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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鹤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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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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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搬到月亮小镇的时候,我大概才七岁。从地图上看,月亮小镇是星星点点的城市之外孤零零的一个圆,我 在得知那里没有大商场、没有游乐园的时候有些兴致缺缺,妈妈安慰我,说相对地,那里也不会有讨债的债主,我想到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出门,不用把欠条一张张捡起来装到一起塞到床下、柜子下或是别的什么还有空间的地方,忽然又觉得可以接受了。
小镇依山而建,风景很漂亮,很多地方保留着比较原始的建筑,我们家挑选了一座位于山坡下的小房子,有一片独立的小院,从我的房间窗户向外看,能看见一片长着野花的山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有一个废弃的木屋,据说是以前猎人居住的,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孩子的秘密基地。
月亮小镇的生活很平静美好,居民也很友善,住在这里不需要防备邻居悄悄挖掉我们院子里种的水果,或是偷走接电的电缆,我们甚至花了好一段时间来适应他们的淳朴。到这里为止,月亮小镇的生活都很不错,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居民不信基督,他们信奉月神——我们在住进小镇的第三天,爸爸带回来一个月神雕像,说是村里的老人送给我们的入住礼物,那是一个工艺粗糙的木雕,像是手工雕刻的,边角处还留着一些突起的木刺,鹿头人身,身穿长袍,拿着长长的手杖,整个雕像最精细的地方是鹿头上的双角,被打磨得流畅又光滑,角的分叉很多,几乎有两个鹿头大,像是繁盛的树冠。
妈妈不喜欢这个雕像,说看起来总有点阴森,爸爸说我们应该入乡随俗,至少表面上要尊重他们的信仰,这样才能更好地被居民们接受。你也不想再被赶出去,然后再被债主找上门来吧?妈妈顿时又生气起来,叫嚷着如果不是你非要投资那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我们一家也不至于狼狈地东躲西藏。我对类似的争吵已经见怪不怪,无聊地拿起雕像把玩,但很快也失去了兴趣,将它随手摆在了电视柜上。
一个星期后,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埃米·克拉尔,我们两家之间只隔着一百米的街道,认识他的第一天,埃米就带我去了山坡上的小木屋,屋里放着几个箱子,他熟门熟路地找地方坐下,搬出一个有记号的蓝色箱子,说:“这几个箱子都是我们镇上的孩子放在这里的,小木屋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基地,谁都不能独占它,所以大家放在这里的东西也各自收在箱子里,如果发现谁动了别人的东西,那他就会被所有人一起赶出小木屋。”
埃米从箱子里拿出两颗水果糖,递给我一颗橙子味的,我把糖果扔进嘴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那如果有人不信月神呢?也会被赶出去吗?”
埃米皱着眉看着我,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你在说什么呢?”我们靠得很近,我甚至能隐约嗅到他口腔里飘散出的葡萄甜味,小男孩笑得怪异,语气却理所当然:“怎么会有人不信月神呢?”
埃米不知道的是,那次交谈催生出了月亮小镇上第一个彻底不信月神的小叛徒。爸爸期盼着新的生意能获得成功,偶尔在出门时会对着月神雕像致敬;妈妈参加完镇上妇女们的茶话会后,往往会春光满面地带着许多水果和糕点回家,那时的月神雕像在她眼里也不是奇怪的令人心慌的小摆件,她一边嘟囔着似乎也不错,一边拿起雕像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而我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我看着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雕像,看着那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心里满是不屑。
月亮小镇的月神图腾主要组成部分是鹿头,居民也将鹿视为神兽,认为它们是月神的坐骑和伙伴,所以他们从不猎鹿,偶尔有一两只鹿从后山跑进小镇里,他们就会悄悄招呼大家来看,拿出碎肉喂给它们,一群人安静又欣喜地远远围着小鹿,目送它们吃饱喝足后蹦蹦跳跳地回到山里。我被埃米拉着,也站在人群里,但我只觉得他们的快乐让我不适。这种奇怪的叛逆随着年龄增长,也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起初只是冷漠,后来逐渐发酵成厌恶。月亮小镇上的信仰习俗很温和,一周一次的祷告会,一月一次的晚餐祝祷,偶尔举行的扮神仪式,都是欢快又轻松的,教义也很简单,供奉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但我自始至终都从未接受,这种抗拒在日复一日的祝祷声中鼓胀起来,终于在我十五岁时爆发。
我杀死了后山上的小鹿。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段记忆被兴奋、暴戾和隐约的恐惧交错覆盖,涂抹成斑驳的一层,只有零星的片段提醒我那是真实存在的。凶器是我放在小木屋里的铲子,平时我用它在山上挖野菜和蘑菇,而那天用它敲死了那只年幼的小鹿,把它埋在了树下。整个过程中我都恍恍惚惚,似乎全凭本能行动,就那样拎着铲子回了家,妈妈表情怪异地看着我,问我的衣服为什么这么脏,我如同被一盆冷水泼醒,强装镇定地说只是在山上弄脏了,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浴室。
那件衣服上的红褐色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我把它连同铲子一起装在袋子里,扔进了垃圾车,直到目送它开出小镇才松一口气,但我回到家,抬头看见电视柜上摆放的月神雕像,鹿头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忽然又恼羞成怒。在妈妈的惊呼声中,我抓起雕像扔在地上,鹿头的脖颈被摔碎,鹿角四分五裂。妈妈捂着嘴嘶哑地尖叫起来,质问我到底在发什么疯,“我们花了这么多年融入这里,现在你要把这一切都葬送吗?”她捡起雕像,说得语无伦次,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冲过来掐死我,她困兽一般原地徘徊了几圈,然后强装镇定地走出门去,傍晚时带回了一个新的月神雕像。
她的脸色有些怪异,在晚饭时说起和她交谈的那些女人,说她是如何小心又谦卑地向她们提出请求,她没有说雕像被损坏了,只说想要再拿一个雕像回家供奉,女人们没有责怪她,她们温和地劝慰她,“我们向月神祈求安宁和丰收,祈求快乐和平安,我们以爱相连,伤害月神及臣属的都将被驱逐、被流放。”她们脸上温和的表情却让妈妈觉得恐怖,像是模式化的笑面,像电视柜上没有瞳孔的鹿头雕像,女人们说:“只要你不伤害月神,月神也会庇佑你。”
妈妈说到这里,脸色越发灰白难看,“幸好你只是在家砸坏了雕像,你没做别的什么事吧?”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餐桌上氛围诡异,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某种无形的东西降临在这里,封住了我们的咽喉,每个人都只顾着埋头吃完自己那份,然后沉默地回到房间里去。
当天深夜,我忽然从床上惊醒,撑起身子聆听周围的声音,但除了虫鸣和闹钟的滴答声,没有别的动静,我却在这熟悉的寂静里浑身发冷,再无困意。我坐起身,试图找到违和感的来源,忽然间听到某种闷闷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我的房间在一楼,趴在门缝边能看见大半个客厅,我的心脏狂跳,赤着脚靠近房门,将门拉开一条缝,客厅里安安静静,墙上的夜灯亮着微弱的白光,我在门边趴了几分钟,脚底发麻,掌心冰凉,终于听见那闷声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来,咚、咚,一道影子滑过茶几,滑过沙发,消失在冰箱后。
而我靠着门,开始浑身发抖,在那短暂的瞬间,我看清了那影子的形状。
那是一双鹿角。
我跑上楼,叫醒了父母,他们一脸莫名其妙,认为我是梦游了,要么就是错将噩梦当成了现实,妈妈看着我有点担心,询问我要不要去看医生,“这里的人都把我们搞成精神衰弱了。”她抱怨道,爸爸看上去也很是不满,“当初就不应该把那个雕像带回家,不,就不应该搬来这里。”
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忽然停止了,因为我们都听见了那个古怪的闷声,它一下一下地响着,越来越近,像是停在了门口,然后门铃响了。
爸爸抄起了棒球棍,让我和妈妈小声地走到后门去,我们走下楼,看见客厅里依旧什么也没有,窗户外是空旷的院子,大门门缝下的一线光被两块阴影突兀地截断,爸爸轻声向门口走去,我还想再看,被妈妈推着从后门跑了出去。
我们站在后院里,听见门被猛地拉开的声音,棒球棍击打的声音,还有爸爸的惊呼,妈妈惊恐地叫了一声,我正想冲回去,就看见爸爸拉开后门跑出来,他满脸惊恐,手上的棒球棍不翼而飞,他催促着我们快走,把我们推向后院停放着的汽车。妈妈坐在副驾驶上慌乱地问他看见了什么,爸爸拧钥匙的手在发抖,钥匙磕磕碰碰过了很久才插进去,他呼吸急促,不管不顾地一踩油门,汽车撞碎了院子的栏杆绝尘而去,我在后座上向院子里看,只看到敞开的大门,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妈妈的情绪濒临崩溃,而爸爸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形容的语句,颤抖着说:“月神,月神来了。”
车在路上越开越远,月亮小镇里安安静静,好像我们家院子里发出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直到我们驶出小镇,看着那个破旧的弯月形铁门在身后越来越远,车厢里的恐慌才被夜风吹散了一点。爸爸也从那种极度的恐慌中缓过劲来,开始断断续续地描述他看到的那个东西,“它长着一个鹿头,头上有很大的角……”他伸手比划,“衣服像是长袍,没看清楚,我一看见它就用棒球棒打它,右手痛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伤到手指了。”
“然后呢?”我问,或许是我的声音比他想象中更平静一点,爸爸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然后它就不见了,我不敢多看,这地方太邪门了,我们今晚先在旅馆里过一夜,明天就搬家。”
然后车厢里就慢慢归于宁静,整件事情就像有头无尾的恐怖烂片,在远离了月亮小镇之后,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又会在我们的语言中被弱化成滑稽的闹剧,在彼此的埋怨和咒骂中被缩压缩成毫不起眼的插曲,车子在公路上越走越远,已经再也看不见月亮小镇,而我感觉所有令我自责的、愧疚的、恐惧的东西也随着小镇的远去而消散,我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夜景,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睡了又醒,看见窗外还是长长的公路,又闭上眼睛,这样反复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妈妈忽然不安地问:“我们走了多久了?”
爸爸搓着方向盘,他看起来有些焦躁:“不知道,我的手表落在家里了,该死,这条路怎么这么长。”
我睁开眼睛,这条公路像是永无尽头,黑沉沉的夜幕压在车顶,今夜没有星星,只有路边破旧的灯一闪一闪,路上安静得瘆人,我在这恐怖的寂静中逐渐失去了从容,掌心开始发冷,后颈的凉意徘徊不去,我趴在窗边费力地辨认着路边的景观,试图找到一些与众不同的,足以引起注意的东西,但这条公路永远千篇一律,路边的景物永远单调地重复,不知何时,公路上弥漫起了雾气,前方在那模糊的雾气有黑影浮现出来,我们远远看着那逐渐靠近的黑影,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终于看到路标了。”爸爸说,“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妈妈说。
我坐在后座上,死死盯着那雾气中的庞然大物,某种似曾相识的恐惧悄悄爬上了我的脊背,某种温热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掌心,我低下头,看见死去的幼鹿躺在怀里,血染红了我的衣角。
我终于不可遏制地尖叫起来,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父亲的呵斥和母亲的指责,我抬起头,看见前座上空空如也,汽车表盘依旧闪着光,车辆顺着方向滑行了一段,刚好在那黑影前停下。我恍恍惚惚地推开车门走下来,看见生锈的黑铁扭曲着拼凑成一轮弯月,摇摇欲坠地挂在半空,在夜风里微微摇晃,发出规律的、细长尖锐的摩擦声,刮擦过我的耳膜,像是鬼魂在耳边嘶声尖叫。
某个一直被忽略的东西在此时悄悄地破土而出,我终于明白真正的恐惧究竟来源于哪里,不是口口相传的歌谣,不是无处不在的嗡鸣一般的祝祷词,不是鹿头人身的月神图腾,而是某种更原始的象征,真正癫狂的所在。我仰头看着那在黑夜里摇曳的弯月形铁门,在它之上,月亮跃出云层,惨白的月光落下来,描摹过锈蚀的铁门,落在我身上,于是我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消失,然后是手腕,手臂,我低下头,看见膝盖悬在半空,很快我的腹部也溶解在空气里,红色的内脏掉出来,又被月光轻巧地吞噬掉,我的喉舌消失,再也发不出声音,最后的一颗眼珠徒劳地转动,它掉在地上,看见一轮明月高悬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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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TJ-304】
权限:绝密
范围:未知领域
简述:月亮镇存在来源不明的月神崇拜习俗,自某一时间点起,月亮镇全体镇民凭空消失,调查员只从当地医院里带回一个幸存者,详细数据转见档案TJ-305。
“档案内容如上。”文森特放下纸袋,将资料全部封回档案袋里,重新贴上封条,“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走神,薛,你在想什么?”
束着高马尾的青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文森特,含糊地“嗯”了一声,“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见这个——”他伸手点了点档案袋,“TJ-305?”
“档案描述对象是一个目测年龄十二岁的男孩,生理层面上存在某些难以根除的疾病,目前在总部名下的医院接受监视。”文森特摘下眼镜,用眼镜布慢慢擦拭,语气淡淡,“他自称是月亮的代言人。”
“是吗?”薛撑着下巴,列车外的景色急匆匆地闪过,他目光游移,看向愈加昏暗的天际。
“啊。”一片沉默中他忽然出声,文森特戴上眼镜看向他,薛看着窗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今夜的月亮会很美呢。”
天色将晚,杜知贤把大饼卷了卷,硬生生塞进自己嘴里。胯下的“老东西”已经走得东倒西歪,可笑他买下这匹老马的时候还幻想自己人骑白马,如潘岳卫玠般招人喜欢。结果这匹老白马看着品相不错,然而真的骑久了才知道它又懒又馋,走不了几里路便要啃草喝水,在城里街上又四处拉粪,让自诩翩翩少年的杜知贤尴尬万分。
离家游学已经两年之久,全身上下也只剩几两碎银。却不知回家又有何面目去见父母,或许只能勉强讨个营生,赚点花销糊口,唉,真是越想越气闷。
杜知贤少时好剑,不愿学圣人书。父亲便请江湖有名剑客来教他学剑。连大剑客高趾也是他的挂名师父,从十六岁出来游剑江湖,恶人宵小没斩几个,盘缠倒是花得差不多了。自小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在外花钱也大手大脚,哪怕千金万贯在手也只是狂饮滥赌,有钱的时候自然能够处处表现“江湖豪气”,没钱的时候就只能看人白眼。
从“天下风云出我辈”的年少无畏,到如今从洛阳出来,杜知贤已是“囊中金尽,壮士无颜”。如今才领会到人穷志短的意味,着实是难熬啊。他越想越是不忿,憋屈得两只眼睛尽在道边大树上打转,寻思着干脆一死了之,免得再在人间丢脸。
想到就做,杜知贤翻身下马,牵着“老东西”走进树林里,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悬枝自尽,便尽捡荒僻的地方走。
走得天色完全暗下来,再没有一点光亮,杜知贤才停下脚步,树影重重,又觉得吊死太难受,不如横剑自刎——是啊,自刎才是最江湖侠义的死法。不过,自己堂堂一代少年剑侠,就这样无事自刎,又觉得荒唐。可惜没有对手啊。
老东西打了个响鼻,周围黑漆漆的,但是远处却似乎隐隐地有火光,风中还有淡淡的乐曲声传来。左右暂时死不了,杜知贤便牵着老东西,向着那边的山坳里闷头闯去。一路上几次踩进坑里,脚上都是烂泥。
天色都这么晚了,莫非是不法凶徒在野地聚会?杜知贤摸了摸自己马鞍旁系着的长剑,心中不由有些惴惴。天下奇人异事不可胜数,高趾就曾告诫他,哪怕身负剑术,也不可小觑了江湖高人。
直到他坑坑洼洼地走了大半个时辰,眼前才骤然一亮。原来山林中竟有一大片平地,灯火通明如白昼,往来游人如织,俨然一座小小城池。而令他惊奇的是,往来人物脸上都带着面具,猴面、虎面、兔面、狐面……男女老幼,全部都戴着巧若天工的面具。
“狐……胡仙集!”
杜知贤曾听说此地林中有狐仙聚会,当地人称为胡仙集,常有人误入其中,与狐面男女饮酒作乐,醒来一觉后却身处荒山野岭,而囊中竟有数枚金珠银锭,有此奇遇者广为宣扬,四里八乡传得沸沸扬扬,只是这里是神都近畿,附近有京军驻守,乱走的人闯入军营,未免吃些苦头,所以闹了一阵后便没人折腾了。
这会儿杜知贤自忖连死都不怕,自然是百无禁忌,也不怕这些妖魔鬼怪,就这样牵着老东西往前直闯。走没几步,几个黑袍犬面人就出现在他身前身后,这些犬面人动作轻捷迅疾,甚至连杜知贤都没有感觉到他们贴近,等到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也只能暗道一声苦也。
犬面人们一言不发,也不动弹,却见一名狐面少女排开犬面人群,曼声道:“你们这些粗笨家伙,别吓到了今晚的贵客。”
这少女步态狐媚,却又带着一丝憨态可掬的天真味道,只是在杜知贤身上一扫,就令他心中一荡。却见狐面少女上前一步,轻揽他的手臂,笑道:“这位小公子,却不知道怎么闯入这里来。”
杜知贤一开始的惊惧早已褪去,这会儿却生出一股大胆豪气,反而一把搅住狐面少女的细软腰肢,触手之处只觉得香软熨人,他也算是经过风月,却觉得少女的体温比起一般女子更为滚热,有些像是染了风寒。他心思转动,一边笑道:“这里便是胡仙集,不知是也不是?一群山精野怪来这里变化人形,还是哪家王公贵族出来游玩,居然有这么大排场?”
被大胆轻薄的狐面少女也不着恼,只是咯咯轻笑,从怀中拿出一张狐狸面具,腻声道:“小公子好见识,不过入我胡仙集,便不能用人形,只能用畜生的脸。”
杜知贤用手一摸,这面具非金非木,反而像是真的皮子,他用指头暗暗揉搓几次,却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毛皮。素净的皮面上用墨笔勾勒了几道眉眼五官,似狐非狐。说是狐狸,却有些像是人的五官;说是人,转动之间却有狐狸的风韵。这等画功,必是名家手笔。
杜知贤也不怕,便把面具放在脸上,他没摸到系带,却发现面具像是有黏性一样,已经贴在了自己脸上。这面具和自己的面目妥帖无比地融合在一起,却像是消失了一样。他伸手一摸,却只摸到一张狐狸脸,不由得笑道:“可惜了我的这张俊脸。”
“小公子哪怕是变成了狐狸,也是狐狸中的翩翩少年。”狐面少女拉着他的手往集市深处走去,老东西则被几个犬面男子牵走,看它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好像还挺得意。
“不知姑娘芳名?”
灯火中,狐面少女转过头来,脸上的狐面似笑非笑。过了一会儿,杜知贤听到两个字:“耳奴。”
随着耳奴行走,杜知贤也一路左右观瞧,集市两侧能看见卜卦、医药、绸缎、香油、酒肆……与洛阳城中一般无二。然而这些铺子看着平常,但是却有一些古怪之处。那卜卦人门庭若市,盘坐于庭中的半仙身子是人,脸上罩着一个盲目猫面,排队的却尽是些动物,飞禽走兽,鹿、羊、豹、犬……不一而足。那医药铺子里,一个猴面小厮正在偷吃一颗蓝色果子,却从喉咙里喷出火来。
哗啦一声,他看见一队牛面人抬着一大匣被布蒙住的事物,夯吃夯吃地从他身边经过。那巨匣中隐隐有水汽传来,冷津津地让他浑身发寒。
“这是什么玩意儿?”杜知贤饶有兴致地问。
“公子倒是好运气,今夜是狐公主的生辰,这些都是去献奇珍异宝的。”耳奴似乎对此很是津津乐道,“狐公主生辰的夜里,能闯进来的贵客都会被邀请列席,到那时候,天南海北的稀世奇珍都会现世,公子也能跟着饱饱眼福呢。”
“狐公主?你们狐狸家也能出公主?”杜知贤哈哈大笑,又故意低头沉思道,“不知道这狐公主长得美不美,有没有耳奴美?”
“哼,听到公主就移情别恋,姐姐们说得对,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耳奴做出娇蛮模样,这女孩卖弄风情的时候有一种天然的稚拙感,令杜知贤大有趣味,但这少女转眼间又露出严肃神气,抵指道:“不过等见到公主,你可不能这幅轻薄样子。狐公主乃是天潢贵胄,血统高贵,绝非你能调戏得起。一个不小心,当心被抓去当狐太监!”
杜知贤惊道:“杀头可以,当太监可不成。”转脸就看见远处一家酒肆香气袭人,兜里还有几两碎银,顿时充阔的心思又起来了,大喊道:“耳奴,不如一伙吃酒去!”
耳奴轻笑道:“你这冤家,兜里银钱没几个,架子倒挺大。章氏酿酒传家,这次前来赴狐仙集,最差的酒也得百金一瓮。你这点银子,大约也就能站在门口,闻闻香罢了。”
只见她手指一晃,却是一个小钱囊。杜知贤一摸腰间,嘿嘿干笑,不再做声。耳奴没再臊他,款款走入酒肆,过不一会儿擎了一个玉杯出来,还未走近,杜知贤就闻到一股疏朗的酒香。
“好酒!”
耳奴用两根葱指掩着酒杯,轻轻递过去,笑道:“让你这穷公子也尝尝,这可是进贡给狐公主的‘海内青天’,滴入了三滴麒麟血,又在藏风聚水的古苍梧底下埋了三十年,人间难有的稀罕物事。”
杜知贤接过酒杯,细细一闻,只觉得脑门一炸,竟然已有三分微醺。他沉吟半晌,一饮而尽。
“如何?”耳奴矜持地问。
“如果让我能再喝一次,减寿十年也愿意。”杜知贤叹道。
“呸,想得美。”
海内青天下肚,杜知贤只觉得世界好像稍微扭曲了一点,这个光怪陆离的胡仙集也变得合理了起来。他摸摸自己脸上的狐狸面具,却觉得这已经是自己的脸。
接下来的路途他也恍恍惚惚,只记得自己在不停大笑,好像看见了无数奇异而绝妙的事物,世界上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可爱起来。心情爽快,也觉得自己之前无故寻死实在是愚笨无及。而一股越战越勇的气势却从体内生发出来,令他几乎是牵着耳奴的手开始阔步前行。不知何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胡仙集的尽头。
不知不觉地,这里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两排戴着狐面的男女就像是上朝一样坐在篝火两侧,耳奴牵着杜知贤的手,越过篝火,来到狐面人们的尽头。
杜知贤见到了狐公主。
狐公主的脸上也戴着狐狸面具,与耳奴相比,狐公主的体态更为妩媚动人。若耳奴是小家碧玉般的美,狐公主就配得上国色天香四个字,明明没有露出脸,举手投足却自有一派矜贵气息。她坐在一头金色巨虎怀中,身边则端坐着一名狼面男子与一名猿面老者。
“耳奴,哪儿去了?”狐公主的声音透着一丝慵懒,但是杜知贤却发现耳奴的身体绷紧了,之前还言笑嫣然的少女板起脸来,无声地行了个礼。
“这就是今晚的贵客?”狐公主透过面具看了一眼杜知贤,那面具后的冷漠眼神让他浑身一震,酒都醒了五分,只听到一句:“坐下吧。”
杜知贤浑浑噩噩地坐下,还没有从之前的酒意中清醒上来。耳奴一转身便端了酒菜上来,杜知贤有肉便吃,有酒便饮,放开心怀地箕坐于地。就看见底下已经有仆从抬了一只匣子上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公主面前。
“我家主人,为狐公主祝寿,献上,张僧繇真迹,飞虎图一副。”
说话的仆从说话怪腔怪调,声音又宽又扁,活像是一只大蛤蟆在说话。两个仆打开盒子,取出一副被符篆封住的卷轴。
“喔,怎么封着?”狐公主懒洋洋地问,“又不是妖精,再说了,我们有这么多妖精,怎么一幅画还得封着?展开给我看看。”
众人会意地齐声大笑,那仆人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高声道:“公主有所不知,张僧繇一只画笔已然通神,这张飞虎图杀器太重,若是展开了,怕是冲撞了公主。”
“哼!好笑,展开,我又岂会怕一幅画?”狐公主不耐烦地一拍手,“快!”
蛤蟆仆人叹了一口气,唰地一声撕下上面的符篆,然后缓缓展开。火光明灭之下,杜知贤恍然看见画纸上真的有一头双翅飞虎正在摇头摆尾。顾盼之际,腥风扑鼻,好像真的有一头猛虎近在咫尺。
突然,一声虎啸在众人耳边响起。火光映照下,画中的飞虎竟然真的从画上走了下来,众人全部屏息静气,试图分辨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神物显灵。这火光中的猛虎似乎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捧着画轴的仆人们抖若筛糠,却一动都不敢动。光虎四处逡巡了一圈,似乎在嗅闻什么。
突然间,光虎转向狐公主。狐公主倚靠的金虎睁开双眼,发出一声警惧的咆哮,而狐公主已经脸颊发白。
“哼!孽障!”狐公主左首坐着的狼面男子呛一声拔剑出鞘,“滚回去!”
