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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相关描述差不多都是我瞎编的私密马赛
顾瑜觉得现在的情况不能再糟糕了。一片漆黑的展览馆大厅里,他用手机灯光反反复复地查看自动门的开关和一边贴着的紧急使用说明,他摁了十六次紧急开关按钮,但那扇故障已久的玻璃门只是一动不动,反射着两个隐约的人影,沉默不语地堵住了他们离开的路。
最后顾瑜叹了口气,直起腰颇不好意思地说:“没办法了,打不开。”
陆萧牙提着资料袋,手机屏幕的荧光映着她没什么波动的脸,她“嗯”了一声,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面前局促的大男孩:“我以为你在五分钟前就能意识到这一点。”
顾瑜早已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闻言只是挠了挠头,四处环顾了片刻:“有其他的出口吗?”
“紧急出口关了,过了门禁时间之后除了正门其他的地方都会上锁,”陆萧牙说,“在你和自动门较劲的时候我已经确认过了。”
“不好意思啊,我不应该这么晚约你来展览馆的。”顾瑜很想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但在此刻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愁容。
“没事,最近忙着做解剖实验,我也只有这个点有时间。”陆萧牙又低头戳了几下手机,“我已经联系负责人了,过一会他们就来检修,现在我们可以找点事做。”
顾瑜看了眼周围,突然断电的展览馆四处漆黑,手机灯光一晃而过,如同一只惨白的瞳孔四处游移,四下无声,顾瑜在这荒诞的场景中有点走神,“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他望着黑漆漆的大厅说,只是那话音还没落,就听见远处传来柜门开合的声音。顾瑜被吓了一跳,连忙举起手机朝那边看去,只见陆萧牙站在柜子前,米色风衣被灯光晃得微微发白,她好像翻找到了什么东西,捣鼓片刻之后只听“咔”的一声,一束强光猛地迸发出来,将展厅一角照得亮亮堂堂。
陆萧牙从柜子里拎出一盏大功率提灯,四处晃了晃,看顾瑜微微发愣的样子解释道:“之前和老师在这边做实验的时候也遇到过断电,老师就告诉我一楼大厅有备用的提灯。现在正好,我们的手机电量要省着用。”她调整了灯光照射的角度,向着展厅的方向偏了偏头,“走吧,来都来了。”
顾瑜觉得现在的情况不能更糟糕了,夜间十点十二分,两个医学生来看人体标本展览,刚踏进大厅就碰上断电,被那扇玻璃门无情地锁在展览馆里,挣扎无望之后要在陆萧牙的提议下拿着一盏灯去展厅看标本。倒不是说他会害怕什么,下午刚和大体老师告别的医学生见到人体内脏就像见到教科书一般亲切,只是——他看了眼提着灯走在自己前面的纤细背影——只是,他在陆萧牙面前表露出的些许茫然和被动让他感到有些羞愧,这出乎意料的状况和微妙且刺人的情绪将他从初次“约会”的紧张和兴奋中拉回,再次意识到这个决定实在是无比糟糕。
是的,对于顾瑜来说,这是一场“约会”。并不是没有人对他惊世骇俗的想法提出过质疑,许久不见的高中同学在微信上得知了这个消息,不远万里从隔壁城市跑过来,只为了能亲手把他拎起来倒一倒那颗脑袋里的水。“虽然你们医学生看高清解剖图就像看漫画书,”白樾身形高大,勾着顾瑜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胳膊,语气疲惫又无奈:“但你真的没有意识到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面对展柜里的一排骷髅说悄悄话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也不一定要说悄悄话……”顾瑜满脸通红,“只是交流一下,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他小声地找补:“而且,萧牙她是那种……很特殊的女孩,听我说你就明白了……”
两个人在快餐店里吃完了两份套餐,续了三杯圣代,顾瑜的故事还没讲完,最后白樾咬着吸管双目失神地说:“我总结一下,那个女孩能对着尸体照片吃红烧牛肉面,经常深夜在实验室出演校园怪谈,对解剖的兴趣浓厚到学院里传言她有恋尸癖——”他看着低头戳着冰激凌的顾瑜,“所以你觉得她除了学术交流,对其他的一切邀请都不会有兴趣?”
顾瑜不知道,但仅从结果来说,他确实猜中了一部分,陆萧牙从实验台后面转过头不假思索地同意他的邀请的时候,他费了好大力气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云淡风轻,他不记得自己走出实验室的时候有没有同手同脚,只知道自己应该快点离开以免被谁看见脸上的傻笑。
而现在他跟在陆萧牙身后,看着她走进黑洞洞的通道,马尾的发梢一晃一晃,他承认自己有点后悔了,他应该鼓足勇气邀请她去咖啡厅或者图书馆,即使是冒着失败的风险,也比给对方留下这样一种糟糕的体验要好。
但此刻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顾瑜在心里叹息。黑暗使得脚步声更加明显,两人的足音和回响交叠在一起,微妙的距离逐渐消弭。顾瑜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来吧。”他指了指提灯。
陆萧牙将提灯递给他的时候,两人的指尖相碰了一瞬,他们觉得彼此好像都停顿了一会,也可能没有,陆萧牙半藏在黑暗中的脸毫无波动,只是点了点头。
陆萧牙觉得现在的情况不能更糟糕了。在第一次约会就遇上这种小插曲,多少都会让人心生不愉,他们才刚刚走进大厅,天花板上的灯就毫无预兆地熄灭了,她得承认在那个瞬间自己少见地有些焦躁,突发状况会影响当事人的心理,无论怎样他们都无法再回到一种相对平常的心态来面对这次约会。顾瑜并没有看见陆萧牙在黑暗中怔愣的神情,他颇为紧张地检查着自动门的时候,陆萧牙回过神来思考一切可以离开的通道——种种尝试均被证实为无效之后,她只能努力让这场古怪的约会延续下去,至少这样不会让这个敏感温柔的大男孩感到失落难过。
在她答应顾瑜的那个下午,她看着他说了“再见”然后略有僵硬地走出实验室,她并没有多想,直到她的室友抱着笔记本蹭过来,看看门口又看看她:“你就这样答应了?”
“怎么了?”陆萧牙不解,“我也想看展览。”
花泽露出一点奇怪的微笑,有点疑惑又有点忍俊不禁:“这是你们第一次约会欸。”
“……什么约会?”陆萧牙转过头看着花泽,日裔女生长着一张甜美可爱的小圆脸,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就是约会啊。”花泽说。
“……这是约会吗?”
“这是约会啊。”
“这是顾瑜第一次邀请你,对不对?”花泽说,“虽然地点很奇怪啦。”
陆萧牙思索片刻,“地点很奇怪吗?”
花泽沉默了一会:“……好吧,也不奇怪。”
答应了邀请的女孩在室友的提醒下突然感到手足无措,事情的性质发生了改变吗?她需要为此承担某些无形的责任吗?她需要在自己的大脑中清理出一块特殊区域来处理某些事、某些关系和情绪吗?她思考了很久,但她一无所获。
无法得出结论,她决定顺其自然。陆萧牙对这样的事情毫无经验,她今天穿了自己很喜欢的米白色风衣,在赶往展览馆的途中,她那被实验数据塞得满满当当的大脑少见地产生了一点紧张的神经激素,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快,但脸颊和手指依然冰冷,现在他们穿过通道进入展厅,站定在标本柜前,安静又仔细地观看起来。事情逐渐滑入一个平稳的阶段,他们慢慢地移动,从一个展柜走到下一个展柜,人体器官悬在透明的容器里,灯光闪过一个又一个标本,两道身影穿行在光与暗的边缘,空旷的展厅里只剩下一点点细碎的脚步声。
一切似乎都在逐渐回归正轨,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时不时说两句话,等待校工来把门打开,这就是这件事情的全部了。顾瑜觉得有点紧张,又有点难过,还有点不甘的希冀,他看着展柜里的标本,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缓缓地脱离出肉体,从他的口中滚落的专业词汇变得拗口又陌生,他看不见临近光明的另一个人的眼睛,只觉得除了听觉和视觉以外的感官都在逐渐被剥离,黑暗挤压着他们,将他们圈禁在狭小的光里,在逐渐弥散的沉默中,他们鼻息相闻。
在奇妙的氛围之中,陆萧牙无端地想起一只死在教学楼下的鸟,那是一个阴雨天,她匆匆走下楼时瞥见一个人正在花坛边挖土,手里捧着一只死去的小青鸟,她放慢脚步,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顾瑜?”被点名的男孩猛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不太好意思地说:“咳……下午好。”
“你在埋葬它吗?”陆萧牙好像没看见他的窘迫,站到他身边注视他掌心的小鸟,“嗯,我准备去艺术馆,从这边路过的时候刚巧看到。”不知是不是因为葬鸟的行为突然被同学撞破而感到不好意思,顾瑜脸上有些泛红,说话也有点磕绊,他们短暂地四目相对,然后顾瑜垂下了目光,微笑着说:“你要去实验室吗?”
教学楼离艺术馆不近。陆萧牙的眼睛注视着一组肝脏标本,思绪乱飞,她几乎从来不会观察学习对象的时候分心。他应当是在等人。陆萧牙无法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他在等谁?
两个各怀心思的年轻人缓步行走在一片漆黑的展览馆,在人体器官的簇拥之中约会,听上去就像什么黑色幽默。他们举着提灯走过干瘪的人体,走过灰白的脏器,如同穿行在怪诞诡异的丛林,注视那些标本就像在注视自己——赤裸的、干净的、纯粹的,这就是人,这是他们,这是我们。
他们伫立在空荡漆黑的展馆中,两道身影之间横着一盏提灯,他们安静地注视着一个在福尔马林中泡得发白的心脏,看它裸露着神经和血管,不再跳动的心脏连血色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静默地漂浮着。
它曾经属于谁?
它曾经是如何热烈又鲜活地跳动?
在光明的孤岛之中,他们听见自己的心跳,于是在一种共同的幻觉之中,那颗已经了无生机的心也鼓动着血管,轻轻地挣动了一下。
一些疑问呼之欲出,一种冲动正在挣破牢笼,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同时张开嘴。
“咔”的一声,灯亮了。
顾瑜:“……”
陆萧牙:“……”
重新被光明眷顾的他们看到了彼此的眼睛,安静持续了片刻,顾瑜猛地眨眼:“你先说。”
陆萧牙看着他:“不,你先说。”
顾瑜:“……好吧。”他空着的手摸了摸鼻子,但没有移开目光:“这周六你有时间吗?”
陆萧牙沉默须臾,突然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陆萧牙:“我准备去艺术馆。”
作者:轻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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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入夏的一个周末午后,我和女友坐在餐桌对边,各抱着半只西瓜啃。
我挖起一勺晶莹粉嫩的瓜瓤,送进嘴里,咔嚓咔嚓。眼睛对着手机屏幕,微信群不断刷出新的消息。
“下周末去爬山怎么样?”群内一位公司同事提议。
现在天气不算太热,下个月这座城市恐怕就会进入高温模式。我对野外时常抱有好感,对单纯快乐的向往立刻被勾引起来,于是抬起头,打算询问女友要不要同行。
她没有抬头,也许是没有觉察我的目光,也许是单纯不想抬头。我突然记起来,昨夜她说下周末要回老家一趟。
再问一次的话,大概又要被女友责备了吧?“不认真听我讲话,听了也不向心里去,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啊?”我回忆起类似的画面,夸张地皱眉,同时将女友回家、个人自由的情况发送到群里。
“你女朋友今年还回来吗?”同事开起玩笑。
我看到这话,本是句浮夸的笑话,我的背后却感到一阵如针刺的寒冷。千万不要被女友看见,我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她仍全神灌注于西瓜与手机上播放的综艺节目,咔嚓咔嚓。
如果被她看见会怎样?我低着头回想,又挖了一勺西瓜。之前一次聚餐,得知我的女友会一同前往,同事在群里发表了很惋惜的、类似于“XX不再是我们的啦”的言论,刚好被女友看见。女友的语气很不妙,生硬地问我“他是什么意思?”
就是开玩笑的意思,开玩笑,就是讲笑话,我这样解释。她说,她感到不舒服。
如果这一次又被她看见了呢?假如,女友现在就站在一边,我手机屏幕上的每个字都瞧得清清楚楚呢?
