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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曾逢一友自京來,此人知余自幼喜戲,嘗言道:
前朝時京郊有一禾園,乃京中一極富貴之人所造,最盛時據說有近萬畝之地。園中山巒迭起,湖波流蕩,四時郁翠蔥榮,繁花不凋,其間廊橋亭室,舞榭歌台星羅交錯,更有勤僕賢婢,名優美伶侍奉在旁,正所謂世間美色盡收此間。又有一萬花樓最可稱一方勝景,雕樑畫棟,飛甍彩壁,盡以諸奇花異草作飾。晝唱書內事,夜吟曲中情,耳不聞俗間聲,身不染凡世塵。時之優伶莫不以萬花郢雪為榮。所謂上拜佛爺,下敬禾老,皆京師梨園之大事也。
余聞之心生嚮往,奈何適逢世末風雲激變,帝業傾翻,如今天下終歸一統,局勢稍安,余嘗往舊都探訪,卻不過餘些殘垣斷壁,枯草頑石尚在。四面荒蕪,天地如孤,惟見一老道人偶來灑掃,方存了些人氣罷了。
祗可歎:
化外八千舍,人間享樂天,
謝拙鐘鼓磬,絕世苟安閒。
卻恨風雲慘,魂銷淚黯然,
漂蘋無定處,浮華豈得全?
憶昔年繁華盛景,皆雲散煙消,物破人亡,回想余淪喪之故土,不禁悲從中來,涕淚心傷。偶知城外尚有知禾園舊事者,遂冒昧拜訪,又客居舊都數載,收得早年書刊報紙物什若干,終得描其輪廓。今將諸聞收敘整理,成就《燕京萬花樓遺事》一書,以存後人。
某國未知年 四海孤帆老人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有一条——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有下一句。
我蜷缩在衣柜里,看着父亲用扳手殴打母亲,任由迸溅而出的血透过门缝溅到脸上,再等它冷却变色。
我知道这是懦弱的表现,但我更明白,如果我不懦弱,那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只可惜这样的沉默并没有带给我梦想中平和的生活,反而让两个弟弟有样学样的也拿起了扳手。
“不要打她。”全身都被布料遮盖住的母亲跪在我面前,挡住那接踵而来的拳打脚踢,“她可以挣钱,不要打。”
我不会读心术,听不到母亲面纱下无声的话语,但我并不恨她——即便我身处泥沼,被无数恶心的家伙摁在地上索取,我也从不曾恨她。
因为我得活下去。
“你很有意思。”
黄皮肤的外国青年是我精挑细选的目标,他有合法的身份,有稳定收入和固定资产,是会被当地人定义为“不能惹”的类型。
“明明是个商品。”他饶有兴趣的盯着我,眼神清明,我知道他不是真的想来消费的嫖客。
他只是被人拉来捧场的。
“我想与您做个交易。”
“我为什么要跟你做生意?”青年推了推面上的眼镜,语气冷淡许多。
“这里只有您和您的兄弟两名华裔,我想您需要我。”这其实算趁人之危。
青年并不是独身一人来国外闯荡的,他有兄弟一起,还是接手家业。不过这儿的头头才不在乎人情关系,青年家里人的面子不好使,他那兄弟最近被警察以盗窃罪抓走,正等着青年拿大笔赎金来接人。
这是风俗店里近期最热门的话题。
青年兴许是来了兴趣,问我怎么说。
“我可以给您省钱。我的恩客里有警察局……”
“仅仅是省钱吗?美女,这筹码不够。”
“……”好吧我承认,这些黄皮肤的外国人是有些疯狂在身上的。“您想要多大的筹码?”
“一换一吧。”青年没有喝酒,他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一罐果汁递给我,“我会去交赎金带走我兄弟,因为这不会给我的国家添麻烦,但我看不惯那些烂橘子。”
我知道这个抹脖子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都是我来做吗?”
