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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使骑着一匹黑马穿行在山岭中,每到夜色降临,明月攀上山顶后,他才叮铃叮铃地进入村庄。总会有支着灯笼的人家在等待,他翻身下马,站在院子里等候,便会有人迎出来。
信使从不说话,只是从黑黢黢的背囊里取出一样东西交付给他们。然后便不管他们是哀哭还是晕厥,转身跨上自己的黑马,叮铃作响地打马离去。
每到晨曦微吐的时候,黑马便会找一个背阴的山坡伏下。信使想快些完成自己的使命,但是黑马想要休息,恋栈于还未被兵火焚没的青草和嫩枝,信使只好和黑马一起停驻于此,直到血水在身下汇成溪流,腐臭的气味让泥土变质。
在等待黑马休息的时候,信使会摘下自己的斗笠,让铃铛安静下来。他会摸一摸那个黑黢黢的包裹,里面的东西形状不一,大小不一,大部分都是坚硬的。最常触碰到的是一个圆滚滚的头盔,那上面还沾染着故主的血迹吧。纱布包裹的手指触碰到头盔上的破洞,信使反复抚摩,好像还记得头盔的主人。
有的村子里有人在等待,也有的村子已不复存在。黑马踱过灯笼熄灭的村落,回应铃声的只有逡巡的野犬。信使曾经听过家乡的人说,荒年的狗眼睛是红色的,遇见它们的时候一定要转身逃跑。而现在,野犬们听见铃铛的声音不敢靠近,当他策马上前,狗群一哄而散,远远逃走了。
再没有人接收的物品,信使会将它们抛入河流,让它们顺水而下。这个年月的人已经不会再为河流中的遗物而惊诧,信使知道有人以捕捞漂流物维生,胆子更大的人会前往战场遗址,但很少有人能回来。他们说这些家伙被军队抓了壮丁,也有人说是遇上了死人化身的尸魔,年纪大的人言之凿凿说,死在战场上的魂灵会寄宿在活人的身上,完成他们最后的心愿。
头盔偶尔在背囊里磕撞,发出沉闷的叹息。
接收头盔的人是一个女子,信使没有立刻离去。她抱住头盔落泪的时候,信使觉得心腔中仿佛有某种东西跳了一下。那个女子向他伸出手,想把斗笠扯下来,看看他面纱后的真容。信使僵立在原地,铃铛沉默了。但女子的家人死死拉住了她,斥责她不该触碰信使的身躯。他伤痕累累的铁甲,朽败的斗笠和铁铃,黑血浸透的纱布……一切都已昭示死者与生者的界限。
送走头盔后,包裹就变得很轻很轻。信使回想着自己的使命,最后的愿望驱使着他的脚步。很快,漫长的苦旅就将画上句号,抵达终点,他催促着黑马昼夜兼程,奔行在饱受蹂躏的土地上。他甚至见到了另一个驱马如风的黑色骑士,来自另一座战场,另一片坟土,他们在马背上彼此致意,两条黑色的血痕交错而过。
最后一封信件,信使踏入村落,整条村黑沉沉的,没有灯笼指引,但他太熟悉这条村子了,不用灯笼,他策马直奔最后的收信人门口,叮铃叮铃地翻身落地。柴门打开,两个互相搀扶的人影摸黑挪出来。
早已失去视力,信使张开嘴,用朽败不堪的声带嘶喊:
“爹——!娘——!”
话音刚落,他便叮铃一声仆地而灭。
“儿呀……”
死者们哀戚地回应,旋即一同化作尘土,不复存在。
作者:伯欢
18年参加桑桑学院F1大赛暖场文
为自创世界观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全凭自己感觉写出来的东西,我下个月一定再也不滑铲了……)
七年,融雪的时候要到了。
人的一生有几个七年呢?白雪覆盖的极寒之地,冬季漫长无边,时间像被冻住的河流,平静、凝结,令他时常如在梦中。
信春脱下熊皮外衣,掸了掸上面的雪,往炉子里生了火,烧上水,就瘫坐在了床上。这个世界转得太快,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大事总是那么寻常地就发生——而自己在此地凝结得已实在太久了,他本以为自己并非如此惧怕改变之人。炉火噼里啪啦,融水滴入雪地,冰面如枝叶抽条般开裂,自己也将随着河水的驱使再次流动,流向完全陌生的地方。
啊,是鳟鱼的季节。
他起身,打开房间一角的木质储物柜,拿出一把擦拭得很干净的琵琶,取下拨片,将琴头靠在肩上固定,轻轻弹起来。青年的弹奏技术完全算不上好:毕竟他的左手早在七年前初到这里时就已经没了。这琵琶并不是他的东西。
那样的旋律,靠自己是没法复现的吧。
他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对雪地有归属感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里”有归属感的呢?欣喜若狂或是恋恋不舍,他来时想过无数种临行时的情绪,却没有料想到此刻会如此平静,又如此焦躁。那晚、那晚、还有那晚……埋葬在无名的雪夜,化作春水而流向他处,似乎早已是属于他上一段人生的事。
“身手不错,老爷。”
修长的四肢,迅捷的反应,干净的动作,苍白的雪地里如同起舞般的姿势。短发的猎户提着最后一只野狗的尸体转过身来,这才终于让信春借着雪地反射的月光看清她的正脸。
“您还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信春提了提左袖,“在我没了这只手之后。”
“重新适应身体的平衡、形成习惯,可是件艰辛的事呢。老爷是习惯双手握刀的正统道场出身吧?”
“……是呀,姑且是。话说,可否不要称我为老爷呢?如您所见,我,信春,只是个连一帮野狗都无法对付的弱男人。”
“老爷毕竟是个生人,又寡不敌众呀……呵呵,是我僭越了,”女子淡淡地笑起来,“抱歉,信春先生。您不必对我也用敬语的。”
挺拔的身材,利落的短发,却生着一对细细的八字眉,一双哀婉的吊梢眼。冻得失去血色的薄唇以一个忧愁得恰好的角度抿着。她收拾干净现场,提着猎物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眼神拂过青年手背的伤口。
“要不要来喝口茶?”
女子打开小木屋的门,将帽子与围脖挂在门边的钉子上,露出有些凌乱的乌黑头发。原以为是要取茶,却见她拿了米醋和草药膏来,信春呆呆地看着她抬起自己的手,消毒、敷药……
“这种程度,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劳您费心了。”
“一个人……总是比想象中的还寂寞。靠着这双仅能夺取他者生命为生的手,也能偶尔做出些疗愈他人的事,不如说是我受信春老爷照顾了。”
“你舍弃不掉老爷这个称呼呀,美丽善良的小姐。”
“哎呀,附近的大家都这么说:山里搬入了一位从京都来养病的老爷。”她伸手为信春脱下银狐毛制的白色披肩:“虽然是打点好了住处……您的衣着可算不上低调呀?阿驹可真是走运了,没有让它沾上血。”
信春闭上眼睛,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似乎传出了与那晚一样的麦茶香味。
“别再打趣我啦,阿驹小姐。京都?说得好像我上一世的事一样远。”
那之后,木屋便多了一个访客。
阿驹自然不会主动拜访那位老爷的宅子,尽管服务于她人好像的确是她的一个愿望。山教会了信春许多事:如何耕作、如何狩猎、如何处理食材、如何制作衣物……以及,如何抱有对强大的敬畏。
打倒一只熊,他原以为这样的事并不及自己身为幕府密探时的任务一半困难。错误地判断箭矢击中致命部位的情况,似乎不该发生在那看起来经验老道的猎手身上。他的右手刚摸上挂在腰间的刀柄,那人却迅速地拿出一把形似胁差的小刀,刺进了它的颈部。
还是像流水一样的动作,甚至连溅出的血都未曾沾到。
“你刚刚使的……是突刺的剑法?”
“不仅是杀人,老爷……”她回头,“杀畜生也一样管用。”
危险的信号。信春呆站着,脑海里不断重播着她刚刚优美利落的动作,望着地上的血迹。
真希望她的脸上也能挂点彩。
“快入冬了,您是时候有身新衣服了。”
“做衣服的技艺倒是很娴熟,”他盯着血迹开口,“阿驹以前,还穿过各种样式的衣服吧?”
“想送我衣服的话,不如去下个月镇上的集市看看,”她巧妙地避开了话题,“倒是老爷,真是连一件朴素点的衣服都没有呀。”
信春显然被她说得有些窘迫,江户小纹是他对服装审美最后的执着了。
“如果我也有上一件,那更不舍得让血沾上衣服了。看来还得多加努力呀。”
就连此前的信春也无法保证不受伤,更无法保证不把血迹沾在衣服上,面前的女子——下意识地用刀突刺的——却能带着腼腆的笑容驾轻就熟地说出这种话。
“阿驹也有让衣服沾上血的时候啊。”
“您的话真叫人真不好意思……岂止沾血,受伤的时候也是常有的。想来那也是个雪夜,我像帮老爷那样救下了一个本家的小少爷,他老头子却勃然大怒,说‘既然这样喜欢野狗,不如把这小妖孽扔出去喂野狗吃’。”
“能看到活着的阿驹真是荣幸。”
“那是因为老头子还有点慈悲吧?总之,我把尸体交代在那里,就自己离开了。”
“尸体?”
“是啊,野狗的,好几十只呢。”
明明还在暖秋,凉意却逐渐爬上了后背。过往的身份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对任何一个人的怀疑。没错,连他自己也不在例外。他摸着腰间这把随处可见的刀,没有令人发寒的新月形饰纹,没有美丽得恶心的弯曲弧度,随便什么家伙都能拔出来。这样的刀才足够符合自己。
那样名贵、美丽的刀的使用权,说不定就是自己这种人从某个阿驹的手上夺走的。
“牡丹?不,这样也太显眼了……”阿驹摆手拒绝,“想不到老爷真实的品味,比那以上还要土。”她似乎不太讨厌江户小纹,不过也没能改掉呛人的习惯。
“哎呀,就像这位姑娘说的那样啦!”大大咧咧的商人笑着回复,“毕竟才熬过去一场大战,在这地方穿着那样的衣服,就等于是说想被抢咧!不过最近倒是来了许多移民,这儿也要被大开发一番啦……”
信春脸上的颜色并不好看,匆匆买了些素色的布料,就转身离开了。
“也许——您会弹琵琶吗,心胸不太开阔的京都老爷?”
一旁搭着洋装内衬的异域商人听了,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信春背过身来,对着阿驹比了个“快走吧”的口型,却见她眼神仍然停留在那把琵琶上。
“……我,说不定会哦。”
“看来,送的不是衣服反而比较好。”
他往老板的手里多放了点钱,顺手揣走了一样小东西。
回到小屋时已经有几分夜色了。阿驹看着青年脱下二人新做的熊皮外套,少见地主动接起来挂好。
“新衣服不错,老爷。”
“阿驹似乎更习惯穿鹿皮。”
“鹿皮更加柔软轻便,利于活动。”
也许不探清她的来由就不会安心,也许只是单纯想看那薄唇染上些赤红的血色,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驱使着他。人的一生如同物什漂浮,总被什么潮流驱使着、席卷着,制造出行走的错觉。
他打开手里那一小罐东西,放在床沿旁的木桌上,用洗干净的右手手指沾了,轻轻地抹上面前人几乎瞧不见的唇瓣。阿驹少见地张嘴笑了,刚涂上口红的嘴唇上张开了几道细小的裂纹。
“……您越界了,老爷。”
她拿起琵琶,轻轻地、轻轻地吟唱着,干涩的嗓音随着夜里的北风越过雪地狡猾而纯洁的白,越过河面凝固而冷峻的黑。静谧的蓝似乎要依靠重力吞噬地上的一切,然而无论对于它,亦或对于那飘渺的歌声,使人回归世界的重力都是不可凭依之物。
熟悉的、岛原街里的歌妓常哼的曲调。
隔着一张木桌的距离,他望向阿驹的眼睛。那儿并不像寻常那样乌黑、哀婉,深不见底——在那浅浅的、并未对焦的眼底,他好像看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那里早就不再有水流滋润了。
“老爷,您不像那些虾夷人一样对我,或者对我的身份感到过分好奇。”
狂妄的断言。你分明不是那种感受不出来的寻常女子,不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恭维我试探的能力。
“好奇一些又有什么不对?女子生来拥有这样的力量,做不成剑士,便只能做妖孽了。真糊涂呀……母亲那时告诫我,比起夺人性命为生,倒不如取悦世人来得更光彩。”
迂腐的思想。世上总是像我这样人倒错地占着位置,买通高手赢入决赛,我们都是家族背后的棋局里,一枚禁止对这戴着斗笠打伞似的步步为营提出尊严的抗议——是啊,是这样的棋子。
“被城里的老爷看中当贴身侍卫那段时间,我过得还挺舒坦。我想,也许是我从前缺少一个挥剑的理由。”
那样冠冕堂皇的东西一点也不重要。
“荒唐,当时的我真荒唐……理由才不是那样表面的东西。夺取他者的性命为生,如果这本身不是理由,又能需要些什么理由呢?我来到这里……因为不挑食,不是人的性命也没有关系。取悦他人,不过是杯水车薪的赎罪。”
信春起身,拿开了她怀里抱着的琵琶。
“老爷……或许,我该做一个流莺应做的事?”
