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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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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含部分未提及的oc设定,按照独立故事看也ok!】
今年年初,我到柏林出差,顺便造访一位旧相识:理夏德·冯·埃格洛夫斯坦伯爵,即已故的冯·埃格洛夫斯坦将军的独子。此前的行程安排得过于紧凑,一路上已许久未修整过仪容,因此我打定主意,到柏林后先找一家理发店,叫人打理一下头发和胡须,接着再挨个去见该见的人,处理些应尽的事务。
我在旅馆旁就近选了一家发廊,装修典雅,招牌簇新。正因如此,当我走进其中,发现店内一个顾客也没有时,也没觉得太意外。“我虽然刚开店,还没积攒起什么名声,可已经实打实地练了很多年手艺,请您试试吧!”那理发师招呼我。
我告诉他:要将发尾修短些,两侧鬓边的头发也削薄一点。此外,还要把胡须修剪整齐。他连连答应,殷勤地替我摘下眼罩,又打好洗头的温水。待我湿着头发落座后,他问我:“您的头发要剪到多长呢?”
“衣领以上。”我说。
“要留那么长呀?”理发师说,“现在不是流行短发么?到耳朵上方那种。干净利落,显得更男子汉些。”
我懒得与他解释,便说:“我习惯留更长的头发。”
类似的问题他又问了两到三遍,我已心有不耐,好在他开始工作后还算安静。他手持木梳和剪刀在我脑后忙活,我也放松下来,心中思索起其他事。他剪得很慢,半天都没有什么变化。如此过了一阵,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文员打扮的年轻人跨步进来,上下端详了我几眼,叫道:“冯·阿森海姆先生!”
“您有什么事吗?”我问。
“您的助手说您在这里。约阿希姆先生叫我来找您,来取——呃,票据,还有某某清单,某某文书,很多东西——他临时有急事,过一会就得赶去码头,非得把这些带到船上不可。”
约阿希姆是我在柏林的代理人,此次出差原本也是来见他的。“请您回到旅馆,再去找我的助手,”我说,“就说是我允许的,要看文件。他知道放在哪里。”
小伙子点点头,一溜烟地跑走了。与此同时,理发师终于挪了位置,开始修剪我的鬓角。他将头发分成很多小绺,对着发尾挑挑拣拣地修剪着,像修剪盆栽似的,不断有碎发落下来。好像足够短了,何时打薄呢?在我发问之前,年轻人就已再次推门而入。“有张票据找不到,冯·阿森海姆先生,”他说,“抱歉再次打扰,可您的助手也忘了搁在哪儿...”
我告诉他票据的位置,他很快又回来,说另一份文件不见踪影,文书缺少印章,等等等等...我只好叫他稍等片刻,等我理完发再带他取,毕竟现在这副模样实在出不得门。他在沙发上等着,焦躁不安地看着怀表,过一会便说来不及了,跳起来又要往旅馆去。我干脆叫他拿来纸笔,把每件东西的所在都写给他,让他照着去找。——“您头发真多呀!”理发师这时冷不丁地说,他手持推剪,不知道正在忙什么——待到年轻人胁下夹着所需的所有文件向我道谢,理发师这边也已经大功告成。他用皮带打磨着修面用的刀片,好像不太敢看我的眼睛。
我望向镜子。首先,胡须的形状很不对劲,比我原有的要窄很多。我向他借来木梳,将头发像往常一样梳背过去,立刻发现了更大的问题。如他所说,我的头发的确长得过于茂密,与此同时,又被他剪得太短。如今,它完全炸开了。发丝堆积在耳朵后面,经他修剪变得极其圆润,活像半朵蒲公英。
我没有生气。发火是不必要的。我指着鬓角对他说:“这里麻烦再削薄些。”
他拿来剪刀,结果只是不断将轮廓修得更规整,换言之,更圆。“我的意思是,从里面打薄掉一部分头发,做不到吗?”我说。
“没办法修,已经没办法了,太短了...倒也可以修,但那就不是同一个发型了。”理发师颤颤巍巍地答。
我干脆自己从桌上拿来打薄用的剪刀,对准鬓角就是两下。的确好了点,但我也很快明白:再修下去,就会变成他说的所谓“流行短发”,不仅不适合我,在再度留长的过程中也迟早会长成现在这样,倒不如保持原状划算些。
“打上发蜡就好了,”理发师在一旁不住地嘟哝着,“您这个发型太少见,我没剪过这种...您的头发太多,发质也不一样...现在都流行短发...等我为您再为您修修胡子,我已经想好怎么改了...最后再打上发蜡,效果您到时候再瞧...”
我烦得要命,只想快走,最终只能给他一半工钱了事。我将帽檐下压,遮住上半张脸与蓬乱的头发,到日用品店去买了一罐发油,还有女人画眉用的色粉和眉刷。回到旅店,我的第一件事便是对着镜子,将胡子全部刮干净。这张脸上一次全露出来已是三五年前的事,我望着它,竟感到不太习惯。所幸约阿希姆不在,好几样事务都办不成,我也至少有两三天的功夫不必见人,足使胡茬重新长出来。倘若颜色不够深,涂一点色粉便是,我曾见妻子用过这种东西。至于发油,果不其然,我将旅途中原本带的一小罐全部用完了,也没能将膨胀的鬓角收进去。镜子里的那个图形,围在我脑袋上半圈的那团深棕色的物体,令我不断想起各式各样的比喻:扫帚,圆形毛刷,皮球,中国式的丝绸圆扇,某位动植物爱好者曾向我介绍过的、澳洲一种会开伞的蜥蜴。当我把眼罩戴上,看着就像是一位不修边幅的年轻海盗。此人的理发技术还不如军中的勤务兵,越细看问题就越多,我从看得见的那一侧转过身去,才发现后脑勺也鼓鼓囊囊,好似蘑菇的伞盖。更多的发油只能使它板结,造出许多张牙舞爪的尖端,而不能让它服帖。再折腾下去,等我回到家时,赫密尔德就要问我:“爸爸,你为什么要把一只蟹壳顶在脑袋上?”
发怒没有任何用处,我再次告诫自己。我把无需亲自到场的事都托给助手去办,不太重要的则推掉了。接下来便只剩那个邀约,那场早在出发前就已确定好的拜访,理夏德·冯·埃格洛夫斯坦,他父亲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且我也迫于行程而推掉过他很多次邀请,这下不得不见了。正在我为此发愁之际,一张意料之外的信笺被递送到我手里,来自我在军队的前上司与同事,安塞尔姆·罗高。他曾一度住在柏林,后来搬去南方,如今要回来办点事,邀请我明天见面一叙。天知道他是从哪儿打听到我在这里。
第二天,我按紧帽子,以尽量端庄的仪态走进他的住处。“小威利来了!”他一见我便热情地叫道,明知我从年轻时就讨厌这个昵称。
我没有应答,只是盯着他。他于是改口道:
“好了,威姆。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讲述了自己在理发店的遭遇。安塞尔姆听着,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或者说是嘲笑还差不多。他准备在柏林住上一个月,为此雇了人在屋内打扫,噪声很大,害得我不得不将一些窘迫之处多说两遍。待他笑够了,我们一起吃了些点心,聊了聊近几年的经历,双方遇见的离奇事也都不算少。接近黄昏,我正准备告别时,他却一下子变了神色,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说:
“说起来,我倒认得一位挺厉害的柏林理发师,就住在这附近。他能把你的头发恢复原样也说不定。”
“那是不可能的,”我说,“已经太短了。”
“可据我所知,他正是擅长这个。他有一双巧手,能通过修剪头发的——那什么——层次?来使其显得更长,形状更优美。先前我的头发剪毁了,也是找他修好的。我敢说,全柏林的理发师加起来也顶不了他一个。不如我们先去找他问问,等把你的脑瓜修剪得漂漂亮亮的,再一块去吃晚饭,如何?”
安塞尔姆说这些的时候,眼神不住地乱飘,有时又过于集中地盯着我,像是在打什么主意。今天谈天时他也是这样,不断往院外瞄。共事的几年间,我太熟悉他的这种眼神了。然而,尽管心怀疑虑,我还是跟他一起出了门,一方面是看他想干什么,另一方面,这副发型再差也不过如此了。理发师的家离得很近,只需穿过街对面的一条小巷,便能看见那处院落,花园内杂草丛生,似乎许久没人打理,房屋门口也看不见任何招牌。
“哎哟,我的鞋带开了!”行至院门口时,安塞尔姆突然蹲下,说,“你先去敲门吧,说是来理发的就行。”
我狐疑地走上前去,拉响门铃。若是换作别人,换作荒郊野外,我几乎要以为这是劫杀的前奏。“您好,您现在还给人理发吗?”我问道。
“我刚到家,你为什么不白天到店里去?”门里传来一个老头的声音,没好气地答道。
就说你有急事——安塞尔姆冲我对口型道。我于是说:“我今天才听说您的名字,并且今晚与人有约,实在想快些把头发剪好。”——我的确不想以这副尊容走进餐馆——“如果您有时间,我愿意多付钱。”
木门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警惕地将我打量一番。我顺势摘下帽子。“是谁把你剪成这样的?”老头说,“进来吧。”
话音未落,身后的安塞尔姆突然像只豹子似地猛扑上来,把我挤到一边,双手与膝盖死死地卡住门缝,一把将门拽得大开。“老东西,快还我钱来!”他大喝一声。
那老头一见是他,拔腿就跑,两人就在屋内绕着桌椅互相追逐。“我可眼看着你从我屋前经过,”安塞尔姆边追边喊,“哈,我可知道你刚到家!原以为要盯你一个月的,没想到第一天就让我逮着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赌钱的时候可想过今天?你个老王八蛋,眼看着我搬走了就敢回柏林住,你以为跟在我屁股后面搬家,我就不会回过头来咬你一口?快把钱还我,否则你跑到哪我就跟到哪去,非把你这身老皮扒下来当裤衩穿!快点!”
