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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骂我请轻点】
或许需要避雷:某种意义上的r18g,但事实上并没有直接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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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人的尸体现在已经随处可见了。
我有些苦恼,但更多的或许是庆幸,我的爱人以一种新的形式重新占据了我的生活。
在以前,他还具备一个可以描述的形状的时候,我总是眷恋地抚摸和拥抱他。但时间是残酷的,我的爱人从某一天开始逐渐变得破碎了。
一开始只是撕开了一个口子,我想这是我时常用指甲划走在他的皮肤上的缘故。
但很快口子就蔓延开来,在我爱人的皮肉上生长。我曾经试图用针线缝起他们,这曾经起到过一定的作用。见到重新变得完整的爱人令我十分开心,不过这只是饮鸩止渴,我用针线修补我的爱人的时候,反而创造了更多新的伤口。
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是理智和欲望总是相互违背,我持续地试图修补,我的爱人的表皮上多了很多不属于他的组织,但是这些东西能让我的爱人重新以一种完整的形态存在于我的生活,我因此容忍了他们。
有的时候,我会将这些小东西视作我与他的情趣,有时我亲吻了错误的位置,我会认为他会因此责怪我。
总之,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爱人已经变得更加破碎了。
他的皮肤从他的身体上脱落了。我非常困惑,我并不是一个肤浅的对象,我爱我的爱人,爱他的一切,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在平时的岁月里,我更多地是在和他的皮肤接触。我们相拥,我们亲吻,这一切总是那样的水到渠成,所以当我面对我的爱人内里的身体时——那是如此陌生,您能想象吗?
我曾试图将我的爱人重新赛回他的表皮里,但当我发现这么做只会让他的皮肤愈加破碎时,我停手了。我将他的外在和内在剥离,并一齐拥入怀中。我是个乐观的人,这份优良品质使我在我的朋友中广收好评。我很快接受这新的改变,并自得于我可以同时亲吻两份我的爱人,我收获了双倍的爱!这难道不令他人感到羡慕吗?
我一如既往地亲吻我的爱人。他的皮肤愈发脆弱了,可我总是很贪婪,我总是像我们最初认识那样亲吻他,这在外人看来可能有些野蛮,但是——去他妈的!我总需要迫切地表达我溢出的爱。
他的皮肤开始融化在我的嘴唇上了,我在一次深吻结束后的蹭弄中发现了这点。我舔了舔自己的嘴巴,原意是想要回味亲吻间的美好,但我却发现爱人身体上的一部分竟然真的停留在我的嘴唇上了!
我有些惶恐,但更多的是惊喜,毕竟我根本不怎么思考过我的爱人会离开我。
我把那层物质全都吞进了肚,如此贪婪,我渴求着我的爱人一切!后面这甚至成为了一种习惯。我们接吻,而后我吞下他的一部分——一切就像是梦境一般美好,我对此深信不疑。
后续的日子我不想多加描述。我的爱人总是温柔又体贴,他总是在等待着我。我因为生活所需曾经反复地转移过多次居住地点,但每次我都记得带上我的爱人。要带他通常是不太方便的,我总是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大袋子来把他和他的皮装在一起。我的伙伴曾对此产生过好奇,但我总是表现得很坦然——“这只是我的大型玩偶……上面有家的气味,他们能让我更快地熟悉陌生的环境。”
这副说辞百试百灵,而我的朋友也相当尊重我,他们只会调侃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还会需要玩偶来陪我入睡。他们从不会真正打开我的袋子,自然也对我的话语深信不疑。但即使他们打开了袋子,恐怕也很难把袋子里的这些东西跟之前的我的爱人联系在一起。我不想责怪他们,毕竟这是我的爱人,自然只有我才会认得出他。
而事实上——我也的确陈述了大半的真相,我的爱人当然充满了家的味道。我们在一起才是家,没有了我的爱人的我,可能充其量算是某种孤魂野鬼吧。
总之,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大多数时候,我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则回来与我的爱人共处。有时白天也很清闲,我就把大半的时间全都用在我的爱人身上。亲吻,拥抱,抓挠,舔舐,无所不用其极,然后把他的一切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那是一种回归母体的平静感,有时我真为你们不能感受到这种喜悦而遗憾。
当然,我的爱人愈加破碎了。我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从床上收集他的碎片变成了我新的乐趣,他身上脱落的组织也不再是通过舔舐就能咽下的了,而是更大快,更细长的东西。
有段时间,我曾很害怕听到一种撕裂的声音,那意味着纤维又从我的爱人身上脱落了。
我的爱人从比我还高变得足够被我一手抱起了。我很庆幸这只是他的外皮的变化,他的内容物依旧和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一样挺拔,一切的改变只有上面如今早已浸满了我的气味。
从我的爱人的身上脱落下的组织愈发大块和整齐——什么?扔掉?上帝啊,我是绝对不会“扔掉”这些的。我将他们一一收集起来,放在床边,书桌上,或者随便什么我可以看到的地方。更大一些的小家伙则被我带到了工作地点。这绝对是一种恩赐,我以前曾一直苦恼着没办法随时随地和我的爱人接触,而现在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我可以随时拿出我爱人的一部分与之接吻,啃咬,抓挠——放在以前,这只是梦里会出现的场景!而现在这变成了现实……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大块的组织在我的“攻势”下很快就败下阵来。大多数时候,他们变成我嘴唇上薄薄的一层组织物而被我咽下肚;有时我也会将他们摆放在我的工作地点,这样我会感觉我被我的爱人一直注视着……我总应该贡献一点自己的隐私来满足伴侣的安全感,我乐此不疲。
洗澡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易事。大多数时候,我并不常清洗我的爱人,要将自己的气味从亲自从爱人身上剥夺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然而,清洗总是必然的。最初的时候,我还能放心地使用一些洗浴用品,或者是毛巾之类的东西擦拭我的爱人,不过很快我就停止了这个举动……我总觉得,那些不知道是如何生产出来的化学物质会腐蚀我爱人的皮肤,否则他为什么会在每次清洗完成后又变得更加轻薄?
于是我后来只选用最基础的清水和最柔软的毛巾。我的爱人实在是太过脆弱,一些轻微的揉擦就能将他的一部分带离我的身边。我自然可以选择从浴缸中收集那些无意间脱落的组织,但更多物质通常溶解在水中了。我曾因此而困惑,并尝试着将这部分液体用作日常饮水,不过在我的爱人在我的肠胃中跟我发了一些小脾气以后我就放弃这么做了。哦,一个合格的伴侣不应该因为这些小事来跟他们的爱人吵架,对吧?所以我也很快转变了心态。毕竟我跟我的爱人的相处时间尚长,我们的目光总应该放的更长远一些。
他彻底变小了。比一只幼猫还要小,剩下的纤维总是不那么听话,有时他们执拗地打成一团结,只露出几根调皮的顽劣分子露在外面。我总拿我耍赖的爱人没办法,强行解开他们可能反而会伤到我的爱人。我只能用更轻柔,更野蛮的方式来抚摸和拥抱着他们——我有时会感到一阵担忧,如果有一天,我的爱人真的如此决绝,他们真的选择离我而去,我该如何自处?
我看向那依旧完整的,我的爱人的内里。
我痴迷地抚摸着他们,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最近的消息是:我重新给我的爱人找到了一层皮,并把我的爱人塞了进去……一切又变得像我们初恋那天一样美好。现在我有了三份的爱,尽管这层新的皮面对我的触碰还是会显得有些胆怯和青涩,不过我总是很有耐心,我们应该给伴侣多点时间,不是吗?而以前的那层皮被我一如既往地拥吻着……直到他彻底破碎,一点也不剩下的那天。
不过我想这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我会把我的爱人全都咽下去。我的爱人与我在我的血肉中重逢,我们将在我短暂地一生中永恒地结合。
我对此期待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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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光化尘这个词语我并没有在百度上找到更加精确的释意,在这里,我使用了自己的理解。故事中的【我】追逐着【我的爱人】,直到爱人彻底化为虚无的那天,“追逐光直到光化为灰烬”,这是我的理解。
事实上,这篇文章并不完全是出于这个关键词写的,我第一次试着用第一人称写了一篇小短文,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个成功的尝试。这篇故事并不完全是虚构的,不过真实世界中并没有血腥与暴力。
本质上,我想试图营造一种平静的疯癫感,受最近在看的文章影响,我试着加入了一点点看上去像是在采访的视角,偶尔你可以看到这个故事存在一个“您”,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主人公在阐述自己的谵妄,这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试图减少了主人公对爱人的第三人称代词使用,主角总是在强调【我的爱人】,我的,和爱人,他有一种绝对的独占欲,以至于他甚至难以忍受将【爱人】看作一个客体。
我不知道是否第一人称的阐述会让人感到出戏,如果有人能够喜欢这篇小短文我会很开心的。
这个月提早完成了任务,我们下个月再见。
二编:稍微增加了一些篇幅
作者:绿鲤
评论:以防电脑抽风我先占个坑,你且等等。
落地窗外的花园下着雨,湿润的气息直漫入窗内。
一前一后走过走廊的两个脚步声停了一个。走在前面的青年戴着眼镜,回过头等一直低着头的那一个。
“你脸色好差。”
被等待的那一个并没有跟上去,而是停在了原地。
“为什么你要加入项目?”
前者从鼻子里轻轻叹一口气,像是等到了一滴注定落地的雨:“风格数据化是大势所趋。”
“别说得那么好听,AI就是AI。你要把自己学了这么多年画了这么多年积累的风格喂给AI?你怎么想的?”他的朋友依然低着头,咕哝着。
“我决定要把自己的作品有偿授权给ATGS用于培养我的个人风格AI,用户付费使用,而我收取授权费用。归根结底,它就是大势所趋。”
“……为什么?你是各大平台第一梯队的画师,你就是因为独特的风格出名的、你根本不用怕它会取代你!”
戴眼镜的青年重复着叹息,但语调平静,仿佛他叹息的是“对方怎么会不理解”,而非其他:“大众——最大的市场,想要廉价的,可控的,只需要提要求和筛选就能获得的理想图像,他们不在乎手画还是渲染,是张图就可以,越便宜越方便越好。”
“所以才要抵制AI啊!他们不经允许偷别人的劳动成果喂给AI弄出这种尸块一样的东西!是畜生的行为!”
“所以我才决定这么做!”
走廊这一头的青年对另一边戴着眼镜的人怒吼起来,而对方也回以提高的声音。
外面的雨透明晶莹。
“舒沫,你能保证以后你的作品不会被人偷去喂给AI吗?你能防住有人打着约稿的旗号偷偷培养一个AI来以你的风格牟利吗?”