阿驹把身体贴了上去,合上眼睛,干涩的嗓子也不再发声。信春看了看她抖动的睫毛,捧起她的脸,用舌尖舔舐了一下她的眼角。
“阿驹,你缺少一滴雪融化的泪。”
她惊讶地睁眼。窗外的火光映在了她的眼上。
他们赶到附近藏身时,信春的宅子正被火燃烧着。
“烧火啊……明明是雪夜,却用这样的方式挑衅。来者恐怕不善。”
不远处人群的中央,是那异域的商人。
“人……如刀,缩在林中,享尽安逸……不免……钝了。”
阿驹嘴里念叨着,不动声色地看向身边人腰上的佩剑。
“那个给我。”
“我能单手使剑。”
“给我。”
掷地有声,寒凉刺骨。
信春承认,在那一刻,他完全败给了雪(血)的温度。
阿驹拔下他那把随处可见的剑,像自己射击猎物时弦上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一刀、两刀……那些疏于练武的人在她面前就如幼时砍过的野狗,仓皇、弱小,顷刻间就化为污泥。
站在远处的她转身,对着信春比口型:雪会给他们一场体面的葬礼。
太顺利了,比他任何一次任务都要更顺利,顺利得令他心里发冷。
然后,她倒下了。
他没听错,他绝对没有听错,就凭自己被那把剑抛弃后多年来的幕后职业生涯。他看准时机冲了出去,将阿驹捞回了掩体边上,转移到小丘的另一侧。
那是火枪的声音。
“放弃抵抗吧,过时的软脚虾!”对面又开始喊起话来,“现在出来,还能留那女人一条小命!”
弦上的箭确实比不过上膛的枪子那样快。
“老爷,您是这么……认为的?”
他也许错了,女人并不需要雪水,当见到那双眼被他人的血滋润得猩红时,他的手也不再爬上她的肩膀。
“躲在暗处……贪生怕死的家伙。看好了,我还没死呢。”
不远的树丛中,她用行动把尸体交代在了那里:一共八具,每人一支火枪。
不,也许是九具。
一滴朱红色的血无声地落入雪地,像一粒种子,载着一段无名的歌声,带着属于生命的质量前来凭依重力,溶解、扩散,将红色的毛细血管伸向更远的土地。
细雪纷飞的夜里,信春握着那躺在雪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女人冰凉的手。
“我……做得怎么样?”
“你做到了。一名剑士……应做这样的事。”
他开始后悔自己过早地接受被那三日月宗近抛弃的命运了。但愿雪给她一场完美的葬礼。
“老爷……要活着出山的,去了……替我看看。看看,如今的……”
正捏着拨片发呆时,敲门声响了。
“真亏能找到这个地方来……”他看了眼壶里早就烧开的水,放下那把琵琶,开了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少时就离开了本家的小姓惣次郎。他打量着少年身上挺拔的西式服装,最后只是沉默地为自己泡了两杯麦茶。腾腾热气顷刻间化为白雾,萦绕在不大的屋子里。
“不仅是德川,就连那个本姓也得舍弃了呀……这不就变得跟拥有了第二次人生一般?新的时代,新的人生,您还有更生的机会。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全然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说的客套话。
“不,这样算起来,应该是第三次了吧?还没给我的第二世取名字呢。不好好埋葬可不行……”
“该走了,信春。行程上我们今天就得先到函馆去。”惣次郎再次催促。
阴天,融雪,草地。
河川在黑船底下缓缓地流动着。灰云像压在心口的大石,轻得令人怀疑沉重的实感。阻滞、迟缓的时间里,一双眼在未来凝视着曾干涸的河床吐出最后一口灵魂。
春水滋润的山林里,有人吹响了一片冬青叶。
吹叶子的人不关心窥视者的心情,自然也看不到埋葬于白雪之下的那一粒朱红,是如何被零度的水晕开,麻痹,涣散,朦胧,漫无边际。
带上她的琵琶吧。
作者:夜雨
夕阳褪去后,天转眼便黑了。
穿林风带来桂花的幽香。月亮升起来了,天下笼罩着银色的轻烟。
林间沙沙作响。
一袭蓝色长衫的书生拄着杖子从林中走了出来。在他后面,张开双臂的女孩正踩着两块石头来回跳动。
“宁儿妹妹,此处再去四里,便有一间安静的庙宇。到时就可以休息了。”
“回心哥哥,我没关系的。”叫做宁儿的女孩回应道。
回心停下步子,抬头望向月亮,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今夜的月亮可太亮了,我就好像吴地的水牛。”
风突然猛烈起来,冲向他的脊背。回心四肢都包裹在风里,他身子一晃。前面便是一处悬崖,回心差点投入月光。
“宁儿妹妹!山顶夜风甚大,一路上一定要小心。”他心中后怕,抚了扶胸口。
今晚月亮太亮,连远山的轮廓也看得清楚。山下的一面湖泊泛着银光。
强风依旧在山巅肆虐。回心小心地走着。
后方传来宁宁的声音:“回心哥哥,你为什么要到帝都去呢?”
“求学,然后做事。”
“北面又起战火了吧。收成也年年不好。”宁宁说到,“回心哥哥觉得自己能力挽狂澜吗?”
回心被风吹得有些腿软。他仰头回道:“尽人事,听天命。”
“要是这世道太平一点,我们也不用半夜走山路了。”宁宁叹了口气。
风吹过回心的后背,吹走了他的烦闷燥热。眼前的世界平静美好,和人人都传的乱世一点干系都没有。毕竟一个人也看不到,最多也只有浑身花纹的狐狸和豹子罢了。
“天下着暴雨,有谁能不湿了身子呢?再说天总会晴的。”
“哥哥,我听说啊,天下着大雨的时候,老鼠会逃进房子里来呢。”
“老鼠也知道哪里安全吗?”回心惊讶道。
“会的会的,我们那里每年都有几次会下大雨。老人们都说,那是鲲鹏过境了。”
宁宁的声音夹着几丝轻笑,让人听不出她有几分认真。
之前一闪而逝的花狐似乎鼓起了勇气,越来越接近这两个夜里赶路的怪人。它在灌木丛间跳跃窜动,银光照在它的皮毛上,竟找不到一丝不美。
这等皮毛要是被猎人看见了...回心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此等身怀美玉之物,不知今后将会如何?
花狐仰起头,正巧与回心对视。那眼里温柔似水,哪有半分迷茫。
也正是此刻,无匹的飓风来袭,拔起了回心双腿,让他飞到了天上。
身体颠倒之时,他再一次见到了明月。
大笑着的宁宁的声音不断接近。乘在赤豹上的她,衣服已荡然无存,替代的是薜荔与女萝,堪堪包裹住她的惹人部位。花狐乘风一跃,贴在了她的背上。
风吹着桂花,从林里飞出,花瓣展开在风里,好像一面旗帜。宁宁大笑着,赤豹四足抓在崎岖的山路上,猛地跃起。
月下是她明媚的笑。
回心没有坠落,反而混在风中,浮在天上,与赤豹一同飞了起来。
“小老鼠,你好像跑到屋子里来了。”
宁宁的声音说到。
回心看着自己的屁股,思考起自己与宁宁的相遇。那件事并不遥远,就在白天。我看她正被登徒子骚扰.....天,这等荒郊野岭,哪来的登徒子!
他如梦初醒,一切不合理的被忽视的点都浮上心头。但这时,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屁股。
回心的四肢五官在风里溶解,意识更是不知道呆在了何处。此时他一转头,便可以看到自己的后背。
不过有一点好处,他朝下看就能看到宁宁的额头和晶晶亮的眼...还有胸前的沟壑和摆动的大腿。
赤豹抓住岩壁,开始下山了。宁宁从赤豹上一跃而起,窜入了风中。
两只眼珠在宁宁的肩膀上转着圈。她无奈地笑了。
“回心!我现在正式将你编入我生辰纲第一号!”
“我不在乎你在不在意!也不在乎司宴者怎么想!”
“你就是我的月下宴贺礼了!”
花豹从山上跃下。回心从风里看去,竟然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明镜般的湖面上,除了一轮圆月,几百张圆桌,也停在了湖面上,枝桠状的光迹悬在空中,作为一种装饰自由地变幻着。
按理来说也该脱离溶解的宁宁的身体,只是竖向拉长了一点,反而让她身段更加迷人。看着自己分崩离析的四肢五官,回心的嘴都沉了下去。
“山鬼~~”为了确切听到自己的声音,回心故意拉长了声音,“这才是你的名字吧。”
宁宁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是山鬼。但我不叫山鬼啊。你还是管我叫宁宁吧”
“月下宴,是什么?”回心问道。
“月下宴是妖精们的宴会哦。”宁宁说道,“月下宴的一条定则便是无尊无卑,所以人人都要带点贺礼。”
“司宴者只需要送出风信,备好桌椅就行。吃吃喝喝自有上门的妖精提供。”
“你看,你不就是一道吗?”
回心心头一紧,眼中溢满了泪水。自己已经变成“一道”了。
宁宁一点回心的眼睛,泪水便飙飞了出来。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本不愿来。但这次的司宴者是我的长辈,所以才临时将你抓来。你不必恼,宴会收了自有你的好处。”
宁宁将手挥进风中。回心的心脏便化为一道流光落入了她的喉咙。
风逐渐停了。回心的四肢重新整顿,落在地上,又变回了蓝色长衫的书生模样。
他一回头,百米高的牌楼立在他的面前,竟然已经到了湖泊的边上。
“来,坐到我身后吧。”宁宁说道。
赤豹虽然行动矫健,但毕竟不是骆驼。回心靠在山鬼的背上,鼻尖萦绕着桂花香。
“你,一直都是这种香气吗?”
宁宁骑着赤豹走过了牌楼,“现在是秋天嘛。所以是秋天的花。”
赤豹的脚下只有月光。
几百张圆桌没有高低,仅仅只是随意排开。湖面很大,不过也有紧紧挤在一起的桌子,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
湖上已经来了不少妖精了。猴子、乌龟、巨人...
我早已不是会被青面獠牙吓到的岁数了。只是希望它们一会吃我的时候,能少些口水。回心在心里嘀咕着。
椅子似乎是不备的。有些大如高楼的便自己站着,有些不喜站立的就坐到桌子上。宴席间,有身手敏捷的例如猴子,有八风不动的譬如乌龟。妖怪间太没有统一性,与其说在宴席上,更像是走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回心偷偷看向身边的山鬼。桂花花瓣落在她的发间,香气依旧逼人。
她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回心。
“你的心还在我的肚子里呢。说话小心点。”
悠长的钟声响起,宴会开始了。
上升气流包裹住回心的身体。宁宁牵住他的手,才不至于被吹上天空。漫天浮起的都是各色的贺礼,收入光柱中消失不见。妖精们停止低语,各自去找了位置坐下。
妖精的宴会到底什么形制?回心看着坐得歪歪扭扭的妖精们。
到现在也没有司宴者出现。
“月下宴没有司宴者,你看着就行了。”
飞鸟载着月光划空而来,落下的是一颗气泡。它慢悠悠地下落,在接近桌面的时候爆炸。回心闻到一股古老的味道。那或许是天上月亮的味道。桌面上浮起各种菜肴,似乎都在刚才的贺礼中见到过。瞬间菜肴的味道铺面而来。气泡的味道不用问,就连清冷的空气都被驱散了。妖们各自举箸,一时间竟然只有筷子与碗碰撞的声音。回心目瞪口呆,心想:这就是宴席?
巨兽的牙齿和筷子撞击的画面冲击力很强。回心轻轻夹起一片薄薄的肉。
既然山鬼没有阻止,那就意味我也能吃吧。
肉片带着炸的金黄的蒜末落在舌尖,咀嚼的同时味道也在不断变化,先是蒜香的咸鲜,随着不断地咀嚼,肉的鲜甜味渐渐涌了出来。牙齿撕碎肉的纤维,同时肉香也充满了口腔。
“好吃!”回心眼睛一亮,又朝桌上伸筷。糊辣、酸甜、鲜香、怪味......回心的舌仿佛经过了一场暴风。几百种味道接连登场亮相,却又能清晰地被分别出来。道道佳肴展现出来的味道变化,如同光分七色,自然纯粹得仿佛穷尽了味觉的一切可能。
吹开汤面的油脂,喝下最后一口肉汤,回心长舒一口气。
山鬼的枝蔓缠上他的脖子。回心转头看去,发现山鬼没有吃眼前的菜肴,而是将藤曼深入了一个气泡中。
回心变成了一只独角犀牛。他有着他从没见过的圆润光滑的独角。他烦躁地举起后蹄,尾巴一下下甩动着。
他的视界十分宽阔。山鬼小姐正得意地看着他。她的左肩上有一颗绿色的痣。
滚烫的鼻息冲翻了桌上的碟碗瓢盆。他的眼睛发红,转瞬又落下泪来。烦躁被抽离,留下的只有逐渐死去的寂寞。他被看不见的水流包裹,没过头部,最终窒息。
回心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
“这是我刚才吃的肉吗?”
“当然不是,这是那边那个的记忆。”
回心一下子从地面弹起来,不远处正有一只独角犀牛举着前蹄在大吃特吃!
“可我刚才感到了死亡。”
“妖精就是知道死亡的物种啦。”
“那我吃的肉是哪来的呢?”眼前什么种族都有,吃哪种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吃的是神的肉,祭神肉。我家长辈打赌赢来的。”
那只犀牛吃得狂放。酒从它的角上流入它的嘴里,喝确实喝到了,但也淌了一地。酒香回心也能闻到。
“它也会那样死吗?”回心问道。
“你在说什么笑?它已经那样死了。”山鬼笑了。
“妖精是这样一种存在:它们应时而生又应时而死,多时铺天盖地,少的时候全世界只能找到一指之地容身。”
“它们失去了‘时候’,现在只是靠着天地的怜悯留在这个世上操风唤雨。”
“操风唤雨都能做到,谁能挡住它们呢?”