老头既是大骂又是求饶,最后找准机会,从窗子里跳出去跑了。安塞尔姆紧随其后,翻过窗户时,冲我眨了眨眼。
“晚饭下回再约吧!”他喊道,接着一溜烟追出去了。
几天后,安塞尔姆来信,感谢我为他提供的帮助。他虽没能把钱全要回来,但好歹暴打了那老赖一顿,并且一连狠狠地恐吓了他好几日。他邀请我到全柏林最好的饭店之一用晚餐,由他请客,我当然没有理会他。
让我忧心的仍然是即将到来的会面,平日里长得太快的头发到这时却只嫌变化太少。我每天都至少要多洗一次头发,再重新上发油,寻找有无补救的办法。见面前的两天,年轻的冯·埃洛夫斯坦伯爵突然来信,询问能否不在他家见面,想改在公园会合。我松了口气,因为在室外起码可以不必脱帽。
当天的天气实际算不上好。风很大,我出门后才发觉这远比前几天冷得多。我到达公园时,看见理夏德·冯·埃格洛夫斯坦正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他穿了一件带斗篷的灰色长大衣,裁剪相当讲究,衬得身形挺拔、修长,气度不凡。然而,他也把帽檐压得很低低的。我们碰面,互相问好,随后沿着河岸漫步,聊些先前在通信中未竟的话题。上次当面见到他时,他还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少年,到如今变化已相当大,但这变化并不令人觉得突兀,倒好像他天生就应当向这个方向生长一样,无论是外部教育还是承袭爵位,在最初的迷惑消去后都难以篡改其本质。他的仪态倒远比当年要舒展得多,每个动作都张弛有度,彬彬有礼,这都是他父亲费尽心思培育出来的。只是每当狂风掠过,他也总会和我一样,忙不迭地按住帽子。
我们从军旅生涯聊到家庭旧事,由文学聊到博物,一直紧贴着河岸边走,直到不得不拐入市区,脸颊已被风吹得麻木。我们漫步到一家咖啡馆门口,理夏德对我说:
“如果您感觉冷的话,我们可以到咖啡馆去,喝杯热咖啡、热红酒什么的。您想去吗?”
“我还好,不算太冷,”我说,“您呢?”
“我也还好。”
又过了一会,转角处冒出一家书店。我于是说:
“若是外面风太大了,我们可以去书店避一避,这儿或许有我之前信中所说的那本文集。您觉得如何?”
“请见谅,我心思太乱,读不进去书。最近实在有太多琐事。”理夏德说。
“没关系,我也差不多。”
我们一路逛到下午,到后来,两人都已不禁放慢脚步。我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御寒,他也一样,我能看得出来。这场散步总归是要有一个终点的。我们来到一家饭店门口,终于一拍即合,上楼去,现场订了一间包厢。门帘拉上的那一刻,我摘下帽子,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理夏德也如是。尽管早有准备,他那一头金发的现状还是令我吃了一惊!前额的头发又短又炸,堪堪地用用发油梳上去,其中一些已经倔强地向前翘起,仿如一丛稻草;后脑勺倒是与我差不多,但还要更短,一层层头发堆叠起来,像是用前面那种稻草屯成的草垛,与全身上下的考究穿着一点也不相配。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从他望向我的眼神里,能看出他也受到了同样的震撼。
“说回刚才的话题...”我说。
“您打算竞选议员,对吧?”理夏德立马接上。
“是的。然而,进入政界也意味着要花许多时间在无谓的礼仪与客套上,尤其他们当中许多人实际上是我们的上一代,其对于虚礼的执着相信您已见识过了。”
“说起这个,”理夏德说,“我父亲倒不算最热衷于研究礼仪的那一类,然而他的确让我们遵守一些现成的规则。例如面见客人之前要先理发、修整好外表,按场合和对方身份来挑选衣服,诸如此类。”
“是啊,看得出来。我祖父家也曾有类似的规定。”
半晌的沉默。之后我忍不住问:
“您这两天去过某旅馆附近么?”
“不,”年轻的伯爵咧起嘴角,扯出一个有点腼腆的微笑,“是市政厅左边那一家。”
我们两个互相看着,终于大笑起来。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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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大概。
我飘在云朵上,面前有一位长翅膀戴光环的小人,他(她?它?祂?)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对我露出微笑。
天使说,你好,欢迎来到死后的世界。
我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遥远的头顶上传来一阵像是雷鸣般地笑声。天使耐心地等着我,于是我走了过去。
我说,我是怎么死的?
天使给我看了一段视频,死因可悲而愚蠢,我不会讲出详情的。
我说,咱们现在都视频办公了呀。
天使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它变为书面文字的形式。
我问到,我想先确认一个事情,这里是天堂吗,还是只是我脑补出来的什么地方,我该怎么确定这一切不是幻觉?
头顶一阵笑声。天使说,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认为这是大脑中的梦境,也可以认为就是天堂。
我说,不对,这两者不一样。
又是一阵笑声,我没有生气,事实上我现在没有任何情绪,十分平静。
天使说,如果天堂就是一个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的地方,那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好像有点道理。
我说,那……我不太懂啊,这个问题可能不太礼貌,我先道个歉。那我想问,如果我希望这里是一个受苦受难的地狱,或者是那种异世界你知道吗,这里就会变成那样吗?
天使说,可以的,在前方的永乐园,一切都可以如你所愿。我也一样,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变成魔鬼,变成死神,变成黑白无常,或者如你喜欢的那样,变成一个穿着暴露的平胸……
我说行不用说下去了我明白了。
天使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还是微微笑着,让人很难判断刚才说的话是在开玩笑还是提建议。
我说,所有人死后都会来这里吗,我能在这里遇见其他人吗?
天使说,所有人都会来到死后的世界。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这里遇见任何人,但这些人只会如你认知中那样存在。
我说,完蛋,那不还是我记忆的预制菜嘛,合着还是做了个大型清醒梦啊。
天使说,我能理解你的意思。让我换个角度来说明吧,就用你生前熟悉的电脑绘图软件来举例子,我们把一个人比作一张图片的工程文件,这张图片由无数个图层构成,每个图层代表这个人的一部分信息,可能你了解其中的一百个图层、一千个图层、甚至99%的图层,那么在死后的世界你就只能看见这些图层。现在你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没有再去了解其他图层的机会了,这是生前与死后最大的区别之一。所以当你遇见了其他的灵魂,你也只能看见你知道的部分,而对其他部分的不可知,既是客观的,也是主观的,它们其实没有区别。就当做剩下的图层你没有查看和开启的权限吧。至于是不是清醒梦,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这里当做一场清醒梦,或不是。
头顶笑声雷动,我一时间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那现在怎么说,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天使说,永乐园是灵魂的国度,在踏入永乐园之前,我们需要一个仪式来彻底告别你的肉体,请随我来。
天使从虚空中打开一扇门,里面冒出白光,我随天使走了进去。
白光过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路面由看上去较为坚硬的云朵铺就而成。甬道通向遥远的上方,看不见尽头,随着甬道的两边延伸至远处的,是两排长长的……
长长的……
各种,呃……
厕所?
我缓缓转过头去看着身旁的天使。
天使微笑着说,人的物质身体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循环代谢,身体回归世界最直接的方式,除了死后的焚烧或者腐烂,剩下占比最大的就是呼吸和排泄行为了。这条路的两侧是你从出生到死去为止的排泄记录,走过这条路就代表告别了物质身体,等我们走到了尽头,仪式就完成了。
头顶上传来咯咯的笑声。我觉得这次上帝发笑不是因为我在思考,可能丫就是很享受每个人看到这一幕时的反应。
我说,你刚才说不是还有呼吸么,怎么这里只有蹲便器坐便器小便池啊。
天使说,因为死后默认是没有嗅觉的,实际上这里充满了你生前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嗅它们的气味。顺带一提,不只是排泄和呼吸,我们会走过你生前所有物质身体的回归记录,包括眼泪、汗水、血液和精……
我说行我知道了咱们走吧。
每踏上一级云阶,我都能感觉身体变轻了一部分。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在进门之前已经是飘浮的幽灵了,现在却还是能感到自己越来越轻。
左右两侧的……便器忠实而刻板地记录着我从小到大的每一次排泄(以及其他),一路走着看着,一边尴尬一边缅怀。天使微笑着走在我的旁边,我若停了下来就等等我,我若快走几步就追上我。
我问天使,你会带每个人都走一遍这条路吗。
天使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认为我会带每个人都走一遍这条路。不过我还可以以一个问题作为回答:你觉得我是“什么”呢。
头顶一阵长长的轰鸣,我没有说话。
我们走到了尽头,我变得轻灵而透明。我看了看自己的骨灰,与我曾见过的任何一人的骨灰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跟我的猫相比,也仅仅只有量上的差异。
天使说,我们到终点了,再往前就是静止的永乐园。
我说,咱这儿有投胎转生系统么……如果我愿意,对么?
天使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如果你愿意。
我说,行吧。那辛苦你了,我要先去见见几个老熟人。
天使说,那么我就陪伴你到这里。祝你安息,如果你愿意。
我目送天使离开。四周寂静无声,我转头向前飞去,灵魂缓缓消失于虚无之空。
作者:土木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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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请落座吧!您应该知道,我邀请您来是为什么吧?
作家:(对侍者)小羊排,芦笋和白葡萄酒。有特色菜么?餐后甜点,再来一份蜜糖烤桃子吧,谢谢您。(对编辑)——是吗?什么事?
