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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陵子
评论:随意
表妹邻居家的小孩儿淘气,听说金子是软的,从母亲床头柜里翻出枚金戒指,拿锤子砸扁了,薄薄的一片,举着跑去跟其他小孩子玩闹炫耀。殊不知这戒指并不是给母亲的;等他举着薄薄的一环金片子往巷子前后簇拥着一跑,邻里街坊全知道这不是他母亲的戒指了。
没过多久,邻居家这小淘气就跟着他妈搬走了。那阵儿表妹考上了大学,家里忙着给她收拾东西,联系当地的亲戚什么,没有心思管邻居的闲事。大学生的第一个假期就是国庆,表妹觉得外面新鲜,跑来我家住了,并没回去。我俩疯玩了几天才想起来要让她跟爸妈打电话,她妈晚上随口说到邻居换了一户,是个女人带着孩子。表妹对此不感兴趣,径自去说自己的事。
表妹上大学没多久就找到了男朋友。照片我见过,她们隔壁班一个清秀的男孩子,照片里穿了件扎眼的橘黄色卫衣,咧嘴笑着,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引发的爱情从来不会因为口袋紧张而停滞犹豫;他们的感情澎湃而热烈。譬如两个人藏藏掩掩的袖子下面,左手中指都戴着纯银的圈子。我从表妹手上见过几次,那银圈细窄,光泽也暗淡。我却是希望他俩能把这对校门口买来的便宜玩意戴到未来的婚礼去的。
谈恋爱这事儿表妹没敢跟她家里明说。姨妈多少猜到了,便偷偷指挥我去观察动向,头三样就是多大了,学什么,哪里人。我说先等坚持到暑假吧,好歹过上个半年,也有打听的理由。姨妈笑骂我两句,倒也赞同。
过了一阵子,年轻的情侣开始有些摩擦,三天两头的就要吵架赌气。我没类似经历,不懂得什么感情的策略,每回只能劝表妹跟人家好好说不要生闷气。倒是这两人从来一来一往,这天你来哄我,那天我来示好,没有当真大闹过。倒是每次吵架,表妹都要摘下她的戒指,丢在抽屉里或者故意落在我家——等和好了再找回去戴上。有一次我拿去细细看过,是个极为简单的莫比乌斯环的形状,在手上戴得久了,压在手指上一道斜印子。
约莫过去一年多,我出去办事,路过表妹的学校喊她吃饭。表妹神色不对,手上也没了戒指。我猜他们是又吵架了。
我带表妹到市中心一个饭店去。坐下还没等上菜,表妹恹恹地开口:“姐,我分手了。我看到他给团支书买花,还跟她一起去市里。”
我说:“是有什么活动需要买花,还是说要去办事?”
表妹说:“没什么活动,也没听说有什么事要出学校去办。”
我说:“是你提的分手吗?”
表妹说:“我拍了照,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不说。我说,你要是没什么好解释的,那就分手吧。说完分手他倒是说话了,回我说好的。他还说,是我身上先有烟味。”
我不知该说什么。表妹扭头往旁边看,说:“也很没意思。他给我表白的时候都没送过花,我们也没怎么去市里吃过饭玩过。戒指是门口精品店买的,当时三十九块九一对,好歹是银的。我三月三号过生日,他三月五号才想起来给我说生日快乐,要送我礼物。他过生日的时候我踩着零点跑到他们宿舍楼底下给他送aj,为什么我过生日,他日期都能记错?”
我说:“我不知道。”
表妹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大学才过了一半儿呢,后边再找就是了。找个好的。”
表妹不说话了,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菜上来了。“最讨厌的是他就在隔壁班,平时大课都是全专业一起上。我真烦看到他们。”表妹咬着筷子,闷闷不乐。
我劝她:“别想了,先吃饭。待会带你去逛逛?你妈要我带你买双鞋子的。”
表妹笑了:“我自己才买过一双鞋,还没穿呢。姐,你能不能给我买个别的?比如,买个戒指?看起来贵的。”
我也笑了:“那还有啥好买。我前一阵才找我同事帮忙把小时候奶奶给的金镯子重新化了几个小件,你周末来我家,我给你一个素圈儿得了。细的很,戴着玩玩了。”
周末过去,表妹手上戴了两三个从我手里顺去的小金圈儿,亮闪闪的很是精巧。她到底是个小姑娘,逢人只说“是我表姐买给我的”。那圈儿细得像头发丝,别人看看也就罢了。
表妹说她去找前男友还戒指。下了课,还在他们的阶梯教室里面,她堵到还没收完东西的男生面前,从兜里掏出那个莫比乌斯环的小银戒指,放到男生桌子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她放戒指的那只手上戴了小金圈儿还有她自个儿乱买的别的什么首饰,意思大概是不差这一个。
我正陪她走在学校里。天热了,表妹换了轻薄的裙子,小高跟鞋,很亲昵地挽着我。本来她还满面带笑,不知怎么突然就沉下脸,扯着我要换条路走。我一望,她的前男友跟着两个男同学拎着书包跟篮球站在不远,脸上都有些尴尬。我必然是不应给他好脸色看的,只扭了头,任凭表妹拖我走开。
等走远了,我问她:“你还喜欢他吗?他要再来找你,你还能接受他吗?”
表妹说:“他也没来找过我呀。”
我说:“所以他跟你们团支书到底在一起了没有?”
表妹说:“那就没我事了。”
我说:“你倒想得开。”
表妹说:“现在金子多少钱了?”
我说:“现在大概是五百块钱一克,之前便宜点。”
表妹问道:“你给我的这几个圈儿能有多重?”
我说:“一个也就那么零点几……加起来也就一克多,再说了就花了几十块钱工费,金子本身没花钱的。”
表妹说:“加起来就当是一克多,六百块钱。一双鞋都得快两千了,我攒了三个月出来给他买的。后面他只愿意给我买三十九块九一对儿的戒指,自己还得拿一个去。”
我说:“是不是他家里比较紧张呢?”
表妹笑道:“你不是见过了吗?谁家独生子女上大学能短了生活费的呢。他可不是真没钱,不过花给我没意思。”
表妹这边校区大路是个8字,她们学院卡在8的腰上。我跟着她进去瞧了瞧现在的教室,又等她去找老师讲了闲话,并肩走下楼去。却不想一搭眼,那个男生手里拿着份作业,正往楼上走。
表妹低声骂道:“烦死了!”低头快步跑下楼梯。那男生下意识扭头去看她,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
我又想叹气了。“借过,”我轻声说,侧身从那男生身边走了下去。
也是他们学校的路设计得有趣,表妹每每想要避开前男友时,除了上课下课,总是好巧不巧在什么地方碰见。这样偶遇了好几回,那男生身边终于多了一个姑娘,但不是表妹班里的团支书。说来也巧,表妹终于觉得不必刻意去躲开,自顾自去走原先的路,不论去图书馆或找老师交作业或社团活动找朋友,却再没偶遇过前男友。
就这样又过去一个冬天,表妹又快过生日了,我妈疼她,要她留在我家里多住两天。
我妈给表妹拿出两个包裹。“这是她小姨寄来的你的厚衣服,春秋天穿。这儿不比西边,潮得很,回暖了还是会冷的。你晚点让你姐帮你叠出来,你换到宿舍柜子里去。”
表妹乐呵呵地应着。我抱着猫探头看了一眼,她脸上表情说不上高兴;往我妈手里一瞥,原来是我小姨给她买了件崭新的扎眼的橘黄色卫衣,宽宽大大的款式。我听到表妹朝我妈撒娇道:“大姨,我不想穿这个,你别放这边了。”
表妹过生日那天下午有节课,到晚上七点钟。我按她指使,买了蛋糕和零食送去她们社团里面。她跟社团的朋友玩得好,几个舍友也凑了去。两个男生掏出打火机帮她点了蜡烛。我帮姑娘们开了一瓶红酒,跟表妹说声好好玩,晚点来接她,自己躲了出去。我知道表妹晚上会有个惊喜的,她的室友提前偷偷给我讲过。
一个男生站在楼梯拐角,满脸紧张。他身边另有两三个男生低声给他加油,一个满脸坏笑的小子将一束粉蓝的玫瑰花塞到他怀里,另一个夹着玩偶的男生推着他往楼上走。我跟他们擦肩而过。
楼上的社团教室里炸开一阵快活的喧哗。我听见了表妹掩饰羞涩的尖叫,自己噗嗤笑了。少年人总有他们自己的故事,总是有人在路上相遇。
女生的宿舍楼分好几栋,我绕了远路,花了点功夫才找到表妹那栋楼。
我想先抽支烟再去女生宿舍里面,却左右找不到打火机。往边上一看,倒是有对少男少女依依惜别;我上前询问,两人都是一怔,男生还是动作麻利地掏出打火机递给我。我道了谢。
烟抽了一半,我隐约看到好像是表妹前男友的男生,提着一个不大的盒子匆匆往这边走。他应该也看到了我,迟疑地端详了一阵,方走上前。
男孩子手里果然提着一个蛋糕,盒子上还别着一支花。天太暗了,我眼睛近视得厉害,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姐姐吗?”对方小心地问。
我想他肯定是在问我。我略点了点头,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
“所以是姐姐抽烟?”
“嗯?”我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没事。”
我又点点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更没有开口的兴致。我突然不想上楼去表妹的宿舍里等这群玩疯了的姑娘了;学校的气氛跟我很不合宜。我心想我得快走,要在这男生开口问下一个问题之前离开这里。
作者:浅间
评论:求知/笑语
中秋三天假,晓悦回了趟老家。
第一天堵到头晕眼花,到家凑合收拾好东西就躺平睡下了。
第二天起床居然天气不错,闲来无事,干脆就出门散步,赶了个早集。
小县城里的菜市场人多嘴杂东西乱,地面也在陈年累月中积攒了厚重的油腻。晓悦出门的时候虽然特意穿了运动鞋,但手里提着食材和水果,下脚的时候依然走出了如履薄冰的架势——被阿岚喊着名字叫住的时候,她正踮脚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坡,顺着声音抬头的时候人还很淡定,看清来人之后,直接就木了脸。
是高中时候的同桌,也是高考之后就断了联系的人。
大学四年毕业四年,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八年的时间。
听起来真是格外漫长悠远。
很难得的,八年过去,阿岚居然变化不太大。
依然是比普通人淡一点的瞳色,依然是让人羡慕的冷白皮,柔顺的长发一如既往披散在肩头,让年近三十的女生身上,仍延续了一点多年前干净的学生气。
但多少也有些改变——比如黑色的头发染成了更搭她肤色的浅咖色,比如虽然没有化妆,却涂了微微带点橘色的唇膏。穿戴打扮也明显比以前成熟了——过去阿岚不穿校服的时候总是一件T恤配牛仔裤,现在居然也开始穿上了带点商务风格的套裙。
她看起来,就像个合格的大人。
晓悦身上穿的是一早迷糊着从衣柜里随手抽出来的褪色卫衣,裤子倒是今年新买的,可已经在昨天回来的大巴上颠沛了一天,状态一言难尽。头发上次团的理发店剪得不太成功,怎么梳都还是乱糟糟的——这些她平时不会放在心上的东西,这一瞬间,却让她尴尬极了。
“好久不见呐。”
阿岚微微笑着,眼瞳就像多年之前一样清亮。
晓悦沉默看着她,也许过了很久又可能只是几秒钟,她咧开嘴,眯着眼睛笑起来。
“好久不见呀。你现在是在老家工作么?还是在外地?我都忘记你当时去哪里读的大学了。”
“我现在在XX工作,难得放假就回来了。带着老公孩子回来看看我爸妈——你看我恢复得是不是蛮好的?同事们都说看不出来我生过娃呢!”
“有男朋友了么?哎呀,都这个岁数了,该问你有没有结婚才对吧。”
“啊……居然还单身啊,你这个颜值可不应该呀,要求也不要太高了,三观对得上,门当户对就很好,多尝试总能遇见合适的呀!”
