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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又名《我们所不愿提起的是否最终会被统统遗忘》
十一岁那会儿,许箐转来我们学校读书,因此我才认识了她。
大人们在屋里聊天。我和许箐在屋外面对面站着,谁也没看谁。许箐跟我一个年纪,但长得又瘦又高。砖墙坑坑洼洼,我不自觉地用手指在上面一遍遍蹭过。
“你想去溪边吗?”沉默了一阵子,许箐问。
我抬起头。“好。”我说。尽管我完全不知道“溪边”是什么地方。
听到这回答,许箐转过身,迈开大步子走在前面。我连忙跟上她,她走得很快,好像阵风似的。
我们一直绕过许箐家的屋子,走上一道小土坡,爬上几块充当台阶的石头,踩过杂乱干枯的草地。这时间里,许箐逐渐走得慢下来,捡了支木条抓在手中,敲遍每一根我们经过的树干。进入草地时,她还对我说:“那小花开了,你看!”地上真的散着些白色的小花,我们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往前走是一条很浅的溪,溪水在光滑的石头表面不断溜过。
我们坐在草地上。我们在草根中间寻找石子,投进溪里。我只是一个接一个胡乱地扔着,而许箐能打水漂。她扔的石子从岸的这头跳到另一头去,在对岸积成一座小小的石丘。
“你要平着抛,像这样。”许箐又往溪里扔了个石子。我学着她扔,但没有成功。
“不对,你再扔低一点。”我又扔了一个。它像只残疾的鸟一样,有气无力地扎进水里。
“你用力太小啦。”许箐继续往溪中抛石头。
我又扔了几个,不多久就觉得厌倦了。之后我们在土坡边四处走动,奔跑、编草环,或者只是坐着,直到夕阳嵌进山头。
我们面对面站着。“我下周末可以再来吗?”我问。
“随你吧!”许箐说。
我们散步回到许箐家前院,相互拿草环扫过对方的手臂。妈妈已经离开了,她最近有些忙。许箐奶奶留我下来吃晚饭,又坚持送我回家。她提着一袋满满的青菜,经过便利店,提议给我买点零食。我摇摇头。
“挑一个吧!”奶奶说,拉过我的手,普通话里带着浓厚的方言的调子。这个年纪,我还没有零用钱,也喜欢吃甜食,最终略有点羞涩地从货架上取下一包糖果。奶奶对我笑了,付了那糖的钱,在我后面半步,陪着我一起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之后我常常在学校里跟许箐打上照面。在教室外的走廊,或者操场上。甚至有好些时候,我进入教师办公室,许箐也站在那里头。
“你这样怎么行呢?你才来第二周……”陈老师念她。陈老师是我们年段教数学的老师,平常表情总是有点严肃。许箐没看我,也没说话。她表现得很乖,垂着肩膀,始终看着地板砖,好像一张柔软的纸片。
我走到妈妈的办公桌旁。妈妈在看文件。“佳柏,”妈妈抬起头跟我说,“我中午要晚点走,你等妈妈吗,还是先自己回家?”
我偷偷瞄许箐,许箐还是一动不动。
“我可以自己回去。”我说。
“好。”妈妈把一颗学校发给老师的苹果送给我,“那再见咯。”
我从办公桌前走开,经过许箐。陈老师看了看我,跟许箐说:“你也走吧,时间不早了。”于是许箐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头仰得高高的,焕发了活力。她跟在我身边慢慢走着,我感受到她放松下来,神情一派轻快。我们都屏着一口气,穿过空荡荡的教学楼走廊,走到学校操场上。学生们在放学打铃后一哄而散,现在学校里静悄悄的。走下教学楼阶梯,我们才畅快地呼吸起来。
“你又犯什么事儿啦?”我笑话她。
“我们班里有一个男生很讨厌,我拿粉笔擦砸他的头,结果粉笔灰掉到他眼睛里了。”许箐挺高兴地说,“你知道吗,他脸上全是粉笔灰,整张脸都皱了,样子特别搞笑,还流着眼泪一直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她模仿得十分浮夸,我们笑了一会儿。我摆弄着妈妈给我的那颗苹果,不知道该怎么把它分成两半。许箐接过去,用手掌掰开,把大的一半递给我。
“你在你妈妈班上上课吗?”许箐问。
“是啊。”我说,还是在笑。
“那她是不是很照顾你啊?”
我不知道。我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咬着苹果说:“还好吧。”
“你成绩很好吧?”
“还好吧。”我说。
像是受了什么挫折,许箐又恢复了沉默,看着地板,变成一张行走的纸片了。她的热情很快地冷却下去,我知道有什么伤了她的心,但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怎样让她开心起来。我走在她身边,路上只有我们咀嚼苹果的咯嚓响声。
许箐考试总是考得很差,但她自己毫不在乎。她往往在课桌前抱着头苦恼一阵子,然后又彻彻底底地把学习啦、成绩啦、老师的训话和同学的嘲笑啦,全部抛诸脑后,跟我去街上闲晃,或者盯着草坪发呆了。
那天我们坐在许箐的床上,面对铺满了习题册的桌子,几乎一点儿也没有学进去。许箐的房间很拥挤,书桌紧挨在床边,没有椅子。
床上摆了一张飞行棋棋盘,骰子和棋散落四周。隔壁房间里很吵闹,许箐的父母回来了,正在收拾东西。因为那些吵闹声,我们都感到隐隐的拘束不安。许箐说,他们大多数时候不在家,好久才回来一趟,她都只跟奶奶住在一起。
我用水笔戳戳许箐的手,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低声对她说:“我妈妈说,我们其实是亲戚的。”
许箐也低声跟我说话:“我是你姐姐吗?”
“是堂姐。”
“很亲吗?”
“可能吧。”我说,“我们都姓许。”
“那可能是很亲吧。”许箐认真想了想,赞成道。
“我要叫你姐姐吗?”
许箐看了我一会儿:“随你便啦。”
“那就还是算了吧。”我说。
“怎么呢?”许箐放下棋,凑到我身边还想说点什么。这时,隔壁屋里叫了声:“许箐!”
“稍微等我下 。”许箐小小声告诉我,站起来。
没有人跟我聊天,我只好去写习题册。我写完最后一部分,天已经变得有点黑,许箐还是没有回来。这时我发现周遭很静,隔壁屋里的声音压低了,要仔细听才能听到一点响动。一时间我不确定应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我收拾好东西,猛地听见许箐大吼了一声,声音很模糊,听不出来说了什么。接着她又急又沉的步子往房间跑来,用力开门,又用力关门。我惊讶地看着她,她脸上红红的,眼泪像溪水一样接连不断地往下淌,然而双眼瞪得很大,布满血丝。
许箐坐到床边。她低着头,让眼泪往她的衣服上流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对我说:“我们继续玩棋吧。”她的声音梗着,想要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却显得表情凶狠。她的眼眶逐渐浮肿起来,我想象着那酸涩的感觉是如何在脸颊上漫开。
那件事发生在早晨。好像假的一样,但真的发生了。夏天里热腾腾的,已经考过期末考试,我跟许箐穿过长满树荫的小路,去学校拿成绩单。
许箐问我:“佳柏,你知道吗?关系好的人会亲嘴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对这个话题很陌生,又不想表现出不懂的样子。
“怎么了吗?”我反问她。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亲嘴。”
我想了想。“因为关系很好吧。”我没话找话。
“亲嘴跟亲在脸上有什么区别吗?”
“肯定有吧。”我说,“不然为什么不只亲脸呢?”
“是哦。”许箐说。
我们又踢着沙子,默默无语地往前走了一阵。
“所以说,两种感觉不一样吗?”许箐又问。
我低着头,把一颗石头踢出去好远。我嗫嚅了一会儿:“不知道啊。”
“你不好奇是什么感觉吗?”
但那是男生和女生之间做的事!我没有说出口。我对上许箐的视线。她走在我前面半步,此时停下来站直了,比我高出半个头。我猜到她的意思,一种奇特的心情占据在我身体中。我惴惴不安的,想继续含糊地纠扯下去,又觉得有点不服气。
好像过了很久,我决定对她说:“那你想试试吗?”
“随你!”许箐答道。
我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为什么你总是说‘随你’?”
许箐好像也不高兴:“我什么时候有总是说‘随你’?”
“明明就有的——”
“哪里有!”许箐跺脚,一下子又走得老快,风一般从我旁边跑开了,远远的走在前头。我跟上去,她始终跟我保持一段距离。
“不要跟着我!离我远点!”她在前面对我喊。
我也有点生气了。我停下来,看着她从拐角消失,又等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往前走。快要走出小道时,我发现许箐还站在那里,一副纠结的样子。
不满从我心中溜走了。我走到她身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对她说:“要迟到了,快点走吧。”但许箐没有动弹。
“不是说要试试吗?”她问我。
很快,不知怎么地,我碰到了许箐的嘴唇,柔软的一下,又很快分开了。我闻到她身上湿漉漉的汗味。
“好像没什么感觉。”许箐悄悄说。作为验证,她又在我嘴唇上贴了一次。
期末考试的结果出人意料,许箐拿了她整个学年以来的最高分,比我还高出一截。她自己似乎也很意外,笑着跑上大路,忘记了热一样,在太阳下健步如飞。一路上我们遇到好几个来拿成绩单的同学,每遇上一人,许箐都跟对方说:“我考得特别好!比许佳柏还要好!对不对佳柏?”我在旁边表示赞同。
我们一路跑到许箐家里,倒在她阴凉的房间中。
“我爸妈不是前两天回来吗,他们今天下午就又要走了,”许箐雀跃地对我说,“我趁他们走之前给他们看成绩。”她闲不下来地甩着手臂,又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时跳到桌子上坐着,一时又靠着窗子到处张望。她爸妈出门了,这会儿家里只有我们两人。
我提议下飞行棋打发时间,许箐坐到我身边,但没一会儿又站起来。“我坐不住!”她告诉我。
我们断断续续地下了一阵棋,许箐听到奶奶买东西回来的声音。她隔着窗户,探出头去大声问:“奶奶!我爸妈呢?”
“走了!”
“走了?”
“早上就走啦!有什么事情很赶着去。”奶奶说。
“好吧。”许箐说。
许箐关了窗户,缩进房间里。她安静下来,卸了劲儿地干瘪下去,坐在地上蜷成一团。她的表情并没有很不开心,只是盯着空中的一点在看。她就像个严肃的学者似的,在长久地、聚精会神地思考一样东西,好像也忘了我在房间里。
我小心地挨着她坐下,跟她一起一动不动地呆着,没有说话。我看到她的成绩册挤在她和矮柜之间,已经挤得皱皱巴巴,她没有发现。我把胳膊靠在膝盖上,把左边额头靠在胳膊上,侧着头看许箐的膝盖,长裤下那几块突出的骨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箐也侧过头,右边额头靠着膝盖,看向我。
“你还想留在这里吗?”许箐问。
我的脑海中出现许多种回答。
“想的。”我说。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oc脑洞文罢了,如果有印象这种能帮助我检测人物性格有无偏离之类的十分感谢
阙西东被托付给陆生羽的时候,一百有三十岁,换算成人类年纪,不过豆蔻。
踏仙门造在险峻高山之上,四千四百四十级台阶,象征生世皆无四百四病难。
陆生羽抱着她,一步一级台阶往上走,凛冬白雪茫茫,大块的从青松顶端跌下,扑簌落地悄无声息。风是不是有些冷?他问,不等她回答就把蓑衣解下来披在她身上。
阙西东把自己窝在领口羽衬里,回忆起冬天时麻雀们化作原形把她围绕在最中间保暖,族长从她头顶蹦跶到左翅,安排轮到哪些人去寻找食物。有时她也央求其他人带她一块觅食,他们生怕有危险,总是叽叽喳喳提醒,不像现在的这条路,那么长,却如此安静。
三十岁时被丢在麻雀族群的门边,只是因为她的颜色和别的孔雀不同,索性麻雀还是捡了她抚养,他们常说,这样美丽的白色,总有一天会成为踏仙门的上仙陆生羽的弟子。这个名字在他们口中都是敬仰和艳羡的,因为麻雀族群的冬天总是难捱,在那多年间受惠良多。
但是她其实一点都不想离开麻雀们,但他们说族群里没有适合孔雀修炼的功法,若是过了这个年岁还不能开始修炼,便终其一生也不可化形学法术。
可是就算一生不会化形法术,也没什么关系啊?她歪头眨眼。
化形后的族长是个三寸高的小老头,他笑眯眯轻拍她的头,可是世界上总有很多情境,必须要你会这些才有可能破局。
而且一生很长很长,你是孔雀会比我们活得更长——到时候麻雀爷爷我早就不在咯。他吹起自己的胡子,半闭眼望向不远处的巍峨高山。
不在?
就是死。
死是什么?
族长没有回答。阙西东偷偷瞟一眼陆生羽,觉得这个哥哥除了化形后个子比麻雀高很多外,看上去也挺平易近人,但是族长却真的十分恭敬。于是她问,陆哥哥,什么是死?
戴斗笠的青年低头,似乎有些为难怎么答,无奈地笑起来,你在山下的时候,是不是有看过小草和野花会在春天生长开放?见她颔首,他继续道,那你上山前看到的他们呢?
没看到啊,秋天草就枯萎了,野花更早,夏末基本凋谢干净。
死,差不多就是见不到。陆生羽拢起一捧雪道,而且是永远见不到。
生死循环,乃是天道。他展开手掌,野草在雪上突兀抽芽生长,最后顶端绽放出蓝紫的野花。法术,就是顺之寻迹,逆之而行,得到一线生机。
哇,原来法术是这么有用的东西,那我要学!陆哥哥教我这个!她顿时对这本来不屑一顾的东西感兴趣起来,如果学会法术,是不是就可以让族长爷爷长生不老或死而复生,在冬天变出野花,是不是也可以在冬天变出食物?
等她正式开始学习,才发现寻得生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先筑基,还得突破好几重境界,再领悟到如何观察的方法。
开门时候她每次有新见解,还会去兴高采烈告诉陆生羽问能不能学让花草生长的法术,对方总是摇头说,再等等。次数多了,她渐渐平静下来,后来便不再询问。
但陆生羽虽然悉心指点,但从未说收她为徒。踏仙门的领地很大,屋子也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然而她却没见过除对方和自己外的第三个人。
门派只有我们两个吗?有次她忍不住问陆生羽。
还有我的师父,不知为何说到这他停顿半秒,彀瓴,在笼月崖。
那是哪,我能去看看吗?
再等等。
这一等便是五十年,倏忽又是四分之一的时间。随年岁增长,时间似乎越来越快。
那天她刚化形成功,兴冲冲便下山去找在小镇执行任务的陆生羽,在修炼的山中无岁月里,对方的地位已经逐渐和麻雀族长在她心中平齐。踏过那四千四百四台阶,原来用人类的脚踩在地上是这样的感觉。
山门外有白发人五彩披帛飞扬,用剑指着的另一人尾羽形状和她如出一辙,只是森绿色且更长。
在被麻雀收养的日子里,族长曾问她是否会怨恨那些把她丢弃的同族,日后若是相遇会如何。她也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同族的样子,但因为年岁太小所以根本没残存印象。
人又如何去怨恨压根不记得的东西呢?而且是因为生活辛苦才会怨恨,但她明明和麻雀族群、和陆生羽都生活得很快乐,又怎么会产生怨恨。
身体早于意识就跑到了剑之前,她拦住那一剑,那席卷的寒光又被另一柄剑拦住,白刃相接发出铮然轰鸣。
弟子恳请师父手下留情,陆生羽退后三步站定,向还剑入鞘者躬身。
师父……彀瓴吗?她抬眼看那白发人面上不置可否,眉间朱砂红艳,闻言转身便离开。
离别雀,你既来,何必要先我一步。陆生羽对被留下的人说。
你不是说,我注定要死,为什么不能选择一种快点的死法。红衣青年哂笑,语气懒洋洋反而更凉薄。
我求师父收你为徒,你命不该至此。
何必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离别雀浑不在意,掸干净身上尘土。你师父万一拒绝你呢,多尴尬。
师父不会拒绝。
那倒是很奇怪了,怎么就不会拒绝呢?哦,还有那边也有只小孔雀,你救人也是白救,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万一死了可算浪费。
那时她想,救人怎么会是白救呢?
就像那时她想,死是什么,怨恨又是什么。
许多年后她才明白这些,在陆生羽的灵牌之前,面对那坛骨灰无言。
你拿命救彀瓴,他却像浑不在意。
——难道不是白救吗?为什么临死还劝我不要因为你就怨恨他?
门外的离别雀在等她,他们造了无数符纸,要闯踏仙门三十三禁制,带这坛骨灰离开。
她想不明白,或许下山之后,会找到答案。
文/鹤野
评/随意
(铲一下,设定有借鉴参考ovo
白樾站在锁仙台上,蹙着眉,对着面前跪坐的人叹了口气。“成壁,你执意如此吗?”
猎猎寒风中,青年人单薄的衣衫被风吹起,衬得他的身形愈加消瘦。他振起衣袍,向他行了个格外郑重的晚辈礼。“师叔,晚辈心意已决。”
白樾看着他掩盖在袖袍后的眉眼:“吾的剑一出,你可就再没有回头路。”
顾瑜又是一拜:“晚辈知道。”他的目光依旧垂落在地,没有向白樾身上投去一分一毫,白樾也因此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见他说:“晚辈此举,已得师尊准许,上锁仙台前,也与师门中众师兄弟做了告别,晚辈绝非一时兴起,请师叔成全。”
顾瑜一揖到底,如瀑黑发披散,许久后才起身,露出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
顾瑜:“晚辈顾成壁,求师叔剃我灵骨。”
白樾没有回应,他负手而立,一身黑衣在皑皑白雪中格格不入。仙山的风吹过他的衣袍,吹过他腰间悬挂的剑穗,吹过他随意束起的黑发,唯独没在他身上留下半点岁月的刻痕。万年无一的剑修站在清净无垢的山巅,宛若一枝削瘦静默的古松,他沉默着,一种深遂而森然的气味就开始无声地扩张,像灵山雪水酿的酒,像破剑谷中徘徊不去的凌冽剑气。锁仙台上骤然一空,顾瑜静静跪坐在地,任由那种冰冷压过他的肩膀,听见仙人的诘问如同千斤之石,压在他的脊背:
白樾:“为何?”