这简直就像是在绑匪面前偷偷报警,却开了免提一样。对面传来的每个字组成了我的遗言。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却没有停止这种想法,而是任由幻想依凭我的印象发展。
那么当我预感到要糟,打算关掉微信,女友会态度强硬地一把夺走我的手机。会这样吗?肯定会的,我设想着。现在与警察直接通话的是绑匪了。
她又盯着看了半分钟,手指时不时在屏幕上划上划下,表情严肃,类似的表情我在那些孩子闯祸的母亲脸上见到过。我又挖了一勺西瓜送进嘴巴。
她按住录音键,在我的微信群里,顶着我的社交帐号,用语音功能发布最后通牒。通牒内容每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一个字也没能被我的大脑留住。我的大脑似乎罢工了,脑细胞像一群逃兵,乱哄哄地抛弃阵线离去,留下满地狼藉。我承认我被她吓到了,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我朝夕相处的人,而是一名陌生而严厉的人,一块钢铁,一组足可致人死地的程序。
我第一个有效反应会是什么?“你别……”我大概会说出这样半句意义不明的话。
“我别什么?”她瞪着眼睛反问。
她究竟为什么会生气?是因为察觉了某些我没能察觉的东西吗?也就是说,同事的话中带有令她感到冒犯的潜台词和情感倾向?我承认我有时候不那么敏锐,但作为同事,我相信我对那位的了解比女友对那位的了解更多,我理解的意思应该更接近同事台词的原意。如果是这样,女友的指控似乎过于武断了。
那么是否可能是出于个体特殊性的反感?就像有些人厌恶椰子的味道,有些人尝到羊肉便会干呕。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样的人群存在,而且反感的对象各不相同。就像如今社会逐渐接受部分人群不能食用羊肉的概念。反感羊肉者形成了一定规模,将这种概念固化在群体印象中。聚餐时,若是有人考虑周全,的确可能逐个确认是否接受羊肉。可若有一个人对“电源”或“瓶装矿泉水”反感,大众非但难以认可,认为是他矫揉造作,而且也无从预防,没有人想得到这人会反感随处可见的“电源”或者“瓶装矿泉水”。这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明确告知周围所有人,自己对“电源”过敏。他附近的人若是细心,之后便不会再拿“电源”给他看。
我从对臆想场景的恐惧中逐渐恢复过来,拍拍自己的脸,才发现嘴巴里满是西瓜瓤。我艰难地蠕动口腔和舌头,腾挪牙齿,看着桌对面的女朋友。她一次只塞一小口,嚼起来很轻松。
作者:小明
评论mode:随意
……于是我入职“狮鹫”,一家主打持枪仿生人的私人军事承包商,很快副官和军需官都配备齐全:金发的少女,身体矮短,不比一张办公桌高多少,比起出厂时的性别设置,更像战时街上腾跃卖报的少年,每天仅得微薄的薪水,用来买烟或是和伙伴相聚。每个像我这样的菜鸟都会在模拟战役里拾获使用手枪的仿生人(某种程度上称为战俘更为恰当),狮鹫没有生产军用仿生人的权限,民用款也仅仅占据零星的几条流水线,型号通用的另一重意思也就是物资匮乏。我和我的副官站在拨给每一名新晋指挥官的大概车库那么大的后方指挥部,和仿生人相比,这里唯一会被发薪水的橙发女人显得肢体圆润、柔美,为我一项项介绍全息地图和其他指挥功能时始终抱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指挥官,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
“格琳小姐,名字在我的人事资料上写着。”
“据我所知,很多人在简历上造假。毕竟世道艰难。”她说,视线埋在翻开的夹子里,与我搭话,幸而她飞快地念出被我记录在系统里的姓名,“雷纳德(Reynard)先生?奈特(Knight)指挥官?”
“雷就可以了。”
相信我的表情足以让她确信。又或者作为人类,她早失去一次一次试探的兴趣。在我点过头之后她便匆忙离场,留下我和全息模拟地图面面相觑。
我清了清嗓子:“副官。建造区域在哪里?”
理论上说我需要在短时间内拉起几支小队维护几大战区的边界,甚至去捡垃圾也行,狮鹫的铭牌就是打扫战场的准许证。但现在是深夜,裂隙中的基地黑沉沉,确保没有清醒的夜猫子人形游荡之后,我躲进了修理槽中。
匣舱门彻底锁闭之后,灯光会从内亮起来,首先检测视觉功能是否离线。破损后仿生人所体验的就像一个浓缩了所有急救措施的集装箱,细小的毛刷从皮肤上滑过,激光从三个方向旋转着溶融伤口,给替换的新件打蜡,眼罩的位置过低,我得扯着它一直捂在脸上,以防强光将镜头烧毁。目前麾下仅有几个年轻女孩,将经过许多改装而变得僵硬的身体塞进这不到1.8m的空间中仍然艰难,但谁叫这是我目前想到用来修复自己的唯一方式呢?
无论用百分之多少的内存来创建伪装装置,这具躯壳的底层逻辑仍是警用的,因此我能看到红色标识和绿条,前者标识着全视野内需要警戒的潜在危险性,后者逐渐填满空隙,而后隐去,代表我近一个月内生存无虞。补充电池液体的管道从小腹上拔出,罐底有一层沉渣,狮鹫的货正如仿生人口口相传,还算纯正。
核污染在头十年耗尽了五大洲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仿生人则一跃成为污染区位居前列的替代品。指挥官么,通常只用坐在车库里舒适地判断局面,为麾下的仿生人小队贡献战或逃的本能。一开始队伍人手紧俏,我还穿过厚重的防护服,抵抗本不会对核心造成危害的离子束与辐射尘。无论指挥官这职业的待遇如何,狮鹫的“员工”们,民用、扩展组件、可持枪,听起来简直和最初的仿生人没什么区别。
“指挥官,你来到狮鹫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制服挺括的黑发女人拆开一袋压缩干粮的包装。她是我们的联络员,格琳的老朋友。当天中午战场态势复杂,格琳为我们取回午饭,尴尬的是指挥室只有两把椅子。她怔了一下,推辞的速度没赶上让出位置的我。现在我扭头看向问话人,同时计算四个可选回答的危险系数。任何表现都会造成认知的远期波动,一旦有人察觉到我除指挥官外的那个(真实)身份;但我希望这和他们无关。毕竟我可以把仿生人送上前线,然后任由他们去死。
但她不成。
“在内地……算是当过几天警察。”我说。
格琳把眼睛瞪大了,惊讶的微表情;我默默记下细节:“指挥官,你出身内环带?”
“简历上都写着。”我咀嚼出几个字。
“那怎么会来狮鹫这种偏僻的——”
“我喜欢机器女人。”这次的危险程度相当险恶,我迅速回答。众人神色各异。第一梯队队长独眼儿噗嗤笑了:“哈哈,我就说,他哪里像个工作狂啊!”
并把模拟战斗报告摔到桌上道:“指挥官,谢谢你没有对我妹妹下手。”
独眼儿是个爱拆装自己的家伙。经历了四场合战之后,我所有的战役积分刚好够换着她。就民用的水准来说,她是一台罕见的狂战士。拥有一段独特的嗜酒代码,还得是高浓度的杰克丹尼,养得起她的指挥官起码要月结工资对半开。独眼的左边眼睛被黑箱模块严密罩住,下巴勒着一副骷髅口罩,除此之外表情灵活性格豪放,时常口出惊人之语致使人类的两位出现了漫长的沉默。门边上,独眼的三名妹妹,狮鹫的精锐队员也是一片文雅的死寂。独眼对此丝毫不觉,扫了扫盘子,说:“我很满意,继续保持,指挥官。”
尽管仿生人军队在我身边说笑、与我擦身而过,同样是他们留在战场上的残肢成为一种随处可见的补丁。从人造皮肤的开裂到贯穿伤,四肢及头部炸毁,甚至失去闪存核心,只能重新出厂……血液根据型号分成新旧多种颜色,在光线照射下极易变质成为沉淀的铁锈。多数仿生人青睐压力血袋,能在连接成功后将全部人造电池液一瞬间打入干瘪的线路,迅速补回战斗力,唯一的缺点是它只与很少的型号接口兼容。
战区笼罩着迷雾,常规分成探路者与后继火力两种队伍,而在夜间,穿透辐射尘的照明灯也能致盲胆敢参与其中的人类。深夜,黑暗笼罩车库,我缩在电脑前,凝视荧幕上浓缩成点与线的战斗。时间向前推,越过我入职的日期,时间悄无声息地反向解链,封存的档案上标志着残缺的蝴蝶翅膀。光标点击,放大。短发的背影,看不清脸,完备着女学生的瘦弱,脚下躺着一具赤裸的仿生人机体。抓着小臂拖行在雨里。某段无人经过的小路,有人违章倾倒垃圾,再过数十分钟,垃圾竟已经悄悄跑走。袖章是某位仿生人杀手过去数年间的标志;我甚至能够调出独眼在编入狮鹫,成为小队队长之前的历史。相比其他量产型号来说,独眼的战斗日志完美无缺,她没有任何理由或借口这样做。狮鹫的数据库中或许藏匿着数千万个理由或借口,单凭我无法将他们在短时间一一对应。
狮鹫的数据库链接着全世界大多数仿生人的监狱及坟墓。
“模拟战结束了,指挥官。”
有个声音在门边上。
半分钟后灯光洒下,矮个子一脸错愕地松开她的膝盖;她身后闪动着“任务结束”的显示器在重新合上的门前勾勒出一副夤夜暗杀的填色卡。时间足够我把图像切到监视器上。
“咳咳——有什么事吗?”我被压在地板上的脸不再扁平,后腰也逐渐放松。挣扎途中连忙发问。
“哦!对不起指挥官,指挥官对不起,模拟战刚结束,我还以为你没在,是别人溜进来了!”矮个子把我搀起来,有些胆怯地重复。我们毕竟不熟,未交谈过,空气里好像弥漫着硝烟味。空气里确实有硝烟味,尽管我的配枪还没来得及被打开保险。
我想了想:“你是来拿这个?”将一盒绷带取在手里,摇了摇,确保还有存货之后放进她仍有些颤抖的双手。
“其他人都还在修理室。”矮个子无精打采地说,模拟战斗耗尽了她关节附着的机油,行止时嘎嘎作响。她盯着手里的绷带条(仿生人专用)看个没完,轻易就能从这么一团未散尽的硝烟当中嗅出结论,我主动出击:“这次模拟战役,你们作为一个整体,配合得很出色。”
“……指挥官这么认为吗?”
矮个子肩膀向下垮塌的幅度停止了。
“当然了。”
“指挥官,我给你贴一下吧。”她说。锐利的双眼此时又自上而下扫向我的脸——仿生人在狮鹫基地内不允许持枪,至少进入指挥部时,面对非危险/陌生对象,面对人类,仿生人的火力模块会被自动上锁。只有可能是错误报警。心率、血压、后备计划。当然还有意愿。如果她在暗示任何伤害性的可能,我们之间本不该有任何沟通。我仍需要主动解除报警。过时的职业路线在眼底作响,红色警示框将矮个子的脸框进去,斜着扣上“可疑”的标签,同样的红框也在独眼和零星的其他仿生人身上体现;作为安全离线的,恐怕是目前唯一能够开机的警用型仿生人,这份即时生成的报告已经无法上传到任何数据库中。
我从她手里抽回举着的绷带贴,小心没有碰到她任何一块皮肤,装作仔细检查:“人也能用吗?”
“是啊!”她猛点头。那双利眼又趁着机会羞涩地缩了回去。
“指挥官,你知道……像我们,也有从后勤换到外勤的……我的型号可能不适合上战场。嗯……这话队长一直不让我对其他人说,哈哈……”
“等价交换吧。”我说,“是狮鹫的人事把你派到了这里,证明你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
“不……我更不希望是这样,指挥官。”
我的表情一定是呈现了太过逼真的不解,她又解释道,“我是做人类临终之前的修理工作的。”
“仿生人无法攻击人类。不过成群的就不一定了;之前那场军变,在发生之前也有迹可循。”内环区认识的挡箭牌挤眉弄眼,仿佛通过谈话能够吸取其他人的稳定。这是不可能的,人类之间不能单凭触摸就能够得到所有讯息,我躲避他曲起的肘关节,追问他军变是怎么回事,逼迫他回答究竟为什么痛恨仿生人却要为其维护。他厌烦地说:“反正我要所有经手的低等货都投进火炉里烧掉!用在这些东西身上的技术,哪一条是叫他们用来打仗?”
在战场上,同样需要熟练组合仿生人的仿生人,为同伴安装能源,装卸破损的组件,甚至替他们按下关机。就在抱着模拟战斗的小队所需物资,向他们宿舍走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你曾经负责过军用型号的组装吗?”
矮个子向我摇摇头。
仿生学的副产品。纯正军用,体现军方与个人迥异的概念武器,那些坚硬的外骨骼,多足、多肢、面部平滑,甚至省去头颅,无需任何除火力改装之外的模块配置,因而在战场上可以无限制开火直到弹药和电量都耗尽。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当所谓的模块被制造并安装时,它发挥的通常是和名称完全相反的功能。
狮鹫的中坚力量由无数民用仿生人组成。住在车库里,每天玩单机游戏似的延续生存日期,半年期满时所发生的小插曲我仍记得十分清楚。那天独眼就像每一天那样率队逡巡战场迟迟不归,格琳放下电话听筒,她口齿清楚、声音甜美,夕阳(假的)透过车库的玻璃窗(假的)照射在她脸上,她的表情写满了四个大字:如虎添翼。
“雇佣兵?”我问。
她用平时穿打包带的那种利落朝我叹气道:“准确叫法是‘特勤小队’,同一句话你今天都问了三遍了,指挥官。”
难以理解的概念在进程里滞留。我望着对面:“你的意思是他们并非狮鹫的型号,只和狮鹫有金钱关系。”
“我们不都是吗。当然,还有你的队员们……”她叹息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拥有他们。狮鹫拥有。”
格琳清点所有的东西是否需要补充,“是的,狮鹫拥有她们的专利。”
“所以,你说的特勤小队。她们不需要指挥就能够自行战斗吗?”