晓悦聒噪着。
毕竟只要这些毫无营养的社交语言占住了她的舌头,就能防止她说出什么不该说出口的话。
眼看着阿岚的表情从错愕到迷惘再到一脸一言难尽地告别。
晓悦一边挥手一边说着“再见”——心里却想经此一面,哪怕下次再不期而遇,她和自己打招呼的几率也许、大概、应该、很可能……接近于零了吧。
这可真是太好了。
到家摸钥匙的时候腾不开手,只能先把菜放到地上再开门。哪怕隔着袋子,肉块接触地面的瞬间也让晓悦忍不住皱了皱脸——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已经没有能为她开门的人了。
门扉开启,客厅的家具都还维持着被白布遮挡的样子,回家一趟就三天,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所以晓悦打理收拾出来的,只有厨房和卧室。
这个家里没有她信口开河的老公和孩子,连本该存在的爸妈也因为“小孩子不懂”的理由,在她高考过后就一拍两散,各自离散去了他们更想去的地方。
不是什么好事,就没什么必要,被自己爱着的人知道了。
水果泡进盆里。
食材放进冰箱。
晓悦走进卧室坐下来。
想着那个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午后。
是秋天,高二的午休时间,晓悦从朦朦胧胧的梦里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阿岚近在咫尺的脸。女生睡得很熟,呼吸声很轻很缓,平时总是雪白的肤色难得的泛着一点暖融的红。就像高冷的冰峰,被暖色的日光柔软了坚硬的轮廓。
有风隔着玻璃窗无声地吹着,窗外的银杏叶子簌簌翻飞成一片暖金色的海,她就在在这片安静又喧嚣的海浪里缓缓睁开眼睛,有点懵懂有点迷惘的浅色的眸子,里面仅仅只映着晓悦一个人。
那一刻晓悦匆匆的,把脸转向另一边。
她当时脸烫得不行,眼睛瞪得溜圆又紧紧闭上,耳朵里砸着又急又重的心跳声,带着从未出现过的惶恐。
很奇妙吧,只是一个瞬间,却可以让人一头扎进爱里,这么多年。
哪怕分班了高考了大学异地毕业之后再不相见。
晓悦也会一再一再地梦见那片金色的海,和阿岚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
所以,没有办法啊。
没有办法让她知道自己活成了感情事业家庭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惶惶如孤雁的样子。
更没有办法,把那很多很多年前就决定不可宣之于口的禁忌感情,告诉一无所知的她。
她不会爱她。
那么就,不用打扰了。
——
之前想写不期而遇=-=、、、然后开了个头就撂下了……
这个月的散步居然也很搭得上一开始的点子,就卡死线写出来了。
复健第二个月,离重回作者还差下个月的一篇。
希望能慢慢恢复码字!
这篇其实就是个关于暗恋的小短,起点是某天抬头看见的银杏。
作者:千城
评论:笑语/求知
“那场天灾之后……人类文明便进入了新的时代——支零破碎的时代。”
老人说。
活下来的人们都是幸运的,他们所在的地区相信了关于天灾的预告,尽可能地做足了准备,但当他们最终撑过那段最黑暗的时期后,幸存的人口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
“就像前几日我告诉的那样……文明被割裂开了,所有旧时的通讯手段都成了博物馆里的历史,那些尘埃——那些铺天盖地的碎屑,即使几百年过去了都没有完全沉淀下来。孩子,你不会喜欢保护罩外的世界的,在那儿只有荒野,各种各样的荒野,和旧时代的遗物,铺天盖地。”
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双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他依旧躺在那张病床上,或者说,被固定在那张病床上。
他像一只被蛛网缠绕在正中间的昆虫,早就不再有挣扎的力气,但与昆虫相比又大有不同:这些繁乱的管道与监测线路从来都没想过要了他的命,而是维持着他脆弱的生命,日以继日。义体植入率早在五年前便再也没有变动过了,老人是最固执的那批,一次又一次拒绝医疗系统提出的好意。他的左腿与半个右胳膊多年前就已经因为坏死不得不移除了,双眼也早已失去了感光功能,所以进门时我故意迈重了步子,好让他提前知晓。
“你见过横躺了数百米的金属残垣吗?资料显示那曾是旧时代的骄傲。用钢筋与混凝土造就的巴别塔,每当晚上便会亮起无数的霓虹灯,即使是漫天星辰也无法掩盖它的耀眼光芒。我尽力去想象了,但却依旧没法描绘出它曾经的模样。孩子,星辰是什么?旧时代的星辰,与保护罩晚上投影的那些,会是一样的吗?我的小队在那座巴别塔的残骸边停留了几日,因为翻找到了一些印着文字的破碎石块,可惜直到最后都没有读懂其中的含义。”
“是因为它不是我们的语言吗?”我坐在他的病床边,忠实地记录下他所述说的每一个字。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
“不,不能这么说。我们对比出了那上面大部分的文字,但组合出来的句子却生涩无比,像是他们原本毫不相关,只是被某个闲得无聊的人硬凑在了一起。我也试着让我们下一个到达城邦的人去辨认了,我们几百年曾是同一个族群,但他们也没有得出结论。在这一路上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城邦。是的,我知道资料上说他们的正是名称是人类聚集地,不用忙着纠正我,但我更喜欢城邦这个名字,这是我从一本古书上看来的,一本历史书。”
“据我所知,您在刚回到这里时,总是喜欢泡在图书馆里。”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唉……那时我和我的老胳膊老腿还没说再见,眼睛也能看着些东西。”
“现在也依旧可以,先生,只要您愿意接受——”
“行了。”老人生硬地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不用再劝我了。我当然知道那些义体的好处,但我不想让机械成为我的一部分,永远不想。在我彻底看不见前,这里还是有护理师在的,至少有人能陪我说说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着的?连那些护理师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些冷冰冰硬生生的东西——机械!全他妈的是机械!”
医疗系统发出了警报声,我没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但大概可以理解到这是他情绪突然过于激动而导致的生命指标报警。紧接着,床边的机械臂移动了起来,往某个管路中注射进了什么,老人很快安静了下来。
医疗系统的语音在病房里响起。
“请注意您的情绪,先生,过于激烈的情绪反应不利于您的身体健康。注射已完成,您将于五分钟后恢复理论最佳状态。”
我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钟。五分钟后,老人的嘴巴微微张了张,他已经恢复了。
“该死,我忘了还有这玩意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但情绪已经平复了。
“你……还在吗?”
“我还在这里,先生。”我立刻回应,“在注射前您讲到了‘城邦’这个话题。”
“哦,城邦,城邦……我们继续说下去吧。”他的两片嘴唇上下蠕动着,“我们的工作,就是联络这些城邦。”
这是我们这些信使学习到的第一个知识点,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旧时代的通讯手段在保护罩内尚且能用,但在保护罩外的废土上,那些信号发射器便成为了最没有用的东西。城邦与城邦之间想要保持联系,便只能依靠各自每二十年派出的“信使”。但这是个绝对的辛苦活儿,至少资料是这么体现的。
“离这里最近的城邦在东南边,我们的文化相近,至少在我去的那次,还可以勉强理解互相在说些什么。那是我信使旅途的第一站,我们得到了热情的欢迎,还有满当当的补给以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但没想到这已经是旅程的巅峰了。不是所有城邦都掌握了从那些尘埃中汲取能量的方法,孩子,我们的前辈们曾经尝试着将理论带给他们,但其中的大半没有撑到那一天,剩下的也几乎无法理解我们的文字了。”
“我在资料上阅读过这些历史,先生,信使的在联络之外的任务便就是统计其他人类聚集地的数量与质量,以及寻找如何可以长远生存这个问题的答案。”
“长远生存?不,不,那是不可能存在的……”老人颤抖了起来,“不可能……我们……答案……”
他的生命指征又波动了起来,医疗系统再次发出警告,一次新的注射。
我端坐在床边等待着老人从波动中恢复过来。
“您刚刚是想表达什么?”在老人再一次恢复平静后,我发出疑问,“您已经找到答案了吗?可我在资料中没有阅读过有关这些的描述。”
“答案……我给他们了,不只是我,恐怕我的前辈们也是这样。但那些大人物们不愿意去相信,认为我们所记录下来的东西是荒谬的,不现实的——我明明给了他们问题的答案。信使的工作毫无意义,就如这个问题本身——我们想要在城邦之外找到一个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但如果真的找到了,但又发现它的走向与自己所想象的那般美景完全不一致,那该怎么办?”
“我不明白您在表达什么,不过您刚刚提到的‘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是那座‘翡翠城’吗?”
“如果你们现在还在用这个名字指代他的话。”
但这里有矛盾。那座“翡翠城”是信使们所造访的人类聚集地中唯一一个比这里科技发展水平还要高上不少的地方,可以说是已经处于所有文明碎片的顶端了,所以才被这里认定为‘最有参考价值的存在’,并以它为蓝图努力追赶着。出于谨慎我快速地浏览了一遍相关资料,这个人类聚集地已经连续几轮探访都没有留下记录了。
记录的缺失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情。这里每二十年才会派出一批信使,数量有限,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活着回来。那些不能归来的信使便带着他们的到访记录永远地留在了废土之中,如果运气好,几年或者几十年后会被他们的后辈带回来。但资料库里也是存在需要权限才能阅读的情报的。
“难道说……您造访过那儿?”
老人打了个哆嗦,看起来是这样了。
“那是我去过的最恐怖的地方。”他轻声喃喃,“直到现在它还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彻夜难安。”
“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今后我们会更加关注您的睡眠状态。”医疗系统插话。
恐怖。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被用在形容人类聚集地上。也不是有因为资源短缺或者疾病而陷入混乱的聚集地,但资料一般只会用“灾难”去形容它们。
“恐怖?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去回忆这些……”
老人叹了口气。但向信使后辈讲述职业生涯中的一切是前辈们应尽的义务,老人只是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翡翠城不是我们小队的最终目的地,只是路上的一站。在可以看到他们的保护罩时我们已经啃完了最后的干粮,我还记得当时队长脸上的欣喜。三天的路程,我们只花费了两天半就到了。他们依旧留有我们城邦信使的同行讯息,在信物的带领下,我们顺利地穿过了防护罩。”
看起来,关键的马上就要来了。既然老人用“恐怖”形容了这里,恐怕他是看到了什么超乎人类心理承受能力的东西。我快速地做出了判断,难道在失去联络的那些年里这里终究还是闹了饥荒,导致了食人事件?
然而我的猜想立刻被否定了。老人看到的翡翠城与前辈资料中的完全一致——宽敞的大道,比这里还要贴近记录中“自然”状态的绿化,街头闪烁的招牌与各式的音乐。他们饿极了,想都没想便走进了最近的餐厅。信使的信物可以让他们在这里免费地美美吃上一顿。餐厅窗明几净,服务型仿真人偶热情地迎接了他们,尽管语言不通,但也很快从后厨拿来了满满一桌食物。
“我不明白这里哪儿恐怖了,先生。在我看来,这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情。”
“我们当时也这么认为,还在想着不愧是翡翠城,就连人工智能都比我们这儿的先进了一大截。饥饿与疲惫让我们的大脑变得迟钝了,孩子,在吃饱喝足之后,我们才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们。我们坐在最靠街道的卡座上,店里是欢快的音乐,桌边候着随时准备给我添水的人偶,但店里的顾客只有我们——或许是因为这家店并不是很受欢迎呢?但窗外的街道上也空无一人。这时我们才想起引导着我们进入防护罩的是无人机,本应是关卡的地方也空荡荡的。”
“于是我们出去了,服务人偶礼貌地把我们送出门外,他的同僚们开始清理桌子。我们以为是这天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市民全部去了类似于广场或者礼堂的地方,于是分头四下寻找。没有……完全没有……就像是一座城市的人都凭空蒸发了,但所有的一切都维持在他们蒸发时的模样。”
“我不是没见过空荡荡的城邦——破烂的,生锈的,散发着腐败的气息,我们完成了记录后便离开,连头都不回。但这里不一样……你明白那种感受吗?这里整洁无比,连行道树下都没有落叶,所有的墙壁与窗户都被擦得透亮。半开着窗户的汽车停在路边,保养非常好,甚至可以再开动起来。这里什么都是全的,都是完好的,就是完全没有人的存在。”
“或许他们搬到地下了。”我说,“资料中提到过,有因为地上环境不适宜人类居住而搬迁至地下的人类聚集地。”
“不适宜?如果那儿还不适宜,那我看这里我们也都别住了。在和队友们分开后,我便朝着记录上是居民区的地方去了。这时我看到有人在路上行走——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激动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便已经把我带去了那儿。只是一走进我便反应过来了,那依旧是个人偶,大概是居家服务型的,但我的希望依旧没有完全消失——它推着一辆婴儿车。”
“我们和他们语言不同,孩子,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它明白我想看看那个婴儿,好在这些人工智能应该被输入了不对信使产生敌意的指令。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将婴儿车上的遮罩缓缓掀开——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一些液体从老人的眼角处渗出。
“那里没有婴儿,孩子,只有一具白骨躺在那儿。人工智能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了出来,揽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温柔地哼着歌。这个城市的人死绝了,没有了,都不在了,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我们没有找到原因,或许就藏在那些被前辈带回但又被锁上的资料里。我能做什么呢?我对那个人偶点头微笑,注视着它将那具白骨放回婴儿车里再遮上纱罩。它离开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集合地点。”
“请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波动,先生,这对您的健康不利。”
我扫了眼监视器,上面的数字已经到临界值了。作为后辈,我觉得我有义务去提醒他。
“听到了这些,你还在和我说这个?”