顾瑜平静的眼神在那两个字中轻轻晃动了一下,终于露出一点茫然的悲苦,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顾瑜:“红尘未断,不敢入灵山。”
白樾:“你入仙门两百一十六年,北海之战中以身为祭,使数百修士不被魔障所惑,受灵山封赏在银池修养十二年。”他看着白衣小仙人,一字一顿:“有何红尘未断?”
顾瑜沉默良久,垂手抬眼,露出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像是坠入了某个追忆的网。“北海之战,有一丹修在护送百姓离开时,被魔修围剿。寡不敌众时,她以本命灵丹作基,引爆灵山大阵,将数百魔修尽数埋在山渊之中。”
他的话音停顿片刻,模糊地跳过了那个赤裸而冰冷的宣判,转而落入另一种惆怅而苦痛的徘徊,在反复摇摆之中,只轻轻说:“……她姓陆,是与我一同入仙门的师姐。”
山风吹拂,万籁俱寂。顾瑜没有顺着那道早已远去的幻影往下说,转而轻巧地另起话头:“北海之战后,我灵基受损,幸得灵山庇佑,得以在银池中温养。”他伸出手,袖袍下的手臂修长,皮肤光滑,隐有玉石泽润之光,“受此恩惠,我修为渐长,触碰到了筑基巅峰。”顾瑜看向白樾,轻笑一声:“晚辈愚钝,不曾想过能有如此境遇,灵山要我入大道,晚辈受宠若惊。”
他话音骤止,但他的怅然已经足够为白樾呈现一个身不由己、万般悲叹的答案。
——灵山要我入大道,但大道之中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也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入道成圣,就要将最后一点凡心也尽数抹去,从此忘我、忘情。
白樾久久沉默着注视着他,许久道:“突破筑基,升入化神境,这是数万人求而不得的仙缘。”
顾瑜又笑了,轻轻唤道:“小师叔。”他生了一张清秀的脸,双目灵动,染上笑意时顾盼神飞,隐隐露出一点与当年有几分相似的神情来。“百年前我入门时,你就在清心堂中与我们照本宣科这一句无数人口耳相传的话,但那时你尚且会一扔经卷,嗤之以鼻地御剑而去,只说世间千万大道,皆在心中,修与不修,全凭人的一腔真心。晚辈受师叔指点,只觉醍醐灌顶,铭记至今,片刻不敢忘。”
“可我所求并不多。”顾瑜慢慢地说。
他脸上笑意散去,露出一点寂寥。“您不必劝我,也不必欺我——恕晚辈冒昧,师叔,您守在化神巅峰数百年,只差毫厘就能圆满,为何不愿再进一步?”
为何不愿再进一步?
白樾背在身后的手抽动了一下,收在鞘中的本命剑乍起嗡鸣,灵山上千万年来的浩瀚意志遥遥地呼唤着他,拉扯着他,要他抬头去看漫天星辰与亘古之道——为何不愿再进一步?再进一步,修成圆满,成为三千大道之一,成神,成圣。
灵山上的罡风百年如一日地吹拂他的躯体,破剑谷中凛冽的剑气修剪着他的躯体,擦出温热鲜红的血,磨去一切脏污与棱角,要他百毒不侵、无欲无求。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仙人命途则漫长不见尽头。他做凡人的那数十年光阴浸透了庸俗的烟火气,可再浓烈的回忆,在漫长的苦修之后也遥远如前世。
他抓着那一点微末的光与火,就像抓着自己飘萍般的来处,他苦苦坚持数百年,只是不愿意忘记自己是谁。
但灵山不养凡人。
那么顾瑜在那十二年的闭关之中,在无数个昏沉浑噩的日夜里,忍受着池水灵气洗髓之痛,看着曾经鲜活生动的人如同山壁上的壁画般逐渐褪色、死亡,他是否也同自己一样,大逆不道地怨憎过这修行之路?
成圣之路是自我诘问之路,白樾在人所罕至的山巅上数百年,后辈有意无意的一句叩问如同敲裂屏障的最后一颗碎石,白樾迎着顾瑜的眼神,平静如面具的神色倏地裂开一条缝,如同春暖雪化时,河床上绽开的第一条裂口,万里戈壁上,第一棵钻出顽石的野草,他像是一个久睡的人终于从一场大梦中悠悠醒来,对着久违的人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小兔崽子,还会消遣我了。”白樾说着,一抖手腕,清亮剑光一闪而过,名动天下的剑修拔剑,凛冽剑意将锁仙台上的千年积雪一扫而空。
“闭上眼睛吧。”他说着,话音里带上了一点独有的桀骜。“千隳出则无悔,我尽量不伤你神识,尚且能给你留几年的寿数。”
“你还可以在余生缅怀她。”
第一道剑气打入顾瑜经络之中的时候,白樾听见了一声隐忍的喘息,但顾瑜面上毫无波澜,平静如冰雪塑成的雕像。白樾看着这样的小仙人,依稀想起他入门那年,是那般灵秀逼人的一个少年,只是百年苦修如白驹过隙,仙门清修磨干净了他的五欲,将他剥筋削骨,塑成一个出尘的云上人,他曾在那些芸芸众生中看到的那种庸俗却也鲜活的色彩,在他们身上被一层层剥离,最后只剩这一具冰雕玉砌般的骨肉皮囊,追着幻影一般的长生大道,亦步亦趋地向前走。
白樾目光向下,看见一点深深的红色凝结在他心口,固执地守着人间七情带来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刺痛。
他叹气。
人啊,终究是挣扎不出红尘的生灵。
九十一道剑光落下,灵骨出体,曾经死死缠绕着他的、属于灵山的庇佑一点点松动,失去了可以望尽山川的眼睛,可以听遍寰宇的双耳,可以触及星辰的双手,仙山已将他除名,将顾成壁的名字从碑林间抹去,他不再与大道共生,再次坠入凡尘,沾染上一身污泥。但白樾却能看见,所有肮脏污浊又缤纷美好的色彩一点点重回到他笨拙的躯体中,如同百川归海,星星点点的颜色填满了他的五脏和皮囊,一如他百年前在热闹的京城酒楼上,看名动京城的画师一笔笔绘出的那游山图。
十里长街上甜腻的酒香,巷尾小摊里飘出来的呛人的肉味,孩童手中高举着的糖葫芦,悬挂于天的绚烂烟火,凡尘的一切随着那贴入躯体的缤纷色彩重新涌入他的眼睛。白樾悬腕提剑,剑指灵台。
第九十九道剑光落在了顾瑜的眉心。
“灵骨出,灵基废。”白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顾成壁,你已被灵山除名,重回凡人肉身,受五欲之痛,伤病之苦,你可后悔?”
顾瑜仍跪坐在原地,漆黑的铁链从他身上褪去,他满头黑发皆白,汗水打湿了鬓发,冷冷地贴在脸侧,他头疼欲裂、痛不欲生,但仍是挣扎着起身,最后向熟悉又陌生的九霄云上人行了大礼。
白樾看见了他隐在白发后疲倦又满足的笑容,便也不再说。
剑修收了剑,一身玄衣隐入了雪山之中。白雪茫茫,天地无常,不知何处的风吹来,一朵凋败的花重又回到枝头,在风雪之中绽开了柔嫩的花瓣。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无声
1、
我又和宋致远吵架了,这次是这个月的第三次。
林乾告诉我,再这么下去,下个月估计他就会想着从我们公寓搬走。
我心想放屁,宋致远才不会。
虽这么想着,结果却是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毅然决然在家里放了两部鬼片。
静音播放。再从余光里把自己吓进沙发里。
【宋致远怎么还不回来。】
我和宋致远都怕鬼。以前我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就对彼此的个性了如指掌。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比如,我们两个都有点死要面子。
记得刚入公司时集体团建,后来有人在包的场地里打算播鬼片,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冒出来的鬼想法,想着吓唬女同事。
他们祈祷着某个姑娘被吓得蜷缩进怀里,来一点缘分般的邂逅。
结果人姑娘们胆子都比他们大——兴致勃勃吃着点心,看着投屏,面不改色边看边点评剧情过假,偶尔一两个同事胆子小的,也嘤嘤嘤蜷缩进了最近的女同事的怀里。
他们谁也没捞着。
至于我这种刚刚进公司又不敢跑的,随手抓了一个旁边的人瑟瑟发抖得抱在一块儿。
那时候,那人和我说:没事别怕。
声音是挺好听的,我抬头就看到,宋致远抱着个围巾毛绒绒得闭眼发抖,和我简直半斤八两。
然后,当天我们就交换了联络方式。
他是隔壁部门的。
在公司层面上我们交集不多,最多是集体会议或者大型策划能碰上面。
所以后来,我们觉得彼此能在一起可能靠的是一些孽缘。
孽缘。
多好的形容词。
我和宋致远认识了三年,第一年我们相见欢,白日里公司碰头,闲暇时候俩聊天,偶尔周末出门打球或者骑单车。
当然骑单车是我的爱好,他的爱好比较多,乐器舞蹈都会点。我们什么都聊,什么都一起。宋致远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看人的时候偶尔会露出点迷糊像是动物一样的表情。
如此想来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多么顺眼。
就好像是上辈子爱了整整几十年,几百年轮回没碰上终于在这一辈子看对眼了。
这话是林乾说的。
他当初想以此言论调侃我,借喻我对宋致远有点过分上心,像是肉包遇见了饿死的狗——我是狗。
现在想来,和宋致远还没在一起的那一年,我可能真的是只摇着尾巴的犬科动物。
大概是宋致远这人合我眼缘,亦或是和他说话聊天会让我放松。
可其实,宋致远只比我进公司也就早了两个月。
两个月,足够让他对公司比我多一点了解。也足够他和我同期参加公司的迎新团建。
于是我们相遇,又顺理成章,我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
我和他的家顺路,同一个地铁站,同一班地铁,有时候上班还能在下站的站台见到,彼此急吼吼一起冲去公司门口打卡。
早两年公司楼下卡点,总会有我和他并肩飞奔的身影。
他那时跑在我身边,衬衫领带微微晃动,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想来也怪,去回忆宋致远,我对他总是只有那点回忆——好像大太阳地下跑着一个人,亮堂堂白色的轮廓。
哪怕我和他争吵了那么多次,我去回忆他,太阳底下的那个人依旧干净到白得发亮,一点灰色也没有。
可我又想,是啊,宋致远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都是我和他吵架罢了。
他在我心里又怎么会不好呢。
林乾说当初大学宿舍里成天找不着我人,现在要找我,直接去宋致远方圆几里内,一定会有我在上蹿下跳。我肯定是栽进去了。
我对此不置可否。
正如他当初问我是不是喜欢上宋致远一样。
鬼知道。
地球有地心引力,宋致远也有他自己的引力。
我正好和他引力相合,被他一把拽到身边公转躲不开了。
这不能怪我。
正如,我脾气平日里挺好的,和宋致远在一起几年越来越不好。
这也不能怪我。
2、
想来,我和宋致远在一起,还是有一段很快乐的时光的。
那段时光可以往前推进,从我大学实习,进公司和他擦肩而过的第一个瞬间;也可以往后延长,直到我和他表白在一起过的第二个情人节。
那冬天,南边小城意外下了雪。
他穿了一件浅色羽绒服站在公司楼下雪落在他头上。我从电梯口下来,看见他从包里抽出一把伞撑开。路灯的光落下来,被抬起的伞遮挡出小片阴影,又像是光在他身上流走过一遍。他转头看我,喊:阿随。
情人节日子里满街都是红玫瑰。
白色的雪落在他的伞面上,像是隆冬里春天开出了一场街的花。
比玫瑰还好看。
-
宋致远是个好人。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如今想让我去挑拣他的错处,我也想不出什么词,更遑论当年的我。
刚入职,蠢笨又慌张地进入一个不熟悉的环境。
宋致远的拥抱就像是冬天里的午后冒出来的太阳。
所以哪怕工作上我们和他就是两个方向,我也总粘着他。他心好,也要面子,所以不会拒绝人,或者说,更不会拒绝我。
我便总对他说着好听话。我说宋致远,你别丢下我呀。
宋致远,你等等我。宋致远,你帮帮我吧,只有能帮我了。
他有些苦恼又有些高兴,无奈点点头说。“好的吧。”
于是,他的私人空间越来越少,渐渐地,如同整齐排列的盒子,一个一个朝我打开。我自满又得意地一个一个翻阅。日复一日,我了解了他的爱好,了解了他的作息,了解他喜欢周末在家里享受傍晚血红色的晚霞。
我贪婪吞食着他的全部耐心和温柔。
又摆出一副温驯又乖巧的后背姿态,于是我的入侵,我的占有,我的无理取闹,宋致远被迫照单全收。
办公室后来常有人说:阿随,你天天和小宋在一块,不知道你俩一对儿呢。
我那时候乐呵呵笑着一把拦住宋致远肩膀,说。“是啊,我和我远哥百年好合。以后份子钱你们一人包一份。”
一群人哄笑。
宋致远看着我,愣了几秒,也笑跟着了起来。
他当时靠在我手臂里,暖暖得又贴近。我鼻尖嗅到他身上一点乌木香,木质调加了点燃烧气味,不像是烟草味,倒像是大火绵延吞噬殆尽后,被大雨浇灭后的森林。
焦灼的火焰和不死的树木。
想来,我动些脑筋也该知道。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一见如故的亲密无间,更多的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认知了解后作出忍让与改变。我的索取,宋致远的后退,共同构建了他包容我而给予我的最温暖姿态。
那是专属于江随的宋致远部分,却又不是宋致远的全部。
他的人生二十多年,不够长,却也那么长,有那么多我看不到的地方。有那么多的不可追。
而当年的我,对此茫然无知。
只觉得我最了解他,只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一个。
3、
和宋致远相遇的第二年,公司接洽了一个大项目。
五天四夜跨部门出差,一群人和合作方先兵后礼,吵了几天,拉扯了几天。最后终于达成共识,签了合同,酒桌上其乐融融,就差没把对方灌醉。
宋致远其实不太会这些,但来都来了,总不能驳面子。
他社交能力时好时坏,可在那天,平日的一些青涩都消失了,口若悬河推杯换盏,等我意识到他手抓着桌边要倒的时候,走前上去,他往后一倒就撞进我怀里。
抬头看我时,他目光有些迷茫。我将他拉到身后,按在椅子上替他上。
于是结果就是,和他半斤八两的我,喝得比他还醉。
我记得,我们下榻的旅店当时装了个琉璃灯。我喝醉了,抬头看就像是满天的星星,那时候宋致远转头看我,我还对着他傻乐。“你信不信,我还能给他喝趴了,我就是给老袁面子。”
“我知道,你最棒了。”他托着我的脸给我擦脸,热乎乎的毛巾和蒸汽,喷在皮肤上。
他转身去洗漱。入秋的风吹散热气,带来寒凉。
我泡在一片醉意里,听着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淋水声。
等他洗完澡出来,见我还没动,走了过来。
他头发还没吹干,一点透明的水滴从他湿漉漉的发尾渗出,滴答落在他因为水汽泛着红的皮肤上。
他蹲在我面前仰头看我。
鬼使神差得,我伸手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水珠。
指腹触到水滴温热的湿润,还有宋致远皮肤柔软的感觉。我心头发痒,手指又顺着他脸部的弧线往下摸到了脸颊。
当时的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只觉得眼前的宋致远忽然不动了。
他像是被什么定住了,僵在原地。
我想,宋致远是不是坏掉了,怎么就不会动了?
垂下眸,才注意到他睫毛在轻轻颤。登时松了口气。
原来没坏掉啊。
宋致远还好好的,真好。
我伸手拥抱了他,像是抱紧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湿漉发尾水珠蹭过我侧脸,也没让我清醒。
我鼻尖蹭着他脖颈,嗅了嗅,他身上是沐浴液好闻的气味。
【江随】他喊我,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哑。
直到我抬头看他,他一动不动看着我,问我在做什么。
我懵懵懂懂用鼻尖蹭着他,最后笑了一下。靠近吻他发烫的嘴唇。
“喜欢。”
那时候我迷迷糊糊,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单纯喜欢宋致远身上温暖,还是发尾冰凉的水珠和沐浴后浅淡的香气。
我只将额头抵在在他肩膀上,就像是落进了世界上最柔软安全的地方,沉沉睡去。
而那夜梦里,我梦到小时候的院子。
院里有一棵银杏树,都说那是世界上最孤单的树种。
那一刻,树上有一只鸟飞下来,落在我手背中,也落在我心上。
4、
——爱情总是和占有欲挂钩的,因为它天生具有排他性。
这句话是我的大学舍友废话哲学家,陈朔风说的。
他平日对爱情向来无多感慨,偏偏那次在林乾和他第一人女朋友双宿双栖的时候,他吃着校门口加辣的热卤,对着电脑屏幕慢悠悠吐出了这么一句。
“原谅自己的占有欲和丑陋吧。这并没有什么,人生来就是丑陋的。”
说这话时他云淡风轻,手上敲着键盘一套大招动作都没停。
我只心想,怎么好打个游戏还能给自己整悲春伤秋了?
直到我后知后觉,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自己却也成为了他所谓的“丑陋”的人。
是的,我挺不喜欢自己的。
特别是和宋致远在一起之后的自己。
我和他相遇的五年,有好,也有坏,好的时候居多,但都成为过去,坏的接踵而至,日复一日。在我和闹得有些不可开交的日子里。
总有些知情人还明里暗里劝句,小宋平时真对你挺好的,你让他松口气吧。
松口气。确实,他对我真的很好。
可我放不了手。
我想,我是被宋致远用爱养坏的人,他得承担这种后果。
记得我和正式宋致远表白的那天。
那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那时,宋致远和我冷战小半多月,吃饭不带我,工作也没交集。
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主人出门旅游连屯粮都没有的弃养动物。
虽然这种可怜兮兮的情绪让我觉得自己有病。
但我又觉得我欠宋致远一个道歉,只是那句对不起我藏在嘴里。
——我根本没机会见到他。
宋致远好像要把我摘出自己的世界,是那么简单。
我找他八百次,他有七百九十九种方式拒绝我。剩下一种是婉拒。
我心想,我是做错了事,但他也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等我真受不了了,气吼吼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部门最近结了新策划确实是忙成狗。
“我真有回你消息。”
“你就回了个‘在忙!’”