“不是这三年,就是下三年,它总会来。我只是想跳过无益的抵抗,减少损失。
“ATGS的模式已经是目前最讲武德的了,也是AI绘画正规化的先发平台,赶上这一波,先占住位置,才有公道一点的价格,签约太迟只会变得越来越白菜。
“我知道你很讨厌AI,但我已经决定了。你说我是财迷心窍也可以,临阵脱逃也可以,我不会请求原谅。”
他停下之后,舒沫很久没有出声。
那年他们二十多岁,已经一起画画十几年了。圈内齐名,且齐头并进的个人插画师。关系好到喜欢他们的粉丝走过路过都会嗑一口“铜盐×舒沫”。
那天两人之间的空气是灰薄荷色的,透明如同晚夏的雨水。
“铜盐……你就像个叛徒。”
“不用像了。我就是叛徒。”
那是二十几岁的他们对彼此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久后,第一批名画师的风格数据化AI绘画服务就在各平台浓墨重彩地上架了。舒沫工作间隙一划手机,一日之内AI绘图便铺天盖地。
第一次看到那标志性的透明冷色调、水彩一样的笔触、纤细的线条时,神经上奏响一个清脆如雨滴的跳音。他以为铜盐发图了,但从账号到头像没有一个对,只有tag里明晃晃打着“#铜盐风 #AI绘画”,配文里满溢排不上稿也能获得喜欢的图的欣喜。他在各种各样熟悉的画风里迷了路,签约ATGS出售了个人风格的画师不止铜盐一个,要不是知道有些人绝不会画的题材,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里面有没有“真的”画。
他想着对方的账号下面现在应该很热闹吧,点过去一看果然什么都有,那天甩给对方的一句“叛徒”已经是最最文明的一挂。他盯着屏幕恨恨一笑,在评论输入框里洋洋洒洒声讨几百字,看着电脑上又刷新了更多的咒骂,恍惚中忽然萌生了一丝担忧对方的心情。
就像这些年里养成的所有条件反射。哪怕对方自诩一块“会思考的石头”“可能是硅基”,他也一直以“对方有心”为前提来思考。
铜盐就是这样的人——他最清楚了。所以如果AI化就是时代的必然的话,那么他们迟早会迎来分道扬镳的这一天。
他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点进了对方的相册,从能看到的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透明冷色调、水彩一样的笔触、纤细的线条时,他的神经上奏响一曲清脆如雨的歌。
熄灭了的愤怒上开始氤氲起湿意,继而下起一阵叮铃透明的雨。
他想起自己是因为对方才开始画画的,年少赤诚的时候他因为喜欢对方的画而开始拿起画笔,又因为喜欢和对方一起画画,而许愿可以一直一直一起画画,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无法用语言说出的话。可那个让他拥有了梦想的人,他的英雄,却背叛了这个梦想。
趴在被窝里的舒沫关掉手机与浏览器,创建了新画布,在迷途于“假画”的迷宫后开始创作一幅新的“真画”。弹性变化的线条与标志性的温暖光影,在逐渐沉淀的意志与腾起的倔强中化作一簇火花。
天亮时他将那张图发了出去,带着一个#纯碳基绘画 的tag,投向了信息流正涨潮的无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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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十年,铜盐的头像没有再亮起来过,他的声音从互联网上消失了,有的只是持有他风格的那个AI产品一代代更新的通知,用他的风格制作的图像仍然铺天盖地。从铜盐1.0到铜盐4.0,他应该一直在某处继续精进着自己的技艺,强化着自己的风格来保持竞争力吧。
而后来的一些让人觉得眼前一亮又莫名熟悉的新风格AI产品,会不会是他尝试突破的小号呢?
而舒沫,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取的“纯碳基绘画”的tag就那么火了起来,坚持亲手绘制作品的画师们聚集到了这个tag之下,像火焰一样产出了许多饱含热情的作品。可能没什么人知道他是第一个“纯碳基画师”,但这个tag的传播和繁荣一时成为了一种互联网现象。他有了志同道合的新朋友,一起创作,一起工作,小小的火花啊,在风格数据化的时代之潮下呈现出浩大的逆流之势,烈焰滔天。当然,那也是一时。
绘画的工作大量地由规范化养成的合法制图AI承担了,生产中不再需要那么多的碳基画师,但这些人并不会像他们在互联网中的声音那样消失。
他们都还在人海之中,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碳基身体,有的人还有一整个家需要养活。有的人放下了笔转向了别的行业,有的人成了填补AI素材库边角盲区的“饲料”的生产者,有的人在来得及寻找另一条生路之前就倒下了,有的人还在这条道路上活着。
只是艰难。
灰色的城市下着雨,像一幕透明的冷色调水彩画。舒沫坐在输液室里,前几天扎针的任务都在他的要求下交给了左手,要拿笔的右手今天终于没有了活干,脑子也可以歇歇了。冷色的天光透过百叶窗散射进来,不挑不拣地漫过他全身。
他仍然是第一梯队的画师,没有丢掉饭碗。只是人工赛道的对手也减少了许多许多,这个第一梯队变得怪冷清的,每个人都是一座清高又有病的山,且鲜有后来人。
有病是真的。大家是都有病的。他相熟的那几个不乏发图之外就是发病的,而他自己不知道精神还健康不,但身体确实病了。
这养在逼仄房间里的身体虽然没有见光即死,但比起一般人确实脆弱许多,免疫系统杀红了眼当然差点连他一起杀。
都不用换季的buff,只是一次降温了,他就烧糊在床上,连挂了一周的水。好在稿子交了,尾款收了,这一单结了,财政暂时不紧张了。舒沫半躺在输液椅里,放任意识四处流动,它就流向了那些从tag下消失了的id,会不会也经历过比自己更甚的窘境呢?
在这个年头纯碳基画师并非没有市场,某种程度上他们被追求人工绘画的一批人支持着,但这个群体并不能养活他们所有以此为生的人。AI规范化制图让以图画为商品的相关行业都经历了一次大震荡,能够通过更便捷的方法获得想要的图画的人们对类似的游戏等产品的需求降低了,要求也提高了。另一方面,说是为了让这些产业不要消融得那么快,AI产品也有了个人版与企业版的区别,个人只能通过各种更高的消费获得更好的服务,当然少有能企及企业版的水准。而许多无力担负专门生产工具的公司,有些直接消失了,有些在靠人类画师努力维系了一段时间后多半也消失了。
那些曾经与他带着同一个tag发布作品的人当中,应该不乏竞争力不如那些名画师的作品绞碎喂出来的AI、还无法给自己的作品争取到公正的价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步到可以讲价的朋友。他们当中,也一定有人没有足够的收入,也没能攒下兜底的钱,生一次病可能就会让他们脆弱的生活濒于崩溃。
几年前他还对一个个伙伴的消失感到不解。但在自己体质明显下降变得容易生病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无法责怪任何没能坚持下来的人了。
“谁让咱是碳基的呢?”
雨声淅沥,只有按铃呼唤护士与护士工作的声音的输液室里突然有人声响起。
“……舒沫?”
———TBC———
作者:尘聆
评论:无声
为何时间过得这么快?距离我上次见到她已经过去数以万计的年头了。
但这只是我自己这么想而已。在昼夜的沉淀中,她的言语已经酝酿为模糊的影子,使我不复确信真假。但是约定是在曾经做下的,想必也会在将来实现吧。
当然还是我自己这么想而已。浸泡在酒精中的也是我自己,朋友说不会喝醉的人是因为没想喝醉,然而思考是如此艰难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喝醉我也想不喝醉。最后还是颠三倒四地重复那几个词。
我的人生是一个轮回,开局我的父亲和我的现在一样,终日靠饮酒消解寂寞,他总是朦胧着眼说有多怀念母亲,我不敢问为何他明知道母亲离开的缘由,却依旧生长在那个缘由上感叹深情。我习以为常父亲神志不清时的暴力,各种酒的香气混杂在小小的屋子里,就像被世界排挤的蒸馏瓶。
你看,我最喜欢的是科学课,水合硫酸铜会沉淀,紫蕊试剂的判定只有两面。她就像我暗无天日的发酵中轻而浅的蓝色,忧郁在我,冷静是她。灯光照射在载玻片,显微镜里我看见叶绿体游动。
你撕开洋葱的时候会流眼泪吗?她这么问。我说,是人都会流眼泪吧。那么这是不是可以佐证我不是来自地球的证据。她眯起眼,眼睑边缘是熏出的微红。我没有回答,她总是说这些无人理解的话。充其量,我们距离比较近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我不会反驳而已。
从小到大,我的父亲虽然大部分时候缺席,但难得在的时候却极其温柔耐心——也许这就是母亲最后惋惜地看向我们的原因。路灯惶惶,风从巷口倏忽而来,吹得她长裙摇晃,还有淡淡花香。母亲爱在衣柜熏香,因为衣柜的一角腐烂了,需要其他的味道掩盖那行将就木的气息。
但是熏香毕竟是熏香,香水有前中后调,最后还是消弭于空气里。我在逼仄的蒸馏导管里艰难呼吸,靠她的只言片语。我总爱模仿她的字迹,却怎样都是歪七扭八。为什么?我问。因为你的握笔就不对,她将捏着笔的手翻过来,拇指和食指端正摆在笔身的两边。
可是改变的话好难受,我根本写不出字啊。我尝试那么做写两排后放弃,仍旧回到我最适应的姿势。笔在她手中滴溜溜左右转了好几圈,她侧头道,那就别改了,反正……一样啦。
一样到底是什么一样?我还是不敢问出口。我们看同学间流行的电影时,都有不太好的习惯,在剧情行进时作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吐槽。我的是实情,她却似乎只是为了陪伴我。
我总是觉得她无数次迁就我的错误。你啊,你也是花,不要妄自菲薄。她在我提出疑惑的时候这么说。我们并不是因为要互相利用才开始联络的。
我们成为好友,确实机缘巧合,就像化学反应的发现时常源自不经意。大教室的有全开放的窗,从天花板一路落到地上,我捡起书本和跌在地上的阳光,看那个撕扯纸张往外抛扬的少女。你写诗?我捡起被风刮回来的某段碎片。
不,我只是抄诗。她摇头,写,太难了,但我选择摘录的时候就像是在提纯。
提纯,我喜欢这个词。这句话是我在脑内想的。
当我思绪断线的时候,就开始一些无意义地碎碎念,比如背那些于事无补的诗词和元素周期表。从氢开始,到锌结束,后面就是做题时不会碰到的范畴了。我是一个被人类社会提纯出去的无用者,游离在没什么人的角落。
很高兴认识你,她这么说,我们之后就在功成名就后再见吧。
什么才能算人类世界观中的成功呢?每次醒来我的记忆都像是遭到外星球的清洗一样,逐渐越来越不清晰。但倒是时常记得去帮她做梦。如果说终将变成陈列柜精美玻璃瓶里添加不同色素的人工香薰,那一直这样在不知名的角落叮叮当当蒸发似乎也不错。
我的每一分每一秒在无谓的消耗中这样短又这样长,明明也没有太多交集和记忆,却奇怪地深刻。让我不禁怀疑,是否当时肌体太困倦、精神太疲惫产生的幻觉?