编辑:您还问我什么事!起初,您与我说好:本月成稿一篇一万字的文章——一篇完整的短篇小说,情节绝对催人泪下,伏笔与反转构成一个精巧的回环——这是您自己说的吧?
作家:是我说的。
编辑:到月中时,您又告诉我:小说已开始动笔,奈何本月遭遇诸多突发状况,实在没有时间,只能另写一篇五千字的短故事,凑足页数了事——我也没为难您吧?
作家:当然,您人很好,答应得很爽快。
编辑:月底,您故技重施,将承诺降到三千字;两天前,我又发电报给您,告知您只要一千五百字就可以了,写什么都行,刚好填满杂志的侧边栏。从那天起,您杳无音讯,直到我说请您吃饭,才肯给我回信,文稿更是一个字也没见着。您的文字都去哪里了?今天就是截稿日,您到底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作家:您别激动。文稿我已经带来了;与此同时,我要与您聊些很重要、极具价值,也一定有人乐意听的话题——您带着纸笔么?
编辑:没——要纸笔做什么?
作家:既然如此,只能劳烦您用脑子记一下了。您认为——阻止一位作家动笔的原因主要是什么?
编辑:在别人身上还有待商榷;在您身上,我只能说是傲慢或懒惰了。
作家:别这么讲!——是时间上的匮乏吗?诚然,这是我惯用的理由。每当有人问:您的新作写到哪了?我总要回答:太忙了,没有时间,之后再说吧——可是,即使像我本月一样,要搬家,要处理琐事,要做些毫无意义却能立刻拿到钱的工作养活自己,要因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与人争吵,和警察交涉,要应付亲人过度关心的絮叨——每天仍然能有一两个小时是空闲的。一两个小时足够写很多字,在这样零碎的时间里写出作品的例子,我想也是有的。
作家:那么,是疲倦吗?或许吧。每天,处理完上述那些事务后,我的确头昏脑胀,思维像散了黄的鸡蛋一样不成气象。每当我构思段落时,总是忘记自己为它规划的长短节奏,忘记它在全篇中的位置;构思句子时,又忘记这一段落是要写什么,目的是什么。到了月末,我构思后半句时已经不记得前半句了,句与段——我在这里用个比喻——就像面对一盘热过二十遍的炖菜,用勺子去捞里面的土豆一样,一碰就碎,不成样子。要写出任何完整的东西都是不可能的。没有休息,没有任何安静无忧的时刻可以让它们沉淀,您能想象吗?人活着到底为什么要做那么多事呢?...
编辑:恕我打断一下——相似的理由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只要是把东西落在纸面上的人,不管是作家、画家还是音乐家,所有人都在抱怨自己与生活有矛盾。在这个问题上,我对你们的同情早就消磨殆尽了。
作家:是吗?那您真是铁石心肠!
编辑:您把稿子给我,我的心就会再软下来的。
作家:唉!都说了让您不要着急!——虽然,我也不需要您太多同情;毕竟我平时和生活相处良好,只在有作品需要完成的时候,才突然觉得这矛盾尖锐得令人无法忍受。您要说不想听,咱们就先不谈它;毕竟在我看来,这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如您所见,我写东西一向是很简洁的,这是我引以为荣的一项能耐,更是已经形成了技术上的习惯。也就是说,即使是用这稀粥一样的脑仁儿,我写出的故事也与拖沓无聊相距甚远——最起码达到贵刊的收录标准是没有问题的。尽管如此,我仍然每日惶惶不安,迟迟写不下一个字。这又是为什么呢?
作家:(停顿)这么跟您说吧:使我无法动笔的是一种恐惧,一种完全以我自己为中心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方才您提到我很傲慢,这话确实没错,只是与您所想的傲慢并非同一种。如您所见,我先前发表的小说都还算成功——不仅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在我的心里,它们也像我的孩子一样,虽然各自都有瑕疵,但生得完整、健壮,没有缺失或畸形的地方。我看见它们的封面,就像看见几张冒着红光的脸蛋似的,骄傲与喜爱油然而生;但在这之后,当我再次面对空白的纸面时,我则忍不住想:万一我再也写不出那样的东西了怎么办?我幻想中的那些读者,他们都读过我之前的作品,万一在阅读新作时发现其中不够好的地方该怎么办?万一我让自己失望了怎么办?写作是唯一让我感到自己所作所为有意义的事——万一这唯一的意义也消失了怎么办?...在这样的担忧下,一切不足之处都变得难以忍受了。我的生活越是繁忙,越是难以写出富有条理而生动的句子,对于写作的恐惧就越深。而写作这件事——不知您是否听其他作者说过——是需要一直持续,接连不断的。我越是恐惧,越是难以下笔,就越不熟练,写出的东西也就越是稀汤寡水——反过来,也就越容易失望。我开始阅读名家的作品,出于一种极其功利的心态,希望能汲取些能为自己所用的,把自己因生活而失去的那些东西补回来——结果只是愈发对自己失望。我重读以前他人称赞我的评论,结果没有获得什么鼓励,只是加倍地失望。月中动笔那篇小说时,一切似乎好了一点;我艰难地在白纸上重新探索着,直到因忙碌而不得不中断,刚刚重获的灵感又再次逸散在空气里,又只剩下失望。我尝试构思更简单的故事——失望;一次又一次地删除、修改、重写——失望;到最后,我在每天仅有的空闲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起这一切时,仍然只有失望。
作家:当然,我仍旧是我——我并不是在说自己江郎才尽了——我仍然能想到一些令人满意的句子,而生活一旦充实起来,可供写作的细腻感受也更多。出门办事时,我能看见路旁金灿灿的树冠,看见落叶贴地飞行,掠过红砖缝里的紫红色野草;乘车出差时,窗外又是大片大片的芦苇与枯死的荷叶,荇草在水面上闪闪发亮。我发现太阳在玻璃水壶上的反光无比闪耀,宛若三四颗连成一线的小小恒星;而当你从很软的床垫上翻身下床,拖鞋边缘还没碰到地面时,那一瞬间的感觉好像在飞行。生活仍然是很美的,我的朋友,但所有这些细微的感受却都美到需要一个好故事去配它。它们只有放在文章中最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全部的效用,若非如此就是糟践。有时,它们会激励我做一些简单的构思;到了动笔的时候,那失望的感受就再次卷土重来,任哪一个创作者来看,其恐怖都难以言表。我毫不怀疑,再像这样碰壁几次,我对写作的热情就像您的耐心一样,即将消磨得一丝都不剩了。
作家:所以,现在来回答您最开始的问题:我的文字都去哪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我将它们都锁起来了,就锁在放文稿的抽屉里,锁得严严实实,再也不敢看它们一眼,免得自己因曾经拥有过的东西而心潮澎湃,又紧接着因为想起已经失去了的而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您不能指责我,因为人对于曾为自己带来馈赠、又已经消失的事物都是如此;就像有人这样对待亡妻的画像,待自己准备好了再从抽屉里拿出来看一样,我这样对待文学本身。对于一位作家来说,这样讲很没尊严,但我还是要说:我正是为了保全自己写作的能力,才没有写作;正是为了不糟蹋自己对美的感知,才不选择将那些美记录下来。在我的生活容许我写作之前,我一个字也不会再写,您没有劝解我的必要,也不必再催促了。——服务员!(对侍者)帮我将还没上桌的打包吧——用纸袋就行。我的大衣在门口,您的同事那里...
编辑:(刚刚回过神来)等等——您这就要走了?说好的稿子在哪里呢?
作家:平心而论,老朋友——刚才这一番话,难道不够吸引人么?你难道没全神贯注地听着么?
编辑:我当然听着。
作家:我所讲的话共两千零七十六个字,其内容一定反映了许多人的心声,填满您月刊上的空隙绰绰有余;多出来的五百七十六个是送您的礼物。(起身)再见,您慢慢吃,等我能写时再联系您——祝您胃口好!
Summary: 阿维多尼娅注视着面前的人,注视着那双漂亮到璀璨的绿色眼眸,注视那些喷涌的恨意,注视着那个视自己为仇人、敌人的姐姐,注视着她因为愤怒而崩溃,就好像注视着一捧再美丽不过的金色玫瑰.