这狼面男人只是拔剑,就给周围的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就连喝得五迷三道的杜知贤都为之一惊,就好像有人用刀锋贴在他脖子上一样。连光虎也为之一退,对峙数秒后,光虎猛地往黑暗的林中一遁,就此消失不见。
火光好像恢复了正常,之前光虎现身时黯淡了许久的火焰重新亮了起来,而捧着画卷的仆从们却发出难听的哀嚎,画纸上已经空无一物。
蛤蟆仆人重重磕头,哀声道:“损毁了献给公主的礼物,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不!”狐公主已经恢复了正常,笑道,“好,不愧是张僧繇的遗作,神乎其技,赏!”
蛤蟆仆人这才喜笑颜开,千恩万谢地领了赏钱下去了。
下一匣礼物接踵而至,这次的礼物是一头会说话的鹦鹉。
“会说话的鹦鹉又有什么稀奇?”狐公主不屑道,“谁家养的鹦鹉都会说话,这只又有什么与众不同了。”
“启禀狐公主,这头鹦鹉会读人心。”这次的仆人说话像蛇一样又细又慢。他一招手,仆从们就掀开了鸟笼上的蒙皮。里面是一只白羽鹦鹉,头上还有一撮金羽,煞是可爱。
“公主可以任意指定一个人,这鹦鹉便能说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蛇仆人恭恭敬敬地说。
“嗯……”这样玩具很明显令狐公主动心了,她思忖片刻,一指蛇仆人,“我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鹦鹉顿时高叫起来:“肚子饿了,嘶嘶,想吃刚才看见的小鸟儿,又甜又嫩的小鸟儿,骗出去,勒死,活活吃掉,吃掉,吃掉!”
蛇仆人面色惨变,跪下连声求饶。狐公主却不以为忤,哈哈大笑,然后又指了刚才左边吓退光虎的狼面男子。
鹦鹉嘎嘎笑了两声:“好威风,我好威风,想必公主一定煞是佩服我的本领!”
“哼!”狼面男子作势要拔剑,却被狐公主的一只手按住。“好啦好啦,你本事确实大。鹦鹉说得不错。”
狐公主眼睛一转,又指向右边的老人。“那他呢?”
猿面老者嘿然一笑,就坐在原地不动。鹦鹉拍拍翅膀,又拍拍翅膀,却始终不说话。
“嗯,不愧是猿老师。”狐公主似乎并不对这结果感到意外,而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猿老师武功通神,心念早已收摄无形,怎么会被一头鸟儿看破。”
猿面老人捋了捋面具下露出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
狐公主又看了看四周,目光却停在杜知贤身上。玉指一挥,娇声道:“鹦鹉,看看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
“嘎嘎,狐公主这般人间绝色,不知能否一亲芳泽?”鹦鹉口无遮拦地大声宣告,让杜知贤面色颇为难看。
场中静默了一瞬,然后哄堂大笑。狐公主笑得东倒西歪,就连坐在右手的猿面老人也轻轻发笑,只有左手的狼面男人没有笑,而是恶狠狠地瞪着杜知贤。
“公主,待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斩下人头来,为你出气!”狼面男人粗声道。
“嗯……狼将军,没见他身上配着剑吗?你未必打得过呢。”狐公主没有劝阻,反而推波助澜,火上浇油,“伤了你可怎么办?”
“我怕这个小子?”狼面男人怒视杜知贤。杜知贤酒意上涌,心中却一团火腾起,便连鞘抽出剑来,乜斜着眼道:“山精鬼怪一流,也敢大口炎炎,号称要斩我人头?谁斩谁的人头还不知道,不要胡吹大气。”
两人剑拔弩张,狐公主反而拍手叫好。
狼面男人呛的一声拔出剑来,杜知贤却已经贴近了他的身子,在他拔剑拔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封住了狼面男人出剑的动作。只要他再拔出一寸,杜知贤的剑刃就会切进他的手腕。狼面男人面色丕变,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斗了几招,杜知贤只觉得今晚自己的剑术似乎超水平发挥一般,在半醉半醒之间,自己的反应与直觉就像是灵神附体般,未卜先知地将狼面男人的攻势封死在鞘中。
“够了。”猿面老人提声道,“狼将军,你输了。”
狼面男人僵持片刻,缓缓退开,把自己的剑往地上一掷,大步流星地闷声离开。
宴会现场安静无声,杜知贤环视周围,自己居然在一瞬间变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蜀中第一名剑高趾是你什么人?”猿面老人打破沉默,他倒了一碗酒,缓缓饮下。
“正是家师。”杜知贤腆着脸说,没有提自己只是个记名弟子。
“来,坐这儿。”狐公主拍拍她身边的位置,那是之前狼将军坐的地方,离狐公主本人只有一臂之遥,杜知贤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上去,还坐得离这头狐狸更近了些,坐下后,只感到腰上一痛,却是被侍立在一边的耳奴偷偷拧了一把。
“诶呦,美人恩难消受啊……”杜知贤一边喊疼,一边厢那鹦鹉和蛇仆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鹦鹉,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狐公主往后一靠,有些意兴阑珊地指向她自己,“我在想什么?”
“……”鹦鹉好像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绝不能猜到我的心思。绝不能猜到我的心思。”
“嗯。”狐公主端详了一下自己保养完美的指甲,“我不喜欢这个礼物,两个,都拖下去打死。”
不顾蛇仆人的求饶,几个犬面仆人把他和鸟笼都拖了下去,然后就是棍棒乱打的声音,鸟笼里的鹦鹉一开始还惊叫了两声,然后就没了声音。
“下一个。”狐公主挥挥手,“给我看看下一个是什么玩意儿。”
几个牛面人抬了之前杜知贤见过的那只大箱上来。这次掀开蒙布,里面是一个透明水晶箱。杜知贤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眨眼。
里面是一头南海鲛人。
没有志怪故事里传言的那么美丽,这鲛人有着一头水草般乱蓬蓬的头发,指甲颀长,看上去好像在水里睡着了一样。她的下身是真正的一条鱼尾,在水里缓缓拍打着。水晶箱底下铺满了一层烁烁明珠,却不知道是有人丢下去的,还是真的鲛人垂泪便成明珠。
一名仆人丢了一条生鱼进去,鲛人立刻像是活了一样,凶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鱼身,又用利爪一撕,将它撕成两截,连骨带肉地嚼碎吞下去。狐公主似乎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咯咯直笑,不停吩咐仆人们再多丢几条鱼下去。
杜知贤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多大意思,转眼看见猿面老人也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手痒。
“公主殿下,不如让老朽和这位剑侠之后……比剑助兴?”
狐公主似乎对猿面老人很是敬重,闻言便不再嬉笑,挥手让仆人们撤下了兀自在撕咬不休的鲛人。
杜知贤知道,重头戏来了。他提着自己的剑走出自己的席位,却发现猿面老人手中空空如也。
“不用剑,用树枝就行。”猿面老人随意从林间捡来两根树枝,“这个比剑很简单,谁先点到对方,谁就赢,怎么样?”
“没问题。”杜知贤一肚子酒晃荡来晃荡去,正想着怎么消化,他拿起一根树枝,掂量了一下分量,暗忖这老头儿还挺有眼力,这根树枝沉甸甸的,手感居然和自己的剑差不多。他摆好架势,刚要出剑,却发现猿面老人已经消失了。
“嗯?”
他抬起头,看见正如猴子般蹲在一根树枝上的老人。
“真的是猴子成精?”杜知贤转开一步,闪开一剑,对方的动作快得不像是人类,反而像是鬼魅,如果不是今晚状态奇佳,杜知贤早已被点中四五次。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老师所教授的剑艺有多么高超,就连老者这样的剑术高人,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自己的闪避。
杜知贤眼力极佳,哪怕是在醉酒的情况下,也能迅速判断出老人的动作,这一点不仅仅是天赋,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奇人。猿面老人的动作在他眼中就像是一组精美的,以猿猴为主题的舞蹈。老人的动作一举一动都像是真正的猿猴,轻捷、敏锐、乃至于能够在树枝上轻盈速走。
那我就变成狐狸吧。
杜知贤弯下腰,开始学着狐狸一般地跑步,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灵便了一些,没有任何窒碍,所有动作就这样出现在自己身上,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一直一直在练习这些动作一样。像狐狸一样奔跑,像狐狸一样跳跃,像狐狸一样撕咬。他脸上的面具开始燥热起来,就像是一张热腾腾的膏药贴在脸上,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只狐狸了。
周围的视野在不断变换,他和老人也在斗剑中快速位移,一团灰影与一团黄光互相追逐,杜知贤在某一个时刻开始疑惑,自己是如何爬上树来的,然而这点疑惑很快被酒意与狂热所驱倒,他在半醉半醒的迷梦中追寻着自己的猎物,如同真正的狐狸在狩猎一般。逐渐地,他身上出现了毛发,耳朵开始变尖变长,双手双脚也被野兽的爪子所取代,身上也长出了能够平衡身体的巨大尾巴。
杜知贤彻底变成了一只狐狸。
狐公主坐在原地,看得大笑不止。二人的缠斗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等到终于风尘安定下来后,一头狐狸人立而起,环视四周,神色惶然,却又有难驯的天生野性流露。
“来吧。狐公子。”狐公主伸出手向它招揽,“来吧。来我这里。”
这头新生的狐狸坐在原地,似乎想了很久,然后慢慢走向狐公主,渐渐与众兽一起湮没在繁密的树林深处。
天明之后,一头重获自由的白马在山林间奔驰,模样神骏无比,有樵夫目睹,以为是天马降世,倒是引得官兵前来围捕了几次,却终于没有找到。
景龙四年。李隆基发动唐隆之变,以禁军官兵攻入宫中。武曌的孙女,唐中宗之女安乐公主据传死于乱兵之中,终年二十五。
《太平广记》:“唐景龙年,安乐公主于洛州道光坊造安乐寺,用钱数百万。童谣曰:‘可怜安乐寺,了了树头悬。’后诛逆韦,并杀安乐,斩首悬于竿上,改为悖逆庶人。”
又有野史言,兵变之日,安乐寺有大群狐狸、野犬之属四处奔散,逃出城外后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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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伯欢
大学时候写着玩的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但希望批评的话尽量委婉一点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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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只要一根羽毛?”
疑惑,不信任,还有即便努力抑制但仍然从声调中大片溢出的焦急。
面前的天使蹙着真正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眉毛,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催促逼问着眼前突然冒出的奇怪人类。
“是真的哦!真的只要一根羽毛而已,”带着单片眼镜的男人携带着有些轻飘飘的笑意,他不紧不慢的摸了摸下巴,带着足量的真诚对着面前有些狼狈的大天使长开口说道。
“一根您的羽毛,天界现在所面临的一切困境都会迎刃而解,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不是吗?”
男人张了张手指,装模作样地做了一个“全都一扫而空”的夸张动作,大概是为了让安斯艾尔放轻松。
一根羽毛……
安斯艾尔的眉毛没有任何想要舒展筋骨的意思。
今天已经是天界陷入战争的第13个天历周了。
刚刚从前线中退下的大天使长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压抑着小口的喘息平复着自己的疲倦,犹疑的眼神来回扫视着面前古怪的人类。
“额……忘记自我介绍了!”那突然冒出的男人用着过分上扬的语调,“您好,我叫空喑!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在确认了那突然冒出并自说自话的家伙不会对自己造成危害反而面对自己的攻击只会一边逃跑一边大声哀嚎以后,安斯艾尔不由得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自开战以来,天界的天使数目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不断锐减着。
参战的标准一降再降,从一开始的四翼天使作为主力,到所有两翼天使都要一齐上阵,再到现如今连光环都没有稳定下来的孩子们都被推上了战场……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用噩梦二字也难以囊括这其中的荒谬。就连百年之前与魔界的征战都没有产生过如此庞大的伤亡量。
这场战争毫无疑问地正在逼迫天使逐步走向死亡。
战争……
这个词用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太自以为是了。
安斯艾尔的心脏回响着发苦的轰鸣。
准确的来说,今天为止天界所经历的一切……不,是这片大陆上所有种族所经历的——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种猎人刻意延长时间以便更好享受的屠杀。
尸骸成为了装点全世界的常见装饰品,鲜血让土壤都愈发饱和,痛苦和绝望成为了生活的主旋律,秩序不受控制的从根部瓦解。
谁能想得到这一切仅仅只是由一个【人类】造成的?在那个黑发黑眼的家伙面前,就连恶魔都会自惭形秽的吧。
没人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做到的,毁灭这件事对他来说如同呼吸心跳一般得心应手。无法探究运作的机理,无法理解背后的目的,仅能获取信息的只有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种族传来的噩耗,而噩耗们却又总是令人麻木的相同。
灾难来临的丧钟或许其实早就已经敲响,但当钟声响起之时,又有谁会觉得这是为自己而鸣的呢?
也因此,在收到了精灵,矮人,兽人等等种族相继灭亡的消息后,现在天界所经历的一切,也不过可以荒谬地归结成简单的三个字:
轮到了。
仅仅只是轮到天使这个种族了而已,所以天界理所应当的陷入了难以理解的苦战中。
而现在,面前的这个自称空喑的流浪商人,不合时宜的装扮,不合时宜的出现,还说仅仅只需要一根自己的羽毛就可以让天界抵御这单方面的屠戮?
安斯艾尔敛了敛自己的眼睛。收束在身后的六片翅膀随着主人心意轻轻的晃动了两下。
天使的翅膀和羽毛跟的灵魂直接相连,以这种东西作为交易货币简直就是对天使赤裸裸的侮辱……换在平时,这种会进行灵魂交易的恶魔走到离他十天尺处就已经身首分离了……
但,如今这项完全被荒谬和续集填充的提案,却真真切切地被提上了安斯艾尔这个大天使长的优先第一顺位。
安斯艾尔的沉默显然有些太久了。空喑笑了笑,他继续用他那有些让人感觉到违和和不适的高昂音调进行积极而友善的宣讲。
“……我知道的,您有顾虑~”穿着有些怪异的黑白服饰的男人一副我懂你的经典商人做派,他指了指安斯艾尔脚边掉落的羽毛,“这样如何?我只要您脱落下来的一根羽毛……对于天使们来说,脱落的羽毛就没有与其原本灵魂的联系了吧?”
今天七次接连不断的袭击已经让面前尊贵的六翼天使疲惫不堪了。尽管经过了简单的梳理,翅膀上的羽毛仍然显得有些凌乱。粉色的伤口被主人努力的隐藏在了布料和羽毛之间,散落在地上的羽毛能算得上是难得的疏忽。
即使掉落在地上,那根属于天使的羽毛仍然保留着温润的光泽,圣洁的气息足以让每一个注视着的人心生平静与安宁。
“让我思考一下……目前的定价是:一根羽毛抵御一天界日袭击~当然这意味着以后如果敌人的攻击更加猛烈的话我们会加价,但是这很合理!因为商品价值提高了吗!”空喑笑着看向安斯艾尔,受伤了伤的天使闪耀着名为高傲的光芒,那光芒透过空喑有些杂乱的黑白发丝,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怎么样呢?一根羽毛,换全天界的一日安全,超级划算吧?简直是超级甩卖跳楼价啊!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一根脱落的羽毛,就能够守护住天界各位同僚的幸福。
廉价到可笑的代价,古怪到虚假的商人,一切明目张胆的张贴着【有问题】的标签。
本应该立刻拒绝的,可是——可是自己难道真的能在这种情况下放弃唯一的希望吗?
如果毁灭是最终的宿命,也希望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都晚些到来……至少,让我能在最后好好的看看大家,不留下遗憾吧。
反正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装模作样的进行了交易内容的确认,不靠谱的商人却出人意料的娴熟地讲述着关于交易细节的种种。面带严肃却心不在焉的听着了冗长的赘述,尽管努力试图分析着利弊,但心神早就已经被仍在战场奋战的各位分去——
这样的不负责的行为,又怎么称不上是一种懦弱的逃避呢?
“啊!对了,虽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但是没办法呢,还是应该跟安斯艾尔酱说清楚的!”男人带着过于单纯天真的笑容,灰色的浑浊瞳孔让他的表情显得反常而扭曲。
“安斯艾尔,你一定会对跟我交易这件事情后悔。”
空喑摇着自己的手指腼腆地笑着。
“我们之间的交易并不会改变事物的节点,节点不会被改变,结局也是如此。”空喑认真的看向安斯艾尔的双眼,将天使怔愣的情绪尽收眼底,“即使如此,您也确定要跟我进行交易吗?”
那个时候……自己心中的想法是什么样的呢?
用“仅仅只是试一次而已”粉饰自身行为的不忠,下意识逃避结局是最坏的可能性,即使在大难临头前也保持着过于天真的自信,总是觉得自己会是最特别的那个……
如果这家伙也找了别的种族……不,他说过我是他的第一个交易对象。
但,把这种诡异的家伙的话当真的自己才算得上可笑吧。
“……我确定。”
安斯艾尔低声作答。
故作坚定地作出了判断,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自己的软弱与犹豫。
恐怕在对面的那个家伙听来,自己的音量已经低到了可笑的程度吧。
“好耶!业绩达标!感谢您的购入~”空喑拍了拍手,他看上去倒不怎么在意,简直能称得上是没心没肺……牵住天使不知所措的双手狠狠地摇了摇,一边道着别一边欢快地预备离开。
“……最后一个问题。”
痛苦的天使叫住了转身离开的流浪商人,那人的脚步一顿,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微笑着回身等待着安斯艾尔的发问。
“……为什么,为什么呢?”已经走上不归路的天使努力抑制着嘴唇的颤抖,发出了最后的疑问,“为什么所有人都会被杀掉,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他一定要杀光所有人才住手呢?”
空喑把手拖住了自己的脸,皱着眉头有些苦恼的发出了长长的哎呀声。
“虽然很想用他其实被你们很多种族都欺负过,还有类似于土到掉渣的父母双亡孤儿复仇之类的话来敷衍过去……”空喑侧着身子摆弄着自己的麻花辫,“但是毕竟刚刚成交了一笔大生意,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忠实的大主顾呢?”
“因为他是玩家嘛!”
男人笑眯眯的回答。
安斯艾尔的瞳孔一瞬间放的很大。
什么?
他在,他在说什么?
“因为是主角,所以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咯。”
“这次的话,大概就是想着:【啊试试看把所有种族的大家全都杀掉会怎么样呢?】之类的话而很果断的大开杀戒了吧?确实呢,这种情况下也很没办法吧?”
男人那责怪而理所当然的语气从安斯艾尔的鼓膜上缓慢地滑过,直至耳蜗深处才发出迟钝而剧烈的爆鸣。
那算是什么……什么古怪而荒谬的理由?
什么玩家?什么主角?
因为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畴反而显得稀松平常了。安斯艾尔呆愣地站在原地,而空喑则是一幅没办法的样子耸了耸肩。
“啊……总而言之,到了明天就能够看出来我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吧?”黑白色的商人没事人一样的欢快地对着僵直的天使挥着手,“如果觉得还算可以,欢迎您及时续约!”
“明天的这个时间,我也依然会在这个地方等待着您的哦。”
空喑就这样轻飘飘的敲下了约定的木槌,一同他莫名其妙的出现,他同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只留下了安斯艾尔站在原地。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曾经停留过一根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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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我擦!六月底有期末考所以交的迟了一点……是写的自己家oc,完全只是写了一个开头的程度啊……可能大家完全看不明白但是我很努力的写了【目移】如标题所说是拐小孩现场!也没有很仔细的修饰过语言总而言之能有人看就很好了!!
别的还有什么呢?希望自己下个月多写一点吧!!呃呃总而言之非常感谢点进来的你。
今天的份也努力擦完了!
二编【其实不只二编了】:修改了一下错别字和努力的试图让语句更为通畅了一点点,非常困,下次再见~!
Vol.237【密码】归乡
作者:【十二招】天行
免责MODE:笑语/求知
预警:本文为游戏【憎恶之西】中NPC苏西xPC弗洛伦丝的同人,存在有关【憎恶之西】及续作【憎恶阴霾】的部分内容剧透,有关NPC的身世经历存在致死量捏造内容,若能确认接受存在如下内容,请继续:↓
summary:苏西过得很好。
当弗洛伦丝再一次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的时候,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她所陌生的样子:昂贵的高楼拔地而起,鳞次栉比犹如茂盛的钢铁森林,走在路上的行人精神萎靡,神色匆匆,唯有洛杉矶的天色仍然阴沉而潮湿,令她感到一丝怀念般的熟悉。
一切都变得迥然不同,她甚至无从问起弗里斯科在哪儿,只好先找了个旅馆避雨,结果迎面而来的报纸糊了她一脸,带着雨水和尘土的腥味叫她难以把脸从油墨味的灾难里挣脱出来。无奈之下,她只好摸索着墙壁到一间门里,她想说侍者劳驾麻烦把她脸上的报纸取下来,可不知哪儿来的文化让对方只是冷冷地告诉她:洗手间在右手边。
哪个左手边?弗洛伦丝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只好摸着墙壁一边走一边找门把手,好在没有碰上控诉她是变态的尖叫声,也没有直冲脸上砸过来的高跟鞋——这儿确实是卫生间没错。她花了十分钟才把脸上的报纸拿下来,镜子里倒映出的脸仍然和这里的五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她盯着自己的眼睛,往上看的时候,“夜莺餐馆”四个字像是灯泡一样在镜子的顶端闪烁,造型和颜色都令她奇怪得有些咋舌。
“哦,不,劳驾……”
她走出去,敲了敲在前台大厅闲聊的两位女性的桌子。她们看上去相当年轻,于是也理所当然地把弗洛伦丝当成同龄人。可一听到她过时的口气和用词,她们便一齐哄笑出声:
“天哪,你是邮票后面的胶水吗?怎么讲话这么硬邦邦的!”其中一位放下杯子,转过身正对着弗洛伦丝,“我的奶奶都不这么讲话了。你听起来像她会念叨的那种西部英雄。”
“呃……”弗洛伦丝抓了抓头发,又看了看对方没有戴帽子的头顶,只好把头上的帽子也摘下来——看来这时候已经没有进旅馆必须要带帽子的习俗了。“好吧,我是来问点事情的……呃,那个……”
“别告诉我你是来问路的。”另一个女孩咧嘴笑道,她身上纹着弗洛伦丝看不懂的符号——大概是什么时下流行的装饰。“因为我们也只是来旅游的!所以根本不熟悉这里!”
“呃……”
“嘿!别告诉我你真的是来问路的!”
“我是想找个人。”弗洛伦丝终于没辙,“你们知道苏西吗?苏西·科克伦。”
“苏西·科克伦?”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我们不知道什么苏西·科克伦!但是我们知道科克伦牧场。”
“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个地方的话,”她说,“就在大洋城东北边八十多公里的地方吧。有时候我们会去那儿玩农家乐。”
“或者当童子军。”另一个女孩咯咯笑了起来。
“从这儿门口左转三百米有个公交站,你可以去那里看看有没有到那边的公交。”
“或者你也可以跟我们去玩儿会。”有纹身的女孩笑嘻嘻地邀请道,“大洋城现在都成个破烂地方了!所以我们搞来了她的小白脸的四轮,准备周末绕圈兜风嗨一把先!”
弗洛伦丝既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们说的名词是什么,但对方知道苏西在哪里并且愿意带她一程,她还是半推半就地跟那两个女孩上了叫做汽车的载具。宽敞的车内散发着金属、机油以及青苔的潮湿气味,弗洛伦丝已经对这种不好闻的东西习以为常了。于是她顺从地跟着她们坐进去,然后照着对方的样子系上那个叫做安全带的东西。还没等她来得及问什么时候出发,坐在驾驶座的女孩已经一脚把油门踩到底,以一种横冲直撞的气势在没过多久就下起来了的大雨里冲了出去。
内脏都要被甩出去了——这是弗洛伦丝唯一的想法。她本想说如果这玩意儿和火车一个样,她就在车上打个盹,可显然前面的两个女孩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们一边尖叫一边大笑,副驾驶位的女孩还时不时回过头来嘲笑弗洛伦丝,说她简直就像是没坐过车的老古董一样脸色苍白地散了架。
“噢……呕……上帝啊……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还是开慢点吧!”
开到外围的卵石路时,速度果真慢了下来——但弗洛伦丝觉得这不是因为她们听了话,而是这条路实在难走。速度慢下来了以后,她终于有闲心去看窗外的风景了,这条她们正在驶过的公路沿海,石栏外就是高耸的悬崖和低矮的灌木,海鸥的鸣叫声不绝于耳,夹杂在渐小的雨声里居然显得不那么违和。
“你要开窗不?”
前面的女孩忽然把车窗放下来,弗洛伦丝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好几米。
“我们到了!”