这是这几天来,我第一次被老人质疑。但我的提醒还是起效了——老人大口地呼吸着,监视器上的数据缓慢但平稳地降了下去,但不知为何,我觉得老人是不想再被打上一针才这么做的。
“所以,你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了吗,孩子?这座城邦一直将翡翠城当做自己发展的目标,未来的方向,甚至到了崇拜的地步。如果这座城邦都只能落得这个结果,那这么多年来我们又在做些什么呢?我们做的事情……信使……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定会有意义的。”我说。
定时器响了,在它发出声音之前我便站起了身,最后的聊天时间结束了。按照医疗系统的演算,这是老人可以承受住的最大说话时间,他的身体已经岌岌可危,而我却让他在这段时间里不得不接受了计划之外的注射,实在是不应该。我向医疗系统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吗,孩子?”老人的听力依旧足够敏锐,“你……还会回来吗?”
“我想应该不会了,先生,我已经完成了与您谈话的程序,今天下午,我与我的同僚们就要出发了。”
“出发……出发……”老人不停地念叨着这个词。
“是的,出发。”我回应他,“希望我们还有能见面的一天。”
“我恐怕活不到那一天了。”老人苦笑,“虽然我依旧想说,信使的工作其实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
“祝你好运,孩子,在此永别了。”
我很想告诉他他的生命在医疗系统的监控下绝对还可以维持非常漫长的时间,但数据分析提醒我,最好还是不要那么说。我与老人告别,刚出病房,便将方才的讯息上传,共享给了我的同僚们。
半个月之前我们才刚刚诞生,短短的时间里我们便完成了作为信使的所有能力考核,与完成信使使命回归聚集地的人对话是这项程序的最后一步——所以我们必须尽全力保持他的生命力,不然这套培育新信使的流程便会出现无法补救的bug。我大步离开医院,我的同僚们正在关卡处等待着我的归队。
今天的聚集地依旧安静而整洁,清扫系统正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与记载中的翡翠城相比这座聚集地更倾向于将资源花在更实用的地方,因此一路上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广告版或者音乐,一切都走的极简路线,于是入口广场上的那块大屏幕便格外显眼。
这块屏幕是前任市长为了提高市民义体植入率而设立的,合适的义体可以提高人生存与工作的能力,且机械的维护与保养可比肉体简单得多。那上面的数据已经有五年没有再变动过了,每次路过时,我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真是的,如果前辈可以听进医疗系统的建议就好了。我扭动着可收缩手臂,将步行速度调快了30%。只要他退让那么一小步,这里的义体率便可以达到完美的100%。而现在,一个红红的圆圈正悬挂在屏幕正中央,每一个像素点都饱含着来自那项政策失败的不甘。
我看了它最后一眼,这是我离开聚集地的保护罩前,记录下的最后画面。
作者:不落虚
要求:笑语
“快点!快快快!跟上跟上!”站在门边的人对着里面的人大声催促:“小心你们脑袋!动作再快点!欸欸欸那边的,搬好了!里面东西把你们全部卖了都赔不起!”
这边管事的还在催促着工人们尽快装货,那边穿着粗布外套的记账来拿着厚厚的大册子一路小跑过来:“宋叔你给看看?这数目我刚叫外头的伙计一一对过了一样不差。”
被叫宋叔的人这一下笑得牙不见眼,他搭着记账的肩膀往外走寻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从怀里摸出了个小布袋,里头叮铃咣啷的,记账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连忙推阻诶:“这、这我可不能收!大伙都是给人干事儿的,哪里讲得了这些?”说罢,手又往宋叔那推了推,“我先走了啊,那边还等着咱呢!”
时隔多年,覃又一次踏上了这片土地。船上虽然好,但任谁坐了半个月的船多少还是有些不适的。码头的人都穿着粗麻布的外褂,人人都着长衫大袍,倒显得他一身西装风衣还拄着手杖的模样像是个在外国喝了几年洋墨水的。不过真要较起真来,非说他在国外喝了几年洋墨水倒也不假。
出发前,X难得找了一次他。会议室里没有其他人了,X就坐在长桌的尽头,而他的位置上放着一沓牛皮纸封着的文件,覃刚刚想拆开,X终于说话了。毫无机质的声音透过黑冷的蒸汽面具总是叫人有些听不清。
“……快到了再开,是回收任务,其他部门不会对此次任务进行留档记录。”
“那好歹告诉我去哪里吧代言人小姐?”覃见x要离开了,站起身喊了一句。
但她的脚步未停:“你会知道的。”
他现在确实知道了,当年他就是离开了这个地方才活下来有了后面的一切。
覃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在路边招了个黄包车,从口袋里摸出个纸条给车夫:“去这。”
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动,他往前探:“怎么了?”
车夫挠挠头,他把纸条递回来,语气是说不出的无奈和羞愧:“俺不识字几个,不知道这写的……”闻言覃才回过神来,这不比纽兰特的出租车司机,上车递纸条就可以闭上眼等着了,海都的人还是这么……他笑了笑,开了口:“抱歉,我刚刚来海都不太熟悉,您带我去霍氏商行门口就行了。”
“得嘞!”
覃闭上眼,在脑中把任务文件一一分析。
海都繁茂这么多年,什么新鲜玩意这里都有,覃离开之前这里就是全国最大的贸易点。而什么都有底部的根基支持,在海都这庞然大物之下,有一根支撑着繁华奢靡一切的支柱。说得这么玄乎,其实它有个更通俗易懂的名:黑市。
就像海都人民都知道海都商会大王是谁一样,黑市的人也都知道黑市的大王是谁,但——调查师是谁,其实谁也不知道。只听说他活了很多年,是黑市的幕后之手,又听闻他调的香千金难换,有医死人肉白骨的作用。每年总是有新入黑市的人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传闻嗤之以鼻,但这时上了年纪的人就会告诉这些人调香师的诡秘之处。这一来二去的,总局终于注意到海都有什么东西在酝酿了,便派了从这离开的覃来执行任务。
霍氏商行离得近,没一会儿就到了,覃感受着停下的黄包车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张面额比较小的纸钞塞给了车夫,他也不管车夫在后面叫着“先生不用这么多!”的响声,支着拐杖一跛一跛地踏进了门。覃略过大厅里的人山人海,径直上了楼转入一个小隔间站定,用手杖敲了敲墙。那听上去……像是空心的。
墙倒是没开,不过另一边墙倒是发出了声音,他听着倒像是从那幅仿得挺好的山水画后面传来的。
“您好,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我是纽兰特外差来的,叫你们负责对接的人来吧。”
“那么请问阁下是……”
“上阁院,覃。”
“原来是覃先生,我们已经知道总局的命令了。请走出这隔间,出去后往右手边走六步推一下那盆兰……”里间的人还没说完,他便看见覃站在了自己眼前。
“你们也该换一下了。这东西的年纪应该比我还……算了”覃掸了一下肩上落下的灰——那都是机关启动的时候顺着墙面缝隙漏出来的。
覃自来熟地往椅子上一坐,从包里拿出已经拆封的文件。这里很暗,没点几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还能看见黑木漆的桌上留着已经干涸的水痕,看来这里确实不怎么用了。
“……覃先生,我们将会为您提供一切助力,总局发来的文件在这之前我已经仔细阅读过了,任务内容为追捕‘调香师’,请问有什么异议吗?”负责对接的人笑眯着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在他眼前打开了锁扣。
里面只是一张地图,还有一张小字条。对接人把木盒推向覃,笑道:“这是地图,上面已经标明了各个地点和机关,我们的人员现在已经在入口处等候了。”这时他伸手虚点了字条,“这是有人留给您的,请在无其他人在场时打开。”
覃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字条是谁塞的,X?她可不是会给“温馨提示”的好人。
夜晚很快来临,覃躺在旅所的床铺上,从怀里掏出了字条。很短,他阅读得很快,也很迅速地坐了起来。覃沉吟片刻后,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咔嚓”一声将字条点着。
那字条的笔迹很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执行局内谁是这种字体,四四方方的汉字让他感到有点陌生。那字条上赫然写道:“肯德基疯狂星期四,给我五十我边吃边写你看。”
碎碎念:是疯狂星期四文学,下个月初便会进行替换,牢头别杀我(顶锅盖跑
作者:【十二招】柏志榮
Summary:
當貓也扁扁的,變成直線時,我意識到我不該繼續熬夜。
免責聲明:隨意
Notes/備註:
現實裡面沒有任何貓貓受到傷害。
應該是在去年春季的時候,我到腦科醫院去。我肯定那一天不是週末和節假日,因為我沒看到那些看起來就十分“初中生樣”的初中生——有時候是很有“高中生樣”的高中生,男生女生都有。我想不起來是要去幹嘛了,只記得換乘很多次地下鐵還有巴士上有人嘔吐在我隔壁的座椅上。
還比較能完整想起來的就是,那個地方實在很安靜,氣溫很舒適,實在很適合養病。對我來說,我大概這輩子也找不出從這裡離開的理由,除了住院費用應該會貴得很可怕。我走到住院部大樓的前面,看見一隻白貓趴在無障礙輪椅坡道上,一動不動,是在睡覺的樣子。我放低身體慢慢蹭過去想摸摸它的腦袋,它的耳朵動了幾下,又幾下。
老實說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我躺在床上仔細回想,腦海裡的醫院大樓突然被壓平拉長成一條直線,我變得比40mP歌曲PV裡面的初音未來還要高了。那隻貓還是趴在那裡,耳朵動動,卻不睜開眼睛。或許它其實是一隻盲貓,一隻無畏的貓吧。
我站著看它,它不想看我,我和貓一直都在那裡,但其他的東西都已經變成一條挨了二向箔後的平直線條了。
當貓也扁扁的,變成直線時,我意識到我不該繼續熬夜。
作者:暑退
评论:随意
*极限滑铲,不能保证阅读体验
蚂蚁是蚁穴里的一只工蚁,白天和其他的蚂蚁排成一列出去寻找食物,晚上回到床位听其他的工蚁吹水讲故事。它喜欢听故事,惊险刺激的,美丽温柔的,甜蜜忧伤的。它向往它未知的生命体验,在自己短短的、不到三个月的一生里,可以拿出来讲的,实在是太少了。不出意外的话,在寒冬来临的时候,它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一天,向往常一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下来后,它跟在其他工蚁的屁股后头,出发去寻找过冬的食物,还有点水分的树叶、干瘪的浆果,又或者是其他动物吃剩的食物残渣,都是它们要寻找的目标。
索然无味的食物,蚂蚁想,可我得靠这些才能活着。
就在这时,林子的上空传来一声婉转的鸟鸣,蚂蚁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它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时竟忘了跟随队伍前行。跟在后面的其他蚂蚁停滞了一会儿,才发现因为这个家伙掉了队,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等蚂蚁清醒过来的时候,队伍已经不知所踪了。
蚂蚁晃动了一下触角,最终却掉转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它奋力爬到了一颗大树下,用它最大的声音喊道:“你好,你的歌声真好听,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树上的鸟儿没有听到它的话,还在忘我地唱着,再鸣唱了几段后,翅膀唰一下张开,飞走了。
咕咕的笑声响了起来,令蚂蚁的心发寒。一只白色的猫头鹰随即落到跟前,睥睨的目光看着它:“一只南北随迁的鸟儿,是不会跟永远住在一个地方的居民成为朋友的。”
候鸟,蚂蚁在故事里听说过,它还听说过,北方,是一片神秘的大地,有着最广袤的平原,雪花落下的时候,美得就像童话。
蚂蚁喃喃自语:“从北方来的吗,真想去北方,看看故事里的雪啊。”
猫头鹰又一次难听地笑了,它带着点蛊惑的语气说道:“我可以提供一些小小的帮助,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
“我有很多梦。”蚂蚁说,“但我的生命很短,如果能选择一个梦来实现,那我选择去北方看雪。”
猫头鹰张开了双翼,掀起了一阵狂风,风托起了蚂蚁的身体,等到一切停息后,蚂蚁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背后多出了一双翅膀。
“去吧,跟着北极星走。”猫头鹰眯起了眼睛,冷冷说道,“这双翅膀,是我送给你的祝福。”
蚂蚁拍打着翅膀出发了,猫头鹰送给它的翅膀非常有力,它昼夜不停地飞着,只有饿到不行时,才会停下来找点吃的。
它看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风景,树叶原来不只有绿色和黄色,还有红色和紫色;水流不只可以变幻为潺潺小溪,同样可以铸就奔腾江河、千尺飞瀑。
蚂蚁的体力终于到达极限,它停了下来,落到了地面,干枯的树叶、瘪掉的果子,都是它的食物。它正忘怀地吃着,突然背后传来颇有压力的目光,蚂蚁回头一看,一只巨大的蜻蜓正在不远处看着它,复眼里倒映着成千上万只自己。
蜻蜓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蚂蚁鼓起勇气问:“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有一半的腿脚受伤了,没法再飞,同伴都已经舍我而去。”蜻蜓闭上了眼睛,“我想,再过几天我就要死了。”
“嘿,其实……”蚂蚁想了想,说道,“猫头鹰给了我一些祝福,我想我有办法分你一点。”
蜻蜓好奇地看着蚂蚁,从蚂蚁的身上升起一团柔光,柔光落在了蜻蜓身上,蜻蜓站了起来,它恢复了!同时,蚂蚁的三只腿失去了知觉。
蜻蜓高兴地飞了一圈,重新降落在蚂蚁面前。
“请问,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蜻蜓问,“只要我能。”
蚂蚁跳着飞了起来,还好,剩余的腿还能让它起飞,它说:“不用了,我所剩的寿命已经不多,需要尽快飞到北方去看雪。”
“你还不知道我们蜻蜓的名号吧?”蜻蜓说,“我们可是最优秀的飞行昆虫,上来吧,我载你一程!”