但我最终也没敢去初中或者高中的校友名录上查找她的名字。
因为在漫无目的和希望的未来前进的时候,我必须燃烧熏香祈祷,不至于被时间恐吓。又也许,这大概只是,充满功利性饮酒的借口吧。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前文:
(一)http://elfartworld.com/works/9393342/
梅原太一惊醒过来。他的枕巾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以手肘缓慢地撑起上半身。天蒙蒙亮。窗外的灌木丛一阵簌簌响,不像是风,或许是野狗。他睁大眼,不敢眨。眼球在变得干涩的同时逐渐适应黑暗。他谨慎地把身体的重量转移到股骨头上,然后用手指触碰脖颈。
梦里,一只苍白的手从他桌面上的瓷花瓶里伸出来,扼住他的咽喉。
他站起身,蹑手蹑脚地凑近花瓶。花瓶没有动弹。窗帘缝里泻出的一线光像把瓶子从中间劈开了一样。他抓住花瓶,把枕巾从床上扯下来,铺在地上。白色的花瓶横陈在白色枕巾上,与他记忆中的尸体重合起来。瓶身是冰凉的,没有心跳。他用垂下的床单包住自己的拳头,咬紧牙关,朝花瓶敲下去。
瓶身上出现一道裂痕。他不断地敲下去。它终于裂开,敞开,露出空荡荡的腹腔。逐渐明晰的日光盛进来,阴影的边缘显得越发尖锐。
他的指节发青。一阵钝痛传来。他跪在地板上,喘息。
花瓶是她送他的。
第一次见她是在她家。他推门进去,烟味扑面而来。她侧坐在沙发上,隔着缭绕的烟雾看他。她发际线高,头发漂成亚麻色,像干草。发际线下的额头有几根皱纹,一抬眼就显出来。食指、中指和拇指,很使劲地掐着一支烟。
他站在玄关,很生涩地叫:“杜老师。”
她姓杜,在大学工作,是这套房子的业主。见楼道里打扫得干净,就设法打听来他的联系方式,让他做一份家政的兼职。这是他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杜很少对他说起与他的工作无关的事。但她是个好主顾。每次喊他来,总是她准备出一段远门,让他中间来打扫几次。
“你喜欢这花瓶吗?我见你总盯着它看呢。”
有一天她突然问他:那是他们第四次见面。
“很好看。”他如实回答。
“送你了。”她很干脆地说,“我还有一件事得麻烦你。”
她带着他走到冰箱跟前。在此之前,她一向吩咐他,厨房是不能进的。
“把下边门打开。”她命令他。“拉开最底下的抽屉。”
他缓慢地蹲下来,照做了。冰箱很老了,门轴不润滑,和他的膝关节一齐吱呀作响。最底下的抽屉边缘已经冻硬了,一层白霜覆在上边。他用手指去擦,冰渣子在他发红的指腹上化开,冷气像把锥子透过他手臂的骨髓,扎进心脏。他咬紧牙关。
她还站在他身后,棉拖鞋的鞋尖抵着他磨出厚茧的脚跟。她的声音像是从他头骨里响起来的。
“这抽屉里的,你都带走。”她说。“分几次带。”
他听见门锁转动时,堪堪把冰箱门打开一条缝。
杜提前回来了?不会。她开锁总是干脆利落,而当下开锁的人有两分犹豫不决,像第一次开这扇门。
还有谁有钥匙?杜没告诉过他。以防万一,他摸向裤兜:开门以后,他马上把钥匙放了回去。一定还在。
他的指尖沿着柔软的褶皱焦急地摸索。每经过一刻,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空的。他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是空的。
咔哒。门打开了。他无措地转过身去,背靠着冰箱。
两个孩子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高些,一头扎眼的白发,骨相像是欧美人,皮肤白得发光。梅原看向她的手:苍白,颀长。是抢走他的肉的那只手。后边跟着的孩子更瘦小,黑头发,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双眼很有神采,滴溜溜地转。
白发的孩子冷冷地打量着梅原。他咽下一口唾沫。
“这是杜老师的家。”他开口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白发孩子打了个交警挥旗般的手势。一眨眼间,黑发孩子撒开腿,迅疾地冲了过来。梅原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双细而有力的手臂已经勒上他的脖子,垂下来的右脚踢他的膝后:一、二、三。他跪下来。一只手按压住他的眼球,一对犬齿没入他的颈侧。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想起:小狗。
按住他双眼的手撤开。光涌进来。他感到晕眩。孩子们比跪着的他要高。他看见他的双手上戴了手铐。为什么孩子们会有这种东西?一阵寒气包裹住他的躯干。他知道她们打开了冰箱。她们亲密地交谈着,语速很快,音节连缀起来,像咕噜咕噜的水声。他听不懂。他说:不要打开。她们没有反应。他提高了嗓音,说:不要打开!
她们停下,朝他转过来。白发孩子向他举起她手中的战利品。那是一个白色的泡沫饭盒,上面包着保鲜膜。
保鲜膜下,是一根手指。抓着保鲜膜的、白发孩子的手指颤抖着。梅原抬眼看:她的眼里溢满了恨。为什么一个孩子的眼里会有这么多的恨?
他闭上眼。他明明知道的。
“睁开眼,”她低声说。
黑发孩子拍拍她的肩膀。黑发孩子的眼睛是悲伤的。白发孩子松开手。啪嗒。一根手指落在地上。黑发孩子回过身去,把抽屉全打开。从抽屉的深处她钓出更多手指。两根。三根。啪嗒。啪嗒。手指。手指。手指。手指。手指。手指。
于是他意识到:她们要向他复仇。
TBC
Vol.230「列车」《你有没有在清晨黯然神伤》
作者:八千鸟
自己玩的亲友企划同人,看不懂很正常,不要强求
睁眼。
“黎安?喂,醒醒,你怎么又睡着了啊。”研墨把手里的文章往桌上一盖,看着桌对面的人睡眼惺忪地伸展身体,皱了皱眉头。
“你最近是不是累过头了?”
“是研小墨你读的太无聊了而已。”刚睡醒的青年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往常那副笑嘻嘻的欠揍表情。“总之,还是谢谢研老师的安眠曲,睡了个好觉。”
“家里的事有这么忙的吗?”研墨不太好意思地移咬了咬下唇,“本来应该是我该干的活,现在都推给你了……”他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要不我还是分一部分吧?有些事我能一起做的,比如我可以一边——”
“不用。我走啦。”
模糊的人影抓起一旁的外套甩上肩,潇洒地迈开步伐,向着门外漆黑一片的深渊。
“等一下——”
睁眼。
不,不要走。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失殆尽。
沈黎安伏了一会儿,好缓解胸口如同溺水一般的窒息感。鼻腔又腥又咸,像灌过海水。口渴让他胡乱抓起桌上的瓶子,入口前空气中掠过的却是高度酒精的辛辣气味。
但头却没那么痛了。车轮驶过轨道接口的隆隆声从大脑的嗡鸣声中渐渐剥离出来,重新变成窗外有节奏地向后退行的路杆的一部分。
他起身,抚平了衬衫上的褶皱,把沾着血指纹的账单丢进了烟灰缸里,看着它燃烧成灰烬,然后抓过外套,跨过地板上盯着他昨晚下榻的椅子的那张脸,拉开了隔门。
临近到站的早晨,过道上热闹非凡。他穿行过正沉浸在旅行的兴奋中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姑娘家眷,一如既往变成了她们压低声音的嬉笑调侃的话题。
“那是谁带来的呀?”
“你不要命了,那是研家的养子。”
“现在研家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是他在管了。”
“他从商?这张脸这样浪费也太可惜了。”
“也不一定啊,反正我就挺愿意拿钱砸他!”
又是一阵嬉笑。
“但是研家那个不是被……”
“是亲生的那个逆子,据说之前和那种新党的匪人勾结在一起。”
“唉呀。”其中一人难掩得意,“我爸说,这种人就该教训教训。”
“你爸他?!”
“嚷什么,我爸哪会亲自动手。从商的哪个看他顺眼?一人踹一脚他也活不了!”
“那这小哥可真是坐收渔翁之利了,明明是个养子,这下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这些声音不痛不痒地飘进他的耳朵里。这些小姐们本来就也没多避讳,顶多不在他面前说以表尊重罢了。
熟悉的站台逐渐出现在窗外。他靠在车门边,趁着五分钟后那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所引起的骚乱下了车。
睁眼。他回过头,眼前重新出现上一次梦境里的脸。
“等一下,我还有事要说。”
“我要去一趟上海。”研墨轻轻松松地说。
“要不要我陪你去?”一种莫名的黏腻不适涂抹起这个空间,他想直接否决,话出口却走着固定的程序。
“不用,你有其他事吧。”
“到底有什么必要去?”
“我相信这样的世界也是会回到正轨的。秩序,友善,人们会记起自己的美德。”
听不懂。没有一个词在他的世界里合理地存在着。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按照对这些东西的想象,露出了称得上温柔的神色,至少在研墨的世界里,不会太过于格格不入。
泥牛入海。
睁眼。
穿着白大褂的朋友在他身边忙碌,“你这个年纪搞成这个样子,消停点吧我的天爷。”
“对于刀,有的人的手,灵活在餐桌之上;有的人的手,擅长处理病痛;”他恍惚地说,麻药似乎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就像你的一样。而我的手,从触碰着它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是为杀戮而生。”
“我想知道一个答案,可我还没明白我到底想问什么,能回答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我永远得不到回答,但唯有在刀尖品尝着血腥的时候,我才能稍稍听到他的呼吸……感受着我的心脏还在真实地跳动,感受着我还并非一文不值。”
医生停下了,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啊,说的太严肃,吓到你了吧。是我一个家人啦。”
“这样。”那人松了口气,“但最重要的还是珍惜当下啊。”
我从来没有在失去前不珍惜过。
“你知道我以前曾经逃难过。”他勉强睁着眼睛,“我见过很多死在路上的人。我又疑惑又不安,在这样随随便便不讲道理就能抹杀掉一个人的存在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公平,又有什么是正义的呢。”
迷糊间,那张倒在地上的脸,那个凌晨又在他脑内浮现。
“我活着又能怎样!死又于我如何!留给我的只有,只有,痛苦,虚无,生不如死,这种纠缠不清的东西,可是,”可是,“即使我死了!他就能完好如初了吗!!!”
“你告诉我,”“我活着、死了,都,都,没有意义了啊……”
“就是因为我珍惜过,很努力地珍惜过,很认真地珍惜过……我难以忘怀……”
不要陷落,不可陷落……如果自我结束,就什么都不会再有…
每每如此,他餍足地咀嚼舔舐自己心爱的痛苦。
为什么像两片飞旋的落叶一样,擦肩而过,刹那间就飞远了?
睁眼。
曙光落下来,带着那点苍白无力的慈悲。吐出的白汽弥漫在他脸上,升腾,扩散,然后交融在寒冷的空气中,前仆后继。
我还活着……
……研墨,我没有骗你。
(存檔用)
針頭與格子裙
——偽娘與護士姐姐的愛情(?)故事
原曲:Magnet
作曲:流星P
填詞:Rex·C·Jing於二零一三年七月三日
最後一次屏住呼吸 看向鏡中的自己
梳齊長髮披散在肩上 雙唇點染如桃英
硅膠襯出完美弧線 裙下剪出絕對領域
黑絲勒出殷(yan)紅痕跡 心挑動戰栗
刺眼白墻是太陽賜下光明
鼻腔充斥酒精味的空氣
隔著厚實床簾 望不見身影
啊 冷漠的妳 如何才能靠近
回頭吧 別繼續罔顧
看向我 將眼神停駐
妳的頑固 卻令我快樂顫抖
享樂般抽搐
快刺穿這肌膚
用唇瓣吸吮那痛楚
言語在鞭笞 無法滿足的渴求
唯有愛撫才能救贖
空氣正凝固於等待 胸腔叫囂著呻吟
仿若被時間拋棄 獨自留在這雙人遊戲
這岔路又該如何繼續 必須抉擇的命運
絕望蒼白蔓延無盡 壓抑著恐懼
接受這殘酷入侵 無處逃避
不如拒絕清醒 喚我的名
就此縈繞在耳際 不斷沉溺
啊 蠱惑低嚀 似罌粟的甜蜜
來吧 快將身體暴露
好的 再用手指催促
褪去外袍 放下矜持與嚴肅
就此屈服
快刺穿這肌膚
吻吧 來感受這溫度
剖開心臟 讓熾熱鮮血迸出
為妳蒙上愛的迷霧
透明液體閃爍著剔透晶瑩
滑過了指尖滴落在掌心
留下黏稠的觸感 刺激神經
啊 快告訴我 再堅守的意義
別猶豫 將身體暴露
等不及 用手指催促
解開衣扣 滑落腳邊的矜持
喑啞窸窣
快刺穿這肌膚
讓身體享受這屈辱
摘下妳無情面具 打碎這冷酷
用舌尖玷污
藥液被注入
再將針頭用力抽出
撕裂血管 任鮮血順著白骨
擺脫束縛
別再次辜負
是的 大腦早已寬恕
服從踏入慾望漩渦的舞步
染上我愛的劇毒
「你丫的到底還想不想打針!」
「…………我打…………TWWT」
作者:香无妄
永与清溪别,蒙将玉馔俱。
无才逐仙隐,不敢恨庖厨。
乱世轻全物,微声及祸枢。
衣冠兼盗贼,饕餮用斯须。
—————————《麂》杜甫
七月。
夏日炎炎,暑气蒸腾。
岳州城地处西南,三面环山。这些山险峻挺拔,山顶常年积雪。每当最炎热的季节,积雪便会有所消融,化作无数条山溪从山谷中奔流而下,汇聚至岳州城北面的萃河之中。岳州城内街道以红色角砾岩铺就,旱不飞灰,雨不泥泞,萃河从北面被引进城内,一分为三,三分为九,最后分作一百零六条水渠贯穿整个岳州城。这些山顶下来的雪水流淌奔走在岳州城内,穿街过巷,入墙绕户,使得整个岳州城都带着一股清凉明朗的生机。
岳州人好酒且善酿酒,酒名为西岳,酒水清冽甘醇,若是此时踱步城中,必可以看到各家各户门前的水渠中飘飘荡荡着大大小小的酒瓶,由青色的麻绳制成的网兜搂住。待客时只需去家门前水渠里捞出一瓶,倒出来的酒碧翠莹莹剔透如玉,浸泡过雪水后更是冰凉沁人。
燕隼最是喜爱夏季的岳州。若是识得燕隼之人,就算平日里寻不着,这个月里,总能在岳州城内找到他——燕隼不是醉倒在流云楼里,就是叫流云楼的老板娘丢在了酒楼门口大街上。
连宏岳派的悟禅大师都说,若是不确定燕隼是不是死了,只需看在七月岳州城里寻不寻得见燕隼。
此时的燕隼醉了。
他正躺在流云楼老板娘的大腿上,老板娘正慢条斯理地给他剥葡萄。这西域葡萄甘甜甜多汁,再加上媚眼如丝的老板娘,醇厚浓郁的西岳酒。即使燕隼不想醉,他也必然是醉了的。
流云楼既然有老板娘,那必然也有老板。而流云楼的老板此时正在一楼埋头算账,好像那个大腿上枕着别的男人的老板娘不是自己老婆一样。
花欻欻来的时候就是见到这番景象。他咚咚咚地从二楼又跑回一楼,瞪着老板道:“你居然不生气?"
