料踩中一块滚动的石块,整个人就跌在地上。他只觉得焦急,生怕跟丢了那个人,伸手抓住前面的草,以此借力想要站起身来。草边划过手心,有些凉意。
却有手轻轻按住他的肩,柔声道:“别动。”他只听见撕拉的撕布条的声音,就看到有一双手拿着一根柔软的布条,细心温柔地将他手上被茅草划伤的伤口包裹起来。这双手修长白皙,阳光衬得手背好似有细碎的金光。指腹那样柔软,轻轻划过他的手心,好像心脏被什么搔动了一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忍不住想要抓住那只手。
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声音好像最轻薄柔软的绒羽笼住了他,教人觉得安稳。那人说:“来,我背你。”说着便蹲下身来。
他轻轻环住那个人的脖颈,心中竟生出一丝别样的情绪,既紧张又安心。他将脸贴在那人背上,听那胸腔骨骼中传来的心跳声,那样沉稳有力,如同亘古之遥传来的鼓声,令他虔诚得几乎落泪。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伴随着那人的心跳声,那无法形容的情感密密麻麻交织在全身血液之中翻涌滚动,竟生出一点点冷意。忍不住想要再贴近那人一点,去汲取那人散发的温暖。
他克制不住地收紧胳膊,紧紧地搂住面前那个人。那个人只是温温柔柔地轻笑,还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说,阿霆,别怕。
···························
萧霆倏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坑坑洼洼的石顶在夜色之中朦胧若现。凌虚沉睡的呼吸徜徉在他耳畔。他慢慢地坐起身来,胸腔中蓬勃浓烈的情绪还在翻腾不息,几乎无法抽离。
这样的梦他做了七年,从徐州到锦州,从锦州到幽州。他既厌恶又渴望着的这个梦境,是他暮霭沉沉的人生之中唯一的一点亮光。那一年,他划伤了手脚,凌虚见他不便行动便干脆将他背到了清山观附近。他并没有像梦中那样渴求地搂住凌虚,反而尴尬得不知如何放置手脚。他紧张而小心地搭着凌虚的肩膀以防晃晃悠悠地掉下去。凌虚看出了他的紧张不安,还温声安慰他,问他疼不疼,给他说自己的师弟,说太玄城有趣的事情。从没有人这样细致温柔地照顾他,让他觉得温暖安心。从凌虚背下下来的时候竟然有些不舍,他忍不住再次确认,凌虚是否一定会去清山观找他,凌虚那样肯定的说会。眼神认真得让人不容置疑。
但凌虚没来!
他等了那么久,从初夏到第二年开春,他每天都在等凌虚的消息,可是没有。他想,凌虚一定是被什么给耽搁了,可是连个口信都没有。清山观离太玄城太远太远,他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他想,近一点说不定就能知道凌虚的消息了。他那样执着地北上,却病倒在徐州,没有人照顾没有人搭理,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想,死了也好,至少就不会这么艰难地活着了。恍惚中他又梦见了凌虚,梦见自己紧紧地搂住凌虚的脖子,耳边是凌虚的声音,鼻间是凌虚的气息。那一点点温暖的片刻在梦中无限无限地放大,几乎成为他赖以生存下去的希望。他挣扎着醒来,胸腔里全是对凌虚的思念,对那份温暖的渴望。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几乎是爬出了房间,紧紧地抓住小二的裤脚,将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小二看在钱的份上才没把他当做要死的人丢出去,叫来了郎中,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他活得那么艰难,但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
病好以后,他几乎身无分文,但没关系,他露宿郊外,寻山洞栖身,有时候运气好可以抓到鱼打到兔子,不行的话有野果,再不然饿一两天也能挺住。人只要想活着,就没有活不成的。他每晚都在做梦,梦见那个场景,那条似乎永远都走不完的路。曾经有人说,如果你频繁地梦见那个人,那么一定是那个人也想起了你。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他宁愿相信凌虚也是记得他的,只不过,只不过不能够来见他罢了。
晓来梦思君,应是君相忆。
再后来,他被袖云教的人抓去了教中,每日每夜都要担心着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日出,可他想活着,那么渴求的想要活下去。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呕吐不止,那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觉得永远都洗不干净,可是他要活着,他不想死也不敢死。再后来,他每天都要杀很多人,有想杀他的,也有他的同伴。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难过,只是麻木的行尸走肉一般想要活下去。他如一头困兽,挣扎在铺天盖地的密网之中,见不到出路。他甚至想永远留在梦境里,梦境有多美好,这个世界就有多肮脏。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活着,像不要命那样想要活着,既矛盾又诡异。他挣扎在死尸与野兽之中,直到被教主容空注意。容空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不死,可就好像找到了最有意思的玩具。他问萧霆,你想不想出去,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萧霆没有回答。他怕容空发现他的秘密,他怕容空毁了他这最后的一丝光明。
最后呢,萧霆成为了容空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然后,在某一天,某个树林,看到了凌虚。
凌虚正背着一个蓝衣少年,缓步走过,笑的那样开心。两个人的笑声几乎笼罩了整个树林,也捏碎了他心中最后那么一点点亮光。
萧霆忍不住扭头对身旁的手下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是轻轻地说:“真好。”
凌虚,你做的,真好。
作者:不落虚
“你在想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过来,脸上挂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回答道:“我只是还在回忆这个任务的事情经过罢了,我觉得还是有些奇怪。”
“不用想这么多,我们去老地方喝一杯?”来人嬉笑着搭上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我亲爱的挚友,你总是想这么多,有什么事大可交给上面处理,在意这么多你总归得不到一点好。”
他,不,应该说以撒只是紧了紧执行局统一发放的深棕色大衣,轻轻松松挣开了以西结的手臂,站在了原地:“今天失陪,我去复盘经过了,毕竟……”说到这他推了推眼镜:“报告书不都是我来写的吗,白话王子?”