作者:杏梓
免责声明:随意
Warning: 完完全全的随笔,发泄情绪作品,没什么逻辑,只是觉得这样写很美就做了,不过写出来确实很美,我个人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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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们会在明天相见吗?”她问道,就像这似乎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可能性,就好像她们没有怒骂,厌恶,尖叫着鄙视过对方。
“我想不会,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你这张脸。尼娅,你这张脸只会提醒我有多失败,多刻薄,天哪,上帝啊,饶恕我吧,行行好吧!从我身边滚开!从这个孤僻的,刻薄的可怜人身边滚开吧!我请求您,阿维多尼娅,把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走,把你那些诡异的,完全不合常理的想法带走!把你的四肢,你的眼球,你的身体都扔出这扇门,我,不,帕拉什娅祈求您!我求您离开!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月球,去隔壁的村庄,随便您去哪!” 她怒吼着,声音嘶哑,“请您不要再来我这里……求您不要再来我身边。”
“如您所愿。”阿维多尼娅后退了一步,房顶的稻草落了下来,簌簌地砸了她一身,“如果这真是您所想的话,如果您没有被那个恶鬼掌控的话,您一定要确保您的一切都是真心,而不是那些劳什子教会的谎言。”
“当然,我确信,我一直确定,我一直在嫉妒你。人们都在说不是吗?哦,天哪,索科洛娃家的尼娅也太动人了,她有着如同‘拉达’一样美丽的容颜,她总能带来最丰富食物!她是那么好啊,亲爱的,她好到能够独立生存,那我把她赶出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那我让她离开又有什么错呢?我只不过是那个可怜的,人人都能欺负的帕拉,恐怕她此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和那个尼娅在一个娘胎里出生吧。” 她注视着那个人影,就像注视着一具枯骨。
“你真的这么想吗?”阿维多尼娅注视着面前的人,注视着那双漂亮到璀璨的绿色眼眸,注视那些喷涌的恨意,注视着那个视自己为仇人、敌人的姐姐,注视着她因为愤怒而崩溃,就好像注视着一捧再美丽不过的金色玫瑰,“你知道吗?我的所有思想来自于你,我现在所做的,所想的一切,是你曾经无比支持的,信奉的,甚至是在意的事,是你曾不顾一切的去做的,是你曾尖叫着永远不会放弃的事。你说过的,你说过无数次的,帕拉,帕拉什娅,你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忘记,抛弃一切去迎接现在的生活,你是潇潇洒洒的把所有人都忘记了,你把你的过去把你的一切都否定了,你就这么轻飘飘地加入了这个新社会,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将一切一笔带过。你可以,你做得到,我敬佩你。可是我不行,我有红旗,有月亮,我是诗人,艺术家,我是这个社会不要的残渣,我是徒劳地守着旧时代守着旧风俗的可怜人。我永远无法做到放弃,就像我放弃不了那间厨房,放弃不了那个……那个苏……”
“闭嘴,尼娅!亲爱的尼娅,你难道不觉得好笑吗?我们现在就在厨房,你想的你所尖叫的那一切早已经逝去了,你不能凭着乱七八糟的思想而企图改变什么?一切都是正常的自然规律,就像人总会长大,你不能希望你自己就能改变那个已经刹不住车的,车轮早就损坏了梦想。我知道我带坏了你,我知道我曾经放纵你,我知道我无数次的、直到现在都在将你引入歧途,可是你不能这么真的走过去,如果你执意要做这一切,那我也只能、只会有一个选择——我会杀了你。不是断绝关系,不是赶出家门,就只是杀了你,这个世界上死的人足够多,我一个妹妹似乎也差不了多少。”帕拉什娅顿了顿,眼神变得迷蒙,“反正你我都知道当太阳落下会发生什么,你我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们能选择的永远只有两个:要么重新来过,要么给太阳陪葬。我选择了第一个,妹妹,或者我更应该叫你‘苏联分子’?你所能选的,我能为你铺好的最大的路,就是送你去мытарства,就是送你离开。”
“可是我甚至不会去那里……我不信这个,去那里承受折磨的只有你,我死后自会迎接我的审判,而和我真正谈过恋爱的,真正为你的教派所不容的,只有你、仅仅只有你。我不相信上帝,但是你相信,我只能祈祷你相信你的上帝并不是全知全能,你的上帝窥探不见你的过往。除此之外,我自会奔赴于我的太阳,我自会放弃现在的一切,我会去殉葬。”
她在帕拉什娅头上落下一吻。
“而你,亲爱的姐姐,我希望你永远记住这篇夕阳。”
END
作者: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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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世界计划东云姐弟骨成年if同人
东云彰人在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一共坐过两次跳楼机。
高中毕业那年,他和队友们一起去了凤凰乐园庆祝。毕竟某位几乎每周一游的乐园头号粉丝为了备考,已经忍耐了不少天。白石杏和青柳冬弥都轻快地答应了提案,可他们的队长是个一旦做起来就勇气惊人的家伙,他总觉得这样特别的庆祝不会简单结束。果然,应了他的猜测,小豆泽心羽表示自己想要挑战新装修的刺激项目。
于是他们来到了一座高大的跳楼机装置前。
彰人曾被说过像是“看起来就很精通各种休闲娱乐活动的大师”,实际上却连只需要抬起一块屏幕的电子游戏都不算常打。他知道自己太专注于目标和理想,尽管如此还是会有意识地告诉自己没时间浪费,乐园这种地方如果没人邀请也许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去。因此要说他一点都不担心也是假的。
他叹了口气,刚好被某位聒噪的家伙捕捉到。多亏了杏在旁边不断对他使用激将法,吵吵嚷嚷也足够转移他们两个人的注意力了。冬弥在一旁念着只是垂直下降就没有被甩飞出装置的恐慌,其它装置除了失重,还会有超重和离心力等等的影响,自己应该学习大家挑战自我之类的话。然而忍不住腿软发抖的他最终还是被自己和杏联手按回了一旁的长椅上。
——害怕的感觉啊,真是久违了。
该说是巧合吗?以前国中的时候,他曾经和家人来过——妈妈带着绘名和他,老爸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当然那时候还没有这个新造的露天装置。城堡藏起了惊恐的尖叫,本就难懂的片假名扭成了花体,装点在高大华丽的外壳上极具迷惑性,主题场景观光的表面活动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排队。
因为造型精美,绘名几乎在看到城堡的瞬间就说要来这里。他们一边顺着螺旋梯子上楼,一边看着周围五彩斑斓的景象,还时不时讨论着“这个好像你”,顺水推舟地来到一个带着栏杆的昏暗小房间。屏幕上播放的影片里吉祥物依旧蹦蹦跳跳,但坐下来摸到安全装置的那一刻,一股寒意瞬间穿过脊骨,让他忍不住用力抓紧了安全杠。
是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毕竟还是个小鬼。他听见妈妈在旁边对绘名说害怕的话就握住她的手,却意外对上了绘名转回头时的视线。他心虚地撇开了眼睛。
“啊,彰人要是怕了也可以抓着我哦?”
“谁要怕这种东西。”
“一会要是发抖了绝对会好好嘲笑你的。”
“我看发抖的人是你才对吧。”
明显是挑衅的话语,他用强撑着的被吓宕机的脑子这么想,没有注意到绘名颤抖的尾音。不管在街头还是在家里,这个那个全都对他如此狂妄,他当然要证明自己不是幼稚的家伙,也不会为了这种东西害怕。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他低估了跳楼机的威力,看来哪怕是跳楼机也并非光有觉悟就能解决的。尤其是当它爬升到城堡顶部开着的窗口时,他在一瞬间窥见了俯瞰乐园、甚至俯瞰城市一角的顶端的景色,却在眨眼间又快速坠入被高强囚禁的黑暗。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那一瞬间涌入大脑,细小繁密的血管胀得就要崩开;内脏也悬在躯干里揪得发疼,僵直了的身体内心有块像果核一样的地方,触电一般麻。
还不如没有那扇窗口的好。
他的潜意识里冒出这个想法,又被自己吓了一跳。突然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他,微微出汗的掌心贴着他粘得死死的,蛮横得让他手足无措。
这家伙,肯定已经怕得不行了吧?他握住了绘名的手。绘名的尖叫声混沌地回响在脑海,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由内而外地、完全宕机了。所有的感受里只剩下自己与那只手相连着,像一针麻醉剂,让他暂时抛却了从顶端高速下坠的悲伤。触电的范围随着药效迅速扩展,一阵酥麻从内脏直冲天灵盖。
人生中第一次坐跳楼机,彰人就那样一直看似冷静地过完了全程。
莫非,其实还有点享受……不,实际上只是人触了电就会变得动弹不得吧?直到灯光亮起,绘名拨了拨乱掉的碎发,尴尬地松手移开,他才反应过来:也许绘名是把他和妈妈的方向搞错了。
双脚突然悬空,装置的启动终于让他回过神来。现在的他看来,当时的城堡也没有多高,至少比这个全敞开的新装置低上不少——升上顶端向下看时,他是这么想的。他早已见过比那天的景色更壮观的画面,下落时也不再有被困在高墙里的无力与悲伤。
他成长了,他能独自撑过失重瞬间血液和内脏出于惯性的上浮,独自承受席卷而来的恶心、麻痹的感觉,还有队友们的声音在身边逐渐由喊叫变为欢呼。然而他没法像她们一样抛下一切享受起来,全因他早已先入为主地体验过那一番掀翻天灵盖的酥麻,连通着那个人和自己一样的血。
怎么回事呢,明明已经成长了,却还是觉得少了什么。不再害怕本该是好事,他却为缺失的某股情感莫名地惊慌起来。
东云绘名躺在浴缸里,回忆着那时候的事。水温正好,入浴剂也是常用的款式,湿暖的空间内亲切的液体包裹着她的皮肤,就像泡在羊水里,一切都朝着最初的生命回归。
“喂,别在这里就睡着啊。”
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脸。绘名顺势靠在上面,慢慢睁开眼,看到浑身都是泡沫的弟弟坐在浴缸的旁边,头发正洗到一半。两年前第一次看见这副景象时她曾一下子惊醒过来。
“有什么关系。浴缸就是用来消除疲惫的嘛。”
“是,是。你刚刚都快把脸埋进水里了,想要永久消除疲惫吗?”
“不知道是谁害的,真的很累啊?”
“所以说很不爽你那种说法。早就说过今天不会简单结束了,知道这点还要自己贴上来的不是你吗?”
两个人都沉默了。事到如今他们还是没有习惯这样的关系,隐秘、扭曲,靠近又拉远,就像坐上跳楼机,让人心有余悸。
彰人这小子毕业的那年和组合里的伙伴去了吧,好像玩得挺开心的样子。我们有多久没有,纯粹地为了玩,一起出去玩过了呢?像是没有借口就不行一样。绘名重新缩回浴缸里,给弟弟留了半边的位置,想让他充分地瘫在里面,却被他贴了过来。
“那边,给你留了位置。”
“不要动。”
这家伙颇有“你睡完了轮到我睡”的气势,就这样埋进她的怀里。
“真是的,这样我会更想睡啊……都睡着了要怎么办。”
她用毛巾搓了搓弟弟湿漉漉的头发。彰人这家伙,只是这种的时候的话还是挺可爱的。
挺可爱的吗?