急刹车的嘎吱声刺耳,以至于弗洛伦丝差点以为自己要成了个聋子。她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走下车,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高耸的谷仓,大门上挂着硕大的招牌:科克伦牧场。
“你就自己进去吧。”女孩说,“就说是来帮工或者做童子军的,我想她们没可能会拦你。”
“再不济,你就说你是乞丐。”另一个女孩说,“我想那位以好心出名的苏珊女士绝不会忍心把你赶出门外的。相信我。”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们走吧。”
“Bye~”
汽车乘着灰色的咸涩云雾远去了,弗洛伦丝看着它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过身去走向大门,摇了摇门前的牛铃。
“来了……!”
穿着围裙的妇女急急忙忙从谷仓后面出来。“请问您是……”
“我找苏西·科克伦。”
“苏西·科克伦?”对方有些疑惑,“奶奶已经去世了,葬礼就在去年……您是她的朋友吗?”
虽然对于这个消息早有预想,但亲耳听到的冲击仍然让弗洛伦丝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穿着围裙的妇女有些手足无措,最终还是打开了大门。
“您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先请进来再说吧。”
她领着弗洛伦丝穿过农场,入眼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羊和鸡正在草垛与牧羊犬们的中间悠闲地漫步,而后是被耕好的田野,奶牛克星、夏甲花和龙舌兰错落有致地排列在肥沃的土壤上,散发着即将成熟的气息,最后是一栋富有田园气息的双层小屋,看起来刚刚翻新过的油漆仍然在房屋的外沿闪烁着漂亮的光泽。小屋的旁边是水槽,屋檐下的角落里依稀能见到几盆被照顾得很好的仙人掌。
打开门,门内的装潢简洁而温馨,燃烧的火光在壁炉的炉膛里止不住地跃动,夹杂着淡淡的草木灰味和黄油的气息,她请弗洛伦丝在壁炉前的小沙发坐下,随后给她倒了杯香草茶,温热的馨香与屋内的色调如出一辙,也让她感到熟悉而陌生。
“我叫苏珊,”妇女在她面前坐下,往茶几上摆了一盘曲奇,“您是奶奶的朋友?还是熟人?”
“我……”她抿了一口茶,略带苦涩的香味在舌尖漫开,“我叫弗洛伦丝·贾斯汀·希科克。”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苏珊错愕了几秒,又重复了一遍。“您真的……您真的叫这个名字?”
“是的,我……”
“请等我一下。”
她迅速起身,哒哒哒地踩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弗洛伦丝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手上的茶杯渐渐冷了下来。直到她将那杯茶喝完的时候,苏珊才气喘吁吁地从楼上下来,重新坐回她的面前。
“希科克小姐,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她低声道,气息仍然因为急匆匆的步履有些不稳,“我……奶奶她,一直都很记得你。我记得她小时候一直跟我说,你和她的冒险故事……她……她说,如果你能回来的话,就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她递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而弗洛伦丝知道这是什么——早在她和苏西旅行的时候,苏西就有在晚上扎营之后,靠在帐篷旁边写日记的习惯。尽管这个不善言辞的女性表达仇恨的方式是在枪托下划下刀痕,但她仍然为自己人性的部分留下了那一角空白之地,以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沉浸在复仇的杀戮中而丢失理智。弗洛伦丝虽然对日记上的内容很好奇,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苏西的允许。那名年轻的寡妇只会在她试图凑到边上一窥其内容的时候默默合上笔记,然后将食指敲在她的脑门上。
“滚。”
言简意赅。弗洛伦丝刚想继续翻下去,却发现笔记本的后面上了锁,锁的上面是四位数的密码,令她不由得想起来她们曾经在路上碰见过的保险箱。彼时她还没有学会撬锁,于是只能跟那些铁皮盒子大眼瞪小眼,直到她用坏一个撬棍,苏西就捂着嘴,站在一旁看她替撬棍哀悼的样子努力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捧场,但无奈还是忍不住笑。而现在,这种程度的锁对她而言早就不算什么了,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根针,绕过条条框框的密码,径自从锁孔直接将笔记本的封皮撬开,泛黄的内页带着陈旧的气息,熟悉的霉味先于纸上的文字进入可被识别的感官中,令她恍惚了半秒。
【我知道你能打开这一面的。那时候我已经死了,所以我说什么都阻拦不了你的——我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小鬼。
以及,别打算用什么死灵法术来复活我。好不容易歇会,你可别打扰我休息。】
“什么啊……”弗洛伦丝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想。仿佛苏西什么都知道一样,仿佛她就还在这里在用纸笔和她对话。她合上笔记本,先向苏珊道了谢。
“不客气,毕竟这是奶奶跟我说过的。”苏珊摆了摆手,“能帮到您就好。”
“谢谢……苏西,我是说,你的奶奶,她……她从前过得怎么样?”
弗洛伦丝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很多时候,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离开这里的这五十年间,她总是会做一个梦。梦里仍是那样的夜,西部的夜晚寒冷而寂静,广袤的荒漠上常常连一株仙人掌的影子也见不到,她靠在帐篷边上,旁边是在篝火边擦拭着步枪的苏西。苏西很少和她闲聊,有时和她说话常常也佐以各种各样的酒:威士忌、伏特加、琴酒……只有它们的苦涩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苏西无意向她透露自己的过去:丈夫、女儿和儿子如何在奶牛归乡里死去。她也无法告诉苏西她曾经怎样和小丑们度过了一段又一段旅程,她不是不能理解——向别人袒露自己的伤口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情,也许她需要用一生才能做好准备。
或许她们能够拥有的交汇只有这个夜晚,两个孤寂而沉默的心只有在这个时刻无限接近她们彼此本身。
而现在,时隔多年,她终于得以问出那个本该在西部的夜晚之中问出的问题。
“苏西……”
苏珊沉思了一会儿,随后微笑起来,血缘的力量如此强大,以至于五十年后弗洛伦丝仍然能从她的后代的脸上窥见她过去的影子,何其相似。
“苏西她,过得很好。”
文by:艾连(胜)
投票统计:浅间5票,语谖2票,伊西多2票,香无妄1票,艾连1票,汉尼1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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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呢?”幽暗的灯光下,卜者和来人对坐着,他们之间的木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的水晶球,水晶球里光影流动。
“我想要知道我怎么才会死。”来人是个衣衫褴褛、体格健康,却又精神不振的年轻人。
“哦?”卜者轻轻皱起了眉头。
卜者留着长长的、有些干枯的头发,瘦得下巴尖尖,一袭粉红的长裙衬得肤色暗黄,但细看能看出来,其实还是个少女。
“可我只能占卜命定之事啊。”她说。
“不,不是这样的。”年轻人的语气透露出焦躁和绝望来。他想要站起来走两步,却在猛地抬起头、和卜者视线交错的刹那冷静下来——深潭般的,细雪般的,冰凉又温柔的视线。
“不是那样的。”他理了理思路,重新开口说,“我是,背负着名为‘永生’的神罚之人。”
卜者怔了片刻,低下头,带着奇异的哀伤微笑起来:“那确实是……让人痛苦的惩罚。”
这一次换成年轻人愣了。他喃喃地说:“你明白,你居然明白!”
“对你来说,一切事情都有明天,明天永远不会消失,明天是不是也永远不算到来呢?无穷的生命,就像海滩上的沙子那样取之不竭,很容易让人觉得无聊吧?更何况——”卜者那咏叹似的语调起起伏伏,好像也吹动着屋顶的蜡烛,“只有你是永生的,除了你,每个人都有他的年代,但你没有……你是永恒的过客。”
“是的啊!”年轻人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他简直想抓住卜者的手用力摇晃几下,才能表达知音难觅之情,“我知道的所有人——所有人!他们都会离开我,永远离开,而我根本无能为力……不但这样,他们还会不断地忘记我,我在他们的记忆中就像烟雾,一旦离开他们此时此刻的思想,就会迅速地变浅变淡,只要睡一觉,就忘得什么都不剩了!这不是太可怕了吗!”
“我听说‘永生’是大巫师最严酷的惩罚之一,果真名不虚传。”卜者叹了口气,说,“那么,可怜的人,我愿意帮助你,探查你想知道的事。不过提前说好,水晶球未必会给出让你满意的答案哦。”
年轻人感激地看着卜者:“什么都行,让我知道一点什么吧。”
卜者把双手罩上一个水晶球,闭目凝神了一会儿。好像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睁开眼睛,思绪似乎还在另一个世界,不自觉地低语:“是应该这样……”
“怎么样?”年轻人急忙问。
“你的永生既然是巫术的效果,必然也要用巫术来解除。”卜者把视线重新聚集起来,对他说,“你会为了复活另一个人而死。”
“复活……吗?”
卜者点点头。
年轻人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卜者再开口,追问道:“没有更多的了吗?”
卜者不说话,只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着,纤细瘦弱到极点的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索要什么东西。
年轻人看到对方好像有点不满的表情,顿时窘迫起来:“那个……真的没有了……”
少女冷淡地把手收回来……然后“噗”一声笑了。年轻人感到受骗:“喂!”
他这副模样逗得少女笑得更欢了,一边笑一边说:“好啦,知道你不挣钱也不会死,不是身无分文已经很不错了。”
年轻人嘟嘟囔囔:“这哪里好笑了!”
少女不再开玩笑,正色道:“我不知道解除‘永生’的那个巫术是什么,但是我推测是‘替死’——就是说,如果有生者愿意代替死者,死者也不愿意死,那么死者就可以复活,不过代价是复活的人要完成替死者的一个愿望。”
“这么容易?”年轻人叫出声。
“……”少女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复杂的表情,“你这么想要死吗?”
年轻人梗了一下,哭丧着脸说:“我没有什么好活着的了……没有人记得我,没有人爱我,我和路边的野狗有什么区别?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不用吃也不用喝,就这样一直在街上游荡,可是这样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真的死了呢。”
“但是你没有呀。”少女认真地看着他,“你还走进了这里,用你最后的钱买了一次我的占卜,想要知道你的命运。这是很了不起的事……你根本就还没有放弃你的生命,所以它也不会放弃你的。”
年轻人呆住了。他觉得少女的话好像一把柔软的大锤,下下敲在他的心上。
我……没有放弃吗?
“你不觉得,既然有了无穷的生命,应该拿它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吗?虽然大家都记不住你,但你可以记住别的人,你可以做那个过去和现在之间的纽带。所有人都会为这一点感激你的……就算他们后来会把你忘记,但在那一刻他们对你的爱都是真实的啊。”少女继续说,“你看,人们转瞬之后就把你忘记,和他们过几天就把其他一面之缘的人忘记,有本质的区别吗?爱本来就不是长存不散的东西,重要的是一刹那的真实……”
她越说声音越低,后来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最后说话声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消失掉。
年轻人在沉默中思考了很久,然后忽地抬起头:“我明白了,谢谢您。”
少女被他的话惊醒似的,粲然一笑:“不要那么叫我,听上去太老了。”
年轻人老脸一红:“啊,好的……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因为我而复活的那个人,有什么特点吗?”
少女想了想,说:“她能记得你。”
年轻人再次道谢,走出帐篷。
他看到漫天星辰飞舞。
星辰是不变的,每一年,每一年,它们出现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
但年轻人变了。
也许过了几十年,也许过了几百年——如今的他,想必会让那个帐篷里的少女完全认不出来了。
他记住了很多事,关于历史的,关于神明和巫师的,关于自己的,但他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在那个昏暗的帐篷里,卜者对他说的一席话。
后来, 一位巫师告诉他,“永生”之所以能让人不死,是因为加诸其身的咒语不断地汲取着另一个人的生命,永生之人理当死多少次却没有死,那个人就会真正地死去、再转世多少次。当他问如何能知道这个人是谁时,那位巫师说出的话让他震惊:“他能记得你。”
从那以后,他不再随意对待自己这具不会死的躯体。他像所有人一样饮食、作息,生病吃药,天冷加衣。他一边在大地上行走,一边寻找那个“能够记得自己”的人。
他想,世界之大,到底要怎样才能遇到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呢?这简直就像要一场雨中的某一滴水,正好落在某一片叶子上一样。
天空中突然落下一声惊雷,紧接着就下起了暴雨。
他匆匆忙忙地跑到路边的公交站下避雨,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没有带伞的人。是一个女孩子,穿着白色的衣裙,像一座小小的白塔。
暴雨笼罩中,天地间仿佛只有车站的屋顶造出的这一小方避风港,温柔地护卫着他们。
他们以几乎相同的频率一起大口喘了一会儿气,然后一对视,两个人都笑出来。
女孩子的肤色很白,脸上泛着剧烈运动后不自然的嫣红,但丝毫没有破坏她的美感。
几乎惊心动魄……年轻人转回头,看着倾盆而下的雨帘,大声自言自语似的说:“好大的雨啊!”
出乎意料地,女孩子回答了他:“是啊,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年轻人再次转过脸去看她,觉得她似乎在隐藏着兴奋。他问:“你很喜欢下雨吗?”
“嗯……雨天的城市和平时很不一样。”女孩子说,“你住在这附近吗?”
年轻人摇摇头:“不是,我是来做志愿者的。怎么了?”
她顺着马路指了一下:“那边有一个下沉式的小广场,排水特别差,大雨天会变成池塘,边上的水流得像瀑布一样,我还在里面见过鱼!”
年轻人哈哈大笑。
女孩子又问:“你在哪里做志愿者?”
“医院。我是做临终关怀志愿者的。”
“哦……你每天都来吗?”
年轻人想:我是每天都来还是两天一次,还是一周一次……甚至今天之后再也不来,对别的人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但他还是说:“我周末两天都来,平时要上班的嘛。”
他们都很高兴地继续聊了一会儿,暴雨和来时一样快地退去了。年轻人和女孩道别,慢慢地走回家。
萍水相逢……他想,不过确实很喜欢她。
谁又不是萍水相逢呢?对于他来说,世上所有的人都是初遇,他早已习惯了。
年轻人回到家里,打开笔记本准备开始加班,在车站碰到的女孩的形象却闯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地徘徊。
他停下手上的事,不知道望着哪里出神,恍惚间又看到女孩苍白的脸转过来,笑容倏地绽开,像浮雕浮在雨幕之上。他情不自禁地说:“你……”
幻觉轰然消散了。雨幕落在地上,摔成一地的水花,水汽混着他的余音,缭绕在室内。
年轻人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难道有自己这样让别人无法记住的人,也就有让别人无法遗忘的人吗?那是一种幸福呢。
这时候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一个名叫“晚晴-临终关怀志愿者”的群聊消息:
“孙先生刚刚去世了,默哀”
年轻人在医院做临终关怀的交流疏导工作,孙先生是他一直陪护的一位病人。
他想:又有人离开了。
他尽力不让自己对于离别麻木,但那很难。尽管你们都不能记住我……尽管这样,我还是希望能够在同样的环境里过得久一些,仿佛这样就真的能和世界形成纽带。
第二天,年轻人又到医院去。
因为孙先生去世了,他今天服务的是另一位病人。他打开病房的门,进屋后关门的瞬间,听到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的声音:“是你?”
他猛地转头,看到昨天在车站偶遇的女孩坐在床上。
——这一定、必然、毫无疑问是命运吧?
年轻人呆在原地,好像一个爬了一辈子山,终于在一天的傍晚登上山顶的人一样,因为看到了世界上最壮阔的夕阳而泪流满面。
这就是那个被一句咒语和我联系在一起的灵魂,这就是那个每一次转生都承受着本不应承受的、风灯朝露般须臾生命的人……
他终于找到了这滴雨,脆弱的、与众不同的雨滴。
这一定是命运吧。
女孩子见他没有反应,又问:“是你吗?”
他把自己从巨大的震动中拉回现实世界,点点头说:“是我……真是太巧了,不是吗?”
女孩活泼地笑起来:“我昨天就猜到你说不定是我们医院的志愿者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巧。”
年轻人回答了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好像一直在看女孩的脸,又什么都没有记住。
以后每一周他都来找女孩,这很自然,陪护的病人一般都是固定的。但只有年轻人知道这对他的意义。
他不再是天地间漂泊无依的游魂和过客,他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一个人也许会在某一刻想到他。他的一切牵挂和期待有了着落,偶尔还有回响。
他原先早已习惯他人的遗忘,现在却怎么也不能泰然处之了。他有一次忍不住和女孩说:“你知道吗,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记住我的人。”
女孩惊讶地说:“真的吗?怎么会这样?”
他说完又后悔了,他仿佛把自己放在一团乱线的中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起。他有点不是滋味地胡乱说:“算了,你忘掉吧。”
“那怎么可能?我刚刚才听到的话,不可能说忘就忘……你要是不想说的话,我不会继续问的。”女孩看着他的神色说。
年轻人听罢,愣了愣:原来这就是被情感所牵绊的感觉……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么患得患失、犹豫踌躇,连说一句话都要后悔的感觉,他居然一直以来就是在寻找这样的自我折磨吗?
但我甘之如饴。他想。
接纳我吧,记住我吧,在这个冷漠的世界上,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的人啊。
女孩的病情渐渐恶化了。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时也大多在疼痛中度过。
年轻人有一次在她醒来后、疼痛又不太剧烈的时候问:“我可以借一本你的书吗?”
女孩回答:“当然可以,你要看什么?”
“我不是要看。”年轻人说,“只要是你的书就可以。”
女孩已经很虚弱了,她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自己偷偷跑到医院外面了。她直直地看着年轻人:“那你要干什么呢?收藏吗?”
年轻人说:“我要用它来复活你。”
女孩当然不会信以为真,她觉得这只是又一个故事,大概没人知道她从年轻人那里听了多少这样的故事。她很感兴趣地问:“哦?要怎么做?”
年轻人拿了一本书,摊开在面前,举起双手做出抓住两边的书页的动作,说:“我要拿着它念一句咒语……”
女孩等着年轻人继续说,却没有等到。年轻人“啪”地合上书:“但这是个秘密。”
年轻人遇到女孩一年后的一天,又下了一场暴雨。他走在下班回家路上,在带着潮气的月光中接到了女孩的死讯。
他回到家里,找出那本书来,拿着它念了一句没有人听得懂的话。
局促的居室瞬间被白光所淹没,女孩生前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她在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一切,她说:“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
年轻人点点头。
“那你希望我完成你的什么愿望呢?”
年轻人留恋地看了女孩最后一眼。他想,这是我这漫长的一生,看到的最后一幕了。
他说:“我很想感谢你……所以你不用完成我的什么愿望。活下去,活下去就可以了。如果可以的话,忘记我吧。”
就这样结束吧,我这漫长的一生。
他松开抓着书的手,松开了自己和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 END -
作者:艾连
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作者写了篇关于恋爱的短篇小说,十分不安地找来一个恋爱过的好朋友。
“就是这样。你能帮我看看吗?”这是在作者的家里,作者给朋友倒上汽水,拿出笔记本来。
朋友说:“啊呀,可是我已经分手了呀?……你不会不知道吧?”
“怎么可能。”作者说,“正因为你是入而复出,不在此山中,也许能看得比较清楚。”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咯?”朋友头一歪看着作者,伸出一只手来。
作者连忙翻开到小说开头的那一页递过去,一边偷看朋友的神色。一时间,室内仿佛能听得到碳酸饮料的气泡破裂的声音。
这么过了约有一刻钟,作者眼见笔记本翻到结尾,才轻轻咳了一声。
“后面还有吗?”朋友刷刷地翻过好几页空白的纸张。作者劈手夺过来:“没有了!……后面是另一篇还没有写完的。”
“不能看吗?”朋友露出好奇的神色。
“不能!”作者抱紧笔记本,“没写完的小说是腹中胎儿,强行拉出来相当于早产。”
朋友逗作者:“真的不能看吗?”
作者愤愤:“你还不如问我能不能现在去死。”
朋友咯咯地笑起来:“你听完我的评语之前,应该不会去死。”
“是啊,亲爱的朋友,所以您有什么高见呢?”
“我来说的话,不太像恋爱记录,反而像告白信。”
作者目瞪口呆:“什、什么?”拿着杯子的手也抖了一下,汽水晃了出来。
“那么大打击吗?”朋友“啧”了一声,抽出纸巾来递给作者,“我不过是觉得这两个人互动太少了点……有几个情节还挺喜欢的,比如女生用男生的热点跟其他人打游戏那个。但是吃了醋不应该去质问一下吗?”
“唔,我想象不出来他怎么去质问。”作者恢复了常态,苦恼地说,“他脸皮够厚吗?他一直觉得要给足对方空间,会因为这种事就去吵一架吗?”
“嗐,别扭怪,”朋友说,“跟你一样。难怪你写的这两个人,总让我觉得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哪是恋爱?到别人家住一个晚上,理由还列了一二三四,我到你家都说来就来了。”
“……”
“还有这句,‘请允许我爱上你’,这也太卑微了吧?我看他也没有什么创伤,怎么这么怂呢?”
作者皱着眉头说:“因为……他所爱的人,实在是光辉耀眼,他在心灵深处,还是觉得自己不配和对方站在一起,这是他们关系的张力所在……”
“停!”朋友的手在空中半举不举好一会,终于猛地一挥,“你听我说,这不是恋爱。恋爱是战斗!有的人会胜利,有的人会失败,有的人被俘获,有的人俘获别人,这都是有的。唯独没有的,是什么也不做,只看到火光听到炮响,就掉头逃走的人!上过战场的人,不管怎样伤痕累累,我们都敬他一声英雄;可是谁把逃兵叫做英雄呢?”
“我不同意,”作者也争辩起来,“从来没有规定说人在生活中必须做英雄的。更何况我也不认为恋爱是战斗;为什么不能是治愈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太瞻前顾后……算了,你也还没写完,我不和你争。”朋友举手投降,“你不是找我来打switch的吗?”
……
朋友离开后,作者翻开了笔记本后面的部分。
“我一定害了热病,因为我居然在肖想你……你!我梦到教室,大概是假期所以空无一人,连监控也没有开。你就昏迷着,浑身光裸,被我绑在椅子上。我们接吻,做爱,你一直没有醒来。可是我醒来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梦呢?多少年了,从我们第一面起,我一直只是欣赏你,又感激你欣赏我。你多么光芒四射,几乎咄咄逼人,我能够在任何一个方向上支配你吗?征服你吗?驾驭你吗?如果回答是‘不’,那么又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亲爱的朋友……你能不能给我答案?
“我不想让你知道,你大概也不会知道。我们如此亲密,任何在其他地方逾矩的、失态的、有所预示的举动,都会被日常所掩埋。我并不会向你无所保留,但过去没有什么不能向你袒露的,唯独这一件我不想向你袒露。
“暂且让我独自煎熬吧。也许哪一天我会无法自控,和你说些胡话,你会当真吗?
“……
“我疯了,今天听到你叫我的名字,竟然觉得温柔。
“今天上午叫了八次,下午十次。
“我现在一边祈祷期末季快点结束,一边希望它再拖长点,否则哪还有天天一起自习的可能呢。
“唉,果然疯了。
“……
“你又不回我的消息了……我再怎么怒气冲冲,可怜兮兮,你也看不见。我没有那么重要吧?还是你从来不担心我会在意?算了,没有区别,一样让人心碎。
“……
“气坏了……你不理解我,你根本不理解我!我几乎不敢看那些字,那是你吗?你可以这样曲解我吗?你甚至不想和我争论!我应该相信你是无意的吗?还是说这是你的报复呢?
“……
“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一件旧事,似乎是前年的一天,和你在自习室。你跟我借草稿纸,然后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我去打水,才看到你和那个人在讨论问题。我现在真想回到那之前,把那本草稿纸给撕了。谁曾会想到有今天呢?你既然在那几年里都放过了我,为什么如今又要让我夜不能寐?
“……
“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我可以让你知道吗?我要怎么让你知道呢?我的绝望的心,我的失意难平,我的没有神明可以托付的灵魂?
“……”
作者翻看着这些文字,最后重重地叹气:
“唉!”
我们可怜的,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作者,想着那篇小说和那个朋友,忧郁地合上了笔记本。
- END -
作者:八千鸟
犯完病我爽了,请携带适量脑子观看。人还是亲友企那几个人,但不了解也完全不影响阅读,因为他们全部都被我架着刀ooc了。cp混乱如早上八点的首都机场,纯爱的地狱,对混邪来说也是地狱。
关于评论:暂时关闭一下,正在大修此文中
Ho1:秦归
【你是秦归,一名刚刚炒了自己鱿鱼而失业的前黑帮老大,你的xp是干净的男孩子,你的雷点是和好兄弟抢对象。】
今天对于秦归而言,是有点不平凡的一天,因为几个小时前,他刚刚辞职了,不干了。
昏昏的灯光,晃晃的月亮,空无一人的街道,和滴在街角水洼里的血。让他不禁去想,是不是每一个黑帮老大金盆洗手的时候都这样。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夜间营业的药店,守夜的医生是个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进门的动静把在昏昏欲睡的他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人有点爱大惊小怪。他这样想着,把一只胳膊伸过去,及时堵上了那张即将尖叫出声的嘴。
“绷带,膏药,随便什么都行,你有没有办法先把我血止住?它好像流得有点久。”
Ho2:陆思非
【你是陆思非,一名药房医生,因为实习工资太低迫不得已和一群可疑的人大院合租。你的目标是在这个全是男同的世界防止被gay,最好还能和女神搭上话。】
陆思非是个医生。妙手仁心的医生,慈悲为怀的医生,从大学入学就把医德二字铭记在心的陆思非有着即使面对血肉横飞的场面也能镇定救治的心理素质,病人安心是他的宗旨,家属放心是他的口号。但无论一个医生如何专业,当你在大半夜看到一个一米八多的人披头散发、满身是血、一路的血脚印弄脏了你同事下班前刚拖的地,还是不免做出些人类常见应激反应——不是因为他怕鬼。正当他准备尖叫一声然后给自己一拳以重新回到安全的睡眠中时,一只滴答着血的胳膊还好死不死地横过柜台捂住了他的嘴,幸好属于人类的理智声音及时传来他才意识到这是顾客。
“咋伤的啊?”刚问完他就后悔了。在这异国他乡遇到的同胞一般只分为两种人,良民和混的,而眼前这哥看着就不适合前一种。
店里陷入了恐怖的沉默。清创,上药,包扎,正当陆思非哆哆嗦嗦地想着遗产给谁和怎么跟太奶解释的问题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你有没有地方住?”