老板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珠子,嘟嘟囔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花欻欻指了指楼上又指了指自己:“我要是你,我非得把他丢出门外去!”
老板闻言抬起头来看了花欻欻一眼,复又低下头继续盯着账本,不紧不慢道:”昨日酉时,前日午时,大前日申时,大大前日......我自然都将他丢了出去。“
花欻欻跳了起来:”你为何丢他!“
老板慢条斯理道:”因为他钱不够,付不起帐。不仅我丢他,就算是我老婆也是要将他丢出来的。”说完这句话,老板突然看向了花欻欻的背面,道:"你瞧。"
花欻欻回过身来,就见两个九尺来高的壮汉一人提手一人拉脚,将燕隼从二楼架了下来。不等花欻欻反应过来,燕隼已经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落在了酒楼门外。
老板瞧了瞧日头,将账本往后翻了几页,工工整整写下些什么,花欻欻依稀望见未时二字。
花欻欻愣了半天,方才喃喃自语:”我不仅想不到有不怕戴绿帽子的老板,还想不到老板娘的闺房里还藏得下两个这么大的男人。“
老板微微一笑,随即他挥了挥手,叫来一个伙计,问花欻欻道:”客官您是要酒还是要板凳?“
花欻欻奇道:”要酒我倒是懂,要板凳又是什么意思?“
伙计伶俐道:”客官想必是要等燕大爷,但燕大爷不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是醒不来的。若是在小店内喝酒饮茶等燕大爷是再好不过,若是即不饮酒也不喝茶,小店也会提供一条板凳,给客官您坐坐。“
花欻欻摆摆手:”已经醉了一个,难道我也要喝醉不成?至于茶那劳什子,喝起来最是没味。”话虽是这么说,花欻欻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退了回来,“既然跟着燕隼都到了这里,尝上一坛也不会醉。还是给老子上酒!”
话音刚落,就见着美丽的老板娘手里拎着一小坛子酒过来,风姿绰约,袅袅婷婷,那举手投足的风情连花欻欻见了也忍不住发呆。谁料这老板娘把酒坛往桌上一顿,原本笑靥如花的神情一收,并狠狠瞪了花欻欻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扭身就走,活似看到了一个采花大盗!
“直他娘!我未必不比燕隼那花花小子看起来纯良得多?”花欻欻气得直哼哼。身边的伙计则一边麻利地替花欻欻倒酒一边笑道:“小店酒水管够,客官还需要什么随时吩咐小的!”
店里的伙计够热情,西岳酒又是香醇诱人,花欻欻叫酒香一引,一时之间顿时将老板娘忽喜忽怒的坏脾气抛之脑后。
等到花欻欻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一双黑亮亮的眼睛。这眼睛正带着笑意,朝他眨了又眨。花欻欻一个受惊从地上坐起,才发现是燕隼正坐在一条竹制矮椅上,右手撑着膝盖托着下巴瞧着他。见他醒了,才笑道:“怎么样,西岳酒是不是名不虚传。”
花欻欻一时不知道身在何方,茫然四顾,才发觉自己也正躺在西岳酒楼门口的石地上。
“这西岳酒后劲也太足了!"花欻欻指着天边微亮的月亮道,”我这一醉竟是睡到了夜里。“
燕隼抬眼瞧了一眼天上,微微笑道:”那是太阳。“燕隼解释道,”我醒来的时候见你正巧被丢出来,我便去北城的赌坊里赌了一个时辰,赢够了酒钱,又去酒楼里喝了一宿,直到老板要关店,我见你还未醒,只得讨了一条椅子,坐在这里等你。”
花欻欻大怒道:“难道你就不能给我开个房间,扶我去躺一躺?“
燕隼微微笑道:”第一我不喜欢背男人,第二付完了酒钱,我也没有钱去开房间。“
花欻欻道:“你赢了多少银子?”
燕隼道:“六百两。”
花欻欻从地上跳了起来:“这流云楼的酒莫不是金子做的,你我一共也不过喝了十来坛。”
燕隼慢条斯理道:“流云楼的酒虽然贵,但也就一两左右一坛罢了。”
花欻欻道:“那剩下的钱呢。”
燕隼盯着花欻欻笑:“你喝醉了酒,砸碎了老板最心爱的一盏琉璃灯树,两台玉盆景,七十六坛西岳酒,还有老板娘最喜欢的红木雕花床。你还拎着老板的衣领大骂人家是个窝囊废。若不是我拦着他们,你怕是叫酒楼的人用菜刀砍作了花泥。“
花欻欻大惊失色,望着燕隼只觉得他面上的笑意背后不怀好意。他那嚣张的气焰呲地一下就灭了,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燕隼,半点声都不敢作。清晨的岳州城很安静,偶有几个豆花面摊正在架摊子。燕隼指挥着花欻欻跑腿买单,很是威风凛凛。
吃过早餐,燕隼又带着花欻欻到了一家药堂,取了几大包药,花欻欻虽不懂医术,也认得出这些药材专治外伤,心下更是以为自己将那老板揍得不轻,当下噤口不言,如一只待宰的鹌鹑。燕隼叫他给钱他给钱,叫他提药他提药。燕隼还拿了一支百年的老山参,价钱贵得花欻欻牙疼心梗。
两人拿了药往回走的路上,花欻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老板他,还活得成吗?“
燕隼微微笑着也不答话,只是停下了步子瞅着花欻欻。花欻欻背脊一凉,再次老实闭上了嘴巴。
原本以为燕隼提着药必然是去流云楼找那老板替他治伤,谁知燕隼领着花欻欻过流云楼而不入,却又沿着门前的水渠连续翻过了五六座石桥,七弯八拐地进了一条暗窄的巷子里,又走了一阵才到一户人家门口停住。花欻欻瞧着那摇摇欲坠的木板门,裂纹都快交织成蛛网的围墙,心中叹道这流云楼定是叫燕隼这种喝酒不给钱的客人祸祸多了,才连个像样的住宅都住不起。
花欻欻朝门内探头望去,地面倒是洒扫地干净,整个院子一共才三间屋子,狭小的很。许是那破门声响够大,正前方的屋子便有婆子闻声挑了帘子出来,见是燕隼,老皱的面上带了点喜色。燕隼和气地问道:"醒了没?"
那婆子摇摇手,又比划了几下,竟是个哑的。
燕隼将手里的药递给了婆子,又迈步朝那屋子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这小屋内却仍是昏暗的很,但花歘欻毕竟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瞧见床上躺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这少年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也难怪燕隼诈了花欻欻一根老山参来吊命。
燕隼边替那少年把着脉,边问花欻欻:"听说你在锦州城过得逍遥自在,为何又在着西岳城冒出头来了。"正说话间却听得叮当一声,见着一个圆滚滚的玩意从床上滚了下来。
"确实有事找你。"花欻欻下意识地去瞧地上那玩意,下一句话就给噎在了喉咙上。
燕隼见着花欻欻那眼睛一下瞪得老大,瞧了瞧自己,又去瞧了瞧床上那个少年,喃喃道:"我不是找你,我是找他。"
见燕隼面上疑惑,花欻欻又忙忙改口:"不不不,我是来找你。"
似是越说越乱,花欻欻忙伸手抹了一把脸,试图捋清道:“我是来找你,但是我是受人之托,找到你来去找他!”
见燕隼还是不明所以,花欻欻忍不住抓起地上那玩意扑到燕隼面前,一边扬着一边大声道:"阳城的乌家,就、就那个号称蜀中第一世家的,灭门了!"
燕隼总算把目光移到了那个东西上———是一个黑铁造的牌子,牌子上刻着些繁复的花纹,正中心有个大大的乌字。
- TBC -
作者:多财
凌晨一点,深夜电台如常运营。
这是一个情感类的电台节目,主播O先生是一位很懂倾听艺术的男性。他的话并不多,转场之外的时段,他愿意把时间交给来电倾诉的客人们。
“在某个深晚,你是否会辗转反侧?“
“因为一件事?因为一场雨?还是因为一个人?”
话音刚落,O先生听到了来电的铃声。他朝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他将来电接入电台。
“观众朋友您好,这里是O先生的深夜电台。“
“你好,O先生。我是琳。”对面迟疑了一下,“我,我直接说吗?”
”当然可以。各位观众朋友,有请今晚第一位致电本台的琳小姐,为我们讲述她的故事。”
琳小姐开始叙说。她讲得很慢,似乎说话这个动作已使她感到吃力。她的发音也有些古怪,平腔野调,喑哑虚弱,像异国的非母语语言初学者。
“三年前,我有被诊断为抑郁症。随后两年的复诊,我的情况一直在重度和中度抑郁的标准徘徊,最后辞掉工作,在家里修养。“
一阵短暂的沉默,O先生听到她发出极轻极轻的呼气声。因为紧张,琳做了几次深呼吸,而O先生适时出声,引导琳继续叙述。
”修养的时间,是大段大段的空白。药物的影响,身体机能的失调,导致我的感官变得极其迟钝。“
”以前觉得好吃的东西,全都失去了滋味;人们交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听得到,却无法理解对话的意义。“琳轻声说,“有时候,我在某一个地方站着惊醒,浑然不知自己何时走到此地。”
”于是我开始明白,我从世界这条轨道上脱轨,驶向了未知的恐惧中。“
”即使如此。“她说,”他。我的丈夫,他始终对我很好。”
“ 每次听O先生的电台节目,我都会想:你们的声音很像。我的丈夫脾气好,然而在家静养我总忘记吃饭,而他下班回来看到冰箱里原封不动的熟食,偶尔会冲我发脾气。”
“可我并不是故意的。“琳小姐苦笑一声。”那些日子冷暖不知,浑浑噩噩,一不留神便忘记了自己需要吃饭。”“嗯嗯。这其实是一种病理性的症状。”O先生说。
”是的,O先生。那之后,随着天气好转和疗程结束,我的病情渐渐有了起色。惊醒不知身在何处的频率减轻许多,噩梦也不怎么吓人了,我开始出门……“
”出门散步,出门扔垃圾,最后,甚至可以做到独自去集市买菜。“
在琳小姐看不到的地方,O先生微笑起来。
”那之后的一天,我买菜回家。我看到自己掏钥匙开门。进门后,我看到我放下菜篮,之后又去阳台收衣服。我这样表达或许有些奇怪,但在那时,我并不在我的身体之中,而是停留在那之上的某片空间,像是自己的上帝。”
“整个过程中,家里非常安静,穿堂风在阳台和客厅之间流动。恰逢春时雨后,风很凉快,如同吸饱了雨的湿润,柔柔地吹着我的脸。“
”那一瞬间,我突然发起怔愣。眼前景象,似乎透露着一种陌生感。风一吹,家里的纱布帷幔飘起来,好一会过去,我仍想不出原因。”
”我放弃了。返回卧室,上床睡觉。没想到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但没有人叫醒我。“
”家里暗而安静,我躺在床上,楼下行人散步和买卖东西的声音是从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O先生屏气凝神。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然后,我。“琳小姐的声音哽咽。”我想起来了。我的丈夫,在半个月之前,因为一场致命的车祸。他已经去世了……”
“……”
“我下了床。这家里,都是他留下的东西。我发病的时候,他不厌其烦地叮嘱我物件和工具的使用事项,但我听不懂。他的声音与这个世界一样遥远模糊,无法清晰地传进我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好好地看一遍家里的布置。我从门口往里走,越走,我越是觉得我们的家很大,原来不只是从门口到卧室的距离。”
“在它们之间,有一个铺上地毯的隔间,地上放着用篮子装好的玩具。我慢慢想起来,这是为亲戚的小孩准备的玩具。有一些是我和他小时候的玩具,青梅竹马,去他家里,不是玩玩具,就是玩捉迷藏。“
”原来他与我一起,已有许多年。”
“之后我走回客厅,看到通往阳台的那个门,两边的帘幔被风吹起。我走过去掀起帘幔,以为进去就是阳台了。出乎意料的是,到阳台之前,还有两个开阔的大厅,没有门,东西都安置在地上。“
“第一个大厅布置着柔软的沙发座椅,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日用品。那些东西触手可及,像是为了我而放置成极易抓取的样子。“
“嗯?“O先生忍不住发问。他的声音像是浸湿了,每一句后带着情感的水痕。”琳小姐,我想请教你。那些日用品为什么要这样放置呢?”