“怎么会不需要?”她反问道,“她们不正在与您汇合的路上?”
我无言目送她快步离去。
仿生人在狮鹫是有工资的——固然使用的钱币和人类有所相异,能够购买的也很受限于前线运输的强弱。雇佣兵则游走于各个分区之间,视这些实际存在的限制为无物。仿生人是否正根据杀死的同类的数量而升级?
直升机机舱门开启,陌生的蓝发仿生人在靠后的位置抱臂冷笑,而格琳扬声叫我的头衔:指挥官,来认识一下。于是我上前去,和特勤小队的话事人握手。那是一名全副武装的女性仿生人,灰褐色长发,横贯眼皮的疤,裸露人造皮肤内部的结构。我忽然想到矮个子送我的,浅蓝色,几乎不会使伤痕增厚的敷贴;疤脸冲我微笑。
“这个啊,”她指着自己的眼,“是我的勋章哦。”
所有选项都关闭了。我决定不再过问。
临行前夜撞见一出官司:独眼被小丑撕咬(蓝发仿生人眼睛下面用颜料画着两颗泪珠,并且表情从未讨好过任何人)。意识到有人在场时,独眼奋力把小丑推开,换我夹在两对互相瞪出火的仿生眼睛中间,成为毫不称职的一贴绝缘胶皮。
于是转身向加班走去:“我还有些没完成的事……”
“没有人想被你看着做,指挥官。”小丑擦了擦嘴,喊住我,脸上是熟悉甚至怀念的表情——符合典型仿生人对人类的厌恶。但她的眼中并无多少对生的渴望,我转而注视她的表情,试图找到安全性的证据。绿色,绿色,还是绿色。很快结论得出,她完全不符合应该终结的对象。
“量产型?”我说。同出一条线路的量产型有几率绕过检测。
“只有机体是。”小丑高傲离场。
我拍拍独眼的肩膀:“你们认识?”
“算是吧……现在看来什么都没有了!”独眼抓着头发,很没有办法地蹲在地上。
好在第一代仿生人就能够进食人类的食物,连摄取热量的比例都被设计得近似人类。相比之下,后续出厂的民用仿生人被强化了无害性,以及非人类的特征异常——例如完美的左右对称。毕竟最符合人类心理预期的那批仿生人曾在革命中藏匿并引爆了核武器,而作为人类社会宣称中最好的工具和补救,警用型仿生人未能及时阻止寒冬降临到所有人类与仿生人头上。十多年前,辐射尘铺满城镇的角落时,为每一位警用型配备的人类搭档也在其中逐渐沉默。
“你不会有事的。”说谎是我能够做到的渎职的极限,十年前,没有让仿生人的语言更富感情的软件可供下载。我听到破损硬盘吱嘎作响,回忆留下来,留在一块无法处理的硬盘分区。
需要我保护的人类已经失去了百分之七十的体液。找到他时,他坐在曾经被称为“家”的掩体后方,再无可能依靠双腿移动。我能够稳定开机的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他垂着头说:“RK9,你是被你的程序要求这么说,是吗?”
“如果没有人类的命令,我将无法前进。”
他低声说:“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别管我了。指挥……你不用人指挥逃生,对吧?”
“错误,仿生人没有生命。”
“滚一边去!”
得到了夹杂着咳嗽声的怒喝。显然,我的笑话没能达成任何安慰效果。
“这很艰难。”我承认道。
我蹲下来,在镜头已经被强射线流毁损的情况下,仍然坚持看清他的脸。
“听着,孩子。活着就没什么容易能做到的事。”
我抬起头,对着狮鹫基地的镜子,看见RK/警用型仿生人/头像框呈现需要抹除的红色。
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严密处理残渣。基地之内,一半空间堆满了压缩干粮,循环水灌到了最大水位以上,在空调风和冷凝管线中晃晃悠悠地浮动。
透过金色流动的酒液,我看到一颗金褐色的眼睛,“大部分情况下,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和基地里其他仿生人。”
“指挥官,你指什么?”
“情绪化。更不稳定。更像人。”
“哦……这事啊。”独眼用她那独眼看了我一眼,“可我不是人,对不对?”
秘密交换到此就可以停止了。我谨慎地伸出两个指节,圈成环,弹弹她递过来的杯子。
“它被叫做车库,是有原因的,指挥官。”独眼站在基地扩展开来的外台上,风把她的大辫子往一边刮。我们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注视彼此。
“目的地是哪里?”
我们要对付的仍然是仿生人军队,而且更加自行其是。
“敌人携带电子病毒。不要被他们入侵。”
有人举手提问:“什么样的病毒?”
疤脸一直望着外面,此时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感染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事啦,敢死队员们。只要在打光最后一个人之前,能够不彻底输给对面,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我会尽力让所有人回去。”
我说。
被打断的疤脸报以嘲讽的冷笑声。
所以我们身处一场仿生人的僵尸病毒风暴之中。单人基地是可移动的,几十甚至上百辆相似的移动堡垒正在向东开拔,赶向真正的,或者最终的,战斗地点。军需官的来电在基地联络线路上响彻,我按下接听键:“你好,格琳。”
END
*仿生人装人的故事
作者:栗头
评论:随意
她推着箱子走到站台上,看着火车缓缓停下。清晨并不耀眼的阳光洒了一点在一节节车厢上,映着后方刚开始亮的天空和仍能看见一点的星星。
绿皮火车,很久远的词。站台和火车间不大的缝隙里有一大块铁皮,乘务员用脚严严实实踩好,和同事一边聊着天一边拿着机器刷着上车人的身份证。
她递上身份证,确认信息后轻轻说了一句谢谢。她以为对方会听不见,可她下一秒看见乘务员漏齿而笑“不客气。”她不敢对上眼,只是微微低了头,走进车厢。
说是绿皮火车已经并不确切,因为已经不是这个词所代表的时代意义了。速度快了不少,还有空调。虽然说空调不存在的车似乎是更不常见的事物。
从小城去往别的城市并不方便,更别提是从北端走到南端。她在浏览机票和高铁票的时候去,意外看到了火车的选项。她下意识选了一程要在火车上呆满25小时,中转一次的选项。
这程去的是洱海。幼儿园时她第一次和母亲坐飞机到洱海,然后在云南一路坐绿皮火车四处游玩。她儿时的印象是湿漉漉的雨林和领着她四处看海去各类自然区看树的妈妈。
母亲在前两年因病去世。悲伤总是有时效的,提到母亲时也有淡淡的忧伤,不过仅此而已。
母亲生前是工作狂,不那么喜爱出远门,更不喜欢出门规划。所以她甚少和母亲一并旅游,大部分只是自己独行。
她轻轻地拉着行李走在过道上,走两步停一下,不甚熟练地找着自己的床铺。
来的时候对面床铺已经有一位女生坐在床上。听到响声抬起了头,两人意外对视了一眼,隔着口罩都腼腆地笑了一下。对面姑娘眉眼弯弯,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玩起了手机。
她的床铺是卧铺第二层,不好不坏。不像下层那么方便又不像上层那样几乎无法在醒着的时候长期躺着。
她把包放在床上,踮着脚艰难地把行李箱塞进架子上。架子上已经有一个贴满凯蒂猫的粉色箱子,有些夸张但并不过分,一看就是另一位姑娘的。相比之下,她只是一个朴素的青绿色箱子。除了很久之前坐飞机贴在箱子上的姓名牌以外没有任何装饰。没有揭下贴纸也是因为可以作为一个找到自己箱子的小小标识。
所谓的包也是一个淡黄色的帆布袋,除了一点插画外并无其他装饰。她曾想把几枚徽章钉在上面作为一点点装饰,但后来担心自己弄掉以后就不了了之。
虽然不是贵重物品也非具有特定含义的物品。但是她不喜欢弄丢自己的任何东西。
陆陆续续有人抵达,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外面车厢的窗边坐下。中转站在南京,她需要和五位陌生人共度一夜。
她把和母亲的合照夹在不透明的手机壳中。母亲生前没有这样的愿望,但她还是想带着母亲一起,去唤醒或者是更新自己的回忆。
车开了。
路边的风景其实并不好,大部分是一些遗弃的工厂或者是村庄。正值夏天,路上的植被大多葱葱绿绿,慢慢地出现又慢慢离开。
她插着耳机听歌,大部分人还在车厢里躺着或者坐着。她斜斜倚靠在窗边。越走太阳里她越远,直到天开始变阴。差点雨水,她没来由地想到。
中午头的火车开始热闹一点,火车上卖一些简单的盒饭,不过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方便面,她提前买了两桶放在包里。去接水回来后发现小桌子的对面已经坐了人。是她的上铺,一位穿着休闲运动服的大叔,也是和她共享这片空间的人。
大叔的面已经泡好了,看着手机吸溜溜地吃着面。她不经意瞥了一眼,好像是番茄鸡蛋面。她小心地把自己面放在桌子上,返回床铺取了一本书压住泡面桶,也低下头看起了手机。
对面有人坐着实在是让她感觉有些别扭,但是这就是这里的环境。没办法避免,只能接纳。
还好大叔吃得很快,她等大叔离开后才揭开面封,小心地用叉子叉起,吹一口气晾凉后再吃。
是万年不变的红烧牛肉面,再加一根香肠。从小吃到大,哪怕有再好吃的面,吃腻以后的选择还是这款。
她不可控地向过去妥协。甚至是用未来向自己的记忆里填补缺失的部分。时间会美化回忆,她知道,并仍然执拗地这么做。不可控,也不想控制。
人不能沉溺在过去,她的朋友对她说。
我在过着新生活,只不过我的过去填满了除了我的新生活以外的所有空隙。
她如此回答道。
END
作者:阿千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我呆坐在教室里看着课表有些恍惚。
下一节课,是历史课。
班上一如既往吵吵闹闹的,那个安迪大约今天心情不错,也没有为难我,只是吵闹着又说起他父亲又获得了什么什么勋章,然后得到了一堆捧臭脚的夸赞。
我忍不住一直盯着门口。直到一双锃亮的皮鞋跨进了门槛。接着是充满朝气又严厉的声音:“上课了,请回到座位上。”
绿野老师很受欢迎,他能言善道头脑清晰,还见多识广——他去过邻国游历,总能说出些邻国有趣的奇闻异事,谁都喜欢上他的历史课。我曾经也很喜欢他,我甚至是历史课代表,和他关系还算亲近。
但是此时此刻,坐在又硬又冷的板凳上,看着他的笑容,我只会回想起昨天他用枪抵着我脑门时候那冰冷的眼睛。
看到他走进教室的时候我有点恍惚,我一时间不知道昨晚的一切是真是假,不然他为什么还敢来上课?他难道不怕我把他告发到督察员那边去吗?他的手里可是有枪!我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革命党的身份绝对已经坐实了!
一想到那黑洞洞的枪口,整堂课我都坐立不安,我趴在桌子上想要糊弄过去,但是他却关怀地点名问我需不需要去校医处,我仿佛感到他那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看着我。我只好又硬着头皮听课,每次他的眼睛扫过我,我的背上就一阵控制不住的战栗。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我只要此刻、大声喊出来,我应该立刻大喊起来的,只要我大喊“绿野实是革命党”,全班都会帮我把他抓起来,学校的督察员也很快就会赶到,在革命党的事情上面,所有人都是宁可信其有的。所有人都痛恨革命党。但是我现在被他看着,一动都动不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我以为终于解脱,又听他说:“课代表请来我的办公室拿作业。”同窗们哀嚎一片。我也哀嚎起来,他是革命党!他还有枪!虽然他昨天最后没有杀我,难保今天不是来杀人灭口的!我不能和他独处!
我的身体僵硬着动不了,他便再喊了我的名字。这下全班的目光都刷得聚集在我身上,我只好被他们的目光一步一步地推向死地。但是我大概是吓傻了,身体僵硬着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班里那个高大的安迪已经在笑我了:“哈哈哈书呆子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就像我家傻狗一样。快去帮绿野老师拿东西,傻狗!”班里一下子哄笑起来,“傻狗傻狗”地喊了起来。
“安迪同学,我有说过,不允许对同学恶语相向。不然你和我今天讲的露维希人有什么区别呢?”
班级里被他说得安静了下来,安迪嘟嘟囔囔地甚至对我道歉。
这让我慢慢平静了下来。我在班中总是格格不入的,班级里的人不是谈着毕业了要去参军,就是炫耀自己的肌肉,所有人都像是一腔热血的蠢货。我喜欢看书,总是待在屋子里,总是被他们瞧不上。这群人过剩的精力除了用来欺负同窗以外还会什么?