“啊?”
Ho3:覃苛
【你是覃苛,你是一名男同但你不相信爱情,你什么也不相信,爱情是一盘不用风吹的散沙,但你想找到一名你可以相信的固定约炮对象,要求身体健康,且品貌优良、不谈感情者优先。】
人生就像一辆地铁,不仅在于坐久了会重新回到起始站,而且还会在途中遇见各种操蛋的事,比如被人偷钱包或者退休后遇到前上司等。
这是沈暮今天早上拿勺子搅豆浆时想出来的哲学。
“又或者在吃早饭的时候被强行拽到阳台上。”覃苛接到,试图逃脱拽着他后衣领上的魔爪。“你这到底改了个啥啊,小心让沈黎安看到你这幅嘴……”
密码正确。背后的手一松,覃苛被精准丢入旁边的另一张椅子里。
“唉,你有没有觉得他最近不太对劲?”沈暮忧郁地45度角俯视对面的厨房,从这个角度嘎刚好可以完美地监视在厨房忙碌的他弟。
“你这么闲还不如下楼去把碗洗了。”
“怎么能这么绝情呢覃苛苛?我可是只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你,要是你不跟我聊的话,我就只好憋死在你房门口,你明天早上起床就看到一具尸体抠着你的门框,而这都是因为你今天……”
“沈黎安相关问题收费。”
“来聊五块钱的。”
覃苛熟练地进入人机模式,人最忌讳的就是和钱过不去。
“我昨天倒是碰到他出门了,说是出去找人。”
“他会不会发现了什么?最近他总试探我认不认识当时在场的人。”
“纸是包不住火的,要不你还是尽早主动招了吧?”
没聊两句,大门吱一声被推开了。
“咦,陆思非旁边那谁?”
Ho4: 沈暮
【你是沈暮,一名前黑帮大哥,你暗恋自己的亲弟弟,为他和哥们闹掰金盆洗手后惊觉他好像被渣男pua了。你空闲时的爱好是调戏你的钢铁直男室友,同时狠狠地向他秀恩爱。】
“好了到了,你要不先在客厅沙发上凑合一下吧,我先去补觉了——”陆思非一进门就打出个巨大的哈欠,“客厅在那边,然后这里是厨房,你饿了看看厨房有没有人说一声。”
说完他就逃也似的溜进自己的房间,留下秦归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刚刚说和厨房里的人打个招呼是吗?
朝着厨房的方向,果然有个身影在忙碌。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
“你看他干什么,有想法?”
秦归闻声看去,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脸和满眼的醋意,他默默地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朋友妻不可欺,只有人渣才会看上兄弟的人。
“你怎么在这。”
久别逢旧友,沈暮下意识地想掏根烟,摸到裤口袋才想起那些烟早就被他泡了水丢垃圾桶了,咬咬牙把这个想法在脑海里掐灭,“我在这怎么了,我住这儿啊。”
“为了他?”秦归往厨房的方向瞥了瞥。
“什么嘛。”沈暮就像一只被挠了下巴的猫,口是心非地摆出一副我爽死了再多说说的表情,“这是我弟弟,和我一起住不是很正常。”
他把“很正常”那几个字咬重音了,秦归想。一些成熟的黑帮老大会有一些直觉,前黑帮老大也一样,他现在就有那种不太好的直觉。
自古以来结义的人好像就得是三个,当年他们在江湖上快意恩仇的时候,领头的除了老大秦归,还有桀望和沈暮。可惜世事难料,兄弟塑料,不久前沈暮突然离开了组织,问其原因只说是厌了倦了,想去过平静的生活。即使明显另有隐情,但道上混的是不应该多费口舌的,按照国际惯例他们打了一架就放人了。
“你呢,怎么回事?”
“我……”秦归不知道怎么说,他本来就不擅长说话。
他要说什么,因为发现和好兄弟桀望喜欢上了同一个小弟于是心理上接受不了落荒而逃?说出去就很丢面子,道上混的本不该这么婆婆妈妈,于是他也找了个借口,和桀望打了一架后离开了。
“和你一样。累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沈暮先开口。
“其实吧,一个月前,那个不小心闯进来的人就是我弟弟。”
Ho5: 沈黎安
【你是沈黎安,在被所谓的英雄救美后你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你的苦恼是亲哥哥是一名弟控,你更大的苦恼是你追的对象似乎也是一名弟控。】
在厨房里的沈黎安打了个喷嚏。看来天气转凉了,要勤加点衣服。
对,“天冷了记得加衣服”,这不是又有理由出门去找阿门德了么。沈黎安心情很好地收拾完厨房,边吃小馄饨边思考今天怎么甩开他哥。
说起他和他哥为什么最近闹的这么不愉快,其实是一段非常烂俗的故事。一个月前他莫名其妙遭遇了黑帮,一片混乱中救下他的人就是阿门德。当他拐进那条巷子里的时候,阿门德和其他几个人也被堵在那里。现在抢劫都这么明目张胆声势浩大了吗?总之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黑帮的人已经都跑了,是阿门德挂着彩问他没事吧还把他送回家。
而令他心生芥蒂的就是在那一片混乱中看到了他哥的身影。
很明显,他哥一定是知道点什么,但不管怎么追问,沈暮就是一口咬死他只是路过的。
相比之下,阿门德就好太多了。他似乎对这些帮派小混混们很熟的样子,并很真情实感地把他们挨个骂了一遍。看起来他被针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到这里,沈黎安不由得又同情又愤怒。可每当他和哥哥提到对方时,他哥却黑着脸说这人多半自己也有问题,这算什么理,受害者有罪论?
他哥真是难以沟通。
备注:感觉还能再犯一倍的病,反正人物还有很多,可以一个个迫害,话说这换行格式怎么不按我写的来,随便吧
评论要求:随意
作者:乘零
评论:随意
三天前,我亲手杀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人。老实说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血,温热的、粘腻的,糊了满脸,至今那股子腥气都好像还沾在手上。谁在起哄,谁在哀嚎,我只觉斧子很重,因而一下没砍断,皮肉翻出来,那截白生生的我疑心是颈椎骨,不自主地凑近去看。谁扯着我的肩膀,粗犷的大嗓门吼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东子、东子,好了,来个人给他扶下去!”我才发觉已经软了身子。随后当家二哥代替我当起了那个剥夺人命刽子手,行刑前他大喝一声,随即肌肉虬扎的胳膊利索挥落,一颗脑袋便咕噜噜地滚了下来,沾满草屑土灰。
带我的哥哥对我最近的神经兮兮表示理解,他两拳捶跑特意过来嘲笑的同辈,给我后背拍了个踉跄,“……别往心里去就好,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又说过段时间就带我下山乐呵乐呵,凶神恶煞的大汉挤眉弄眼,想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我扯着嘴角陪笑。但午夜梦回的那张扭曲的人脸不是恐惧的来源,我只知道今后这种事是少不了的。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当土匪就是这样,没得挂念安稳日子,不把杀人放火当名词,直到自己也被别人杀死。于是那天我被迫学会了在这个世界生存。
所谓春困夏乏秋打盹,虫鸣暂歇,停在树叶上。电风扇只会机械转圈,发出缺少润滑的吱呀声,有谁一直在说话,被人无视。“夏冬、夏冬!愣什么神啊,轮到你了……”妈的哪个混蛋孙子的笔杆子戳着我脊梁骨,我从睡梦中挣扎着睁开眼皮,当下就要拍案而起教训下不孝子。谁知扑了个空,差点很不体面地吃了口黄泥,一时脑子还没转过弯,我怒视过去。身后坐着的人扔下作弄的树杈状若无事,幸好有个老哥替我遮掩了下。土匪头领还在训话,讲到兴头处慷慨激昂,大家都很配合庆功宴上的例行表彰,这里的小骚动暂时没人注意。老哥压低了嗓音斥责:“……新人有没有规矩,这里的大家伙儿可不给你惯着!”
有人吓得缩了缩脖子,我打眼一看周围乌泱泱的汉子围坐成圈,哪里是我的高中教室,思维浑浑噩噩犹在梦中,嘴就连连答道:“小弟当然不敢,还得多谢哥哥指点……”显然这段时间够我混得如鱼得水,老哥也只是拿捏架子,见我几番讨巧卖乖便松了脸色,谈笑起来,“你这混小子,就知道扯些文绉绉的……”同样是风吹日晒下的黢黑脸皮,手上的茧子难道还分拿刀的和拿锄头的,单这样看,他们就与地上刨食的庄稼汉一般无二。周围人接二连三地加入调侃,我正极力应付时,冷不丁听见谁喊我名字,随后被推搡着上前,“去、去,当家的叫你呢!”
能管理这么多号人的头领我岂敢小觑,那是儒雅的中年人外貌,身量高大,惯常蓄着须,只是不同于别人随意的络腮胡,长须打理良好,乌黑里掺着点白。不好当面揣测,我努力端起架势问好:“……首领!”杀没杀过人能从外表中看出来吗,从前我不知道,但他像一个屠户,拍着我肩头时如同掂量斤两,至少一身长袍不能使其看上去是个读书人。“……近日寨子里加入了不少好苗子,这位,大家也有目共睹的,我和老二一致看好……”我面上挂着笑,却冷汗涔涔,难免左思右想转移注意力,心说这里也有新生表扬仪式,又暗忖这具身体可是和二当家有着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怎么也说得上是个关系户。
随后大坛大坛的酒端了出来,篝火、调笑、混杂着烤肉的烟气在身边推推搡搡。穿越过来时原主已经和逃难的青壮一起上了山,投奔早年就落草为寇的熟人。我是不想的,原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做什么想不开当土匪,而且还混得不好,被人挤兑当了出头鸟,搞得我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惊魂未定着就稀里糊涂地握上把斧子。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明显能感到周围人的态度改变了,新人里只我和他们开始了刻意的亲近,方便融入。毕竟手上沾了血,就当不成好人了。
“东子,家里头,就你了啊……”二当家我可以叫一声三叔,但只和原主小时候见过,到底隔了这么多年,我不怕他分出这具身体的不同。适时露出悲戚,我替面前的海碗斟满酒水,递给他,“爹娘还有大哥,他们、他们都没了……”他豪饮下去,撂下碗安慰道:“来找叔也好,我还能给你照看照看……”粗陶制成的宽口碗边缺了个口,我努力憋出泪来,演出几分阿谀奉承,“是是,天大地大,我这、竟然无处去得,多亏还有三叔在。”浑浊的黄酒里还有沙子,我险些没咽下去,装作呛到猛咳几下把它呸了出去。“哈哈,你小子!”他嗤笑两句后没再管我,自顾自感慨地:“……日子不好过啊,还是那些个不干人事的狗官!”
去岁北地一连三月不曾雨,春旱秋旱之后是蝗虫过境,堪称颗粒无收;今逢凌汛,河水猛涨接连决堤,淹没村庄不数,幸是控制得当,疫病未兴起;但凡旱灾水灾,总归劳民伤财,然各地纷纷歉收,朝廷早已入不敷出,可恨赈灾银子经由层层剥削后竟落入匪寇之手……可能是酒喝多了,脑子里忽然冒出许多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像是有人在说话,我使劲揉了揉脸,一时又想不起来他说得什么。不过跟着骂总是没错的,红着脸拍桌,慷慨陈词一番,痛斥朝廷的不作为。我忽略从天而降的土匪身份,奋力调动演技天赋,做尽了受害者姿态。
学校电话打到这儿来时,我在邻市出差。等赶到医院,一切尘埃落定,另一个孩子抢救无效死亡,夏冬转到了ICU至今没醒。他的父亲只在事情发生过后来医院缴了费用,再没来过,前段时间是他班主任在看护,后面我请了短假。期间夏冬一直保持昏迷,医生判断苏醒的希望不大了,建议我转到普通病房。我和夏冬父亲感情不好,早已分居,平时他跟着父亲住。
十几年前夏父拼命游说我生孩子,如今还不是不管不顾将他扔在医院。那时我处于事业上升期,暂时没有生育的意思,但意外怀了他,只能生下。人们只会催促生育,闭口不谈妊娠的痛苦。本来我就不是喜欢孩子的人,那时更是觉得怀了一个怪物,免疫系统努力将寄生在身体里的胎儿排斥出去,疼痛、呕吐、食不下咽导致身体变差,依然能感觉到他一点一点地从我身上劫掠营养,我好像看见生命力从我身上流到胎儿身上,终日惶惶,所以他也不是受期待诞下的孩子。
后来激素分泌,人们鼓吹的“母爱”从我身上显现,才逐渐接受他。他们说的“讨债鬼”之类的爱称实在是再适合不过,出生后的孩子不改“掠夺”本性,后来我辞了工作,专心照顾他,直到两年后才走出抑郁,试探地投出一份简历。说这么多不是因为我讨厌他,相反,我会对这个由我带到这个世上的孩子负责。
学校给两方赔偿了一笔钱,各打五十大板,以意外定论,提出事情不要闹大。我相信夏冬不会是那个霸凌者,当时在天台上的一群孩子都统一了口径,说只是在玩闹,但铁板钉钉的受害者已经不能出来解释。从前对他缺失的陪伴倒是在这段时日里补齐了,病房里妆点了一束百合,仪器平稳地亮着灯。
我从来不是一个乖巧的人,但这段时间足以将我的耐性磨出来。莫名其妙眼前一黑之后我回到了现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掌控不了身体。有时候我会睡着,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所包围;有时候会听到我妈在外面说话,絮絮叨叨的听不太清楚;更多是在一片虚无中等待着时间逝去,听不见、睁不开眼。为了不至于被逼疯,我开始回想记忆里的趣事,再咒骂一下害我变成这样的人。要是以后都只能这样还不如穿回古代当土匪,宁愿被喇嗓子的馒头噎个半死也不要在这里躺尸。
“夏冬、夏冬!愣什么神啊,轮到你了……”地上蜷缩了个人,他们又在我的梦里起哄。我暗暗思忖,只是去踹上一脚而已,不至于怪罪到我头上,不敢的话下次可能就是自己了。正是被这样“法不责众”的想法裹挟着上前,没想到那家伙这么狠,要死偏偏拉上我。“……侯爷?您没事吧……”风从嗓子眼灌进来,旁边人伸手扶了一下才让我踉跄着站稳,脑子仿佛还身处梦魇之中,于是只含糊地应了声。接着听到他有些歉疚的话:“计划已经传令下去了,这段时日您可是遭了大罪……”
重新穿回了古代,一时我却没空应付这副变得奇怪的局面,因为留在病床上的躯体正在迟钝地将我的死讯告知。就像无端就回到现代那样,机器突兀地长鸣,象征性命波动的曲线归于平直,僵冷抵达灵魂深处。我只当“穿到古代当土匪”是个荒诞又真实的梦,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成了植物人那时候。现在我却以后知后觉的姿态恍惚地明白,到此后我将困在这个世界再也无法醒来了。
也许是察觉到了上司的心不在焉,那个人又叫了两声:“侯爷?”我撑出一副表情来回应,努力冷静地正视忽然发生的一切。“自潜入这贼窝以来,都过去多少日子了……”我问他。显然在我回去的时候这里的时间也发生了变动,而原主的灵魂竟然还在,这个从前刻意规避的问题成了重中之重。要是离开了躯体,我会变成什么,孤魂野鬼还是就此消散?原主有没有告诉过他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令我得以挤占别人的躯壳,但是如今别说侯爷了,就算是马夫,我也要杀掉他,抢走他的身份活下去。
作者:江橼
评论:笑语
“尊敬的领导,您好,
首先,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阅读我的辞职申请……”
晚高峰的公交车上,宋清时抱着栏杆,双手在手机屏幕上上下翻飞,一封辞职信写了删,删了写,写写改改最后还是没想好到底以什么理由,什么借口来解释自己发自灵魂的不想干了。
写到后边,她感觉脑子都不转了,索性放下手机,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以求自己还能清醒到下车站点。
放空大脑后到宋清时眼睛开始在车厢里乱瞟,怎么说呢,多少还是有点神经质的。大概是客户间多了,她总习惯先从外观来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及生活状态。
比如说,右边靠门的小姐姐。发色是之前流行过的雾霾蓝,但是有段时间没有打理头顶个已经长出黑发了;她背着的名牌包包是假货,宋清时一眼就看出跟富婆客户那个的区别;身上的衣服也是牌子货,不过好在是并不算贵的平民品牌;所以,这个小姐姐大概是市中心办公楼的白领,公司很不错或者办公地点很高大上,但是工资不高。
再比如说,就在她左手边穿着休闲外套,背着时尚小包的帅哥,虽然穿了高领衣服,但还是能看到一点脖子。颈纹有些严重,露在外面的手也略微粗糙,明显不如表面上打扮的那般年轻。这种情况来说,不是人家心态好,就是另有所图。
兴许大家也知道晚高峰的公交车乘坐体验很差,所以车上大部分是住的比较远还没车开的打工人,很少有不上班的人来凑热闹。
但也并不是绝对,宋清时对面的椅子上就坐着一名抱孩子的中年妇女。
穿着普通甚至有些老旧的女人双手紧紧揽着怀里熟睡的孩子,小孩穿的衣服比较中性,是时下流行的蓝色棒球服,头上还戴着白色棒球帽,总而言之非常精致好看。
就小孩这模样,放小说里,怎么也得是男女主小时候一见误终生的标配,连宋清时一成熟女青年都差点把持不住。
好看的小孩是这趟晚高峰的强心剂,宋清时一边放空大脑,一边看萌娃回血,感觉自己还能跟ppt大战三百回合!
说曹操,曹操到。
脑子还没吹过瘾,老板打电话就打进来了。
宋清时皱着眉头秒接,一接通就露出社畜标准社交微笑。
“喂?老板啊,晚上好!有什么……哦,今天的合同我已经看过了,就是有几条不行,供应商那边改了合同,这几条都不符合法律要求……”宋清时耐心向老板解释,为什么合同没有提交,又试图让对方理解什么叫阴阳合同。
“别的我不管,今晚我必须见到合同。”说完,老板“啪”一声挂断电话。
宋清时气的在车厢里小幅度张牙舞爪。
“草泥马的必须要!山顶洞人都比你脑子好使!啊——”
胡搅蛮缠的老板,跟工资并不匹配的工作时间,以及食堂难吃的饭菜,都是她想要离职的原因。
“老娘今天非得把辞职信呼老男人脸上不可。”
说着,她再次打开手机,打开文档,准备继续编辑。
“叮咚。”
手机解锁,刚才没看到的信息这会儿都一一弹出,宋清时顺手点开最新一条,是转发到小区群的朋友圈动态。
“……小名涛涛,今年三岁,身高……在金鼎花园附近走失,走失时上身穿蓝色棒球服外套,内搭白色小花花T恤,头戴白色棒球帽……”
宋清时盯了手机上照片半分钟,再抬头,看了一眼中年大妈怀里的小孩。
首先,排除双胞胎其中一个被奶奶或者姥姥带着的可能;那么眼下的情况就只有一种解释——走失的孩子在这里,而她面前的是个人贩子。
兴许是宋清时的眼神过于明显,抱着孩子的老女人将怀里的孩子往怀里一带,把脸遮了起来。
但是不重要,因为刚才宋清时已经拍照了。
不要小看一个社畜的手速!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老板擦白板的速度有多快,她上大学抄板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快过。
拍照发群短信报警一条龙,宋清时便低了低头,用余光盯着人贩子的双脚,实时向短信对面的警方报告动态。
作为一个至今还没被抓住的人贩子,老女人的反侦察能力也不是盖的。看面前这个女青年的举动,猜也知道,孩子走失的事情肯定是传开了,而且好巧不巧自己还被撞见了。
这时候就不能在按照原定计划跟同伙碰头了,她得提前开溜。
于是老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公交车路线图,果断起身,准备在下一站下车。
这会儿宋清时是想跟上去的,毕竟晚高峰车厢里人多,人贩子一移动就不是那么好抓了。但警方劝诫她,不要轻举妄动。在没有明确人贩子身上有没有带危险品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去,很可能会发生意外。
孩子和热心市民,他们一个都不想失去。
宋清时也是从心的,她本来也不是个抗压能力特别强的人,不然在面对如山一般的工作量和工作压力时,想到的唯一解就不应该是辞职,而是跟资本家斗争到底,争取把他们都挂路灯上!
可是,那个孩子真的好可爱。
在公交车减速准备进站的前一秒,宋清时努力挤开人群,往下车门去。
人贩子早有预谋,一开门就往下冲。
宋清时挤了半天不动弹,眼看着人贩子要跑了,公交车也要启动了,急的大喊抓小偷。
司机师傅也是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关门的动作慢了一秒,刚好够宋清时跳下车。
漆黑夜幕下,人贩子抱着孩子跑不快,宋清时把几十斤的电脑包往地上一扔,撒开腿就追。
宋清时与对方距离越来越近,几乎是能抓到衣角的距离,人贩子眼看跑不过小年轻,心想自己不能被抓,当即心一横,把怀里的孩子往马路中间抛去!
宋清时在动作的时候没有过脑子,她看着孩子被人贩子抛出来,她也跟着冲上了马路中间。
“吱——”
“砰!”
“砰!!”
刹车声,碰撞声响成一团,原本还算能正常通行的道路瞬间堵成了一锅粥。
早早接到宋清时报案的警察们姗姗来迟,将已经跑远点人贩子摁在了地上;刚因为宋清时捣乱慢了一秒公交车被前面三连追尾的私家车也给吓得不轻。
公交车的地盘高,视野宽阔,他是看清了事故发生全过程的。
那名乘客根本不是要下车追小偷,那名妇女也不是什么扒手,而是人贩子啊。
但这些宋清时都不知道了,她接住孩子后,将孩子整个圈在了怀里,自己背对来车方向,被撞出去老远。
几乎已经没有感觉的身体,让宋清时躺在地上不想动弹,或者说她的脑子现在是彻底罢工不想干了。
怀里的孩子许是因为冲击而苏醒,但她已经没力气睁开眼确认孩子有没有受伤。
“啊……好累啊。”
“想睡觉……”
她太困了,加速冲刺的后遗症许是在这会儿显现出来,她满脑子都是想摆烂。
“妈的……写什么辞职信……”
“净……整些虚的……老娘……”
现在就要打电话给老板!
这班,今天就上到这儿了!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序
那是圣诞节的前夜。
屋子里弥漫着食物的气味。老北京过着这样富有西方味道的节日,分明得不搭调。
有些温柔的东西在空气里散开,似乎之前藏在角落里喋喋不休的违和,在一瞬间就散去了。
画面像老旧电影般闪着雪花……
他坐在亮着灯的大厅上。
桌上摆着亲朋好友串门带来的礼物。糖果食物被放在食盘上,五颜六色堆成一堆。“我想吃红色的糖。”耳边传来小孩软答答的声音。
“换奶糖好不好?”他看着眼前的人宠溺得笑了笑。
“不要,我喜欢那个红红的。”
“一会给你买。”他伸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软软得毛发,温柔而让人眷恋的触感,一如一件无价的宝物。
信号中断。
1、
我不知道这样得日子还要持续多久,然而这样微妙情况让我一定程度上有些抓狂。
现在是下午3点40分。
我的母亲在书房的阳台上喝下午茶。这是她每日必备的活动。
我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但在这段时间,我绝不会去打扰她。我曾经在她喝下午茶的时候推开书房的门进去找她。下一秒,她声色俱厉地将我推了出来。
那双眼里带着压抑的恨意和愤怒,让我这辈子不想再看第二遍。
从那之后,她便每次都讲书房上了锁,我也不再提及打扰。
然后她又变回那个爱我的母亲,而我也将继续当她的好儿子。
然而近来事情的问题却不在这里。
欧阳子昇,我的名字,带着旭日初升、蓬勃而上的意思,是我父亲当初文艺病发作在笔记本上排列组合出来的名字。
我一直觉得在我有生之年,世界上都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和我名字一样的人。
同样姓欧阳,同样取了这两个别扭的字。
这多奇怪。
然而,在见到那个人的那一刻。
我右脚踢在了洗漱台上,撞倒了身后所有得东西。顺便伴着碎裂的瓶瓶罐罐,我的惨叫和铁质手环划过玻璃砖的尖锐声响,刺得我耳膜发麻。
这是千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我不知道。那时候得我只是僵硬得倒在地上,看着镜子里的【东西】面无表情得靠了过来……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两个和我一样的梨涡,然后……对我SAYHI。
一样得外貌,一样得声音。一样的欧阳子昇。
世界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我觉得我疯了。
-
“欧阳,你今天精神不太好啊。”店长把今天新进的材料放下,拍拍我的肩膀。“你照照镜子看看,黑眼圈真明显哦!”