他不知道姐姐那时握住自己的手并非情急之下认错了方向,也并非下意识的本能。真正的答案就藏在绘名回头那一瞬间,对弟弟神态敏锐的捕捉里。要说她不害怕是完全不可能,可她更想妈妈和彰人都有心去享受这次玩乐,临阵脱逃也太逊了,自己要做被刮目相看的那个,谁也不依赖——如果没有注意到彰人别开的视线。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挑衅般的言语,她的紧张一点也不比谁少。
原本只是半出于担心半出于害怕地握住彰人的手,想要拿出姐姐的帅气,可刚窥见那层开阔风景就突然间极速下坠的不甘打了她个措手不及。明明一寸一寸爬上来的时候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连机器运转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凭什么非要被打回底端不可?一想到这些她就不禁觉得烦躁,手上也加大了力度。
然而彰人居然回握住了她,没有挣脱开,也没有自暴自弃地放着她的行径不管。
不会吧,难道真的难受到了这种程度?
当然有余裕来思考这些已经是后话了。她只是在那一瞬间平静了下来,所有的不甘和悔恨都被排山倒海而来的、雷击般麻痹的失重感冲刷干净。尽管距离被称为快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她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时候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纯粹,剥开一层又一层的外物,无限接近自由落体的自己,几乎断绝了与世界所有的联系,除了那只紧紧牵着的手。
唉。没法不在意啊,毕竟留着同样的血,就算分作了两个人也会因为惯性仍然合在一起,久而久之连血肉也与对方镶嵌着不断成长,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对方的生活了。只因相比他人多了这一点的惯性,他们的关系也被搅得扑朔迷离。
如果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份感情就好了,干脆一开始就没有产生最好了。察觉到了之后又该怎么面对?不过是互相把这份心意掩埋在酸涩的隐痛中,期待着永远不要被发现,又期待着有朝一日掀翻一切的契机能够爆发。
一条血脉联系起的两股生命,本应如此向无始无终的前后延伸,却因这份悄生的意识与自我对立,于是原本清明而稳固的关系也变为阶段性、有死性的。
被意识到的罪才得以成为罪。
“你说,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第一次做完那天绘名也像那样累得睡着了。彰人懊恼自己有些孩童般的冲动,明明已经思考好要表现得更成熟。
昨晚又通宵画画了吧。理智从惯性手里重新夺回掌控权,他看着绘名闭上眼睛后更加明显的黑眼圈,一点一点收拾着残局,如同失重般的官能体验一点一点被心惊胆战的后怕侵蚀,谁都清楚这样的事情会有什么后果。他把绘名放下,有些恍惚地逃进浴室,他们居然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自己无所谓吧,倒是绘名那样的性格,之后又会如何呢。他想着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流泪了,混合着淋浴的水一起流淌在地上。
“你说,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已经,不是单纯的姐弟了吧。”
“嗯,说得也是。”
你的姐姐怎么可能会没注意到你红红的眼角。你所有的悔恨、后怕和不甘,她怎么会没有。她是年长者,是个傲娇又倔强的人,同时也是你的共犯,是首先要承担这份责任的人。
漫长的水声和窗外的大雨一样煎熬,等着弟弟从那里面出来也变得焦躁无比。东云绘名把每一滴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吞进了心里,只是用那样平淡的语气开口,问着不算问题的问题。真不像她的风格,连她自己都要这么感叹了,可她不是向来如此吗?适时沉默,适时关心,一直一直看着同一个人,看着他的成长,他的悔恨与不甘,还有他熊熊燃烧着的觉悟。
“不那么单纯的姐弟,也可以做吧?”
事到如今可别露出一副全怪自己做错的表情啊,就算有错也应该先惩罚身为姐姐的我才对。如果对自己的姐姐也露出那样的觉悟,可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万一,万一一切都结束了,你也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不要继续做一个像我一样的人。
会这样想的自己果然是个傻子,明明已经知道不可能了,但哪怕是无数根针也希望自己可以多挡两分钟再走。哈哈,正是这样刺痛地把恐惧的泪吞进去的啊。
窗外的雨一直下了很久。睡过一次的绘名反而没了睡意,况且正是她生物钟里醒来的时间点。彰人躺在旁边,眼眶擦得红红的,手也缩进长长的袖子里。她把睡着的弟弟抱在怀里,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放松下来,自己也一点点合上眼睛,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至今以来他们几乎携手走过了彼此全部的人生,哪怕时有摩擦也在缓慢而平稳地向上攀爬着,就算在各自的世界里不断下坠,握紧的那双手也从未松开。他们本来能平稳地,或是互相挣扎着地到达顶端的。如果爱上一个人是一种最终想与其成为家人的感情,那么从出生开始就是家人的人该怎么办呢?
强烈的引力拉扯他们回到现实,面对那份由于分不开的本能吸引而异常诞生的感情。也许是从某个雨天开始,他们拥抱、接吻,甚至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被亲情饶恕的事。他们都心知肚明,爬上去时很艰难,下坠却意外地容易。想要重回正轨几乎不再可能,每次他们要划清界限,要像克服自己的平庸之才那样托着二人的关系再度上升,总会在刚能透过光亮时就重蹈覆辙。
在意志与引力的对抗赛里,对于梦想,他们是赌上了人生要向上的;对于二人的关系,他们却无法控制对下坠中的失重世界心驰神往。全身的血液集中于某一处的感觉,直冲天灵盖的触电酥麻的感觉,感官受到的危险的刺激支配全身,经历过一次这样禁忌的失重体验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实在太舒服、太舒服,就连负罪感也变得可爱,好像在嘴里咬开了一颗多汁的柠檬,酸涩的味道溢满了全身。
他们无法成为世人眼中正当的伴侣,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血浓于水的羁绊并不输给任何人,他们不需要再一点一点地磨合生活,不需要再结为家人组建家庭,生来就是一心同体的。
一如往常的生活,一如往常的拌嘴,只是在昏暗隐秘的角落里,短暂沉浸于高速下坠的失重中,这样就足够了,一份滋味就足以被保存起来一点一点回味很久。
一份甘美的危险,让人心有余悸的滋味。
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他们会被对抗现实的无奈所淹没,但只要还能去往失重的世界,抛开常规的一切,他们总能找到一条自己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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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室
普拉尔用滴管小心地将营养液滴入一排试管。试管里,是嫩绿色的橡胶草幼苗,在恒温恒湿的培育箱里,长得整齐划一。他记录下数据:温度、湿度、生长刻度。
完成之后,他走到旁边的温室。这里的橡胶草已经移栽到特制的营养土里,植株挺拔,叶片舒展,比传统土地里生长的苗株显得更加规整。
这里是第七区农业科研站。几个月前,还有穿着制服的人来参观,拍着他的肩膀说,这项高产橡胶草的研究,是为前线后勤供给的重要保障。普拉尔当时只是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外面的世界不太平,他是知道的。但在混凝土和强化玻璃构成的科研站里,他能听到的,只有循环系统低沉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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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维是被征调的。通知下得急,他只能匆匆收拾东西。
“我得走了,”戴维看着普拉尔,脸上有些无奈,“去农场。这里……你多保重。”
普拉尔“嗯”了一声。他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憋出一句,“你也保重。”
戴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气密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嘶声。
普拉尔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拿起记录本。他心想,外面怎么样,是外面的事。他只要管好这些橡胶草,做好自己的研究,其他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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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还是一件件的发生了。
先是他的助手被调走了,说是去了一个战地急救培训,那边更缺人。普拉尔没说什么,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只是每天在温室里待的时间更长了。
接着,是进口的营养液断供了。仓库的人送来一批本地合成的替代品,效果差了很多。橡胶草的叶片不再像以前那样油亮,生长速度也有些慢了。普拉尔试着调整光照周期,但效果有限。他看着那些叶片,心里有些烦躁,但更多的是无奈。他告诉自己,克服困难,做好眼前的事。
真正的麻烦来自冬天。站里接到了能源管制的通知,他们这些非核心研究项目被划为次级保障,夜间的供暖被切断了。
第一夜温度骤降,普拉尔几乎没睡。温室里的寒气透过衣服渗进来。他担心幼苗受冻,找来了几个旧式的电热管,勉强接在应急电源上。电热管发出暗红色的光,带来一些暖意,但也让空气变得干燥。他守在旁边,看着温度计上艰难爬升的刻度。
他不知道应急电源能支撑多久,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白天,还有短暂的日照。夜里,就靠着这几根电热管勉强维持。他眼圈总是黑的,但他心里憋着一股劲,仿佛只要还能维持一天,他的研究就有价值。况且,外面就算炮火连天,也打不到他的科研站里来。他是这么相信的。
他偶尔会收到家里的信。内容越来越简单。最近的一次只是说,“我们还好,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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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闭的通知来得毫无预兆。
那天下午,站里的负责人来找他,递给他一份文件。没有解释,没有缓冲,只是一纸冷冰冰的通知:因战略形势变化,科研站即日起无限期关闭。
负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也走了。
普拉尔拿着那张纸,在桌子前坐了很久。然后,他站起身,走进温室。
供暖供电已经关闭两天了。温室里的温度早已和外面一样低,呵出的气凝成白雾,久久不散。那些他精心照料的橡胶草,失去了恒温环境的庇护,正在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最先表现出迹象的是最娇嫩的顶芽和新生叶片,它们已经发黑、腐烂。原本挺拔的植株支撑不住,开始东倒西歪地伏在枯萎的藤蔓上。大部分老叶也卷曲起来,边缘呈现出被冻伤后的黑褐色。他伸手摸了摸土壤,冰冷的,僵硬的,和那些植株一样,失去了所有活力。
他走到电热管旁,金属外壳早已冰凉。
那天晚上,他收到了一封信。是家里发来的。信很短,告诉他,老家那边局势恶化,城里进行了疏散,他们跟着车队去了西边的安置点,让他自己保重。
信纸从他指间滑落,飘到地上。
他突然明白了。
战争不需要真的打到你的门口。它只需要让你在乎的东西在你眼前慢慢死去,再用远方亲人的流离失所告诉你无处可逃。它一步步地逼近,压缩你的空间,摧毁你的凭依,这个过程,和你的个人意愿毫无关系。
他以为自己在为一个有价值的未来努力,其实他只是在一个即将被淹没的孤岛上,小心翼翼地堆着沙堡。
他回到冰冷的温室里站了一夜。
几天后的清晨,他回到科研站外。主建筑的门紧闭着,温室的观察窗后面,是一片死寂的、冻毙的灰褐色。
他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粗布军装,抱着钢盔。他的左臂上,套着一个崭新的白色臂章,上面印着一个鲜红的十字。
他拉紧了肩上的背带,沉默地转过身,走向远处那片扬着尘土的广场。那里,几辆卡车正发动着引擎。
作者: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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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望雾亭的门口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声,阴森可怖的冰冷气息传进了店里,一瞬间驱走了秋日浮躁的热度,就连博古架上的小东西们也停止了骚动一个个安静的像是普通的木盒一样。
“稀客呀鬼王大人。”望海托着茶杯笑着向走进店里的正装男人打招呼,“收敛点气息吧,这些小家伙都很安分的。”
“别这样和我说话。”男人皱了皱眉,不喜欢这种又调笑又疏远的称呼。
他看了眼架子上各异的木盒子之后收敛了缠绕自己的鬼气像个普通上班族一样抽出椅子坐到了望海的面前,自然而然拿起桌上摆放的另一杯茶喝,看着茶几中间的三枚钱币心里想什么稀客这不是已经算到了他要来了吗。
“嗯?不有趣吗?望恩偶尔也会老板大人小森大人这么叫的。”
“那小子不是揶揄你们吗,你这都不管?”