只有绿野老师,他会说:“你读过《海上棋师》?上次你的作业也提到了吉知,你看过很多书。”他选择了我作为历史是课代表。我一下子回想起了他的好,也许那都是他的表演。但是我想也足够了。比起活在这群人中间,就算是假的我也想选择绿野老师。
冷静下来之后,我渐渐找回了理智。他昨天没有杀我,今天就更不会在学校动手,仔细想想就知道我肯定是安全的。
我们一路无言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稀松平常地拿来批改完的作业和新的作业,还特意抽出了我上次的论文,夸我描写细腻,论证严谨,末了却话风一转:“你这么写可能会被督察员谈话,也许你该好好想想怎么藏一下。人有时候为了更加重要的目的,是需要选择隐忍的。”
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这种话,他一向很鼓励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今天突然这么说,让我忍不住去反驳:“连话都不敢说,苟活着有什么用呢?”我知道我写的全是些反对为荣耀而战的丧气东西,是家族的耻辱。我小时候给家里人读过我的作文。我写了一个因为战争流离失所的故事,我写得很用心,我忍不住想问,人为什么要斗争呢?我以为他们会夸赞我的清醒和理智,但是他们听完了惊慌失措又愤怒,父亲的马鞭在我身上留下了很多痕迹。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不喜欢,我还是想说、想做。
他倒是微微笑了:“你说的很对。只是那样实在太遗憾了,你还年轻。至少先看完想看的书再孤注一掷吧。”他从书柜里搬出了很多书,很多都是外文书,我甚至都看不懂,“其实叫你来是想把这些送给你。我留着也没有用了。”
我原本还在想着父亲的事情、自己的事情,书本砸在地上厚重的声音一下子让我清醒过来。
原来他是来告别的。我想起昨晚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原来是他和他的同伴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了。
一下子,我有很多话想问,他们的隐忍是值得的吗?为了“更重要的目的”就必须“杀人”吗?他所谓的“更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呢?但是这些恐怕都得不到答案。
还有一个他也许能回答的问题。
“这些书你都看完了吗?”
“嗯,我觉得也许你会喜欢这些书。如果你有兴趣我还留了一些笔记。但是我想,你还是自己看的好,不要被我的想法影响了。”
他帮我把书和笔记全收拾起来,为了方便我拿取,紧紧地扎了两捆。
我抱着作业和书本向他鞠了躬。
“绿野老师,再见。”
绿野实的名字很快就传开了,他因为刺杀行动被捕,绿野实是个假名,报纸上很快公布了他的真名和过去。他被捕时候的照片中,他和我所熟悉的绿野实很不一样,他横眉怒目,似乎在呼喊着什么。
名字也是不一样的名字,模样也不是我熟悉的模样,但是我却觉得和他更接近了一点。
作者:月溪明
Tag:笑语
刀强从小就知道,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所有人都会让着他。
家里的饭菜,荤菜总是摆在他前面,盛饭第一个给他盛,鸡腿什么的妈妈也会夹到他的碗里,难得吃上一回的荤菜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而饭桌对面的姐姐面前永远只有青菜。家里的家务他也不用负责,妈妈会全部包干,就连学校大扫除的任务,妈妈也会替他完成。
姐姐获得了竞赛第一名,得到了一块金灿灿的奖牌,刀强本来对奖牌不感兴趣,但是看着姐姐开心的样子,就表达出对奖牌的兴趣,于是妈妈就让姐姐给他,姐姐不舍得,紧紧抓着奖牌大哭,妈妈把姐姐打了一顿,从她手里抢走奖牌给刀强。看着妹妹脸上不再露出让他厌恶的笑容,他心里畅快极了。
但是他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过了兴头就看不上这块只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奖牌,正好邻居家的小孩子想要,刀强就用奖牌跟小孩换了一袋糖果,他把糖果藏起来,不让妈妈和姐姐知道,而是自己一个人偷偷吃。
刀强在学校里成绩不好,他听不懂老师上课讲的内容,什么细胞,什么运动,什么唯物主义唯心主义,也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学了能赚更多的钱吗?
上课的生活简直是一种枯燥的折磨,刀强只能靠跟狐朋狗友讲讲话、打打牌来打发时间,这样的日子真难熬,不过幸好,班上大部分人也是一样的感觉,所以刀强可以和其他同学一起暗度陈仓地开小差,甚至有时公然翘课。
刀强体格健壮,拳头大,所以在学校前呼后拥,很多男生都以他为中心簇拥他,他也很讲义气,打架总是冲在最前面,揍起人来毫不留情,就此闯出一片名声。
某天,班上忽然转来了一个新同学,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应该成绩很好,上课很认真地记笔记,背笔直挺着,别人上课跟她讲话她也不理,跟班上的氛围格格不入。刀强感觉很新奇,想让她做他的女朋友。
女生对此并不感兴趣,三番五次地坚定拒绝刀强的要求。刀强很恼火,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在跟狐朋狗友商量过之后,刀强让自己的小弟散播很多谣言,比如女生的父亲是个赌鬼,为了钱让女儿出去卖;比如女生的母亲把女生的裸照到处发,以此招揽更多的客人。他们还找人从网上下载了某些裸体照片,把女生的脸P上去后制成传单,在学校和村子上肆意发送。
女生的状态因为这些手段出现了明显的下滑,不少人对女生倾吐污言秽语,让她不堪忍受。看着女生一日不如一日,刀强心里涌现出报复成功的成就感。
终于,女生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被白布覆盖的样子是他对女生最后的印象。刀强对女生做的事被调查清楚了,但是班主任和校长跟他谈话之后,这事便就此结果,刀强并未遭受什么严重后果。他回归了之前的生活。
理所应当的,刀强没考上高中,妈妈本来想花钱把他送进去,但是刀强不愿意,他宁愿用这笔钱买游戏机和游戏卡带。
刀强离开学校后,姐姐自然也没法继续读下去,按照妈妈的意思就是,女生读那么多书干嘛,迟早都要嫁人的,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养弟弟。姐姐的班主任上门给妈妈做思想工作,说如果是因为缺钱交不起学费,那他可以帮姐姐申请助学贷款,姐姐学习成绩好,多参加比赛也能获得一笔奖金,还有期末学校的奖学金,零零总总也能替家里分担一部分,而且姐姐很有希望能考上中专,中专就能拥有城市户口,毕业包分配工作。
但是妈妈坚决不同意姐姐继续读书,说本来让姐姐上学,是抱着可以帮扶刀强学习成绩的想法,但是现在刀强已经离开学校了,姐姐自然也没那个读书的必要。再说,如果真的让姐姐一直读下去,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不说,还有投入大笔钱进去,班主任说的那些完全。于是,姐姐含着热泪离开学校,在城里的工厂找了份工作。
刀强就此过上了轻松又悠闲的日子,他不用再去学校听那些让他脑袋疼的课,而是可以整天在家打游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时心情好,他也会在曾经的小弟们的请求下,帮他们撑撑场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刀强在某一天无意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己并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而是妈妈从别人那里买到的,也就是说,他是被人拐卖的,而听说那时的他,身上穿的衣服相当不错。他去质问妈妈,妈妈原本支支吾吾不肯说,在刀强的再三逼问下才承认。
妈妈说当时人贩子手上有好几个小孩,男孩女孩都有,而刀强是里面长得最俊的那个,她一眼就看上了刀强。当然人贩子也不傻,像刀强这种模样俊俏又衣着不普通的小孩,很多人都愿意买下来,所以当初为了能顺利抢到刀强,家里出了好大一笔钱,爸爸甚至为了在短时间内赚到更多的钱同时在好几个工地上工作,结果因为过度疲劳,一不小心卷进了机器里,人直接没了,为此工地还赔了一大笔钱。不过也多亏有那一笔赔偿金,妈妈才能抢先买下刀强。
刀强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小时候问妈妈爸爸去哪里了的时候,妈妈总是说老刀家日后的传宗接代就靠自己了。
但是刀强很生气,他把妈妈打了一顿,骂她为什么要让他离开城市,离开富裕的家庭,过上这样不能天天吃肉吃糖、没有数不尽的游戏卡带玩、连彩电都买不起的贫困日子。
妈妈抱着刀强擦着眼泪低声下气地说,她会尽力给刀强最好的生活,刀强只要传宗接代就行了。
妈妈转头打电话骂姐姐,都去了城里打工,为什么每个月才给家里打那么一点钱?姐姐说自己也要生活,城里的生活成本比农村更高,还要交房租。妈妈才不管这些,破口大骂姐姐败家浪费,让姐姐快点打钱过来,刀强要买新的游戏卡带,要买汽水喝。
刀强勉强捏着鼻子过下去接下来的生活,但是一有不合心意的事,他就会大发雷霆地对妈妈拳打脚踢,然后旧事重提。
他逐渐长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妈妈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给刀强物色媳妇人选,但是总觉得村子里的姑娘配不上刀强,不是长的不好看就是身材不够好,或者是家里钱太少之类的。妈妈让城里的姐姐也给刀强物色物色,可城里的姑娘一听刀强家里的条件,都纷纷拒绝。气得妈妈大骂城里的人太现实,狗眼看人低,不明白刀强的好。
随着刀强年龄渐长,妈妈的要求也逐渐放低,但是还是没有结果。村子里的姑娘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像姐姐一样进了城里,再也不愿意回农村了,有时求着求着,好不容易有个姑娘愿意嫁过来,却被刀强嫌弃,理由是这姑娘要求他去找工作,刀强不愿意,这事便吹了。
刀强的年龄越来越大,转眼已经迈入五十岁的门槛,妈妈也成为了步履蹒跚的老人。妈妈赚到的钱越来越少,即使每天坚持出去工作,也难以完全补贴家用。姐姐那边的经济来源也断了,因为她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没办法再给家里打那么多钱,刀强和妈妈曾经找上门去逼姐姐给钱,却被姐姐的丈夫喊人打了出去,从此姐姐与家里断了联系。逼不得已,刀强只好在村上的火锅店找了个工作,心情好点就去那里做做事,每个月也能拿一点钱。
这一年七月,高考成绩出来了,邻居家的女孩高考分数有六百多,可以去大城市读个好大学,女孩全家人都特别高兴。
看着那家人喜气洋洋的样子,刀强心里一下涌起了这几十年的回忆,那个被自己逼到跳楼的女生,与家里断绝联系的姐姐,去城里后就再也不回来的村里的姑娘。凭什么,凭什么她们一个个都看不上自己?她们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自己却只能日复一日重复着贫困的日子。恶胆向边生之下,他趁着女孩父母外出、只有女孩一人在家的机会,将她骗到自己家仓库乱棍打死。
看着女孩在自己手下红白四溅的模样,他感觉这几十年的压抑都畅快地抒发了出来。对啊,这群女的凭什么能过上好日子,这样的日子本来是他该有的。
最后的最后,警察抓住了他,并没有费多大功夫。
(实在不知道怎么结尾了,就这样吧)
(最后可能会有点莫名其妙,但这是我写这篇文的初衷,当时一看见关键词就想到了这个新闻,相当于是为了一碟醋包了顿饺子,饺子的味道还不怎么样_(:3」∠)_)
作者:狐獴
评论:随意
江湖人可以没喝过陇地“一碗楼”里最烈的酒,但不会没听说过“无曲剑”的名号。
有人说他至少已成名三十年,还有人说他只是个弱冠少年,传言纷纷,但有两件事人人笃定。
一、“无曲剑”的美,二、“无曲剑”的正直。
首先,人们通常不会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似乎是用一个一文不值的优点掩盖他的人格的光辉,用赞美来轻贱,但这个形容在“无曲剑”那里是醒目的,更何况他还有第二个优点以衬托他的美。若说一个人正直,江湖人也不会太信,毕竟江湖是血的江湖,是天真愚钝浇灌泼洒出的江湖,是背叛的江湖,但正如人们笃信他的美,人们近乎天真地笃信他的正直。一个人若有了这两样,那他便是神。
项秋生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对这两点也深感认同。
夕阳溅血,京城荒郊半人高的枯草也溅血。
夕阳的血是大盗宏星子溅上的,她与项秋生交手了半柱香的时间,力竭亡于秋风刀下,被窃六年的神通玉现在正静静躺在项秋生怀里。项秋生并未舒展神情,只因此处还不停地溅血。
是雄狮的血,是豺狼的血。
人迹罕至的荒郊,此刻竟聚集了十几个人,错,应该说是十三个人,和一个人。
十三个豺狼虎豹般的白莲教人,一个铁骨铮铮傲然屹立的“无曲剑”郑武曲。
郑武曲的衣袍早已染红,虽是神情傲岸,可显然已撑不了多久。
“今日北镇府司指挥同知郑武曲在此,尔等伏诛”
他的声音已不像往日一般恢弘,但目光仍是睥睨。
换做别人,白莲教众会觉得他可笑,可面前的无曲剑说出这样可笑的话,他们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他们吼出声,扑向已气空力尽的无曲剑。
刀锋过处,秋风横扫,杜鹃声断,命消蒲苇。
郑武曲诧异地垂下剑锋,打起精神整顿衣袍,向项秋生一揖。
“素闻‘一诺无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古道热肠,郑某佩服。”
“你却和传说中的不大一样。”项秋生打量了几眼郑武曲,抄着手和他扯闲篇,“有人说你年龄很大了,我看并不见得,都说你很美,那倒是真的。”
郑武曲的确很美,面相略带阴柔,气质却没那股子忧伤地矫揉造作,躯干线条流畅,筋骨分明,站在荒郊的枯草地里,无损亦刚亦柔的超越性别之美,男性和女性的优点都聚拢在一处,不得不说是造物奇迹。他年龄并不大,看起来可能刚过而立,这样年轻就能享誉江湖盛名,令人艳羡。
“郑某只是食官禄,尽臣职,受国恩的一介武夫而已,”郑武曲并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他,“江湖朋友人抬人,抬举多了就失了真。”
“你这人很有意思,”项秋生哈哈大笑,“不是江湖人?不知道上个月被你杀了的‘血满天’和‘鄱阳鹰’听到这话作何感想?被你缉回的韩王宝藏又该如何评判?”