他半调侃得关心着我,我闻言感激得点点头,应了句。“恩,我今晚会早点睡的。”
说罢,咧出一个大一些的笑。
因为天生脸上有两个梨涡,只要笑的开些就会露出来,似乎就会显得意外让人亲近,这是一个很便利的特征。
从去年开始,我就辍学回了家。
父亲在去年年初和母亲办齐了离婚手续,自此彻底两不相干。
我不知道我父亲对近来情况如何,但这件事对母亲的打击来的很大。她时而开始变得有些神经质。每个人都会有不安全感,而她更纤细敏感了许多。
于是,我在家附近找了一家面包店工作当做是陪她。
镜中人出现的第一天,我去找了我的半吊子心理医生。
他叫王旻之,是我的学长,大学主攻应用心理学方向。
他把我的情况定位成了臆症。
癔症的表现形式很多,包括痴呆,双重甚至多重人格。我觉得这和我估计没有多大的关系。至少,我觉得我并没有如他所说的,异常狂躁,缺失记忆,或者是听觉和嗅觉。
而我却没有,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一个人。
——哎哎,你能不能把电视转过来一点,我这角度看不见。
——你玩手机的时候能不能戴个眼镜,要不我只能看到你的脸看不到手机屏幕。
——你脸上长了俩痘,挺大的你不挤挤?
“你能不能闭嘴!”
“……对……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吗?”
回过神来,同事正一脸惊恐的看着我。反光玻璃杯里,始作俑者对我伸了伸舌头假装四处看风景。
“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我深吸一口气,找了块布把眼前的玻璃杯盖上。
世界上存在疯子,一部分人是被别人逼疯的,另一部分是被自己逼疯的。
我想,我是后者。
-
镜中人出现之后的一周,我开始试着把家里所有关于玻璃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然而收效甚微。
世界上能映出你样貌的东西不止镜子。而是所有的反光物。这个道理放在这小王八蛋身上同样适用。只要有反光的地方,就会有他的影子。而且有一个规律,如果是远远的玻璃,他的声音就会很小。如果是很近的镜子,他的声音就几乎在耳际一样。而且根据反光物成像的效果,似乎动作迟缓度也会改变。
于是,你可以在全世界看到一张和你有七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脸。
——我想要那个玉桂狗。【声音来自反光玻璃
——它很可爱,买它!【声音来自玻璃摄像头
——买它啊——!不行你走过去让我再看一眼啊啊啊啊!!【声音来自路边小水洼……
“老板,我要那个。对的,白的,耳朵贼大的那个,给我包起来。”被同样毫无波澜却不带喘气,复读机式攻击折磨了将近五分钟之后,我走进店里,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玩偶。
我的家连接着附近商业区,再后面有一条夜市,入夜依旧人迹不绝。
每日我都会习惯来这里逛逛,也并不买东西,只是总希望能在人多的地方走一走,哪怕被挤着,推搡着,衣服上沾满烧烤摊的油烟味也无所谓,这样总让我觉得有种还活着的真实感。
——哦,好可爱!你靠近玻璃给我看看。
软乎乎的玩偶被抓在手上,我低下头,那东西大大的耳朵上还有一个标签。
下一刻,我面无表情抓着公仔耳朵作出要扔的动作。
果不其然听到一声惨叫。“哇——!你干嘛!买了怎么还要丢哇——!”
我目光瞥向玻璃窗,心情莫名得好了一点。
身后人潮往来,镜子中的一切一如往常。而唯一的异常,是本该映出的我的身影被一个不同的“自己”给取代——他趴在玻璃那头,几乎把脸压扁在玻璃上,企图看清我手上的玩偶。
说起来,镜中我和我有些不同,模样似乎小我两岁。说话的腔调不像是本市,倒有些往南的强调,叫我名字的时候尾音还会微微上翘,听着软糯,却不让人讨厌。
他和我折腾了三天,成功得把我烦到同意他才是世上唯一的欧阳子昇。
然后我在他的面前彻底失去了本名,只剩下两个字——阿昇。
——阿昇,你怎么了?
玻璃里的人忽然抬起头,有些错愕得看着我。
我摇摇头,脚下忽然有些发软,感觉心跳开始加快。“没事。”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了几步,眼前的一切事物扭曲在了一起。太阳穴在突突得跳跃着。
看来是有事了。
——喂,阿昇!阿昇你怎么了?!
来不及思考究竟是这家伙的出现害得我睡眠不足,还是什么其他不知名的原因。那天夜里,我脑子里最后的画面是头顶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还有一只白色的玉桂狗从天而降,砸了我一个满怀。
2、
我一直以为,我20岁之后的人生会过得平平静静。
却没想到,有些事情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改变了。
比如说,镜中的自己。比如说,恶性案件。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窗外刺目的光照在不远处的镜子上反光一片,还有忽远忽近的鸟鸣声。
屋子的主人正站在逆光里看着我,让他的身子浸泡一片似有若无的纯色中。
那干净的模样和记忆里初次见他的样子很像。
“王旻之?”
“你昨天昏倒了。”语调平稳,不带多余的感情。
“你把我搬回来了。谢谢。”
“大概吧。”
王旻之在里算是个风云人物,当年专业成绩数一数二。
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我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有一天脸色苍白却平静得对我说。
“欧阳,我可能要死了。”
那时,冬日的阳光暖暖得落在这座单元房内。
不算大的屋子里,摆放着满满的书记和散落的笔记。
我撑着还有点疼痛的大脑,坐着起来。王旻之蹲在我的床前,他平日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神情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咧开嘴露出白白的两个虎牙,眼里漆黑一片。
-
王旻之高我两届,我大二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市立各大科室实习,我一直以为他之后的事业会平步青云,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一年后,他在完成实习项目后,销声匿迹了小半年,最后出现在我附近的卫生院里。
我一直以为他是得罪了什么人。
然而他嘴里吐出的一个故事,却让一切朝着我难以接受的方向狂奔而去。
“我在精神病院见到她的时候,只是被安排给她做一些心理辅导。”
他端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我,床边坐下。屋子里没开暖气,温度低的渗人。那是一个深度分裂的精神病人。主人格与后继人格已经完全换位。
在一系列的判断之后,医院给出的方案是,为了决定为了主人格的安全,摧毁后继人格。
“第一次实习见到这样的案例太具有吸引力的。我瞒着所有人给她进行了一次深度催眠。
刚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但在最后一次催眠中,出了问题,原来院内一直判断出错,那个所有人打算摧毁后继人格才是真正的主人格。”
“什么?”我抬头诧异地看着他。
“后继人格是主人格的自我保护意识,因此她逻辑清晰,拥有独立思想,并且完全符合一个正常人格的存在。而主人格却不是,她长时间在沉睡,甚至因此出现了大量记忆断层——为的是保护一个秘密。”他看伸手敲了敲自己得脑袋。“一个牵扯极大的恶性案件的决定性证据。就在她的脑子里。”
“不是,王旻之,你确定,那不是那个精神病人随口的胡言乱语。”我觉得有些可笑。“还有什么恶性案件,多恶性,爆炸案,杀人案,还是……”
“命案。”王旻之眼神中透露着强烈的疲倦。
“当初她因为精神问题不得作为人证出庭,但是一直被监视着。所有人都以为那个证据不存在,包括监视她的人。可是,我引导她说了出来。于是一切从这里全部出错。”
他深吸了口气,似乎想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些。然而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却将他的恐惧暴露无遗。“那个女孩身上有监听器,而治疗的全过程被窃听了。”
“那些人以为你找到了那份证据?”滚烫茶水的高温透过瓷器表面烫的我双手发疼。
“不,是我一直在努力让他们相信这一点。”他似乎想让我平静些,拍了拍我的背。“一个知道秘密的死人永远比活人来的让人安心,然而如果这个人手上握着决定性的证据,他就有资格让自己活着。”
“可是你根本没有找到对吗?”我急着反问道。
果不其然听到一声苦笑。“我只是在治疗过程中听到一些零星的片段。当时主人格的精神很不稳定,我进入治疗的过程主要能获得的只是一些场面和提示。那是几个地点和空间。我甚至不能判断哪个是正确的。”
“可你为什么会选择在现在告诉我这些?”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做出判断,这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
王旻之缄默了这么就,为什么忽然在这时候把这么危险的事情告诉我。“是他们最近做了什么吗?还是说,他们怀疑你手上藏有证据,所以开始试探你了……”
“因为他们看上你了啊。”
他微微侧开身子看着我,眼里露出一种无奈。“欧阳,并不是我把你救回来的。是你被人放在我家门口,你是他们送给我的一个警告。”
大脑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逼得我有些短路。所以,我昨晚的昏迷,根本,不是一个意外?
他眼神带着歉意。“我没有父母,毕业后,我大部分人都断了联系。如今,在我的交际圈里和我联系最多的,很不幸,似乎只有你了。”
“大概要表示不老实就会对我身边人不利吧。”王旻之踌躇了几秒,还是开口。“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出事。所以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让你知道,至少让你获得主动权,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万一他们祸及到你,那时候你还能有谈判的权利。”
“你想让我找到证据?”
“他们目前还觉得你是局外人。我被监视着,有些东西我没办法亲自去找。但你可以。如果找到证据,没准,你还能救我。”他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我的头,却又无可奈何得说了一句对不起。声音低沉,像是一只受伤濒死的野兽。
冬日的风吹进窗子,意外凛冽。我低头握住他的手,感受对方皮肤的冰冷和难以抑制的战栗。
这是真的吗?
可明明早在前一秒前,我还觉得死亡似乎离我们很远。
3、
入冬的凉意从空气皮肤渗透进四肢百骸。
打开灯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母亲早已经睡下。
手里攥着从王旻之给的的资料,我最终还是跌坐在门边。截止目前,我对一切都没有实感,大脑里全是王旻之的声音。“真是……开什么玩笑。”
然后抬起头的瞬间,玻璃窗上的巨大鬼脸吓得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孩,你要死啊!”
——哈哈哈哈。
一阵肆意的笑声传进耳际。
一路上回来,小孩都没有说话,我一直以为他被刚刚的对话吓到了。结果看着他勾着梨涡笑的正欢的模样,心里竟莫名其妙得安定了下来。
“小孩,别闹了。太晚了。”我把声音放轻,免得吵醒母亲。
——说了要叫我名字的,你怎么耍赖皮啊!
“……”我偏过头没理他,坐在沙发上,看起那叠资料。
档案用简单的棉线钉孔绑在一起,照片上是一个白净漂亮的女孩。柔顺的长发和薄薄的平刘海,嘴角的笑很温暖的模样。姓名苏南。
心因性精神分裂。临床表现属于单纯形抑郁倾向。资料上对于病症的描述并没有太多,看来王旻之也知道,我们专业不对头给再多资料给我也是白搭。
——你真的打算帮忙找证据吗?
“恩。”毕竟关乎王旻之的生死,不是什么值得开玩笑的事。
敲了敲镜面让小孩老实些,我开始翻阅后面的资料。几张简单的病例报告后,附着王旻之的治疗记录。这些记录比起专业记录更像是日记。想来事刚刚实习的王旻之,对这样的实战治疗十分兴奋才写下的。
几乎能想象到对方神采奕奕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接着看下去,自觉跳过了那些专业术语,直到医疗记录出现他们第四次见面,也就是王旻之开始给第二次苏南秘密治疗。
王旻之第一次见到了主人格。
【主人格性格特征阴沉忧郁,在深度昏迷中有几秒钟的情绪失控。】
【有些后悔,我是不是太自负了?】
王旻之在那次治疗中右手受了伤。也确实,很难有人会去相信,这样一个人格会是本体。然而就是那次,主人格在深度催眠下,报出了一串坐标数字。
抓过电脑,我试着输入坐标定位……
最后坐标地址最终显示的位置却让我大吃一惊。“商业中心?”
这坐标的位置竟然离我这么近,我有些惊讶。伸手快速得翻阅后面的资料。
果然,记录里,王旻之开始通过描述坐标地点的相关环境和特征,为女孩进行系统暗示。几乎像连环扣一样,出现了大量坐标指示,我皱着眉翻出城市地图,在电脑上输入所有坐标后,在地面上一一标注。
……全在本市?
我下意识皱眉看着手上的地图——此刻大大小小,各种红点密密麻麻,没有规律得出现在地图上。简直像是伤口撞击后渗出的血斑。
——这小姐的脑子里装的是旅游指南吗?
我愣了愣,看见小孩透过桌面的玻璃在里面指了指。
——喏,连你今天带我去的商业街都有。阿旻是不是把苏南脑子里的旅游攻略给暗示出来了。
“确实,倒像是一个人的日常活动区。最远的也不过是开车几小时的路程。可是她分明不是本地人……”忽然,我眼睛一咕噜转了一圈,意识到了哪里不对。“阿旻……你倒是挺自来熟的啊。”
“那不然呢,本欧阳子昇可是比你这个冒牌欧阳子昇平易近人得多。”镜子里的小孩又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摊摊手。想来是在和我对话的时候知道了王旻之的名字。真好笑,明明和对方都说不上话,还要故意这么叫来拉近距离。
我不去理他,继续研究手里的资料,意外得,上面有大量关于苏南的生活资料,包括兴趣爱好,喜好的食物,书籍。
看来王旻之和病人闲扯淡的时间也是花了不少。
“总之,过几天把这些地方都转一遍吧。”看资料忙到将近凌晨三点。我靠在沙发上,把头深深陷进靠背里。
小孩似乎觉得无聊也已经睡了。
我转头看向那个上锁的书房,想来今天母亲应该也在那呆了一个下午。这件事我不打算同她说,毕竟,她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再接受任何具有波动的事件了。
褪去解谜的兴奋感后,是一阵袭来的疲惫和心慌。
我用力吐了口气,像是把肺里的气压光似得,脑子里渐渐变得空白,慢慢回忆着看到的资料,终于还是抵抗不住睡意闭上了眼睛。
然后,这天夜里,我似乎梦到了一个人。一身白衣在烟山云雾里走着。我努力睁大眼睛,却始终看不清她的模样。
4、
那天之后,我向店里请了一周的假,开始遵循着标记点寻找证据相关的东西。
不过是家小面包店,人手毕竟不够,从店长有些无奈的眼神里我大概也能想到,如果过两天找到合适的人,我就一周假期就会成为用久假期了。我在思考我这倒霉催的是不是都怪王旻之。
后来想了想。
我能容许王旻之从我生命中完全消失,也许是互相背叛,老死不相见;也许是分隔两地,逐渐疏远,但是却对不是以这样的一种形式。
-
清晨,雨后的生态公园泛着一股青草泥土的香气。这个生态公园占地1.2公顷,光是走一半都快走断腿。说起来算是这个城市郊外最大的一个天然公园,也是苏南的标注地点里,最远的一个地方——孤零零得标注在地图的东北角。
物反则妖。
这也正是我选择它的原因。
“救命……这地方真是大的离谱。”走了一个上午,我的脚几乎发麻,小孩在镜子里看风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想让我绕个远路看看。
正午的太阳出来了,我摘下围巾躺在一张长椅上喘气。小孩叽叽喳喳闹了一会,终究是觉得无聊了,老实了下来。
——你确定要这么找下去吗?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碰碰运气,下午再去其他地方逛逛吧。”我抬起手上的镜子看着他,对方拨了拨有点长的刘海叹了口气。
——这么大一个公园,人家都是一家子来郊游,哪里像你一个人闷声走一天的。
“等等……”我下意识提高了音量。“你再说一遍!”
——这么大的公园,人家,一家几口来郊游?
——我说错了吗?
小孩有些迷茫得看着我。
我却笑了起来,回忆起昨晚王旻之给我的资料,某些奇怪的感觉冒了出来,但我觉得可能是对的。
直接伸手播了王旻之电话,不久对方懒懒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王旻之,你记不记得苏南资料里曾经提过她的老家。”
“确实提过。”对方似乎很疑惑我的提问,想了一会开口道。“苏南的老家只是个很普通的村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怎么了吗?”
“那个村子里有什么习俗吗?无论是哪个人格,有没有和你提过,她家乡有什么风俗特征。”阴天,隐隐约约透过云层的紫外线让人不由自主眯起眼睛。
打开地图,我找了个树荫处把上面的标注一个个看了过去。“无论什么,都可以随便说。”
“风俗……”王旻之的声线低沉好听,他似乎思考了好久,久到我看完所有的地图。他才慢慢开口。“水井。”
“水井?”
“恩。苏南曾经对我说,家门口有水井在她们那里寓意着阖家安康。所以每家门口几乎都有一个,有些甚至只是做出水井的模样,每年年初会在井前许愿,类似辞旧迎新……这算不算?”
我接着电话看向公园的标志,笑了起来。“当然算。”视线里,地图正中心的广场右边,一个红色的圆点明晃晃得标注这三个字——许愿井。
——一个大理石砌成的水井。
半径大约三米。
是给游客许愿专建的许愿井,并不是很深。
我探头下去。倒霉催的,正逢雨后,井里水位比往常高了许多。
但可以看到一排爬井用的铁质扶手,顺着井沿一节一节没入水中。
咽了咽口水,我脱去外套和围巾爬了下去,扶手冰凉粗糙,转头可以看见井壁生长着青绿成簇的苔藓。脚底下的水面上映出一张被水波扭曲的小孩脸。他喊:欧阳子昇你疯了,不要想不开啊。自杀不犯法,污染水源就没准了啊!!
不过因为不是镜子,声音也是小的可怜,惹得我不由想笑。
双腿没进水里,意料之外的凉。
我在祈祷一会没有公园保安过来怀疑我要跳井自杀,深吸一口气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四周瞬间只剩下咕嘟咕嘟空荡荡的回声。睁眼借着隐约的光线辨认着井里的一切。一排排扶手顺着越累越弱的光线隐没在黑暗的井里。
好冷……
冬日的水温比我想象中来的可怕,不过一会双手已经开始发麻,我凭着触觉顺着扶手的纹路,一个个摸了过去。大部分扶手都有铁锈,如果不是下过雨,这些扶手大都应该暴露在空气里。但我知道,离我要找的地方应该不远了。
顺着扶手继续往下,估量着肺里的空气应该还足够。然后,终于在某一个光滑扶手的末端。触到了一个塑料环扣。这扶手一般应该淹没在水里,触不到空气,这么说来,仔细摸索了一下,果然。
一把钥匙。
开心得几乎要把嘴里的氧气笑出来,然而,在低头的一瞬间,心脏几乎被整个炸开——离我不到几寸的视线里浮现出一张脸。
那张脸在水里泡的发白,纯黑的瞳孔注视着我,如果没有认错,是苏南的脸。
“咕——!”
我的双手脱开扶手,肺里的空气被吓得全部挤了出来。
身体失去依凭,四肢在水里胡乱挣扎,耳边全是被我拨乱的水声。大量的水呛进我的气管里,我几乎整个人在水里痉挛。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得下沉,耳边挣扎传来的水流声渐渐消失。我知道寒冷开始吞噬我得意识,然而却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只能静静看着越来越远得水面……
“欧阳!”
5、
《创世纪》曾记载,人有灵而存,因为灵体的存在记载着意识与记忆,人的一切行为皆发自灵魂。当灵魂附着与一个新生的肉体,人将得到重生。
那被附着的肉体,残旧的灵魂,死否也就意味着死亡。
惊醒般睁开双眼,我听到自己大声吸进了一口气。
脖颈还残留着窒息的感觉。
大脑疯狂运作着。就在清醒前,我清楚记得苏南面目狰狞得掐着我的脖子。
“欧阳,你还好吧。”头顶传来王旻之带着担心的声音,下一秒是小孩的。
——阿昇,你终于醒啦!
我使劲转过头,桌上的铁质钥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松了口气。
王旻之的屋子依旧是一年四季处女座整齐的模样。迷迷糊糊间他伸手蹭过我的眼角,湿哒哒的痕迹,我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王旻之,苏南的钥匙。”声音意外沙哑,大概是被冷水冻得不轻。
逆着光,我看不清王旻之的模样,只听到他叹息一样的声音,幽幽说了一声谢谢。我只觉得头疼欲裂,又不敢再睡过去,只好开口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保安发现的你。刚好打了你通讯录里最近的一个联系人,我就被叫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
那我昏迷前听到的那声欧阳……算了……
大概是幻觉。
-
因为溺水的原因。
我在家高烧了几天,寻找证据的计划暂时搁浅。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睡得迷迷糊糊,却老是梦到苏南的脸。这个女孩说不出不漂亮,但是在井里产生了那样的幻觉,总让我有些抗拒。
我没去打扰母亲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后,决定去街上买药,有了药,多多少少一觉到天亮,倒也不会在梦里瘆的慌了。
买完药已经是傍晚,商业街人来人往。天空上晚霞已经染红了半边天,映照着鳞次栉比的建筑,镀上一层橙红色,路上全是学院区放学回家的孩子。
——阿昇。
“怎么了?”我紧了紧围巾看着他。
——我记得王旻之有提过语言引导,你不试试吗?
语言引导,大概就是通过语言再现情景的一种催眠模式。王旻之曾经建议对我进行引导催眠,让我与苏南的思维相融合,更利于找到证据。可惜,他的如今大多数活动暴露在监视下,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你说现在?”我有些疑惑得看着他。
——在阿旻在和苏南的记录中层提到过,她小时候喜欢在傍晚到街区散步。
“你是说?”
我望了一眼四周,引导的环境确实很符合,可是,我看着这比王旻之还要半吊子的小孩,内心是在信不过。而且,不得不说,我对见到苏南是很抗拒的,可证据的事情毕竟不能再拖了。犹豫了一下,我拨了王旻之的电话。
“闭上眼,首先想象你脑海里构建一个空间轮廓,不用太清晰……”王旻之低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我闭上眼,试着去遵循他的指示调整呼吸。四周开始变得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开始剥离。渐渐的,内心有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像一阵柔柔暖暖流动过的水流,眼前黑暗的画面开始渐渐染上色彩……
视线里,橘红的夕阳下,苏南远远得站在街上。
来来往往的人潮从她身边经过。她攥着书包带四处张望着。那人似乎来迟了,苏南站了很久,直到天色变得昏暗,好看的眉眼皱了起来。然后,她穿过人潮视线忽然定格住。忽然,眼底像被点亮了一样。
她笑了?蹦蹦跳跳得靠近我,然后……拉住我的手?夕阳的余晖将她眼眸映照得流光溢彩。她的眼眸温暖得注视着我,胸口汹涌流过不知名的情绪。下一秒,几乎下意识抬脚跟了她的脚步,那双小手拉着我穿过一条条小巷,就像脑海里闪过千遍万遍的画面一般。
“欧阳?欧阳??!”
——阿昇,阿昇你听得见吗?!
清醒的瞬间,我已经站在一家小店门前。我抓着门把手,玻璃门里映出小孩慌乱的神色。
“欧阳子昇,你没事吧?”电话里王旻之的声音透着一点着急。
“我?”呆呆得低下头,指尖似乎还带着苏南握着我的温度,柔软纤细的手,曾经紧紧握在上面。“我怎么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呼吸声,王旻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过了一会,对方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哪里。”
“一家……二手店?大概。”我下意识推开店门走了进去。店里的光线并不好,老旧过时的装饰品有些还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王旻之……我……”双脚径自走到一家玩具钢琴面前,我挂断了电话。
拆开钢琴底座的电池板。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一块没有规则的羊皮纸。
——居然……成功了?
手机那头通话已经挂断,我握着手里的羊皮纸,发现自己整只手竟然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阿昇?
“小孩……我好难受……”转过头看着镜子里的小孩,我捂住嘴蹲在地上难以抑制得抽搐了起来……
6、
两天后,我搭上前往C市车的时候正好是晚上10点。
车窗外映照出一闪而过的光线,这辆夜间的火车正以它最平稳的速度向前行驶。王旻之在我身边睡着,车厢蔼蔼灯光打在他眼睑上投下一层浅色阴影。两个小时前,这个人逃过了监视,包的严严实实得到了我家楼下,把我生拉硬拽上了最后一班火车。
而列车的终点,是苏南的老家。
这些日子,或多或少从苏南留下的坐标里找到了一些东西。但都是一些破损的羊皮,上面标注着地标。一切又开始变得毫无头绪。王旻之却忽然提议,不如去苏南的老家看看。虽然要了解苏南,更好的是进一步进行催眠对话,但苏南现在完全被隔离开来甚至禁止与外人接触。无论如何,直接去医院的行为都无异于找死。
我打开镜子,小孩竟然意外得睡着了,他身后的场景与我相同,但看动作他似乎躺在床上,毛茸茸的脑袋靠着玻璃。看着他的样子,我脑子隐隐的不安愈演愈烈。
其实从内心底里,我就很抗拒这次旅行,或者根本不算旅行只是自救心动罢了,但是最近甚至在寻找苏南留下的坐标时,我的内心都带着一种强烈的厌恶感。
我甚至没有告诉王旻之,从那次引导催眠后,我开始愈发频繁得梦见苏南。
我看见她近在尺咫的脸。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明明是一张笑脸,内心的恐惧而厌恶感却如泥沼间伸出的一只只触手扼住我的脖子。
那到底算什么。
“我睡了多久?”转过头,对上王旻之悠悠转醒得脸。
“半小时而已,睡吧,到了我叫你。”伸手掖了掖他身上的薄毯,王旻之神色很疲惫,我甚至很难把他和我记忆中的人联系在一起,记得当初见面和他是在一场跨系辩论会上,他作为裁判朝我抛了个赛后奖励的胸花,“刚表现不错啊!”