“潮流方向不对,我们是赢不了的。”
一只熊直立身子,有三米高。它张口道:
“我们现在就是看戏的而已。”
飞旋的酒杯穿梭在气泡间,被触手、钳子、枝蔓丢来丢去。大熊往前走几步,就撞到了两三个气泡。它好像醉了,走路晃荡。它背后的毛发立起,爪子部分的毛却缩回去了。金黄的毛发缩回皮下,爪子变为五指,每一支都粗得像回心的手臂。熊头在一次嚎叫后,嘴越发长。它的头顶在月光下开始闪着银芒。
熊的变化并不是个例。好多妖精也在碰到气泡后发生了变化。只是离得越远,越看不清楚,越好像雾气一般。
回心拿起桌上的肉汤,喝了一口,还是热的。热乎乎的汤滚入食道让他全身都暖乎乎的。
一股清甜的果香突然击中了他。回心一看,那根源正在山鬼的手上,一壶酒。
山鬼用藤蔓挽住他的腰,把他吊了起来。
回心的胃里一时间有些翻滚。
“是去献礼的时候了。”
悬在天上的回心朝地上看去。妖精们并没有发生变化,气泡与雾气都好像没有存在过。他们用独有的,千奇百怪的礼节互相沟通。同时代的妖精们玩着他们熟悉的游戏。那大熊平躺在地上,原来早就睡着了。
妖精们的“欢愉”一直连到天边。回心认出了一些,心中一直在不停的大喊。无论是饱有圣名的,还是恶名昭著的,它们身上都留着那股飞鸟掉落的味道。那是一股古老的味道,或许是天上月亮的味道。
回心被直接扔在桌面上。他抬头看过去,前面是个青发的老头,旁边也是一个老头,一身白,只有脸是红的。
山鬼适时地把酒递到了他的手里。
回心仰头喝了下去。浓郁的果香入口化作一股涩意,只觉得舌尖皆麻。俄而一股甜香自舌根升起。液体顺利地流入喉咙。回心的心脏都加快了几分。
晴朗夜空下,清风吹拂,回心低头看月,竟忘记了月是在天上还是在湖里。
梦里,回心全身都化成了气泡。气泡被风吹散,散落在各处。
它化为了倾盆暴雨的记忆,脱离了古老的气味。
呱呱落地的记忆、第一次行走的记忆、第一次被爹爹罚离家在湖边嚼柳枝的记忆、街上散着臭味的女人被拖走的记忆。
妖精们仰起头来,看着气泡悠然下坠,落到它们的身边。
欢呼声如浪潮涌来。
翌日,回心从一间庙宇醒来。这庙宇虽然破破烂烂,但也能勉强借宿一晚。门外能看到翻滚的云彩,朝霞才刚刚染上。
门槛上坐着山鬼。她张嘴,红光便飞射出来。
回心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大概已经回来了。他走到门边,往外看去。那面湖泊上生了雾气,月下宴的痕迹已荡然无存。
只是回心还隐约记着昨夜群妖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自己似狼似熊似龟似猴,在同一个人生里看了几百遍。
“所谓妖,是不与时俱进的东西。无论千载万世时间如何更改,他们也无法改编。世界变了,造物变了,他们不能理解,因此只能在边角生存。你确实是月下宴里最好的礼物。”
山鬼说道:“虽然山野无聊,但有两轮明月好看。还有小老鼠跑进来。哪还有什么不满呢?”
“倒是你,还愿意下山吗?”
回心想起昨夜的一切。群妖其乐融融的宴会和那欢呼高叫,好像梦一场。
他拿起竹杖,慢悠悠地下山去了。
妖精们长长的梦境像是蒙剑的布。
那剑刺破了布,因此天下起了大雨。
下山路陡,可是回心越走越快。竹杖从回心手里飞了出去,随意落在了一片密林。
回心落在平地上,回头看去,那庙宇已经看不见了。
灿烂的朝阳打在地上。
宽敞的官道就在前方。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祈祷
评论:随意
晚上十点,墙上时钟中的分针又走了一圈。保安老神在在地按灭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右半区的顶灯,把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穿过走廊。
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里,尚亮着的顶灯下,游明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两道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区里混成一团。旁边工位的同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用力向后伸展身体,插入了这段背景音。
“哎哟,总算把工作干完了——明天开始就能享受我花了宝贵年假攒出来的七天长假了!”同事合上笔记本,眉开眼笑,一把抓起车钥匙和公文包站了起来,“明哥,还干着呢?再不走地铁要停运了哦。”
“写完这份报告……明天得交……”游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回应。同事同情地用没拿东西的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游明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埋头继续给报告缝缝补补。同事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仅剩一人的办公区再次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按键落下又回弹的声音。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不断滚动,时针又往前移了大半格,键盘声终于也停了下来。
“写完了……”游明几乎是用说遗言的心情松了口气。长期对着屏幕的双眼早就干涩无比,肩颈处也仿佛是后知后觉一般传来难忍的疼痛,随着他向后靠的动作,年轻社畜的身体和椅子一起吱嘎作响。
手机适时地亮起,弹出几条消息。游明眯了眯眼,一边关上电脑一边解锁手机扫视几眼。
“5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垃圾推送,划掉。
“……气象台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信号,预计今天夜间至……部分地区有暴雨,个别地点有大暴雨……请加强防范……”暴雨预警啊……这个别地点里不就有公司所在这个区吗?游明抬头看了眼窗外。连成一片的路灯和沿路各种商店楼房零散的灯光照亮了一方角落,黑沉沉的天空有云堆积,见不到星星,现在倒没有下雨。不过照这个预警,这种平静或许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加班偏逢连夜雨啊……好在这个点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不至于打车付费加班。他捏了捏眉心,匆匆忙忙收好东西关灯下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走出大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一层又一层黑色的窗户紧闭着,也不知道有几扇是早早就暗下去,有几扇是只比他早些许的。
“叮咚”,手机有一次亮起,伴随着清脆的提示音。他困惑于自己是什么时候关掉了静音模式,低头看了一眼:“5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怎么又是垃圾推送,而且最烦你们这些还要加后半句的。他再次划掉通知,余光忽然被什么闪了一下。他捏着手机转头寻找,只见身后大楼某一层又亮起了一盏灯。
原来还有人在?这个念头刚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手机又是“叮咚”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4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不是吧,垃圾推送还搞倒计时?
他本就因加班而低落的情绪里又多了点不耐,点进通知设置想把推送这条消息的app权限禁掉。还没等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又一条通知跳出来抵在他的指尖。
“叮咚”,“3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叮咚”,“2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叮咚”,“1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这是中病毒了吧!偏偏在这时候!
他赶向地铁站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长按熄屏键试图强制关机。然而倒计时已走到尽头,最后一条通知自动退去,“为什么不转发?”几个硕大的宋体字占据了他的手机屏幕,张牙舞爪得像是要破屏而出。随后字迹如浸水般消融,连带着他的壁纸和应用图标一并散去,长方形的白底屏幕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条金色的鲤鱼在最上方缓缓摇晃着尾巴。
鲤鱼的下方是一个黑线连接而成的圆形,“长按屏幕向锦鲤祈祷”整齐排列在底部,富有节奏地上下晃动着,乍一看和那种摇晃手机就会跳转的小程序游戏没什么两样,简陋又搞笑。
如果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那条鲤鱼对上了目光的话。
是他疯了吗?鲤鱼黑点状的眼睛隔着屏幕直愣愣地盯着他,嘴部翕动着,甚至让他觉得……它在笑。
身后忽然光芒大盛,他顾不得中了病毒的手机,空着的手遮在眼前困惑回头。背后原本只有一盏灯亮起的写字楼像俄罗斯方块的倒放一般,以最开始亮起的窗户为起点,相邻的窗户在眨眼间点亮灯光,转瞬间写字楼就成了深夜里的一盏聚光灯。下一秒,寂静的夜里甚至响起了嘈杂的絮语,人影在窗户间闪过,隐隐的说话声自楼中飘出。如果不是夜色依旧浓郁,他都要怀疑自己神志不清记错了时间,其实现在是早上九点,打工人从四面八方团聚的时刻。
……这好像不是病毒能解释的了。他开始回忆中午食堂的哪道菜加了菌子的嫌疑比较大。手机上的鲤鱼依旧悠然自得,而他刚排除了四季豆炒草莓的嫌疑,明亮大楼里居然走出了一个人。
“哟,明哥!在这儿干嘛呢?”一个小时前才告别的同事笑盈盈地搭上他的肩,POLO衫上有一只甩尾的鲤鱼,“组长没在工位找到你快气炸了,你还这么悠闲?”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同事就半揽半推着他往大楼里走。他知道同事在健身房办了年卡,只是教练见到同事得回忆个五分钟才能想起来同事名字,但此时同事并不强壮的胳膊却像铁铸的一样坚硬,他在原地停留的尝试被钢铁割断。
他忽然意识到,最开始亮起的那扇窗户属于他的工位区。
“明哥你也是,那么重要的报告说好了今天交,怎么就给组长发了个空白文档呢?”同事尚在与他谈笑,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他的脑袋嗡的一下,鲤鱼在手机里发出窃笑。
“你脖子上那东西是摆设吗?我让你做什么来着?你又给我交了什么?行啊游明,翅膀硬了是吧,交代你的工作是半点不做,发个空白文档什么意思,表达你的不满?你有什么可不满的?”组长冷笑,头顶稀疏的毛发随着怒斥声颤动,“你来这儿度假来了是吧?不想要这份工作就滚,能替代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现在计划书交不上去,领导那边你怎么说,客户那边你怎么说?啊?说话!嘴巴也白长了是吧!”
“一天天的不想想自己能为公司做什么贡献,今天还迟到,你还敢迟到!”组长站起来,戴着镶钻手表的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衣摆上的鲤鱼仰头望向天空,“你这个月工资全扣了!今年奖金也别想要了。今天给我把报告写出来,不然明天你就卷铺盖滚人吧!”
“明哥,被骂得够惨啊。”同事拍拍他的肩,塞过来一罐咖啡,语调轻快,“没事吧?组长就是嘴巴毒了点,人还是挺好的。哎对了明哥,我下午得去趟医院,那报表你顺手帮我做了呗,有机会请你吃饭——就这么说好了啊,谢了明哥!”
“这不是我们最——勤奋,最——无私奉献,最——值得学习的游明吗?哎哟,你也会被训啊?”隔壁组的成员捧着瓷杯走过,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怀好意,杯中一尾鲤鱼跃出水面,金光闪闪。
办公桌上的座机忽然响起,他没伸手,电话却自动接通,长辈满含怒气的声音尚带着电流声,在他的耳边滋滋作响:“小明,听说你工作上现在问题很大啊?我们辛辛苦苦帮你找的工作,你现在是不想要了?还有,你上回回家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平时也不往家里打钱,你就这么对长辈的?还有那个,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没个女朋友什么的啊?周末赶紧回来相亲听见没有!”
喋喋不休的说教在工位中回响,周围人发出低低的笑声。他抬起头,看到窗外层层堆叠的云,像一道拱门。
鲤鱼在云间摆尾,在手机屏幕上环游。
——“长按屏幕向锦鲤祈祷!”
生活不顺吗?工作失利吗?家庭不睦吗?只要转发这条锦鲤,好运将降临到你的身上,心想事成不再是梦,快快点击屏幕,助力锦鲤积攒功德跃过龙门吧!
否则的话,会被厄运缠身哦!
他呼了口气。
不是说建国以后不准成精吗?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嗯,工作不想要了。没钱。我养胃,生理性的。”他拿起电话,目光盯着手机屏幕。电话那头的斥责声卡壳一瞬,他趁着这时候抽出一张白纸,随手写上辞呈两个字。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公司最敬业能力最强的员工。所以,跳槽对我来说应该还挺容易的。”他头也不抬,隔壁组的成员被噎得一哽,而他把罐装咖啡丢进垃圾桶,拿着白纸径直走到了组长面前。
“替代我的人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他笑了一下,望向窗外。风声变大了,云层间暴雨似乎已做好了准备。不顾组长暴起的青筋与瞪得几乎要脱框的双眼,他推开了窗。
“其实我是党员来着……”他喃喃,“而且本来上班就够烦了,你又不给我发钱,还想逼我干不想干的事吗?吃拿卡要,作风不正啊,能举报吗?”