“郑某只是奉令诛杀滋扰百姓,目无法纪的匪患,断不会因私人恩怨涉入江湖事务。”
“怪不得你这么神秘。”
“‘秋风刀,一诺无生’名头也足够响亮,世人传扬你一诺千金,为了完成诺言死不回顾,也绝不会背叛朋友。”郑武曲把话头引到了项秋生头上。项秋生不置可否,嘿嘿一笑“江湖上的人通常会这样褒扬自己,看你信多少了。”
郑武曲也笑了,笑的风清月朗,那股子官家“端着”的劲也没了,整个人平易近人了起来。
“那我说我也不会背叛朋友的,你相信吗?”郑武曲含笑问他。
项秋生点了点头,“一个人做官往上爬,终究会变成很多人嘴里的恶人,但你却还是所有人口中的君子,你这种人,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能大善,为了相信世上还有好人,世人还没昏聩,我选择相信后者。一个正直的人,不一定不会背叛朋友,但一定不会背叛道义。”
郑武曲松散随意地陪项秋生坐在茅草堆上,解开飞鱼服,慢慢包扎身上的伤口,不远不近地跟他闲聊,他虽不在江湖,但对江湖事了若指掌,谈吐风趣得体,让人很难不爱。
待他包扎完毕整好衣衫,二人便要分别,项秋生思忖一下,从怀中取出一物抛给郑武曲,道,“你是刚杀了人的官,我是刚杀了人的匪,为了无曲剑下能活命,这东西交你了。”
郑武曲接过拿物件一瞧,脸色就变了,像是扔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丢在茅草堆上,起身疾声问道:“你从哪里搞来的这邪尊玉!”
项秋生莫名其妙,这玉是刚从宏星子手里缴下的,宏星子六年前窃走了前朝丞相墓里的宝贝,就属这件最珍奇,郑武曲怎么可能不知道。
郑武曲沉声道:“这宝贝可能确是你说的神通玉,但已然沦为了邪教招引符。你看这玉一面是无生老母,背面是修罗鬼母,正面主生,背面主死,这种双面相,就是我家乡白莲教人信奉的天尊相。”
“邪教玉符,那至于怕成这样?”项秋生疑惑道。
“这不光是邪教玉符的问题,”郑武曲脸色煞白,眼角略微抽动,“是一个传说,传说白莲教天尊斩下恶鬼头颅,挖出碧色鬼眼,雕成招引符,于大劫之时附身其中。天尊降世,必有一生一死,天尊功德圆满之时,必带百万教众横扫世界”
项秋生摇摇头,“神鬼之说不足为信,有可能是前朝人为了保护丞相墓,放出的流言。”
“流言与否,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天尊玉符在这六年里已杀了不少人,只要有人遇到天尊降世,那无生老母所面朝之人能生,修罗鬼母所朝之人会死,没有例外。”
项秋生不言语,看向神通玉。暗淡枯黄的茅草堆上,碧绿的神通玉被暗淡的月光照耀,闪烁着邪恶的绿光。
云过雾遮,所剩无几的月光也消失了,可神通玉却绿得更肆意了赴,仿佛在嘲笑官家人和江湖人的胆魄。
“对不起,你说的这些我很难相信,”项秋生摇摇头,“也许你经常要剿灭白莲教,对这些掌故了解较多,但我不信神不信鬼,玉便是玉,你若不收,我自拿去当了换酒。”
郑武曲看着项秋生拾起神通玉,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你能不能……”他犹豫再三,终于张了嘴,可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瞪大了眼睛。
血!
神通玉不知何时,染上了鲜血,可让郑武曲失声的并不是这个。
夜已深,雾更浓。项秋生拿着神通玉,猛地打了个哆嗦,就看见郑武曲腰间飞鱼服颜色深了一大片,下一瞬间,潇洒优美的公子人便如一滩烂泥一样倒了下去。
项秋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低头一看,他指尖挂着的神通玉,无生老母一面正朝自己,雕绘地栩栩如生的无生老母笑容邪恶,而另一面持杵的修罗鬼母正朝着倒下的郑武曲,杵上还犹然滴着鲜血。
天快要亮了。
“轻歌明月上,山河入高楼,不念故乡远,旧友到西洲……”
留仙花已贵为赤水镇第一楼的留仙楼老板娘,决计不会像五年前那样轻易露脸登台给食客们献唱,可今天来了个有趣的家伙。
说是有趣的家伙,也是晦气的家伙。
那人不甚高大,满身伤痕,脸上也被划掉了一大块肉,可那家伙喝的酒比今天其他所有食客喝的酒加起来都多,都烈,纵使留仙楼迎来送往,赤水镇上也没遇到过这么神奇的人。
更何况他还带了一口棺材。
是的,一口不错的棺材,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梓木,那人把棺材抗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进来叫酒叫肉。留仙花一曲歌毕,满堂喝彩,他却似浑然不觉。留仙花冷哼一声,翩然下台,姿态万千地坐到了那人对面,棺材旁边。
留仙花问:“客人是从哪来,来我们这小镇做什么?”
留仙花问:“客人带着这棺材里,可是葬的有人?”
从没有人会三句话不理留仙花,故而留仙花两句没问出个声响,第三个问题就陡然尖锐了起来。
留仙花问:“客人带的棺材里,可是客官杀的人?”
项秋生木头似的表情终于动了,被削去一块肉,结了厚厚一层黑茧,已经皮肉扭曲脸泛出一丝叫苦笑的东西。他对留仙花轻轻说,“是我杀的,也不是我杀的。”
一诺无生,一诺无生,会杀了朋友,也会自杀,可他总会信守诺言,决不背叛,他来到了郑武曲的家乡,赤水镇。
(tbc、挺喜欢这篇写出来的风格,应该会继续写下去)
作者:舞舞纸
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1)
胧目是一名居住在平静小镇的侦探。
平静小镇镇如其名,是一个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方,这里的人以认真生活为己任,在镇中用物美价廉的商品和童叟无欺的信誉建立了一条长长的商店街。
胧目正经营着平静小镇中唯一的一家侦探事务所。因为小镇太过平静,从来没有发生过犯罪案件,事务所业务一直受限于找猫找人找失物等杂物,今年三月,才稍微拓展到陪大小姐聊天、陪大小姐猜谜、陪大小姐玩游戏等领域。
递出竹筒饭的手被冷不丁地摸了一把,胧目一惊,只见一个女生三步并作两步跳出了发饭的凉亭,立定后和朋友们放声尖叫,尖叫中,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他的手好烫”之类令人脸红的评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都要从一份企划书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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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节节
节日名称:节节节
日期:5月9日至5月13日期间
习俗:由圆住民提交节日提案选出新节日的节日,简称节节节。节节节开始时,管理员会发布公告向圆住民征集节日提案,圆住民们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设计新的节日,被选中的新节日将计入圆鱼舟管理员档案,成为圆鱼舟的新庆典日。(习俗内容引用自“脑洞故事板”微博《夏日悬赏令》https://weibo.com/2816892483/LsbPCvZkF)
特色美食:
竹筒饭。用当年春日长成的新竹节选段作为容器,在竹节中放入糯米、豌豆、笋丁、咸肉或其他自己喜欢的食材,用碳烤或蒸煮的方法烹熟,以竹节的“节”象征节节节的“节”。
为纪念各个在节节节诞生的节日,每年都会根据新节日的特色,在竹筒饭中加入与节日特色相符的食材,如节节节,会在糯米饭中加入消毒过的复读机零件,体现节日复读三个“节”字的特点。人们会把加入了新节日特色的竹筒饭会混在传统竹筒饭里做成“盲盒”,如果在吃竹筒饭饭的时候开到了节日竹筒饭,就会有好事发生。
背后故事:
和其他节日一样,大多数人最关心的还是节节节有什么特色美食,尤其是能在节节节开到什么盲盒竹筒饭。
盲盒竹筒饭虽然是一种趣味性很强的传统美食,但其中往往会混入硬物或者口味特殊的调味品或者食材。在盲盒竹筒饭刚刚出现的时候,就经常发生圆住民被复读机零件磕碎牙,或者不小心把复读机零件吞下去的意外,加重了医疗机构的负担。除此之外,也有反社会者在糯米饭中加入了变态辣椒、哑巴黄连、米田共酱等特殊调味品,一度造成了恐慌,导致盲盒竹筒饭大量滞销。
由于在节节节期间,牙科、耳鼻喉科、肛肠科等科室的问诊量大幅上升,圆鱼舟出台规定,规定销售竹筒饭的商家必须明确标示其销售的竹筒饭是盲盒竹筒饭还是内容物确定的竹筒饭,内容物确定的竹筒饭应当标明原材料,盲盒竹筒饭必须把所有有可能开出的节日盲盒及其配料公示。所有竹筒饭应当可以安全食用,其中不可食用的异物应当可以肉眼分辨。所有竹筒饭在出售前必须保留防伪封签,避免反社会者将自制竹筒饭混入其中。
友情提示:食用竹筒饭前,建议将内容物转移到盘子等可以将米饭平铺开的餐具中,检查是否有异物混在其中。不建议食物过敏者食用可能混入节日特色的盲盒竹筒饭。
为了防止开盲盒活动导致的食物浪费,每人每天限购竹筒饭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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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胧目的两位异世界雇主终于放下了毛绒兔子对人类的警觉,开始了和圆住民的第三类接触。她们最常拜访的自然是胧目居住的那座集侦探事务所、咖啡店、酒吧、书库、家为一体的红砖小楼——香久山,因为日间拜访居多,所以在白天经营咖啡店的龙哥自然成为了她们在香久山的第二位朋友。
那是发生在上上周日,也就是六月第一个周日的事。那天礼帽宁宁和缎带樱桃酱到香久山来找胧目聊天,聊到咖啡店打烊的时候,樱桃酱突然跳上吧台,神秘兮兮地拿出这份企划书给龙哥,并提议在香久山举办一次小型节节节。
龙哥拿着企划书的手微微颤抖着,但考虑到这份企划书出自自己最疼爱的弟弟的雇主之手,也不好意思直接把它捏成一团。
“写这个的时候,圆鱼舟管理员正在《摸鱼日报》上诚征节日提案,和春分的NPC失踪案一样,这也是圆鱼舟管理员发布的悬赏令之一。但是不巧那天网络出了故障,这份企划书没有发送成功……”
耳朵扎着黄色缎带的毛绒兔子站在吧台的圆凳上,理直气壮地生着气,因为她的脸是用线缝出来的细长条和倒三角,音画不同步带来的违和感让她的样子格外傻气。
“不……您有没有考虑过其他原因,就是……就是……”
“就是说,你这份企划书就算发送成功也不可能被采纳的。”见不善言辞的龙哥为含蓄委婉不刺伤人的措辞伤透脑筋,胧目决定自己做那个恶人,“你这个方案太危险了,而且还浪费粮食,尤其是这个复读机零件,如果是大人的话还好说,如果是小孩子误吞,那问题可就大了,你明明都已经预设了医院会有负担,就不能让这些问题干脆不要发生吗?”
“这个嘛,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到方法避免了,我发明的食物化科技已经上市了,而且可以在这个区域使用,不论多么有毒有害的东西,被这个机器持续照射五分钟以后都能变成无害无副作用无热量且美味的食物!”
缎带樱桃酱所说的科技,是圆鱼舟里和魔法并列的两大特殊机制。它们都可以按照预设好的规则改变自然规律,唯一的差异是魔法属人,只能由专人使用;科技属物,要拥有承载科技的道具、符合激活条件,才可以使用。
“你那个机器,不会是那个像微波炉一样的……”听到这个描述,胧目立刻想到了山寨报纸上的一则广告,商品描述也是食物化科技,哪怕是折后售假也要9998,“不行不行不行,我们是靠自己的双手做出真材实料的食物的,不可能用这种歪魔邪道的东西!”