“这是减轻挫折感的一种小技巧。如果这些东西放在我伸手不能触及的货架上,或者放在我看不到的角落,我会无端地感受到压力”琳说。“我的丈夫,通过这种笨拙的办法,帮助我一点一滴地积累成就感。”“谢谢你的解答,请继续吧。”O小声说。
“即使放置了沙发与日用品,大厅还是很大,我甚至可以在中央呈大字型睡觉。从阳台吹来的风很舒服,我继续走,追着阳台发光美丽的紫蓝色帷幔往前。”
“在夜风的抚弄下,紫蓝色的帷幔发出幽幽柔光。它……“
”我觉得它很美。春气如兰的季节,微弱的感觉从我心中破土而出。我终于想起来,这是家里我最喜欢的一个帷幔。我也想起来,这是他挑选的款式。”
“我进入第二个大厅。这个大厅规模较小,没有沙发,只在左手边的地毯上摆放着大屏幕的电视及配套音响。”
“电视旁有个看着眼熟的物件。捡起来一看,我才发现那是一个老旧的游戏机,红蓝键已有半边破损,露出里面的电线。“
”游戏机连着一条数据线,线的末端是电视。它有些年头了,是那种需要连着线才能在电视上使用的旧款式。”“我知道你说的是哪种,我家的储物室里也有一台。”O先生说。
琳小姐说:“对。游戏里是很久以前他给我添置的。他其实不懂这些,因为我想玩,他就给我买了。”琳小姐吸吸鼻子。“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我突然开始淌眼泪。真的是淌,我的眼睛像两口井,无声无息地涌出眼泪。泪眼模糊中,我看到窗台上需要他一周浇两次水的花,看到风大时总由他束起来的帘幔,看到角落里东倒西歪、无人整理的清扫工具。这些以往无法感知到的东西,像凭空出现的奇迹一样,开始出现在这个房子里。”
”大概是感到世界并没有离我很远,我走进阳台。因为激动,一看到围栏上加固的刚条,我立刻回想起从这里翻出去,幸运地掉到下层的事情。“
”啊!“O先生着实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掉下去的。突然之间惊醒,我已在下层阳台的边缘。附近的邻居都吓坏了,他们通知我丈夫赶来。最后,他们在楼下呼唤我。我看不懂他们在楼下的举动,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疲倦,才慢慢地往屋内走……”
琳小姐的声音颤抖起来。
“………而这些事情,直到今天我才想起来。他在半个月已经死了,但直到现在,我才理解他已经死亡的事实。
“琳小姐……”O先生捏了捏鼻根。“琳小姐,节哀顺变。”
“今天,我在阳台想起所有事情。我晕倒了,醒来喉咙发紧,我想大哭,可是声音嘶哑。就像现在一样,从我用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拉锯垟的刺耳抽泣。接着又一声,声音越来越响,我的眼泪也越来越多。我倒在地上的瞬间,感到声带被有意义地重新启用了,眼泪富含感情。“琳呜咽着,”我知道……自己终于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我曾被珍爱的,这个惨痛、又无比真实的世界。”
O先生的眼眶湿润了。他看向周围的工作人员,所有人的眼中泪光闪动。一段舒缓情绪的轻音乐缓缓播放,安抚着琳小姐的情绪。
琳的抽泣声渐渐平息。
“谢谢你,O先生。我能感觉到,说出来让我好多了。”
“谢谢你,琳小姐,感谢你为我们用心讲述的动人故事。连线的时间短暂,千言万语,我想祝福你,希望你早日恢复健康,万事平安顺遂。”
“谢谢你……我会一直听你的电台……”琳小姐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鼻音。“再见。”
“再见,琳小姐。”
- END -
第一百八十六次作业 【索多玛】原创
《The Transparent and Forbidden Color》
文:不落秋
关键词:索多玛
文体:小说
标题:The Transparent and Forbidden Color
当我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和他会发生一些事情。
他坐在我的对面,抱怨着窗外的阳光刺眼,他融入到了窗外的景色里,仿佛是太阳的信使,送、邮递给我生命里久违的亮色。我这回和他预约见面,是想和他咨询一下下学期选课的事情。我看到了他下学期要教两节课,本来想咨询他想教什么内容,再决定上不上,然而我又不自觉地绕开了这个话题,仿佛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就借着话题发挥,继续聊了下去。
聊得投机,竟然足足聊了两个小时。于是到了下个学期,我报了两节他教的课。按理说上了有好感的老师的课,更应该好好表现自己。然而我却做不到,每每翻开课本,我都会将自己全部的心思去勾勒他的音容笑貌,意淫着我与他未来的无限可能,却完全将他讲的东西抛在脑后。这时我发现我的理性不起作用了,这虚假的希望竟鸠占鹊巢,让我完全不能摆脱。两次考试的成绩并不理想,这让我无比焦虑,甚至到了流泪的程度。因为是自己喜欢的人讲的课,所以更想上好,然而越是喜欢,却越会精力分散。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无力感,仿佛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出生就不具备成功的素质。
他另外一节课,是一节实验课。我们每次要去农田采集样本,他把这些教给助教去干,自己在稻田外修自己老旧的自行车。我每次飞快地干完,就偷偷溜到他身边,找他说话。毕竟在稻田中,少一个人也很难被助教发现。
他和我聊天,说之前和我聊天的时候,问我想干什么,我和他说想继续读研究生。但是父母年事已高,不想再花他们的钱继续读书。比起要自己教学费的硕士,更像直接读每个月有工资的博士。虽然薪水微薄,但是节省一些,倒可以自给自足。他以为我是做事一丝不苟的好学生,没想到也这么不在意课业,又偷偷溜走,又逃课(考不好最后甚至不去上了),又不好好考试,让他想起他上大学的时候。
一想到他是大学生的时候也不是认真学习的学生,这让我内心暗喜。嘴上却说我的成绩单您也看到了,我像是不好的学生吗?只可惜让我分心的因素和你的课撞在了一起,让我没办法好好学习。他问,什么分心的因素,申请研究生吗?我也不纠正他,点头称是。他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实验室,帮你写推荐信。我问到,你实验室还缺人吗。他摇了摇头,说他实验室岂止不缺人,反倒太多人了,顾都顾不过来,不会再招人了。我说你误会了,我说你的实验室还缺本科生吗?我现在的实习结束了,没事想做下一个实习。他说,这个可以,我有一个博士生缺帮手,你正好来帮她。
我们三个人见了面,我看到了她,一头红色的头发,浅蓝色的眼睛,皮肤苍白,应该是有爱尔兰人的血统。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见面的话,我也许会因为她的美貌很喜欢她,可是现在的我,嫉妒着每一个有着更多和老师接触的机会的女性。
我就在他的实验室里继续做湿实验,看着拟南芥一次又一次地发芽,生长,枯萎,死亡。之后提取DNA,借着上一个实习的经验,我很快又在这个实验室混得很好。可以不用博士生的监督,自己独立完成工作。然而我发现我独立以后,很少再见到之前的博士生了,甚至也不再回我邮件。我不以为意,因为我也不是很需要她的帮助,一面又因为嫉妒心作崇。
老师很给力,我收到了第一封录取通知书,但是我并没有告诉他。每当他问起我,我都装得很焦虑的样子,他问我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写文书,像上他课那样不走心,我说没有,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不认真呢,可能就是运气不太好。直到收到拒信,我和他说没有别的学校录取我,你看这学校又给我拒了。我像只流浪小狗一样看着他,等着他的收留。他长叹一口气,说着好吧。
他说他是不想要我的,因为他没有闲钱了,但是就是很难拒绝我。他赞赏着我聪明,聪明得可以改变世界,不应该怀才不遇。又说我好奇怪,奇怪得让他喜欢。我并不好交际,在初中高中老师面前并不讨喜,我一边傲慢地拒绝着服从学校所教导,成为标准的好人,却又渴望着世俗标准的认可。我对聪明之类的夸奖向来嗤之以鼻,却没有听过有人可以说我改变世界。而“奇怪得让人喜欢”这样的夸奖,却也是我拒绝不了的。我表面客套地惊喜,而内心早已拥抱了他。
有一天,我又走进了实验室,看到了之前带我的博士生。她将红色的头发剪短了,更适合她的圆脸。我问着她怎么好久没看到你,她说她转实验室了。我惊奇道,你不已经快毕业了吗,怎么突然转实验室了。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和我说,因为她正在和老师约会,为了避嫌,才不得不转实验室的。我表现得十分惊奇,说我竟然不知道。她说,因为才刚刚开始,对其他的博士生也都是新闻。 我一边恭喜着她,一边找理由退出了实验室,关上门之后越走越快,最后冲了出去,在田野里发呆。
可我已经要留下来的,我要忘了这段感情。我的理性突然恢复了,竟然在他的课上期末考了全班第二名,他更加赞美我比别的学生聪明,我并不谦虚,笑着说老师不用再夸了,这是事实。他说以后你在我的实验室当博士,我也会把最重要的项目给你的,因为你出名了,我才会更出名。他说他对我抱着信心,一看到我就会想到以前的他。我笑一笑,心里想那以后我和你并肩合照的话,会不会想起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笑着,内心却已窒息。