“我们会帮你。”青年替我打开拉环,示意我尝一口,“作为报酬,我们可以帮你改头换面。我觉得你不是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衣不蔽体,苟延残喘。
“合作愉快。”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仰头灌了一口果汁。
别说,真挺好喝的,就是这方块字我不认识。应该是外国特产吧。
没有合同的合作就这样达成了,第二天青年赎回兄弟,然后将目标照片展示给我。
“高官的儿子,我兄弟的赎金基本都进了他爹口袋。”青年斜靠在床头,提了一下眼镜,“我的国家有句古话叫‘父债子偿’,他爹吃我的拿我的,作为儿子付一下利息也是应当的。”
我没敢吱声,只是一味点头。
再后来,青年点我出台去富人区的商场,偶遇了那名纨绔子弟。
一次次的相遇,一次次的引诱,鱼上钩了。
纨绔子弟点我出台的那天,我们都知道时机到了。
“我会在酒店等你。”青年换上纨绔子弟开房常去酒店的保洁衣服,脸上抹了深色粉底,带上假发完全就是本地青年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亚洲邪术吧。
“杀掉他之后,我会假扮成他开车离开。”他指着旁边跷二郎腿的兄弟说,“他会在另一边等你。”
我点头如捣蒜。
“我记得你会修车?”
“会。”其实我修车技术比我父亲和弟弟们好多了。
“等我到了以后,搞一下。咱得把车毁了。”
我懂他的意思,这种豪车不好直接处理,无论是沉湖还是火烧都会留下痕迹。立足现实,送废铁厂尽快销毁才是正路。
青年点头,继续说,“我跟老乡对过,那边有埋人的地方,不过这个你不用管了,我们来处理,你把后面的戏演好就行。”
当晚,我在青年的辅助下杀了人。
说实话,还没有幼年期父亲殴打母亲的画面惊悚。
随后我换上青年带来的保洁衣服,把纨绔子弟的尸体装进保洁车带走,青年的兄弟在后门没有监控的地方停车等待。
他把我送回风俗店后离开,第二天我按照原定计划前往汇合点把纨绔子弟豪车的刹车卸了,眼看着青年加速跳车,再把撞坏的车大卸八块分批送去不同的废铁厂。
他把拿回来的钱递给我,让我去收拾一下。
“新生活新形象,你这样子可不像个小子。”他比划了一下我的头发。
好吧,我也挺讨厌这头发的。青年那种短短的就很好看。
我拿着钱去了外地,买身衣服,换个发型,再搞个增高鞋,努力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或许这是我头一次觉得,这个国家黑户合法存在挺好的。
听青年说,他们国家如果没有身份证明,连电话都用不了,更别说出门去另一个城市了。
哦天呢,那太可怕了。
直到一个月后,我再一次收到青年的短信,他问我,想不想要礼物。
我说想要,但是不能要钱。
于是青年让我回去,见家人最后一面——也只是见到了母亲和最小的弟弟。
好消息,他们并没有认出我。
“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一家破烂修车店。
“喜欢,非常感谢。”
但我有钱,能够全部翻新一遍。
“喜欢就好,这是封口费。”青年笑着,再次推了推眼镜,“你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我狠狠点头。
笑死,我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为了活下去将自己卖身魔鬼罢了。
至于已经死去的祭品,谁在乎呢。
作者:【十二招】飛龍
mode:随意
一百年前,奥申国的内陆有一座很受民众欢迎的山,被称为樱之山。山顶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樱花森林,樱花全部盛开之时,山上会飘起樱花雨,并且覆盖到整个山区,初春时分,白色的山坡也会被染成粉色。
每到这个时候,奥申国的民众便会聚集到樱之山的脚下,一座座小小的帐篷连成片,每个城市的人都带来自己家乡的特产,或是进行交换,或是进行分享,一场小型的集市交易也应运而生。这一年一度的聚会,也被喜爱的民众称之为春樱祭。
作为生活与存在于被樱花森林包围的村庄中的一员,橙花非常喜欢每年一度的春樱祭,每到这个时刻她都会悄悄溜出村子,从那些戒严村子的守卫眼皮底下溜走。她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村子的长老不希望有人随意进出村子,所以她不会管。
从小就在村子里出生,橙花未被允许离开村子一步。村里规定避世,也就是未经允许不能到外面去,她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奶奶外面是什么样子,慈祥的奶奶给她讲了花,讲了海港,讲了能够看见太阳的大海,还有那些出海的渔船,高耸入云的楼阁,等等,等等她只能凭借想象才能够看到的地方。