蜻蜓带着蚂蚁飞了一段路程,直到一条大河的旁边,它停了下来,和蚂蚁告别。
蜻蜓担忧地看着蚂蚁:“再往北,就不是我能去的地方了。但你自己行吗?”
蚂蚁说:“我会尽力。”
蚂蚁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逐渐虚弱,但它始终追随着北极星的方向前行。
北方到底在哪儿?
蚂蚁不知道,它觉得自己只有努力前行,才能赶上北方,才能赶得上北方的雪。
高低起伏的小山丘少了,开阔的平原变多了,有着宽大树叶的树渐渐少了,针叶树开始变多了。刚起飞时还能偶遇南迁的鸟,现在是一只都见不到了。
这里是北方吗?这里会有雪吗?
蚂蚁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它翻过了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高山,见过了梦里都没想象出来的美景,即便如今它已身躯残破,即将烧尽,那又怎样?
蚂蚁坠落下来,一片正在飘落的树叶接住了它,一起缓缓降到地面。
不远处,一只蜘蛛正迷茫又绝望地趴在地面。
蚂蚁轻声问:“蜘蛛啊蜘蛛,你怎么了?”
蜘蛛说:“我的触肢失灵了,对一只蜘蛛而言,这等于宣判了死刑。”
蚂蚁说:“嘿,你知道吗……我想……我能帮你。”
蚂蚁把最后一点祝福分了出来,它的翅膀瞬间消失,蜘蛛恢复触觉的瞬间,蚂蚁的触角便再也用不了了。
“亲爱的蚂蚁朋友。”蜘蛛说,“非常感谢你,我想,至少我能让你有尊严的死去。”
蜘蛛在蚂蚁的四周织了一床温暖的丝被,蚂蚁说:“谢谢你,这是我住过的最美的巢穴……”
蚂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漆黑的天幕中,小小的雪花飞旋而落,静静地停留在蚂蚁的周围。
一片寂静中,奇怪的咕咕声又响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一只白色的猫头鹰由远及近,落在了蚂蚁的身边。
它的眼睛闪现出奇异的金色,把落在蚂蚁身边的雪花照得如同日出时的朝霞。
“飞吧,飞吧。”猫头鹰看着这团金色低声呢喃,“你将见到日落,见到冰雪的尽头,见到无尽的江海,见到灿烂的银河。”
光芒褪去后,蚂蚁消失了,一只莹白的小猫头鹰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盘旋在纷扬的大雪中。
作者:aikeye(外場)
狙中:伊西多(首狙:伊西多)
一位男子在平民酒吧里面在吧台上抱作一团,嘴角还留着带着泡沫的酒液,一脸失魂落魄,就像是已经耗费了几十年的库存,像个被抽干的再打十几针也挺不起来的半死不活种狗。
第一眼,西田还不敢把这个玩意认成自己的好兄弟,这萎靡的卵样,虽然穿的确实感觉像但这实在是有点。
也许是,可能是,至少他旁边的工包上还带着他女朋友送给他的萌萌二次元挂饰。
虽然在电话里的时候差不多感觉到了他的异常,但饱满新鲜的葡萄变得焉瘪他见过,直接变成葡萄干还是第一次见。
“达安,是你吗兄弟?”西田尝试着呼唤了一下,以免还是真的认错了人,毕竟他可不是无事就坐在别人旁边的家伙。
但是这个玩意发出的咕咕呜呜唧唧的声音,实在还是让他怀疑了来这里究竟是不是一个错误。
在昨天晚上。
那时达安还穿着正式,规规矩矩的坐在他之前一个月为了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而预订的高级法式餐厅,法妮在另外一头桌子上穿着西装拿着刀叉切分着看不太出原型的食物,她原本就熟悉这一切,并不觉得有拘束的地方。
富丽堂皇,馥郁香气,吃下的蜗牛从嘴里爬到了心里再慢慢缠绕在他包里的戒指上。
是的,本来今天应该是这样的。
在大学认识,经历了七年的社会考验,同居了五年,从焦虑的小社员终于开始变得游刃有余,终于在这一天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虽然从来没有搞懂女朋友在想什么,但是法妮并不是那种特别难搞的类型,相反直率,相处起来也有一种猜谜的愉快感。
真好啊真好啊,光是想想就不禁幻想起了以后的日子,想必就在将来我们会建立起一个幸福的家庭吧。
当法妮端起酒杯的时候,侍者倒上了葡萄酒,应该正是这个时候。
达安把包顺着椅子提了上来,说实话他还在筹措着该怎么开始。
“法妮今天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法妮抿着酒,看了一眼达安这边,把酒杯放了下来。
本来这里也没有多少声音,人与人本来的距离就远,并且在这种优雅的地方高声交谈本来就是一件会被狠狠踢爆屁股的事情,除了刀叉碰撞声,几乎听不到人声。
“正好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突如其来的一个事故,本来已经模拟到一半的浪漫场景遭遇了大车祸,受害者是达安和他的小小屁股,双方伤势严重,急救人员决定先抢救那个光滑圆润翘挺的Q弹宝贝。
“……”毕竟达安在一瞬间就脑死亡了。
至少那一瞬间脑子里烟花开的很绚烂。
“嗯嗯嗯…你先说吧!”达安停顿了几秒,他决定还是让法妮先说,因为这七年间的教训告诉他不先搞清楚法妮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情况都会变得不受控制。
“首先,我要跟你说这并不是你的错,我很清楚你每次都做的很细心,虽然有时候结果不太好,但是原则上你没有做错什么。”她把手抱在胸前,虽然这不太符合礼仪,但并不在乎。
达安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的脑子还没从狂乱的艺术浪漫幻想车祸里面抢救回来。“额,是的?”
“你也懂我说话不太拐弯抹角,就算在这说这个事情不太合适,但这毕竟很重要,关于到我们之后的规划。”
嗯?
什么?
“我怀孕了。”
在一片狼藉的车祸现场,所有人都在抢救小屁股,给他做人工呼吸,给他插管,掐他里面的人中,拍打他那柔韧实在壮硕的肉体,所有人都在尽力抢救这个可爱宝贝,只有达安一个人因为早早被创烂了脖子,被歪歪扭扭的摆在一边。
但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位异世界大魔法师慕名穿越而来,路过了车祸现场,看着达安小小年纪就命丧于此,实在不忍心决定使出世界究极魔法秽土卡车来将达安复活。
在达安身体的某个地方,仿佛有生命力正在唤醒,正在等待爆发出来。感觉就像是那种莫名其妙的狂喜,正在将达安的整个身体重塑。
太好了!我们
“所以周末的时候陪我去医院流了,OK?”
大魔法师发现达安小小年纪居然一周有三次的夜生活,这对于一个五十岁还保持着处男之身的大魔法师是否有些太过分、太恶劣!狠狠把魔法中断然后狠狠在达安屁股上踢了几脚。
就此达安的记忆断线了,醒来的时候已经靠着身体记忆在公司里开早会。
回到现在。
“我受不了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达安终于发出第一声尖叫。
西田听完沉默了半晌,把酒举到半空映衬着窗外的景色。
“啊…你看这个……葡萄美酒夜光杯啊!”总之是属于一种没话找话行为。
达安看了一眼马上转过头去哭哭唧唧婆婆妈妈。
我也受不了了。
西田是个完全独身主义者,他同情他的兄弟,但他根本就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不是兄弟,你究竟还想让我说什么。我夹在你们俩中间从来就是当狗的,有什么发言权。”
“呜呜呜……你觉得她还爱我吗?”
西田翻了一个白眼。
西田后悔,他根本就没掺合到这件事里面去,这个时候居然还是无可避免的来听抱怨,真是够了。“你不是还没问她都还没拒绝吗怕什么啊。”
“但是、但是,我那个时候根本就不敢跟她说求婚的事情了,我根本不知道我在她心里究竟算什么了啊好痛苦呃呃呃!”“你们不是还没有备孕计划吗无所谓吧!你难道就想要孩子吗!”
“……”
“确实不想。”
好像是找到了一丝理智一样,达安合不拢的嘴暂时闭上了。
“那不就行了。”
作者: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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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困扰了很久的烦恼。
挂着“诊疗中心”牌子的建筑里人流极其密集,相当数目的孤独者们被压缩在狭小的白色空间内,我几乎要紧紧攥着才能拿住挂号单。巨大而混沌的洪流在坚固的白墙里搅动着,发出消化不良的嘈杂噪音,简直像要给人治病的建筑也患了同样的病。
然而挤在里面的都是我们这类变质的人,“诊疗中心”即使消化不良,也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医生在我的对面平静地坐着,面色红润,头发即使斑白却茂密顺滑,眉毛、眼睑和嘴巴都弯成一个似有似无的弧度,让像我这样的人无法通过表情看清真实病情。
不出所料,我被确诊了厌食症。医生说我的感官反应失常,已经到了对许多种类的正常食物都会产生厌恶感的地步。远低于标准的体重也昭示了我因此造成的营养不良。我问,那我需要怎么做?要开药吗?要先输些营养液吗?要给我的器官做手术吗?
“不用,好孩子,”医生和蔼地回复道,“厌食症是一种心理障碍性疾病,我们可以通过调试你的心理状况来逐步改善病情,不用怕的。”
“可是医生,这孩子……”
旁边的年轻见习生忐忑地查插话,却被医生眼神制止。这位见习医生即使年轻,精神面貌却没有头发斑白的老医生来得好,脸色与外头的许多护士、许多大人一样透着些苍白。老医生把滑到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还是一样友好地看着我。
“你的爸爸妈妈呢,让他们进来吧?”