我看着手机里他的照片,这是我在他课上偷拍的,却是最近最常浏览的照片。我选出最喜欢的一张,把它缩小成一像素,打印下来,贴在了自己学士帽的帽檐下。除了自己,别的人看不出来。我的毕业典礼我并没有邀请他,只有这一像素的照片。我看不清他的原貌,却知道我经历过他,只有我知道。我把我对他的爱沉没到海底,但他只在我生命中有一像素的位置。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备注:取了索多玛沉默和禁忌的意思
文:(黑亦)小矮
关键词:大雨
文体:小说
标题:《骤坠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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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从人感到困倦想去休息的时刻开始发声。偶尔抬头看窗外,并没感到有闪电。分辨不出风,可能没有,可能与雨混在了一起。所有窗户都关得严实,室内亮着一盏微黄台灯,被照亮的一小片空间是温暖安全的港湾。
暂时。这雨让人不敢随意去睡。太暴戾了,隔着窗玻璃看不清浸湿的黑夜,雨丝密集得仿佛其间已不留空气,水本身无限泼落,如同不息的雷鸣,循环放射的烟花。还好室内只有他一个人,不然旁人的脚步与话语声他都没法自然察觉。从该入睡的时间到此刻深夜,几小时过去了,一点没歇。K不安地下去了几回,查看一楼的情形,目前还没有被淹的迹象。但再继续就很难说了。
他在自己房间里,看会儿书,看会儿电脑屏幕,雨声太吵没法欣赏音像打发时间,也没法集中注意力在文字上。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收到了又一条新信息,大概就是重复着暴雨的警报。即使狠命又持续的雨可能是某种大型灾害降临此地的预兆,住民撤离也得等天亮以后。
而他自己并非在等那样的天亮。也许邻居都开始不眠不休收拾行李了,但不到某种极端恶境他是不会离开的。就算到了,也只是让他从毫不考虑,转至稍稍考虑一番。
他再次走下楼梯,是因为夜熬到一半,胃里抗议。在厨房拿了点面包,站在没开灯的客厅里咀嚼,眼睛望着不远处的窗外。在吃东西,雨声又吵得能掩盖一切,但冥冥之中,他的表层意识也许都未感知到,只见自己迈步走向门口,在自己家里如同潜行探索般,轻手拉开门板。
门外应该还有一截宽敞门檐,但一直面室外,即使还站在屋内,感受就像一点遮蔽都没有,径直掉下激流,水浪嘲笑着拍上正面。那雨水就像密集的火力网,他不禁这么想,就算天亮以后,只要还以这个强度下着,那么谁都不该走入其中;伞面与车顶一定都会被击穿,连着冒险者一同被张开膨胀的洞眼消灭,雨水如机械一样快速沉重、不容拒绝,被吞食者都来不及思考叫喊。他不禁延伸这么想,感到了本能深处溢出对大自然怒容的恐惧。
有人靠坐在没开启的那半扇门下,自然抬起头看他。见到久违的脸,K一时心中并没什么好的坏的激动情绪,只是单单地"认出",与之关联的丰富记忆都没发出什么躁动声响,仿佛蜷缩起来想被当作无色彩。可他见久违的朋友,对着他也一样没什么表情,这么久以来似乎也没变化:只是衣着单薄,而开门时他自己马上就因风打了个哆嗦,现在也有些潜在的寒颤;身边没有伞具,L每一根头发一寸皮肤都湿透了,他看着像是这人即使来到了避雨处,也还在从自身源源不断往外涌泉,也许从眼光、从耳廓、让人不好察觉地从几处发尖无断滴落,身下地面上的一滩水还在缓缓扩散。
看起来他并不为水与风的冷所困,短袖下露出的手臂并非半透明,不显血色又如冰。即使如此,"快进来吧,这鬼天气。"K说,扫开自己被吹得胡乱挡眼睛的头发,将门完全拉开,接着就转身,开了灯、往里走去。某些需要用到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他已经去想那些事了。
而L蹲在屋门口,停驻着看了一阵他的背影,才起身走入。一点点可控范围内的倾斜,他合上了门,但不往里走太深。雨水从鞋底脚印延伸,与从上方滴落的那些连起聚集。
"不用管那么多。"拿着毛巾赶回来的K说,旧毛巾已经放太久了,他拆了新的包装。"你和以前一样随意就行了。"他伸手用毛巾抹了抹人头发上的水,匆匆忙忙用力过度,让人歪头皱眉,于是他回过神来、松开手,让人自己拿到毛巾处理,转过身去。"去冲个澡吧,我这就去翻你的旧衣服。"
他走了两步,"不用了,"身后传来声音。很久没再听到,像每天都有在听般熟悉,像从来就没听过般陌生,"我马上就走。"
"……"他停了停,转了个方向,"那我去倒杯热水。你至少坐下吧。"
他自己打开大门将雨水放进来的,一有漏洞被钻就再也保不住干燥,但淋湿了哪里现在他都不在意。片刻他回来客厅,L坐在了沙发上,他倾身将水杯伸过去,但对方只是用让人读不懂的眼睛看看他。“就放这里吧。”他能怎么办,一些悬崖般切断的记忆让他不自觉态度小心翼翼。他将冒白气的水杯搁在茶几上,坐在了L身旁。手一放在沙发座上,就又摸到了四处残留的液滴。
攥紧它,绝不可能攥住它,只能感受它有多么冰冷。他有许多话想问,最近如何,长久如何,发生了什么,曾经的争吵决裂算是无疾而终了么,语言在脑海显现半透明的模样,没有一个字能实体化。该怎样破冰,只想到人坐在那正如一块冰。
“谢谢。”L放好毛巾站起身,说话如同接受好意的陌生路人。“我该走了。”
他还没走出两步,背后的屋主骤然起身,“这么大雨你怎么走?”
他没有答话,走到窗旁,向人示意去感受窗外。K惊奇发觉雨停了。在你想大概不会停了的时候它就踩了急刹。黑夜像突然翻转了模式,此时一片寂静,一点滴落与流动的声音都听不见。
不必多言语说明,L向着大门走去,踩过有些蒸发的水脚印。K愣了愣,又接着去追。“你都回来了然后就这么走么?”
“我只是偶然路过。”L编造道,不回头,“哦,我该提醒你的。赶紧从这里搬走,越远越好。”
“那又为什么?”莫非你已认为这座城堡毫无价值,可轻易舍弃了么。
“你不必知道。”
他的态度让人又开始生气了。“你还在生气么?”
“不。当时的事早已过去了。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也么不可能强迫你,我只是建议。”L打开了门,“希望你能好过。”请你无知而幸福地,在安全规律的领域继续生活下去。
可是怎样的生活才算好过?K追到门前,没法再迈步,见人走入浅埋鞋底的漫街水泊,不道再见或永别,不散发任何体温气味,在人愣一愣的瞬间后,就消失在了残留了雨雾夜幕之中。
还能抓住一个残存方向,长久以来都不存在的朦胧线索,但就在他下决心这次再也不放开时,雨又恢复如几分钟前,毫无空隙的覆盖火力封锁了所有前进道路。
能够杀灭一切的暴雨,不触及也感到过度低温的存在体。他站在门前,望着远处,被雨无限活跃地遮蔽视线,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可能早已不在那里,可能就算往前去追也只是白白送命。他得做出选择。
得快些做出选择,寒冷雨水已如藤蔓,从脚旁往上生长侵略,穿过头发沿着脸颊往下划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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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免责mode:笑语
作者:源源汪
我的苹果手表自杀了。
就在我把它安安全全地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自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洗完澡回来它就已经在地上了,从外屏的边角开始碎裂,一直蔓延到整个屏幕。每一道细纹都像是蜘蛛网一样细密,从表面一直延生到内里,如同一幅白骨附在了它的显示屏上,看着让人觉得又心痛又恐怖。
第二天,我将破碎的它交给了第三方维修的机构。师傅说,这手表碎得太彻底了,外屏碎得很深,内屏也一起伤到了。能够提供的选择就那么几个,要么还是送回苹果专门店交1800换个新的,要么就他来修,不过最好的情况也是把外屏轻轻剥离,换一个新的,但是接触永远也不会有那么好了。师傅叹了口气继续说,最坏的情况就是在剥离外屏的时候,内屏也一起被损坏了,这个手表就直接报废了。
我震惊,天呐,这个手表怎么这么脆?为什么我可以这么惨?
这个手表我买来一个月都还没有到呢。
我花了大价钱将它买回家,一个月都还没有用满,它居然就自杀了,太让人生气了。老实说,本来我是有机会选择性价比更加好的手表,但是还是屈服于它的外貌,谁让我是个外貌协会的呢?况且一个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就是要让大家都看见的,不好看我要它干什么呢?
当然了,我承认它的功能很不错,确实也值这么多价,但是同样功能的别的牌子功能不也差不多吗?人家价格便宜了不止一倍,虽然难看了一点,功能也不那么流畅,但是胜在续航强啊。老老实实地工作可以持续一周,也不需要管它,多么任劳任怨啊,哪像苹果这个手表又贵又那么娇贵?
买来回家就是来服务我的,怎么反而还是我伺候上它了呢?
唉,你们说说,伺候也就罢了,它居然还给我自杀。
我买回来也知道它娇贵,所以官网上说什么可以下水啊,不怕冲击啊,我都不信。又是买保护屏,又是买保护壳的。而且坚持不带它下水,洗澡也不带着它,稍微危险点的活动都不带着它去,就生怕它一时想不开坏了。这不都是为了它好?为它着想吗?
所以晚上洗澡就把它放在了床头,谁想到回来它就自杀了呢?
我对它那么好,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不开。我难道还没有做到一个主人该做的事情吗?