“我真的在忙。今晚10点前,这三年相关案例都整出来,要不你来陪我?”
“好啊!”
-
档案室常年密封,打开只有纸材的老旧又死气沉沉的木质气味。
后来我也没明白,为什么那天下午宋致远要让我来帮忙,跨部门也要想办法将我借出去一个下午。我只能觉得大概是他要找的材料太多了,部门里根本没人抽得出时间帮忙敢这种杂活。
于是从下午到傍晚,我像个陀螺帮着他搬文件,忙忙碌碌看他面前的材料堆成一座小山。
档案室唯一的中心办公桌上,宋致远戴了个眼镜,整个人泡在一片顶光灯的冷色里。
我们部门不同,除了打下手我也帮不上其他。
忙到傍晚时分,我回主层看着其他人打卡下班,倒了水又回来。
宋致远是个工作狂,打定目标要做的事,总是一头扎进去,势必要做出个结果。
从我认识他开始,就知道。
我有时候不理解他这种拼命。
但他总笑着说他习惯了。“以前不做到最好是不会被人看到的。”
以前的我,总是忽略宋致远嘴里的“以前”。
那时的我总想着,我和他性格真是差别真大。
毕竟对于我来说工作就是工作,能完成就行,更多的不强求。
可到了宋致远嘴里却是:阿随,你再试试,你再试下没准会更好呢。
他也惯会哄人,说话又好听,让你做事的时候,什么“甜言蜜语”都有,劝得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用尽全力。
最后你发觉,他只是单纯想帮你一把。
你的一颗心又软了下来。
如此来看,也怪那日的灯光太刺眼。
我隔着一堆文件伸出手,抚上他左眼下的痣,隔着薄薄的皮肤,能感受宋致远温度。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我。
被我拉近监控死角的时候,宋致远人都是懵的。
宋致远比我矮一些,我垂眸看他的时候,还能看清他胸口急促的起伏。他说。“……阿随,别闹了……来不及了……”
我伸手摘了他的眼镜,问。“那现在亲你可以吗。”
他目光定定落在我身上,像是想到什么,又撇开目光。那一刻,我们心知肚明,我和他都记得那晚吻的味道。
于是时机不好不坏。
被档案架遮蔽光线的角落,只他脸上落了一片薄薄的光,像是一块碎掉的玻璃,亮的人心痒。
我说:“我喜欢你。宋致远。”
他眼睛微睁,没看我,抓住我衣角的手渐渐攥紧。
我低头看他,他又和那次一样,一动不动,只问:“你……喜欢我什么啊。”
他声音打颤,可他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我心想,这问题问得实在没道理。
“你那么好,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我将低头靠在宋致远颈边,和他一遍一遍表白。
他屏着呼吸听着,胸口和我贴紧,心跳得飞快,直到他抓我的手却慢慢卸了力气。
一滴眼泪砸在我手臂上。
我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难过,抬起他的脸,吻他的眼角。刚流过的眼泪是温热湿漉的,我的心脏像陷进了一汪绵延沼泽。
我说,宋致远,你很好特别好。我喜欢你。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好像干渴的鱼在我的肩膀上汲取了一口氧气,推开我,又双手捧起着我的脸,吻上我的嘴唇。
宋致远眼尾还湿漉漉在掉眼泪,舌尖却缠绵地顶入,我有些慌,但心跳和潜意识,让我扣住他的后脑,闭上眼攻城略地。
心跳声,呼吸交织,唇齿纠缠,还有他有些下意识的轻哼声。
在那个拐角里无限放大。
想来,那是我离这个世界的爱最近最近的一次。
我一颗心泡在浓重的爱意里,却浑然不知。
爱情其实都具有时效性。
它会产生,也会消亡。
一如宇宙爆炸出的微波背景辐射。
哪怕,它们恒久绵长地诞生于宇宙的起始。
炽热耀眼,却依旧日复一日在漫长的时间里,从炽目到衰落,有一天也会湮灭殆尽。
5、
和宋致远在一起的第一年年末,我和他开始同居。
一起租的公寓在离公司步行不到十五分钟的位置,成功为摆脱了当初赶地铁打卡的苦涩。
因楼下有个花鸟市场。
而某天宋致远回来,带回了一只鸟——红嘴白羽的文鸟。
说是老板手养,两个多月,训几天乖得和小狗似的。
我心想他还真好骗,可宋致远买了鸟笼,买了鸟巢,一对谷物混杂的粮食,甚至还有遛鸟绳。
谁都赶不上宋致远对一件事计划力的和强有力的执行速度。
我说鸟儿你打算养在哪儿呢宋致远。
他说,阳台啊。
我说,这大冬天呢,它要冻坏了死了怎么办。
“我不会让它死的。”
于是,宋致远果然说到做到,只不过他把鸟养在了客厅靠阳台的位置。
冬日关了窗,鸟儿清晨还能晒点小太阳。
白羽的文鸟,生得滚圆,宋致远真的学着教程和老板的叮嘱一天天训练,终于有一天那只鸟落在他手腕上吃食,他一只手舞得和风扇似的招呼我过来。
“阿随——阿随——快来!”
他一双眼睛睁着像是看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忙着吃食的文鸟没有被我吓走,我盯着他的侧脸,和低头吃食的小雀如出一辙,一双眼睛亮着光,柔软的头发垂在耳边。
我不禁靠过去吻了他的脸颊上的小痣。
宋致远一愣,想挪开,却被我揽住了腰。
“别动……”我靠在他耳边,轻声笑。“它会被吓跑的诶。”
那年冬天很长,又很短暂。
记得情人节在春节之后,第二天就是元宵。
那天街上路人不多,等红灯的时候雪也差不多停了,我撑着伞想一会回来要不要去趟超市。
两个人在异乡,但是元宵节还是要过的,买点速冻的,或者搞点半成品自己来,虽然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两个人包出一锅奇形怪状的元宵。
不过应该也挺有意思。
反正和宋致远一起,做什么都有意思。
我笑着问他想吃什么馅儿的,那一刻,却没有得到回应。
“真是你啊。”
陌生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扭头。那人站在宋致远身侧,伞檐抬起,视线旋转落下几点白色的雪花。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家伙。
伞下穿着褐色的风衣,脖颈上围着浅灰色围巾,露出一张不错的脸。
在我看来,他目光不过在我身上落下了片刻,却又落在宋致远身上。
“好久不见宋致远,我差点都没认出来。”他露出一种从容的笑意。
那一刻,宋致远朝我怀里退了一步,就好像那次酒桌上将大部分力气都压在我身上。
“怎么了?”我撑住他,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缓慢跳了两下。
人的潜意识大概比任何东西都好用。
那人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像是梭巡似的上下打量了一遍。
人本质上也不过是动物,对于危险下意识会冒出第六感。我朝他笑起来。“你是我们家小宋哥的朋友吗?”
我揽住宋致远的肩膀,低头朝他道:“介绍一下?”
宋致远看了我一眼,摇摇头。“禹江,以前认识的人。”
他换上一脸轻松的神色。“是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
想来在相遇太迟的人的世界里,总是会错过一些什么。
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想来也有十三年的时间。
十三年远远超过了我们生命的一半。
这么说来,宋致远也没见过我小时候。
他不知道我小时候还当过童模,我还养过一只狗,从小时候养大的,二十多年,寿终正寝。我失去它的时候,我哭了一天,顺便逃了我的一门选修期末考,导致第二学期重新选修还要抱着导师大腿求爷爷告奶奶。
那些事情,我本来想着,之后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和宋致远慢慢说。
就像他的过去,其实也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和我慢慢分享。
偏偏时间好像出了个错。
宋致远迟了一些,还来不及说他的过去。
而有些人却早早地来交代了清楚了一切,也算是个阴错阳差。
我第一次见余顺洋是在咖啡厅。
我不认识他,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约在甜品店,我觉得我们彼此脑子都有毛病。
那时候,禹江时不时给宋致远发消息约他出去,都被拒绝了。
因为宋致远都有告诉我,所以我心知肚明。对方是最近工作调动来的B市,一起的就是我眼前的余顺洋,他和宋致远也认识,宋致远习惯叫他阿顺,要说来,他俩是最早的。两个小学生在舞社遇到,后来初中也是一块儿的。
“宋致远那时候可比我强,我们老师都特喜欢他。那时候11岁吧,我们学地板,不好练的手肘膝盖青一块紫一块。他倒是摔几次都不怕,我去问他,他也很乐意教我。”
“哦,他现在也是这样的吧。他这个人的脾气就这样,对谁都挺好。”
我搅着咖啡看他,觉得这个人真奇怪。
我一不知道他的立场,怎么说发小好不容易遇到,不和宋致远叙旧,跑来找对方的男朋友谈论他的过去。
“你,找错人了吧?”我没忍住问他。
那人却笑眯眯看我,说:“那你知道禹江吗?”
“不知道。”
“也是。”他身子大喇喇往后背一靠。“宋致远怎么敢和你说这些。”
6、
我和宋致远的日常,大概是吵闹不停。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后,宋致远的脾气就冒了出来。
我们经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吵起来,但与其说吵架倒不如说是日常。
从不伤筋动骨,真遇到事情大了,不是他退一步,就是我退一步,第二天就没事了。
所以后来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谁也说不清。
也许,是因为时间真的是一个很难跨过的东西,就像我跨过重重阻碍,也越不过那一次来不及的见面,我赶不上那班火车见不到我的狗。
我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它在屏幕那头一点点不动弹,又在不可及处失声痛哭。
人的无力感,是再怎么努力,却依旧有太多不可追。
他们说的对,我手机里没有任何一张宋致远学生时期的照片。照片里,他穿着简单的T,背着一个电吉他,对着镜头笑。
那些快乐形成了别人的记忆,又从别人的嘴里复述给我听。
我赶上了时间,了解我的心上人,也错过了他的过去,失去了他一大段好时光。我能怪谁呢?怪宋致远吗?
不行的,我谁都不能怪。
——你不知道吧。禹江可是他的初恋。
——从高中喜欢到现在,他俩当初好得我都挤不进去,到了大学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表白时候还是我给点的气球,你不知道宋致远哭成什么样,禹江拉着他都拉不起来,最后两个人蹲在一堆心形蜡烛里哭。一群人想喊亲一个,结果发觉时机不对。
——那场面叫一个尴尬。
——宋致远以前可粘人了,没禹江都活不下去的样子。你是没见过。
——后来他们分手,宋致远大四直接休学了,本来他比你早一年毕业。
——不然呢,他算你学长,现在是你同事,是你男朋友。
——那四年他为别人哭,为别人东奔西跑,组建乐队,编曲,最后差点没命,你都不知道。
【因为那时候他的世界没有你。江随,你不会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吧。】
我当然知道余顺洋想做什么。我甚至差点忘了,当初和禹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就站在身后,看宋致远的表情,也和见鬼了一样。
与其说重逢的喜悦,不如说恐惧。
所以我没那么傻,只是我不如他那么“好心”,哪怕心里喜欢得要命,也要撮合心上人和前任重归于好。
我也没那么坏,放着一个伤害过宋致远的人,只要他想回头,就要我爱的人重蹈覆辙。
可他们真的很聪明,人嫉妒,猜忌,和怀疑就是一颗生长茁壮的种子,它被安稳的埋进我的心脏,用我对宋致远的爱一笔一笔浇灌,藤蔓一样缠住我心里的每寸缝隙。
我曾在某次吃饭的时候,假装随口问了句,宋致远你喜欢我吗?
他抬头说喜欢。
他一定没骗我。
只是喜欢可以脱口而出。
爱意却是疼地藏在心里的伤口,一戳就痛。我是他的脱口而出,他是他的不可说。
我再怎么努力,也忘不掉宋致远不敢提及的过去。
哪怕他一遍遍说爱我,一遍遍说不回头,我吻着他的时候,依旧觉得我心脏空了一块。那是填不满的时间,是我来不及遇上宋致远的二十多年。
我太慢了,是我的错。
-
在一起的第二年。
我们吵架终于开始越发频繁,一群人明里暗里都来劝,但无果。
和我们处得好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几个同事还一起吃了饭。
那也包括了林乾。
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所幸彼此关系不沾情带爱。我找他喝酒的时候,他就像看着一只怪物似的问我:你是不是疯了。
我嘴里吞着一百颗獠牙,等着对他吐。
我巴不得说:你还说我呢,大学时候陈朔风喜欢你喜欢到疯了,你这个傻X还什么都不知道,这下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吧!活该!
但最后因为觉得不能失去他这个酒搭子,我打落牙齿活血吞,吐出了一句。
“对,你说的对。”
我是疯了。
明知宋致远什么都没做,明知道他一次一次在和对方说拒绝。
可那点恶毒和不安还是吐着蛇信子缠上了我。
我开始一点一点限制了宋致远的自由时间。
宋致远这个人平日里休闲生活挺很多,过去我们一起去健身房,有时候我会去骑行,他就去舞室练舞,而现在,部门聚会都能每半小时接到我的一次电话。可他依旧没有怨言一遍遍照做。
“你现在就像是深闺怨妇。江随,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小宋,他对你真的很好了,他心里有你,要不然谁能忍你这样?”
“那他就不能是问心有愧吗?”
看看,我都在说什么浑话。林乾那时候睁大眼,骂了我一句你真的病的不清。
可嘴和心不受控制。
我曾用这些话逼得宋致远红了眼眶,他薄薄站在客厅里,看着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我固执地想弄清楚,我在他和那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高低。
可我忘了,喜欢是不能衡量的。
我把宋致远逼进了世界上最两难的境地,我的问题没有答案,唯一的答案是用不信任掐住彼此的脖子,来一场同归于尽。
他就那么看着我,沉默着开门又离开。
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忽然像是失去理智一样,掀掉了桌上的茶杯。
玻璃质的杯子,发出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发出巨响。
接着我听到了一阵急促又尖锐的声响,像是某种防控警报,又夹杂着噼里啪啦的撞击声。
我静静看着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直到我意识到那点尖锐的声响并未停止,我一点点回过神,明白到发生了什么。
我起身朝阳台跑去。
四个月大的文鸟,离开了平日的鸟巢,此刻像是失控一样在笼子里飞窜,撞击自己的身体。
我吓得冲过去,打开笼子用手去抓,它的爪子和红色的喙划破我的手,白羽鸟几乎撞断了自己的尾翼。
文鸟胆子本来就不大,平日里甚至车辆鸣笛都会让它不安。
为了避免炸笼,宋致远身子晚上都会特意关上窗子。
而现在,它蜷缩在我怀里,脚上被笼子划破,尾翼像是折断的肢体歪在一边。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丑陋的疯子。“别怕了,没事了,对不起……”
“对不起。”
宋致远的文鸟已经养的亲人了,它在这间屋子里安稳度过了一个冬天,再迟一点,我刚刚可能就要了它的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8、
我的宋致远的日子从那个落雪的情人节延续到了今年的秋天。
明明已经无力回头,依旧还在继续。
我们像两个固执的疯子。
又像是两个错位的齿轮,在每次榫卯的过程中彼此切割,伤害,又一动不动。
家里的玻璃制品已经很少了。
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来时变多。
入秋,南方城市依旧没有太多降温的意思。
电视画面显示着剧集播放结束,我蜷缩沙发里,等醒来天已经大亮。
宋致远还是没有回家。
以前宋致远吵架出门,最多一个下午就会回来。无论回来我是什么态度,他都会换上一副正常的情绪来安慰我。
而这一次,我已经我已经忘了今天,我和宋致远吵的又是什么。
我不禁开始思考这次出了什么错。
可很奇怪,就在他摔门而出之后,我大脑已经彻底清空了争吵的内容,就像种自我防护机制。
从大脑中按图索骥,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画面。
他问我:“江随,你要我怎么说呢?我不知道,我喜欢你是真的,我又没有骗你。我曾经喜欢他也是真的,我也没有骗你,你到底还要什么?”
还要什么?
是啊,我还要什么呢?
宋致远爱我,包容我,为此拒绝了曾经的心上人。
他给我他的手机,让我看他所有的社交通讯,明明喜欢社交,却开始晚上外出每把半个小时都给我打一个电话。
宋致远,就是心太软。
软到不够爱我,却来爱我。
软到我一次次伤害累积,依旧不舍得离开。
他对我愧疚得很,我便顺理成章利用他这份愧疚,死死绑着他。
他们都说,我是关宋致远的笼子。
因为他太好了,好到我一任性,一痛苦,宋致远的目光就移不开。
过去我们的爱情太过健康,爱而既得,如今却如履薄冰。我怕有一刻他回头看过去,留我在冰面上,冰碎了,我沉下去,他不接我。
哪怕他好像曾经在某次玩笑说过,若是所有人落水,他会第一个救我。
可又不要他救,我只想他在就好,我不管冰面塌不塌,那一刻我只要握着他的手,我的心就不慌。
那些话堵在我的咽喉里,却来不及对他说。
我问问你,能不能给我爱。
不是无私的爱,是自私的爱,你来索取我,掠夺我,看着我,你也只看我。
好不好啊?