他松手。
手机屏幕莹莹的亮光迅速远去,留在眼底的最后画面中,他竟从一条鲤鱼的脸上看出了愤怒的神色。鱼尾用力向下拍打,那条金色的鲤鱼似乎想要跃出薄薄的晶体屏幕——
“轰隆——”
先是几乎将天空撕裂的闪光,然后是自高空传来的地动山摇般的怒吼。像龙吟,又像重物坠地。暴雨来得又急又利,浩浩积水从天上倾覆而下,剔透的水滴自他眼前划过,拉长成一柄刀。
狂风大作。雷声接连而至。
他自恍惚中惊醒,缘由是身后的一道闪光。脊背上渗出冷汗,他回过头,保安拎着手电困惑地与他对上目光。
“……小伙子咋还没走呢?地铁都要停了。天气预报看到没啊?马上要下大雨咯——”
说着,保安指了指天空。厚实的积雨云将天空遮掩得严严实实。不知是否是加班加昏头了,头顶那一团云的形状让他想到翻了肚皮的鱼。
也许还是鲤鱼。
手机适时地亮了亮,一条微信通知随着他低头映入他的双眼:由于天气影响,明天全体员工放假一天,请大家做好防护,注意安全……
劈死这条锦鲤将获得好运,网友诚不欺我。他想。
END
作者:香无妄
属性:同人
CP:Doctor X Jack
为了赶死线的随机产物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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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幸见过星鲸。
那是星鲸种族中的最后一只。曾经的它们生活在宇宙深处,遨游于星海之间。它们常常为时间旅者指明道路。
但最终,整个族群消逝在时空洪流中。
那是星鲸中最后的一只,年迈且孤独。
星鲸的背上有一座巨大的城市,城市里的人类来自于末日的地球,他们在末日降临之际被星鲸所拯救,从此生活在这一只最后的星鲸身上,在星际流浪。
曾经我躺在女王床上的时候,女王告诉了我这只星鲸的故事,他们曾囚禁它,并试图操控它,折磨它,并为之内疚挣扎,最后才发现愚蠢如人类,并不曾真正了解这只星鲸。没有人能真正奴役它,不过是因为它善良至斯,才心甘情愿地驮着这一大堆人类前行。
“你能理解吗?”女王美丽的眼睛中泛着水光,“我不敢相信,我们曾这样地对待它,害怕它弃我们于不顾。但它竟然是为我们而来。”
“当然。”我轻轻摩挲着女王的背脊,安抚她的情绪。思绪却飘到了更远的距离。
因为正有这样一位生物,它年迈且孤独,却永远保持着善良。它是这个宇宙中最迷人的光,永远牵动我的情绪。
即使我总是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才能见到他一次,但我依旧想念他。我有预感,我因他而生,终究也会因他而死。
他不仅吸引着我,也吸引着所有遇到过他的人。
我叫jack,或许另一个名字更有特色:
face of the boe。当这个名字为人所知的时候,我已经太老太老了。我也很久不曾见到他,或者是她?由于时间线的问题,他总是在我的生命之中穿梭,又很快离去。
有时候我很羡慕他,即使他度过那样漫长的岁月,可依旧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他与那么多伙伴分分合合,眼见着同伴们一个个离去,再也不见,但他强大的内心仍旧让他热爱着这个世界。
在我倒数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很开心,即使这个宇宙对我来说已经毫无乐趣,但我仍旧为此能遇见他感到欣慰。
但很可惜这混乱的时间线,即使我对他了解至深,但他不过是第二次见到我。
“face of the boe?”他站在玻璃罐外打量着我,试图从我这苍老丑陋的大脸上看出什么秘密,“我听到了一些传说。”
他注视着我,眼神熠熠发光:“很多人说你活了几千年,甚至上百万年。”
“那不过是传言。”我否定了这个说法,“你知道的,这并不可能。”
“我还听说了点别的东西。”他试图打探他最关心的那件事。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我曾睡梦中无意中吐露的真相,人们听说,我将有一个大秘密会告诉一位孤独的旅人。
所有人都以为事关宇宙的兴衰,我只是恶作剧般的心态并不想戳破事实。
我只不过想再见到他,即使他已经无法再认出我,但我想告诉他我的名字,狠狠地吓他一跳。
但我更希望他知道,他并不孤独。
一切终有尽时,这是人生常态。他与我一样,经历时间流逝,与好友爱人别离。
即使在某个时点,我们身边熙熙攘攘,但下一个旅程终究只是独身一人。
所以我爱他,或许这不仅仅是爱,是引力。因为同病相怜,因为羡慕,向往,渴望,一切种种。
当身边的人一个个变成面目模糊的记忆,但因为宇宙中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才使我觉得生命是鲜活的。我喜欢他的大惊小怪,爱他的神神叨叨,每当我失去一位同伴的时候,我就会无比的怀念他,汲取生存下来的动力。
他是如何孤独地在这个宇宙中流浪至今,在我遇见他之前,他已经重生了九次,度过了极为漫长的人生。连我,如我这般不死之身,也不过只是他生命中擦肩而过的过客。
我还是很怀念第九个他,至少那个时候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爱人。即使他比后来的他更为冷漠,但也更为脆弱。
但他的人生在继续。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发现,即使像我这样的时间特工,也无法阻挡时间在我身上的流逝,我在变老,我的心也是。再也不同于以往的横冲直撞,不同于过往的肆无忌惮。
这时候我又开始羡慕他,羡慕他每一次的重生,羡慕他的天赋异禀。
即使他还记得所有人,但他的天赋让他与那些感情隔绝。
而我不能。
我又想起我在那座城市上看过的夜空,脚下是星鲸的鸣叫。
作者:小矮
要求:笑语 无声
备注:是凑数的作业,凑个关键词,实际上是某篇原创的番外,单独看可能没什么意思。
本篇:https://heiyiityyamily.lofter.com/post/16d69b_1cc4b8eea
出于作者的懒惰,《殊途臆归》以第三角色/魔王的角度阐述了事情经过。魔王根据自己所得信息下判断,痛斥某个人类为入侵者、骗子、劫匪、最为恶毒的存在。这指责要是让当事人听到,估计他会流露出惊讶,“怎么会这样,才不是啊……”而直到最后,双方也没有得到一个机会,坐下来较为平静地交谈沟通,达成一致、消除误会。
所以,这段记录将从这位当事人角度阐述最为重要的事件节点:当初在地下设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某人也过于委屈难辩了。这也仅仅只是另一个视角的所见、所感、所判断,其中仍然存在未解的部分。
独行猎手在荒野上驰骋。在这一小片城镇废墟之中,他收获不佳。狩猎方面只逮到几只老鼠,撬断电线之后挂在了马匹上。而这里明明是魔物领地很深的地方,居然也没有遗物可捞,他翻过几处其他猎手很少搜索的角落,仍一无所获。不好听地说,这里的遗物就像某种魔物的食物一样,被往地下三尺都啃食干净了似的,仅剩一些无用的边角料与粉末。
K坐在栓马处的水泥块上,打算休息片刻后踏上回程,路途很遥远。他喝水,马背挂着的猎物上偶尔跳起电火花。
他无聊地在手里转一颗治疗石。这是人类工业生产的魔法用品,与魔物战斗的猎手一定会携带,独行猎手出门尤其会多带几颗。还有许多类型的魔法用品,在战斗与生活中都很给予方便。不过让他人感到奇怪的是,K排斥使用一切魔法用品,他出门只不情愿地带上三颗治疗石,命还是要靠它保一下,然后挂上不附魔的剑鞘、骑上马就走了。这些年来他真的使用掉的也只有两、三颗,这从侧面说明他有足够力量做独行者一行。
治疗石除了快速治愈伤口,还有一个偏离它原本功能的用途。在未设定自动使用对象时将它开启,它会将一定半径内所有需要治疗的对象排列出来,询问使用对象为其中哪一个。于是它可以用来确认附近是否有生物——负伤的人类。马与魔物都不是生物。K起身,拍了拍马的脖颈侧,在这里它的金属甲壳编织出错,多了两片,使得外形曲线有些走形,这缺陷是他这匹马的独有特征,有一片被魔物挠过,只剩一半。他准备走了,他刚刚已经花不短的时间仔细搜索了一遍,没见到一点人影与痕迹,这里应该没其他人在。不过他还是随手打开了治疗石,出于习惯。他曾上十次救回困在魔物领地的猎手,两次帮猎手小队将求救消息飞传回家。为此他收获过一些夸赞,一些奖赏与回馈,救人这件工作对他而言就更有了存在感,他会更加主动做点搜寻。
治疗石显示,这里有除他之外的人在。他不需要治疗,而根据治疗石判断,那个人正生命垂危。
……好吧。他将马重新栓好,一手握着治疗石,再次往废墟里走去。另一只手拔出剑戒备,他刚才在这里没有看见某只魔物,强到能将猎手伤害至濒死。它和那个人可能都严实地藏起来了。
这片废墟并不大。他呼喊了几声,没有人回答,叫痛、呼吸与魔物步行声他都没听见一点儿。治疗石告诉他的情报一直没有变化:有一个人在附近,生命迹象微弱。治疗石的探测范围是固定半径的球形,于是K多绕了几圈,走到更远处,反复使用探测,用这范围的重叠与边界,总算定位了那个沉默对象的所在位置。
他在空旷的地表上站了片刻,环顾四周,找到一条往下的阶梯。这也太隐蔽了吧,他朝未知黑暗的地下建筑前进。若要探索魔物的设施,猎手身上有另一套工具组,包括便携灯光、万用的钥匙卡等。那张卡偶尔也会不好用,他去刷面前的门,好在这次是畅通无阻。
在场地狭窄光线不足的走廊内,他一路保持警戒,连一只老鼠的声音也没有听见。来到一处十分宽敞的房间,黑暗里显现一些微弱灯光。有些机器在低声嗡鸣,室内基本整洁,这处魔物设施还未完全停摆,而用途未知。他谨慎往前迈步,有水液的声音。抬起光照,房间中放置着一组培养罐,中间细长的玻璃罐里漂浮着隐约人影。
K看着愣神。魔物会伤害人类、夺取性命,魔物通过设施生产增殖,这广为人知,但他作为猎手也从未听说过,魔物会将人关进培养罐——培养液中冒着气泡,那人影还活着,正是治疗石一直在叫的需要救援的囚徒。他往前的步伐变得匆忙,扫视附近的连接线与机械装置。他清楚,将这些机器停下、将罐子按原本的程序操作打开,他办不到这件事。人们对这些魔物的机器了解甚少,人们精通的只是将这些伤害自己的东西以最快速度击碎打坏——他停在培养罐下抬头望去,但现在这里边包裹着脆弱的人啊。
许多粗线连接在罐中人身上,一大束集中在头颈后。他紧闭双眼,已沉睡许久。我现在救不了这个人,K盯着上方快速思考,这是从未见过的事态,我得记住路径,快速返回上报。……但就算有人能救援,面对这充满未知的情况,救援又会被反复的犹豫商议拖到什么时候,这个人能撑到那时吗?也许他应该先转身离去,赶紧回报。他站在原地想着这些事,有些沮丧。
在他背后,不再隐藏的脚步声传来,金属的身躯不轻不重撞过墙壁。他转身,他的身体不禁后倾,贴上培养罐的玻璃。
在这些机器的微光之外,黑暗里潜伏着一条龙。它亮起一对眼,炫目金光与张开的满口利齿,呼出的蒸汽喷到K的脸上。
龙弹起身朝他扑来,他往一侧闪躲。在地上被迫打了个滚,他爬起身开始狂奔。他一手提剑,另一手将治疗石的自动使用全部设置好。龙的步伐比渺小人类快得多,转瞬跳到他面前,他已有准备,拐弯闪避。龙明显在堵截他去往门口的路线,那道进来的门在不远处缓缓降下,沉重关合。
这是陷阱。没有人类会提防,魔物会狩猎,会集群奔向人类撕咬,但魔物从不制作陷阱。
但这一切的新奇与诡异都不重要了。现在人脑中唯一要想的只是,怎么活过一条龙的围剿,就他一个人。
这里是深层的地下,无法打破墙壁逃离,他只有那道门可走。他双手持剑,双方都停下动作,定睛打量敌方。一般而言,一个独行者对付一条龙没有任何胜算,没有生还可能。K注意到这条龙体型小很多,形态更偏细长,大约是与这室内狩猎场相配。龙俯视着他,自信、不可撼动,骄而不妄,细颈的金属鳞片缓缓张合,沉稳呼吸。
龙一定能听见他一声粗重的深呼吸,作为他表达的预示。而后暂停结束,致命的猫鼠游戏再度开始。
在猎手生涯中,无论何时K都不会轻易放弃求生希望,所以他能够一次次活下来。在他看来龙的眼中带着轻蔑,并非有意,魔物一定认为世间真理如此,力量差距是如此悬殊。别小瞧了独行猎手,我们每一次取来胜利或生还,都仅凭自己。他全力躲闪,龙攻来的利爪快而猛,不敢想被钳制甚至擦过会怎样。他转移了几处位置,发觉龙虽然在猛烈攻击,如果他闪开的地方是此地的机器与培养罐等,龙会最终收住力,稍软地按在玻璃上。那些设施在他们的战斗中受到的波及伤损极少,地上有两根连接线被切断,还是他匆忙中所为。
他在脑海绘出逃亡路线,诱导这庞大的捕猎者在几处脆弱的机器外壳上费力收住齿爪,尾后朝他露出防守空隙。愤怒从龙克制的金属鳞片间隐隐喷发,龙转过身来,他已经跳至那道门前。他将钥匙卡拍在门旁解锁界面上,然而红灯亮起,嘀嘀嘀。
他几乎能听见如同人类的嘲笑声。他扭头,龙已经扑过来,一爪将他拍在墙上,爪趾收拢,折断枯枝般捏碎了他全身的骨头。
接着龙爪顿了顿,竟稍有松开。身躯从缝隙中滑下去,他捡起刚刚脱手的剑,往一侧大步奔逃。
人类随身带有治疗石,能在濒死时自动生效,一颗破碎,保住他的性命。这件事他知道,龙也同样知道。龙本来不会松开他,在那时出现了别的情况。他捂着自己拿剑的手臂,虽然能保命,但只是保在存活线之上而已,身体状态已远不如遭这一击之前;可能性命遭到威胁诱发了他的本能反射,他咬着牙跑,回头一瞥,龙居然还呆在远处,爪子甩了甩霜花,放回地上,眼睛望着他在更盛燃烧。
如同看到了更有趣的玩物的眼神。他十分想破口咒骂,但发不出声,咳出一些血。他可以改动门锁,让钥匙卡重新生效,但龙哪会给人这段原地停顿的时间,十、二十秒。他还有两条命,这里还有没有别的逃生空间?