于是我开始和维修师傅开始讨价还价。
五百多的维修价我是肯定不能接受的,三百最多了,而且要保证给我修好了。我看就是外屏碎得厉害了一点,但是这种摔碎的手表多得是,怎么到我这里就修不好了?是不是师傅你想要讹我的钱?我跟你说,我是不会那么简单就上当的,我又不傻。
师傅一脸无奈地看着我,继续耐心地和我解释着这个手表的问题。确实是很难调整到买时的状态了,而且确实不好维修。你看起来只是外屏碎了,但是实际上你看边角最深的地方,实际上外屏的碎片已经扎进了内屏里,就算来修也不一定能修好。这个破坏是一个既定事实。
我还是不信,这个苹果手表官网上说得那么好,防水防摔,怎么可能就是从柜子上掉到了地上就碎得这么不可修复了呢?要么就是师傅你想骗我钱,要么就是苹果骗人。
师傅叹了口气,将手表递还给我说,要是不信也没有办法,在他手里确实没办法修成原来的样子了。
他甚至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接过手表,正好对上他的眼神,那可真是气死我了。不过就是一个维修师傅,怎么一点服务精神都没有?被我识破想讹我的套路后,居然还敢给我这样的眼神,是不是看不起我?果然无奸不商。
我揣着我的手表离开了第三方维修店,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想着师傅的话。想了半天,还是没敢交给师傅去维修,毕竟都说了很有可能直接报废。我花了那么大的价钱买的东西,不到一个月就报废了,我可不乐意。
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走进了苹果专门店。
一千八就一千八吧,毕竟还是换了个新的。我这么想着,毫不留恋地把破碎的手表交到了苹果店员手里。
不一会儿,店员拿出来了一个包装崭新的手表,交给了我。
我喜滋滋地点了点头。
走出门,看着手里的手表,心里想道。
原价加上这换新的价格,可真是太贵了。这块手表可真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但是怎么看怎么是个赔钱货。毕竟是换来了,谁知道是不是别人用剩下的东西?麻烦的电子产品,这次它可一定要争气。
绝对不许再自杀了。
-fin-
备注:
1. 文里的手表确实意有所指。
2. 笑语/求知
一、柳永生平相關
(一)柳永家世相關研究及其考證
目前世面上流傳的關於柳永生平之說,多有穿鑿附會,以訛傳訛之弊,這裡僅就通行版本及已有學者做出的考證進行梳理,另列出有確切年份可供對照者,方便參考。
1, 柳永之家世,有確切記載者,先簡錄如下。
祖父:柳崇
“既冠,屬王審知據福建,以公為沙縣丞。時審知殘民自奉,人多衣紙……(崇)因自誓終身為布衣,稱處士而已。”(王禹偁(954-1001年)《小畜集》卷三十《建谿處士贈大理評事柳府君墓碣銘併序》)
“以儒學著名,終身御布衣,稱處士。天德帝……召補沙縣丞力謝不往。後諸子仕宋,法當推恩,崇戒之曰:「不可奏請以奪吾志。」未幾,卒。宋累贈工部侍郎。子宜(柳永父)、宣、寘(音同志)、宏、宷(音同沈)(密)、察,俱為顯官。”(吳任臣《十國春秋》)
【存疑】王審知卒於後周同光三年(925年),按考證時年柳崇才八歲,王審知不可能召他補沙縣丞。按《建寧府志》、《崇安縣志》及《十國春秋》,非王審知而為王延政。
(註:
王審知(862-925年),被譽為開閩王,在福建向以美名傳世,福州至今仍存閩王祠以為紀念,與王禹偁《墓碣銘》所言“殘民自奉”全不相符。
王延政(?-951年),王審知之子,閩末帝,據傳其在位時,軍事活動不斷,橫征暴斂,致使百姓生活困苦,後敗於南唐李璟,敗後被俘。
據此,《墓碣銘》所稱王審知當為王延政才文實相符,至於是王禹偁之誤,亦或後世流傳中出現誤差,無法得知。王審知在閩至今傳名,而王延政之名早已被遺忘,許是導致此訛誤的原因之一。王禹偁與王審知年代相差不遠,想來不應出此謬誤。)
父親:柳宜(其餘叔父略,名見上)
生於南唐升元二年(938年),南唐時官至監察御史。
“雍熙二年乙酉梁灝榜:崇安縣柳宜,工部侍郎。”(乾隆修《福建通志》)
“雍熙二年乙酉梁灝榜:柳宜,五夫人,戶部侍郎。”(民國修《崇安縣新志》)(註:五夫為地名,今福建省武夷山市東南部,有“鄒魯淵源”之稱。崇安縣即今武夷山市前身。)
【存疑】薛瑞生先生認為此二書記載皆有誤,按宋代官職考證,柳宜景德四年(1007年)年七十歲,已致仕(即交還官職,退休),終官中行員外郎,絕非工部或戶部侍郎這樣的顯宦。(詳見薛瑞生《樂章集校註(增訂本)》,《增訂本前言》一章,〈一、柳永的家世〉部分。中華書局出版。)僅列此處以供參考。
長兄:柳三復,生卒年未查,天禧二年(1018年)進士。
次兄:柳三接,生卒年未查,景祐元年(1034年)進士,與柳永同年。
子:柳涗,嘉祐八年(1063)進士。
“柳涗,丹徒人。擢(音同卓)慶曆六年進士第,為陝州司理參軍,以政績聞,特改大理寺丞。鄭獬當制,其詞云(略)。”([宋]劉宰《京口耆舊傳》卷一)(丹徒,即今江蘇省鎮江市丹徒區)
“慶曆六年賈黯榜:柳涗,三變子,著作郎。”(《建寧府志》)
“柳永有子名涗,字溫之,慶曆六年賈黯榜。官至著作郎。”(康熙《崇安縣志》卷七)
【存疑】薛瑞生先生認為若按劉宰所言,柳涗改官之制文為鄭獬所寫,然鄭獬為皇佑五年(1053年)狀元,按時間推算不可能給柳涗寫制文,因此薛先生認為該說法中的時間可能有誤。(詳見同上)此條僅列於此以供參考。
侄:柳淇,皇佑元年或五年進士。
記載中於鎮江發現的柳永墓碑殘存墓志銘《宋故郎中柳公墓誌》為其所撰。
孫:柳彥輔(據[宋]黃庭堅《豫章黃先生文集》卷十載《書贈日者柳彥輔》曰:“柳彥輔是耆卿之孫,決王公貴人生死禍福。(後略)”)
(另附)
王禹偁(954-1001年),白(居易)體詩的代表詩人之一,根據其《小畜集》中收錄的詩文判斷,他與柳永之父柳宜應是相交多年的友人。
2,柳永其人
初名三變,字景莊,後更名永,字耆卿。生卒年不詳,正史無傳,宋人筆記多載其軼事,然真假難辨,出處存疑;其間以訛傳訛,相互駁斥者亦多,若以嚴肅態度議論,不應作歷史宣揚。
A,關於柳永更名之傳說有二:
① 為擺脫(朝廷對)“柳三變”之“(風流)惡名”的印象而改名:此說全不符邏輯,因即便改名,入仕途也要查證出身家世,不可能隱瞞,且若真能隱瞞,柳三變=柳永之事也不可能盡人皆知,故此說純屬小說家言,實不可信。
② 因病而更名,乞壽之意:永、耆二字,皆有長壽之意,此說較為可信。
生平相關梳理見後文。
B,確切生卒年不詳,作為詞家主要活躍於北宋真宗和仁宗年間。
關於柳永生卒年,目前學界較常引用的是唐圭璋先生的【約生於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年)】說(參見唐圭璋《柳永事跡新證》),此說主要根據為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十三所載的,柳永與孫何相交說,即柳永作《望海潮》投贈孫何(公元961-1004年)之事。
【疑點】若按雍熙四年說,結合《宋史•孫何傳》的記載,柳永投贈《望海潮》一詞時,最多不過十幾歲,以《望海潮》一詞所達到的藝術完整度,至少當是柳永的創作水平已達到一定高度時的作品,絕非是少年所為。有柳永少年時期所作七律詩《題中峰寺》留存可對比,此詩“對仗工整,格律謹嚴。然語乏新意,意境平平,顯然是一個少年的試筆之作”(曾大興《柳永和他的詞》語)。(按薛瑞生《樂章集校註(增訂本)》中之考證,柳永僅在淳化元年至淳化三年,即990-992年間在故里崇安,此詩當作於此時。另,按書中所引明嘉靖《建寧府志》所云,中峰寺位於武夷山中峰山麓,為當地名勝。)
而關於所謂的投贈孫何說,吳熊和先生在他的《柳永與孫沔(miǎn)的郊遊與柳永卒年新證》一文中做出了較詳盡的考證以證其偽。考證內容簡錄如下,詳見吳熊和先生本文。
① 孫何一生仕歷相當清楚,其並無“知杭州”,“帥錢塘”之事;
② 孫何為兩浙轉運使時治所在蘇州而非杭州,且轉運使之官職,與詞中“千騎擁高牙”語並不相配,“千騎”一詞向來專用於太守、知州一類官職;
③ 柳永有《早梅芳》一詞上孫資政,該孫資政即孫沔,“致和元年(1054)二月壬戌,孫沔自樞密副使以資政殿學士出知杭州。”(《宋史》卷二一一《宰輔表第二》)按吳熊和先生考證,柳永《早梅芳》一詞所述,與孫沔經歷正相符(可證柳永卻曾有寫詞投贈孫沔之舉)。
④ 孫何文名久著,“篤學嗜古,為文必本經義,在貢籍中甚有聲”,且與柳永家族似有世誼;而孫沔雖有平叛之功,然史謂其“跌蕩自放,不守士節”,且文名不稱。又,草書與行書中,“何”與“沔”字型相似,或是因此而導致傳抄之訛誤亦未可知。
由此可見,唐先生根據“投贈孫何”而推斷出的柳永生年似並不可靠。若根據吳熊和先生的這份考據,柳永卒年1053年說也當推翻,因其至少1054年時還在創作。(又見薛瑞生言,“直至嘉佑三年(1058)春柳永尚在汴京寫《臨江仙》詞贈劉敞。”)
而薛瑞生先生認為,唐先生“雖誤用材料,但推斷柳永生年卻大致不差,因此時柳永之父柳宜五十歲,已為晚年得子。”然而此言只能證明柳永生年不當在987年之後,而並非不能提前。
C, 流連坊曲,應樂工歌妓之請為詞,換取金物。
D, 與貴族士大夫階級的割裂。
關於柳永與貴族士大夫,甚至當朝皇帝(仁宗)之間產生矛盾的故事甚多,如為改官事求見晏殊,或是因寫詞忤仁廟,或是被仁宗貶斥,或是被蘇東坡所鄙薄等等,不一而足。其事雖不同,但其中心卻都相同,便是突出柳永【被貴族士大夫和政治中心所厭惡和排斥】的形象。
(柳永為磨堪改官之事拜見晏殊卻被嘲諷而退之事,出自張舜民《畫墁錄》。張舜民,生卒年不詳,北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進士,他究竟如何得知數十年前發生在晏殊府中之事,甚至連二人之對話都一清二楚?存疑。)
這些故事到底有幾分真實,如今恐怕早已無法查證,但無論是真是假,其實都反應出了那個時代的士大夫階級對柳永及他身後平民化文學的排斥和厭惡。
(*關於蘇東坡之言是否有鄙薄柳詞之意,學界也是兩說,讀者自由心證吧,誰知道呢?)
柳永被貴族士大夫階級幾乎眾口一詞的排斥可說是事實,但他是否如傳言一般也被仁宗所厭棄,卻似有該檢討之處。
首先宋仁宗乾興元年(1022年)至1067年在位,繼位時年僅13歲,其實是劉太后垂簾聽政。若柳永確實在這段時間被朝廷貶斥,也當是太后之意,而非仁宗本人。(薛瑞生先生認為,這可能與柳詞中有對真宗佞道,演出“天書”鬧劇之事的腹誹有關。薛先生認為柳永《玉樓春》「昭華」「鳳樓」等詞有暗諷之意,但也有很多學者認為這些詞祗是單純的應製聖頌,並無諷刺之意。吳熊和先生考證《宋史•禮志》,對照柳詞中內容,認為“柳永可以說是‘忠實地’根據真宗‘佈告天下’的御撰《聖祖臨降記》來寫這兩首詞的。”(見吳熊和《柳永與宋真宗“天書”事件》一文)
(*我個人更認同吳熊和先生的說法,因為縱觀柳永詞,實在見不到他流露出什麼“諷刺”“尖銳”的情感,就連被錢鐘書先生評價為“(跟王冕的《傷亭戶》)可以算宋元兩代裡描寫鹽民生活最痛切的兩首詩”之一的《煮海歌》,其情感中心也是圍繞著“為民請命以求上達天聽”,而並不帶諷刺之意。)
1033年(明道二年)劉太后去世,仁宗親政,改元景祐,柳永便是在景祐元年登第,授陸州團練推官,為初等幕職官。
景祐元年的開科取士,不但擴大了進士及諸科名額,而且特開“恩科”,因此這一次取士特多。有學者便因此認為,柳永可能是以恩科而登第。但吳熊和,薛瑞生等先生根據宋代官制考證,柳永的科第名次乃是第三甲,而非作為“恩科”的特奏名。
柳永之侄柳淇所作《宋故郎中柳公墓誌》(明萬曆《鎮江府志》卷三六引)殘文有言:
“叔父諱永,博學,善屬文,尤精於音律。為泗州判官,改著作郎。既至闋下,召見仁廟,寵進於庭,授西京靈台令*,為太常博士。”
按此說,柳永似乎並不,至少在一開始並不為仁宗所不喜。
(*按薛瑞生先生之考證,此靈台令應為【陵台令】。其考證曰:“宋之西京即今之洛陽,屬京西北路;而靈台縣在涇州,屬秦鳳路,豈能連稱「西京靈台令」乎?”又曰:“……(宋)宣祖、太祖、太宗之陵寢在鞏縣永安鎮(今河南鞏縣南),合稱「三陵」。其後北宋各朝帝王除徽、欽二帝外皆葬於此……至真宗時,為尊崇祖宗,始置陵台令,兼管永安縣事(後略)”。而明代修《鎮江府志》,去宋已遠,修編者不知宋之典章制度,誤將「陵台」以為地名,而以為只有「靈台」而無「陵台」,遂成此誤。)
而《墓誌》中所稱“柳郎中”“寵進於庭”之言,羅大經認為此不過“諛墓之詞”,但薛瑞生先生根據宋代官制,以及對比柳永同年其他進士的升遷情況,證明了柳淇此言並非阿諛之詞,而是實說。具體例證請參看薛瑞生《樂章集校註(增訂本)》(中華書局)中《增訂本前言〈二、柳永生平行實〉》一章,此不贅述。
按薛先生的相關考證,柳永終官並非屯田員外郎,而當是前行郎中(從六品)的可能性為大,至少也當是中行郎中(從六品)。
3,柳永卒年
按前引吳熊和先生和薛瑞生先生所言,柳永至少在至和元年(1054),甚至嘉佑三年(1058)還在創作。
而又據:
“范蜀公少與柳耆卿同年,愛其才美,聞作樂章,歎曰:「謬其用心。」謝事之後,親舊間盛唱柳詞,復歎曰:「仁廟四十二年太平,吾身為史官二十年,不能贊述,而耆卿能盡形容之。」”(謝維新《古今合璧事類備要》)
(註:范鎮,寶元元年(1038年)進士)
“予觀柳氏樂章,喜其能到熹(嘉)佑中太平景象。(中略)是時予方為兒,尤想見其風俗(後略)。”([宋]黃裳《演山集》卷三十五《書〈樂章集〉後》)
(註:黃裳,字冕仲,福建南平人……建炎中,年八十七,卒。據《福建通志》卷四十六「人物」門載。)
按此二者所載之“仁廟四十二年太平……能盡形容之”,“熹(嘉)佑中太平景象”,理解為柳永應當在仁宗朝之後才去世,方與其文本相符。
薛瑞生先生嘗試通過柳涗的仕履來推測柳永的卒年,排除了嘉祐八年至治平四年之間的時段,因為這段時間內,柳涗參加應試,經歷改官,按宋制,守喪期間不得應試和出官等,故柳永不可能卒於此期間。因此薛先生推測,柳永之卒年的可能區間,應在嘉佑三年(1058)夏秋至嘉佑五年(1060)四月之間(算上守喪期27個月,否則柳涗趕不上嘉佑七年秋試),或在柳涗剛剛改官之後的治平四年(1067)。
4,柳永卒地
柳永葬地歷來有四種說法,除潤州(今江蘇鎮江)說外,其餘三種皆已被學界證偽,此不再表。
關於卒葬潤州一說,流傳最廣的為據葉夢得《避暑錄話》所載“王安禮葬柳”一事,先將事摘錄如下。
“永終屯田員外郎,死旅,殯潤州僧寺。王和甫為守時,求其後不得,乃為出錢葬之。”([宋]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下)
“文康葛勝仲《丹陽集•陳朝請墓志銘》云:王安禮守潤,欲葬之槁殯無歸者。(中略)。三變始就窀(zhūn)穸(xī)。近歲,水軍統制羊滋,命軍士鑿土,得柳《墓志銘》並一玉篦。乃搜訪摹本,銘乃其侄所作(後略)。”(明萬曆《鎮江府志》)
【註】葛勝仲,1072~1144,丹陽郡(今屬江蘇)人。葉夢得,1077~1148年,蘇州長洲人。二人皆宋代詞人。王安禮於神宗熙寧八年(1075)時守潤州。
【疑點】“求其後不得”一語,前文已列出柳永家世,其有子柳涗,有孫柳彥輔,有侄柳淇,何言“求其後不得”?且按明萬曆《鎮江府志》所載,柳永之墓志銘乃其侄子所撰,既有侄子撰寫墓志銘,又何須王安禮來出資為柳永安葬?