“啊?但这个东西在其他地区很好用诶,尤其是毒伤逆天的地区,有了这个东西就不用怕中毒了。而且在食物短缺和水污染严重的废土地区也很有用……”
“但这里是平静小镇。你这个节日在其他地方办都好,就是平静小镇的居民,大家都珍惜粮食,讨厌铺张浪费,拿食物来玩肯定行不通的啦。”
几个月相处下来,胧目已经习惯和樱桃酱拌嘴了,而胧目的另一位雇主礼帽宁宁也习惯了看他们拌嘴,只在一旁顶着和樱桃酱一样傻的脸,乐呵呵地笑着。
“如果只是竹筒饭的话,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听到吧台有人吵架,刚从更衣室换完衣服准备下班的服务生也凑了过来。
这名服务生也是在今年三月来的香久山,现在大家已经默契地遗忘了她学生证上的名字,只将她唤作“小白”。大家对她知道的不多,除了肉眼可见的腼腆和踏实外,就只知道她在城里的学校读高中、梦想是甜点师、每到休息日就会来香久山学做蛋糕之类的琐事了。
“光竹筒饭是挺正常的,不过我们这里不卖竹筒饭,不要说竹筒饭用的竹筒了,就连米粒形状的糯米,我们这里都没什么库存。”
“糯米糯米,对了对了,端午节的时候大家一定剩下了很多粽子,可以把粽子里的糯米当饭吗?你看,竹筒饭是竹筒包的,粽子是竹叶包的,不都是竹子嘛!”
小白的联想把讨论重新拉回了正轨。因为就在前不久的端午节,商店街的十余家和粽子沾边的商店不约而同地给街坊邻居送了他们店里的粽子。每个人手里都有十多个馅料可能有重复的粽子,这些粽子和居民爱惜粮食的特性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了延绵不绝的痛苦。
“不过这个方案,是要我们去大家家里收粽子吗?然后把粽子做成竹筒饭以后,这些粽子……不还是糯米吗?大家会要吃吗?”
先提出异见的是胧目,因为香久山的冰箱里现在还存放了他自己和在住三名恩人的四十多只粽子,他们好不容易把放不进冰箱的粽子吃完,直到今天,都没有消除对糯米制品的心理阴影。
“而且一家家去要粽子……都是开店的,这样不太好吧……”
“目目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这个活动面向的群体不能包括商店街的街坊,二是粽子原料的来源。首先第一个问题,除去街坊,活动面向的群体应该是商店街外的游客,不过就算最近来店里的外来游客变多,他们多数是下午堂食或者外带甜点奶茶和咖啡的年轻女性,竹筒饭这样的实心食品并不适合作为商品,而且也无法和附近的正餐店竞争,而且作为赠品也会显得不伦不类,不过我们可以把它们用于慈善,可以送给孤儿院的孩子……”
“啊,对哦!”胧目虽然是孤儿,但他早早就被外婆收养,没有在孤儿院生活过,“那我们就把粽子做成竹筒饭,然后送给孤儿院的孩子!”
胧目还在感慨龙哥的机智,龙哥那边已经翻开电话簿给孤儿院打起了电话。
“孤儿院,孤儿院,喂,您好,请问是尹老师吗?我是平静小镇商店街的,虽然没在您这边受过照顾,但也是一个孤儿。我现在想搞一个节日,给孩子们送一些竹筒饭……啊?这样……好,好……”
龙哥挂上电话,垂下头来:“孤儿院说今年三月以来就不断有人来领养孩子,现在他们院里已经没有孩子了。”
面对这个回答,众人不知如何接话,纷纷陷入沉默。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胧目,因为他和大小姐们在意的点不是同一个。
“这……这……这……这不是重点!龙哥你也是孤儿吗?”胧目和龙哥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但龙哥一直没有对他透露过自己的身世,龙哥长相端正性格温良还有一副好手艺,胧目一直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生长在一个温暖幸福的家。
“我虽然是孤儿但是很快就被人收养了,其实没有在孤儿院住过,怎么了你不也是孤儿吗?”
“对,对哦,是我太激动了……”胧目好不容易镇静了下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从来没对我说过。”
“你也没有问过。”说着龙哥也挠了下头,长叹了一口气,“孤儿院已经没有孤儿了,这条路走不通,我们要去敬老院看看吗,不对,糯米不利于消化对老年人不好……对了小白,你们学校可以吗?”
“啊,啊?”绣球突然被抛到了自己的手里,小白从恍惚中惊醒。
“学校会搞很多活动吧,额,如果不方便的话也不勉强……”
“不,不,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今天我看过冰箱,里面的粽子应该够我们班吃。”小白慌乱中涨红了脸,胡乱地用手比划着冰箱里盛放粽子的格子的大小,“我,我们,其实我是我们班的组织委员,我可以和老师提议,我们马上就要升高三了,还有成人礼,正好需要一个机会出去郊游,我,我可以和老师提议,把这个竹筒饭的环节插进去。”
“那现在活动的受众和原料都解决了,不愧是小白!”见计划在小白的加入后飞速进展,胧目不自觉地拍起了手,“不过如果真的要在小白班办的话,龙哥你们是不是要把手上的戒指摘一下。”
胧目一脸坏笑地指着龙哥和小白手上的对戒,虽然是地摊上买的便宜货,但它们确是结婚戒指的款式。
那也是三月的时候,香久山的招牌点心上了圆鱼舟必吃榜,来咖啡店里的顾客暴涨,龙哥不断收到顾客的示好和表白,甚至影响到了店铺正常的经营。多亏小白买来这两枚假扮夫妻的戒指,才让顾客收敛了起来。
“不止我啊,其他店也一样啊,晚上小葵在酒吧都发过多少次脾气了?今年多少怪事都是三月后来的,不过顾客多了我当然高兴啦,还有小白,两位兔小姐也是三月来这的吧。有失也有得嘛!”
“哼,终于想起我们了吗?”
“我们也很高兴认识你们。”
两位兔小姐乐呵呵地笑着,大家也都笑了起来。
随着酒吧的开店,节节节的节日策划也告一段落。接着小白的班主任接受了修改后的节节节提案,众人又对具体的实施进行了进一步的细化。
首先,节节节的活动和班级春游、成人礼合并,在平静小镇西北的来客山公园进行。除了竹筒饭,活动还包括了登山、成人礼宣誓、平静小镇风俗介绍、道德教育等内容,经过整合,最终的活动方案是抵达来客山公园后进行登山活动,抵达来客山山腰平台的友谊亭后进行成人礼宣誓,由圆住民代表龙哥来讲解平静小镇的来客山传说来进行道德教育,然后向同学们发放竹筒饭,饭后学生下山,到香久山体验黄油饼干的制作过程。
其次,节节节的盲盒竹筒饭由香久山库存的粽子改造而成,有猪肉、蛋黄、红枣、豆沙、栗子、芋头、咖喱等七种口味,为了丰富口感平衡营养,竹筒饭还将重新加入豌豆进行蒸煮。另外为了结合民俗传说、增加活动趣味性、突显赞助商身份,竹筒饭需要学生用事先布置在来客山竹林的黄色缎带换取。另外为了降低活动难度、保证户外活动安全,活动区域由带队的班主任老师布置空气教室——这种是一种专门用于线上教育的科技,只能由学校采购,每次使用都要由教师本人激活,教师可以用手机APP在教学区域内布置空气墙,墙内的学生不得擅自离开、下线——总之使用这项科技,可以防止学生跑出界外、迷失在山里。
最后,活动需要的竹筒由缎带樱桃酱采购,竹筒饭的内容物经过食品化科技处理,杜绝食物变质中毒的风险。活动经费由礼帽宁宁全额支付。
基于以上原因,胧目穿上了香久山的围裙,干起了分发竹筒饭的活。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竹林,不少学生正弓着腰寻找可以兑换竹筒饭的缎带。
这些缎带是胧目、龙哥、小白、老师、两位兔小姐分头在林子里绑的,胧目十分温柔地将缎带都绑在了朝向出发点的显眼位置,而且高度尽量与实现齐平,但其他人——特别是缎带樱桃酱那个熊孩子——会不会使坏心把缎带藏在奇怪的地方就不知道了。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样的活动。胧目记得活动开始没多久,就有几个女生找到正在把竹筒饭搬上折叠桌的小白,直截了当地说她们“找不到”缎带。也有人自己带了饭来,直接就在干净的地方坐下吃了起来——竹林里的缎带和学分挂钩,学生要找到缎带、兑换竹筒饭、将竹筒弃置到指定回收点才能获得学分,她们吃完饭应该还是会去找的,只不过那时好找的缎带都已经被人找到,她们的游戏难度会比别人稍难一点。
龙哥笑着把小白的工作推给胧目,让小白去“帮”同学找缎带,胧目平白无故多了份工作,但也生不起气来。
龙哥弯下腰去,将一摞新的竹筒饭从保温箱里拿到台面上。胧目瞅了眼龙哥左手的无名指,那里没有戒指,只有圈浅浅的凹痕。
“小白说她毕业以后想在香久山工作几年,等把我的招牌都学到手,就去别的地方开新店。”看到胧目盯着自己的手指,龙哥马上猜到了他的心思,“我们不会在一起的,我们差了十多岁呢。”
“嗯,我也知道,她今天参加的是成人礼吧,她今年才刚成年。”见有学生抓着缎带蹦蹦跳跳地来到凉亭,胧目马上堆了一脸笑,拿起竹筒和餐具,双手递到那学生手里,目送着她离开,“她说的毕业是什么毕业?高中?大学?”
“应该是高中,她说她不想上大学了。这所学校不是重点高中,更接近职业中学,小白学习成绩不好,也没钱上大学,所以打算一毕业就工作。明年高三,她不高考下半年就可以出来。”
观景露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喧闹声。刚刚拿到竹筒饭的学生在地上铺起一张张野餐布,坐下开起了盲盒;更早开饭的同学已经把饭吃完,开始了自由活动。学生们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着照,有人在观景台伸出双手拍摄远处的商店街街景,有人换上紫色假发和兔耳在林间拍起了艺术照,还有的人将镜头对准凉亭,拍下帅哥辛勤劳动的身影……如果她们即将进入高三,那这次活动将是她们高中最后的集体活动。她们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地留下青春的回忆。
“那,祝她成功,别人的话我会担心小姑娘被欺负,但是她的师父的龙哥,她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借你吉言。”
两人就这样一边聊天一边发饭,渐渐地,平台上的野餐布一张张地收了起来,拍艺术照的也换回了原来的校服。班主任在平台竖起了班旗,让学生们按照教室的座次分成几列站好。
“叮铃铃铃铃——”包里响起了手机的铃声。
胧目条件反射地找到声源按掉,抬手一看,“集合时间”四个字在手机屏幕闪烁。
“是活动结束了吗,你们还剩饭吗?”
“活动2点结束,现在是集合时间,还有人没有找到缎带吗?”
胧目脚边的运动包里传来了兔小姐们的声音。樱桃酱和宁宁担心自己被学生当成玩偶拉扯,在竹林里藏好缎带后,就躲进了空间宽敞的大包里。
“嗯,还有三份,有人带了饭,所以有剩的也正常……不对,她们要换学分,还是要来拿饭的。”
为糯米所困的工作人员们是绝对不会吃竹筒饭的,所以这三份饭都是学生的。龙哥给大家做了三明治,他们原定发完饭就原地开饭。
“我觉得是樱桃酱,只有樱桃酱会把缎带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一定是你,害得她们现在还没饭吃!”
胧目摸了摸三根竹筒,它们已经不怎么热了——按龙哥的性格,他肯定不会给学生吃凉掉的竹筒饭,一定会把自己的三明治分给她们。要是樱桃酱害自己只能吃凉掉的糯米——生气!
“你你你,你怎么凭空污我清白呢?我顶多挖个坑再用竹叶盖一下,要找肯定是能找到的!”
胧目暗暗骂了一声,心疼那三位还没找到缎带的学生。
“胧先生,不用担心。樱桃酱埋起来的缎带我都找出来重新绑好了,但因为我的身高比较矮,缎带都绑在了比较接近地面的位置。我想学生弯腰找的话,并不难找到,如果现在还有人没回来的话,最好去看一下。”
宁宁沉稳的声音让胧目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但很快,胧目想到了更加糟糕的可能——寻找竹筒饭缎带的半自由活动从中午12点开始,到下午2点结束,现在已经1点50分了。虽然宁宁说着不要担心,但在“缎带很容易找到”的前提下,有三名学生现在都没回来,这个前提引申出来的某种可能可比吃不上饭要严重多了。
“老师——大家都回来了吗?”
胧目不由地向正在集合学生的老师喊出了这个问题。要是这三个人也是被端午节折磨出的糯米恐惧者,因为不喜欢竹筒饭所以自己带了午餐就好了。
听出胧目语气中的情绪,老师立马让学生立正站好,横竖清点人头,心算了一番后,也不觉露出焦虑。
“还有——还有三个人——还有——10分钟——就——集合了!”
胧目看了下表,现在是1点52分。
“我去找一下。活动区域不大,我很快就能回来。”
龙哥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向竹林跑去,就在这时,胧目看到三个女生从竹林里缓缓走来——她们手上没有缎带,应该到最后都没有找到。
“她们回来了!”