穿着西装的王旻之,那时候眉目间还带着一种熠熠生辉的神采,那似乎,是我和他成为朋友的契机。
“欧阳,你会怪我吗?”疲惫不堪的人静静看着我。
我以为他问的是不是把我牵扯进来的事,然而他眼底里闪过一些难懂的情绪,像是有些藏匿于深海的秘密渐渐翻滚交织着,让我没来由心头一颤。
“快睡吧,到了终点站,我们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我想笑着安慰他,却发觉心里的不安让我连提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避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入夜的车窗外,寂静一片,只有偶尔村落亮起的一闪而过,又遥远的灯。
-
苏南的老家在一座小山坳里。后山是一片翠绿的竹林。即使是入冬的日子,依旧有大片苍翠劲竹于林中毅立。村里大部分人都出外工作,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孩子,苏南的老家就在这片竹林之中。
还没歇息多久,一下车小孩就醒了。
此刻在镜子里喋喋不休,似乎根本不是来找线索而是真的来旅游的。
——阿昇阿昇,这里和我老家好像啊。
“是吗?”我垂首在苏南抽屉里翻着。两分钟前,我和王旻之成功点满了溜门撬锁的技能点。翻墙之后,成功把小门上的锁给砸了。标准的私闯民宅,好在苏南家与四周隔绝,否则这么大的动静,王旻之费尽心机才躲开那些人的监视,下一秒估计就要被警察叔叔给监视上了。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苏南上学之后,就全家搬迁到了市里,老家这里几乎没有再住,我草草翻了几下并没有太多发现。但可以断言,苏南对家乡的印象极为深刻。
刚刚进屋时,门口就有一口水井,而最初找到的钥匙也在水井之中。
风吹过竹林发出苍老低沉的声响,像是远远的邀请。
——我们去竹林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几乎没犹豫。
山中竹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和王旻之决定分头行动。他留在原处,而我去附近找找有什么特别的建筑。
一片竹林很大,不过远处有一个标示性的哨塔到不至于迷路。
一路无聊,我开口问了个憋了很久的问题。“小孩,你说你的老家和这里很像?”
——是啊。过年我会回来这里。对了,转头,不对,退后两步,对,就是那个。
“砍了……一半的竹子?”
——我老家也是这样一片竹林,我14岁的时候,曾经砍了一棵作为纪念,时间久了竹子的会形成一个孔洞,看来苏南家的风俗和我家很像。
“平行世界?”我吐出一句藏了很久的猜想。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是真的。”
——我当然是真的。
看着对方有点炸毛的样子,不由得想笑,我看着四周开口。“毕竟一个人,就算人格分裂对一个人的记忆知识储备没有影响。两个人格即使再不同,也不可能拥有超出本体固有的知识和记忆。
就像刚刚一样,我不可能知道你家乡拥有的习俗,况且砍竹子当纪念这种事我也从没听过。更不可是潜意识的记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你和我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彼此见到了。”
——哦,那既然是平行世界,为什么我会比你小这么多啊。
“平行世界并不是绝对而是相对的。
你听过一个理论吗,所有时间并不是完全平行的两条直线,而是错综复杂得交织在一起,人往往因为一个决定而改变了未来,而在这个决定的时间点就将分出两个平行世界。
即A与B。在A世界的分叉口便是通往B的大门,但扭曲的时间线,使得你可能接通的B世界是A作用后的的任何一个时间点。所以你见到比你大了几岁得我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我甚至可能是决定你未来关键的决定因素哦!
镜中人像是听到什么值得自豪的消息,扬起了下巴。
“也许吧。”我笑了笑,本打算再聊聊关于更多那个世界的事。
然而下一刻,我的双手双脚都开始冰凉。
——不远处的视线里,一个女孩真从竹子后探出头来对我笑,那双眼空洞洞得漆黑一片。
苏南!
7、
——阿昇!你怎么了!忽然跑什么呀!?
双手双脚不是自己的,我感觉整个背脊开始密密麻麻得爬上一阵冰凉。
大脑却明显做出了完全不同得反应。
耳边全部是风吹过竹林的声响,悉悉索索响成一片。
我不由自主得朝着那个影子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视线里,少女白色的身影宛如鬼魅一样消失在竹林后,下一刻出现在更远的地方,却依旧回头望着我。
内心那种恶心厌恶的感觉翻涌起来,整个胃都在搅动。
停下来……
停下来,停下!停下!为什么停不下来!?
——阿昇!你回答我啊,不是,危险!
小孩得声音变得很慌乱,然后渐渐得变得模糊不清,连一点声音也没有留下。四周安静得只剩下我的呼吸。抬头,远处得苏南正朝我伸手,女孩的嘴角微微上翘着,像是一种温柔的邀请。我听到心跳在耳边鼓噪,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站在这里。
前面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前头跑着。
那是苏南的记忆?
手心里的冷汗越来越多,我紧紧攥着镜子。
即使我看到镜子里映出的根本不是小孩的模样,而是一片空空如也。
所有镜像都消失了,这不正常,我努力分离着自己的意识,至少除了身体以外,我的精神不能崩溃。然而,随着身体朝着竹林深处迈进,远处的哨塔的轮廓在眼前越来越清晰。我的五感开始变得迟钝。包括视线,听觉。
我跟着那片白色的影子一路向前,走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无数的台阶一层连着一层。
我的四肢都在机械得往上爬,脚步声,呼吸声,水滴声,楼顶上传爱女孩子玩耍的嬉闹声,像是魔咒一样在脑子里回荡着。像是被鬼魅魇住一样。
我咬着牙让自己保留自我意识,只觉得额头冒出了一排细细的冷汗,随着呼吸声和双脚的攀登,正慢慢流下来。直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视线豁然开朗——
视线里,巨大敞开的窗子前,白衣少女的身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线,在阳光里回过头。
她的眼里褪去了灰暗,像是被身后照进的白色光线点上了色彩。风吹起她柔软的头发。
【过来这里。】
她朝我伸出一个怀抱,像是即将飞起得鸟儿。就像着魔一样我慢慢伸出手,指尖触碰,像是触碰到了某个时光里的记忆,心脏用力骤缩,喜悦、悲伤、还是懊悔,所有情绪在心头呼啸而至,我下意识得拥抱了她!
“子昇!快停下来!”
一阵桌椅倾倒,砸在地面的巨大声响。
惊醒的瞬间,我发现自己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意识还没有恢复,我只能依稀辨认声音的来源。“王旻之?”
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他紧紧圈着我,我试图转头,却在视线恢复的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将近二十米的哨塔,此刻,我正跌坐在一扇下边框离地不过20厘米的窗前,一只脚已然悬在窗外。
只差一步,我就会粉身碎骨……
“你刚刚差点当着我的面跳下去……”他的喘息地厉害,似乎还心有余悸。
双手双脚已经失去了力气,我只能用仅剩的力气紧抓着王旻之的手免得我滑出窗外。
——阿昇……你快吓死我了!我刚刚叫你,我一直叫你为什么都不回答我啊……
小孩带哭腔的声音也从镜子里传了出来。
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头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示意王旻之把我拉回去。可他也被吓得没太大力气,最后我们两个人几乎从窗户边上爬了回来。
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大脑里某个声音从刚才就开始喋喋不休,我咬了咬牙,很久,开口道。“学长,天花板。”
“什么?”
“苏南留的东西,在天花板上。”我的声音冷的自己都吓了一跳。视线却仔细盯着他的表情,几乎不敢错过一丝一毫。
内心一个答案几乎就要破土而出。
“我刚刚,看到苏南了。她藏了一个东西在天花板上。拿下来。”
我看不见自己的神情有多可怕,但我却明白我此刻的想法有多卑鄙。屋檐狭长,正好遮住部分光线。
然而不出意料得,王旻之站在阴影里,慢慢点了点头。几乎毫不犹豫得翻上天花板,薄薄的尘落了下来。落进我的眼里,刺目的疼。
8、
在苏南指示的哨塔顶端找到的是一大块羊皮,上面是蜿蜒的水路和地形,却被挖出了很多小角。而从坐标地点离找到的羊皮,正好标注着地点。
如果没有猜错,凑齐羊皮的那天,我们就能找到那个所谓证据藏匿的地点。
回程的途中,我和王旻之几乎没有对话。
窗外呼啸而过的光影和来的时候别无二致。小孩的模样隐隐约约映在玻璃上,他似乎也被吓坏了,累的又睡了过去。
我知道,王旻之在这趟列车到站的瞬间,就要再次进入那个被监视的屋子,每日受着即将死亡的折磨。
我甚至觉得自己藏着这样的想法很恶毒,然而那个念头在大脑中却盘踞扎根剔也剔不掉。
内心那个藏了许久得声音愈演愈烈。
人总是这样,当他在相信一件事的时候,便会用无数的理由加以搪塞,即使那些理由蹩脚得毫无依据。反之亦然,当人开始怀疑一个人的时候……那些情感就像大雨淋过的濒死藤蔓,在一夜之间密密麻麻得爬上内心所有的角落。
“王旻之。”我侧过头装作不经意般吐出一声疑问。“你是在哪家医院遇见苏南的。”
然而等了很久,回答我的只有王旻之沉睡般,平静有序的呼吸。
-
我记忆里关于王旻之这个人的了解只多不少。
印象里,他对他的专业到了几乎痴迷的地步。
他曾经说笑似得和我谈论过一些著名的心理实验。其中有一个有趣的案例。
曾经有人以15美元雇佣了20个学生。分成两组分别扮演“守卫”和“犯人”的角色。“守卫”对“犯人”有绝对的约束作用。
最开始,两方都没有经验,守卫与犯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等级区分。而到了后期,在这样的模拟不断进行的过程中,犯人在反抗过程被守卫粉碎之后,渐渐进入了一种消极的情绪。这种消极的情绪随着日子的推移与日俱增,犯人对守卫开始由最开始的反抗到唯命是从。甚至在实验的后期,面对守卫的虐待,犯人也习以为常。
心理学的主要力量不是控制和修改,而是大量的潜移默化……
他告诉我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着的我极少看到的光彩,两个虎牙露出来,像是在讨论世界上最美的事物。
——阿昇,你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
——你黑眼圈很严重了。
“托你的服,我看不到啊。”我转头对上小孩担忧的眉眼,笑了笑。“我可先说,你别为了让我看到黑眼圈,给你自己弄两个啊。”
——算了吧,我才不要。
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两个梨涡,我看着他,像配合似得,扬起了嘴角。
从苏南回来后,我对坐标地点的寻找并没有停止。相反,我加快了速度,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寻找苏南留下的地标。
母亲似乎有些担心,不过好在她似乎从某个时刻开始,就不再过多阻止我的私事。
之后的事情来得很顺利,甚至可以说顺利得几乎可怕。
不过三天,我找到了7块碎片。图标剩下的地点只不过最后三个,地图上的标志也越来越清晰……
与此同时,我开始疯狂得梦见苏南。几乎整晚的梦境里,都是苏南的影子。我在梦境里走过所有她曾经去的地方。苏南喜欢红色,喜欢在傍晚在街道上散步,喜欢荡秋千,喜欢吃红色的糖果,喜欢听人弹琴……
苏南就像是一个种子,在我心中落下,满满用我的血液灌溉成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自己就是苏南。或者说,欧阳子昇就像是一个即将被替代的肉体,苏南的灵魂开始慢慢得驻扎了进来……
——阿昇,你不是不爱吃糖吗?
小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低头看着手里那颗红色的糖果。
那是在找地标的时候,被某个店老板强迫买下的,红色的,苏南爱吃的糖。那一秒我觉得我就像个监狱里的囚犯,手里被抛进一块烧红的烙铁。
“是啊。”
我转头看向玻璃窗里的小孩,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感情。“是苏南的糖。”
9、
没有人可以阻止一个疯了的人。我的大学导师半开玩笑说王旻之是个学术分子。可惜没人告诉过他,欧阳子昇就是因为和他疯了半斤八两,所以才成为了他的朋友。
我花了三天时间,开始全面调查王旻之这个人。从接触这场“杀人案”以来,我的思维和行动力第一次达成了最高度运作。我查到了他所有的实习资料,包括联系了大学期间的导师。毕业论文,实习期间的所有报告。分析了所有苏南可能出现的医院,最后开始逐一排查。
王旻之料定我不会这么做。
毕竟,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监视者,我着手调查苏南的行为会立刻引起他们的注意。甚至导致王旻之告诉我秘密的事情直接曝光。
没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但是,王旻之算错了一点。
苏南的存在已经迫使我成夜成夜失眠,哪怕偶尔入梦中,我也会见到苏南的脸,一脸微笑的掐着我的脖子,直到我窒息地从梦中惊醒。这样的过程在梦境里循往反复。让我已经开始我分不清幻觉还是现实,高度的精神紧绷,让我渐渐失去了对现实世界死亡的恐惧。
于是我在想,如果因此王旻之死了,那我就陪他一起。是我欠他的。
然而世界似乎不允许我这么做。
从最后一家医院出来的时候,冬日的太阳打在我的身上。
刺目的阳光,照得我天旋地转。医院档案科护士的声音还在我耳边清晰可闻。
【对不起,我们这里并没有叫做苏南的病人。】
你看,王旻之,世界都不让我一起陪你死。
我一直以为当这个猜想被证实的时候,我的内心会崩溃。
然而,我发现自己十分冷静,没有所谓的监视者。没有所谓的证据。更没有所谓得杀人案。王旻之的命正好好得握在他自己手上。
——心理学的主要力量不是控制和修改,而是大量的潜移默化。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做一次这样的实验。
从王旻之告诉我苏南的存在开始,我便觉得有些东西一直说不通。包括他刻意规避的细节,在此刻一瞬间暴露无遗。
如果说王旻之的治疗过程被全程录音。那为什么监视者没有第一时间杀掉他,而是让他拥有了寻找证据的时间。外加苏南根本不是本市人,然而她给王旻之的所有坐标都是本市。
一个精神高度分裂处于崩溃边缘的人,在脑海里藏得不是模糊的地点而是精确的坐标,这本身就让人不可思议。
唯一的可能是王旻之故意在治疗报告里添加了这些坐标。
他甚至捏造了苏南这个人。那么目的又是什么?从我第一次在水里幻想出苏南险些溺水,到后来险些跳楼,王旻之都在第一时间并救我了,他为什么会那么快赶到?
在哨塔上,我特意告诉他,我看见了苏南。用的是看见这个词。他却完全没有表现出诧异,就好像我能看见苏南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一样。
那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他全程都跟在我身后。他了解我的全部状态,了解苏南这个人格对于我精神的侵蚀到了什么地步。
从到到尾,被监视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就像一个实验体一样被王旻之监控着。而目的只有一个,构建出他手上那个名为苏南的人格。
从头开始,我一心想救王旻之,为了争取时间一直在他的暗示下行动。他用人最恐惧的死亡麻痹了我的内心。包括心理暗示、包括回到苏南的家乡。他是一个足够合格的心理师,在他的暗示下,我了解了苏南这个人,在大脑里构建了苏南这个人,却又因为他而不得已继续深入下去。
那么直到我完全找完所有坐标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是不是,就如他所愿,完全变成一个名为苏南的,成为世界上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他果然是一个很棒的心理师,有趣的实验,他几乎成功得杀死了欧阳子昇这个人格。
我应该给他鼓掌吗?
——阿昇……
——阿昇,你别这样,我害怕。
“阿昇。”我看着天空,空洞的蓝,一望无际。“你叫我,阿昇……”
双腿像是失去力气一样跌坐下来,眼前是一片空白,我只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那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染上哭腔。
“对啊……我是阿昇,我不是苏南……我是欧阳子昇……我不想变成苏南……”
——阿昇,你怎么了?
“我很好……我还活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我看着镜子里的小孩。几乎绝望得笑了起来。直到泪水呛进我的嗓子,变成撕心裂肺的咳嗽。
10、
入夜的市立医院,来来往往都是人。
消毒水的味道,急症室传来的嘈杂人声。三甲医院的基础设备一向完善。包括中心的大医院离我家和王旻之租的那间小楼都很近。
车程大约只要十分钟,这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艰难的十分钟。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从最后一家医院回来的。
等我意识清醒的时候,我已经站在王旻之家门口。
那扇门半掩着,和往日一样,只是没有开灯。
我那一路上一直想着,要怎么把全部的资料甩在王旻之脸上,要怎么狠狠给他两个拳头。然后风从门缝吹过,我闻道了一股古怪的铁锈味。
那味道引起人下意识的厌恶,直到我进门打开灯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不是铁锈,而是血。
整齐的屋子此刻满地的书页和杂碎的玻璃。王旻之平日充满光泽的眼睛空空得看着天花板,白色衬衣和身后的地面已经被血液染红。
他脖颈处裂开的口子,血液顺着地面蜿蜒成一片大红,染湿了地上的研究资料。我冲上去捂住他伤口的时候,那张染血的脸上眼睛动了动。我才意识到他还活着。
“学长?!学长你别说话,我帮你叫救护车。没事的,你别睡,你看着我!”双手都在颤抖,血液染红了手机屏幕,到处都是红色。
我用左手用力握着右手手腕压抑住自己的颤抖。几乎要咬碎我的后牙槽,然后有什么东西滴滴答答滚烫得流了一地,和血液滚烫得混合在一起。
那一刻,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绝望,是真正的绝望。直到那双带着温暖血液的手轻轻搭在了我的头上。
他气若游戏得说着什么,我只能把耳朵贴近他得嘴唇,王旻之几乎已经没有力气了,我辨认了很久,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一句话。
“……别报警。”
然后,我就这样捂着他脖子上撕裂的伤口,血液从我的指缝间漏出,像是没完没了了一样。在救护车到来的那几分钟,我一直抱着他,感受血液慢慢离开那个我熟悉的人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好像我的心脏也随着他一起慢慢被掏空。
-
王旻之没有父母,他在外省的舅舅在第二天终于赶了回来。
那个男人抓着我冲过来问我究竟发生什么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等忽然闪了一下。我转头看向那张带着痛苦和愤怒的脸。一股强烈的恶心从我的胃里升起。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唯一记得的是,我全身带血得跪在医生面前求他救人的时候,全世界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害死他了。你害死王旻之了。
那天,我回到家胃里翻江倒海,我把自己关在洗手间,将所有吐的不能吐得全部一股脑呕了出来,到吐出胆汁,到最后什么都被请了个干净,只有一阵有一阵的干呕声。
我抬头看见镜子里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狼狈模样,只是从小孩崩溃惊恐的表情里,我读到了一种名叫恐惧的东西。
之后的两天,我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大脑放弃思考,我不知道王旻之是死了还是活着。我更不敢问。
脑中画面都是最后一眼见到他时,王旻之勾着我的手,用已经睁不开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被快速推进手术室。
而我全身上下都是他的血,鲜红的,滚烫得,几乎要刺穿我的皮肤。
我不想再想了,苏南也好,王旻之也好,欧阳子昇也好,或者也好,死了也好。无所谓了。我成功用最卑鄙的心揣测了王旻之,用最卑鄙的方法证明了苏南不存在。
那又如何呢,王旻之真的死了,鲜血淋漓躺在了我得怀里。
屋子里一片黑暗,侧过头一点点微弱的光从窗子缝隙里漏进来,却丝毫打不到我的身上。
不知道我是不是哭了,还是眼泪被恐惧代替早已经留了个精光,我只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尸体一样,静静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我想,要是真的有所谓的监视者要来杀我,就来吧。杀了我,给王旻之偿命多好。
我欠他的。
或者把我的命拿去把他换他回来吧,杀了我吧……
11、
“喏,拿着。”
手上被搭上一条干净的毛巾。
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个舞蹈教室,有着正午的阳光和四面反光玻璃。一个穿着白T的少年笑着看着我。少年翘起嘴角。那是个面容好看的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刚刚运动完,白净的脸上还残留着汗水。
“真是快累死了,一会训练完我们吃火锅怎么样。”白衣少年笑起来,阳光落在他眼里泛着光。看的我有些发愣。
“怎么啦,心里有事儿?别这么盯着我,瘆的慌。”似乎被我盯得不自在。少年忽然张开双手朝我扑了过来,对着腰窝用力挠了两下。
我自认为平日是不怕痒的,一时间竟然整个人笑的缩成一团。
“快停下啦!”我胡乱推着眼前的人。
“喂,你们俩别闹了,改属猴了吗?”
“嚯,我亲爱的儿砸你回来啦!”
一瓶矿泉水被砸了过来。“徐沐洋,真一天天给你欠的!”
阳光里,来人穿着一件运动背心朝我们走过来。湿哒哒的刘海贴在额头上,熟悉的眉眼被阳光打的几乎模糊。
心脏在一瞬间被擭紧,我几乎在一秒不管不顾将那人狠狠抱住。“王旻之!”
“……你还在……”把头埋进他的脖颈,黏糊糊的汗水贴在脸上,胸膛是他清晰的心跳。“太好了!你还活着!王旻之。”
“喂……喂阿昇……阿昇?”他有些无措得推开我。“你怎么了?”然后转过头看向另一个少年。“沐洋,阿昇怎么了,我就出去了一会,你对他做什么了?”
“我冤啊。不是,阿昇,你怎么了?”
阿昇……
我转过头看着他,少年眼里闪着关切的神情。下意识退了两步,眼神扫过王旻之。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声线,却隐隐透着违和,他的模样,不对,太年轻了……
——阿昇?
我转头看着身后的镜子。我们三个人站在明亮的屋子里。而我穿着件灰色短袖,却是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暖暖的阳光照在那两人的身上,刺目得让我眯起了眼睛……这里到底是哪?
——阿昇,阿昇?!你是不能听得见我?! 你醒醒!
心电图滴滴答答的声响,双眼被阳光刺入视线渐渐变得清晰。透明的输液管,滴滴答答的吊瓶。我听见耳边头发蹭过枕头的声音。还有玻璃杯里的小孩。
“我,现在在哪儿……”试图抬起手,骨骼却酸麻得使不出力气。
——你胃出血被送来医院了。
对上小孩的脸,他的模样有些模糊,声音却是清晰的。光影在面前旋转了好几分钟,我才迷迷糊糊对上他的视线,小孩似乎也憔悴了不少,此刻见我醒来,眼里盛着泪。一瞬不瞬看着我,让我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将近一分钟后,他有些缓慢却不大的声音透过玻璃杯传了过来。
——你完全是在自杀你知道吗?
大脑像是生锈的机器开始艰难得运作。我转动眼珠,试图寻找一些关于他所说的事情的记忆。
我记得我只是躲到了王旻之家里……
——连续3天滴水不进,阿姨找到你的时候都快疯了。
我皱起眉头,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些画面。
我只记得似乎躲开了所有人逃到了王旻之家里。然后,看着他得屋子发呆,我只是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动,直到后来……原来,我是在自杀吗?
——欧阳子昇。如果你再做这样的事,我宁可自己先把你掐死。
我听到他几乎从牙里挤出一句话,却逼得我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我下意识吸了口气,红着眼转头看着身边,空荡荡的病房一个人都没有。
——阿姨照顾了你好几天,刚刚只是有事就出去了。
他似乎知道我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叹了口气,说道。
——王旻之还活着。
“什么?”我听到喉咙发出磨刀石一样的声响,目光却紧紧盯着小孩。
——听说是伤口虽然危险,但所幸没有伤到大动脉,还是抢救回来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大脑里消化了好久,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王旻之还活着,他还活着。
太好了,太好了……
我喉头几乎哽咽,在休息了许久后,脑中有些奇怪的情绪冒了出来,我转头看向杯子了的小孩。“我,我想问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徐沐洋的人?”
不出所料。
镜子里的人忽然睁大眼睛,像见鬼一样看着我。
——他是我的朋友,你在哪见到他的?