他挪到房间后侧,这里摆着许多机器,中间有条人能钻过的缝隙。后方是一片黑暗,有些摔损的手电在他手里晃悠。他撑着一根柱子喘气。
仅凭力量,仅凭手中武器,他一定杀不死这条龙。面对小老鼠以上级别的魔物,拿人类的利刃与它们的金属甲壳、鳞片硬拼都是无用的。要攻击弱点,他靠着那根柱子对抗剧痛、努力思考,就像一头犬类的弱点,两栖类的弱点……他可以让龙宕机几十秒,趁此时打开门逃走。只要到时他的手脚还够快,眼睛还看得清界面盘和道路。
他察觉异样,抬起手电往上看。这里密集排列着大量的柱子——培养罐,它们没有散发引诱的微光。背后这罐子中是又一个人形,他手脚残损,身躯被粗线缠紧。他的口鼻盖着供给养料维持生命的装置,惊恐地瞪视罐外人。
囚徒……这里应该只有一个……这里究竟有几个?但他没空拿出治疗石再做确认,龙以轻巧不藏的声响钻过来,沾血的爪子按在地上。K继续踉跄着逃,保持移动与存活,寻求反击之机。
他跑过许多培养罐旁边,有许多的是空的,有些盛装着没能撑住的人类尸体,有些盛装着或活或死的,不能称得上是人的畸形器官、组织,培养失败品。龙更清楚这里的排布,若人想利用这迷宫,只会一头撞上早等好的捕猎者。在残留一片污迹的死路,他跳往上方,层层攀上一根最高的柱子,这玻璃里并没有盛装液体,有一株小树在天真呼吸。他头晕目眩地从高处跳下,握紧剑柄,召唤出更多濒死时响起的魔力低语,刺向下方快速经过的龙的背脊。
他用上全身力气,撞击时眼前一黑,感到刃尖确实找到缝隙插了进去,便让力量灌入坚硬外壳下制造爆炸。尖锐冰锋一瞬炸出来都要划伤他自己,但他不知道有没有刺准,随即被龙抬身摆尾狠甩出去。
他感到自己撞上撞穿了许多东西,碎裂声响彻耳际。躺在一滩液体中,感觉背后与身旁有软体组织在蠕动。外套被划烂了,又一条命碎掉的声音很清晰。这给他恢复了点儿力气,能扔掉外套,抖着手捡起剑,扶着旁边的容器残骸站起身。
他抬起眼,看不远处的龙。遭受这一下伤害,但龙的行动并未停下。它不再收束力气,甚至动作不再精准利落,它扫倒周围一大片器械,空气里全是损坏碎裂的声音,暴露的培养液散发的淡淡怪味。它转过头来,瞪着苟延残喘的人类,双眼变成通红,如一对被污染的、兴奋到疯狂的利刃。
失败了,K想道。这下完了……龙扑过来,他不抱希望地勉强躲闪,随后感觉此时龙眼里已没有了他。龙开始破坏身边的一切,仿佛目标变成了将此处夷平。较高的天花板给予龙很多活动空间,而龙往上攀爬吼叫,像在囚笼中四处蹦跳撞击,穹顶也开始出现裂缝。现况也许更方便人逃走了,逃走也变得更加紧迫了。既然不再注意他,K背对着这片混乱,去往房间前侧——然而,他现在挪动得十分艰难。有些残骸飞过来,飞过他身旁、砸到他背上,他好几次伸手去摸可以扶的东西,把自己从地上再撑起。吼声一瞬窜近,他转头看,不收一点力道的龙直冲过来,将无能躲避的他撞飞。与他一起撞向最前方、最庞大、最开始的那个培养罐;它变成了一滩湿漉漉的碎片。
他躺在地上,全身的神经都如终于绷断一样,终于放松了。一点能挣扎的力气也不剩了。龙似乎还在不远处发疯,它的行动处处卡顿不灵,出现更多故障。他看不清也听不清了,只感觉失力与痛楚像一群亡灵,一片坟土,要涌上来将人彻底埋葬。他仅能继续呼吸,每次呼吸就像是倒计时再走了一格。
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极度模糊的视野里。
“……帮我……个忙……”他的手一点点摸到自己的腹侧。他看不见,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里捅穿了。这情形下治疗石无法补好伤口,所以即使携带了保命物品,也依然有死亡的可能……。那人影一处处拔掉自己身上的线,摘掉头上的装置。金色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没有表达,没有言语。片刻后,转身离去了。
他没有力气对此产生感想。一只手捡走了摔在不远处他的那柄剑。过了会儿,龙不再吵闹。视野里的人影再度出现,像拔掉一根接线一样拔出了那根钢筋。创口随即愈合。不过这只是保障他的基本存活,躺在这离人类世界遥远的地方,他无力动弹,仍然剧痛压顶。他微弱呼吸着,也许还能多活半小时。
在这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含糊说什么话,感知中的世界完全混沌了。他大约被扶了起来,被搀扶往室外,坐上了马匹,颠簸回家。他居然能在人类城镇的医院里醒来,虽然虚弱,身体完好,甚至武器与坐骑都没丢;对此他也是十分惊讶的。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
*此文为流水线心脏ho1后日谈,内含大量剧透,我还没写完但是先传了,如果您有跑此模组的打算,请谨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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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平息了,以一种相当和平的方式平息了。没有冲突,没有鲜血,没有困境,当然——也没有任何好转。
上城区和下城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本质性的改变。阶级依然固化,两种截然不同的永生技术仍然掌握在两个大公司手里。
在永生手术的副作用真正爆发之前,没有人真的能够准确的预见那技术是否一如幻梦美好。
舒尔茨主导的流水线计划失败了。这就是事件的结局了。但有时瑞博恩会试图揣测舒尔茨没有在那场战斗中将自己的死亡作为最后筹码的意图。
他在想什么呢?瑞博恩很难得出明确的答案。或许是已经实现永生的对方很难快速地实现自己的死亡,又或者是舒尔茨本以为自己可以掌控现状……无论如何,这个问题都似乎没有答案了。即使再去开口询问,得到的或许也只是半真半假的回复。瑞博恩并不是会执着于一个问题的类型。
执着与问题的答案,这通常是人类的特质。即使拥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外貌,瑞博恩仍然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他对很多问题的答案都没有执着。或许比起得到解答,他更愿意看见问题本身。
作为传说中的弗兰教授亲手制作的那台仿生人,瑞博恩在与海帕提的现任ceo和松殿集团的两位女性话事人进行了一番交涉后,他成功的拥有了身为机器的第二份价格不菲的个机资产——一处住所。
这座房子配备了相当尖端的科技,面积也不小。毕竟这座房子不仅要塞下一台小小的仿生人,更是要让这位海帕提前执行总裁——舒尔茨住的舒心一些。
当然,房子里还有一只小小的暹罗猫。
一台仿生人,一个经受了永生手术的聪明人,和一只小小的猫咪——这三样事物,就即将开启一段新的旅行了。
在近乎于永恒存在的机器,永生的人类和猫之间的,无限延伸的旅程。
但显然,除了瑞博恩以外,其余的一人一猫都对现状有着明显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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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正摊在沙发上无聊地摆弄电视终端的遥控器。不过比起从这台显示器中获得些许小小的乐子,他或许更在思考现在有什么去死的好方法。
“您好,舒尔茨先生。”
好啦,听听这声音……现在无论是电视还是死亡,两个计划都泡汤了。
瑞博恩无视了对方一瞬间的瘪嘴,他笑着跟懒散的橙发青年打招呼。“很高兴在您和您的侄女的帮助下,我们得以在如此舒适的环境中居住——真了不得,您之前所在通话中所提到的那些公寓还有别的什么蛋糕之类的,那真的是您曾经的生活经历吗?我很意外……我以为像您这样的人天生就站在了人类的金字塔尖,我很难想象您居住在单身公寓里点外卖的模样。”
“不过看到您在通话中所展示出来的那份熟练程度,我应该对这份评价持保留态度。”瑞博恩看了两眼对方摸过的遥控器。
舒尔茨露出了一个让瑞博恩感到有些熟悉的微笑,他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用手指抚弄着面前的矮桌,对瑞博恩的话表示出了微微的惊讶。
"这真是不太像你的风格啊,瑞博恩。" 无视了对方的问句,舒尔茨说道。他的语气里更多的是一种试探和调侃,"以前你可不是怎么健谈。"
“以前?您是指我在海帕提为您工作的那段时光?我尚未觉醒个人意志的那段时光?”
瑞博恩微笑着,为对方端上了一杯加了足量奶油的摩卡。
“那的确,您不能要求一台机器表现的太像人。我首先是一台医疗仿生人,医疗是我的首要任务,而陪伴则是我兼有的能力。更何况……我真的很担心在觉醒了自我意志后被公司销毁,您记得吗?我那时候还为公司说过不少好话呢。”
“……”
哦——以前?
他当然记得。
舒尔茨盯着瑞博恩那充满温和和耐心的仿生面容——那场小小的医疗事故,面对因为手术而宣告破产的一个家庭,一台已经觉醒了个人意志的机器,以让他这个海帕提前总裁都有些咋舌的冷血程度……温柔地推销着海帕提利息高到离谱的医疗贷款——
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或许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应该有所警惕了。
瑞博恩,这台仿生人,他并不具备着大多数人类所期望的,机器会有的同情心。面对绝望的母亲和因海帕提而造成的对方的巨额欠款,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怜悯或者是同情。即使觉醒了自我意志,他也只是完美无瑕地扮演了海帕提的机器员工的角色。
恰到好处的关心,提出饮鸩止渴的解决措施,为绝望之人提供虚假的希望,然后再保全自身离去……如果自己手下的人类员工也能像他这样,别漏出令人作呕的多余的同情心就好了。
舒尔茨不由得稍微出了神,不过或许现在思考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他停顿了片刻,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友善而温和的笑容。明明已经失去了仍然坚持挂着这副假面的理由……但或许是因为惯性吧。唇周的肌肉似乎都对着副表情产生了记忆。
至少瑞博恩给自己递来了一杯咖啡,自己也没什么需要摆出臭脸的理由。舒尔茨慢吞吞地想。
“嗯……瑞博恩,你希望我说什么呢?夸奖你是个好员工?可你现在也的确算不上是海帕提的资产了,我也已经不是海帕提的成员……至少表面上不是,对吗?”舒尔茨挂着温和的笑容,“我很意外你仍然愿意提及过去的那段时光。”
“别这样,前总裁先生。”瑞博恩笑着站在他身边,“您可是海帕提实际上的控股人和掌舵人呀……您的侄女与我讨论了不少内容,她似乎期待在我的管控下您能对海帕提放些权,至少别让她这位现任ceo太难做……”
瑞博恩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口:“但是我并不太想让您完全脱离海帕提的中心身份。您与我的性命相连,我有管控您的理由,可没有管控您侄女的理由……我是说,对于【舒尔茨】而言,新的那位总不如旧的这位来的更熟悉,对吧?”
“嘶……”舒尔茨在瑞博恩的提议里感到了一阵微妙的不适。
他不习惯于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插手。尤其是这个别人曾经是自己手下的机器。
但他也只是保持着那副毫无动容的笑脸。
“……啊,瑞博恩,你是在对我说教吗?当然,你完全可以这样做呀。毕竟在你看来——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不是吗?”
舒尔茨笑着这样说,他扶了扶自己的镜框。尽管刚刚说出这样的话语,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忏悔的神情。
“哦……我想您误解了什么。我并没有任何对您说教的意思。”瑞博恩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人比您更明白【舒尔茨】家族是多么善于欺骗他人……光是搞清楚您的目的就花费了我不少功夫,我又怎么敢确认您的侄女所说的是真的呢?”
接着,瑞博恩像过去陪护病人那样,单膝跪在了舒尔茨身边,试图确认对方的身体状态。
“您似乎搞错了什么,在我们之中,投入更少信任的始终是您呀……”
瑞博恩角上的灯带闪烁着有规律的光芒。随着近乎可以忽略的一段刺痛,舒尔茨知道,那是这台机器正在检测着自己身体的数据。血压,心率,以及更多比这更私密的东西,被几乎毫无保留地运送到这台机器的数据库,以一种近乎永恒的形式存在着。
“……”
舒尔茨并没有挪动身形,任由瑞博恩对自己做着一通检查。他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恼恨,只是……不习惯。
习惯,他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不习惯于自己的命运为他人所规划,自己的身体被其他人所接触。不习惯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
习惯真的很可恶。
“……唉。”
瑞博恩叹了口气。
尽管对于一台机器而言,他并不需要呼吸,也并不存在叹气这个概念,他仍然这样做了。
“我并不想让您完全退出权力中心,但我又深知,一旦让您抓到了某些机会……您的野心就如同被施了肥料的野草,在花园里肆无忌惮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而作为医疗仿生人,我实在是没有什么除草的天赋。”
瑞博恩检查着对方的身体数据,他接着开口,“您的身体数据非常健康,但……恕我直言,您应该保持之前健身的习惯。健身有助于刺激细胞的活性,还有,您并不能食用过量的糖分。我检查了您之前的生活记录,明明您之前都有认真管控,为什么现在却松懈了呢?”
瑞博恩又把头稍稍偏向一侧。舒尔茨看了过去——哦……那是冰柜摆放的位置。自己上午吃了五枚可可布朗尼的事情被发现了?好吧。掌控全局的机器真让人讨厌。
“……我现在的日子无聊的很。”
把目光收回来,舒尔茨摆弄着手中已经空了一半的咖啡杯。他低垂着眼睛,懒洋洋地答道,“有时候不太注意了……”
这不是实际情况。无聊这个词语有些太过温和了。从某种意义上,现在这个状态对舒尔茨来说几乎是折磨。他几乎完全失去了自由,不说去做些别的事情,就连出门都近乎于天方夜谭。
难道这种情况下就连甜品自由也要失去了?不要吧……
如果说瑞博恩身为没有任何个人资产的仿生人没有囚禁舒尔茨的资本,但是在那两名杰出女性的慷慨帮助下,原本不可能也顺利地变成了可能。好吧,这就是被圈养了——被一台机器。
“喔……”
瑞博恩试图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但他脸部零件的灵活度显然不支持他完美的展现出这个表情。在事态变得更为骇人之前,他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部,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怪异的表情。
舒尔茨本以为自己会习惯瑞博恩的这幅莫名其妙的腔调,不过见到那矫揉造作的表情后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眉头。
“这倒是我的错了。”瑞博恩再次逼真地叹了口气,“我忽视了您的心理健康。但这并不是我的错,我该怎样才能确认您没有试图脱离我的监控的意图?或者说寻找死亡的意图?”