我的脸涨得通红,努力让自己的背再挺直些:“我已经成年了。”
隔天,我就准备好洗漱用具,上交了自己签署的同意书,搬进了诊疗中心的住院部。那是一个很大的独立园区。根据医生初步的病情评估,我被分配到了楼层较高的双人间,床位在靠窗的一侧。我经过一系列入园检查,换上病号服,来到住院楼。电梯嘎吱嘎吱地带着我们笨重地上升。我跟着领路的护士在走廊穿梭,交错的脚步声在静悄悄的长廊里不断回响,竟没听到两边传来一点哭泣和哀嚎。
我又想起医生和蔼得吓人的笑容。
“你好。”
隔壁床的人礼貌地打断了我的思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干枯毛躁的头发在肩侧梳成一个低麻花辫,瘦削的脸颊更显出原本立体的颧骨,像一株缺水的盆栽静静地倚着床架。
“我们又见面了。”
我瞟了瞟她脖子上挂的号牌。
“啊,阿姨好!我们都是中重度,我们……以后互相关照,一起努力康复吧。”新鲜的环境让我差点忘了礼节性的问候,我只顾着观察她,竟差点以为她真是盆栽,而忘了她在对我开口说话了。她咯咯笑了起来,让我开始怀疑我的用语和挑起话题的方式是否存在引人发笑的不妥。她沉默地上下打量了一会,然后再次看向我。
“年轻人,你还是第一次来吧?”
我这才发现她床头桌上有一盘没吃完的……
白色的干柴。
湿软的树皮黏在干硬的柴块上,灰绿色的汁液淌满了缝隙,叫人连肠子都开始刺痛起来。
我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吞了一下口水,却被身旁的护士观测到了。
“你吞口水了。这是在表达饥饿吗?它让你感到想吃吗?”
我使劲摇了摇头,又担心自己的反应显得太不配合,刚纠结着要不要补充些什么,就发现她离开了房间。
“你看,像这种情况,说‘想吃’对你的病情就比较好。”我的病友好心提示我。
“一碟干柴,黏着湿哒哒的树皮,也能叫人想吃?”
她又咯咯笑了起来,夸我有幽默感,嘴巴也很犀利,尽管她笑起来牵动着嘴角细纹的样子像好久没有笑过了。我问她为什么得这病,又怎么反复进来多次。她只说自己有瘾。
“那你呢,年轻人?”
“我不知道,好像是天生的。”
说来奇怪,我从小就缺少正常的食欲。第一次喝到妈妈给我做的鸡汤时,我忍不住当场吐了出来。沙土质的细粉混杂在冒着泡的加温反应水里,硌得喉咙发疼。我说,妈妈,这个汤里有沙子。她一听见,手里的碗碟都摔在地上。同学们爱吃的小零食也很少能吊住我的胃口。于是我问他们:这个,好吃在哪里?
“真没品,这都吃不出来,孩子你无敌了。”
“不懂Q怪曲奇的有难了。这可是既有黄油又有淡奶油的曲奇,甚至还用了烤箱!”
“那也不应该拿橡皮泥做材料吧?”
“都能上架卖,还不给人吃了?吃得到曲奇已经很不错了,现在谁还有这个良心加这么多真材实料,能吃到这点很不错了,现在还有几家能做到这样的?还是用烤箱烘烤的。你老实承认吧,是不是你自己不爱吃这种口味,就来审判我们?”
“曲奇都要用烤箱烤啊……”
“饱汉不知饿汉饥,什么成分一看就知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这么抗拒?妈妈说那是附近的超市里最好的鸡汤味粉,品牌是最有口碑的大食品公司之一,全国连锁,销量居高不下,热门博主推荐,网络好评不断。他们甚至称自己家的味粉能掩盖任何东西的味道,让所有人都能轻松吃上佳肴代餐,是所谓的平价战斗机。Q怪曲奇更是许多年轻的当红明星偶像都要抢着代言,各大热门IP联名不断的零食牌子。
可沙子确实是沙子,就算它的产品名起得多美味,它的销量数据有多好,都改变不了它其实是沙子的本质。并不是有多少万人指着太阳叫月亮,太阳就真能变成月亮,除非回到这两个词出生以前。
但我只是说:“它不能吃。”
“说什么胡话,只要烹饪得好,哪有什么东西不能吃的。只要有人类的智慧,没有什么材料是我们不能征服的。只要你乖乖吃下去,不要马上吐出来,你也会知道这是对的。”
我不太擅长和人说话,于是气氛就一直僵持着。她又给我打了一碗汤,放在案台边,什么也没再说。我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背影,只好端起那碗汤,回到座位上,试图切断自己所有的感官来喝下它。
我成功了,我的胃却失败了。妈妈数落我娇气,却也带着我去医院挂号。路上经过诊疗中心,我问:“为什么我们不去那一家?它离家更近,而且也很大。”
“你太小了,不用去那里。现在注意一下还来得及。”
恍惚中睁开眼,窗外的阳光火辣辣地刺进我的眼睛,颜色却是冷的。阿姨似乎很早就醒了,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出神地向下盯着,没有察觉到我醒来。我起身站在她旁边,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看见绿化带里不知名的树和灌木丛的顶。
“你看,像不像一片菜地?”
我点点头,不明就里。比起这个,我更担忧她的生命健康,毕竟看树叶顶是没办法看饱的,就算是柴炭也多少忍着吃一些,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菜是可以搞到的。”
“那你怎么还要进来?”
“呵,问得好,怎么还要进来!唉呀……你果然还是个年轻人。
“因为我嫁人了。”
我看见了她无名指上的疤痕。
“有一次我实在太想吃、太想吃了,你也知道,现摘的,就算有渠道也不便宜,还得偷摸出去背着婆家吃,手里又怎么能捏住钱!可我想吃啊,比在娘家还想吃,只要吃了一次,根本停不下来,做梦都满嘴是那菜清脆的味道……我就把戒指当出去了,足银的。婆家知道了,个个非把我皮剥了不可。公婆说都是因为我整天吃这些坏身体,才这么多年都延不了家里香火。他们知道什么?年轻的时候我还打过一次胎呢。我那老公骂我是瘾君子,要让我长教训,拿刀在那地方划了一圈——现在长出新的了,还是当不掉的。”
“肯定很痛吧……”
“痛?早就不痛了,再痛都没有现在痛。这儿对我来说就像个戒毒所,每次馋瘾犯了,要败家了,我就被送来这。”
“那等你不馋了,就能出院了。”
“娘家人知道了,会来接我。我那老母亲虽然嘴毒,总嫌我半百的人了还不懂事,心里还是疼我。老头子可没那么好对付……他每次都让我吃够了,吃吐了,吃得再也不想吃了,再送回婆家去。”
“吃得再也不想吃了啊……”
“你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去,别像我一样染上瘾……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诊疗中心的生活没什么特别的——换句话说,就是非常枯燥。我们每天被看护在白色的房子里,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睡在白色的房间里,醒来去白色的车间干着枯燥重复的体力活,接受白色制服的专家的思想教育。到了饭点,同一疗程的病友便按着号牌列成一队直线,去白色的食堂等待分发食疗配餐。每个位置上都有和挂牌对应的编号,不能改变顺序,更不能请人代劳。医护人员端着和我们样子相同的配餐,面无表情地与我们插空就座,机械地吞咽食物。
白干柴、湿树皮,淡黄色软质凝胶,塑料口感。偶尔发一些特制液体腌制的纸屑糊罐头,分量压得很实。食堂的桌子又长又窄,中间没有断开的地方,墙壁和我们的后背贴得很近,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洗手间,没有垃圾桶。每进去一个病友,就进去一个医护人员。如果拒绝进食,面前的托盘也不会消失——那就是下一餐。
我的注意力放在了墙顶上播放的电视:毕竟我想不出谁有这个心情,即使在这里,也能每天看枯燥乏味的新闻节目下饭。刚开始的两个星期里,每天吃饭时,墙背后传出一阵阵的呕吐声、排泄声、尖叫声、捶墙声,裹挟着墙面压迫而来,好像被病友们丢弃的冤魂在呼号,在对我们所有人提出愤怒的指控。护士长从口袋里掏出遥控器,调大了电视的音量。
病友们很快就不再抗拒他们的配餐了,只有她依旧不往自己的嘴里送一口。
她说,娘家人会来的,一定会来接自己回去。也许是明天,也许下个小时就来了,她老母亲总是不忍心的,只要再捱一会,再撑一下,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等她坐在家里大口吃菜了,她会觉得快到连自己都不记得还曾进来过。她从只喝水开始等,等到站不起来,等到也坐不起来,等到肚子连咕咕的叫声都发不出来,等到各项生命体征都开始变弱,也没等来娘家的人。
就算一棵草也是要喝水的,我想,看着她的身材变得比盘中冷了几天的枯柴还要干瘦,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了无生气地睡着,说是要用睡眠抵抗饥饿。我悄悄端走她冰凉的配餐托盘,用筷子戳了戳盖在柴堆上的树皮,想要揭开。可想而知,它已经干得硬邦邦了,保持着黏附在粗硬的柴上那扭曲、疲软的形状。这可不好再剥下来了,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咔擦一声,树皮碎了。
心中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这次她真的会死的!我决定要趁她睡着把树皮捣碎了,和在水里给她喂下去。我拉开一罐自己的压缩纸屑,拌了浸湿的碎树皮进去,还用铁勺子将柴块表皮刮成一片片。无论怎么看都要比沙子泡水恶心,可我看着自己反复搅水碾压的这坨糊状物,竟也没感到有多像霉菌,才发觉自己早已对这里的食物麻木了。
就在我快要喂到她嘴边时,她惊醒了,居然破天荒地坐起身了,眼珠子都要从挂不住器官的眼眶里瞪出去。
许久未见的医生推门进来,脸上还是那段一致的弧度。
“我……家属,来……了?”
她等来了一则讣告。
吊了一晚的水,她又被送回来了,连着新的托盘一起。毕竟她当场就晕了过去,被护士抬走我就见不到她了。我担心她回不来,一晚上没怎么睡,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回来。那是我这么多天里第一次见她吃光自己的配餐。
“怎么办、怎么办……年轻人!我会死的……我还不想死……我该死吗?死了也挺好、也挺好……不,不,可我怕死……我可比谁都向往活着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
一个星期后,我隔壁的病床换人了。
那个桀骜不驯的大哥搬来后,连我们这一层都久违地听到了病人大叫着挣扎反抗的声音。我看着他散乱地翘起来的头发,黏在脖子和肩上的发尾,和一张嘴喊叫就会显出来的两颗突起的虎牙——如果不是要穿统一的白色病号服,我想他应该会很喜欢皮衣和破洞的牛仔裤。他总是把动静闹得特别大,念叨着说大家只是醉了,需要一个清醒的人来叫醒世界。病友们没有投诉过他打扰别人休息,似乎都默许着这种行为。
护士可不一样了。这里的护士不像医院里的护士,每个都很有气势,随身带着一根伸缩棍,倒是更像老师和警察。负责我们这房的护士无论怎么罚他,他还是一样负隅顽抗。她烦躁了,就抽出那根棍子来制服他。
“嘿!天天给人发不能吃的东西,连那边的小孩都知道,还说是我先不讲理呢。要我说,你这可不怎么公平!”
“那你说,什么才叫能吃的东西?大家都这样吃,怎么就你不一样呢。你说能吃的,你自己搞得到吗?不吃还能吃什么,哪来那么多给你挑的。”
“喂,小孩,别发呆了,你说能不能吃?”
“有完没完了?都开始扯别人下水了,天天这么多名堂,我每天上班已经够辛苦了,你要搞就搞收敛点,一天到晚跟个麻雀一样叫叫叫,你看谁想理你?别逼得连领导都非要叫我来给你擦屁股。”
“看看!这就是医疗工作者该有的态度!”
“赶紧闭嘴,等主任生气了你连炭都吃不上,好自为之吧。”
护士砰一声关上门,他还在骂骂咧咧地说她是走狗。
“没用的,哥哥,”我不忍再继续沉默下去,“我们就是跟他们不同。再这样你就该去关‘禁闭’了。”
“小孩,你妈妈送你来的?”
他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坐在我的床边摸摸我的头,比我想象中要友善。
“不是,她死了。”
“……看来你也不容易啊。你妈怎么死的?”