听到胧目的声音,龙哥松了口气,他跑上前去,不好意思地向她们承认自己活动中的疏忽,让胧目从包里拿三明治给她们——尽管龙哥没有做错什么,但对服务业从业人员来说,客人的任何不适都是他们的疏忽。
三个女生没说什么,接过三明治,撕开包装纸,边吃边以同样缓慢的步伐向集合点走去。
见三个女生回来,老师也松了一口气。作为教育者,她说了几句说教的话,但那些女生理直气壮地反驳,反驳声连凉亭这边都能听到:“这不还没到两点吗?!”
虽然活动结束的时间是2点,但是集合的时间确实是1点50分。看来现在的学生都很叛逆,胧目苦笑着打开剩下的半凉竹筒饭——工作人员自带的三份三明治都给那三个女生了。毛绒材质的两位兔小姐本来就没有打算在山上吃饭,她们正讨论着下山以后要去商店街的哪家高级餐厅吃饭。樱桃酱肆无忌惮地报着菜名,胧目不由地捏起了拳头。
那三个女生已经融入了班级的阵列,班主任挥了挥旗子,像老鹰捉小鸡游戏里的鸡妈妈一样,领着一串小鸡学生向山下走去。
“叮铃铃铃铃——”
铃声再次响起,又把亭子里的人们吓了一大跳。
“笨目目,你肯定按到了‘稍后提醒’,这样子闹铃是关不掉的!”
估摸着学生已经离开的缎带樱桃酱骂骂咧咧地从运动包里爬了出来。她用一个熟练的二段,跳到众人放置行李的凉亭座椅上,彻底按掉了“集合时间”的手机闹铃。
“不对……”
“嗯?”
这时宁宁也从运动包里爬了出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抬头见到胧目正呆呆地盯着手上的手机。
“这只手机不是目目的,是不是小白……小白的手机落在这里了吗?”
龙哥突然想到了,再次起步向竹林跑去。没跑两步,就听到了山脚下传来的尖叫。
胧目找到小白的时候,小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横躺在山脚溪流中央的岩石上,瀑布底下溅起的白色水花不停地打在她身上。她不为所动,只有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水光间暗淡地闪烁着。
作者:伊西多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正文:
那两封信都没署名。常见的淡黄信纸,由于年深日久而发硬变脆。其中一封上还染有一角乌黑污迹,粘着一小团东西,大概是某种尸体。
信里说:
“我在想我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我没错。大概吧?天堂和地狱在哪一边,我不知道,岔路口太多了。是否只要参与其中就是罪过?所以我不愿意叫出你的名字,而其他的称呼,我又没有资格……”
“我的心在对我窃窃私语什么呢?美丽的你。毫无疑问地美丽的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语在这种时候一点用都没有。为什么我会因你而痛苦?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也发生在那么多人身上。难道仅仅因为我见过了你?我是不是错估了自己的重要性,是的,我怎么能说‘仅仅’,既然我们这么渺小,那就应该重新衡量重量。”
“我只能说你是美丽的。我只能惋惜。”
都是些看不懂的内容,百合花只略翻了翻就放回桌上,转而拿起那柄黑蕾丝扇子。试着扇动,灰尘飞舞,毕竟锁在这无人的庄园里太久了。
提醒她的,还是她少年时期的女伴,雏菊。她们分离已很久,联系断断续续,直至今年,雏菊想办一场舞会,为了自己的小妹妹,于是邀请百合花来。路太远,信上便添了很多旧事,在百合花记忆深处,雏菊的确如此,温柔的,善于笼络,偏偏只是坐在一边,水汪汪的眼睛里漾着笑。
“你还记得吗,那柄西奥多送给你的象牙扇子?上面重重叠叠,缀满了黑色蕾丝,挖了两个杏核状的孔,缝上皮边,刚好可以露出你的两只眼睛。非常精巧,那个男孩当时对你十分用心。你知道吗?他退役了。我跟他见了一面,是在博伊家的舞会上,想想还真奇怪,对吧,曾经我们也是舞会上跳舞姑娘们的一员,如今我的身姿已然不灵巧了。
“言归正传。当时,我托人把那柄扇子送给了你,可是你不住在阿什利庄园了。后来我也忘了这件事,还是问了妈妈,她提醒我说,我把扇子送回了阿什利,而不是你现在住的孔雀河。想一想吧,也许那柄扇子还在阿什利,已经烂了,就像我们的青春韶华一样。我请你来,百合花,请你在来的路上到阿什利去看一看那柄扇子的结局,最好的情况下,把它带来。
“你的忠实的
雏菊”
雏菊是如此忠实,就连她的记忆也比百合花可靠多了。百合花几乎想不起这柄扇子。达到了她的目的:某时某刻她曾命令自己忘记西奥多。这男孩是个小角色,是刚刚入门的射手才会以为难事的野兔。
两天后,百合花到了雏菊的乡下宅子。雏菊出来迎接她,还是像当年那样,脸颊红润,眼睛水汪汪的。雏菊的妹妹和女儿外出添置衣服去了,两位旧友独自在花园里游荡了一会儿,叙了叙旧。百合花的丈夫是军官,常年在军中,两人至今也没有孩子。雏菊的丈夫五年前就已去世。
“传染病,你知道的。”雏菊低声说,“我决定不结婚了。”
百合花知道是什么传染病。是作为雏菊的丈夫,相得益彰的病症。
她还未回答,雏菊忽然对她身后喊道:“长春藤!来吧!”
长春藤?百合花听到这名字时,反射性地全身一震。她转过身,眯起眼睛,审视来人。
来人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纱裙,小腿上有几道似乎是野草划出来的血痕。棕色卷发披散,不是已婚妇女的打扮,直到看到她的脸,百合花才知道自己不必多做挣扎,毋庸置疑,这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长春藤。
“好久不见。”她主动开口。
长春藤紧盯着她。那种直愣愣的眼神,不同于百合花经常感受到的来自于男性心醉神驰的注视。更像是婴儿,诡异得可怖。
“百合花?”长春藤开口,突然又看向雏菊。“怎么回事?雏菊,你是在耍我吗,百合花,真的是她?为什么……”
“百合花刚刚赶来,我好说歹说,她才同意来这儿一趟。否则不知还要多久我们才能见面,从分别开始已经这么久了,百合花嫁去了孔雀河……”
没等雏菊说完,长春藤就截住。“孔雀河,那可太远了。”百合花仍能感觉到长春藤的目光,但长春藤的语气已经平和下来,“是啊,我以为你疯了,只为了一场舞会,就把人从孔雀河叫到了这儿来……辛苦了,好久不见了,百合花。”
百合花只来得及点点头,雏菊已转移话题道:“比起那些来,长春藤,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我们去客厅吧,我给你上点药。”
“你的花园很有野趣。”长春藤回答。
她还是个野丫头。一模一样。
雏菊自备了很多药,因为她一向多病,难得的是尽管多病,精力却仍然不错。像百合花一样,长春藤有神经衰弱的毛病,雏菊要她俩睡前沐浴时在洗澡水里加上进口的香精油,再服用一点儿医生推荐的安眠药水。藉此她们谈起这几年来各自身上的病。长春藤最健康,却也不像分别时那样茁壮。雏菊说:“最妨害你的病不是别的,就是你的虔诚。”
长春藤嘴唇蠕动,似要说什么,被雏菊截住了:“真的,你有时候太虔诚了,对上帝太用心了。你不是曾经对我说过吗?忘了吗,你小时候——年轻的时候,你说,你不怕上帝的惩罚,上帝让你诞生,就像让异教徒诞生一样,想让别人敬畏的上帝毫无可敬之处,就冲他那颗假如存在就只想让人战栗、畏惧的心。”
“你也知道,那是我小时候。”长春藤说,“现在我明白了,上帝并不只是让我们畏惧的。”
“那是为什么呢?”百合花问道。
“啊。”长春藤转头盯着她,“我希望你不会懂。”
“虔信的教徒,尤其是在我的庄园那里,都不会说这种话。好像单从自己的得失喜怒出发考虑似的。”
一旁的雏菊甜甜地一笑。“但百合花你却并不是一个虔信的教徒吧。”
百合花也莞尔一笑。诚然,从她们认识起,就没有一个人如何地虔诚过。
“让我看看你的手。”说着,雏菊就拿过百合花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无名指上戴枚嵌满细碎钻石的戒指,光华流转。
“你的丈夫,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能怎么认识,不过是家里安排的。”一个平常的贵族子弟,身在军中,沾了些军官习气。“比我大了七岁,收入倒是还可以。”她淡淡地说。
“我加上一点:他一定是个虔信的教徒。你的虔信的教徒。”
这话说得何等之笃定又是何等之熟悉。只有雏菊才会这么说,因为她们三个熟知百合花是怎样的人。因为她们三个都知道西奥多那可怜巴巴的追求。尽管和百合花每日见面,他仍然要日日给她送信。尽管和百合花每天见面,他仍然把目光局限在她整个光辉灿烂的形象外,顶多只让眼神掠过她洁白飘逸的裙裾。
“他简直把你当神看。”雏菊这样提醒。
“可怜人。”百合花说。于是雏菊又对着百合花的脸看了又看,直至她能确信自己看到了百合花低垂下来检视衣扣的眼睛上方,两弯浓黑的睫毛正在微微颤抖。
“如果神也快乐,就安慰安慰他吧。”
但是百合花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即使知道,也不情愿。神是不会快乐的。自然她不是神,可是她要做一个神。既然没有得到过,当然也就不会知道那损失有多大。
直到他对她说出来。那使得他成为她第二个爱过的人。直到她按捺着自己犹豫了十五分钟再接受。第二个虔信的教徒,与真正的神不同,百合花有选择教徒的权利。直到她发现……
发现自己已出神良久。雏菊和长春藤正在讨论雏菊的病。这病她们三人都知道,所以彼此之间并不避讳。雏菊又要百合花介绍几个医生给她。
“最幸运的就是我的玛丽安娜没有感染了。”
这方面的病的医生百合花并不知道太多,但由于想到雏菊,听到的也都会记住。百合花说,长春藤随手在旁边抽了张纸记下来,写完了,给百合花看看有无错误。长春藤又要雏菊也说几个治疗失眠的方法给她,百合花央她给自己也抄一份。
照雏菊的说法,舞会办完,她想抽空去百合花那里一趟,顺带看看医生。她的病症已不甚严重,却迟迟无法痊愈。每天她都要吞服药片、涂抹药膏。三人又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已是夜晚,仆人送来了晚饭。饭桌上有一道菠菜乳酪焗生蚝,雏菊只劝两位客人吃,她自己竟不动刀叉,只是随便挑了点清淡的菜。百合花看出,她的病没那么重,但也不像她自己声称的那么轻。
从那时起,雏菊就在鬼混。
然而鬼混的是她们三人,不只雏菊一个。只不过她和长春藤没有不定期地挑选陌生男人,而只是绑定在一个人身上。
西奥多。想起他送自己的扇子,百合花先打开了行李。
扇子在里面,与此同时,还有两封信也锁在里面。大概是女仆给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把信也收拾了进来。
百合花又打开,读了一遍。仍旧是那么的晦涩难懂。“天堂和地狱在哪一边我不知道。”
“缬草精油一滴,薰衣草精油两滴。”
像一道闪电照彻她不那么明晰的头脑,她放开手指,任凭信纸飘落在书桌上,转而抓过长春藤手抄的那一纸药方。蜡烛光打下来,一模一样的倾斜角度,一模一样的用笔方式,就连y字母收尾的那个小勾都相仿。
匿名信出自长春藤之手。
也难免。百合花想,她恨我?
因为我们曾经爱过同一个人。因为我们都曾做过让他爱上自己的努力,只不过我成效卓著而她徒劳无功。因为她一直给他写信而他却一直寄信给我。因为他那么慷慨地把那些她的信件交给了我,啊,我应该看出他的卑劣不是吗?他想自抬身价,标榜他的高贵,尽管那些高贵在我面前不值一提。
我和他分手是正确的。毫无悔意。
但在分手之前,我看到她怂恿他告白。或许她终于认清了现实,知道他们两个不可能更进一步?谁知道,但那天的舞会,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就是这把扇子,我罩着它走进舞会现场,找到角落里的她,走到她面前。我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她不堪其扰地回望我,随后我缓缓撤下面扇。
仍然盯着她。到她转过脸去。
我的骄傲和自尊得以弥补。
和他跳了最后一支舞,那个晚上我们便分手了。当时我只是不愿意要别人推到我怀里的东西,时至今日看来不止于此。
就是因为这个,她恨我吗?
百合花霍然而起,走出房门。
其实她并不知道长春藤的卧室所在,但误打误撞靠着灯光指点还是一索即中。她推开房门,长春藤不在灯下。而是穿着睡袍,靠在床上,闻声看来,显然吃了一惊。
“百合花?”
她警惕的眼神让百合花想要抓住点什么来防范,随后意识到自己带来了扇子。那柄朽烂的扇子。未经思考,她将它罩在自己面上,嗅到一股陈旧的气息,她穿过房间,来到长春藤面前,一时间无话可说但逼着自己说下去:
“那两封信是你写的吧?寄到阿什利的匿名信?”