望海笑了笑没回答真的这个问题,有些事情比起他来做让小森去会更适合。反而是自己这个老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露出了不少当父亲的气质,防别的男人防得不得了,收养的孩子也会指指点点好几回。
望海拿起茶壶给空了的茶杯又添上了碧绿的茶水问他:“阿真这次休假几天?”
“嗯……三天吧,老师给了点休息的时间,鬼吏部都轮休,给我也休三天。”
真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指尖一弹一簇细小的幽兰鬼火就把香烟点燃了,深吸一口后慵懒地把手搭在椅背上吐着烟。
“那这几天住家里吗?小森会很开心的,前提是你不要被她发现你又在抽烟了。”
“明明你也有烟……”似乎是想到小姑娘仰着头对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了,真果断猛吸了几口抽掉了一半之后抬手让掌心冒出鬼火来把烟头烧到灰都不剩。
“你也知道那是‘引子’,来下棋吗?”望海笑眯眯端着黑白棋盒,丝毫没给鬼王拒绝的机会。
“我又不会这种东西。”真皱了皱眉毛,一边拒绝一边熟练配合他在桌上放下了棋盘。
“小森和望恩都不会陪我玩这个,纸扎人也不方便,只有盛先生和小七偶尔会,但是你知道的,盛先生更喜欢象棋。”
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夹着黑子落在星上,望海优哉游哉和像初学者一样的臭棋篓子一子一句闲谈着。
白子落在另一端的星上,真这个鬼实在是不喜欢这些需要静坐的东西,他更喜欢干净利落地解决事情,更喜欢忙碌起来。
他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望海,那人垂着眼饶有兴趣地笑着,实在是分不清到底是笑他臭棋篓子还是单纯有人陪着下棋很开心。
就像是望海很小的时候问他和白无常要书看,豆芽一样看着就活不长的小家伙抱着快有他一半大的地府历史看能一动不动看一天,那时候的“小海”面无表情对白无常说:“小七姐姐,我很开心。”
谁分得清啊。
望海的棋艺并不高超,如果真要说的话就是能去公园和街边下棋的老爷爷们绞杀成一片,前提是不会被围着的老爷爷作弊。
他只是很放松这种时候,不用看店,不用计算,不用去额外完成那些委托,轮回的几百年来他没试图在下棋这件事上让自己成长到稳赢的情况,偏爱这种和初心者或者纯粹不感兴趣略知一二的臭棋篓子博弈的感觉。
眼睫微微颤动着,他一览棋局,和真在聊着人间与地府的闲杂事时棋盘上已经铺了半壁黑白。
白子盘踞一隅,真按着太阳穴焦灼发育着,而望海执的黑子形势一片大好,吞噬时吃掉了不少目数的白子,宛若黑龙盘旋在棋局之中,毫无漏洞。
“真恶劣。”白子朝着荒地进发试图找到一条全新的出路。
“多谢夸奖,只有这时候才能‘回报’一下你这么多世的‘照顾’啊。”
几句话的瞬间白子转头就走,放弃了原本占据的地盘挣扎逃出黑子的围绕,结果在笑意下被分来的黑子如利刃一样截断气口。
一大片白子在这一刻被漂亮如暖玉的手提起,又如落雨般被丢回棋盒里。
棋局瞬间清空,浅棕色的棋盘上是蜿蜒的黑色城池和寥寥几颗白星。
“你!”
“嗯?”
真深呼吸了几次,压制住了自己的不爽,好不容易找了条路结果又被这小子算计进陷阱里,即使几百年来下过无数盘棋上过无数次当也还是不能让这位以凶戾出名的鬼王习惯。
“不玩了。”
“阿真认输了?”
“……”他侧过脸去不看这位挚友,被戏耍的感觉让真一度想放弃这几百年照顾的感情和这假笑的小子绝交。
“阿真不说话了,没想到鬼王会这么输不起……”
“唉,你别装了,说吧,这次是什么要求?”
望海知道他能明白,他们也有这个默契,笑着的脸变得严肃认真起来,他睁开眼睛看着真说:“阿真,今年中元我需要你的刀。”
“好。”
他不会问,也不需要问,就像望海会相信他的每次处决只是为了修正错误一样,他也相信望海不会用人身去驱使鬼气作恶,借刀而已,他们都熟悉。
作者:尘灯
2015年的夏天尤其热,阳光炙烤着每一寸油柏路,焦糊味儿在车后座熏得杨亦远快吐了,他实在受不了扒拉着座椅说:“我认输了,求求了祖宗,开空调行不行?”
“不行!开空调耗油!”宋女士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她在三十六个小时之前,刚激愤的与杨亦远父亲离婚,离婚证攥在手里还热乎着,她便怀着满腔的悲愤拐上十七岁的杨亦远离开了繁华无比的伤心地——上海。
“我是真的要吐了!”
“有塑料袋!”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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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亦远就是这么晕乎乎到南城的,下车的时候他几乎是滚下来的,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中暑,但是宋女士丝毫没有停下脚步。她从后备箱里拖出来行李箱,看了一眼面前六层楼高刚粉刷了外墙的老旧公寓楼回头冲杨亦远喊道:“搬东西!快!”
这房子里应有尽有,家具齐全。就是灰有点重,而且看上去有些年头没住人了。
杨亦远顾不得其他,在水龙头下洗了个脸又漱了漱口,感觉头晕稍微好一些,这才撑着碎瓷砖装饰的洗脸池感觉活过来了。
宋女士像个不能停下的八音盒舞女,她抖弄着防尘布,将桌子茶几擦拭干净,又一遍一遍洗干净地面,把窗户全部打开,扬尘在阳光下如同成群的蒲公英,耀眼的日光在瓷砖上弹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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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远,过来帮我套被子!”
“来了——”
杨亦远拖拉着脚步,不甚情愿地垂头走过去。捏住被子两个角,用力抖动,夏天的被子薄,因此不算费力。套完之后,宋女士指使着他去把空调擦干净。勉强收拾完屋子,太阳快落下,傍晚的小城镇吹来舒适的晚风。
“晚上吃什么?”东忙西忙一下午,杨亦远早就饿了。
“你自己去买点儿吧。”宋女士对着墙上那副难看古早的装饰画摸了摸下巴,思索寻个什么东西替代。
“顺便买点花回来吧。”宋女士道。
“什么花都行?”杨亦远问。
“难看的不要。”
“什么叫难看的?”
“你自己不会分辨吗。”
“好吧。”
杨亦远擦了擦脸,换了一件中袖的酒红色衬衣,从鞋柜上拿下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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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点,左邻右舍都开始做晚饭,楼底下也聚集了一群群打牌下象棋的老大爷,小孩儿三五成群的在墙根处玩儿游戏,大声嚷嚷像是要叫破喉咙。某层楼的窗户刷的被拉开,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街道喊着某人回家吃饭,便有一员脱离人群,依依不舍地往某个楼栋走去。
宋女士不会做饭,她成天忙于艺术展,大概是中世纪宗教与女性自由一类的主题,跟杨先生离婚是她一路顺遂的人生中唯一一个大坎。她尖叫着说,可是你出轨!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居然出轨!大概从小锦衣玉食受人追捧的宋女士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如此不顾形象歇斯底里。
她是个顶有艺术情怀的人,南城是她与年少的朋友约定好老了就来悠闲度日的地方,也是她最后的黄金乡。
所以杨亦远猜她回来这里是想找回年少的尊严,而他则像是必须被携带的一件行李,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随之漂泊。
算了先不想这个。花店,他需要找一间花店。
在这里杨亦远没有代步工具,他打开导航显示最近的花店在三公里以外。南城的城建风格比较混搭,不过房屋楼层都不算高。杨亦远在阴凉下走的稍慢,仔细看着每一家的阳台,有人种菜有人种花,有人阳台上堆满杂物,有人阳台上单调的放着一把藤椅。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相同,杨亦远想起自己以前在上海那间房子里的阳台,好像常年都架着宋女士的画。松节油的味道,萦绕不散。当然也有他的画,他也画油画,宋女士从小培养的。
别人还在用十二色的水彩笔和蜡笔时候,宋女士就抱着他让他调油画颜料。油画颜料不要钱似的泼在宽大画布上,没有图形,只是肆意流淌,宋女士便高兴地夸他色感极佳。宋女士爱艺术,便笃定杨亦远也爱艺术,最好笑的是——他的确爱。
但与生俱来四个字让他恶心。
又走了十来分钟走到那家花店门口,幸好是开着门的,带着花发夹的店主看见有客人便迎了上来,她长得很清秀,一双纯粹的眼睛笑盈盈地看着杨亦远。
“先生您好,请问是要买花吗?”