舒尔茨轻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用一种有些无奈的神情看着瑞博恩。“你知道的,在某些时候,你实在是——过于聪明了。”
接着,舒尔茨收敛了笑容,他看着身边的仿生人,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放心好了,寻死对我来说可是件难如登天的事。毕竟……你是我的保险啊。”
“哈哈。保险?我喜欢这个称呼。”瑞博恩笑了笑,“为了阻止您通过您的遗言对我实现誓约术的控制,我必然要阻止您选择死亡。”
“唉……你知道吗,你有时候真的很冷血……”舒尔茨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他靠在沙发上,用一种放弃了思考的神情看着瑞博恩,“当然,你毕竟是个仿生人……我是该早点习惯你这股子冷嘲热讽的劲了……”
“哦,请允许我指出您这句话中的两个错误。”瑞博恩笑着说,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第一,我并不冷。作为弗兰教授的造物,我的体表温度被设定在了和人类最为相似的温度,当您触碰我的皮肤时,您能感受到与真实人类如出一辙的温暖。”
“第二,”瑞博恩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作为机器,我并不存在血液这一概念,但在我的面部储存了部分半固态的流体作为填充材料,以模拟真实的肌肉触感。它们较高的比热容便于为我频繁运作的组件散热。”
“真是……”舒尔茨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承认,我说错了。至少我该知道你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纯粹的机械。毕竟——你我都是如此。不过……”
话锋一转,他突然直起身子,微微靠近了些。
“——至少我也没试图用冷冰冰的数据和理论去定义情感吧?”
我和弗兰那家伙可不太一样哦?
“的确如此。”瑞博恩看上去似乎很开心,“毕竟确实是在用数据和理论模仿和学习情感的应该是我这个ai。”
嗯,我才是和弗兰教授相似的那个机器。
啊哦,真是无趣的回答。
没有讨到趣的舒尔茨无奈地笑着,他摇了摇头,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自从方才检查自己身体时就一直跪在地上的人型仿生人,“总之……你先站起来。我的脖子都要弯死了。”
“哈哈,我以为像您这样权高望重的人已经习惯有人或者机器跪着与您交谈了。”
瑞博恩从善如流地站直了身子,“这样如何?”
“嘁……”
舒尔茨不爽地嘟囔了一句,但很快他就换了一种语气。
“我觉得……”
舒尔茨说,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脸移到了对方的……颈部,“你这样子,很容易让人产生不适……至少对我来说。”
“哦?您想看看我颈部上关于海帕提的logo和您给我的编号,EL-55吗?”
瑞博恩欠身给对方展示,那上面的确还留着海帕提的logo和一串小小的编码——el-55。
“我并没有把他们移去,这是很值得纪念的事情。”瑞博恩笑着说,“很难想象您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给我这台弗兰教授的心血之作打上属于海帕提的标签的。”
在寻找我不擅长应对的话题的时候,瑞博恩真是比弗兰那家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尽管这样想着,舒尔茨还是摇了摇头,他犹豫了片刻,但最终他还是开口道:
“算了……你先坐下。”
他指向身旁的单人沙发。瑞博恩很顺从地坐下来了。
“我很意外,我以为您会想向我申请一些外出活动的权限,又或者是与互联网的沟通。”瑞博恩晃了晃手指,“我的确只是一台仿生人,但是我理解您的精神需求……”
“就像我刚刚提到的,我仍然坚持给您递送海帕提每周每月的计划书与流水表,并保留了您在每次股东大会上露脸的机会。我认为这应该会有效缓解您的无趣。”
瑞博恩想了想,他似乎有些明悟。
“哦……我想,您该不会是说,我只是个仿生人,所以我太过无趣?这样吗?”
我并不是个人类,所以我无法真正理解作为人类的您?
“这也没有办法……唉,只有这点是你我,包括弗兰老师都没有办法做到的。”瑞博恩继续说,“哦,另外我还申请向您的侄女重新为您在海帕提设置了一个职位,ceo虽然很难同时有两个,但我想您或许可以成为类似于董事的人。您现在已经在海帕提重新入职了,欢迎您的二次加入?”
“不是……”舒尔茨有些失笑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无奈,“嗯……好吧,【保证你不受海帕提的任何人员的控制】对吧?你是盯准了誓言术里的这一条,所以才让我重新上岗?”
“唔……或许是个好主意吧。”舒尔茨笑了笑。
“哈哈,这对您和我而言都是相当折中的选择了。”瑞博恩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我防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您,但我或许能防得住一个海帕提的成员。”
“唉……我想您的灵魂之所以能够如此鲜艳,必然是接受了权力与金钱的浇灌与洗礼。我怎么能甘愿看您在我手中枯萎?让您脱离海帕提,脱离原来的环境来陪一个机器人来玩彼此圈养的过家家游戏,想必您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感觉抓狂。”
“所以我是不是非常贴心?”瑞博恩说到这里,笑着看向对面的青年模样的人,“我仍然保留了您进一步行动的可能,我们之间的未来或许并没有尘埃落定,您将会有很多机会从那漫长的时光中寻找机会重新启动自己的计划……这绝对是最适合您生长的环境了,对吗?这些决定有没有让您感到满意?”
满意?舒尔茨不知道他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前方这位讨人厌的仿生人。
“唔……”
舒尔茨思索着,过了很久,他靠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看向身边的瑞博恩。
“所以说……”他再次避开了那些尖锐的语句,逼真地叹息道,“我现在成了你的玩具了?是不是该给我个颈环来约束我的行动了?”
“哈哈!”瑞博恩难得提高了自己笑声的音量。那没什么起伏的合成电子音听上去像是某种假到爆炸的罐头笑声。
“我可并没有这样想,比起玩具这样的角色分配,我更希望能看到您仍然保留着您原来那副狡猾,虚伪,伪善而灵动的样子……”瑞博恩真诚地赞美着对方,他通过脸上的六侧摄像头细致地记录着对方的反应,“至于颈环?……哦,我没想到您竟然会先提出来,您不感觉到冒犯吗?……但这的确是我预想中的东西,这点我没必要向您隐瞒。”
嗯……我应该庆幸你没有向我隐瞒吗?
“嗯……所以你真的想把我拴起来咯?”舒尔茨微微弯起嘴角,他的语气里透着几丝调笑和意味深长,“你真的不觉得这种感觉——像是圈养一只不听话的宠物吗?”
说这话的时候,舒尔茨的目光很明显地落在了蹲在一旁高高的猫爬架上的暹罗猫。而似乎是察觉到了舒尔茨的目光,暹罗猫——小花明显地竖起了毛,作出一副预备攻击的模样。
“嗯……唉,您真的要给自己找这种身份定位?”瑞博恩叹了口气,“好吧,如果我说:不,我会让您离开我身边,您是完全自由的,我完全不想囚禁您。这样才是完全的谎话。”
接着,瑞博恩拿出来了一个环状的东西,又拿出来了几个更小一些的环。
“这个东西是我为您准备的能够监测您身体状态的装置。的确是配备在您的颈部的……嗯,便于我实时记录您的心率,血压,呼吸频率和睡眠质量等小问题。”瑞博恩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来自于海帕提的杰出科学家的心血之作,我仅仅只是做了简单的复刻,把这个小东西的数据传输的终点标记在了我的数据库上。”
“真像是为宠物准备的玩具呢……”舒尔茨说,他的神情有些愉悦。
“唔……” 他看了一眼瑞博恩拿出来的东西,“那么……你要怎么给我带上?亲手给我戴上吗?”
“……”
瑞博恩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舒尔茨似乎是觉得这挺有意思,团成一团笑的很是开心。
“嗯……好吧,您进入角色进入的太快,以至于让我有些死机了。或许像您这样的角色在这些情趣对话上有海量经验。”
说着,瑞博恩晃了晃其它几个小一些的圆环。
“这些是手环和脚环,他们是上面颈环的下位替代品,提供更具有人类尊严的体验,造型仿造了当下最流行的腕状终端,能够省去您在开会时被其它董事询问所带来的小麻烦。”瑞博恩微笑着看着舒尔茨,“嗯……我原本想如果您不想要颈环,这些或许更能让您接受,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唔……”舒尔茨微微勾起唇角——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饶有兴趣的孩子,他的语气轻佻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
“那么……给我带上吧?我亲爱的主人。”
“……”
瑞博恩笑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小小暹罗猫似乎是见不得这样奇怪的氛围,又或者是小花压根就是很讨厌舒尔茨——它从一旁的猫抓板上一跃而下,试图给舒尔茨狠狠来上一爪子。
“嘿——”舒尔茨注意到它,“别过来……小东西……”
他微微退过身,但小花已经轻盈地跳了过来。它落在了他的膝上,然后弓起背部,喵喵地叫唤起来。
“哦……很抱歉。但我恐怕您要更多习惯于跟小花之间的相处。毕竟很长时间里我们家里就只会有您和她这两个活物了。”
瑞博恩把小花——也就是那只小暹罗猫轻巧地拦下了。
“哦,小花小花,你是一只好猫咪吗?”
“不……”舒尔茨微微躲开了小猫毛绒绒的胡须,他的语气有些苦恼,“我觉得它并不太喜欢我……”
熟练地把小花摸到打呼噜,瑞博恩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开口说,“此外,您似乎搞错了什么。小花的自由并不掌握在我的手里,想去哪里是她的自由,而您的事情……嗯,我想应该不会比小花更宽松的。”
小花从瑞博恩手中跳下来,然后跳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对舒尔茨投来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哦,我当然知道这点。或许狐狸和猫就是很难和平共处。”
瑞博恩笑着重新拿起了颈环,他向对面说:
“好吧……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进行这样行为了?拿肉麻的话试图把这活计搪塞过去是行不通的……您很需要我亲手戴上——好的,我会这样做的。”
“唔——你这样说的话……”舒尔茨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却没有反抗,反而配合地靠在了沙发背上。
“来吧……”他微微仰起头,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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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又写到这里,看不太懂很正常,离题也很正常,因为我真的只是写了自己想写的然后往题目上凑
理论上写到后面真的会有三个萌物一起出去旅行的操作,上面的这些文段并不完全来自于我自己的灵感,老实说,即使跑完团,我也不是很确定舒尔茨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没什么人会看的,那就先这样吧,这个月的我又擦完了
作者:江橼
评论要求:笑语
“生你还不如块叉烧!”
“天天就知道上网,下班就躺床上,这是旅馆吗?”
“工资就那么点还上什么班?赶紧找对象结婚。”
“快三十了还不找对象,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非得等嫁不出了当老姑娘?”
“……”
陶厌没出声,扔下包,回屋关门一气呵成,将父母的唠叨挡在铁板对面。
“呼……”她有些烦躁的扯掉外套和领带,一屁股坐进连接舱,“老娘有房有车有存款,事业顺利,心情愉快,干啥非得找个对象给自己添堵……”
她不理解,人生一定要找个伴儿才算完整吗?一个人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这可能就是她语文永远不及格的原因,无法理解诗词歌赋的内涵,无法写出感人肺腑的作文,无法与他人的情感产生共鸣。
陶厌撇撇嘴,冲刚刚思虑过多的自己翻个白眼,然后安详躺好。
啥也别说了,网上冲浪使我快乐。
虽然说是上网,也不过是被家里掐了网线后,用自己手机开的热点。
陶厌的意识通过连接舱转接入网络,跟挤牙膏一样从那窄小的流量端口钻出,踏入一片虚拟时空。
这是独属于陶厌一个人的空间。
这片天地仿佛没有上下左右的区分,由界限分明的多块拼图构成。
黑白色调的摩天大楼、现代建筑,糖果配色的动物城,有神话生物出没的云雾空间,偶尔传出狰狞笑声的封闭地下室……
陶厌坐在空间中心的白色光球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手动调整着这片空间的布局。
“最近虫族的小说好像很火,要不捏个外星球?”
虽然个人空间本质是由人的潜意识幻化而成,但它作为一个商品,本身还是存在娱乐性的,就比如陶厌开启的创造模式。
“不能有虫子的外形,我不喜欢节肢动物……不过可以有翅膀,触角好像也不错……”
她正浏览着工坊,下载着几个评分较高的免费捏脸呢,突然耳畔响起了敲门声。
“咳咳,你好,有人吗?”
陶厌茫然扭头,望向那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子。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这是她的个人空间,按理说不应当会有第二个人的。
“额,我叫姚贪,刚在外面蹭网……”男子不太好意思的指了指身后,“可能,不小心蹭到了你的热点……”
“可你没m——”
“我有蹭网大师。”
行,懂了,万能蹭网,自动解密。
陶厌翻个白眼,决定等自己出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举报电话。
“哇偶!”
还没等陶厌开口赶人,姚贪就自来熟的踏入了这片空间。
“这是自动生成的,还是你创造的?”这话可能有点歧义,毕竟就算是潜意识生成,归根结底也是她创造的。
但这种东西无关紧要。
“都有。”她矜持地吐出两个字。
“厉害啊!”姚贪发自肺腑的感叹,随后一脚踏入了那座现代化城市。
由于对方动作太快,陶厌还没来得及发出警告,人就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文件给埋没了。搞得她不得不亲自下场,把人捞出来。
“加班末日,你是真勇。”
“……难道不是应该问你为什么会创造这种地图吗??”