按薛瑞生先生考證,“葛勝仲《陳朝請墓志銘》中語,經查今存四庫本與常州先哲遺書本《丹陽集》均無此文,亦無以與《鎮江府志》核對。”其考證又引例,舉出宋皇朝標榜“以孝治天下”,官員隱匿父母之喪或不安葬父母都會受到懲罰(包括降職、編管甚至勒停)(詳例見同上)。因此柳永死後絕不可能因“槁殯無歸”,而不得不待二十年後由王安禮出於同情而為他安葬。
【引申】關於為何柳淇於柳永卒後二十年方撰其墓志銘。
可能性:
① 古人喪葬習俗:寄葬、歸葬。(詳見薛瑞生相關考證)
i. 寄葬:先簡單埋葬,待子孫發達(比如當上大官)之後再正式以相應的規格安葬。(如周邦彥安葬其父,柳宜安葬其父柳崇。)
ii. 歸葬:在外鄉去世,之後由子孫帶回故鄉安葬,所謂落葉歸根者是也。
也就是說,先人在外鄉去世,由於一些原因,其家人無法將遺體盡快送回故土,因而只能向現實妥協,先將遺體在當地先簡單埋葬,待日後有機會了,再運回故鄉正式安葬。
*參見前文【柳涗】條,柳永雖為福建崇安人,但其子柳涗在地方方志中,已被認為是丹徒人,也就是說,最晚至柳涗時,柳永一脈已定居丹徒,應是無疑。按前文,若(關於柳永墓志銘的)記載屬實,其墓便在今鎮江,而丹徒便屬今鎮江市。也就是說,若此說成立,則很可能柳永去世後,因一些原因,其後代已遷居鎮江,不再回崇安,因此將柳永之墓遷往鎮江安葬,方便後代祭祀。至於究竟是為何選擇鎮江定居,而不返回崇安,便不得而知了。
關於我國古代喪葬習俗,主要是“寄葬”一說,筆者手頭無資料可查以相對證,若有相關資料書籍,煩請推薦。
另,關於所謂 “眾妓女出資葬柳七”之說,如前所說,不過小說家言,不可作史實論。然“吊柳七”之風俗,倒也未必純為虛構之言。柳永生前長年與樂工歌妓來往,與她們共同創作,(在藝術以及作品的傳播上)相互成就,其聲名遠播,“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其去世之後,歌妓們自發為其追悼並非不可能事,一如現今有著名藝術家離世,許多同行或觀眾自發前往追悼紀念一般,實乃人之常情。只不過柳永名聲太大,所交遊者凡有名者又多為社會底層之歌妓,正符合當時民間喜愛之傳播題材(時至今日亦未曾改變),經各種傳播和文人之添筆,方成了如今所傳的“妓葬柳”說,也未可知。
此故事傳播甚廣,也是柳永諸傳說中最為人津津樂道之一,於其將其當做真實柳永的歷史,不如當做是一個柳永的藝術化(甚可說是娛樂化)了的形象,或是一個“雖因科場失意而落魄,卻意外在科場以外得以一展長材之文人”的文學意象來看待。
(關於作為文學形象的柳永之流變,可以參考程榮女士《從筆記小說“吊柳七”到雜劇〈風流冢〉——論古代作家筆下柳永形象的演變》(武夷學院學報第35卷第5期 2016年5月)一文。)
無論是“王安禮出資葬柳”,亦或“眾名妓出資葬柳”,雖然故事本身並不可信,然從其流傳之廣(尤其在宋代,流傳廣可以一定程度上反證出,它符合人們對其人其事的既定印象,或是當時人們的八卦喜好)即可證明,在當時人們(尤其與柳永同一社會階級的文人)的心目中,柳永【貧困潦倒】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
這兩個故事的源頭到底自何而出,記載、抄錄並傳播(甚至加油添醋)的人們,是自何處而聞得此事,又是出於哪一種心態而將其書寫下來,如今都再難查證,然而無論他們如何更易其事(如王葬和妓葬之別),其不變的是對柳永【貧困潦倒】之形象的強調,無一例外。
那麼問題來了,出身官宦人家,父親和五個叔父,兩個哥哥都是進士(二哥與永同榜),明明連自己兒子柳涗也是進士,為朝廷命官;這樣的一個家族,即便不會說大富大貴(事實上按與柳宜相熟的王禹偁之記載,至少柳宜家在經濟上並不寬裕。),卻也絕不至於給人“貧困潦倒”的印象,可為何單單只有柳永被烙上了這種根深蒂固的印記?這到底是他本人真實生活的寫照,亦或是旁人將自己的身世,投射在了這個“一生坎坷,沉淪下僚”的“同命人”身上?甚或是敵視他的士大夫階級故意為之,借以貶低譏諷之?可惜筆者實在沒有這種能力,將那些記錄者的身份身世一一探知,若能,或許能解開一點謎團?
(*一如王灼在其《碧雞漫志》中,引用前輩(不知何人)評價柳永《戚氏(晚秋天)》曰“《離騷》寂寞前年後,《戚氏》淒涼一曲終”一語,在其後評此語道:“柳(永)何敢知世間有《離騷》?”其對柳永之鄙視貶損可見一斑。
王灼此人是宋代推崇詩詞復雅,堅持“詩詞一家”論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論點與以柳永為代表的平民化詞風,以及詞“別是一家”(李清照《詞論》)論,天然互斥,水火不容。他在其作中更說:“若從柳氏家法,(詞與詩)正自不得不分異耳。”由此可見,他對於柳詞甚至柳永其人的強烈鄙薄,早已超出了評論作品本身,而是一種創作陣營之戰了。)
另外,曾大興先生對此曾提出一種猜想,即柳永出身“動修禮法”的官宦世家,他本人的“浪漫性格”(所謂留戀坊曲者是也),和對市民文學的喜好,對【詞】這一娛樂文學的偏愛(*詞源自民間,在當時的文人士大夫中是被鄙薄的,所謂“小詞”、“詩餘”者是也,這從詞早期發展中的內容題材選擇上也可見一斑),都是一個傳統的、嚴格的士大夫家族所無法容忍的。因此即便他的叔父們在京為官,卻也不願意出資接濟這個侄子,以至於柳永需要靠給歌妓樂工們填詞換取生活物資(所謂“妓者愛其有詞名,能移宮換羽……多以金物資給之。”羅燁《醉翁談錄》)
(*《醉翁談錄》本質是話本小說集,柳永的很多“事跡”實際都是出自這一類話本性質的書,實在不可當做真實歷史看待。讀者們若有意研究柳永真實之歷史生平,務必要細究其原始出處。本人才疏學淺,實在無能為力。)
柳永與其家族的關係究竟如何,從他留存的詞作中幾乎看不出端倪。前期為樂工歌妓創作的詞自不必說,帶有仕途渴望的投贈之作亦可不論,縱觀其後期羈旅行役之作品,作為文學主人公的那位遠方遊子所思念的,也往往是一個遠方的“佳人”,而非家庭中的父兄妻兒;就連“友人”這類對象,都極少出現。若單從他的作品去推斷他的社交情況,似乎很容易便會得出他的交往對象全是妓女的結論,甚至還有專業書籍因此得出“(柳永)一生沒有結婚”這種明顯與其所處時代風氣不符的結論。(按古人結婚甚早,外加所謂“父母之命”,就算柳永自己真的不想結婚,這婚姻又豈是他自己能左右的?)就連他“開宋詞悼亡之風氣”(曾大興語)的《秋蕊香引》等詞,所悼念者,也不是歷代悼念詩中的主角【詩人之妻】,而是一位歌妓(按詞中“尊前歌笑”一句,此詞悼念之對象必然是、或曾是歌妓的一名女性)。
這究竟是因為他真的割裂了與家族的關係,還是僅僅因為他的“眾多詩文”都已失傳,使得我們只能通過他僅存三卷的《樂章集》而誤得出此結論?
無論如何,柳永自少年離開崇安後便再不曾回去,當是事實;而他詞中所謂的“吾鄉我里”,究竟是他生活不過短短數年便再不曾回轉的福建崇安,還是那個寄託了他身為文人的志向和個人快樂生活的帝里汴京,或許只有千年前的他自己知道了。
千年已過,如今的柳永早已成為古代文人——尤其是鬱鬱不得志之文人的——或是自我投射的影子,或是借“白衣卿相”自我開解的“精神領袖”,或是同病相憐的異代知音。
曾有前輩歎曰:“……寫我輩落魄時悵悵靡托,借一個紅粉佳人作知己,將白日消磨,哭不得,笑不得。”([明]沈際飛《草堂詩餘別集》中評柳永《戚氏(晚秋天)》語)此語雖為一詞評,卻何嘗不是語者真心之歎息?
一如戰國時的宋玉成了宋代柳永的異代知音那般,柳永自己也成了後世如關漢卿(元),馮夢龍(明)等平民文人的異代知音。也許,作為文學意象的柳永,早已替代了真實歷史中的柳永,成為凝固在【柳永】這個外殼中難再改變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