被点名的“白话王子”本人举起双手,无奈妥协道:“明白了,明天见。”
就这样,二人分别之后,以撒绕过几个转角,终于站在了一栋居民楼前。他从大衣内侧掏出一张白色的卡,放在感应门上贴了一下,“咔哒”一声,他推开门踏上了楼梯。这是一栋老式居民楼了,墙角随处可见的不明斑点,褪色的各样宣传单,生锈的楼梯扶手……这栋楼无一不在告诉着人们它的年龄——或者说走向尽头的寿命。
以撒推开了顶楼的小门,夜色悄然降临,几丝若有若无的风略过他的衣角,但他不为所动。仿佛是在等他的情人前来赴约,因为他的嘴角总是挂着一丝向上的弧度。
不过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约会的好地方,更像是单独来会见什么人的。
“来了?”以撒没转过身,他掸了掸袖子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白灰。
他身边多了个人。
来人直接递上一个盒子,神情满不在乎道:“注意使用。”他似乎是还不放心什么似的又添了一句:“你……能处理好吧?”
以撒闻言,嘴角的弧度又大了点:“你觉得有谁会见过我呢?凡见过我的脸的,他们都已经去见那所信仰的主了。”
“你……真是个疯子啊。”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便转过身迅速下了楼梯,哒哒哒的脚步声渐远了。
以撒在楼顶站了片刻后,也下了楼。一步一步,空荡的楼梯间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回音久久不散。
八楼、七楼、六楼,他推开白色的门,踏入了六楼。入门便是柔软的红棕色地毯,把他的脚步声全数吸纳。他眼神掠过每一扇门旁边锈迹斑斑的号码牌,终于停在了一扇红色的门前。
“叩叩”两声,以撒安静地站在门前等待着。也许是主人没在家,半天没有人来开门,于是他又敲了敲门,依旧是无人应答。
于是他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
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他提着公文包,手上早有准备的戴上了一副黑手套,脚上也套好了袋子。以撒轻轻地把公文包放在门边,开始认真打量这个他才离开两个小时又折返回来的地方。
客厅桌上的茶已经没了热气,书还夹在其中一页反扣在沙发上,满地的小汽车和颜色鲜亮的积木说明这家有一个孩子。而厨房,案板上还有切了一半的洋葱。仿佛是主人家有急事匆匆离开,事后还会回来一般。
这个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已经送入黑色的尸袋送去冷冻库保存了。
不过他可对这些不感兴趣,以撒径直走向主卧,门半开着,推开门也只是个平常的房间。墙上贴着的墙纸已经有些泛黄了,上面还有各种用蜡笔画的图案。他打量着这些图案,走到了靠近衣柜的角落。
得在监查科的人赶到前做完,他这样想着从袖口处拿出了一把手术刀,沿着墙下的缝隙,一点点揭开了墙纸。随着墙纸之下的东西显露出来,这家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也随之浮现。
“啊,这可……真是惊人啊。”以撒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面对着墙上的东西轻声感慨道。
“恩莱斯·格尔,你为什么会来这呢?”他呢喃着:“原来会变得这样,都是你啊。”
这家人在私自供奉邪神眷属,以求……以撒捏着报告的一页皱了下眉,那页的其中一栏写着“不明”。他很奇怪,既然已经供奉了眷属又不索求,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以撒又翻了翻那薄薄的几页纸,所谓人类丰富多彩的一生,最终落到纸上的不过是这几页吧?