正常人谁在自己的内心装一个末日啊!还是加班的!
姚贪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很大?”
陶厌眨眨眼,摇头,“其实还好。只要我效率够高,老板布置的工作就追不上我。”
她其实挺想抱怨一下每天连轴转的工作,但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说出来又能怎样?一个陌生人还能跳出来把老板挂路灯吗?
于是她想了想就闭嘴了。
再抬头,刚捞出来的人又不见了。
姚贪好像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从加班末日出来,一头油钻进了恐怖动物园,拖着瘸了的腿又跑去云雾迷宫玩密室逃脱,好不容易破墙而出后,又被杀人犯抓去地下室开膛破肚……
等陶厌追上自己,并把他从烧烤架上撸下来,这才发出灵魂疑问。
“你就不能阳光点吗?”
陶厌不假思索反驳,“我凭什么要阳光?”
压迫的工作,压抑的家庭,压榨的社会,凭什么还要让自己阳光开心?
“因为你笑起来最可爱了。”
姚贪一屁股坐在她旁边,跟着光球自转,再一次观赏着这奇妙空间。
“你可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太阳。”
“你难道不喜欢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吗?”
陶厌愣了一下,点头应声,“嗯,不喜欢。”
“……”姚贪噎住,忍不住吐槽道,“你这样不会有人喜欢的。”
“为什么要别人喜欢?”这话说的,陶厌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我自己喜欢自己不就行了?”
“我凭什么非得讨别人喜欢!”
如果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那只要我喜欢我自己,我爱我自己,不就够了吗?
被愤怒冲昏的头脑让陶厌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她可能吐槽了自己那付出与收入不匹配的工作,也可能埋怨了不支持不理解无法沟通的家人父母,甚至可能酸了一把闺蜜朋友的爱情故事。
直到她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这片空间的氛围改变了。
变得温暖,如同积雪融化的春天;变得明媚,如同阴霾散去的天空。
再回头,身旁不见那人身影。
“哦,对了。”
她突然想起来一个常识。
“同网,也不会串线。”
除非陶厌邀请,否则谁也进不来她的个人空间。
“自始至终,还是只有自己。”
看似一样,但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起码她想清楚了,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我还爱着自己。
作者:尘聆
评论:求知、笑语
“喂!有人吗?”稚嫩的声音从附近传来,连着喊了好几遍。
“你好。”我无法听而不闻,虽然有些疲倦。
“哦,你终于回应我了!”那声音带上点欢呼雀跃,“不过这里好暗。”
“是啊,还有点湿冷——不过你之前有叫过我吗?”我不禁有些愧疚,听上去对方还是个孩子吧,我在哪里遇见过?
“对的,不过你总是很匆忙的样子,完全没有空闲理睬我……”那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很沮丧。
于是我的愧疚更甚,“真抱歉。”
“哈哈!没关系,我很喜欢看你跑步,”声音心情恢复很快,“因为我自己没法动弹。”
所以是身有残疾吗?我思索,“再次对你致以歉意。”
“虽然没有腿,但是我还是会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所以没必要道歉啦!”声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所以,你很喜欢跑步吗?”
“是的,我很喜欢跑步。”大概觉得这样更郑重,我复述了一遍完整的问句。
然后我俩沉默了许久。
可能是出于关照心态,我终于还是再次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但是很久没见了。”
“啊,是什么样的人?”接着那声音小声嘟哝,“真好啊!我都没有朋友。”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朋友。”我听到了,急忙补充道。
“真的吗?那真是太太太好了!”对方似乎特别开心,拔高音调说第三个“太”的时候还破了音,“不过还是请你说说你的那位朋友吧,我也非常愿意了解更多一些关于‘朋友’的事。我觉得那一定会帮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朋友的,你还是我的第一位朋友呢——哦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讲了好多废话。”声音戛然而止,我脑内不禁冒出电视上访谈中那些“请继续”的手势。
“以前我们经常一起晨跑,不过有时候也在傍晚相约出门。”我回忆往事,不禁莞尔,“不过她身体不太好,所以我总放慢脚步,有时候我们会停下来,站在路边,看看那些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们。”
“如果总是要停下来等待朋友的话,会不会觉得很麻烦?”声音有些羞赧,“毕竟,你知道,因为我也没有腿,可能情况还要复杂点。”
“怎么可能,”我失笑,“我们会成为朋友,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跑步啊。原因有很多种,比如在路上我们会聊天。”
“就像你现在和我聊天一样吗?”声音小心翼翼。
“嗯……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我试图抬头仰望,尽管目之所及仍是一片漆黑。
“她也挺喜欢用问句的。有天我说,‘今天的空气真清新,风也很舒服’,那时暖阳初升,我们正缓缓步下坡道,”我眯起眼,眼前似乎浮现当时景象,“然后她指向很远的那片波光粼粼的地方,‘我们去那儿怎么样?’”
“自从我们搬到这个城镇,因为她身体不好,得要时刻保持在医院能快速接到的地方,虽然大海看上去离得很近,但其实要抵达却很远。所以我之前从未有去的想法。”
我停顿片刻,“你知道大海吗?我去过一次,就是那片她指的地方——大海实在是太美丽了。”
“听你这么说,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去一去!”接着声音似有不解,“但你后来没有再去过吗?”
“其实那次她问我去不去,我甚至还想过阻止,”我觉得好像答非所问,因为实在太困了,“可是那片璀璨映在她的眼眸里,就像晴朗夜空看到的星星一样。”
“我因为太喜欢那些闪亮的东西被她看见的样子,所以没法拒绝。”
“但那天回来后她就被家人接走了,”我叹口气,“我四处寻找,但是没有联系的途径。”
“你很想她吗?”
“是的,我很想她。”
声音没有再回话,我们再次沉默。
“我们的年纪相差不少,大概算是‘忘年交’。”依旧是我再次开口。
“就像我们俩吗?”稚嫩的声音惴惴不安。
“就像我们。” 我闭上眼,“如果有机会,我就带你去看海吧,我记得路。”
“我想,我还是能跑得很快。”
那片地震后的废墟上长出一棵苍耳芽。
有条犬被永远埋在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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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碎碎念
苍耳的花语是“带我走”。
《武林端水指南》
作者:八千鸟
评论:笑语
随便练练笔
C市有两条路,一条叫平安西路,一条叫平安北路。这两条路都很古老,也很有名,从高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时代就在这里了。
如果一个人资历很老,又很有名望,那么他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也会被大众接受,甚至成为一种潮流。这两条路也是这样。
研墨看上的店铺就在这两条路的交叉路口上。
从研墨的脚踏上这里的第一块青砖他就注意到了,西路车水马龙,北路摩肩接踵,这么大好的路段,交叉处的铺面居然还空着。
研墨不是C市人。他只是心血来潮进京赶考,又恰好在途中路过此地。C市乃山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要经过这里,必得过夜休息。所谓春天哪是读书日,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子冬有雪,要研墨复习得明年,就这样,研墨在晚上溜出去散步的时候和他命中注定的店面相遇。
门上贴的“旺铺招租”这四个字萦绕在研墨心头想得他发痒,于是也就不出所料地在考场里发挥失常了。一放下笔,研墨就快马加鞭地赶回C市,拨打热线电话,火速盘下了这个店。
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所以研墨忽略了两个问题。
这第一个问题就是:他并不会做生意。
没错,研墨家里确实是做生意的,而且还做得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他能耳濡目染地学会,毕竟他全部的时间都被关在房间、拿去读书去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伙计找得好,老板坐着也能把钱挣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这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这么好的事会轮到他这个外乡人的头上。
其中还有很多疑点,例如墙上结的蜘蛛网,一踩一个脚印的满地灰,以及签合同时旧东家那三分看到救世主般的热泪盈眶和四分看到大冤种般的不可思议。
不管怎样,研墨在经过短暂的考量后,决定先在这里开个酒店。C市是交通要塞,来往行旅很多,住在繁华的平安路上,不仅很有安全感,还能近距离领略C市的风土人情,实在是个好选择啊。
店要开门了,研墨碰到了第一个问题:没有伙计。
招聘告示贴了几天了,愣是一个来应聘的都没有,难道此地就业率如此之高,大家都已经有了固定工作?研墨第一次做生意,心里没有底,只当是开店太匆忙招聘时间短,干脆大手一挥,先从附近的乡镇挖了点人来,虽然人手还是显少,也算勉强凑上了。
一开门,生意其实还不错,就是客人的行为略显奇怪。
就拿这第一个客人说起,店一开门,不等研墨摆上第一个花篮,一个十分高大的男人就踏进了店,新店开门,连句吉祥话都没有,也不说自己是来干嘛的,上来就在店里楼上楼下走了一圈,活像是领导来视察的。
研墨很想上前问问,但是这个人身上有股寒气,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把一米六出头的研墨吓得腿软。好在他也没有特意刁难,落座后指了指菜单,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点完了菜,至少看起来不像是来砸场子的就行。
走的时候,那人靠近研墨抬起手,拍了拍研墨的肩,说了来这后唯一一句话:“好好干。”
感情大哥你不是哑巴啊!研墨心惊肉跳,在心里默默吐槽道,不过大哥点的酒水还挺贵的,也算是小赚了一笔。
很快研墨就发现,是C市的平均消费水平挺高。
来的客人无非就是都不爱说话,喜欢到处打量,有时携带一些好像不太安全的武器,从来不坐中间那一溜的桌椅以及空气中的眼神交流有点多而已嘛,可以理解,反正给钱就是爷、给钱就是牛啊。
久而久之,研墨也渐渐上道了,干脆把桌椅摆成两溜,在中间形成条楚河汉界的宽敞过道。他还对小二做了专门的职业培训,推行边界感服务,力求表达精简化、沟通高效化,减少和客人的主动交流。
太简单了,答案真是太简单了!也许对于别人来说是摸不着头脑的送命题,对研墨来说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送分题。研墨当即断定,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C市的人都是社恐,还是病入膏肓的那种。
他自己也是社恐,很能理解这种感受。
不坐中间是因为需要距离感,四处打量是怕吃饭遇到同事和老板,至于喜欢随身携带个刀枪棍棒的,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不行,社恐人往往独自出门,随身带点武器防身很正常。
坐在柜台上,研墨很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客人们,感慨自己真是太贴心了,给了这些社恐人一个家。
作者:甄栩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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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甄栩瑶
“今天又认识了许多新朋友,对比一下,我还是更喜欢你。”
星缘手捧鲜花,盘坐于墓碑前,如是说。
“今天大夫来看我,说我好多了,魔障正在消退,身体也恢复的很好,还说我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了呢。”
星缘歪着头,向日葵依偎在她怀中,静静的绽放着。
偌大的墓园只剩下她叽叽喳喳,如百灵鸟般清脆悦耳的声音。
“可是我,好像并不是如何期待所谓的正常生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到社会中,回到原本我该在的轨道。”
她顿了顿,渐渐收敛了笑意。
“回到,别人的视线里去。”
她垂下头,带着泥土气息的春风似温柔的手抚过,弄乱她额前碎发。
“十四年的时间太漫长了,十四年前的所有都成了遥不可及的一场梦,让我觉得,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古月,你说,我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她抬起头,看着嵌入碑中的照片,照片早在岁月的冲刷下泛黄,只依稀可见女生温婉的笑容。
“不跟你说这个啦,肯定又得磨叽我,喏,给你的花,小丁香哪有我的向日葵漂亮,还好吃。”
星缘故意说得很大声,惊飞几只麻雀,又扬起张笑脸,吐了吐舌,将怀中花束搭在墓碑旁。
“哎对了,我前几天,吃到了糖葫芦,糖葫芦哎!幸福死我了。就是好贵的,不过我买了五根,够吃很久的了。”
星缘絮絮叨叨的说着,转移了好几个话题,声音却越来越沉,片刻后,终于安静下来。
她和向日葵并排斜靠在墓碑上,指尖停留在明黄色的花瓣,半响后再次开口。
话音随着微尘落下,却无人应答,墓园寂静无声,连风也停了下来。
“你说我做什么美梦呢,先好了再说吧,天天净瞎操心。”
星缘自嘲地笑道,扶着墓碑挣扎着站起身。
“下回再来看你啊,待会要下雨啦,我可不想陪你挨浇。”
她抬头看天,不知何时,厚重的乌云代替了原本的晴空万里,凝神远眺,云层中有紫色电弧在跳跃。
她踉跄着离开,雨水滴落在向日葵花蕊,有隐约的叹息声传来。
星缘坐在窗边,用指腹描摹玻璃上水珠的轮廓。
窗外,是极富节奏感的雨声。
“这是哪?”
眼前,却是一片极致而又纯粹的黑。
就算间隔了十多年,战斗的本能仍然使她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她身处于虚空之中,没有空间、时间和方向感,甚至模糊了自身的存在。
“喂,有人吗?”
她试着出声,眼前的黑暗却将声音也一并吞没了。
但奇怪的是,这样的环境却并不让她如何惊慌,只是隐约地,带给她一丝熟悉又亲切的感觉。
“我应该是做梦吧,醒来就好了。”
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星缘渐渐放松,朝着前方探索。
“星缘。”
柔软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星缘蓦地顿住,僵硬地转身,小脸上挂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古…古月?”
星缘发现,不知何时,她摸索过的地竟有了光亮,一道银白色的光线刺破厚重的黑暗,点亮来时的路。
“是你吗,古月?你终于来看我了?”
半响寂静后再开口,说出的话却带着一丝颤抖。
她充满希翼地看向光明处,即便是在梦里,也多想再见她一回。
“踏、踏、踏”
星缘只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光明的尽头,依旧是那身素白长袍,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银白法杖上的黑曜石也还是熠熠生辉。
“古月!”