-
那天我看见天上飞过的鸟。
家里的笼子里的文鸟已经被我还给了鸟舍老板。
我将头靠过去,透过笼子的铁丝看着里面的鸟立木棍。片刻,我觉得自己站在了里面,外面是宋致远,他轻轻看过来,我低下头,衔起金色锁孔的钥匙,用口喙递给他。
我想他将我锁在里面。
记忆忽然袭来,我才记起,昨天吵架对他我说了句:分手吧。
可我说了吗?又好像没有。
理智让我觉得我怎么舍得把宋致远从我身边放走,心里有个声音又告诉我,我好像又舍不得,不让他走。
所以,我一遍一遍自我催眠,告诉林乾,不可能,他才不会走,他一会就会回来。
我也告诉自己,我如此恶毒,正死死咬着宋致远的咽喉,我没有放开他,更没有给他从我身边逃走的指令。
可结果是如何?我不知道。
我把最后的选择权交到了宋致远手上,让他判定我的生死。
让他结束我们这场闹剧。
-
那个傍晚,我在屋子里坐着,一直坐到了黄昏。夕阳像是死去的血扑在我身上,我脖子已经僵硬,忽然听到门开的声音。
我动不了,只能用眼珠子转过去看。
是宋致远。
他提着两袋白色塑料袋,袋子的边缘冒出一个长条吐司,他站在玄关处,很久,叹了口气,放下两袋子走过来。
那一刻,我好像重新获得了呼吸,获得了血液。
他双手捧着我的脸,将我脸托起,我张了张嘴要呼吸却发抖得说不出话。他柔软的唇贴上我。那一刻,大雨落下干涸的沙漠表面,扬起蒸腾起水汽和大漠黄昏的一波江南盛景。
他问:为什么哭呀?江随。
我抓着他的手腕,确认了来人的温度,感受到他皮肤柔软的质感。
终于伸手用力将他抱住,将他勒紧我的怀里。
我想,宋致远你疯了。出口在那儿,我给了你钥匙,快点逃。
快走啊宋致远。
为什么又来爱我。
那天,夕阳的血液流淌在整间屋子。
我死去的笼中鸟,和我们彼此都躲在今日阳光的死亡中。
我咬住他的喉咙,任由他痛苦落泪。我的心脏流出了全新的血液,好像在那点错位的时光不及中找到了新的方向。
可我还能呼吸,我听闻他的啜泣去吻他。“宋致远,你是骗子。你明明就好喜欢我。”
“你别装着不知道。”
他无声地哭,好像流了一场漫长的眼泪,从他疲于奔命的过去,流到至今。
终于结了痂,落了锁。抬起头,用最后力气,吻了我的唇。
>>>>尾声
B市的秋天,降温总是来得很迟。
来这里的这些年,有时候我会怀念老家的街巷。
银杏树在这时候开始落下大片大片叶子,风吹过,纷扬下一场金黄色的雨。
我想过几年,若是有机会,我想带宋致远回去看看。去看看我的家人,也去看看,那个曾经陪伴我的狗。
那年冬天,宋致远从花鸟市场给我牵回了一只狗。
我和柯基面面相觑的时候,他拿着箱子已经开始拆狗围栏了。
我说:宋致远,你鸟都养不活还养狗啊。
他不做声,回头手机点开张照片。拍我手上:你养。
那是6岁的我,抱着一只半大的奶狗。
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发现的这照片,而春日的风似乎又要扬起。
我没有告诉宋致远,在我们争吵的那个秋日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又梦到老家的院子,古老的银杏树落了叶。
而我坐在树下。忽然感觉院子外有人进来。
我手中落下的鸟振翅而起。
风起卷尘扬起大片明黄银杏,逆着光,那人的脸在光线中模糊不清。
可我知道。
那是我的心上人。
-FIN-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异能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法律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寂静无人的办公室内,指针点滴转动,一个铃声打破宁静急促响起,没能挺过半分,铃声随后无声,大门轻启,只听——
“请旅客朋友们带好物品下车。”
火车靠终点停下,闷热的车厢内敞开一道门,纷纷攘攘的人群里一个小女孩从中挤出。小小的身体埋在人堆,蘑菇头短发并不显眼,一不小心就能没在其中,找不到人影,满身的红色条纹运动装显得如此与众不同,乍一看像只通红的小番茄。细打量胸前的毕业名牌,清晰明了写着她的名字,她叫季希,是一名小学刚毕业的学生。
季希吃力的抱紧怀中的书包,周围无数的新奇迷了她的眼,好奇心的驱动使她朝大厅走去。此刻的拥挤不允许她放慢脚步,她头一次经历这些,着急的她额头汗流不止。这是季希第一次独自来这么远的地方,眼前的一切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幸运的她终于在流动的空间中寻到一处可以歇脚的空地,她垫着脚试图看清头顶的指引牌,嘴里不断喃喃:
“接下来..要去地铁站口...”
面对如此庞大而又壮观的客流量,季希不敢将书包背起只能紧紧抱在怀里,宽大的书包瘪出半块,若现在是安静环境,甚至能听见沉甸甸的声响,书包掂量着虽然没有几本书的重量,可里面的东西对于她来讲无比重要,生怕其中的东西不翼而飞。不知多久,季希终于看清地铁站入口,她不得已再次随着人潮挤入之中。
此时正值暑假开端,游客多到异常,季希低矮的视角时常被无数个宽大的后背迅速遮掩,她又不知是撞上哪撮人群,前面成年人转身而过,半截肩头差点将这个小女孩甩开几步趔趄,猛烈的撞击使她下意识抱紧书包,
季希还没站稳,又要迎接涌上层层扶梯,她是不得已只能不得已,尽头的明亮让她措手不及,阳光不知不觉爬到她的手上,她不禁想起爸爸的手:
“希希...去找林永骏...警察...” 昨日,爸爸的声音微弱到直至无声,这正是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
这里天晴到光芒刺眼,谁曾想昨日那里还是阴灰的天气。临假期当日老天总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看,蒙蒙细雨笼上宣告假期的喜气盈盈。
要如平常,季希每每从学校出来总能看见便利店头顶明亮的招牌,今天她如常下学一瞥,却发觉不见招牌点亮,铺天盖地的广告牌霓虹灯点亮雨雾,便利店空空落落的暗处着实扎眼。
同天气这样,季希的心情瞬间埋进阴霾,强烈的预感驱使她朝便利店方向跑去,随着越近她越能看见店内异样,平日里本该常亮的顶灯不合时宜的关闭着,透明的玻璃大门内一片漆黑,出奇的寂静使得季希屏住了呼吸。
季希靠近便利店大门,大门哐当冲外张开,他们力气很大动作也很快很急,横冲直撞破门而出像是没长眼,像是赶着去投胎。将季希狠狠摔在了地上,季希惊魂未定,忍着痛楚站起,借着其余店铺明亮下才看清里面的惨状——
“爸爸!爸爸!呜呜——”
婴儿尖锐的哭吵声将季希拉回现实,这时她才发觉光明之后原来是地铁站的出口。出口处是一片广场,广场中央摆着不大不小的雪莲花,火车站出口的建筑物总是为迎接游客设立,花后的时钟指针碰巧过半,伴着背景音乐雪莲花升起水柱,引得周围人连连围观。
“妈妈!妈妈!呜呜——”
孩子的哭声又从季希后脑勺传来,若近若离的哭声吸引季希注意,一刹那的走神,身前背包突然被人暴力拉扯。她的力气终归抵不过太小,纠缠不到半分钟,蒙面模样的男子强硬夺过钻进人群消失不见。
“抓小偷!抓小偷!”季希大声叫喊,试图引起旁人注意,任凭她如何叫嚷,广场上高昂的乐曲将她的声音彻底掩盖。人群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季希心中着急立刻追了上去。
广场与附近商业街连接形成环形,雪莲花的喷泉表演导致环内的两旁步行道堵得水泄不通,季希紧盯蒙面男子不敢挪移视线,季希的身形瘦弱,游客的缓慢移动给了她机会,很快来到商业街口附近。
她来不及欣赏这里奇特的风景,紧跟蒙面男子,他仿佛感知到什么鬼使神差向小道跑去,季希不管三七二十一,同样扎进了狭窄的小道内,堵住小道入口。
这条小道尤为遮蔽,刚走没几步便没了阳光,蒙面男停在小道尽头一动不动,而那昏暗的尽头,季希晃眼间瞧见了人的身影,身影微微靠近,是活人!
她不想放弃此刻难得机会,几乎是不假思索与尽头身影对话:
“他是小偷!他拿了我的包!”
蒙面男子听后一惊后退几步,尽头身影愈发明显从昏暗中走出,季希不知对方用了什么魔术招式,他抬起手掌,火焰竟从掌心迸溅而出,普通人哪见过这种场面,蒙面男也是头一回。手势扩开那发火焰仿佛听人指挥一样,扑在了蒙面男的身侧,火焰扑在了蒙面男的衣服上,燎出明显的烧痕。
“真是遇鬼了!”
蒙面男被尽头的身影步步紧逼,尽头的火光再次席卷,吓得蒙面男扔下书包拔腿就跑。
“谢谢!”季希挥手,尽头的那人向前人影逐渐从黑暗中走出。
他的个子不高衣服也有脏破,季希捕捉到同龄的味道,她记得之前见过隔壁班男同学离家出走半周被家长拽回去时,就是这个模样。
男孩抬眸刚想说什么,思来想去立刻闭口,他手揣着兜,表情凝重捡起书包,与季希对视。一阵肚鸣不合时宜的从他的身体发出,持续长达5秒钟!尴尬的气氛突破到了极点,肚子咕咕叫的他简直想把头埋在地缝里,真的太丢人了!
季希左右打量街道两侧,家乡鸡快餐店的招牌闯进她视野,她道“我请你吃饭吧。”
此时此刻这句话对于男孩来讲犹如久旱逢甘霖,抓住饿死骆驼的最后一根食粮!饿了三天的肚子再次迫不及待叫了几声。大概是维护英雄救美的伟大形象,他的表情管理堪称完美,依旧保持冷酷模样迎上前,将那只书包递了上去,许久后回复:“我要吃全家桶。”
此时没到饭店,快餐店内人并不多,二楼更是空无一人,啊不,还是有两个孩子在的。
整张桌子上快餐盒杂乱摆放,他很顾形象的炫了一整只全鸡才停住嘴。刚才的环境让季希看不清少年的面容,现在才看清面前人的模样。纯白T恤被他穿到有些泛黄,单薄外套皱巴巴连同脸灰扑扑的,脚上还有一双不知真假的运动鞋,这让季希忍俊不禁:“你也是六年级刚毕业?”
也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来时路上他暗中观察这位丢包女孩,不知道是何种原因她甚至没来得及换下校服,是有什么燃眉之急?顺着女孩的座位看见那只书包,平平无奇的书包也没特别的重量。他正襟危坐横扫十几分钟前饿死鬼模样,清了清嗓子,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这样,他自信开口:“你是?来找人的?”
这句话正中靶心,他清晰明了瞧见女孩双眼刷的亮了起来,季希连忙点头,“对对,我要找一个警察先生。”
“警察?” 这两个字实在扎耳,男孩叹口气 “这里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季希凑近,不愿放走面前的男孩,“你只要告诉我警察局在哪里就好了..”
“既然你要找他,你就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吗?”男孩这个略显朴实的问题直接问住季希,爸爸昏迷前的手机已经被摔坏,她犹豫的摇摇头又点点头,回应给他的只剩沉默。
男孩自觉认为自己是不会哄女孩的人,见季希垂着头立马急忙安慰 “那,那他叫什么名字,兴许我听说过呢。” 他见状继续拍着胸脯,放下豪言:“我可是本地人。”
季希见状回答。“林永骏。”
“林永骏?”他歪头思索,这个名字好熟。他掏出手机搜索,搜索栏寥寥信息,
“他简直不是正常人。”
手机画面中社交平台上压根找不到任何踪迹,其余信息全都没有。新闻中也仅仅几篇文字报告引起他的注意,短短几行字让他改变想法:“我们去市警察局,就在这附近。”
七月初的天气燥热,路上行人川流不息,炎热天气仍然挡不住出游的热情,两个少年少女挤到车站,每一辆公交车内人多到连个蚊子都塞不进去,令他们心生退意,改为步行行走。
随着手机地图的指引,市警局李这边并不算远却在这样晒死人的天气下显得那么度日难耐。
“我叫展昫,展昭的展,煦日的昫。”
展昫难忍沉默的赶路时刻,还是忍不住的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季希,希望的希。”季希回应,展昫低头落在她的名牌上,这个姓氏着实很少见,跟展一样罕见。他又忍不住的自我炫耀:“刚刚在小道上你是不是看见我的手喷出了火?”
这个话题勾起季希兴趣 “刚刚那不是变戏法?”
“不是不是。”展昫摇头,他示意季希小声,神秘兮兮左看右看打开手掌,“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世界上有异能这种东西。”
他们走到十字路口下,两排树木似是遮天蔽日,借着来往掩护,展昫手指一勾一缕火光冲破指尖冉冉上升,小小光亮吸引季希观看着,微微的风动也不会对火苗有任何的影响。路口绿灯起,二人穿行马路,他手指间冒出的焰火转瞬即逝。
“异能。。这个能力是天生就有的吗?”季希压低声嗓悄悄追问。展昫点头“我看异能论坛上有讲,异能是在某个时刻就会觉醒的神奇能力。”
两人一前一后越过斑马线,红灯亮起,季希与马路对边的人群遥遥相望,不由感慨“好神奇,或许在人海中就有跟展昫同样非凡并隐藏异能的人。”
展昫被夸的洋洋得意,嘴角立马咧到天上。“哎,季希——”他还没进入下一轮的滔滔不绝时,深蓝色的牌子映入眼帘,“市警局”。这一行字彻底堵上了展昫的嘴巴,在这么没兴致的地方聊天他可做不到,这个地方实在是晦气。
而这一行字对于季希而言,便是成功的第一步。只要问到那位警官的位置,再将东西交予他,爸爸也就安心了吧。她如此想着踏进大厅,展昫本来在门口犹豫不决,见她行动又追了上去。他小心言语,声音细小却充满着警惕:“季希你小心点,他们可是一群不作为的笑面虎!”
季希满眼都是尽头的咨询台,即便如此听到展昫的嘱咐,还是回应着点着头。展昫这才放心不语。不过他放弃跟同向前,停在门口徘徊。那面公示板吸引展昫注意。
“林。。林。。”自上而下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与林姓相关的警务人员,甚至连个“林”字都没看见。展昫觉得自己眼花,再三确认后忍不住啧声道,“果然他不在这。一个凭那件事升官的人怎么会停在这个破地方。”
季希看向咨询台小哥,她还是头一次进警局,季希不要紧张,不紧张季希,她在自我安慰后成功的更加紧张了,小哥回过身与她对上了视线,她一下子就慌了神。“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展昫刚刚的话在她脑内循环播放,咨询台外的警察小哥一下子注意到这个身穿校服的小女孩,他左右扫视,小女孩一个人抱着书包,,神情还着实不对,莫非?
警察小哥上前,露出标志性礼貌微笑,开口就彻底堵上季希欲言又止的嘴巴。
“小妹妹你是迷路了吗?”
“要不要叔叔联系家里人?”
“小妹妹,你是林警官的什么人?”
警察小哥的三连问让季希招架不住,悉心的询问使得季希更加慌乱连连摇头。这样的反应吸引咨询台内的小哥从桌内走出,季希心中乱作一麻,再这么犹豫下去恐怕会永远问不到。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请问这里有位林永骏警官吗?”
两位小哥听到熟悉的名字默契的面面相觑,原本还是标志的笑容有些淡了下来,“是有什么大人派你来的吗?”前面小哥说着,后面小哥早已拿起话筒背身不知在通知些什么,“这个包里是不是什么叔叔临时递给你的奇怪东西?”
“不是不是。。”
季希摆头辩驳速度根本跟不上小哥潮涌般凶猛的质问,无形的向她施加无名压力,几轮下来面前的警察小哥眼神开始微妙,季希本能后退,脑子浑成浆糊。
“她不是林永骏的什么人,也没有被坏人利用当枪使,季希我们走。”
展昫的声音从季希身后突然响起,牵起她的手往门口外跑。展昫的出现让季希下意识缓了口气,没想到展昫还不忘说:“我就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人,为难一个小女孩。”
警察小哥见此情景觉察不妙,刚要动身便被一只手摁住不动,小哥刚要警惕的眼神立刻放松,咨询台内的小哥抢先回复:“明哥,那两个小孩要找林队。”
手主人望着奔出门口的两个孩子,尔后点头,“我知道了。”
季希随着展昫一路狂逃,跑出这个地方,直到跑出半公里远,两个人才停了下来。猝不及防的激烈运动让季希这个不爱动的孩子气喘吁吁,想起刚才他们的咄咄逼人,她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她大口喘气断断续续说这:“只要提到林警官,他们的眼神就变的十分警惕,什么也问不到。”
展昫在体能方面与季希截然相反,这一路他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甚至还有余下时间拿出手机不断翻阅,不过他的脸色比来时还要难看。“我看论坛说,他这几年晋升速度变态一样的快,而且。”展昫语气变得复杂“他还是临组负责人,更不好找了。”
“临组?”季希再一次感到惊奇,这一次的大城市之行要比她想象中的要学习到更多,这个更陌生的字眼驱使季希问了下去。
展昫一听,该死的自豪感又一次冉冉升起,他擦擦鼻头刻意摆出姿势,悄悄掩盖不经意勾起的嘴角,“临组普通人可不知道,毕竟他们要抓的是有异能的罪犯,还是秘密行动。不过论坛的人都称他们是警察的走狗。”
“那这样的话。。”季希脑子转的飞快,“他既然不在警局,那我们找到临组不就能找到林警官了?”
如此别出心裁的主意被展昫否决,他摇头“论坛里也没人知道临组的地点,那是个隐匿的地方,就算是这中登藏到那,咱把整个城翻遍了也未必能找到他。”展昫同样陷入思考,“不过我们可以去省局碰碰运气。”
他想着,择日不如撞日,那个玩忽职守的家伙应该也在那个地方,他握紧拳头,他深知上天赐予他这个能力,一定,一定是!为了找他报仇。
“中登,,哈哈哈哈。”
展昫愤愤的语气搞得季希会心一笑,听到对面女孩的笑声展昫逐渐绷紧的心弦却立即松了下来。一路上安静的女孩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难道他很老吗?”季希笑着问道,树荫的一遮一蔽下,伴着风摇拂动的声响他的拳头同样泄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再次点亮的屏幕,
“他们说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三十多了?跟我爸一个年纪,果然很老呢。”
“那就叫他老登吧。”
“老登,展昫你从哪里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词语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关系不知不觉的拉近了,就连这个鬼天气都显得没那么热了。
二人的脚步停在交叉口,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去省警局呢?这可让展昫发了愁,据他所知从这徒步过去,就凭他们俩这小短腿,走一下午都未必能走到。
季希见他表情凝固就知路程不近,她这时打开书包拿出一只小巧的钱包,季希晃一晃,叮叮当当的全是零钱声,“咱们打车过去吧。”
“这怎么行,,”展昫一下子噎住了,这一上午的全家桶是英雄救美见义勇为得来的,那这个钱是什么道理,他内心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季希努力招手,却鬼使神差感受到有人跟踪的凉意,许是在便利店里从小长大的缘故,形形色色的客人形形色色的眼神让她从小就对这个东西感到敏感,她猛然回头结果发现四处出了矮木从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刚她轻声嘟哝,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展昫又急又燥,手上滋滋差点冒出火,两个少年的身影终是太过眇小,没有一辆车子愿意停留。
展昫小小年纪就已经死要面子,寻思来寻思去,他决定分担一下压力,主动招手试图吸引出租车们的注意力,远处的车子扭曲驶过,带来的风全是热的,他的心却拔凉拔凉的,
“滴滴——”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串响亮的喇叭声吸引了他们的目光。正所谓坚持就有回报,一辆私家车出乎意料的停在了季希的身前。
窗口正对展昫,司机摇下车窗他笑盈盈问着,“这大热天的,你们去哪里?”