“天堂和地狱在哪一边,你不知道。”
话刚出口,百合花已经后悔。她直起身退后一步,想离开这房间,但为时已晚。
长春藤抓住她的手腕,拉下她的面扇。
“看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在做梦。然后我才知道可怕的事情并不只是做梦。是的,是我寄出那两封匿名信的,因为我以为我是在写给一个死人。”
“在我的记忆里,你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得了绝症,比雏菊还重的病,别人告诉我说,你无法接受你自己的病,因为你太美了又太年轻了,你的父母甚至不敢跟你谈论这件事。”
“那我们爱的那个男孩呢?他怎么办?他是怎么做的?你分手了吗?我时不时就会想起这件事。他会忘记你的,他会遇到新的人。可怕的是即使是对我来说这也太可惜了,因为你太美了又太年轻了!我忏悔,而我甚至不知道我在忏悔些什么。”
“你这幽灵。你这不该出现的幽灵。我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混淆了梦境与现实,我梦到你得了绝症……然后我以为你死了。但是我曾经那么真诚地进行毫无意义的忏悔,百合花,告诉我,你真的不是我又一次忏悔,在忏悔中想象出来的幽灵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你真的有生过病吗?你是真的吗?我好像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告诉我,百合花。”
她攥得百合花手腕生疼。百合花用力甩开她,径直离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又拿出了那两封信,再读一遍。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血液在血管里突突乱撞。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因此读懂那信上的文字更加变成了不可能的事。“天堂和地狱在哪一边,你不知道。”什么是天堂,什么又是地狱?Heaven,heaven,heaven。
Ivy,也许你说的都是假话。
她把那两封信都丢在蜡烛芯上,任信纸卷上火舌,燎黑舒展,片片零落。
干脆把扇子也丢上去。是有点大,所幸羽毛易燃。黑蕾丝烧黑了也不显眼。掸去灰烬,只剩没变色的象牙白骨。百合花将罪证丢在抽屉里。
一晚安眠。
第二天一早,百合花在客厅里见到了玛丽安娜。是个秀美安静的孩子,很像她的母亲,金发碧眼,一个健康的小天使。雏菊的妹妹把她抱在膝上,两张亲密、红润的面孔。
雏菊让她们两个穿上新买的裙子,给自己看一下。百合花感叹道:“你妹妹都长得这么大了。”
“永远有人十六岁,不是吗?”雏菊微微一笑,随后说:“嗐,但舞会有可能推迟——长春藤说她有点儿不舒服。现在她还躺在床上,我已经叫人请医生去了。”
百合花无话可说。
“对了,”雏菊端起一杯红茶,抿了一口。“正好趁现在问问你,亲爱的,我写给你的信,请你给我带那把扇子来,你还记得吧,带来了吗?”
她那双笑盈盈的眼睛,还是如同少女时期一样,促狭而带着些许不自然的病气。
百合花听到自己镇静地回答:“扇子?我在庄园里找了找,可惜没找到。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我都把它忘记了,实话说,即使是你提醒我了,我也实在想不起它来了。”
备注:写得有点想吐
作者:格子
评论:随意
“假的永远是假的。哪怕再像真的,也是假的。”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温冉正在百无聊赖的马原课本上画小人,老师在讲台上唾液横飞地讲物质世界的本质规律,舍友在旁边美滋滋地跟新找的男朋友发消息,盛夏的蝉孜孜不倦地发出鸣叫,她在炎热的教室里出了一身冷汗。
“……小冉?小冉你没事吧?”
教室里的人已经快走空了,舍友收起了手机,偌大的脸突然出现在温冉面前,将她吓得回了神。
“啊,不,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想要再看一眼手机,却发现刚刚停留在主界面上的短信消失无踪。
“你今天怎么呆兮兮的?快点,食堂的卤肉饭晚了就没有了!”舍友催促着拉起她的胳膊,将她从呆滞和迷茫中拽了出来。
“啊,不好意思!”
她歉意地加快了速度,将东西往背包里一丢,跟着舍友离开了教室,只留下风微微吹起窗帘,露出窗台上飞速枯萎的花朵,然后一瞬间消失不见。
两人一路飞奔到食堂的时候,正赶上最后两份饭,在舍友谴责的目光和后面人压迫性的注视下,温冉硬着头皮端走了最后一份,擦肩而过的时候,排队的人群中传来一声低语:“假的永远是假的。”
温冉猛然回头,手一抖险些摔了餐盘,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并没有什么眼熟的人影,她踌躇了一下,试图返回刚刚路过的取餐队伍,被舍友一把拽了回来。
“看什么呢?走了。”
“啊……哦……”温冉兴起的一星半点的勇气被磨了个干净,回头亦步亦趋地跟上舍友,试探地发问:“你刚刚有听到人说话吗?什么真的假的之类的……”
“没有啊……什么真的假的,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舍友皱眉,径直找了个人少的桌子拖着温冉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平日里最喜欢的卤肉饭都显得有些食不知味,温冉用筷子扫兴地划拉着,不提防看到埋在米饭下面的盘子上似乎有字,她心头一紧,猛地扒了两下,在盘子上用歪歪扭扭的黑色写着的,依旧是那句“假的永远是假的”。
捏着盘子边缘的手泛出紧张的白色,温冉这次笃定地知道,那个东西,又回来找她了。
“小冉你没事吧?”注意到她布满冷汗的额头,舍友擦了擦嘴凑过来看她。
“这,这个……”温冉抖着手指着盘子。
“这盘子怎么了?”舍友奇怪地问。
“你……你看不到吗?这里有一行字……”温冉死死盯着这行字,然后就看到那行字在自己的注视下缓缓变浅,最终消失。
“没有啊,小冉你是不是昨天熬夜刷小说困晕了,要不回去补个觉吧。”舍友担心地拽了拽她的手。
“可,有可能吧……”温冉磕磕绊绊地点了点头,但再也不愿意碰盘子里的食物了。
显然的,怪事并没有因为温冉的刻意规避而变少,路边的白墙上、公用洗手间的镜子上、宿舍上铺的床板上,甚至睡着之后,充满迷雾的梦境深处……
跌跌撞撞在看不清的梦里四处摸索的少女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彷徨的感觉,那种窒息感沿着雾气蔓延上来束缚住她,像无形的手拖拽住她的四肢,攀附在她的肩膀上,沾染在她的衣摆上,将她弄得沉沉欲坠。
当她终于抵不住这种侵蚀,狼狈倒在地上,浓密的白色沿着她散开,露出下面的镜子,里面的面貌,一块延展到无尽边界的镜子,而镜子的另一面,并非温冉所熟悉的,自己日常的样子,而是另一张脸。
一张她熟悉又陌生的,刻意不想要想起的面孔。
温冉从梦中惊醒,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希望拥有她那样的人生】
少女曾许下这样的愿望。对着流星、对着许愿池、对着神像,在每个传说能实现愿望的地方,务必虔诚地许下这样的愿望。
想要像对方一样受欢迎、一样开朗、一样富有,一样坚定、一样成熟、一样聪明……
想要拥有对方享有的偏爱、瞩目和尊重……
在少女有限的认知里,对方的生活几乎是完美的,于是自然而然的,在绝望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在孤独的角落无处可逃的时候,少女便想要将此作为出口,作为依仗,作为希冀……
直到少女对着那口井许下心愿。
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了。
“契约达成。请把左边的嘴角放下来一点。”
黑漆漆的井水里映照出她的模样,她跟随着脑海里的声音一点点改变自己,最终让镜像里的自己与印象里的她别无二致。
“她”露出一个微笑。
脑海里的声音并没有因这一个极为相似的笑容而收敛,反而更进一步。
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不属于自己的思路,拥有一群时髦而肤浅的朋友,来到了有名但自己不喜欢的学校专业,她被操控着变成现在的样子,但她并不喜欢,也不期待。未来成为被安排好的,“她”应该拥有的样子。
终于有一天,她厌倦了,在脑海中的声音发出指引的时候,她试探着,试图拒绝,然后那个声音就再也没有响起过。
一开始的时候,她是惊慌的,因为那个“契约”,因为那口井,因为玄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
命运会有无偿的馈赠吗?
担惊受怕了一年,她才终于适应了自由的生活,勉强维持着“那个存在”为自己经营来的成果,不至于跟原本差得太远,又能够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现在报应来了,她看着眼前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字,消沉地再次闭上眼,尽管她感受到,某种存在随着她的无视,潜入那些字里行间,冲她包围了过来,无所遁形,无可逃避。
但她不想再努力了。
在一片黑暗中,她感觉属于自己的一部分被彻底吞噬……
END
文/杏子红
评论:随意
世界末日在垃圾场
“本市东部地区23:00左右会产生强阵雨,请市民出门注意携带防强酸……”
电子合成的女声戛然而止,终端提醒收到了一条新的语音来电,杨国福站在垃圾场里,深吸一口气,做完充足的心理准备后点了“接收”,果不其然被刘玉梅的喝骂扑了一跟头,险些一头栽进眼前的垃圾山里。
“杨国福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你凭什么喝掉别人给我点的奶茶还替我确认送到,我们两个彻底完了!完了!听清楚没有,完了!我已经在外卖平台上把你举报了,外卖这份工作你也别想做了,穷光蛋!带着你的戒指睡在垃圾场吧!”
刘玉梅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挂了电话并拉黑,杨国福尝试回拨十来次,也只有嘟嘟嘟的系统音。
刘玉梅经常和他吵架,每天说“完了”的次数比网络上的世界末日预警的次数还多,杨国福觉得他们是小吵怡情,不吵不痛快,但是没有一次是和今天一样把他拉黑。
杨国福心里着了慌,难不成这女人这次是认真的?
他慌忙打开外卖平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权限进入了,“外送员”模式是灰色的,无法启动,只有“满20减5”的优惠券在他眼前闪动,试图诱惑他立刻下单购买。
他关掉外卖平台,有点迷茫。
他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他早知道刘玉梅在外面有别的男人,但他始终相信刘玉梅的承诺“你是我唯一会携手走入婚姻登记局的男人”,从来没有干涉过。今天实在是老天爷开的玩笑,刘玉梅新的网恋对象为她点的奶茶刚好被自己接了单,而自己又刚好把它和自己点的奶茶搞错了。
起初他以为道个歉,把自己的那杯奶茶抵给刘玉梅也就完了,自己甚至都没追究刘玉梅有别的男人,刘玉梅有什么资格追究自己喝别人点给她的奶茶。但刘玉梅这个女人一向不按套路出牌,偏偏大发雷霆,她甚至还因此扔掉了他们的订婚戒指,说他们完了。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该死的这么巧合,他们谁也没想到那个时间点会有一辆垃圾车路过。
于是那枚花了杨国福十年积蓄的钻石戒指,就在他眼前画了个圈,义无反顾地落进了垃圾车里,一秒都没带犹豫,甚至不给他多看一眼的时间。
那是货真价实的二十万啊。
杨国福一股血气冲上头顶,哪里还管刘玉梅说什么,跨上小电驴就冲上街,尾随着垃圾车一路追到垃圾场。
“本市东部地区23:00左右会产生强阵雨,请市民出门注意携带防强酸雨衣。”
电子合成的女声再度响起,杨国福低头确认了下时间,现在是22:15,距离他走进垃圾场抛垃圾山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距离强酸雨到来还有四十五分钟。没多少时间留给他了。
他太过匆忙,甚至没来及带上防强酸雨衣。自从十年前地球启动secure模式后,强酸雨成了常见的气候现象,这种雨衣也变成了出门必备品,谁也不想在浓度堪比王水10:1稀释液的强酸雨里洗澡,肉体凡胎可经不起大自然的考验。
杨国福站在垃圾场一角,极度的精神和肉体上的疲惫让他几乎无法分清“十万块掉进了垃圾场”、“自己被未婚妻甩了还丢了工作”和马上就要迎来新一轮强酸雨”这三件事哪一件更坏,更无可挽回。
在他辛苦刨了五个小时后,眼前的垃圾山依然比市郊区的南山还要巍峨数倍,看一眼都让人绝望。他没戴口罩,嗅觉已经接近失灵,酸味从鼻腔毛细血管一路冲到头顶,占据了他的大脑。
这个老实忠厚了大半辈子的男人突然很想骂人。
他想骂刘玉梅,怎么就那么不安分,不愿意好好过安生日子呢;骂那个点奶茶的混小子,可能都没见过刘玉梅的脸吧,这女人一向高p,专挑年轻帅小伙。他还想骂那个路过的垃圾车,骂网络上那些每天散播世界末日谣言的吹水老哥,那些闲得要死的富二代,说不定刘玉梅就是在和其中一个搞网恋。
他更想骂这个烂糟的世界,十年前那场世界末日的时候就该直接爆炸,什么secure模式,什么生命保卫战,这种世界又有什么保卫的必要。穷人从来不怕死,富人才怕死,穷人还要为富人的恐惧买单,替他们累死累活搞建设搞工程就为了他们能活下去,什么道理。
最后他愤怒又不甘地骂了一句“操”,继续刨他的垃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