12、
许多人总会在绝望或失意时幻想着,世界上也许能有一个平行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们铩羽而归的人生将重获希望。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许死灰复燃,甚至开花结果。
“你们在跳舞。”我偏过头,看着玻璃杯里的小孩。
“我看见王旻之在那儿好好的,能蹦能跳。徐沐洋一把扑上来拥抱我,他叫我阿昇。”
“真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终究是见到了他们。我伸出无力的手在眼前展开,像是要握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握不住。
只是有些眷恋地垂下眼睛。
“那里太阳好亮。照透了整间屋子。”
-
一天后,我申请把自己的病床挪到王旻之的旁上。
因为,王旻之的舅舅不能长期留在本市,母亲时不时来照顾我,也顺便能照顾到王旻之。
于是,那画面,愈发让我们像一对难兄难弟。
只不过,大部分的画面都是——我吊瓶,王旻之昏迷,我吃药,王旻之昏迷,我和小孩聊天,王旻之继续昏迷。
我想着,如果某天王旻之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空荡荡的病房里,而身边唯一的人正抱着镜子傻乐,内心应当是会很复杂的吧。
只可惜,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我身边睡着。冬日阳光偶尔从窗外漏进来,屋子里尘埃被染上暖黄,在屋子里浮动,慢慢落在他的鼻尖。
安静得,像一只冬眠得动物。
一周后,我被母亲接回了家。
因为胃部损伤,母亲开始限制我出门活动。
我大部分时间都吃着些流质食物,她不允许我出门,甚至阻止我工作。我只能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寻找苏南剩下的几个坐标线索。奇怪的是,我不再能看到苏南。她就像在我身体里死去了一样。
好在这对我的寻找羊皮碎片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她的记忆就像是某种物质融进了我的血液,并不难找。只是,每当想起来的时候,脑子都会难以抑制得疼痛。这使得我花了将近比原来多出三倍得时间,才把最后得碎片拼凑完成。
——那是一张地图,我看着上面的图案,像是走过了一条漫长曲折的道路。无力得倒在地上喘气。
是苏南得老家。
兜兜转转,我又被指引向那个地方。我翻过羊皮地图,后面画着一个刻着鸟兽浮雕的老式立柜。那是当初搜查苏南屋子的时候,后院屋子里立着的东西。只不过,我负责的是另一间,而这间屋子,却是王旻之负责的。
——你一定要去吗,阿昇,你现在的状态不好。再等等吧,等到阿旻醒过来。
“不用,没事的。”
身体陷进柔软的皮革里,过去发生的所有不可思议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间歇不断在眼前闪过。其实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再怎么渺小得活在这个世界上,也终究有它要背负的东西。更何况是人。
我终究不是什么强大的人,什么杀人案,什么心理实验,什么找到证据救人于水火,都是离我太遥远的事。我能做的终究也只是去维护眼前能触碰的东西而已。而从王旻之昏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从此之后,关于王旻之的一切,我都摘不出去了。
他一直要我知道的,是什么?
始终费尽心机希望我找到的那个“证据”又是什么?我想,我有义务去弄明白。
不是为了别的——
我只希望,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不必再怀着辛酸愧疚垂头落泪,更不必再带着那样卑鄙的心里去揣测他对我的所作所为。一只蚂蚁有了在乎它的人,也终究能昂起头活下去。
而我,终究也要为我所做过的一切去背负责任了。
窗外,冬日的晴朗的傍晚漏尽了一地斜阳。
我睁开眼睛,对上小孩柔软的目光。
“你会陪我吗?”
我们面容别无二致,透过薄薄的玻璃,就像两个世界在悄然对峙。
时间慢慢从我们身边流过。
直到,夕阳攀上他皱起的眉眼。我看到他缓慢而坚定得点了点头。仿佛两个世界终究交织在一起,连城一条清晰绵长的红线。
13、
C市的天空总是带着一种湛蓝。
纵使在这样寒冷的冬季,依旧有娇嫩柔软的花开在枝头。伴着远山缱绻而来的风,和与这个时节不同的温情脉脉。
两天后,我遵循着王旻之的方法,在深夜乘坐了最后一班火车来到了C市。
阳光穿过花身晕上一层浅色的黄光,手里拿着羊皮卷,远处雾霭森森的竹林间视野可见度不过几米。我估摸着如果顺风顺水,傍晚可以赶上车回到家里。
“……”
——你又头疼了?
“没事。”用力按着太阳穴摇摇头,心脏跳得比往常都快。
我抬起头,茂密的竹林顶端隐没在薄薄的雾气里,阳光从上面漏下来,虚幻的光晕看得人不真实。
“雾气没散,连哨塔的位置都看不清了。”
我一路走着,几乎找不到一点可以辨认方向的建筑物。
——这样即使有地图也没用了。要不我们等两天,这天气来这也不利于找东西?
耳边传来电流一样的兹兹声,我勉强睁开半只眼。“走一步算一步吧。”
穿过雾气缠绕的阡陌纵横,像是被投身至野兽腹内,茫无目的却有种森森的阴沉。吸一口气,让肺部被冰冷的空气充满,大脑也变得清醒了一些。我试着回想着当初被苏南意识控制时候的画面,希望找出一些能辨别方向的方法。
这些日子,我常常呼唤的苏南的名字,希望她能在我脑子里活过来。至少我一直不相信苏南真的在我身体里消失了,就算是死了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那些无从安置的经历与记忆,曾真真实实存在大脑里。如若不是子虚乌有,那它们一定曾经属于某一个人。不是苏南,那么又会是谁的呢?
双脚迈进树林深处,耳边是竹叶沙沙声响。雾气中冰凉的水汽开始渗进皮肤,忽然我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这种感觉?我下意识抬头,果然远处晦暗不明的光线里。
隐约浮现出一个黑影……
身体最快反应过来。那个人影离我不远,几乎几步就能追到。可它却像个引路人。每当我靠近的时候又消失出现在更远的地方。山林间冰凉的雾气刺进皮肤,脸颊和鼻尖都开始变得冰冷。穿过一条条竹林密布的小路,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一路而下。水汽渗进我的脊梁,耳边只剩下我越发粗重的喘气声。渐渐得,我离它越来越近……
——阿昇小心!
脚下一空,下一秒我五脏六腑都被搅在一起,身体撞上密集的树干,手脚不知道被撞到还是挂到,一阵阵发麻。
等撞击停止之后,我只能感觉眼前一片漆黑,缓了很久我才恢复视觉和听觉。
“哈——!咳咳!”撑起身子大口咳嗽,肺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你没事吧?
寒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叶,我仰头看着映入眼前的景象,苦笑道。“呵……咳咳咳……她,她怎么来爱折腾我……”
一幢孤零零、古老的屋子在竹林间伫立着,树林间落叶被风吹起的声响席卷而来,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卷又晃悠悠落在庭院门前,寂寞而萧条——苏南的屋子。
我又回来了。
-
——一定要进去吗?
“你觉得,都这样了,我还能走么?”笑了笑,我轻车熟路翻墙跳进了院子。
院子里小门上的锁依旧是当初我们破坏后的模样,摸上去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推开门进去,昏暗的大堂,穿过天井,耳边有隐约的水声。大脑里传来的疼痛伴随着兹拉兹拉的电流声,走马灯一般一闪而过的零星片段,伴随着诡异而模糊不清的声响刺激着我所有感官。
——再走五步跨过门槛,是内院,向右转是饭厅,向左走是楼梯,往前十步,是后堂……
内心像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在这瞬间,仿佛我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在几年前甚至十年前,正慢悠悠走过石板铺成的地面。
随着身体下意识得前进,直到我睁开眼视线里映入一个落满灰尘的雕花梨木柜子。
——是地图上的那个柜子。
“恩。”我打开羊皮卷,点了点头。
鸟兽虫鱼,和羊皮卷上的图案完全相同,我抬起手慢慢抚摸着上面的纹路。手微微用力,上面的灰尘扑簌簌落了下来。
拉开把手,伴着一声刺耳的嘎吱声,我看见里面静静躺着的一个白色保险柜。
“我记得王旻之家里也有一个类似的。”
如果不出意外,王旻之最终想让我找到的就是这个。
心脏里忽然用力跳了一下,膨胀恶心的感觉几乎让我吐出来。我咬了咬牙,从朝包里翻了翻,摸出一个冰凉凉的白色钥匙,那把在井里发现的险些要了我的命的钥匙。
——阿昇!
后堂里一个落满灰尘的大镜子,映出小孩的模样。我侧过脸看着他。
——要不……我们先把保险箱带回去,等回去再说。
我和他的距离不过几丈远,隔着镜面上薄薄的尘埃,我竟看不清他的模样。“为什么?”我一瞬不瞬注视着他,嘴角勾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
“王旻之教你这么做的吗?”
其实,我并不想带着这样尖锐的口气与他对话。只是我没有力气去猜测为什么了。
为什么从王旻之出事之后小孩总是似有若无在阻止我继续找碎片?为什么在我睡着的时候,他会稔熟得请求王旻之快些醒来?为什么一路下来王旻之对我的引导里小孩也占了大部分?包括最初,建议我听从王旻之的语言催眠。
——阿昇……
“我累啦。”我伸手将保险柜取出来,冰凉的金属表面意外冰凉。“已经不敢再随便猜测了。我的一次错误让王旻之差点丢了命。我没胆量再试第二次。”
——阿昇,我没想过骗你!
——只是,可不可以不要现在。至少,等王旻之清醒之后!
“该结束都快点结束把。”我看着他勾起嘴角。“是死是活,都是我该承担的。”
钥匙塞进锁孔,可以听到钥匙抬起锁芯的圪垯声。就像是一间古老破旧的屋子,在多年的风云飘摇后,终究打开了尘封的大门……
14、
漫天的鹅毛大雪缓缓得落下,明亮的路灯下和往来路人,白色围巾被染成温暖的颜色。白雪覆盖的深夜,透过窗子隐约闪过人影。空气里弥漫着晚餐的味道。那是个沿着长长地铁线赶回家的人,打开门,屋内暖气融化了一身风雪。
【阿昇出门吗?记得把围巾带上。】
【好。对了,妈,为什么家里全是奶糖,你明知道他不喜欢这个】
就像在看一场老旧的电影,我看见那个人整理好衣服,关上大门,门外有雪秫秫落下,夹杂着风吹起漫天白色。
……
【你们谁是病人家属!病人需要输血!】
“兹拉——!”
救护车车轮和地面磨出尖锐的声响。来来往往的白色的人,是医院?有个女人跪在急救室前面哭。满地是血液被车轮碾过的痕迹。那个人是……妈妈?!
谁出事了?妈,告诉我谁出事了!妈,你看看我,到底谁出事了!
……
【你看到了什么!】
我?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雪……好大的雪……满地都是红色的……还有医院……都是人……
【还有呢?】
屋子里……有个保险柜,保险柜里有东西……
【里面是什么。】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报告……是死亡报告!
【上面写着什么。】
我不知道……求你……别问了。
【上面写着什么,念出来!】
死……死因,失血过多引发呼吸衰竭。年龄——4岁。姓名——欧阳……
——阿昇,你看着我!你清醒一点!
【死因,失血过多,肾脏衰竭呼吸衰弱。死亡时间,凌晨2:45。年龄四岁。】
“唔……我……我……杀——!”
——阿昇,你说什么……你看着我,你想说什么?我?
【千玺,他已经走了。】
“我……呃——!要——!”
——你冷静点……阿昇,你看着我,你要说什么……
【确认死亡。】
“我要杀了你们!!”
-
那年暑假,再次见到王旻之的时候我已经住院将近一周。
他穿着一身白大褂一副称职医生的模样。
那时候正好是晚上,窗子外的银色月光镀在他精致的侧脸上,他漫不经心问了一句。“听护士说,你不肯配合治疗?”
“把我的束缚带解开吧……”喉咙干的像被火烧一样。为了让他放心,末了添了一句。“他们给我注射我镇静剂了,王旻之,我只是手疼……”
然后那张不算太过熟悉的脸靠了过来,头顶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挣扎过多麻木的双手无力垂下。那是我一个月来第一次解开手铐入睡。他守在我的床边。
“你说算不算好笑,我的实习对象,竟然会是我的学弟。”
入秋的风呼呼从窗外吹进来,我听见他的呼吸平稳而缓慢,如同我的心跳一样,渐渐归于平稳。
从一年前开始,我就不再做那个梦。
梦里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有个人拉着我的手在前面奔跑着。忽然他松开我的手,漫天的红色落了下来,手指感受到了冰冷的温度,鲜红的雪在皮肤化开,身体倒进一个鲜红的水池里。
那个人在我不远处昏迷着。
我挣扎着将他的下巴托出水面,冰冷的血水里,他皮肤惨白,我哭着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血水顺着他紧闭的眼睑留下宛如血泪。我就这样在水里挣扎着,直到失去所有力气,直到我和他双双沉入水底。
我想,我把自己留在那儿了。
-
——阿昇!你给我清醒一点!!
刺目的光线扎进我的眼底,恢复知觉的视线里。那张与我别无二致的脸离我不到半米,大半张脸隐没在碎裂的镜面下,血液渗进缝隙里,像是一张巨大的红色蛛网。我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玻璃上,正发出一声声闷响。
——你要杀了我吗!
——杀了王旻之之后,你还要杀掉你自己吗!
像是缺氧的鱼狠狠吸了一口气,肺里撕裂一样的疼痛。机械的拳头在半空中停住……
视线里,小孩双眼通红得注视着我,慢慢得像一只孤立无援的动物一样蜷缩起来。
我咬牙松开拳头,渗血的手掌触上他低着的脑袋,我听到他近乎绝望的啜泣,鲜血顺着镜面蜿蜒成长长的红线。
——阿姨只剩下你了……她只有你了,别这样,求求你……求求你,阿昇,我求你了……
我看着他,张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牙尖划过皮肉感觉不到一丝疼痛,我重新握紧拳头,全身开始颤忪。
在多少个年月里,我的世界曾经有那个人的陪伴。
所有喜悦孤单,所有的温柔。我想等着,等到他长大,等他变得有我这么高。等他开始喜欢上女孩子,等他离开学校,等到我们都垂垂老矣,我还能听到他喊我的名字。可我怎么忘了……树木失去了枝干终究要死亡的,即使它多想支撑住他枝干鸟巢里那个柔软纤弱的生命。
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小穆死了……?”
小孩抬头看着我,眼里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衣领。我开口,语调平静,像在问他,又像在问我自己。
“阿昇,我弟弟没了……?”
——阿昇……
“小孩,我弟弟没了。”
古老的植物终于摇晃着倒下,露出破败的根系和苟延残喘的腐烂内里。
我颓然跪下,用鲜血密布的手捂住眼睛……
破碎的镜子混杂着血液碎在我面前,我看见漫天大雪得,雪地上溅落了密密麻麻的血迹和红色糖果,我抱着那个人,感受他满身是血身体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变冷……
【哥哥别怕,穆穆不疼……】
“呐……谁来救救他啊……”
喉头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我跪在地上,像是耗尽最后一丝希望般一遍一遍问着。
“谁来救救我弟弟啊……小孩,求你告诉我……谁能救救穆穆啊……”
那是我最想忘记的圣诞节。
有永远下不完的大雪,有满地散落的红色糖果,有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热闹非常……
那是一个我近乎忘记的噩梦。终于在此刻,混杂着我深藏多年的愧疚与绝望,爆发成了溃不成声的嚎哭。
15、
一场漫长的告别。
-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间医院。
精神类疾病需要心理辅导和药物镇静。
比起上一次,我这次来的平静了许多。
满身是伤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一把把我抱进怀里痛哭不止。然而失去了王旻之的专属监护,我觉得来医院接受治疗是更好的选择。第一次是王旻之把我保出来的,我求他覆盖我脑子里关于小穆的所有记忆,然后他放弃了难得的留院机会,来我的身边做我的辅导医生,我至今都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坏的决定。
在治疗期间,某些被刻意遗忘的片段慢慢浮现了起来。
我终于记起在那个夜里,我是是如何用椅子砸裂王旻之的后脑,又是怎样用钢笔割破他的喉咙后,面无表情得洗干净了双手,转身离开。我从小穆死后开始有伤人和自残的倾向。甚至在后期,情绪失控时会出现记忆断层。我想,如果不是我在大门前忽然恢复了神智,王旻之为了我葬送的不止有他大好的前程,还包括他的命。
——其实,第一次你在阿旻家醒来的前一个晚上他就发现我了。
——你没见到他的表情,我都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整个表情扭成一团。
——他说你一直处于一个崩溃的精神边缘,如果强行恢复记忆,可能造成人格崩溃。那时候的我可能就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礼物吧。和你完全相同,却是一个精神正常可以扮演一个健全人格来引导你的角色。
我靠在病房的落地镜前,脑袋贴着镜面。
小孩靠过来,我们就像靠着一个普通的镜子一般,做着同样的动作。我闭着眼睛,听着他说话,感受着药物镇静带来的一丝丝困倦。
——那时候我还没决定是不是要帮他。
——只是看着他那天晚上一夜没睡,翻箱倒柜找了一堆资料,删改,打印。应该就是为了创造一个叫苏南的人。
“不错的计划。只可惜,他低估了我对正视小穆消失了这件事的抗拒。也没想到我真的会去查苏南这个人。”对于王旻之来说,编造一个故事,其实并不难。
以我的治疗记录为骨架,我遗忘的记忆的皮肉,创造出一个名为苏南的人格。
其实以他的能力,完全能做得天衣无缝。只是小孩出现的太过突然,而我的情况也日渐糟糕(删除记忆后的一年半,又开始出现自残行为)。这才是他露出了破绽,也因此,记忆混乱的我激发了第二人格,险些害了他。
其实,回想起来,一切又是这么得有迹可循C市的老家,我们全家出游的生态公园,他爱吃的红色糖果,我陪他玩过的游乐场,甚至‘苏南’将东西藏在哨塔的天花板上,都我和小穆过去的小秘密。
心理学如何神乎其技,也不能那么完美得塑造出如此完备得记忆。
除非,那些记忆,根本就是属于我的。
“嗳,小孩。我一直觉得王旻之有点傻。可没想到这么傻。”
——阿旻不傻,只是个太过在乎罢了。
是啊,称职,直到危及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考虑我这个病人的安危。让我不要报警?究竟我是疯子,还是他是疯子?
“小孩”看着窗外孤零零的枯树,我吸了口气。
“在你的世界……王旻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阿旻……
一阵很轻的笑声——他是个超级烦人精诶。
“啊?”我扭头看着镜子里的人,小孩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两个梨涡。
——阿旻比我和沐洋大一岁嘛,就老想管着我们,跳舞动作不对啊,表演的时候太紧张啊,反正成天絮絮叨叨的。可出了事,他又总是第一个挡在前面。所以我们一边嫌弃他,又一面靠着他。只不过呢,我们那的阿旻可比你们这的爱笑多了,很经常笑的和个叉烧包似得拦都拦不住。
“那倒是,我真没看见王旻之在我面前笑过几次。”
回忆里,那个所谓的时空,充满阳光的屋子里,王旻之嘴角带着笑容走进屋子。胸膛清晰的心跳,眼中自信的光彩,好在在那个世界里,他们都没有受到悲伤的侵害。
我闭上眼睛,眼皮透过一点橙红色的光线,犹豫了很久,像是温吞烧开的水,在脑子里细微翻滚了一阵,终究忍不住,轻声发出一丝声响。“小孩,你的世界里……有小穆吗?”
——有啊。
轻柔的声音,像在讲述一个令人神往的世外桃源。
“小穆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呀,已经会叫哥哥了。
——不过,他叫不清,都叫我锅锅……
“真好。”像是错落时光里延伸出的一点温柔触角,轻轻在心头一点。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我感觉整个眼睛在发烫,有些氤氲的水汽冒上来,沾湿了眼角。
——阿昇,我困了……
“睡一觉吧,我也困了。”我轻轻脸颊贴在镜面上,窗外阳光落进来。屋子里流动着温暖的浅金色,似乎来自遥远世界的另一头,却柔柔得落在了心里得每一个角落。
-
之后的几个月,我的情况得到了基本控制。而小孩却开始频繁得入睡。
镜子里,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才知道,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入梦的时候才有可能见到我。
——最近好几次睡着了也见不到你了。
小孩耷拉着脑袋,像是有两个小触角蔫蔫得碰着地面。
“要好好工作啊小舞蹈家。”我坐在医院花园里抱着个小镜子笑着。“天天睡觉,小心表演出岔子。
”
我笑着打趣他,看着他气恼的模样,两人最终不自主得都笑出声。
其实,我和他都知道,离别的时刻,也许快要来了。
如果说,小孩的世界影响着我的世界。也许,正是我濒死的精神触发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那如今的我,除去最初的药物镇静,现在已经进入治疗尾声。由于逐渐接受了小穆过世的事实,我的一切混乱记忆开始趋于正轨。
如此一来,恢复健康的同时,也意味着我和他之间相互影响的力量也将渐渐消失。
渐渐得大多时间,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小孩在镜子里睡着。有时候他会忽然变了个模样出现。据说是在赶比赛还是什么之类的。特别某次那小孩忽然顶着一个爆炸头,笑的我在病床上打滚。我和他变得越来越像,或者说,我的精神开始不断恢复。
出院回家的那天下午,我第一次请求母亲让我进书房看看。
在一年之前,为了害怕我崩溃,母亲将所有关于小穆的东西,都放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内。这屋里,是所有有关小穆的一切。是他曾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好证明。
我想象着无数个下午,我的母亲抱着小穆的照片,在书房里垂泪的模样。屋外是她疯了的大儿子,在更远的地方,是她已经离婚远走的丈夫。
“妈,我想弟弟了。”
逆光里,母亲用她并不宽厚却十分温暖的双臂,用力抱着我,一股温热顺着我的脖颈染湿了衣襟。我仰着头,感觉在某个遥远的国度,有只暖暖的小手正触碰着我的脸颊,那温度很熟悉,将我的心脏都变得柔软,我笑着看着他,直到一层滚烫的雾气模糊了双眼。
永别了。永别了。
尾声
“您所乘坐的X0622次列车已经进站。请还未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列车将在……”
“诶,妈,我知道了。东西都带了。齐了齐了,放心。”我夹着手机一用力终于把行李放上行李架。揉了揉快要麻掉的腰,找到位置坐下。
“阿昇,记得去学校报到的时候找陈导员,他会帮你安排宿舍的。记得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你胃不好,要多喝粥。调理的中药也记得定时去药店开知道吗?”
“知道了妈。”我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新生报到,只是复课而已。你儿子这么大了,会照顾好自己了。”
“那一定要记得,不能吃辛辣的,到学校就给我发消息。那你在车上睡一会,妈妈先挂了啊。”
“恩。好的,您快去休息吧。”
呼了口气,我把身体陷进靠背里。
我转过头,将手伸进眼前的阳光里,皮肤已经褪去了病态的白色。这半年时间里,我开始老老实实健身,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好了很多。
身边一个女生推着行李,投来求助的眼神。
我下意识站起身,将行李塞进头顶的行李架。
“谢谢。”女孩在我身边坐下。“回学校吗?”
“是啊。”我点了点头。
“终点站?”
“恩。”
“这么说你是A大的学生?”
我想了想,B市比较知名的大学似乎真的只有A大了。也难怪。“同校?”
“今年大二。”女孩看着我,对我投来友善的笑容。顺长的头发绕过耳际,露出光洁白皙的侧脸。我透过她的脸,似乎看到盛夏校园里充满生机的花草和清新的空气。
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欧阳子昇,今年大二。”
列车终于缓缓得前行,整个车身微微震动后,平缓得加速。窗外的光影景色被拉伸成模糊的浅绿色。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户上模糊的剪影,女孩在我身边已经沉沉睡去。我看着自己模糊的模样,那双眼睛干净温和,和小孩有几分相似。
半年前,我在某个早晨,我洗完脸抬起头。镜子中的人,脸上的水珠顺着侧脸慢慢滑落,我眨了眨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回报我相同的动作。那双眼睛带着生命的神采,那么陌生,却也那么熟悉。直到很久,我终于慢慢开口说了一句。“嗨,好久不见。”
那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在某个我们都触不到的世界里,有个叫欧阳子昇的小孩正好好得生活着。他身边有他信任的朋友,有他亲爱的弟弟。
我还知道那个的小孩,曾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曾与我并肩,同我微笑。那些清晰却不真实的记忆在我的大脑里,被阳光打上了温暖和模糊的颜色。
手机微微颤动。
划开屏幕,一条短信不期而至。阳光反射着液晶屏,将上面的文字映得模糊不清。我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文字,慢慢得一字一字在心口默念,直到有些滚烫的情绪顺着嘴角攀爬成笑意。
【等你回来。】——王旻之。
时间给予里大把光阴。在这些呼啸而过的年岁里,藏匿着太多难以忘却的故事。
也许梦境里斩破黑暗的勇气。也许在无数绝望时凄楚的咆哮。
也许是寒冬里握住你的双手。终将化作时光的的馈赠。
在记忆里打上暖光的时间残像。
我看着窗外的光影,闭上双眼。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在心口晃动着。伴着将来的梦沉沉睡去。
——远方之人,感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由此相遇,不胜感激。
——若能白首,毕生不渝。
END.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魔法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法律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巴别塔的塔顶通向中心浮空城,塔下危险丛生,只有优秀的冒险者才能进去的试炼之地,所以又被称为——”
“死亡之塔!”