“我们要去省局。”展昫近前一步,借着个子比季希高的优势,透过车窗缝隙就能轻而易举看清车内装饰,并且里里外外贴着滴滴专车的字样甚至还有专门的招牌和温馨提示,展昫不敢轻举妄动再次快速巡视才敢放心下结论,是一辆滴滴没跑了。
“那就别在这干等了,上来吧。”面对司机师傅的热情开门,展昫相信自己的目光率先打开车门,季希在车门前犹豫不定,司机戴着纯黑的遮阳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令季希浑身说不来的不舒服。
她与展昫对上眼神,展昫瞬间会意,凑耳小声道:“别担心,我有那个能力,对付一个成年人一定没问题。”展昫的自信回复让季希略显不安的心理好受多了,“这个老六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展昫话语间悄摸打折响指,说罢他指尖迸溅的火花蠢蠢欲动。季希有些忐忑,隐隐不安中又无法拒绝,跟同上了车。
一进车内,一股一言难尽的香薰味道伴着车内特有的空调徐徐飘来,紧接着车缓缓起步,车内出奇安静,季希盯着司机的后脑勺有些按耐不住,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认识那个人的机会,揣揣不安的她终是在等红绿灯的空隙下开了口:“司机师傅你知道林永骏吗,他是个警察。”
一开口,季希就有点后悔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不过她不知道,司机往往是城市信息网里传播速度最广的一个群体,季希也是歪打正着,像是点了司机的话穴,提到这三个字,司机的手劲上来了。
车内前方有了回应,“我知道,我们这片区的司机都知道他。”司机的语气中带着难以察觉的不屑,“他可是个大功臣。”
司机话语间,季希的视线逐渐迷离,这古怪的香薰味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好眺望窗外,试图转移注意力。
只见这辆黑车拐过路口进入一片崭新的柏油路上,路旁的绿植比起刚刚更为鲜亮,影影绰绰之上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楼,看着这栋新到极点的高楼,高楼的外围清晰的印着振联两个字样,崭新到能印出驶过车辆的影子。
展昫的神情也开始变化,“你是说五年前振联大厦的那个事?”
“这个新闻早在几年前出事后直接封锁了,小朋友你很懂嘛。”黑车穿行振联大厦而过。“五年前,他从快要倒塌的大厦里救出五个人质,还抓住一个玩忽职守的同事,三死五伤,在这之后那是一年比一年官大,有人说是那个同事一直挡了他的官运,那个人一坐牢他直接轻步青云,真他妈羡慕死人了。”
季希愈发头晕脑胀,忍着不适她发现遮阳车窗外从鳞次栉比的大厦之间逐渐被郊外树丛所取代,发现异常的她轻拽展昫,细小的动作被司机抬眼捕捉,短短一秒的对视那股肉眼难见的气味直灌她的鼻子,最终瘫倒在车上。
而展昫所有的注意力全然落在司机的话题上,他似是自说自话道:“啧,两个人都是逃兵,都是怕死的胆小鬼。”这股甜腻味儿在司机的沉默中愈渐愈大,这股味道展昫这时才察觉,那股味道被人指使一样迫不及待的充斥整个车厢。
不详的预感犹如一群蚂蚁迅速袭击展昫爬满后背,这个味道却强行糊住他的眼睛不得不来回打架。仅存的意识让他不断拉着车门,可车门早就被锁的严严实实。
黑车此时已经爬上山路,扎进郁郁葱葱的小道上,车辆的颠簸加之怪味的蚕食下,让展昫彻底没了还手之力。拨树见日,黑车在一栋废弃的建筑旁停了下来。这栋建筑三四层的高度,建筑玻璃在风雨侵蚀下已经破败不堪,稍微一碰就能碎掉。
司机回头,眼神中依旧是那副和气模样,口罩下的表情两个少年不得而知,只见两个少年被气味熏的有气无力无法动弹。如此一来,他卸下和善面容,转过头打了电话,季希顶着仅存的意识只听到这么一句话:
“那点子的女儿,到手了。”
展昫强行支撑自己竖起耳朵,司机挂断电话的前一刻他捕捉到开车门的声响,“你可别忘拿那小崽子的包!”
展昫刚要睁开双眼却被杀了个回马枪,司机的整个手臂越过展昫拽住季希怀里的包。展昫左手手掌凝聚星火开始蓄力,一团红光凭空点燃。展昫殊不知,季希最后的意识不愿睡去,她死死的抓紧书包与司机短暂僵持。
司机见季希如此举动开始恼羞成怒,反复的拉扯也让展昫有了动手的机会,实打实的火焰已经成团,可没成想,司机猛地大呵:“哎哟!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还咬人!”原来司机的手腕被季希硬生生的咬了一口,强烈的痛感让司机不得不松手,季希的小虎牙着实生猛,一排整齐划一的牙印格外显眼。
司机见不成,直接撂下手机抄起衣袖,他就不信自己还不是一个小姑娘的对手?
他气急败坏打开后车门,都说人啊愤怒使人智商倒退,司机也不意外,刚开门的一霎那,车内气体也散的殆尽,不过他整个大脸迎上展昫手中成型的火花,一瀑火光在此刻直接绽开。实打实烫燎燎的感觉逼迫司机后退两步,展昫找到机会与季希从车上跑了出去。
两人逃出车外,他们身后的车旁传出沉重的关门声响,巨大的声音惊扰了山中的鸟雀,稀稀拉拉的成群结队的穿过那栋废弃楼房各自飞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山里的清凉,在炎炎的天里有了寒意,陌生的环境让两个孩子没有时间多想,走投无路下他们跑进了废楼内。
踏过杂草丛生的大门内,进入一楼后才明白。与其说是废楼,更像是被丢弃的房子。其中并没想象中的空无一物,所有房间的房门大开,使得他们有了逃跑上楼的余地。在空旷的建筑里,一切声响都会被放大,两个孩子放轻脚步,也不敢出声言语,若心跳声也跟着放大,恐怕整个地球的人都能听见他们两个急速的心跳声。
他们走过二楼,房子好些年被人废弃却仍能看见先前清扫的痕迹,在三楼尽头,一切的痕迹在小阁楼处消失,虽然二人只相识半天,两人却不约而同的对视打开阁楼的门。
许久没有修缮的建筑里,只是轻轻推开房门,门就倒了下去。剧烈的倒门声音吸引了一楼底下的司机,
“他们进了房子里,他们跑不了了!”紧接着几串脚步涌进二楼,季希大口呼吸捂紧嘴巴,阁楼的大门在慌乱中重新被二人竖起。阁楼之上的物品比楼下还要稀少,仅仅一张横竖的床板就是二人暂时躲避的空间。
季希抱紧书包,她深知书包里的物件就是他们争夺的东西。季希低眸,“对不起,把你牵扯了进来。”她愧疚,她不该把这个男孩卷进这个危险之中。
展昫摇头:“五年前振联大厦事件,若不是楼从中塌陷,我的妹妹当时险些遭到毒手。如果当年我有能力,我不会像那个玩忽职守的混蛋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罪犯逍遥法外,我跟他不一样。”
展昫手中的火焰没有那么绚丽,也没有热烈,温暖的光亮包裹着的正是他想要守护的人。
话语间,阁楼的大门终究是被人一脚踹开,将二人的对话彻底打断,步伐之间能听出不止一个大人在场。
“你给我的熏香可太好使了哥。”
“嘘,你说其中一个是异能者?那应该是上午碰到的小子。”床板后面的二人听见没了声音,其中一男子的手轻轻一挥,瞬时地动山摇。季希连忙抓紧书包,展昫却看见脚下呈水波一样的波纹,是这四窜的能量波纹使其地板摇动,同时展昫也感受到了异能的气息。
“识相的快出来。”男子声音再起,地上的波纹数量逐步增多,震得整座房子都在摇摇欲坠。展昫可受不得这样的挑衅,微微的狠话让他感到失了自尊。季希见状立即拦住他,与展昫对视二人轻轻点头。
季希抓起书包站出,她大声喊道:“你们是要这里面的东西对吧。”她晃晃书包,司机的眼神都要看直了。
司机给了男人一个眼神,没想到他们暗下黑手,楼晃的比刚才还要激烈。颠簸的地板让季希彻底站立不稳,她不经意的甩手,书包被抛在了地上,不偏不倚甩在了司机脚边。
男人见得逞停止了攻击,脚下的波动随着收手同时停止。“早该这样乖乖的才对。。”
司机捡起书包,轻飘飘的手感没了之前该有的重量,司机心一慌打开书包发现里面早就空空如也,简直比他的裤兜还要干净!
季希此刻看向房内,展昫手中两发火弹冲出床板扑向对方,他趁其不备,展昫一个回身尽了全力释放出等身火海进行二次攻击。整栋小小的阁楼间内瞬间弥漫起点燃的烟尘味,灰烟滚滚中,二人打算借机逃出。
展昫的衣兜若不仔细发现,肉眼难见里面刚刚被塞满了东西。二人刚走没两步,季希听见身侧有脚步靠近,“展昫,右边!”季希拽着他右侧衣角,展昫心领神会冲右边释放攻击,绽放的火光落在迷蒙的深处。
“妈的小兔崽子!” 男子的声音里充斥着盛怒,展昫后撤试图拉开分界线再次寻找男子的位置,浓烟滚滚下十指开外却看不清任何的事物。
波动的地板使得展昫顾头不顾腚,地板持续摇动那群波浪却混在烟中消失不见,怎么着也不到男子的影子。
“展...唔!”
展昫的背后,季希被强掳带走,那股车内甜味再次扑来,天旋地转间多了倒地的响声。
展昫失去季希的帮忙,心中闪过一丝的慌张,可他不敢露怯强撑着语气:“你以为这样我就认输吗?”
一片朦胧中,他再次施展技能,他没有练成季希那样的绝世观察力,也来不及做到眼观八路耳听四方。
展昫的心中凭空出现一丝的犹豫,瞬间的迟疑换来的是猝不及防的攻击,一记单踹直直攻向展昫膝关节,他站立不稳倒在了地面上。独属于他的火焰随着心境的变化没了刚才的威力,展昫心急使劲挥手也不见丁点焰色,异能的熄火此刻也浇灭了展昫心里的火。
“这破楼快塌了,咱俩赶紧走,让他俩死着吧。”
男子过度使用异能终是得到反噬,脚下的波动再也不受控制,烟尘在不断消散,半米外季希倒在一步之遥,三楼阁楼的窗户经过几波的攻势下也变得不堪其负重重摔在地上。
一两扇窗的剥落竟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房顶承受不住开始摇摇欲坠,本该消失的烟尘再次卷土重来,将季希与展昫彻底隔开,头顶持续的撕裂作响令展昫束手无策,面前的烟尘像是一滩死水牢牢抓着他向深处溺去,直至不能呼吸。
“我比想象中的我,,还要无力。”
咔嚓!
房门方向有了响动,潭水终是有了些许涟漪,展昫看见,展昫看见了一道肉眼难以看清的光芒刺穿全身。五年前他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光,一股刺透身体的弧光,从那个人的方向逐渐掀起的白光,那天整个房间都被这道弧光慢慢的笼罩。
展昫在整片灰蒙中抓住这抹白色,随即白色隐匿不见。展昫晃眼间发现,隐形的弧光伴随着不起眼的光芒融进头顶岌岌可危的大块瓦砾,顷刻半人高的石块碎的连渣都不剩。不知是不是刚才白光的作用,阻断二人的废墟也消失不见。
他的头顶破开口子,刺眼阳光早已没了锋芒锐气,细看原来是夕阳垂落,在满是土尘的地板上,阳光晒在展昫的身上,果然还是那夏天的阳光,就算是夕阳依旧暖和。
展昫看着,只剩有零星石土融进烟尘,伴着山风散在眼前隐入尘烟。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展昫翻过身借着破掉的窗外看见有了警车上山的痕迹,这一天的经历像是一场梦。
季希觉得自己睡了太长时间,她的潜意识里一直漂着东西,随着脑海飘飘荡荡,飘飘荡荡
“他是谁?”黑暗中季希听到展昫在讲话。“长得一点也不像好人..”
“他是我们的队长,林永骏队长。”
林永骏....
林永.....
林......
“林警官!”季希猛然坐起,展昫被她即兴表演的僵尸坐吓了一大跳,季希脑子空白,顺着展昫手势望向不远处,她的视线与一个眼神凶恶的男人撞个满怀。
也许是季希激动的大声,林警官察觉到什么向这边走来,展昫也在偷偷打量这个男人,个子高到吓人,他不由得想起论坛的都市传说,默默藏起手上烧灼的痕迹。
不过,在林警官即将在他身边擦肩而过时,展昫还是开了口,
“他现在回去了吗?五年前你带走的那个人。”
林警官沉默不言。
两个孩子被警车拉走,如愿以偿的跟同去了省局,路上季希小声说:“林警官比我想象中的还,,还,,”
展昫接茬:“还老?” 季希默默点着头。
在路上,林永骏拿到了季希爸爸托付的东西,那是一支手机,手机屏外用皮筋绑着纸条,碳素笔的痕迹渗出纸张反面,几个字迹清晰可辨。
手机被季希小心保存完好,打开手机,他才知道昨天那阵无人的电话,原来是这儿。
天气晴朗,旭日风光,老板微笑,良日加班……好。
闹钟被砸在墙壁上,反弹到地上,不懈地发出令人恼怒的铃声。
被子鼓起来一点,随着里面的人翻来覆去,头没了头尾没了尾,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布汤圆。
又过了一会,玄关的门打开关上,汤圆里应激样钻出一个红脑袋,抬起来片刻,又啪地整个埋进枕头里,就这么与呼吸不畅僵持了几分钟,豆沙汤圆才彻底恢复成乱糟糟的被子,馅料离家出走,然后带着金属表面坑坑洼洼的闹钟回来。
铃声总算停下了,闹钟几乎每天都被摔这么一次,但它坚韧不拔,仿佛石中青松,每个看到它模样的人都会敬佩它的优秀品质。
闹钟的主人——汤圆的馅料——夏遥旭垂着脑袋站定不动,又睡了几秒,然后猛然惊醒,掌根敲敲额头去了卫生间。
等他解决了生理问题、个人卫生后,脑子才清醒了大半。
白秋夜在他家沙发上闭目养神,而桌上是她带来的早饭。
几口热粥下去,夏遥旭的头痛也消退不少。
一顿早饭吃完,两人一同出了门。
路上夏遥旭在补觉,白秋夜不在,没有她的位格遮蔽,他噩梦不断,一夜未眠,偏偏休假没了,要去封锁区加班,时间紧任务重,只能在路上多休息,因为任务开始他们就不能睡了。
眼睛一睁一闭,路上再迷糊两分钟,周围的场景就从结晶闪烁的荒野变成了绿意盎然的山中村庄。
雾还很浓,勉强看得到树木的黑色树干,远处的房屋模糊不清,像山水画随意的一笔。
两人都很清楚流程,等雾散了,就是彻底进来了,但他们不打算先去村庄,来的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
虽然早起的鸟有虫吃,但枪也先打出头鸟。
两人就这么等着雾散,看着面前白茫茫慢慢变淡,夏遥旭靠在身边的树干上。
心脏在咚咚地跳,很响,很重。
咚咚。
他眼前发黑,黑幕模糊了视野,然后迅速浓重起来。
咚咚。
他用手揪着胸口的衣服,腿站不住了,身体就顺着树干滑下来,膝盖弯着,什么也看不见。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有人在靠近,声音很乱,糟心。
夏遥旭的侧脸贴上一片冰冰凉的东西,眼睛彻底看不见,意识也没入黑暗里。
……
咚咚。
他猛的坐起,脑袋发晕,胸口发闷地痛,不住的咳嗽,没注意到自己刚刚差点撞到了人。
那股冰凉的感觉又贴了上来,这次是在额头。
视野清晰了些,是白秋夜,她在探自己额头,比较温度。
“醒了?我去。”一个陌生的声音,男的,有点沙哑,带着挑衅的意思:“刚刚心跳都停了,美女手一贴就好了?神医啊。”
夏遥旭抬眼,眼底酿着浓重的戾气,说话的是个黄毛,这一眼给他看闭嘴了。
“你还好吧。”旁边有人蹲下来,藏在视野的边角,他需要扭头才看得到脸,这是个白衬衫女人,面目清秀,五官干净,画了淡妆,手里举着一瓶水,递给他这个咳嗽不断的人。
夏遥旭没接,他咳得缩成一团,只瞟了一眼白衬衫女人就扭过头闭上了眼,头很晕,胸口还在痛,随着咳嗽一阵一阵地痛,痛得他负面情绪疯长,看见个人就想砸烂他的头,把胳膊手脚全砍烂,扯了内脏再把血全洒出来。
白秋夜观察着他的状态,接过女人的水喝了一口,才把水瓶凑到他嘴边,声音冰冷:“喝。”
黄毛又管不住嘴了,表情嘲讽:“还要女朋友喂你喝。”
夏遥旭正压着心里的负面情绪,闻言浑身戾气发散,弥漫出来的杀意把黄毛和白衬衫女人都吓走了,只有白秋夜仍然把水瓶举在他嘴边,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粗暴地夺过水瓶,灌了一口,衣领上洒了不少,也不知道喝进去多少,总之喉咙咕咚一声,水瓶就被他塞了回去,接着手从风衣内侧抽出一支针剂,好似砍人似的往自己大腿扎去。
液体被推进去,夏遥旭手指颤得厉害,他控制不住得想杀人,想发泄,而下意识思索自己异常的原因又成了新的导火索,因为他不知道,于是就越发烦躁。
他把插在肉里的针剂拔出来,带出一串血液。
眼睛抬起的时候看到了远处的三个人,夏遥旭盯着他们,心里在想他们的死法。
视野忽然黑了,他的眼睛被捂住了,熟悉的冰凉这次在他的眼睛上,是白秋夜。
看不见目标,夏遥旭想着死法的思绪一顿,滔天的烦躁里出现了点因为看不见而产生的恐慌。他伸出手,试探性地在空气里抓抓。
白秋夜把另一只手塞进他的手里,五指扣着他的,指缝被填满,心里的恐慌、烦躁慢慢熄了,那只手好像山火时砍出来的隔离带,冰凉冰凉的,正把他心里的火都灭了。
过了一会,他缓过气来,浑身杀意变成了低气压,声线也低而哑,说出的话却透了一点乖巧:“……我好了。”
白秋夜盖住他眼睛的手动了动,用大拇指和中指揉揉他的太阳穴,然后才解放了他视野。
夏遥旭眨眨眼,先看到了白秋夜那张精致高贵的脸,心里好似有张网,情绪都被兜住,不至于狂风暴雨,失控地沉底爆发。
他想放手,然后解释他们不是恋人关系,可挣了一下,没挣出来。
白秋夜面色不变,把因为挣扎指缝间的空隙又填了回去。夏遥旭不明所以,却也没立刻询问——白秋夜不是喜欢肢体接触的他,她这么做有她的理由。
然后是远处的三人。
他表情僵硬,以前熟练的伪装现在也做不出来了,只好以真面目示人——他对白衬衫女人点点头,意思是抱歉。又对三人说道:
“我有病。”
白秋夜淡淡地补充:“精神疾病。”
三人都在犹豫,黄毛更是咂了下嘴,嘟哝了什么。
白衬衫女人第一个过来,也对他点点头,意思是没事。可看他的眼神是瞟着的,没和他对上视线,她害怕。
第二个走近的是个成年男人,三十出头,穿着长裤外套,脸不显年纪,气质又干净,看着像大学生。他向两人打过招呼 自我介绍道:“我在城里当老师,放假了接了任务赚快钱。”
有人开头就好办了,白衬衫女人是文职,管自己叫“小鱼”,和教师组队来的;黄毛是专职,独狼。
夏遥旭看到自己垂下的发丝是黑色的,愣了愣,脑子转了一下,被黄毛的大嗓门打断,又停了,负面情绪涌上来,把他刚闪过的思路放走了。他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不想开口说话,白秋夜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帮他做完自我介绍。
夏遥旭成了“小哥”,白秋夜则是“美女”。
大家都没说自己的名字,一是记不住,二是没必要。
做完介绍,众人开始往村子走。
夏遥旭仍然握着白秋夜的手,由她带着自己走路。才走了一百米,他就喘息起来,气管好像闭合了,呼吸困难,他从胸腔里挤出两声咳嗽,单手揉太阳穴,搞不懂自己的状态。
先是莫名其妙的情绪爆发,又是身体虚弱,一针强力恢复剂帮他站了起来,却没治好他的异常。
烦着呢,白秋夜忽然停了,这么一顿,他才发觉自己眼前又在发黑发昏。
“他像我课上跑完八百的普通人学生,异能者要两三千米。是不是身体不好?”教师慢下来,征得他的同意后扛起他的一条胳膊,扶着腰,和白秋夜一起带着他走。
小鱼捏着自己的水瓶,语气压着忧虑:“大家的异能……是不是都不能用了?”