“她吃了原切肉。她原来只吃搅在一起的碎肉,用合成技术压的……接受不了原切肉里结实的纹路结构,胃闹出毛病死的。是我害死的她,所以我想治好,不想再害人了。”
“隔壁床都换了,可你还待在这层楼——真是放狗屁,我看是这个世界才有病!小孩,你记着,你妈染上的是这个世界的病,不是你害的。”
“刚刚我就想说了,不要叫我小孩!至少……至少叫我‘年轻人’。”
“好吧!年轻的朋友,就照你的那套说法——你不觉得可笑吗?大米变成炭,肉类变成柴,蛋白质变成凝胶,蔬菜变成树皮,人们却照样吃下去!刀切不了柴,就发明出更锋利的刀;锅炒不了树皮,就搞出一套处理的流程……新商品一套接着一套!没有人质疑这一切吗?多荒谬、多搞笑,大家都做着这种自欺欺人的无厘头的事,还要叫着别人一起做!简直像喜剧里装疯卖傻的小丑!”
“我不这么认为。他们只是别无选择,只有用自己的逻辑努力理解生活,挣扎着生存下去。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和懦弱,也没有足够坚强而麻木的身体,所以不得不到这里来。”
“刚好,我也没有——所以我们在这里相遇。听着,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俩也算是朋友了,你可别再阻拦我了,我不怕什么禁闭。”
他说谎了。
后来,他果然被抓去关禁闭了。我不知道人在里面会经历什么,但我已见过不少从禁闭室里出来的人,没一个还有进去之前的样子。我总把那里想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有筋有骨的人被倒进去,搅得两只眼睛都找不到彼此,再把碎肉压在模子里,捡着五官捏回人形来。常有病友调侃:“怎么没听着麻雀叫了呀?”听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想到我那聒噪的朋友还关在里面,连嚼炭都没有感觉了,分明就像在嚼用水煮熟的大米。他确实很吵闹,也给护士惹了许多麻烦,可他还有反抗的活力,还会拍拍我夸我聪明,说实话我不太想看到他变成其他样子。
半个月过去了,隔壁的床空空荡荡的,让我回想起上一位病友还在的时候。
我想起妈妈,想起那位阿姨,想起那片附生在柴上一触即碎的树皮,于是我故意争取积极地表现自己,希望能获得更多行动的权限,最好能够见到我的第二个朋友,或帮他做点什么事。我模仿着医护人员机械的样子,学着他们的词汇,说富含蛋白质和一些什么素的食物激发了我的进食欲望。一旦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模仿表演上,实物是什么也就不再重要。然而我也许用力过猛了:比探望他先来的是我的出院观察许可。我坚持要等见到他出来才肯出院,好让我知道他有没有变,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是个情绪激烈的人,靠他的筋骨而不是肉为生,我不敢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又过了十多天,我终于见到他了。
我拿着护士给我申请的慰问品,跟着她等待安保人员打开禁闭室的铁门,宣布他的“自由”。他一看到我,眼睛就放光,舔着牙齿猛扑过来,唾液在喉咙里呼哧呼哧回荡,完全成了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他的牙尖擦过我的皮肤,就要撕咬上我的血肉时,却突然一口咬在下唇上止住,低头扫了一眼打翻在地的慰问品,使出全身的劲把我推开,趴在地上开始大口啃食起来。冰冷的人造光探在他身上,松垮的领口里透出刚被撕裂血痂的疤痕。
“他在对你散发捕食的信号。你的生物本能不令你感到恐惧吗?”一旁的护士也没再露出先前那样烦躁的样子,恢复了以往机械的对话。
“他饿得连猫的力气都没有了。”
哪怕是在流行用泪水给配餐增加咸味的住院部里,我也很久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了。
护士叹了口气,把门掩上等在外面,只留我们两个在房间里。
我按照他的说法,从他干净的那个口袋里拿出一张折皱的合同,盖着诊疗中心的章。
“一起干吧,别抵抗了,”他放下那双满是油污的手,爽朗地笑起来,“你猜怎么着,我隔壁是个走私的——他说那些家伙看着光鲜亮丽的,却净是些异食癖。你没有家人,出去也是无依无靠的。等我干发达了,可不想丢下我这个年轻的朋友不管。”
见我瞪大了眼睛,他忍不住啧了一声:“别抖得跟鹌鹑似的,挺起胸膛来!”
他伸手想拍拍我的肩膀,迟疑了几秒,又收了回去,只把手肘用力碰了碰我,凑到我的耳边。
“等你站到了塔顶,怎么吃炒肉、喝高汤都没人说你,哪怕用的是原切肉,煮的是现摘菜!就算那哥们落网了,他的兄弟还有无数个呢!你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没饭吃!”
办完康复出院的隔天,我看到他在诊疗中心外的宣传电子屏上,深情诉说着对中心的感激,感谢诊疗中心治好他的顽疾,助他重新融入社会,回归正常生活,拥抱美好未来。他笑得那么爽朗、灿烂,我却想象不出他吃炒肉、喝高汤的样子,满脑子都是他从禁闭室见光的那天,混着血水、汗水、泪水,双手用力抓着湿树皮,捏碎了裹着土渣的油炸炭块,趴倒在人造灯光下拼命地呜咽着往嘴里塞的画面。
“诊疗中心还真是有本事啊。”
“可不是呢,我孩子就是在那调理好的,也不闹着要原切肉了,说是只吃水煮速冻菜和鸡肉,当然是合成的,市面上最常见那种真空包装。我还担心他要那样矫情一辈子呢,不然就现在这环境,我可得上哪给他找去!”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尝试跳出舒适圈(要不还是缩回去算了)
门被粗鲁地打开了。
既没有提前预约,也没有轻轻地敲门询问是否有人,粗鲁地按下把手把门推开,把安戈吓得四处乱飞,一边扑腾一边大声尖叫。我叹了口气,只好停下手中的刻刀,顺手将桌面的东西收好。
这位无礼的客人别着比脑袋还大的蝴蝶结,淡金色的卷发披在肩上,她背对着我,头略微抬起一边挪动步子一边扫视,似乎被满墙壁的娃娃吓到了。在她提起裙摆,露出的小腿正准备往左边迈步时,我出声打断了她——
“请小心一些,你脚下有只可怜的猫。”
她的皮鞋还是蹭到了它,那只黑猫锐利的尖叫把这个小女孩吓得踉跄了几步。从她晃动的发丝间,我瞥见了她的眼睛。那是一双翠绿的、闪耀着惊慌失措的光泽的眼睛。
是一双完美的眼睛。
我原谅了她。这双眼睛使她看上去美丽极了,愚蠢鲁莽的举动变成了蝴蝶结上的波点,甜甜圈上的糖霜。
那只受惊的猫还没缓过神来,没头苍蝇似的挥舞着爪子,在它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前,我走过去把它抱起来。我挠着它的下巴,它在瑟瑟发抖,四肢不安地扒着我的手。显然是吓坏了。它试图从我的怀里挣出去,我只好把手放在它的脑门上,猫的脑袋柔软,按下去的触感在按压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承受不住压力“嘭”的爆炸。它安静下来了。尽管能感受到它的躯体像果冻一样颤动,但它还是安静下来了,真乖。
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我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睛。
近看更美了,像绿幽幽的湖水上闪烁着萤火虫的微光。她用那湖水一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睫毛下垂的时候,与橱柜里的洋娃娃别无二致。
“它为什么一直闭着眼睛?”
“因为一场意外,它失去了它的眼睛。”
这只猫曾经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我曾经醉心于它的双眼,但眼前的这位少女的双眼比起来,它的眼睛就跟石头没什么区别。
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猫身上停留多久,很快,她被安戈吸引了过去。
哒哒哒——她快步走过去,皮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毫不顾忌地走到我的制作台,完全不在意自己是否撞到了、弄乱了我的东西,她一把抓起安戈:“真漂亮!它是真的吗?”
“它是人偶。”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没礼貌的该死的混蛋!”
她不顾安格的挣扎,仔细把玩起来。她把安戈举起,眼睛凑到它的下方仔细逡巡,手拨弄着它的毛发,似乎想要找出一丝证明其是非生物的痕迹。她捏住安戈的嘴巴,把它的舌头拽了出来。那是一小节红色橡胶。
失去舌头的安戈破口大骂。我赶忙把它从女孩手里解放,把舌头安了回去。
“毕竟它不靠舌头说话。”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最厉害的玩具师。”她有些不甘心地看着安戈,似乎想要破开它的身体,看看它究竟从哪儿发声。
“但你这儿太奇怪了,大白天拉着厚厚的帘子,里面也不点灯,到处都是娃娃,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和说不清是什么的气味……”她即将滔滔不绝地数落这儿的缺点,我只好提醒她:“您来这里是要订做什么呢?订做玩偶需要提前两个月预约。”
话被打断的她皱起眉头,有点生气,但不只想到什么,又很快松开,语气也雀跃起来:“这有什么,我会付你加急费。我需要一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娃娃,作为我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那跟我的女儿正好是同龄。”我喃喃自语,看向她的目光柔和了一些。
“哦?她在哪儿?”她踮起脚尖左右张望,“她藏在这些娃娃里吗?”
“她曾经很喜欢藏在这些娃娃里面,把自己假装成娃娃。” 店里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娃娃,有布偶制作的,也有陶瓷制作的,有手掌大小的,也有少女大小的。部分堆在地上,部分放在柜子里。柜子一共有七层,直通天花板。我的女儿,我可爱的小女儿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把自己混在娃娃里,一动不动,每次我都要花上好一会儿才能把她找出来。
每次锁定她,我都会不动声色地靠近她所在的地方,我会假装还在仔细寻找,翻翻她身边的娃娃,用她能听到的音量轻声嘟囔着,用余光注视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脯和处于紧张微微颤抖的睫毛。
噢,我调皮的女儿。
当我越来越靠近她,她想尽力憋住不笑,笑音却不断从颤抖的身子里冒出来,最终她扑哧一笑,金色的发丝翘起来,青翠的眼睛里漾着天真的童光。
我美丽的、洋娃娃一般的女儿。
我环顾这些娃娃,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她在安眠,请你小声些。”
“世界上最特别的娃娃,听上去太抽象了。你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她沉思了一会儿:“我的娃娃要跟我一模一样。”
“请你三个星期后来。”
三个星期后那个女孩如约而至,我交给她一个沉重的、跟她一般大的箱子,请她打开。
当她打开时,我能看到她因惊讶而呆住的身体,我为她的反应而满意。
旋即,她高兴地拉起娃娃转圈圈,看上去好像一对双胞胎跳交谊舞。就在她要一直转下去的时候,我请她停下来,将娃娃抱回箱子里:“请你动作轻一些,她会头晕。”
“太棒了——”她兴奋地盯着这个闭着眼睛的、跟她一模一样的娃娃。
她仔细端详,眉头一会儿皱起来一会儿松开。她咬着嘴唇说道:“她还缺了点什么,我的娃娃需要一头跟我一样淡金色的长发。你知道的,市面上的假发跟稻草没什么区别。”
“请你三个星期后再来。”
三个星期后,在她进门之前,我请她把眼睛闭上。她大为不解,但还是老实照做。
“这里面也太黑了,大白天的为什么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一丝光也不透?”她睁开眼时反射性后退了一步,随即不满地叫嚷起来。
我请她安静下来,打开那个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大箱子。
一丝光华从箱子的缝隙中透出来,随着箱子完全打开,房间被一层柔软的光所笼罩。
娃娃躺在深红色的丝绒里,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散发着月光般柔和的光芒。
女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摸娃娃的头发, 又摸了摸自己的:“真神奇,这头发摸起来顺滑极了。这是用什么制作的?金线吗?”