星缘大大的双眼瞬间盈满雾气,奔到那人面前又突然手足无措。
她知道,这是梦里。
她伸出手,就会碎掉的梦里。
娇小身影看着星缘手足无措的模样,温和地笑了,展开臂,拥了上去。
星缘错愕,生硬地配合,将下巴搭上人的肩窝。
晶莹的泪坠落,破开氤氲的影,碎在黑暗里。
“我想你了。”
带着呜咽的声音响起,闷闷的,似这沉默。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里,独独是你,留在最后吗?”
双手抚上星缘的后背,将她拥得更紧了。
“对啊,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星缘将头深深的埋下,鼻腔里塞满了熟悉的味道,令人安心的味道。
“小傻瓜,你是起点,是一切的开始,是所有的希望。”
“所以你要带着我们,好好的走下去,明白吗?”
星缘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恨不得把来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乖啊,小星缘最棒了呢。”
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力,怀中人都越来越轻,直至化做一团雾气,散在黑暗中。
星缘睁开眼,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天空一片碧蓝,像是谁用心擦拭过,看上去通透极了。
是oc,而且是第1次发文,嘿嘿。
前情:做了个梦太吓人不写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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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爱德华·波伊尔本来有着大好前程。
他刚从大学毕业就接管了父亲公司的一半职权,打理好上下关系并且获得了为期一个月的休假,老波伊尔很满意他的工作,临走前还嘱咐他好好享受异地的风光。通常来说人们都会选海边或者具有风情的东方城市,体验平时看不到的风景,回来好吹嘘一番见多识广。但爱德华意图标新立异,他选了个以项目游玩闻名的城市——位于沿海地区海岛上的小城。说实话那些项目林林总总不过四五个,基本都是用廉价的惊悚片改编而成。这反而激起爱德华的好奇,既然如此那为何这座城市离奇爆火了?
休假第二天他就坐上游轮前去,爱德华坐在头等舱摊开报纸,身边稀稀落落几位衣着昂贵的乘客,想去不知名海岛旅游的人还是太少了。游轮缓缓航行,遥远的,可以看见海岛上高耸的建筑,在日光下散发出迷幻的色彩。建筑集中在中心,城堡一样堆积起来,爱德华没看多久便继续浏览报纸内容,比起艺术品味缺乏的喧嚣楼宇,他还是更乐意多看股票行情。所以等游轮到了的时候,爱德华也没注意到码头拥挤得惊人。
人就像被塞进了流水线和集装箱里。像爱德华这样干练的公子哥很少,但款款而行的女士、大腹便便的绅士数不胜数。他们在码头排着队,不晓得要做什么,有人打着蕾丝边遮阳伞抱怨、有人焦急地低头看手表,缓慢地像肠子里的食物一样被挤压、前进。这对爱德华来说无所谓,他去了看起来更热闹的商业区游荡,果然这里人群疏散了很多、三三两两坐在路边或者四处游玩。码头另一边有咖啡厅、茶餐厅,还有路边卖珠宝首饰的,上面几乎都是东方首饰。所以只往里走一点,就能看到黄皮肤和黑皮肤的人,爱德华觉得好笑又新奇,但他认为无可厚非,这不也是异域风情吗?正走着时一个小孩从背后冲撞他,一骨碌跑到前面后撇嘴回头看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下等人的孩子不礼貌,爱德华也不好计较,被败坏的心情在看到一处装潢豪华的娱乐项目时恢复了兴致。项目就像是他事先了解的那样,游客扮演罪犯和受害者,男性游客饰演罪犯而女性游客是被害人。游玩项目的收费略高,但对爱德华来说只是一笔小钱,跟随他进去的还有两名身穿皮夹克的男性。游戏场所提供的罪犯武器花样繁多,爱德华选了看起来最干净的枪支,而不知何时两个同行者已经拿好了东西——电钻和飞刀。他想这二位同行者的爱好称得上复古了,便看见室内装潢如二十年前的浮夸风格一样,层层叠叠的窗帘和镀金的窗框,贴了淡绿色壁纸的墙上挂着花篮,唯一奇异的就是、每个转角前后都有一面大得出奇的镜子。
三人等了一阵子才等到“受害者”,一个身材丰腴,个头偏矮的女士正活力四射地拉着身边人讲话。女人声调清脆,正如这季节里的鸟,听久了还有些聒噪。他们在引导下走进房屋,藏好地方,听着女士脚踩高跟鞋的噔噔响声。然而两位同行者似乎自有打算,他们握着武器从另一边走了,透过转角处的镜子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独身一人的爱德华走马观花观看了整个房屋,他意识到这里应该真的曾有人居住过,只是现在被改造成游戏场所。不论是柜子、烛台,甚至餐桌上,还留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墙壁上用的是粘贴的墙纸,将满屋子奢华的摆件降了档次。爱德华看见墙角的贴纸翘了边,他想掀开那儿瞧瞧屋主人为何要画蛇添足地贴这些墙纸,而就在这时女人的尖叫传出来,她尖利地喊着什么,让爱德华迅速往那边跑去。
“疯子!变态!”女人这么喊着,她后面有一位男性揽住了她的胸脯,“别碰我!!!”
刚才的两个游客正试图脱下女人的衣裙,墨绿色的绒面裙被勒得皱皱巴巴,爱德华上前一步拉开那两人。他们身处拐角尽头的某个房间,叫游戏的工作人员过来又花了些时间。期间女人惊魂未定,她圆圆的脸上淌下汗水,眼睛睁大了,亮红色的口红被磨花了,不论如何都不肯单独呆在这里。前来的工作人员是个瘦削干瘪的年轻人,对此一副淡漠的样子,他挥挥手送走那两个游客后,低声说:
“先生,游戏是允许这么做的。”
“怎么能…?”爱德华惊异地看过去,“就算是一种噱头,也不该真的允许——”
“不、先生,一般来说只有他们有谁和女人滚到一起,我们才会叫别人走,”工作人员戏谑又猥琐地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那两人看上了那个女的。”
这规则荒诞得的确有惊悚片意味了,也叫人觉得不安。爱德华不能理解,他起身离开这个游戏场所,准备找个清净的地方散心,至少让他暂且忘了刚才的荒唐事。码头还是一如既往而他身边正站着一位年轻、优雅甚至称得上绝色佳人的女士。女士介绍自己名为海伦·海亚特,仔细看去她的容貌,圆檐遮阳帽下的脸娴静且安宁,如同雕塑,两只眼睛明亮地直直看过来,令爱德华不禁动容。
“你是独自前来的游客吧,”海伦微微笑了,“我也是,我想我们能一起旅行一段路程?”
当然,他不会拒绝如此美丽的女人,爱德华欣然接受,与海伦的相遇把他方才的困惑一扫而空。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海伦想要坐皮艇去更偏远的小岛上游玩,可自己也只是刚到海岛的游客。爱德华为难地摇了摇头,他对海伦解释,海伦十分惋惜地垂下眼眸,险些让爱德华再次回心转意了。他讲了一番好话,目送海伦离开码头去皮艇那边交谈,垂挂着的裙摆和她细长的手臂如同两道优美的弧线,任谁看了都心生愉悦。
还未等他再回味,身边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先生、噢!爱德华先生……”
“我想来感谢您的帮助,”是刚才那个墨绿色裙子的胖女人,“我叫…茱莉娅、茱莉娅·加兰,我能请您喝点什么吗?”
虽然茱莉娅身材圆墩墩的,但仍能看出她的乳房丰满,也衬得腰线如同弯折的小溪,倚靠在山头。出于绅士风度,爱德华礼貌地答应了,只不过是一杯茶的功夫。茱莉娅带他去了咖啡厅,捧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拿铁过来,拿铁杯子正挤压着她的胸口。她脸上磨花的口红已经补好,整个人像精致的人偶被重新打扮了一番,没了那时候的仓皇无助。
他们先是聊了一会,关于爱好和海岛的风景,随后爱德华看到方才那两个男人拿着电钻和飞刀过来了。他盯着金属折射的闪光愣在原地,随后惊恐地意识到那不是向游戏场所借来的道具,而是货真价实的凶器!
“不识好歹的女人…”拿电钻的看着发愣的爱德华,按下上面的按钮。
电钻嗡鸣的声音让爱德华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猛地站起身想要拉上茱莉娅逃离这里,然而那拿着飞刀的人就在不远处窃笑,与此同时似乎有利器划破空气擦着他耳边飞过。本能地、爱德华松开手一路狂奔,后面已经打起来,隐约听得见两个疯子在拿他取乐。
“警卫!警卫!!”爱德华大声喊,“快去帮帮忙!”
他喊着,却很少有人理会他,最终还是喊到了几个人去咖啡厅查看。客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一地狼藉,然而茱莉娅很好、安然无恙,脸上带着安静、甜美的笑容。
“茱莉娅?怎么回事!”
“没什么,亲爱的,只是遇见一点麻烦。”女人的口红在墨绿色长裙的映衬下愈发显眼,“我们还是去喝点什么吧。”
“这个时候去——你应该去报警!”
“警察不会管这些的,爱德华先生,不要浪费那个时间啦,”茱莉娅撒娇似的眨眨眼,“你看,咖啡店又好好的了,我再请你喝一杯。”
的确,咖啡店的客人也好店员也好,就好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旁若无人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就连他们这儿打翻的拿铁都有店员来擦拭。这地方透着说不上来的诡异,爱德华没法用语言形容,他的直觉捕捉到了一个词,一个茱莉娅反复提起的东西。
“我们一定得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后喝咖啡?”
“大家都不在意!爱德华先生,你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的?”茱莉娅不满地皱起眉,“你不想喝吗?”
“我不想了,至少现在不想了。”
这话刚出来,茱莉娅发疯似的大笑起来,橘色卷发随着她的欢笑弹动,把爱德华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很快茱莉娅恢复了那洋娃娃一样的甜美,不断说着什么,似乎是算了、算了。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过于奇怪,爱德华像被野兽驱使着匆匆离开了咖啡厅。他只在那刹那间察觉了海岛城市的诡异之处,这些无序和荒诞的背后并非有见不得人的黑幕,只是每个人都是如此。就好像海伦一定要坐皮艇离开、难道真的是去游玩?爱德华大口呼吸着空气,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了码头,也不记得怎么跑到街上,只是接近现代城市的感觉能让他安心一些。就算如此那如影随形的凉意仍笼罩着他,正在这时那冲撞过他的男孩骑着一辆脚踏车飞驰而过,发出戏谑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街道很热闹,这不能给爱德华一丝一毫安全感,反而更为诡异,他看向四周去:人行道的草丛里有一个男人、手持发出巨大摩擦声的园艺剪,隐约可见灌木从下躺着一具女人的躯体;公交站旁停靠的绿白出租车里,司机抽着烟,地上一滩血迹渗入柏油路面,连带那数不清的黄色数字标牌被风吹过;数十名亚洲女孩走上公交车,一言不发、死气沉沉,公交车的司机是个男人,似乎在用亚洲话大喊着什么。城市的确还是城市,高楼林立,巨大的球状玻璃楼顶在其中被簇拥,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在那之下的人们从未于行走时看对方一眼,只是偶尔朝着血腥味浓重的地方窃笑。
一瞬间爱德华意识到自己在跑,在逃离他看见的怪象,他不敢再回那个码头,也不敢上任何一辆车,出租车上的标志都是亚洲语言、爱德华看不懂、甚至对此生出了浓重的恐惧。他只觉得荒唐、野蛮、危险,这一切迫使他逃向最像普通人居住的公寓楼。刚好位于三楼的一户门栋没有上锁,爱德华走进去时松了口气,他开始思索怎么办。
如果屋主人肯收钱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偿付,然而先前那两个女人让他无法相信任何一个可见的活人。爱德华四处搜寻着利器和枪支,他设想只要对方流露出半点不对劲的样子,就杀了那人,占据这个屋子。
屋里确实有人,很快就走了出来,似乎错愕于爱德华会大胆到进入这里,但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就嘶声咽了气。那人的喉咙插了把切肉的餐刀,爱德华满手血污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多么直接、不假思索地就杀了这个人,他甚至没等对方说一句话、有一个反应。濒死之人的挣扎让爱德华几欲呕吐,几个小时前还风光无限的人顾不上满手血迹,踉跄着爬起来从尸体身上找出钥匙,反锁了大门。
只是迫不得已,只是这个城市太过怪异。爱德华深吸一口气,他反复这么告诉自己,双手颤抖着拨打了父亲的电话,恳求父亲派送人员来接自己回去。老波伊尔答应了,并且相当紧张。对方还没来得及过问自己的儿子为什么需要这种帮助,爱德华便挂断了电话。
此时爱德华发现,他不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同样手染鲜血的事实。那曾属于他的光鲜亮丽、风光无限此刻只剩一地血和咒骂,他看着丝滑的、明亮的血迹,像蛋糕涂层一样在瓷砖上抹开,那人终于停止了微小的挣扎,张大了嘴,眼珠凸出来,死死盯着他。老波伊尔能摆平这些,也许、甚至,这个城市里没人在乎有个人被入室谋杀。正因如此爱德华像被丢到岸上的鱼,他现在可以回到海里…用水洗去血迹,但浑身浴血的滋味永远刻进了灵魂中。
他父亲也可能从此对他态度冷淡、疑神疑鬼,也可能每当他拿起餐刀时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想象这双手戴着名牌腕表、刺穿某人的喉咙。沾了血的手反复来回地搓,直到天色暗下来,射灯在地砖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痕迹时,爱德华猛然惊醒。他骤然地、释怀地狂笑,血已经干涸在掌心,手心的颗粒好比针刺提醒他。
我居然想用血来洗去血,爱德华心想,血怎么可能洗掉血迹呢?那只会让满手都沾上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