教师第一个点头,黄毛在前面开路,闻声回头说了一声“对”,白秋夜点点头,不吭声。
然后气氛就这么停滞下来,弥漫在几人之间的低气压又叠了一层。
……
村子里没有人,风声停了,虫鸟无声,安静得令人不安。
一颗枯木站在村口,正中央、不偏不倚,就连枝条都被砍掉,只有一根光秃秃的主干。
主干上吊着一块尸骸,皮肉残存,骨骼清晰,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人体的躯干部分。它被挂在枯树上风干,面朝村外迎接这群外来人。
手脚的连接处被干脆地砍断,头颅失踪,断面露出一截颈椎骨,骨头上穿进去四个铁环,其中两个挂着锈迹斑斑的断铁链,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脚步声停下之后,空气中就只剩下夏遥旭压抑的咳嗽声,他把手臂从教师肩上收回,倚靠着白秋夜的身体,拖着步子往尸骸走去。
在剩下三人惊骇的眼神里,他站定后,顿了顿,从尸骸的最后一根肋骨处摸出一张陈旧得有些脆弱的纸条。
他看都没看,递给了白秋夜,接着蹲下,抹开尘土,只见土地下露出了一根绳子,拿起来一扯,便扯出了一块覆盖着泥土的木牌。
黄土之下是暗红色的湿泥,夏遥旭拍了拍木牌,上面用血液写着一行字:
“好心人,帮我找找我缺少的部分吧。”
围过来的三人保持着沉默,正思考着从何找起、去哪里找残肢断臂呢,就听白秋夜毫无感情地念出了纸条上的字:
“找不到就用你们自己的给我!”
字迹草率,连笔和笔画简写让识别度急剧下降,小鱼过去瞥了一眼,一时没有辨识出来任何一个字。
“所以是叫我们把它的肢体找全?都烂完了吧找什么啊。”黄毛也去看了纸条和木牌,他瞄了一眼就走了,鬼画符,看不懂。两步走到尸骸旁,打量了一下颈椎骨上穿着的四个铁环:“四个?分头搜村吧。”
教师和小鱼点点头,白秋夜把纸条放进口袋,扶着夏遥旭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两人全程没有发话,也没有和他们交流的意愿,教师在他们后面喊话:“午后在这里集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黄毛翻白眼:“病秧子和蠢女人。”
小鱼背着黄毛骂他傻逼,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表示不理解和贬低。随后与教师商量好搜索的方向,几人就分开,各自去村子里搜索了。
……
夏遥旭躺在了一张木板做的床上,脸色苍白,四肢发软,时不时做几个深呼吸,好似上了岸的鱼。
他接了白秋夜递过来的水,问道:“你觉得有几个部件?”
白秋夜答:“不止四个。”
夏遥旭:“我觉得不止四个。直觉的话……应该有八个。”他呛了一下,咳嗽了一会,抹去嘴边的水,也放下水瓶,继续说道:“我有一些想法,我需要单独呆一会。你去找找肢体吧,鼻子闻得到吧。”
白秋夜点点头,凝视了几秒那个黑色的发顶,忽然上手揉了揉,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因为喊得太急,他快速呼吸了两次,问道:“你……心情很好吗?”
背对着他的人顿了顿,右手抬起,头颅微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是。”
夏遥旭不出声了。
白秋夜感到背后的视线移开,默默挪动脚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
时间过得很快,这是在说事实,因为从惨白天光到阴云露日,仅仅只过去了三个小时,他们身上可以查看时间的仪器完全不动,只能靠辨别天色判断时间。
第一个来枯树下集合的是小鱼,她手里拎着一块卷起来的粗布,包着两个长条状的东西。她向每一个后来的人点头示意。
很快,教师和白秋夜也回到了枯树下。
教师托着一卷草席,裹着一双断腿,肌肉组织和软组织已经没了,只有腿部的骨头露在外面,听声音似乎还挺碎的,不过看他泰然自若的神情,应当不会有遗漏。
小鱼将东西放在了一块,她和教师手上指甲里沾着暗红色的湿泥土,张望了一下,没看到黄毛,也没看到夏遥旭,出于关心病员的心思问道。“那位小哥呢?”
白秋夜朝不远处的屋子看了一眼,意思是在那里面。
等待的途中,教师和小鱼开始聊天,话题是关于自己的工作,讲述了数个由真实事件改编的,神经领导和脑残甲方的笑话故事。
期间他们也想让这位漂亮的白发小姐也加入话题,但怎么也打不开她的话闸子,不过她会在某些时候反馈一些语气词,两人全当是为了避免他们尴尬。
其实白秋夜真的在听,只是她的工作不是那么日常的东西,也不有趣,大部分沾着血腥味和令人讨厌的“身不由己”,不合适拿出来当谈资。
可教师和小鱼聊完了,都没等到黄毛。
沉默着又等了十分钟,教师开口了:“我们去找找人?”
小鱼同意了:“不能一直干耗着等他。”
白秋夜还是不表态,望着埋木牌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离开了。
白秋夜回过神,忽然走到一间屋子里取来铲子,开始挖埋木牌的地方。
一铲子一块土,暗红色的湿土被铲起,堆在一旁,下一铲又能挖出更加潮湿的暗红色泥土。就像是有人用血液浸湿了这片土地,血液在土壤间流淌,一遍一遍渗透又一遍一遍析出,最后与每一粒土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液体和固体。
从粘稠的泥土里,她取出一张软趴趴的纸条。
身后有东西拖行的声音——活物,拼命挣扎,却收效甚微。
来人沉重而费力,每一步都像最后一步。
肺部如同破了洞的风箱;气流进入气管就像针扎一样痛苦;哪怕海啸般翻涌的情绪正拍打着岌岌可危的心理壁障,下一秒就会因为那些情绪而失去理性,他还是将这个活物拖到了这里。
白秋夜收起纸条,回头转身,正对着他,金色的眸子里淌着宁静,而身体语言却透着愉快、亢奋——她伸出手,随那个满身血腥的青年扑进臂弯。
越发狂暴的情绪需要发泄,一时的平静只是因为压制得好,它们还是在那,争先恐后地晃荡,然后变成压过防线的第一道浪。
……
小鱼其实没有走远,她在选择从附近查起,听到拖行声时,她刚刚进入一间房屋,推开里屋的木门。
她以为那是黄毛找到了残缺的头颅,却不想手持着拿回来,而选择用某种东西将东西拖回来,所以她出去看了。
——以躲在门框边的姿态。
她从小受到正常教育,作为治疗师,她也看过许多血腥恐怖的伤口,她一眼就能断定,黄毛的四肢完全折断,胸腹塌陷是因为肋骨骨折,骨刺扎进了内脏,他口鼻溢血,头颅虽然完好无损,却发不出声音在,嘴里不断流血咳嗽是因为舌头被割断了,这么下去,窒息恐怕会成为他的死因。
然而她并不是不能理解。黄毛嘴欠,说话得罪人,在没有法律和道德的荒野,必然会遭遇报复,无论是谁对他动手都情有可原,她不会产生任何一丝同情。
她只是,对“笑”这一动作有了一些疑惑。
……
夏遥旭坐在地上,让白秋夜给自己扎了一针,这次不是恢复剂了,是生命维持剂。他脱力到握不住一支针剂,全靠白秋夜才没直接躺倒在地上。
教师先开了口:“他怎么了。”
夏遥旭慢了几秒才有反应:“想杀我,把我肢解了填充尸体。”他的目光向上,看向了吊在树上的尸骸。
教师默了一秒,转移话题:“现在还缺个头颅。”
“不缺。”夏遥旭勉力抬手,指了指黄毛,“砍了,给它,还为我们省了事。”
没人接话,除了黄毛在昏迷边缘痉挛两下。
夏遥旭再次开口:“不是说了吗?‘找不到就用你们自己的给我’。”他第二次指着黄毛,面露嘲笑、语气不屑:“我们不可能拿得到舌头和眼睛,想凑齐部件一定得死一个人,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正常寻找,哪怕不知道我们需要那两个部件。结果送上门来,给了我正当理由动手。”
白秋夜递给他一张纸条,然后去取卡在树桩上的斧子。
小鱼代替她搀扶夏遥旭:“您能说明一下吗?”
夏遥旭展开纸条,那是一张报纸的一部分,刚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要找的东西,是手脚、头、舌头、眼睛。”夏遥旭的声音很小,也不连贯,没吐出几个字就要喘口气缓一缓,“这是五年前的新闻,一个女人被挖了眼睛、割断舌头,就过了一年,她被倒吊在树上放血,弥留之际被放下来,砍掉了手脚。理由是传染病。”
教师接了话:“这个村的村信使说,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个疯子,但他们挖眼割舌,是为了让她变成瞎子哑巴。
他们在造守村人。”
白秋夜回来了,斧子扬起落下,话语间就多出了剁骨斩肉的声音,黄毛没一点声音,他本来就快死了,夏遥旭用工具砸断了他的手脚胸骨,却没碰他的脑袋分毫。
“对。”夏遥旭咳嗽起来,片刻后压制下去,接着伸手指向村子的大道:“那里有烧过东西的痕迹,屋子里有飘走的纸碎片,土地上还有一些脚印,有规律性。我不知道是什么活动,反正对女人来说,不是好事。
你们在挖掘地,有挖出红泥吗?”
两人点头。
“放血不止一次。他们让女人活着,血洒在了村子各处。”
白秋夜已经把脑袋砍了下来,眼珠不用挖,舌头则被夏遥旭扔在了黄毛的外衣口袋里。
“她先是恐惧,因为自己看不见了,说不了话,还有巨大的疼痛。”夏遥旭说。
随着他的说明,两人明显感觉到他的狂躁的情绪在平复,可又有一丝怪异感夹杂在里面,却不知如何去形容。
“然后她愤怒。她想报复那些人,却做不到。”
白秋夜砍断了绳子,尸骸被放下来,底下垫着一块麻布,她解开两人带回的肢体,面不改色地将它们拼接到尸骸上。
神奇的是,肢体凑近尸骸,对应的连接部分就会自动连接,骨头们好似并未死去,古怪的光泽流淌在表面,而尸骸越完整,它们就越富有“生命”。
仿佛时间倒流,尸体在复活。
夏遥旭接过白秋夜递过来的,包裹着黄毛舌头的布片,笑着看这具尸体慢慢活过来。
“她只能挣扎着,在一次次失血里等待足够她死亡的那一次。”
尸骸站了起来,头颅摇摇欲坠,黄毛的脸消失,变成了另一个人的面貌。
隔着几米,它向夏遥旭伸出手,白骨化的手指指了指他手中的舌头,接着摊开。
夏遥旭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它,周身的低气压不知不觉散了,先前的暴怒烦躁好似一个幻觉,他又感觉不到仿佛滔天海啸般翻涌的情绪了,他露出一个微笑:“你想要吗?”
它点头。
夏遥旭伸直手臂,掌心躺着那个布片,摊开,里面是一条红色的舌头。
“那你自己来拿吧。”他神情无奈,完全看不出一丝紧张,像是面前站着一个正常人,而不是一具活过来的尸骸:“然后放我们回去,时间久了,我真的会死在这的。”
他的秘密在心脏,在这个禁止异能的区域,长时间停留他会衰竭而死。
尸骸不能说哈,于是它点头同意,一步一步,摇晃中带着稳定,走向夏遥旭,从他掌心取走了舌头,张开嘴,塞了进去。
片刻后,似乎是适应完毕,它环视四人,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生硬,诡异沙哑的声音:“谢谢。缺失的部分已经带回。你们可以走了。”
眩晕突如其来地袭击了所有人,景色在视野边缘分快后退,等他们回过神,已经回到了最初进入的地点。
面前没有结晶壁障,四周也没有浓郁的雾气,空气中闪烁着点点晶莹的光,落在手上身上发出轻不可闻的响动。
夏遥旭晃了一下,跌倒在地,不断地大喘气,好像刚从水中冒出头颅,在憋死的边缘走了一遭。虚弱感正迅速离去,他听得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不再微弱,衰竭正在退走,健康又回到了身体内部。
白秋夜站在他旁边等他缓过来些,教师和小鱼和他们不是一个地方进入的,出来自然也不是一个地方。
她眼里一片清明,只是手上身上沾了血迹,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很简单的故事。”
“我们目前碰过最简单的故事了。”夏遥旭站起来,取出水瓶给她清洗血迹:“要不是那个黄毛先动手,我还在发愁怎么在一天之内找齐部件。”
晶壁消失后,其内部的区域就显露出来,没有什么村子,只是一片废墟,骸骨半埋在黄土里,只剩主干的枯树上吊着一根空绳,地上则鼓起一块土包,土包后方插着一块木牌,暗红浸染的牌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写。
两人并肩而立,注视了几秒那块牌子。
白秋夜歪了歪脑袋,视线还在牌子上,尾音微微上扬:“回去?”