我但笑不语。
她把娃娃搂在怀里,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她现在太僵硬了,我想要她拥有跟人一样的皮肤。”
“请你六个星期后再来。”
她显然想问些什么,但我制止了她,请她离开。
六个星期后,我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女孩在外面雀跃的样子。我很期待她进来后的反应。
“为什么今天这么香?”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不停地挥着手,似乎要打散店内挥之不去的香气。
她已经不需要我的指引,看到箱子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她后退几步,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确定,但很快,她被好奇占据了心灵,走上前去,她凑得很近,金色的长发与娃娃的头发交融,不分彼此。她趴在她的胸脯上,似乎在倾听这个躺在箱子里的娃娃有没有心跳。
她的手握住娃娃的手,试探性的捏了捏,又很快甩开。她深吸一口气,有些语无伦次:“太……太……我该怎么说才好呢,太逼真了……”她咽了一口口水,把剩下半句说完:“有点像个死人。”
“我将把这个当成是对我的褒奖。”
我的目光扫过娃娃紧闭的双眼,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好像沉睡了几百年的公主,微微凹陷的嘴角还带着残留的梦呓。
“她已经很完美了……”
“不,”我打断她的话,“她还缺少一双跟你一样的眼睛。”
我掀起娃娃的眼睑,露出里面的一双石头般的绿眼睛,纺锤形的瞳仁黯淡无光。它们躺在人偶的眼眶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了一双合适的眼睛。
作者:【十二招】洛瑶
备注:属性是hp的官配德拉科x阿斯托利亚,有完全的只符合作者喜好的ooc式造谣,和莫名其妙站不住脚的逻辑。
mode:笑语/求知
Summary:德拉科和阿斯托利亚决定开着麻瓜汽车进行公路旅行,然后他们抛锚在将要下暴雨的公路无人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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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开始于一次突发奇想的旅行。
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总之德拉科和阿斯托利亚谈了之后,两人决定进行一场完全以麻瓜方式移动的跨国旅行。原因不是阿斯托利亚突发奇想,大概是作者喜欢她突发奇想。汽车的拥有权自然不是问题,双方父母的反对也无法打消两个已经不以血统论孤傲注视一切的巫师(虽然其中一个还是对自己的决定存在疑虑和迷茫)的热情,所以这场旅行的准备由利亚出示了自己的麻瓜驾照为开始,由德拉科握住了方向盘为结束。
“说真的,我不能保证自己每时每刻都能在驾驶座上开汽车,所以我想,能偶尔拜托给你这件事是有必要的。”阿斯托利亚说。
即使临时补了一些(或许相当多)的知识,但要学会开麻瓜汽车或许对一个在霍格沃茨上学七年从未正经踏入麻瓜研究课课堂的前纯血统论者太苛刻了,只是面对女友的期盼,德拉科不好意思说不。他头皮发麻又装模作样的读了几页说明书,好在最后也能勉勉强强把这车开起来。利亚夸他果然还是当过斯莱特林级长的人,虽然完全没接触过但还是一下就学会了,德拉科干笑了两声,悄悄用身体挡住自己给汽车施咒的手。
虽然他依稀记得魔法部是不允许用魔法改造麻瓜用具的,好像是有个什么禁止滥用麻瓜用品司……不过魔法部闲职多得要老命,而且他又依稀记得自己某个不太对付的同学的老爸处在这司公然改造麻瓜汽车,所以他也稍微动点手脚好歹让车能开起来,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利亚喜欢创新和挑战,然后当然,在此之上她不是个会违反规则的人。自问出这句话的德拉科自知有些心虚(这是经常还是难得?)。总而言之,在一切准备妥当后,阿斯托利亚和德拉科开始了他们的旅行。
就像利亚所说的,疲劳驾驶无论是在麻瓜界还是巫师界(巫师界通常称为疲劳骑行飞天扫帚)都是不推崇的。当阿斯托利亚开得累了的时候,司机会偶尔换成德拉科。
在彼此相安无事了数日后,意外还是意料之内地发生了。
实在是天公不作美加上倒了泼天的霉,总之当他们开到英国边境的时候,在这个犹入无人之境的地方不知道是招惹什么东西,龙卷风的龙卷风沙尘暴的沙尘暴,天雷滚滚全都像是刷kpi似的一齐出现,一场特大暴雨迫在眉睫。他们离下一个预定的安全屋还有几公里,德拉科越急越不行,越不行就越急,于是施着不熟练咒语的车也开始哼哧哼哧地喷黑烟,最后犹如铃芽之旅那个关不上天顶的汽车那般宣布罢工。
说句题外话,他们车的天顶还真关不上了。
天是在黄昏时暗下来的,车是抛锚在英国边境公路的,横车荒野,四下无人。德拉科在阿斯托利亚担忧的目光中冷汗直冒。毕竟利亚是和他说过,希望这次是一次完全麻瓜作风的体验派旅行……改造汽车的罪行暂且不论,万一雨真的下下来,他们还修不好车的话,一切就有些麻烦了。
“德拉科,你是对车动了什么手脚吧?”阿斯托利亚在检查完那个倔强朝天伸展的天顶后说道。
“啊哈……对。抱歉。”他灰头土脸地承认道,德拉科没想当个不诚实的人,毕竟这点小动作瞒不过另一位巫师,“我会被禁止滥用麻瓜用品司抓走的,大概。”
“先别说这个!”利亚却没在意,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她一头钻进了驾驶座,“我找东西,你抓紧时间修车吧!”
德拉科的治疗类魔法虽然学得好,大概可以用来修麻瓜,但这不代表它们可以同时用来修麻瓜汽车。彼时他正拿着车钥匙想开后备箱的门,他们所有的工具都在后备箱,那其中有着露营用的帐篷。如果碰不上路过的车辆,他们还可以用帐篷勉强过一夜。
天空发出一声炸响,雨马上就要下下来了。德拉科焦头烂额地第三次将锁插进后备箱中,到底是钥匙的问题还是魔法改造的问题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也打不开后备箱,这也就意味着等到雨下下来的时候,他们都要淋雨了。
阿斯托利亚的身子不是很好,虽然那还不至于娇贵到无法对抗一场暴雨,但万一因为这种原因出问题就麻烦了(事实上,她的家人就总是因为这类不值一提的小事担惊受怕)。女友总是不喜欢家人过渡的保护,她不喜欢自己想做的事被自己的身子拖累。但德拉科知道,他们正在做的,和他们写在清单上即将要去做的,很多他不敢打包票一定不会出问题。正是因为没有先例所以利亚才想要去做,包括谈一个她认为心肠不坏的男朋友,包括尝试理解危险系数更低但对巫师而言更陌生的麻瓜生活。在利亚决定以普通麻瓜的方式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德拉科就已经下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会陪着她,在陪这个女孩以另一种角度行走世间时尽量保护她的安全。
如果要说实话,他会说他有些埋怨这次方式独特的旅行。明明开麻瓜汽车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就算是为了沿途的风景,飞毯也比汽车更方便。但他更后悔的是也许在内心深处,他没有把女友的诉求当一回事,所以才没有认真去学。他为可能存在的这样的内心而感到厌恶和惭愧。然后理所当然得,他再一次搞砸了——酿就了现在这个局面。
“德拉科,你好了吗?”天空又打响了一声炸雷,他隐约感到已经有雨滴落下来了,随后就听到利亚那溶解在潮湿低压空气中的问话。这让德拉科的焦虑又重了好几分,他势必要挽回那种糟糕的后果。“就快好了。”他嘟囔着说,下意识从怀中抽出魔杖。
“阿拉霍……”
比他的话语更快的,是落在汽车后视窗上的豆大的雨点和阿斯托利亚闯到眼前的身影。她拉住了德拉科的肩膀,手似乎抓着什么东西,带着他顺势转了小半圈——
“幻影移形!”
一阵熟悉的“嘭!”和不太熟悉的天旋地转后,两人双双倒在一张不算非常柔软的毯子上。除了脑袋撞击针织物带来的一瞬间恍惚外,德拉科听到了雨点噼里啪啦席卷整个世界的声音。阿斯托利亚侧过半张身子,舒展身体倒在他旁边,在德拉科仍然懵圈的时候她发出了畅快的笑声:“成功了~”
“……什么成功?”贵族少爷摸了摸脑袋,试图坐起来。放眼望去,外面的雨已经下下来了,和他预想的一般又急又猛,但拜成功的幻影移形所赐他们一点都没有受到雨水的侵害。他们所处的是一个昏暗的屋子,说不上温暖,但牢靠是肯定的。德拉科挥挥魔杖将壁炉点上,回过头,看到阿斯托利亚依然躺在地面上,带着一种显然含着得意的神色望着他,他上下打量这位破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的女友,在她的左手上找到了原因——
“这是咱们定的安全屋?!你幻影移形去了没去过的地方!”
“正是如此。”利亚露出满意的表情,她捏了捏右手的报纸,当初他们就是在这张报纸上找到的出租广告,“别那么惊讶嘛,这个咒语我学得还不错,而且广告上地址和细节也写得很详细,我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想错。”
“谢谢你,亲爱的。你太棒了。”德拉科赶紧把女友从地上拉起来,刚施展完幻影移形和随从显形的利亚有些虚弱,这虽然是常见的魔法,但面对分体风险大概还是有些耗费精神力。他们坐在床上,听见外面的狂风暴雨,德拉科依然有些后怕:“我以为我们要在雨里过夜了。”
“变成两只湿漉漉的白鼬吗?”利亚笑眯眯地接话道。德拉科肉眼可见地脸颊发红:“额……幸好没有。我以为你说的用麻瓜方式体验旅行,也包括这种突发状况的体验。”
“说实话,本来是的。”利亚收起了笑容,这让愧疚后怕的男友差点吓一跳,但随即她又笑起来,“但是呢,该不该用魔法毕竟得由巫师说了算。因为你这么喜欢犯规,我也只好犯规一次了。就是那辆车好像因为魔法被改变了内部构造,我塞在驾驶座里面的广告不知道被吞到什么地方去了,让我一通好找。”
“太感谢了,你出门还带着那张报纸。”德拉科嘟囔道,两秒钟的沉默后他反应过来,“等等,就是说……你早就发现我改造麻瓜汽车了?!”
“是的~而且我还预料到了会发生意外,不过没有想到意外之雨下得太快。”阿斯托利亚亲昵地梳理了一下男友的辫子,“亲爱的,你得感谢我没把你捅到魔法部那儿去,亚瑟肯定很乐意见到马尔福家做出改变——为他们的儿子买一辆麻瓜汽车。It’s cool。”
“还是祈祷今晚没有巫师发现那辆停在大马路上的车吧,默许改造的也有你一份,利亚。”德拉科没法对明知故犯的女友发脾气,但他发现,他的女友或许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循规蹈矩,“除了这个,我还为你做出了改变,利亚。我愿意学麻瓜汽车。”
“真的吗?可是我们有一整辆停在公路上的车作为证据——你没有认真学,德拉科。不过还有机会补救,驾驶手册飞来!”
德拉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本整理好的《汽车驾驶规则手册》从安全屋的书架上飞进了阿斯托利亚的手中,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吗?他的女友完全预测到了他的反应,利亚高兴地展开手册,将上面崭新的内容展示给德拉科看:“拜托屋主放了一本。为了以后的出行平安,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
“明天再说吧,你真是吓得我够呛。”德拉科把自己摔进了安全屋柔软的被褥上,顾自抱怨道。
Fin.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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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一只鸟。一只翱翔于天际、却会在我的窗口停歇的、十分聒噪的鸟。
它不知何时成为我窗口的常客,总是站在那玻璃窗外的平台上,用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室内的我。我曾一度对它的到来感到好奇与愉悦,甚至特意买了小米、收集了废旧的矿泉水瓶盖,只为在它到来时,为它呈上一顿还算丰盛的食宴。
我承认,当看到它毫无防备地吃着我准备的食粮时,我感到过快乐。我喜欢欣赏它啄米的姿势,喜欢看它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出温柔光泽的模样,也喜欢它的鸟喙不慎撞击到玻璃时发出的脆响。那段投喂的时光是多么令人惬意,我曾以为这样的相处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某一天,它开口说了话。
“你为什么总是待在房子里?”
这是它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它本像平日那样飞到我窗口停歇,而我也像往日那样为它准备了小米与水。我本以为它会在吃完以后又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室内许久、随后飞走,却不想它居然对我开了口。
“你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为什么你不出去走走呢?”
或许是看我许久没有回应,这只鸟再次发了问。
我震惊于一只鸟居然会说话,但是比起这个事实,它的问题更让我感到无所适从。
“我......我太累了,想要休息。”
在那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注视下,我最终还是做出了回答。
“你为什么累呢?”
得到了回应的鸟探头啄了啄玻璃窗,再次发问。
“我有很多事要处理.....很多时候处理完就已经天黑了。”
“可现在是白天,”小鸟说,“而你在房间中坐着发呆。”
“因为今天久违地没有事情要做。”我回答,“我很少有这样的时间,所以我想放空自己一会儿。”
小鸟歪了歪头,没有立刻回答。它低头啄了啄我放在窗台上的食物,半晌,再次用那精巧的嗓音开口。
“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很适合放空,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带路。”
我没能立刻做出回答。我没想到一只鸟居然会向我发起邀约,甚至愿意给我带路。我一瞬间怀疑这是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有预谋做的恶作剧,说不定这只鸟也是假鸟,是某种仿生的机器人。
当“机器人”这个想法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我瞬间想到了某些类似的综艺。我开始怀疑那双漆黑的、如同黑曜石似的眼睛其实是摄像头,我甚至盯着那双眼半晌,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可疑的红外线。
“所以,你要不要去?”