“曾于克罗斯特修道院工作三年,后因自身原因辞去在修道院的工作,随后去往阿克罗镇……”这家男主人履历上的寥寥几笔说明不了什么,但是他从这一段经历中读出了别的东西,也许那就是关键。
以撒将现场都一一还原,拎起放在玄关的公文包轻轻阖上了门。
那已经不是这些人能处理的了,以撒迅速离开了这。
巷子里,一个浑身散发着酒臭的醉汉还拎着一小瓶劣质酒,走路歪歪斜斜的还几度贴到了墙上。回家……还有个碍事的麻烦等着,不甚清醒的大脑在酒精的催发下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死了就好了。
他一把推开家门——
原本老老实实坐在餐桌旁等待他归来的懦弱妻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晚上好,拉贝洛尔先生。鉴于时间限制请原谅我的开门见山,请问……你的‘天赋’是什么呢,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以撒看着眼前这个醉汉在听了之后站直了身子,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你、你谁啊?!为什么会在我家!啊……那个女人去哪了?她……什么时候扒、扒上了你这么个人?”醉汉似乎没什么变化,他清醒了点后开始咒骂空气。
“很抱歉,但是你现在必须要说。”以撒站起来眯了眯眼:“那个女人已经离开这了,你没什么好掩饰的。”他抬眼看向眼神清明的“醉汉”,嗤笑一声:“醒了?”
“你是谁。”拉贝洛尔,不,恩莱斯·格尔后退至门边,伺机离开。
“你很清楚不过不,不过……”以撒好笑着打量这男人一身的装扮,开口就是一句嘲讽:“你很喜欢这个‘新衣服’啊。”他完全是以一个放松的姿态靠在椅背上,“那么,你能说说为什么吗?”
“区区人类,你又懂了什么关于那位至高无上的?吾主终会带来福音赐予祂所能给的,庇佑于所信仰祂的!”说到这里恩莱斯越发激动,他面上出现了某些人类不能做到的东西,他的脸突然扭曲起来,流露出一种完全分辨不出是喜是怒的神情。他那古怪的说辞再结合他可怖的表情,让人忍不住远离。接着,他的体内传来了如同气囊爆炸一般的猛烈冲击,接着泛起了好似切开过期几年的红鲱鱼时产生的粘稠恶心感觉,然后涌起了一股仿佛同时打开一千座坟墓般的恶臭,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声响,恩莱斯·格尔就这样从这里消失了。
有什么从以撒的眼里流了出来。他用手一沾,入目的便是手上的一片红。事情好像有点脱离控制的意思了,不过……还在范围内 。他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剧烈的喘息回荡在黑巷上空,恩莱斯当时来不及多想便匆忙调动了残余的“天赋”,那一刻,他的潜意识就一直在报警,面前的男人很危险。
“哈……”恩莱斯四下张望,发觉前后没人之后准备走出去。
从天而降。
“您这样的冷漠真是让我的工作不太好做啊先生,我只是想向您询问几个问题罢了,为什么要那么匆忙离开呢?”以撒试图扣住恩莱斯的肩膀,但是几次扑空,这使他有些烦躁了起来 。
时间在那一刻停顿了。以撒眼里的猩红还未完全消散,恩莱斯的双膝重重嵌入了大地之中。以撒好脾气地在浑身发抖的男人面前蹲下,甚至称得上一句“和风细雨”地问道:“你是怎么让那个男人奉身的,还带上那对母子的‘感灵’?现在请一五一十说出来。”以撒直直盯着男人混浊的双眼,等他说出口。
但恩莱斯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冷汗争先恐后冒出。他知道了以撒是什么人,或者说,是“祂”,他意识到他已经惹到某些东西了。
没有人再见过恩莱斯·格尔,他连同他的“妻子”一起,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怎么这次就这么快解决了?不是说有东西在背后捣鬼吗?”以西结用胳膊肘捅捅以撒:“什么时候那群人办事效率这么高了?换新上司了?”以撒闻言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手里还拿着几份需要他签字确认的文件,这下往办公室走去。
百叶窗遮得严严实实,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很不错。以撒坐会自己的位置,拉开了抽屉里的一个小夹层。
黑色文件加执行局特殊的印章,这说明了这是一份绝密文件。打开后,却只是一份资料罢了。
那是以撒的资料,上面事无巨细将所有细节都如实报告,包括执行局存在于世的根本——天赋。有些人生来与他人不同,他们总是会表现得很奇怪,执行局就是收容这些人的地方,控制,并加以利用。
姓名:以利·以撒
……
……
天赋:机密
描述:无,但是使用完无一幸存者——除了他自己。
评价:危险,但可控,建议多加看管。
补充:于“958爆炸事件”中丧生,死因不明。合理怀疑是某种“天赋”造成的,未收录且进行调查中。
……
以撒笑了笑,也只是笑了笑。
求知
碎碎念:其实大砍了很多东西,一动笔就会说废话的习惯还没矫正过来,写的时候总是担心是不是会跑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