杨亦远转了一圈,将满天星尤加利那一排都指了一遍,“一样一捧,哦,还有这些。”他转身又把雏菊那一排也指了一遍。
“确定都要吗?”店主有些惊讶,很少有人一次买这么多花。
“对,不用点缀...要不你拿个篮子给我装一起就行,我只要花。”杨亦远想了想,宋女士无非是自己插花摆着好看或者写生,应该不需要什么包装。
“我们这里没有花篮,我还是几束几束给您包起来吧,可以吗?”店主说话很慢很温柔。
“可以。”
“那你坐一下。”
杨亦远坐在高脚椅上,看了一会儿店主包花,她包的不快但是包出来很漂亮,认真的神情像是这是天底下头号大事。
这让杨亦远想起宋女士画画的时候可以一整天只吃两片面包,仿佛是某种艺术女神附体在她身上,催动她的胳膊作画。宋女士觉得这里是所应当的,所以杨亦远幼年好动,在画板面前坐不住的时候,她还一度认为他有多动症。
杨亦远他转了个面,坐到店主左前方。他就这么看着店主包花,小雏菊、萱草、黄菊花...
一丛丛短暂而艳丽的生命被包裹起来,在漂亮的包装纸里盛放。
————
花有很多,杨亦远两手捧抱着慢慢往回走,浅紫蓝的云从他头顶慢慢盖过去,因南城污染不重,所以可以看见淡淡的星子点缀在天边。
南城被一条江横穿而过,跨江大桥上猛烈的江风把杨亦远的T恤吹鼓起来。
他走了一会儿发现桥洞底下貌似有个棚子,大红色的棚顶破漏处被防水塑料盖着,看起来像是某个无家可归之人的藏身所。
杨亦远走下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是摆放着很多毛毯,棚子四周散落各种塑料碗还有一些不锈钢的,里头有不知道谁吃剩下的肉。杨亦远转了一圈,捕捉到几声猫叫,他抬头去找,三只狸花猫站在棚子顶上,与他对视。
“喵。”杨亦远捧着花叫了一声。
回应的却不止一声,这里像是流浪猫的聚集地。
天色暗下来,深蓝色的布兜头盖住了南城,视线所及之处都笼罩着蓝。江水拍打碎石岸,水声漫长,杨亦远席地而坐,他怀里是花束,左侧卧着一只慵懒舒适眯起眼睛的橘猫,他们一起看江。
直到有个人骂骂咧咧地提着一袋子鸡胸肉和猫粮踉跄从坡上下来,那橘猫才灵活地跳起来。
杨亦远闻声扭头,天暗的只能看见轮廓了,有个人影从深蓝色里浮出来,慢慢填充色彩,出现在他面前。
“以前没见过你。”那人蹲下来,猫咪全部聚集在他跟前,撒娇打滚,蹭他的腿。
“今天搬来的。”杨亦远终于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碗了。
每个碗都被猫咪围起来,那人徒手从袋子里掏出猫粮,平等地一只碗放三把,再加一把鸡胸肉。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被猫叫淹没了,那大概有二十多只猫。
“不给它们做绝育的话,会越来越多的。”杨亦远看着满地的尾巴,花色不尽相同。
“那有什么不好吗?”他无所谓地耸肩,抬眼看向杨亦远。
杨亦远顿了顿,他答:“新闻上都说流浪猫是鸟类杀手,越来越多会破坏生态平衡,而且流浪猫不绝育,发情会很痛苦,等到怀孕了也只会生下一窝新的、有上顿没下顿的、无依无靠的小流浪猫。这样又有什么好的呢?”
那人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喂,你未免太认真了点。”
“因为你们从来不考虑后果。”杨亦远感觉一股酸涩的热气从心口散发出来,他憋着气,用很慢的语速说,“小流浪猫会想,为什么我要被生下来跟着父母流浪。”
“你......”那人提气,又重重泄出来,“你家住哪,我送你。”
他把猫粮分完,在江边洗了洗手,很不讲究的往裤子上一抹,“走吧,天黑了。”
摩托巨大的轰鸣声和呼呼风声之间,杨亦远捧着花,花瓣飘飘遥遥在他身后落了一地,风里都是淡粉色玫红色。
路灯之间隔得稍远,每经历一片暖光,杨亦远便觉得自己离曾经的生活远了一些。
END
备注:最开始这个故事叫没有名字的故事,就是为了写一种孤寂抑郁的感觉。后来挑了个线,大概是作为父母附属品的孩子,顺从一切安排表面下对自我和家庭深深的厌恶。因为想合赞雪不露雪,所以故事写的很平淡,那种文字里透出的压抑与痛苦才是我想要的,希望有写出来。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作者:【十二招】周雪之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这天下午是个阴天,在他们头顶聚集的积雨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伦纳德出了校门就不再和阿尔伯特同路了,他要去的地方在拉姆里斯农场,一个要坐到巴士终点站的地方。巴士过了差不多有十分钟才到站,在此之前他坐在长椅上,把一本厚厚的书摊在大腿上看,却只是感觉文字从眼前流过,怎么也看不进去。巴士缓缓靠站时他把书夹在腋下,上了车,然后往书包里伸手进去,摸角落里的硬币。司机没等他,径直发动了车。伦纳德手里的硬币也滚到地上,掉进座位底下漆黑的阴影里,和烟头纸巾团和饮料罐待在一起。但他没空管这些,而是用力抓住旁边的扶手,与此同时身体往后甩去,那本夹在腋下的书也重重砸在地板上。
等车开稳以后伦纳德才找好位置坐下,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再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书捡回来。书页朝地的那一页已经折了,蹭了点灰尘。他把同样掉在地上的书签夹回去,又把手臂塞进座位底下,摸索一番之后掏出了两枚硬币。他一时没想起来自己掉了一枚还是两枚,就这样把钱递给了售票员,然后不声不响地回到位子上坐下。车里的光线很暗,看不清书上的字,他只好把书合上,抚摸着粗糙的封皮。
巴士停靠了三站,然后路灯亮了起来,橙色的灯光下,电线杆、楼房和树木的阴影不断掠过他的脸,然后又逐渐远去。伦纳德眯起眼睛,他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只是不自觉地犯困,他有点太累了。巴士每次进站都会下去一些人,再上来一些人作为补偿,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然后从某个站点开始就没有人再上过车了,他没有去留意,只是抱着那本厚厚的书。伦纳德下车的时候他是车里唯一的乘客,车厢里亮着苍白的灯,刚好能让他看清封面上的字。他把书塞回包里,背着它走了一段路,在公路尽头立着拉姆里斯农场的招牌,掉漆严重,缝隙里积攒着绿色的苔藓。他不记得上次走的时候招牌是这个样子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农场里面是有路灯的,沿着挂着招牌的大门,在石砖路两旁往前延伸,有几盏灯坏了,制造出一片小范围的黑暗。还有几盏正在闪烁着,以他无法接受的频率。伦纳德走过招牌,踏上石板路,气味的分界线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腐败,发霉的味道。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打湿了,进入某个无形的深层水域,但还没有深到能让他浮起来,只有混沌。前路漫漫,被路灯照亮的区域已经腐坏了,没有一点庄稼和牧草生长的迹象,有的只是掩藏在草丛里的蘑菇,白的,红的,边缘晕染出一圈彩色的光晕。他蹲下去,扒开路边发霉的草丛,一簇蘑菇就这样暴露在灯光下。最大的那个有着雪白的伞盖,其他小的就簇拥着它生长,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颗粒四处飞舞,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农舍就在路灯照亮的前路尽头,他管这个地方叫做家,尽管现在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伦纳德拍掉身上可能存在的灰尘,站起身来,重新打量起他的家来,说实话,这个家有些陌生,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了,所以他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首先是变色的外墙,白色的石灰起泡,剥落了,露出被掩盖的水泥,或许还有水泥后面的木头支柱。而仍然依附在墙面上的石灰也泛着隐约的绿色和黑色,死气沉沉的。屋顶上的瓦片脱落了一些,不再光亮了,从窗户透出的灯光有些模糊,可能是因为窗玻璃上有着太多灰尘,他同样看不见窗户后面有什么。是否有人站在窗后盯着他看?还是他们拉上了窗帘,对农场的夜晚不闻不问?