巴别塔高耸入云,塔身直插树林之中,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能看见篝火的星星点点,熊熊燃烧的火光下两个少年少女绘声绘色的讲着,他们身后鼓鼓囊囊的背包躺在树下,很明显两个人正是冒险者。
坐于篝火旁的男孩一丝不苟的调整着烤鱼,两个徒步一天的孩子怎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烤鱼滋滋不断传出的热气勾着少女开了话匣,“我们是要去探险,而且是冒着逃课的风——”
“风——呜!”少女五还没说出的半句话被少年立即打断,紧急捂住她的嘴巴,而后少年调整情绪推推眼镜,礼貌感谢面前男孩:“我们是中央魔法学院的学生,十分感谢你能给我们提供饭菜。”少年观详着男孩,年纪似乎比他们两个还要小,竟然还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出没?
“塔里很危险,有炽火蝙蝠出没。”
令少年没想到的是,比起自己的人身安全这个陌生人先是关心起了他们的安危。少女抢先回复,语气中夹杂着洋洋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是水系,而我是影系,区区火系蝙蝠!”
“影系?”陌生的词眼吸引了男孩的兴趣,少年暗中端详男孩的神情后放弃思考,原来只是一个没接触过魔法的少年,看来是自己多虑了而已。
想到这里少年才放心敞开叙述,“影系是世界上最稀有的魔法类型之一,魔法是自百年前魔王战争后勇者们才会使用的力量,不过这么基础的知识任何人都知道吧?并且影系还有一个名词,叫做...”
“black knife。”女孩抢先回答,她将双手张开,迫不及待的展示掌心中汇聚的黑色物体。黑色的颗粒凝结成形,变换出一道又细又长的菱形物体,男孩盯着入神,似是被拽回来了百年前。
“我叫它black knife。”
与之不同的是篝火旁竖起帐篷,帐篷内两三个孩子入睡,武器歪七扭八堆在树墩下,被篝火的光芒映射的锐利非常,刀面清晰印出蒙面少女面前冉冉升起的黑色物体,那个声音冷冷的没带有任何的波澜。 “它像一把黑色的刀,可以隐匿于黑暗之中。”
篝火中幽幽的深红火苗不断迸溅着,它们碰到人体却又消失不见,这不是寻常的火种。
她道:“团长你负责照明白天,而我负责看守黑夜。”她身旁蓝色头发的眼镜少爷饮了半杯茶,半晌才回应:
“不过这个称呼也太古怪了吧晔,那我这个岂不是ice knife...”
“这可是影系勇者晔大人在冒险时定下的称号。”
远方的记忆被生生拉扯回来,篝火旁散发蓝色水波的眼镜少爷转为手拿烤鱼的少年,他道:
“火系怪物总有应对的方法,可火系魔法早已消失匿迹。”
火对于这片大陆有着不凡的意义,那是一种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百年前魔王战争中的领导者掌握着这股神秘力量,在同魔王封印后,火系便不再出现。
少年眼前这抹火光在漆黑的树林中显得亮堂,映满他的双眼:
“魔王战争胜利后影系勇者晔便人间蒸发。并且影系人天然的孤傲性格,影系魔法使用者更为罕见。”
“晔消失了?”男孩舍下手中的柴火,这个消息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男孩满眼的质疑试图寻求一个答案。少年对于对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这..莫不成他没上过学?
短短的1秒内,少年迅速思考:一定是自己的眼界太过狭窄,拿自己平常的角度理所应当的认为所有人都知道魔法历史,看来世界上还有很多孩子没办法接触到这么普遍的知识!自己真的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
他轻叹口气,他为自己的目中无人感到悲哀,作为补偿决意要将魔法历史讲的明明白白。于是少年点着头回复:
“魔法起源是一百年前,当时魔王侵入将一半的世界变成人间炼狱,在危难之际世世代代守护世界的女神将7个魔法元素赋予7个不同的人,这七个人就是七大元素的原始掌握者,也就是七勇者。通过他们不断地奋斗,最后大决战中掌握火系的勇者团长冯团长与魔王同归于尽,尔后火系不再传承。而影系勇者晔,据水系勇者雷大人说,则是庆功宴后下落不明。”
少年说着无意间观察着对面的男孩,男孩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可听完的瞬间,男孩手中两根手指粗的木棍瞬间“咔嚓”折断。
“不过...”少年本能的意识到气氛不妙,立即转移了话题“像露娜这样性格..”
少年语速放慢看向狂吃烤鱼的露娜,打趣着开起玩笑 “算是影系当中的另类。”
“迪伦你说谁是另类?”露娜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力度不大不伤脑,不大不小刚刚好,气氛被巧妙打破。
可在击中的那刻,远方塔中传出钟响。一来一回的钟摆中,堪比巨物的蝙蝠在他们头顶略过,身前的篝火与蝙蝠身上附着的魔焰相比更为渺小。如此令人惊恐的动静对于露娜他们来讲就是天大的惊喜——炽火蝙蝠回巢了!
露娜立马从地上腾起,她看见这个庞然大物兴奋的不得了,她紧紧的:“迪伦我们出发吧,趁它病要它命!”
迪伦跟着起身,这样个头的魔兽他还是第一次见,他的目光落到炽火蝙蝠飞回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来这里果然是正确的选择,能看见比投影中还要硕大的真物,雷大人说的没错,这不比学校的理论课有意思多了。”
迪伦的眼镜反复闪着激动的白光,他领先露娜一步背起书包,他不想放过这个巨物回巢的每分每秒。
露娜见他这稀奇的模样更是会心一笑,同样带着书包正要离开。迪伦走时再次郑重的,甚至有些咬文嚼字的感谢这位男孩。
“你烤的鱼十分的好吃!”
他们走的匆忙,却不忘将烤鱼吃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树棍和一个杵在原地的男孩,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不过蝙蝠的异常他看在了眼里,平常火蝙蝠只在白天深眠夜晚活动,今天的一反常态引起了他的警惕,更何况这是一只比正常火蝙蝠大不少的怪物,莫非....
他数不太清那个家伙封印了多长时间,如此的异动驱使他去那个地方看看。
不过 ,,自己封印他的地方在哪里来着?
另一边露娜二人快步到了巴别塔附近,越是靠近塔的本身阴暗的潮湿味道愈加浓厚,这种潮湿的环境对于水系来说十分的有力,或许是附近的魔物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的魔力,这一路竟无怪骚扰。
可塔中源源不断散发的危险气息糊住露娜的嘴巴,这一路上也是安静不少。令二人没想到的是,巴别塔的大门半掩着,却不听不到任何的声响,真的是寂静到发慌,这座门仿佛有了生命正引诱他们进入。
迪伦见状掏出魔杖,露娜见状默契点头示意,同样拿出贴身武器。迪伦将露娜护在背后,手指轻碰塔门,触到的一霎那他的指尖散发着微弱的蓝光,塔门感应到了久违的魔力,门框逐渐吱呀作响。
蓝光源源不断从迪伦指尖涌出,似是一股涓涓细流扑在塔门上,浅淡的蓝色铺满整扇塔门随后透明消失不见。
“迪,迪伦这怎么回事?”露娜被这古怪的门吓了一跳,下意识搂住迪伦手臂,迪伦见状立即收起手指,这短暂的体验使他没感受到任何的不适,甚至力量也没有消逝的实感。
迪伦挣脱塔门后,他的脑子刹那闪过嗡声,声响犹如万剑穿心。塔门像是吃到脏东西被卡住喉咙一样,两扇大门猝不及防打开,周围的无声无息被巨大的开门声硬生生打断。
大门敞开的霎那,无数只附着火焰的蝙蝠挤出门缝朝迪伦袭来,密密麻麻的红色火焰团团包围住他们的身周。蝙蝠数量过于庞大,它们紧紧包围聚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墙,它们井然有序任凭如何寻找,也找不到一处可逃跑的位置。
露娜在他的身后升起暂时的防罩,灰色杂质的防罩让露娜倍感吃力,影系本就不善防御,勉强的防御只能抵过几回火蝙蝠的攻击罢了。
露娜咬着牙侧身看向迪伦,她清/他的额头流下了冷汗,显得痛苦万分。一定是刚才的门给他做了什么手脚!露娜张开双臂,将防罩扩大一倍,在迪伦未能冷静前,她一定要成为坚不可摧的防御墙!
刚才的刺痛彻底扰乱了迪伦应战的思路,慌乱如麻的他试图镇定,露娜的沉默不语让他很不习惯。
迪伦不必侧身就能看见露娜的防御墙。防御墙正不断的受到攻击,而露娜却咬着牙默不作声,蝙蝠剧烈的攻击在一步一步攻破这面逐渐微弱的防御墙。
迪伦你要冷静! 迪伦观察着火焰的周围。脑海中他寻求到雷斯罗拉老师的一句话:
“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他挥起魔杖,面前出现半人高的水珠,水珠在魔力的加持下不断发硬拉伸,化成十几道冰棱不断攻击身前的火墙。冰棱刺向其中,破开一道出口,几个巴掌大的漏洞被其余蝙蝠迅速填满。
它们清晰明白自己的攻击对象究竟是谁,几撮蝙蝠朝向迪伦方向进行攻击,而身后的火墙愈发稀薄。
露娜坚持不住了,防御墙终于撑不住的碎了。不过她察觉到面前的蝙蝠不再攻击到她,这下该她进攻了!
破碎后的能量正如水归大海不断膨大,迪伦的数道水棱夹带着露娜的万发黑刀炸开蝙蝠群。其中走水的火蝙蝠瞬间没了脾气,纷纷四散而飞,火墙原地自破。
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啊!露娜心想,见那群蝙蝠飞走后,绷紧的神经立即放松下来,“呼~刚刚我还以为咱们俩要死定了!”
迪伦的心态却跟露娜截然相反,巴别塔下仅仅一个入口便是如此威力,那要是遇到头顶的那只巨大炽火蝙蝠,后果不堪设想,恐怕他跟露娜的性命都...
“露娜我们走!”
迪伦不敢往深处想,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拉拉扯扯,直接拉起露娜的手向后走。这突如其来的勾手使得露娜摸不到头脑,明明是这个家伙在上课时冲着雷斯罗拉老师发下壮志豪言,什么拿不到材料誓不回去什么的,这个人的脑回路真不是普通人能跟上的。
可惜,此刻没有回头路。
敞开的塔门内喷涌出正在翻腾的火海,转瞬即逝间迪伦不假思索推开露娜,迪伦迅速调整站位凭靠直觉升起水帘,湛蓝的流水遮挡全身。面前的凶猛火流比起火更像是泼天洪水,跌跌撞撞冲出塔门直贯丛林。
露娜没有站稳,踉踉跄跄跌坐树丛中。待她反应过来,却清晰的看到那道火流燎过的不远处,那抹蓝色的瀑流全然被这片红色彻底淹没,没了痕迹。
“迪伦,迪伦!”露娜眉头一紧,急忙叫喊。火焰窜过的树丛被烧的直接没了形状,周边不断散发着烧灼的臭味。她顾不得面前的滚滚浓烟不断向前,拨开烟雾试图寻找迪伦的身影。
呼哧..呼哧..
塔内再次传出异响,两股烈风在塔门中钻出,烟雾顷刻被吹的一干二净。露娜立即上前查看,散尽后的面前却空空如也,连根毛都没找到的只有这一滩堆成小丘的渣渣,难不成迪伦被烤焦的只剩下渣渣!
呼哧..呼哧..
露娜将所有的渣渣捧在手心,手中碰着渣渣还没捂热乎呢,再次涌动的强风将她手心中的全部的渣渣吹得一渣不染,一颗灰尘都没留。
“啊啊啊!迪伦!”
伴随着飓风的响动,炽火蝙蝠再一次发动了攻击。将迪伦化为灰烬的火再一次翻江倒海而来。影系再怎么强大,对抗如此铺天盖地的烈焰也是无处下手,迪伦的水幕都被这样的火焰冲刷殆尽。
自己真的没有任何还手之力了吗?
露娜缓缓闭目,双手握紧在胸前,她掌心中黑色物体散发着幽暗的亮光不断输送向双臂,这股能量浮动起露娜耳间的发丝。
露娜从小便听妈妈讲,妈妈又从姥姥那里知道,因为晔大人留下了黑刃,往后的影系依靠黑刃以攻为守,历代伏击再也见不到更为强烈的光。可没有火种的日子,神女信使代人与天地沟通,世间女神聆听她们召唤才降于世,而后信使一族不再被人知晓,而百年前的魔王战争中,信使神女才真正浮出水面。
可是同女神沟通,太难为人了吧。露娜心中努力回想,只有坚定的信念才能发挥出信使一族的真正实力!黑压压的脑中,皎洁月光映照而泻落在学院内晔勇者雕像之上,雕像眼睛中浮现着难以察觉的跃动。
晔大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露娜闭眼的时候火丛可不长眼,莽冲到眼前的那刻露娜身周的亮光被更为耀眼的白光遮掩。两人高的火焰被白色光芒下的巨剑砍裂,火焰抵挡不住如此攻势,顷刻间烟消云散。
露娜愣在原地,世界上还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的,简直是闻所未闻!这召唤出的究竟是何方人士!
白光中逐渐走出人形,露娜细细打量身影姿态淡然,走的也是淡定从容,除了比她还矮半截没了任何毛病,露娜努力想看清对方的脸,今天刚熟知的声音从中响起:“你没事吧?”
白光散去露娜吃了一惊,“哎哎哎是你?烤鱼很好吃的,呃?附近村民小男孩?”
露娜的视线向上移动,男孩双肩扛着一只比他大多少的人类,如此的视觉冲击显得有些滑稽,灰蒙蒙的脸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格外亮眼,露娜急忙凑近才看清他的外貌,果然是迪伦。虽然没有烧成渣渣,这么焦黑黑的乍看就像一块煤炭,果然是那阵浓烟的缘故吗?
“他有些烧伤昏了过去,一会带去上面治疗。”
男孩说着将迪伦平放在地上,迪伦左手拳头紧紧攥着,里面是一颗纯黑色曜石,透过指缝,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印着信使标志。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信使特有的闪身石。”男孩的行为超出了她的理解范令露娜的嘴就没有闭上过,这种闪身石只有家族的人才会知晓他怎么会?露娜刚要开口,高昂又刺耳的啸声淹没露娜的话语,那只蝙蝠怪物终于现身,炽火蝙蝠伴着庞大身躯钻出塔楼,腾空而起彻底遮住当空明月,两扇翅膀挥舞乍一看点燃了眼前星辰。
这是什么状况!不止是不是错觉这家伙比刚才进塔时还要大几分,就凭她跟这个陌生少年一起打这个怪物胜算简直微乎其微,眼看就是死路一条!露娜已经做好必死觉悟,如此弱势,本该抢先攻击的狡猾蝙蝠竟给了露娜攻击的空隙,并且悬停在空中不敢近身。她没有迪伦那样钻研战局的头脑,只能拼尽全部魔力让全身进入战斗状态。蝙蝠在空中不断徘徊,露娜不敢轻举妄动,最好的决策就是:
“小孩,你把迪伦带走,这里我先拖——”
露娜的帅气发言并没有说完,一道火焰迎风在她侧身穿过,火焰射向蝙蝠翅膀,炽火蝙蝠的翅膀本就附着烈焰 并且身形硕大,小小的火焰造成不了任何的伤害,只见那道火焰飞向蝙蝠身前,散成无数光点化为星屑炸于空中。
露娜全神贯注望向翅膀,在星屑燃尽之时蝙蝠的翅膀没有任何异常,殊不知在她视线转移的刹那,男孩朝蝙蝠的脑袋砍去,他手拿武器,那支大剑比他的人还要高出半截,剑锋灼上火焰,在没有月光的注视下半扇剑面熠熠生辉。这古怪的招式她从未见到过,她快速检索脑内的魔法属性火焰,,火属性魔法,火系!
只见男孩抓着长剑刺向蝙蝠头颅,蝙蝠翻身一挥试图将他驱散,男孩却乘着这股风向后翻越,大剑举上头顶,剑锋划过漂亮的弧线,对于巨型蝙蝠来讲这比苍蝇还要难缠,怎么甩也甩不掉。
露娜一股劲想要飞上去,无奈魔力消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在落地的前脚,她掏出黑刃投向蝙蝠。幸亏蝙蝠巨大,露娜哪怕是准心不稳,那么大的目标总该射中。附着着露娜的魔力笔直落入蝙蝠的肚子里,火蝙蝠的表面试图溶解这个外来之物,这把凝结着代代影系结晶的黑刃坚硬无比,任凭如何燃烧也是纹丝不动。
它似乎恐惧着这个刚硬的可怕武器,蝙蝠被黑刃折磨的苦苦挣扎全身乱颤。男孩借机落在蝙蝠翅尖之上,一路小跑靠近蝙蝠的头颅,凭着月光的照耀他清晰看见蝙蝠后脑一块尖锐的不明状物,若不是在阳光下根本不能轻易察觉。
这块尖刃对于男孩而言有着熟悉的味道,尖刃的手柄下无声无息飘着一撮随风飘扬的红色布料。男孩的魔力不需要过分集中就能轻易外泻,男孩单手持巨剑就已经不可思议,而在露娜的眼里那就是整簇耀眼的火,简直就像是黑夜里的火种一样。 恐怕是蝙蝠或许是看透了这个人的魔力异常,才会做出这样怪异的反应。
他上前快步奔去,借着魔力同刚才腾空的法子再跃而起,撩过蝙蝠的脑门巨剑劈向其中,剑上火焰快速膨胀窜起,笼罩住蝙蝠的整个身体,使其无法动弹,火团不断燃烧伴着巨型蝙蝠的嘶吼逐步化为灰烬,终于露出了本该属于这个夜晚的皎洁。
巨大魔物消失后残留下灵力,男孩抓住两把黑刃在空中跳下,触碰到其中灵力:巴比塔门下怪物众多,斗篷人冲破塔门将其必杀,巨型蝙蝠追来,斗篷人绕其身后将那把红带黑刃硬挺挺,插入后脑直至昏厥,魔物尸体遍野,斗篷人身上留有血迹,走路有了摇摆不得不依靠树下喘息恢复,没想到背后有人在虎视眈眈——
事情结束后为了救治迪伦,一同去了中心城魔法学院。
这一路露娜从旁都在打量这个男孩,火系?阅读魔力?没见过的招式?他到底是谁?
一行人走进学院的大厅,穿过中央金碧璀璨的七勇士雕像,在勇者团长激战魔王的巨幅壁画的转角下进了医务室。男孩左瞧右瞧想看些新奇的东西,不过抱着迪伦视线被遮挡只好作罢。
“我刚刚给琳娜校长发了隔空书信,很快就会来救人。别看迪伦那个样子,他可是雷斯罗拉大臣的学生,雷斯罗拉大臣可不轻易教人的,这百年来迪伦可是独一份呢!”露娜一回到熟悉的环境就将刚才的狐疑抛在脑后,一路上叽叽喳喳,直到男孩放下迪伦才闭上嘴巴。
不过一会,露娜忍不住的再次捏起羽毛朝上空放飞,羽毛便消失不见,“果然还是得给大臣发一下,虽然不太可能来就是了。。”
在等两个大人物的空隙,露娜又是止不住的好奇心,凑近那个男孩,偷声问到:“对了,你为什么出现那里,还会救了他?”
“我迷路了,不过有个声音告诉我,要去那里。”
“这个声音会是谁呢?”露娜摇晃椅子,脑子放空着搭了话茬。
男孩叹气道:“魔王。”
熟悉的字眼唤醒过来露娜回过神。“...谁?”
露娜傻眼的空隙,一人推门而来,露娜站起迎前 “琳娜校长好。”
灰蓝色的头发瞩目,开门后只要一个高瘦老头近前,缓声开口:“迪伦还没醒吗?”
“原来是大臣,迪伦在那边。”露娜想到什么,侧过身向大臣介绍 “对了对了,是这个男孩把他带回来的。”
男孩见他气势不凡,便跟着站起跟着露娜一同表示敬意,当他抬头时,大臣见到了那个他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脸。
“你是,冯团?!”
-剧情未完待续 文章END-
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1、
我妈昨天就说要吃掉我了。
我很烦。
毕竟我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如果她要吃了我,这属实算是回收利用。
倒也不算太过分。
反观我自己。
如果作为食物,其实我并不算太可口。
体脂含量略高,吃起来也许有些许油腻。
她吃我时,我是建议香煎的。先用油猛炸,将多余的油脂逼出来,之后再用八角桂皮香叶花椒之类的调料打碎,然后加酱油,蜂蜜之类的味道炖煮,只要煮的够久,或许也能将将成为一道还算可口的肉菜。
但如果在她吃掉我之前,我先死了呢。
我思考这种可能性时,又产生了一种疑惑。
或许,我可以活的相对久一些,不到死前最后一刻,绝不撒手。譬如,当猪在进入屠宰场之前,被挂上放血台之前,它们都是会蹬腿的。
猪都不想死,那我为什么又要提前死。
可去观猪,后者的苦恼也许比我少一些。
毕竟猪在死之前是不知道自己要死的,每天欢快地吃食,顺便睡得浑天暗地。农场主是不屑于同它耍心眼子的。它觉得农场主是个投食机器,它是个欢快不愁吃穿的……“自己”。
哦,猪,也许是不知道自己是猪的。
而我母亲要吃我的决心很明显。
她要吃我之前,将我喂养长大,喂食地很好。
将我养的白胖足够称斤之后,又想让我用其他方式给她换取利益。
但想来我也是不够本事的,否则,她也不会打消去让我用脑子的决定,转而又想吃我的肉。
她用刀丈量我脖子的时候,态度是虔诚的,眼角挤着眼泪,露出老态龙钟的模样。
像是冬天的猎人在山里守猎时,抱紧他的羊毛毯子。
那羊毛毯是羊皮毛做的,当初猎人手起刀落的时候,对羊也是不够温柔,抱着羊皮毯子的时候却那么紧贴,那一瞬间,羊皮毯子成了他寒冷冬日里的唯一希望。
此刻,抢了,或者弄坏羊皮毯子,是会有一个猎人同你拼命的。
所以猎人爱羊皮毯子吗?
我曾妄图去采访羊皮毯子。后来才意识到,羊皮毯子已经不是羊了。
它不能咩咩叫,也不能蹬腿,它只能提供暖和。
而我从未阻止我母亲对我的进食。
前两年,她只吃我的脚。
脚这个东西,我平日也不常用,若是不出门,想必也是不会死的。
我母亲将我的脚卸下来的时候,还给它们做了一个马杀鸡,玫瑰精油大搓百来小时,搓得我皮肤泛白,如同泡水的馒头。
而后她将我的一部分腿烹制得酥香软糯,并让我尝了一口。
自小我是喜欢她做的菜的。往日不常吃,但那日吃着还是当年的味道,如此熟悉,练这些年她退步的厨艺都在那一刻回来了。我愿称之为菩萨保佑。
后来想想,那是我的腿,我的一部分,自然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又如何吃不惯。
只是剩下那些部分,我的母亲是如何吃的我便不知。是红焖,清蒸,切片过桥,还是称斤转手卖于他人,她未曾与我说。
我是没有腿的,无法出门察看。
但她定是会将我的腿好好处理的人,毕竟她自己都没准吃不够。
-
近来我的身体部分变得越来越小。
但我的母亲似乎并不满足于我的现状,她拎起半个我在空中晃悠,妄图挤出和我当年完整身体里一样多的血。
可事实证明,当液体的浓度不变时,体积变小,所含物质也会减少。
于是事情开始麻烦起来。
母亲开始急切地上蹿下跳,好像地上都是碎玻璃渣子,刺的她不跳动两下就会发疯。
我呆若木鸡开始怀念我的腿。
怀念有腿刺啦啦疼是个什么感觉,我现在的体积如同回到了婴儿时期,我适合被一个母亲抱在怀里,嗷嗷待哺吸取乳汁。
而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吃着我的血肉的模样,一如当年我吸取她的奶水——我们都在求存。
而我的母亲只是在收回她当初给我的东西罢了。
只可惜,她不该给我脑子。
脑子这个东西会动,一动就连带着不甘心和痛苦,愤怒与愤恨,咬牙切齿和恋恋不舍。
终于。
她揭开了大锅,锅里有热腾腾的蒸汽。
在它的中心放着一个精致的蒸笼,底下铺了几层被蒸得柔软的纱布,就像是初生婴儿的襁褓。
她落泪,恋恋不舍又自我厌弃地将我放在锅的正中心。
此时我的千克数和我出生时一样——6点2克。
她盖上锅盖,使用最传统的清蒸做法。
我看着盖子上的盖子,就好像回到了曾经她的子宫。
我忘记我出生在这世界上的第一眼是如何。
隔着羊水和血液,还是来不及睁开就已落入她的怀抱。
而此时,我的香味开始散发。
身子下咕噜咕噜沸腾的热水,将用蒸汽将我蒸煮得骨肉分离入口即化。
我的脂肪开始溶解,肌肉松散,水分即将充足,汁水将丰盈。
我将被分成几份,我将落入谁的口。
明日太阳何时初生,草长莺飞,四季轮转。
他们踏青,享受口腹之欲。
而我想轮回转生成一只羊,或一只猪。
浑浑噩噩生,浑浑噩噩死。
-
而现在。电磁炉一声“叮”响。
上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