夏遥旭算了算时间,也没移开视线:“还有半天假呢,吃饭去。”
他们最后向木牌浅浅弯了弯腰,似是有些无所谓之前的经历,然后才同步转身,徐步离开。
作者:米琪雅
标题:夫人的遗物
五千字不到的一个短篇!我觉得完成度还挺好的诶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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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的脸隐在香薰逸散出的烟气里,显得陌生又熟悉,我低下身子为她掖好被子,恍惚听到一声低沉的笑。我抬起头,看到二十年前夫人的那张脸,似乎叠在阿音的脸上,那一夜惶惶不安在黑暗里的逃亡,又立刻回到我的脑海中。
“母亲,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她小声地催促起来。我嗅到她周身缭绕的香气,感觉我和夫人的位置悄然置换,只是小小的我,似乎未能从那一夜就此逃离。
阿音是我的女儿。
她今日回家的时候,我正看着山坡的竹林出神。
这座宅邸坐在密林边缘,要顺着石板铺就的小路走上好一阵儿才到城镇。逢魔时刻,光压着沉沉的风坠下来,让人的影子长如细竹,被婆娑的竹叶裹成暧昧不清的样子。我总拼命留意去听竹林被风拨乱的喧嚣里,有没有不该错过的声音。有时候是鸟叫,有时候是狐鸣,更多是惊鹿受不住水的蓄积,竹筒的一头嗑在石头上发出闷闷的响动。
阿音也不喊我,静静地站在我旁边。我留意到她的时候,她也如我一样看着竹林发呆,但是被风一激,下意识地咳嗽起来。她穿着秀气可爱的八重樱和服,乍看如人偶娃娃一样美丽,眼睛亮得像被月亮洗过。她把手鞠球抱在怀里,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腕,仿佛会在夜色里发着光。
“夫人……”带她回来的妇人跟在她后面喘着气,好像带阿音回来是负担很重的事情似的。
“辛苦了。”我一只手牵住阿音的手,让下人把阿音的手鞠球收好,准备领她回去吃晚饭。那妇人却十分冒犯地上前,用眼神示意我有重要的话要讲。
我沉默地往旁边错了两步,让下人先带阿音回去。正想转头,我好像看到阿音对我笑了笑,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婉转妩媚,再仔细一看,她还是和刚回来一样,面上十分平静,对我稍稍点头,用袖子掩住嘴巴,小声咳嗽着,往内屋里去了。
仆妇见阿音进了屋,立刻小声对我说:“夫人,今天阿音小姐一直在玩手鞠球。她……”妇人有些吞吞吐吐,我不悦地皱了下眉,她机敏地快速讲了下去,“我一直没留意她在看什么,后来绕到她前面才发现,她把养在荷花缸里的一条鱼丢在地上,看着它扑腾,然后在一旁静静地玩球。我发现的时候,那条鱼已经不再动了,阿音小姐让我把它丢进小溪里去。夫人您之前说让我留意一下阿音小姐,所以想着这事有必要告诉您。”
说完她就不再多话,恭敬地垂下头。
我眼前立刻出现阿音不做声地拍着手鞠球的样子,小小一团玉雪可爱的人,身旁是一条颇有生命力的鱼,在湿漉漉的石板地面上反反复复翻跳着,幻想着下一次起跳就能落到象征着生命的水池中。而她随着这节奏拍着球,既不动手捞它,也不远离它,而是一直看着它挣扎直至死去。
我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辛苦了。”
妇人听完我的吩咐,脸色变了变,失望和狼狈交替在脸上闪过。但对我来说,这确实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几岁的小孩子对生命没什么敬意,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
我听着竹林的喧动,心想,今晚阿音又会缠着我讲鹰野夫人的故事吧。
阿音从小就有不明原因的咳疾,我和丈夫都没有这个病,但大夫说这种病大多是遗传,可能我们祖辈有人得过,所以阿音才会生病。丈夫听过就问我,是你母亲得过的病吧,我便低下头默认。
我将阿音床前悬挂的那枚镂空香囊里填上香药点燃,不多时,渺渺的白色烟气伴着熟悉的香味发散出来。阿音用过晚饭不久就会困倦,但她总要拽着我袖子说:“母亲,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
她用被子盖住嘴巴,似真似假地低低咳了两句,我觉得她这时流露出的小孩子的狡猾十分可爱,让我没办法拒绝。我就会点头道:“好,那就再讲一次。”
那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
阿音现在过着非常舒适的生活,除了有治不好的咳疾,有时候表示没有同龄的朋友有点寂寞,我觉得她的生活非常幸福——而这参照的对象,正是我的生活。我出生的时候,正值此地战火纷飞,我从懵懂无知的幼儿逐渐成长为有所知觉的少女之际,每日都在忧心何处能觅得更多食物,会不会第二日就草草死于某地。
阿音已经很难想象饥饿和疲惫可以让人煎熬到何等地步,这座城池如今平静祥和,百工百业颇有生气,一切井然有序,但战火中,大家都惶然,家里屯的食物和金钱,轻而易举就会被邻人抢夺,如果没有付出生命也要夺回的气势和决心,那就只会一直被欺辱。
有一次我讲到这里,丈夫在门外听了头两句,大为惊讶,拉开纸门问到:“那时你生活竟然如此艰难吗,我听说鹰野家虽在战火中受到几次兵匪洗劫,总算还能保有一点体面。”我听到他这样搭话,挺直后背不予回答,他自觉没趣,又因打断故事被阿音气恼地瞪了一眼,讪讪地退出了房间。
终于有一日,听闻此地城要破了,我惊慌失措之余,被大人挟带着上了一辆车,那辆车被密实的芦苇和细柴形成的柴堆裹住,长车的后方有一处窄窄的门,我顺着爬进去,黑暗中隐约看到七八双同样惶惶不安的眼睛,大家似乎是要用这辆伪装的柴车,在城破之前通过一层层毫无理由的筛查,逃到隔壁城池去。
我就在这时候闻到了那股香气。它虽然带着浓重的药味,却不带着让人烦躁的病患的死气,反而让人心里无由地平静了一些。那是夫人惯用的香囊球,因为她一直有咳嗽的疾病,所以请人配了药,可以助她调养身体。
夫人看到我看她,就笑着朝我招手:“来我这里。”
我不做声地坐到她旁边,低着头去瞥她的衣服,她穿得相较于我想象中的样子要更朴素一些,是一身灰黑色的和服,在黑暗中,随着她抬手去调整香囊,有低调的银色丝线在袖口若隐若现,要近到像我离她这么近的程度,才能看清一点。
柴车缓缓地开动了,夫人平静的脸上也像是有一些紧张,但是察觉到我在看她,又改换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在一片黑暗的柴车里本应看不清她的脸,数次给阿音讲述这个故事时,也一遍遍怀疑,我是不是在记忆里把想象中的夫人的表情叠加在了一起,我时而觉得她有一张将死老人一样沉凝瘦长的脸,时而觉得她有着莹白如月的干净生动的脸,她的表情也在我脑海中含混成一团,但是我又说不出地觉得,这就是她。她腰带上挂着那枚缓缓燃烧释放着药香的镂空香囊,在柴车的车辕发出磕碰声响的时候,她会用袖子掩住口鼻,低沉喑哑地咳嗽一两声。
我每次讲到这里都会停下来,去调整一下香囊里的香药。而阿音就会问:“这就是鹰野夫人遗留的东西吗?”
我对她点点头。
在缭绕的烟气下,阿音可爱秀气的脸也变得有些妖冶起来,我看着她瘦弱的手臂支起身子,痴迷地看着香囊,想要听我继续讲下去的样子,心里就会微微一动。
我继续讲了下去。这个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
柴车每次经过查验关卡的时候,车内的空气就会异常沉凝安静,车外役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和车夫好声好气的陪笑轻而易举就会传进车厢,有时候车尾和车头的柴堆会被搬开查看,有一次,甚至有短刀刺了进来,我们都用力捂住了嘴巴,生怕不小心发出声音,那这一车人的性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阿音也跟着我的故事捂住了嘴巴。
在经过了五次这样的盘查,车轮触碰地面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有力的时候,我看到夫人似乎微微轻松了一些,她侧耳听了片刻,低声说:“已经出城了。”
这句话让车厢里的几人都小小地雀跃了一些,大家只待在下一个关隘前,约定好的地点下车,就可以离开痛苦,奔向更有希望的所在。
而这时候,我心里却有不安的惧意,有什么很不妙的感觉在我胸膛里蓄积,连夫人随身缭绕的香味都变得有些凛冽起来。明明车轮的声音还在正常地向前,可是,我好像听到了风在呼啸,不对,明明没有声音,周围寂静无声,可是,既然有车轮的声音,怎么会寂静无声,啊,不知什么时候起,车架已经停了下来。
我听到车夫极恐惧地大叫,随后是有尖锐的穿透皮肉的声音,再然后,沉重的脚步声朝这边一步步走来了。
我那时候满脑子只剩下逃跑的想法,但就像在野外遇到黑熊的小鹿,只知道僵直地坐在原地,像是在等待迟早要来的死亡,身体和大脑断了线,都不知道如何指挥自己的脚挪动两分。
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香囊的烟气,重重咳嗽了两下。
脚步声停下来了,随后,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的声音。
“什么啊,我还想谁有这等安排,原来是鹰野夫人啊。”
夫人笑着从脚下的柴堆里拔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然后平和地示意其他人坐着别动。她明明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弯折着身子,缓缓走出这座空气污浊的狭小柴车,行动却让我感觉如此优雅。她把柴车后方的草垛推开,就像这里只有她一人一样走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因为我只能在车里发抖,心里汹涌着凄惨大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但我明明心里溢满了狂乱的嘈杂情绪,身体还是忠实地把倾听到的声音反馈给了脑子,让它牢牢记住今晚发生的一切。我听到夫人似乎在车外压抑着咳嗽和对方说了一两句话,突然响起锐利的武器相碰的声音,金属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随后又是两三声沉闷的响声,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当夫人手持着行灯出现在窄小的柴车入口处,我终于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她的发髻完全散乱下来,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本来还想送各位到前面的坡地,现在是不行了,就在这里别过吧。”
没有人讲话,大家沉默地从车里爬出来,颤抖着给夫人磕头,然后离开,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不是她的话,现在自己应该已经是尸体了。
大家一旦离开,就像回到溪水里的鱼一样,倏然消失在沉沉黑夜里。这辆溅满血肉的柴车,孤独地停在原地。我抽泣着,缓缓从车里爬出来,跟着夫人,看着她咳嗽起来,然后倚靠在溪水旁的花树下,我低声地对她说:“母亲大人……”
这一夜后,鹰野夫人的生命就停留在了这株盛放的白色梨花下。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阿音每次听完,都露出有些不够满足的神色。她明明已经听了几十次这个故事,却还是想再听一次。
这让我想轻轻抱住她,细细看她的眼睛,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她会问我:“母亲,鹰野夫人只留下了那枚香囊吗?”
我点点头,我带走了它,它是一枚极为精巧的镂空香囊,里面除了燃烧香料的空腔外,下一层还有一个密盒,里面有所填香药的方子和鹰野家的徽记。我靠这枚香囊,战后取回了鹰野家的小半产业,更多的,就不可避免地失散损毁于战火中了。
我将这枚香囊封存了很久,直到有了阿音,医生又诊出她胎里带出的咳疾,才又寻出来,让医生辩了方子,重新制了香药。
我低头想要催她入睡,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沉入梦乡,我看着阿音恬静的面庞,心里有奇妙的涟漪一层层荡起。
她竟然和夫人长得如此相似。
我伸手攥住那枚镂空香囊,任由灼热的烟气熏烫我的手掌。这持久的疼痛啊,和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那一日,我对夫人哀哀抽泣着说:“母亲大人……”
她则笑着从高处不带情绪地凝视着我:“这是谁家的女儿,怎么贸然管我叫母亲呢?”
我伏下身子,浑身都在颤抖:“夫人,您需要一个女儿,不是吗?”我指着她身后空虚飘落的花瓣说:“如果小姐还在的话,您不希望她继承家业,拿回鹰野家的一切吗?”
她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低低咳嗽起来。似乎自己已经想通了什么,不再问为什么我会穿着和她的女儿相似的衣服,明明我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卑下的贱民。
“那孩子,没有逃出去啊……”夫人苦笑着,将按在腰腹间的手挪动了一下,大片黑红色的血液从她黑色的和服上缓慢地流到了地面,她无可奈何地摇头道:“这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比起活着……也罢!”她突然精神振作了一些,对我说:“把头抬起来吧,既然你想要,那么就给你。你手中那柄苦无,也不用再拿着了,我注定要死在这梨花树下。”
她完全彻底地看透了我。我那些卑劣、阴暗、无可抵赖的贪得无厌,在夫人的眼睛里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就背负着这样苦痛的遗留之物,用鹰野家的名字活下去吧。
她留下这样的祝福,或者说诅咒,在我的怀抱里用力地呼吸着,咳嗽着。在我的故事里,鹰野夫人像瞬间绽放飘散的花瓣一样离开了人世,但真正的死亡何曾宽悯地垂怜世人,即使她知晓生命将走到终点,生命本身也粗鄙地努力想要活下去。我用手压住她的伤口,感觉血液无法止住地从指隙间涌出,她的每一次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在我的手掌留下烧灼的刻痕,我就这样拥抱着她,一只手压住她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死死攥住凶恶的武器。香囊里逸散出的香气如此浓烈,自此覆盖了我的全部人生。
如果有人看见,深夜摇荡的灯火旁,飘散的梨花花瓣下我们二人的身影,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女儿拥抱自己的母亲,但我和夫人都知道,我只是在等待她终于死去。
就像阿音沉默着拍手鞠球,看着翻跳在地面的小鱼逐渐死去。
莱思人们好奇地盯着最后一节铁轨焊上缺口,将整个铁路熔铸为一条精美完整的线段。——列车,这个仅存在于弗朗次技术设想中的存在,在莱思犬之氏族的牵头和施工下,化作了大陆上的现实与奇迹。
当施工完成,操纵着魔导器的犬族人根本顾不上身边高大稳重的狼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整个莱思的领导人——他就那么摇着尾巴抱了上去,凭借着自己的怪力让领导双脚离地,在空中转了个悠然的圈。
“该死——09E1,你就没有别的庆祝方式吗。”
“你说得对老大,列车还没有试运行,我们的庆祝为时尚早……”
“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快把我放下来!”
莱思的列车主要用于跨越雪山地区的高寒地区,善战的莱思佣兵们从高河山谷来到莱思故乡的边界上,这些经历了战场上残酷搏杀的战士们侥幸存活下来,却又不得不面临着莱思严酷寒冷的自然环境。就这么化作冰雕永远滞留在故乡的边界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弗朗次爆发的大规模战争对佣兵的需求数量急剧攀升,大批大批的佣兵就此离开自己的故乡,在异国的战场上追逐荣耀与力量。
是啊,几年的时光对于战士不过短短一瞬……那么自己也必须为他们做些什么才行。
于是滞留在莱思的犬之氏族在狼的号召下聚集起来,叮叮当当地开始修建起童话之国的铁路,只为了迎接在弗朗次战场上满载着荣耀和战利品归来的战士——狼如此想到,他甚至还想在车站配备载有热饮的机器。
年幼的绵羊却对此感到很困扰,不为别的,作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山山谷中,她每天都没办法再赖床了。虽然她本身就不是个爱赖床的孩子。
无论男女,莱思人都是强大的战士,甚至拖家带口前往战场的情况也并不少见。这些平日里对绵羊温柔无比的叔叔阿姨们将自己的钥匙一股脑塞给绵羊,她需要做的就是时不时扫去房中那些堆积起来的灰尘。
结束了一天的扫除后,莱思的天空也被极光涂抹成了荧光荡漾的涟漪。虽然这几年莱思逐渐立起了形形色色的路灯,但绵羊还是更喜欢循着极光的摇曳回到自己的家中。
自从弗朗次爆发了战争后,每一个新年都只有孩子和老人们孤零零地拼凑出一个家庭单位,而那些老人在战场上如何一刀将五个敌人劈成十份的故事,孩子们已经听腻了。绵羊甚至能够倒着将这些老掉牙的故事讲出来……
莱思佣兵工会的人抵达了这个小小的村落,狼环视了一圈,确认了这里也只有老人和一些孩子们。
他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是因为在自己的童年中家人也总是缺位的,而是因为他作为莱思的首席领导者难以忽视莱思孩童的教育问题。
“我们的首领带来了关于前线的战报……”
“遥远的弗朗次爆发了大规模的……灾害……全部……阵亡者名单……”
绵羊不记得她那天都听到了些什么,孩子和老人们的嚎哭和激动几乎淹没了正在念诵的阵亡者名单剩下的名字。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绵羊已经成长为了能够独立外出的大姑娘。她来到曾经的列车遗址,轻轻抚摸那些已经因为锈蚀而废弃的铁轨。
绵羊和伫立在车站的高大的狼人擦肩而过,对方的身高几乎是她的两倍,但绵羊的表情上没有一丝恐惧。
”将所有人送上战场并不是唯一的路。“
绵羊如此说道,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莱思,也离开了”莱思“——她的视线前方,是名为一个沃茨的古老国家……
列车已然废弃,曾经准备迎接他们的列车,已经再也等不到那群将要归家的人。
倘若没有佣兵制度,父亲就不会死了吗?母亲如此坚信,但小羊并不这么认为,聪慧的她早就意识到了父亲去当佣兵的根本原因:他们家那贫瘠的土地无论是耕种还是放牧都不足以养活自身。这是莱思人被源源不断地投入战争的悲剧源泉。
直到绵羊成年,她们每年都能收到来自工会发放的抚恤金。来送钱袋的兽诞者毕恭毕敬,仿佛在替什么大人物办事一般。 绵羊曾以为只有她们得到了特殊的照顾,后来却发现战死家属的家庭都能收到同样的抚恤金。
成年那日,绵羊找到了一份作为佣兵加入遗迹探索队的工作。
她将攒下的钱点了又点,塞进神色黯淡的母亲手里。
“妈妈,我不是去当佣兵。我只是……去问神明一个问题。”
(存檔用)
針頭與格子裙
——偽娘與護士姐姐的愛情(?)故事
原曲:Magnet
作曲:流星P
填詞:Rex·C·Jing於二零一三年七月三日
最後一次屏住呼吸 看向鏡中的自己
梳齊長髮披散在肩上 雙唇點染如桃英
硅膠襯出完美弧線 裙下剪出絕對領域
黑絲勒出殷(yan)紅痕跡 心挑動戰栗
刺眼白墻是太陽賜下光明
鼻腔充斥酒精味的空氣
隔著厚實床簾 望不見身影
啊 冷漠的妳 如何才能靠近
回頭吧 別繼續罔顧
看向我 將眼神停駐
妳的頑固 卻令我快樂顫抖
享樂般抽搐
快刺穿這肌膚
用唇瓣吸吮那痛楚
言語在鞭笞 無法滿足的渴求
唯有愛撫才能救贖
空氣正凝固於等待 胸腔叫囂著呻吟
仿若被時間拋棄 獨自留在這雙人遊戲
這岔路又該如何繼續 必須抉擇的命運
絕望蒼白蔓延無盡 壓抑著恐懼
接受這殘酷入侵 無處逃避
不如拒絕清醒 喚我的名
就此縈繞在耳際 不斷沉溺
啊 蠱惑低嚀 似罌粟的甜蜜
來吧 快將身體暴露
好的 再用手指催促
褪去外袍 放下矜持與嚴肅
就此屈服
快刺穿這肌膚
吻吧 來感受這溫度
剖開心臟 讓熾熱鮮血迸出
為妳蒙上愛的迷霧
透明液體閃爍著剔透晶瑩
滑過了指尖滴落在掌心
留下黏稠的觸感 刺激神經
啊 快告訴我 再堅守的意義
別猶豫 將身體暴露
等不及 用手指催促
解開衣扣 滑落腳邊的矜持
喑啞窸窣
快刺穿這肌膚
讓身體享受這屈辱
摘下妳無情面具 打碎這冷酷
用舌尖玷污
藥液被注入
再將針頭用力抽出
撕裂血管 任鮮血順著白骨
擺脫束縛
別再次辜負
是的 大腦早已寬恕
服從踏入慾望漩渦的舞步
染上我愛的劇毒
「你丫的到底還想不想打針!」
「…………我打…………TWWT」
死线狂奔,再次尝试看看写个短篇。这个只是开头,希望下个月还有跟梦有关的题目,这样起码有可能能把这篇完整版发出来。
开头就不要评了。
即使是对于伦敦这样的巨型城市来说也有容不下的东西,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说:总有一些过于纯洁脆弱的新枝不适宜过早的接触伦敦这个巨大的染缸。不要搞错了,女王的国家依旧是资本主义的发源地,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准入价格,只不过有些更加慈和些,将它们直接写在了脸上。比如位于伦敦远郊的这座私立公学,它与它的同类一样,使用古建筑作为校舍,有着平整的草坪,使用各种能让人在看到的一瞬间就能联想到古老或是昂贵的东西作为装饰。但它也与它的同类不大一样,比如它实际上建校时间很短,如果有人能够越过持炬者们假设的种种障碍,那就不难发现,这片郁郁葱葱沉静和谐的古建筑群在五年前根本不存在,占据这片空地的是一家被关停的高污染企业,它的厂房虽然也颇有些年头,但是得益于工业革命时期数十年如一日的排放,这片地皮可以说得上是寸草不生。而且因为所有方的复杂成分,它从一百多年前就开始的破产清算直到五年前才终于结束,在这期间,伦敦本地的黑帮为这片地皮添加了多种腐质作为营养。伴随这些好心的营养物质一同渗入这片土地的还有数不清的怨灵厉鬼。横死的悲愤恨怨是绝佳的招灵材料,所以除了这些品类常见的鬼魂,还有些不那么常见的漏网之鱼也栖息于此:直到五年前,进入废墟探险的好奇宝宝们慷慨的向附近警局与公务人员们分享自己劫后余生的悲号,并且众口一词的发誓自己在工厂废墟里看到了恶魔。
不过这些传闻与现在的公学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认为圣经故事里那种长着羊蹄子羊脸的怪物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今天的公学内部也静谧和谐,正是午间小憩的美好时刻。
亚瑟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疼痛并未如约出席,但他却顾不上那许多了,他手脚并用的试图逃离。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论他如何运动,都无法远离近在咫尺的那只金色的横瞳。巨大的恶魔向他附身,为了减少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尽可能用单侧的眼睛贴近他。尖叫、泪水、鼻涕伴随着再也无法压抑的恐惧一齐迸发。那只巨大的黄色眼睛是离他如此之近,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忠实的照映出他的丑态。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在片刻之后,那只眼睛中的镜像发生了变化,男孩停下了尖叫,他像是被镜像蛊惑一样,居然伸出手去触碰那只巨大的黄色眼睛。但就在他态度转变的一瞬间,几乎无法被人眼完全观测的巨大恶魔开始飞速缩小,并且在他的手指真的碰到对方眼睛之前,一只小小的,沾着些煤灰的手阻止了他:
“亚瑟 林赛?”