除此以外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伦纳德快速跑过没被照亮的那一段路,奇迹般没有被绊倒,也没有被黑暗拖进地下。背包里那本书随着他的步伐而晃动,直到它终于沉沉地坠下去的时候,伦纳德.拉姆里斯已经站在了自己家的面前。他下意识去敲门,然后意识到钥匙就在包里放着,反手去掏的时候他在包里摸索了半天,然后抓住一个金属做的小物件,放在灯下仔细看了看,那确实是一把钥匙,只是沾上些许铜锈,散发出尖锐的味道,他察觉到自己指甲的缝隙,发现里面也沾上了青绿色的金属污渍。把钥匙插进如今略微生锈的锁孔里并转动它有些费劲,但他还是做到了。大门后面亮着昏暗的光,他认出这是自己家的客厅,他在这里面生活了十六年,然后在十七岁那年搬到高中的宿舍里。
灯光是淡黄色的,像橱柜最底下翻出来的老照片。伦纳德没有脱鞋,因为地上也满是灰尘,相比起来还是他的袜子更干净一些。他合上门,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在外,然后家人的声音开始渐渐浮现,他听见妹妹劳拉下楼的声音,不轻不重的,每一步都落在正确的位置上,他忍不住去想劳拉从楼梯上跌下来的样子......但她没有,只是穿着一条睡裙出现在他面前,看上去想说什么,总归得说点什么吧,要不然还能算是一家人吗?
劳拉局促地看着他,她今年十四岁,马上就要十五岁了,长到了伦纳德肩膀那么高,他看见劳拉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窗外的雨声太大了,他来的时候没发现外面在下雨,但如今雨声却嘈杂得让他无法忍受。窗帘拉着,他不知道外面是否真的在下雨,只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打湿了,水滴顺着头发流过他的脸颊,又滑进领口深处。
“劳拉。”他试探着开口,“你又长高了。”
“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欢迎回家,伦纳德。”
毫无新意的对话,他确信劳拉也是这么想的,当血缘关系越缠越紧的时候,说话就成为了一种义务。他把书包放下,就放在沙发上,坐垫上的皮革破了个洞,露出里面泛着灰色的海绵。海绵原本是这个颜色的吗?他在沙发上坐下,劳拉站着没有动,盯着角落看。
耳边的雨还在下,下得更大了,仿佛要冲刷掉他的意识。于是他从沙发上坐起来,低声问他妹妹,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发生什么事了,你得和我说说。你在做梦吗?还是我在做梦?”
“妈妈出门去了,她在另一边的村子里过夜,为了谈妥赔偿金的事。扎克在他的房间里,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出来。”
“爸爸呢?爸爸还在家吗?”
“你讲话真有意思,伦纳德,我们没有爸爸。他早就死了,埋在苹果树下。”
“劳拉,是我......疯了吗?”
劳拉摇摇头,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爬上另一侧的沙发,侧躺在上面,看起了电视。她的金发杂乱地垂下来,有几根掉在地上,反射着昏暗的灯光。电视里播放着综艺节目,画面很杂乱,伴随着电流声,这时电视里的嘉宾和观众一起爆发出一声大笑,被恶劣的信号卡成一段一段的,他记得自己上次回来时还不是这样的,或许该送去修修了。伦纳德转而看向紧闭的窗帘,印花的布料已经泛黄,长出了点点霉斑,几乎成了上面另一种花色。雨还在窗外下着,他不想去拉开窗帘确认,或者说是不能,他已经被打湿了,重得像一条吸水的被子,只能希望身下的沙发把身上多余的水分吸干。
拉姆里斯说他不想回到这个家,他只是盯着潮湿的天花板,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一滴水,滴入他睁开的蓝眼睛,从眼角流下来。他揉了揉眼睛,费力地在沙发上挣扎着起身,也不管劳拉看他的样子是不是在看一个精神病人,衣服紧贴身体的感觉很冷,还有些粘稠。他什么都没拿就上了楼梯,在身后留下一条水渍,楼梯走上去嘎吱作响,在轻微摇晃,或者只是他的错觉。
他攀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二楼有他的旧房间,或许还保留着他离开前的样子,看完的书还摆在架子上,冬天里的厚衣服应该也挂在衣柜里。房间没有锁,一道烤漆的木门拦在他和他要回去的地方之间,他按下门把手,感觉到明显的阻力,内部显然是生锈了。顿时他心中萌生出一种不安,但他还是继续往下按了按,然后推开门。
房间里的霉味比走廊里重了一些,或许还有湿润的木头味道。除此之外看上去和他走之前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天花板的角落结了点蛛网,桌面上积攒了一层灰尘。但他还是心怀着那种隐隐的不安把整间卧室翻找了一遍,最后伦纳德站在床前,掀开了被子。床单和被子内侧基本上是发黑的,当他掀开被子时,两者之间紧密结合的菌丝也随之分开,他甚至可以在这一团黑色、绿色和白色交错的东西里看见伞柄细长,聚集在一起的蘑菇趴在床单上。伦纳德手里还攥着被子的一角,忍着恶心去看那些细小的蘑菇,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好像皮肤之下打了一块钢板,强迫他站着。而就在这时,雨滴从天花板上掉落在他的头顶。
Vol.241「盲点」《迷失》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管理局承诺的最长驾驶期限是三十八个月。我盯着顶盖上的上千道划痕沉默地想着。具体有多少划痕,我早就放弃计数了。
从木卫二启航以来,这些划痕最初是充满希望的,由我自己一道道刻在上面,每一次从冬眠舱苏醒,就添上一道痕。不知是哪一次苏醒开始,我厌倦了记录,也就放弃了记录。
现在,在液压装置哮喘病人般的嘶鸣中,我坐直身子,应急灯在头顶投下蛛网状阴影,我相信我仍在我的预定航线上,距离抵达目的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汤姆伸长手从上层甲板递来盘子,这小伙子向来工作敬业,每天都会准时送上餐点。餐盘里的合成蛋白块摆成规整的正方体,边缘被烤出焦褐色的网格纹路,旁边的瓶装汤饮外盒皱巴巴的。
对于餐食,我向来是不挑剔的,我更愿意把精力放在其他方面。一边吃饭我就一边穿戴衣服,借着从光滑明亮的木头的反射中确定自己的穿着。我是否仍是拓林航运光荣的一份子呢?我是否仍然维持着体面的装束呢?我理正衣袖,将徽章摆正。从反射出来影像上看来,不赖。
我满意地点点头,长时间的单人航行是非常磨人的,但我想我还撑得住,距离到达极限临界点,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对
用餐完毕,我屈指弹飞包装袋,汤姆迅捷的窜出来抓起包装袋、盘子和吃剩的食物,带着它们缩回甲板里。
“干得好汤姆,我会让米尔那个坏主管给你涨工资的。”
角落里休眠的换气扇突然嗡鸣着启动,我走出舱室,招呼站在走廊上的大副,示意他和我一起前往舰桥。
"今天有东北象限的离子风暴。"大副吐字清晰,说话一板一眼,他的喉结振动发出发条拧紧的声响
“这句话你上次已经说过了。”
“离子风暴将会持续三十一个自然日。”
“对,这句话你也已经说过了,没必要每次都跟我重复。”
离子风暴还没结束,距离我的上一次休眠,难道连三十天都没有过去吗?常设航道上哪里来的这么多离子风暴,频繁的结束休眠不是一个好兆头。
穿过三道气密门,能听到船员们在通风系统里边移动便喷洒消毒剂的声音。这些卫生工作似乎永无止境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反正浪费的是公司的财产,我才不在意呢。
舰桥内也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充满了纪律性。我习惯性敲了敲压力表,就像小时候修理祖父的收音机。表盘指针逆时针转了半圈。“很好!这样就正常多了。”我大声地对周围宣布,想要向周围船员分享船长对这艘船的又一次贡献,可惜船员们毫无回应。
“工作这么认真专注,公司会为你们感到自豪的。但其实也没必要这么努力,这儿也没人盯着你们。”
“除了我。哦,是因为我在你们才显得这么冷漠吗?好吧,有这么一群敬业的员工实在是老板的福气”
我的船员什么都好,就是太敬业又未免有点太害羞,总是用辛勤的工作而不是语言来回报我。
我清了清嗓子,决定来一段振奋人心的演讲。
“我小时候可喜欢看航海冒险故事了,那时候写作文就写‘我长大以后要当船长’,可惜地球的海洋都被探索完了,我还能去哪儿冒险呢?后来我就想,星海也是海嘛!我以后要是当个太空船船长就好了。”
“可大人却批评说,”我努力装出一副蛮横地样子吼道,“‘那都是有钱人才能当太空船长,你不好好学习哪来的机会?!’,后来我就只能去为大公司开送货舰,唔……可我还是当上了船长。”
我的声音在空荡的舱室回响,说不定连宇宙外都能传递出去。我满意地点点头,“我想说得是,有大家在这艘船才能航向正确的方向,感谢大家大的付出!”
“现在,我要回休眠仓了。”我转身对大副道,“你知道的,单人航行真的很无聊,女神转生录我都通了三十遍了,只希望下次被唤醒时我们能到达空间站。”
大副平静地将我送回休眠仓,从另一边的墙上裂开一道缝隙,胡安博士从里面深处胳膊,胳膊手里夹着一支针管。
“哦对了,精神维持剂。”我拨开头发露出后颈,短暂的针刺痛感后,一股柔和温暖的感觉从后脑蔓延开来,“没有这个真不知道我该怎么撑下去。”
注射器沉默地远去了。“晚安,胡安医生,希望我下次醒来我们能抵达目的地。”
“你也晚安,大副。你知道,在所有人力我最信任你了。”我相信在下一次醒来时,大副依然会守在门口,等待着奉献它的忠诚。
休眠仓将我封存,在最后清醒的时刻,那些划痕提醒了我,上次船检的时候被告知船上的维生系统可正常运作的时限不超过五年了,哈哈,我当然不可能持续航线五年,一般三年就能到岸,但……
我的思维停滞在这一刻,休眠仓像抚平水面的波纹一般拂去了我的思维。
我又一次睡着了。
END
写于25.4.27
(疯癫之作,每次想不到好点子我就会开始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