看我长时间不应答,小鸟再次询问。它张开羽翼扑闪了几下,双腿在窗台上跳来跳去。
“我......”我犹豫了很久,“我不去了。”
“为什么?”小鸟追问,“那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出门找一辆自行车,骑个十分钟就能到。”
“十分钟就能到?”我眨了眨眼,“我自认为我很熟悉这附近,这里到处车水马龙,聒噪与喧嚣是这条街的写照,不应该有你说的,适合放空的地方。”
“不,有的。”出乎我意料,小鸟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我展翅掠过上空,看到的不仅是路。”
“......”
我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愉快的感情。我很难准确描述这份感情究竟是从何处渗透出来的,但它就在听完小鸟的话以后,突然开始挤压我内心的角落。
“所以呢,你去不去?”
小鸟再次催促。而我这一次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
“真的吗?”
“真的。”
“好吧。”
小鸟张开羽翼,双脚一蹬,滑入了天空。窗台上只留着被使用过的零散米粒和从瓶盖中溅到窗台上的水珠,无论是那婉转的啼叫还是羽翼扑闪空气的声音,都无一丝痕迹。
我摇了摇头,准备收拾窗台。然而就在我端起瓶盖时,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向来电显示,是工作上的同事。
我接起了电话。几分钟后,我拿上了外套出了门。等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而之前用来招待小鸟的米粒和瓶盖依旧放在窗台上。
我一边收拾着窗台,一边回忆起早晨的对话。我摇了摇头,将那场对话当做一场幻觉。
然而,这份幻觉在隔日再次显现。
那只棕灰色的小鸟再次停在了我的窗口,转悠着圆溜溜的眼睛,歪着头向我搭话。
“你今天也在屋子里。”它说,“但是,你桌上堆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书。”
“是的。”我回答,“因为我今天开始要学习,再过不久,我要考试。”
“考试?但你每次出门都没有背书包。”小鸟说,“院子里有很多孩子,他们背着与个头同样大小的书包去上学。我的朋友说,只有上学的人才要考试,你为什么也要?”
“因为工作需要。我明年要参加一个竞选,如果有证书,我有更大的几率成功。”
“那你为什么要竞选呢?”
“因为......”我的舌头突然开始打结。为什么我要竞选?因为同届的朋友已经担任了重要的职务?因为现在的收入不足依旧让我感到拮据?因为需要向父母证明我的上进心?
“为什么呢?”
小鸟再次追问,而我无法回答。我张了张嘴,最终扭头看向了桌面,看向桌面上那堆我读起来也很吃力的书。
“没有为什么,”我说,“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而已。”
“我不懂。”小鸟说,“我只是想问你,今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昨天说的地方开了几朵新的花,我第一次见那个模样的花。它有很长的花蕊,花瓣由粉色和白色组成。或许是因为它才绽放,所以它的生机在露水的映衬下更为鲜活、它的身影也更受林中微风的喜爱。”
“......听起来很不错。但是,我很忙,我去不了。”
“好吧。”小鸟歪了歪头,展翅朝蓝的晃眼的天际飞去。
而我收回视线,翻开了书。用来隔页的书签掉落在地上,我捡起来,看着书签上被压扁的干花。
这张书签是我小时候手工制成的,当时我和朋友一起去花园里选了喜欢的花,然后按照书上的教程一步步制成书签。如今那本教学的书早已被当做废品卖了,只留下这张书签作为过往的证明。
我摇了摇头,将书签放到一边。或许这张书签也会在未来夹在哪本不再需要的书里卖了吧。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当那只小鸟第三次向我搭话时,我已经不再惊讶。我一如既往地为它准备好水与米,而它则一如既往的落在窗台上,一边蹦哒,一边向我发出邀请。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次数不断增加,但我总是拒绝它。或许是因为我在学习,或许是因为突然需要加班,或许是因为身体不适,或许是因为家里有事情需要我处理。
我总是拒绝它的邀请,我与它的对话总是隔着那扇玻璃。它每次被我拒绝后总会展翅飞向遥远的天际,而又在几天之后落在我的窗台,不厌其烦地向我发出邀请。
在我夺去它性命那天也是如此。
“你今天——”
“我不去。”我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最近都会很忙,米和水都放在那里,你吃完就走吧。”
“......好吧,那我下次再邀请你。”
我听到窗户被敲击的声音,应该是小鸟用它的鸟喙啄了几下玻璃。
“不过作为你为我准备水和米的感谢,我可以跟你说说外面发生的事情。”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窗外的小鸟。
“外面的事情?”我皱了皱眉,“我用手机就可以了解,而且应该知道的比你更多。”
“那你知道你经常买早点的那家店,迎来了一个小生命吗?”
“......你跟踪我?”
小鸟摇了摇头。
“我说过,我看到的不只是路。”小鸟说,“如果你每天早上买早点时,能像以前那样和店主聊几句,或许你也会知道这个好消息。”
“......我赶时间,没有那么多时间聊天。”
“但是你的手机和电脑,总是停留在对话框上。”
“这、这不是聊天......我这是在处理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处理那么多事情呢?”
“因为找不到人分担......”
“也就是说,其实也可以不做那么多事情的吧。”
“......”
“你为什么不去做更需要你做的事情呢?”
“......你只是一只鸟,你不懂我。”我开始有些生气,语气开始变得恶劣起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有些事情就是得做啊,就算不愿意做,也必须去做。如果不做可能会影响生活质量,甚至会无法生存。”
我说着说着,突然想到许多事情。想到没完没了的工作,想到家人倾盆大雨般的期待,想到永无止尽的应酬,想到每次约好却被打扰的约会。
“我难道不想做更需要我做的事情吗?但是到底什么事情需要我?我又到底需要什么?我连我自己到底需要什么都不清楚!而且就算有需要我的事情,我就能无视现实吗?”
“......”鸟儿不说话,它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
“你总问我为什么,那我也想问问你。你作为一只鸟,有什么是需要你去做的吗?怎么,你们鸟届也有奥林匹克让你们参加吗?”
我开始胡言乱语,说些毫无道理的话。我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感到焦躁,而那双静静看着我情绪失控的黑眼睛更让我感到愤怒。
“做一只鸟真好啊,吃饱喝足、每天飞翔、躲好野猫和其他动物的袭击就好。你的世界那么单纯,你的眼睛能看到除了路以外的景色。你可以问那么多‘为什么’,就算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也可以转身飞走。”
“你也可以。”小鸟展开翅膀,飞到了窗框上。它俯视着我,语气一如既往,“你只要跟我一同出去走走,你会发现你也可以成为一只鸟。”
“我不能!”我否定了它的话语,“我没有双翼,我张开双手迎接天空的结局,只会是在地上摔成肉泥。”
“你都没去做,为什么就决定了结局呢?你总是把自己关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只盯着你面前这窄窄的书桌。”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极限。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做更多的事、去寻找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小鸟否决了我的话,“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你闭嘴。”
“你很想出去走走,所以你才会拒绝我的邀请,却从未说过‘不要再邀请我’这样的话。你在心底的某一处抱有期待,期待有一天能回应这份邀请。”
我摇了摇头:“这只是你过于正面的解读。”
“你出门时总是低着头看路,但是每次我离开时,你却会将视线投向天际。你并不承认自己只能受限于地面,你向往着窗外的景色。”
“快闭嘴吧,小东西!”我忍不住大吼,“你没有权利揣度我,尤其你无法改变这一切的情况下。”
小鸟忽然不再说话,而是再一次,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我。它就这么站在窗沿上与我对峙,看着我的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幅起伏。
就在我以为我的怒火终于让这只聒噪的小鸟闭嘴时,它忽然张开双翼,腾空飞起。
“那么,我们就做些改变吧。”
它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化作一道迅雷袭向我的脸。我下意识的抬起手挡住脸,横在脸前的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刺痛。
冰凉的气息爬上我的手臂,我将视线投向凉意所在之处,三道血痕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与此同时疼痛感袭向我的大脑,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已经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再一次袭向我的面容。
“等、你干嘛......快停下!”
我一边躲闪,一边大叫。然而化身为迅雷的敌人不再给予任何口头回应,它唯一给予我的答复只有愈发凶狠的攻击。
只不过片刻,我的身体上便留下了许多伤痕。脖颈、手臂、手背、脸颊,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撕裂,红色的液体在皮肤上留下鲜明的纹路。我为这样的发展感到困惑,我尽力躲闪着对方的攻击,然而对方的攻势却愈发猛烈,不给我任何停歇的机会。
当对方锋利的爪子在我的眼皮上留下一道伤痕时,我的头脑也终于失控,抓起了放在桌面上的笔筒。插在笔筒里的笔叮铃当啷落在地上,发出恼人的噪音,但这些噪音很快就淹没在了一声闷响之中。
我用笔筒击中了那只朝我俯冲的鸟。
它失去了平衡摔落在地,而我猛地扑上去,推开挡路的椅子,伴随着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一把抓住了它。
娇小的鸟儿在我手中挣扎,它越挣扎,我掐得越紧。
“是你逼我的。”即便不照镜子,我也知道我此时必定双眼通红、面容扭曲,“你喋喋不休就算了,居然还对我动手。如果你现在道歉,为你毫无道理的干涉道歉,那我姑且还能放你一马。”
鸟儿没有说话,它依旧在挣扎。它的体温流淌到我的指缝,那小小身体里代表生命的鼓动跃动在我的掌心中。
“快道歉。”我双手掐着那小小的身体,看着鸟喙张开、露出里面短小的舌头,“你现在道歉,我还能原谅你。”
鸟儿不说话,它挣扎的幅度逐渐变小。那双总是盯着室内的黑色眼瞳变得混浊,红色的血丝顺着它黄色的鸟喙滴落在羽毛上。
“快道歉。”我再次重复,“你已经没有时间,你必须为了生存而妥协。”
没错。我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实。即便是这只大言不惭的小鸟,在死亡面前,也必须低下它那高傲的脑袋。
然而,始终在我手心中挣扎的鸟儿,忽然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它抬起头,伸长脖子,张开了嘴——然后狠狠咬在了我的虎口上。
我的虎口被咬掉了一块肉。而我在疼痛之下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双手指节一紧,拧碎了手中的生命。鸟喙上沾满了鲜血的鸟儿头缓缓朝一侧偏去,原本紧绷的身体也变得松软。那双黑色的眼睛直到最后依旧盯着我,我在它的眼里看到自己惊慌和茫然的脸。
当这只鸟儿的生命从它的躯体中离开时,我忽然感到双手十分沉重。那具失去灵魂的身体不再能向天际腾飞,它终于像我一样受限于大地,只能在泥泞中下落。
我捧着这团覆盖着羽毛的肉团,用拇指揉捏着它的身体,理智终于随着那逐渐冰凉的身体重回我的大脑。
我杀了一只鸟。我杀了一只翱翔于天际、却会在我窗口停歇、与我交谈的鸟。
除了它,不再会有谁向我发起邀约,而邀约的内容只是问我要不要一同出行。
“......什么啊,不是机器人啊。”
我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的猜测。我曾以为这是某个人的恶作剧,对方只是想要看看我的反应。虽然在那一而再、再而三的邀约中我早已忘了这个猜测,但是当那小小的身体在我手中逐渐僵硬时,我却不禁为这个事实——
松了一口气。
“......是吗......不是机器人......”
既然是生命,那么我至少应该为它举办一场葬礼。
我一只手握着它的尸体,一只手撑住地板,站起了身。我找到了平时为它准备的小米和瓶盖,我将那些东西装到一个袋子里,随即握着它的尸体,走出了门。
除了这只鸟,以后再也不会有谁问我“为什么”。
为了庆祝这个令人快乐的宁静,就让我将它葬在它曾经向我提起的那个地点吧。
出门、骑上车、骑行十分钟就能抵达的那个地方。
那是一座小公园。在这条吵闹、人头涌动的街道中,那座只需三分钟就能逛完的小公园,是我每次路过、却从未进入过的地方。
就将它葬在那里吧。
为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响起的声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