亚瑟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还没有他高的……绵羊人,大概吧。绵羊人似乎很不满意他的反应,他大声的清了清嗓子。这个动作使亚瑟想起自家的管家:金先生是个非常和蔼的中年人,但同时也有着非常严肃的一面,特别是在自己闯祸之后。但是眼前的小个子就完全没有那个气势了,虽然他也穿着一身非常讲究的西装,但当你浑身都长满了软绵绵的黑色卷毛,威慑力可能的确是一件比较难以追求的事情。
“国王在找你。”
“什么?”
绵羊人皱起了眉头,后退了两步,那只小小的手向着身后的方向做出一个展示的样子:
“那座城堡的国王正在找你。”
亚瑟顺着它的动作向后看去,果然在地平线上看到了一座巨大城堡,它用深棕色的石料构成的石墙狠狠地扎进周围的土地。亚瑟盯着那城堡看了一会,终于意识到违和感从何而来:没有护城河、箭楼,城墙顶上光秃秃的,几乎没有任何遮蔽,更不要提那过分宽阔且大敞的城门了。男孩顺着自己的观察沉默了一会:
“可我没说我是不是亚瑟 林赛。”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那个绵羊人猛地扭过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一声,随后以一种与它毛茸茸圆滚滚的外貌完全不符的粗犷声音说:
“我他妈的不在乎。”
亚瑟没来的及反应,就感觉肩膀上被推了一下。下一刻,他就已经站在了王座厅里:
“亚瑟,你终于来了!”
戴着巨大宝石王冠的中年男人大喜过望的向他迎了上来,但他肩上披着猩红的大氅,但内里却穿着一件明显不怎么合身的淡蓝色休闲衬衫,如果说上半身起码在尝试,那下半身无疑是彻底放弃,亚瑟看着那件印着粉红火烈鸟的沙滩裤和白色洞洞鞋愣了愣神,终于确认了一件事:他在做梦。
Vol.232「梦境」《梦里发癫》
作者: 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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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为了躲避超人的追捕,藏身地底,拼命向下挖掘,直到挖穿地层。当他俯身望去,看到超人浮在空中,停在云朵与云朵中间,正抬头向他望去。
“我们的世界是内外分隔的两层,我一直在这里等你。”超人说道。
“不!”绝望让赌徒涕泗横流,“难道我永远逃不脱吗?我绝不跟你回去,绝不再做你们的试验品!”
赌徒有多狂乱,超人的笑容就有多柔和:“谁说你是试验品的?我们只要你再去赌一局,大家都爱看你的赌博。赌徒总是会赢,所有人都这么说。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人给你塑像,尊你为幸运之神。”
“我不再赌博了。”赌徒擦干泪痕,丢下这句话,转身爬回坑道,继续逃亡。他穿过干枯的老树根和青涩的嫩茎,像只兔子一样在地下钻营一条又一条坑道,直到分不清上与下,前与后,分不清任何一条出路。
“看来我要死在这里了,抱着我那可悲的理想,溺死在泥土里……”赌徒把自己埋在土里,放弃了挣扎。
一个声音透过土石传来:“你就这么放弃了?那你欠我的什么时候还,从前你总是赌输,输掉的可都是我的子儿。”
有根什么东西穿过你曾,缠住赌徒的手臂,那上面有什么刺痛了他的神经。光明照开洞口,将他拉扯出来。
“不会比挖地里的番薯更困难了,”独臂的侠客站在那里,随手扔掉手中的玫瑰根茎,“你从来就没想过,你离地表已经如此之近了吗?”
“侠客,你又为何来的?”赌徒侧过头,愧疚地不敢看那只空荡荡的衣袖。
“我要再和你赌一场。”侠客说。
“我已经不赌了。”
侠客就像没有听到那句回应,自顾自地说话:“我还有一只手,虽然已不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利手,也是久经锻炼的好手,勉强也够赌一场吧。”
“就算这次你赢了,又能如何?你的手也回不来了!”赌徒喊叫、哭闹,想要逃避一切。
侠客仍是洒脱笑着,单手拔出长剑,越过赌徒肩膀,指向他的身后。那边的坑洞里,超人正慢慢浮上,他的态度依然柔和,笑容依然完美无缺。
“我们就赌这场追捕,赌徒。我押你逃得脱。”侠客挡在赌徒和超人之间,为赌徒指出方向,“逃吧,赌徒,你的路在那边。”
赌徒头也不回地跑开了,就像一匹睁开挽具的野马。
当星与月在夜空中浮现,赌徒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一座被桦树围绕的大房,只是有一名年轻人先他一步等在门前。
“麻烦请让让。”赌徒喘着气,顾不上镇定一下就说道。
“先来后到的道理都不懂吗。”年轻人厌恶地转头,“我还有三十七件要派送的货物,可我的座驾没了动力停摆了,没办法,这年头大家都用电动力,要找个修柴油机的店都找不到了。”年轻人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知道你急,但是你先别急,我也很急,我就进去用用先知婆婆的传送门,大家都等着我的派件……等等,你是赌徒?”
年轻人认出了赌徒:“你是赌徒,你怎么在这儿,你不应该去参加世界赌博大会了。”
“我不再赌博了。”
“这样啊。”年轻人撇撇嘴,“听说你靠赌赚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真的吗?”
赌徒急躁地扭头回看他来时的路,路的尽头一片黑暗,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在年轻人那青涩的脸上注视了几秒,说道:“要不要来玩一把,赌一赌。”
“嗯?赌什么?”
“就在这片桦树林里,你躲,我捉,我赌我一定能抓到你。”
“抓鬼游戏?小孩子才玩抓鬼游戏。”
“要是你赢了,我给你一笔巨款,你知道,我很有钱。”
“要是你赢了呢?”
“你让我先进去找先知。”
年轻人看了看桦树林,舔了舔嘴唇:“你要知道,我从小就在这片林子里玩耍,熟悉树林就像熟悉自己的家。”
赌徒庄重地点点头:“可以说,对待一名新手,我作为赌徒做出了很大的让步。”
“好吧,成交。你数十个数就来抓我,给你一小时时间。”年轻人像一阵风一般冲进林子。
赌徒抬头数到五个数就低下头,迈步敲开了先知的房门。
先知已经等在那里,灵媒与水晶球早已摆放停当。
“我来寻求占卜的启示。”对于一名先知,任何铺垫都没有意义,赌徒单刀直入。
“早已准备妥当,赌徒,等明早的太阳刚露出头,你一定能够看到自己的明路。”
“明早??!等到明早,够超人把我抓回去,在奥林匹斯山上处刑一百次!”
“何必如此急躁,”先知咯咯笑起来,“我可以保证直到凌晨,超人都找不到这里。来吧,这个水晶球会展示一千零一场赌局,你必须找出关键的那场,足以改变所有命运的那一次赌博。”
“我已经不再赌博。”赌徒强调自己的立场。
“恐怕你还得继续赌下去,赌徒,你还逃不开你既定的命运哩。”
赌徒把手伸向水晶球,任由水晶的光明吞没了他
…………
……
艳丽的女爵微微抿一口花茶,放下杯盏,始终庄严瑰丽如宝冠上的珠宝,她说道:“这里的黄金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一如我们协议里说的那样。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些金块中,有很多下面可是通着电的。”
赌徒只是想要属于自己那一份应得的回报,却要遭受非难刁难。
“现在,尽情挑选吧。”那张美丽的脸庞上闪着丑陋贪婪的光。
…………
“真抱歉啊。”杀人犯的脸上了无歉意,“那东西大概被我扔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了,可惜啊,一场大雪盖住了这里,这可怎么找呢,哈哈哈哈。”
赌徒伏下身子,用身体覆盖雪地,用嘴巴咀嚼雪团,要用体温融化这厚厚的雪堆,暗中却把小刀藏在手心,等待机会。
突然一刹那,唐突的猫叫响起,拐角窜出的猫叫吸引了人的注意
…………
赌徒在墓碑前打开手提箱,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钞票:“我赢下了赌局,榨光了赝虎帮所有的钱财,这一千万,是孝敬师傅的。”
他划开火柴,将这钱钞连同坟前青绿杂草一同烧了干净。
“对不起,师傅。”
…………
……
一场场赌局,带着赌徒跨越时光,在这条时间之路的尽头,赌徒回到了他赌徒生涯最初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放羊的孩童,一个人找到。那是个很温和的中年人,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拥有多么超越凡人的力量。
“你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牧羊童。”那个中年人说着掏出一个骰子,“要不要来一把?”
赌徒知道,这一次,他必须输。
……
“正武,正武,醒醒。”
苏正武盯着混沌的知觉和欲裂的头疼勉强抬起头,感觉自己就像在马桶里转了几十圈一样难受:“感觉好糟糕,现在什么时间了。”
“凌晨。宿醉肯定很难受喽。你们昨晚玩得这么嗨啊?”
说话声递过来一杯子水,苏正武猛猛吮吸着生命之源,感觉自己稍微活过来一点了。
“我们,呃,就是玩玩桌游,后面肚子饿了就点了桌烧烤。”苏正武狠狠搓了两下脸。
“昨晚战况如何?”室友又给苏正武添了一杯水,然后开始收拾起桌子上那些代表赌徒、侠客、超人的棋子和画满标点数字的表格。
“别说了,把前几天赚的点数全输回去了。”苏正武站起身活动僵硬的身子,“然后昨晚还做了个梦,差点没给我溜大去。”
“梦到啥了?”
“记不太清了,就是感觉挺离谱的。”
END
写于2024.7.29
想不出该些什么的我只能开始玩赖 唔呃呃,好难受,再也不喝酒了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求知
三十岁的时候我会想起十三岁时候的事。
春风吹,燕子飞,柳丝在细雨中烧成灰。阿嫲阿姐提灯笼,那罩烛焰的纸又轻又薄,噗呲落地火舌就松快舔上,把锦绣的血腥的,通通淹没于红光里。
后十七年我在江湖中浮沉,酒逢知己时总说要报仇,但仇人是长脸短脸,高个矮个?陶碗砸桌乒乓响,泥坛里的酒嘀哩咕噜倾倒,深棕釉底倒映着我面容,嘴角微抿、眼神浑噩。
只有午夜梦回,我站在前院花团簇拥里, 阿姐伸手拂开花枝。她笑眯眯的,眼中是两汪冬泉水,清而凉,底层却不寒冽。幺儿啊,她说话像叹息,阿嫲喊你吃糖饼。
我家发迹晚,早些贫穷,所以我们仨最爱便是那甜丝丝的糖饼。荣华富贵莫名其妙倏忽而来,还没来得及培养精细讲究,又莫名其妙乍然离去。我疑心天上神仙爱玩笑,撒钱收钱予我们寻欢,哪知道人命也如草芥。她们没阖上的眼温柔而清凉,就这么盯着我、盯着我,嘱托我一心一意活着,也使我寝食难安,总要给个交代。
本来,我不是个能吃苦的人,数九寒冬,我爬不上那有剑仙的高山——尽管其实是几个小土包。短暂的富贵没能令我多背几段圣贤书,倒是多三叠肥膘,拾阶而上累得慌。汗如雨下砸在雪上竟也能掉出小坑,那么微小的变化,我却在视野模糊中看得清晰。
师父说,想学也行,但你要帮我杀人。我喃喃重复最后两字,哪怕在脑海里都不敢冒出个死字。可是为什么?我那变故铸就的麻木被惶恐惊扰,毛发悚然起来。
傻小子,老头抬起眼皮,他一点也不仙风道骨反而能称得上蓬头垢面,嗓子里挤出嗬嗬的笑,你报仇,不得血债血偿?我仇人太多,但我老了。
学艺期间种种我就略过,想来也没人感兴趣听。
第一次出剑的时候还是冬天,因为在日夜间无数次演练,我反而只听到利器破空声、看到鲜血溅射色。剑适合杀人,但要砍下头颅却不容易。
天太黑也太冷,落雪时安静得很,我一下又一下磋磨时间,或许下次该带把斧子。师父说这是个贪官,可是他却落魄到住这样一间小院,眼昏花、神茫然,嘴里语句不成片。师父又说他早已痴呆,前尘往事俱往矣,唯有仇恨不会忘记他。
我们在冬天寻仇最多,特别是落雪天,雪越大越好,因为别人不爱出门,刀剑声又相对轻。师父说雪像无数空屋,于是那些刀剑嘶鸣只会在房梁间回荡,而不易于传出去。师父拿不起剑,却执意次次要和我同行。他的仇人誊抄在一张好长的纸卷,隔几年便让我重抄一遍,换成更大的字来应对逐渐衰退的视力。所以我们每年都在不断划掉纸卷上的名字,但纸卷却似乎从不见缩短。
师父的仇人和师父一样老得很,有的贫穷有的富贵,有的尚算健康有的苟延残喘,有的嘴硬有的求饶有的悔过。我只是按照师父授意,一视同仁、手起剑落。接近他们本人的时间和力气总是花的比那一剑下去用的多,就像我记得带斧子,每次砍头颅还是汗流浃背。
人的脊梁骨那么硬,内脏和肌层却又轻又柔软,锋利锐器只一下便要了命。但这些头颅带回去,师父也只是让我随便在山间山脚找个好地方埋了,也许,他单纯是把那剩下的尸首留给有心人看的吧。
后来师父临死前,也让我把他随便埋在后院,没说立什么碑。想到他教我良多,我刻好石碑,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师徒相称,始终未通名讳。于是我只好刻上自己的名字,郑重磕三个响头,带上剑离开——铲和斧子被我一块埋在地底,我就一个仇人,不必以儆效尤。
师父还让我烧了未竟的纸卷,说他活得够久,想必纸卷上那些人,早凉透了。他伸出手,我猜他想摸剑,于是凑近双手递去,哪知他只是摸了我的头。那年我重新数过自己的岁数,差一岁三十,可师父的手覆来时,我却依旧眼眶发酸。好孩子,去罢。这是师父最后的话。
沿着蛛丝马迹,我按照师父教的法子,又找了十多年,终于寻到委托杀我阿嫲阿姐的仇人。
老妪伛偻身子坐在干枯的院中,明知不可能,但她像是等了我很久。
下雪了。
她说,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了,我点点头。
她又说,我曾经那么爱你的父亲,甚至哪怕他骗我,也只去抹除其他有威胁的人。
我沉默,她不再讲话,于是我出剑,毫不拖泥带水。
——那年我四十三,尘埃落定。也突然明白师父为何既没告诉我名讳,也未传我纸卷。
好大的雪,天黑了,远处的城镇,灯笼被挨家挨户挂到门楣,影影绰绰成一片光亮。
我把记忆倒回十三岁,想象自己走到阿嫲阿姐的尸首前,蹲下身,帮她们合上眼睛。
雪花冰冷地跌在我眉间发上,我伸手一抹,它们便成为水渍。
灯火啊,明如白昼。我杀的人好像一抔白雪,萎落于地、消融在指尖。
那年我尘埃落定,举目无亲。
ps.自我感觉结尾很生硬,以及主题不确定是否清楚,虽然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