“奶奶,为什么我们不能到外面生活?”刚刚结束本日躲藏训练的橙花坐到奶奶身边,帮忙处理晒好的萝卜干。
“因为啊,外面的人很坏,他们会骗你。”
“我都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啊?”橙花不明白。
“等你以后被允许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了。”奶奶摸摸她的头,然后半是严厉半是玩笑地立起了眼睛,“快翻萝卜干,不然晚上没饭吃。”
橙花吐吐舌头,不敢再多问什么。
穿过包围村子的樱花林,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前进。村子周围的树林是一座会令人陷入其中的迷宫,她偷偷缠着被允许外出的师兄问过具体的安全路线。师兄本来不想告诉她这种绝密的事情,但耐不住她天天缠着,只好回答。
“你不要告诉师傅啊!不然我们都要受罚的。”
“放心!绝对不说!”橙花以手在嘴上做出一个封紧的动作,然后咯咯咯笑起来,转瞬跑走。
赶路的橙花动作很快,从小训练出来的灵活与敏锐感官让她很容易在快速前进中辨明方向,没过多久就听到了人声,她悄悄钻出树林,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小帐篷,惊呆了眼睛。
人,人,人,到处都是人,穿着各种颜色的奥仪之服,宽宽的袖子,颜色搭配的宽宽布制腰带,脚上或是草鞋,或是齿屐。人们有说有笑,手中提着大大的篮子,篮子中装着赏樱花时要吃的食物。
哗啦啦,一阵微风吹过,漫天遍野的樱花瓣随风起舞,犹如一场突来的骤雨。花雨片片落在人们的身上,将点点粉色染上他们的衣服。
橙花在人群中漫步,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的眼睛已经应接不暇,什么都想尝一尝,什么都想试一试。可惜的是,有些食物需要钱,而她没有钱。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太阳向山后转去。
糟了!橙花这才发觉自己需要赶快回去,说好了这时候要帮奶奶干活的,被发现可就糟了。她急匆匆向樱花林跑去,半路却发现自己有些头晕目眩,仿佛整座树林都在拦着她的路,让她不知道路径所在。
嗯?她心里有些疑惑,她的身上带着奶奶从小给的护符,在樱花林中应该不会受到什么阻碍。想至此处,她习惯性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护符,却空无一物。
“…………糟了啊!”这一下她不禁叫出声来,只得选择折返人群聚集的地方。
天色渐黑,视野也没有那么清晰,但她必须要找到那个护符,否则绝对无法回到村子。
“要好好带着你奶奶给你的护符,才能够保证在村子外面的樱花林安然无恙。”这是师兄跟她重复了很多次的话语。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她的额头因焦急而沁出汗珠,但是护符还是毫无踪影。太阳落山以后,人们在这个地方燃起篝火,点燃灯笼。虽然人少了很多,但还是有很多人搬出了酒菜,在各自的帐篷前开怀畅饮。
“你需要帮助吗?”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橙花的身边。
“啊!!!”橙花被吓得尖叫起来,跳离原地两三步,引来周围人的目光。她看向刚刚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白花的奥仪之服。女孩子的皮肤稍白,脸上满是担心的表情。
“啊……对,对不起,把你吓到了。”
“没关系,没关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橙花连忙摆手表示不用在意,“请不要在意。”
“所以,你是需要帮助吗?”女孩子将刚刚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是,是的,我在找东西。”恢复冷静的橙花主动靠近那个女孩子,但也保持在礼貌的距离之内。
“是什么样的东西啊?我帮你找找吧。”
“是一朵樱花形状的护符……”橙花用手比划着,“上面刻着村子的标志,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村子的标志,就是一双平行的竹板,橙花不明白为什么,但村里人告诉她,这是久远留下来的护佑符号。
“樱花形状的护符……”女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啊!你等一下!”
“诶,诶?”这下子轮到橙花困惑了,她没敢跟着那个小女孩跑远,只是等在原地。几分钟之后,女孩重新跑了回来,手里似乎是拿着什么。
“如果没错的话,这个应该就是你的吧?”女孩的手里拿着一个樱花形状的护符,护符的结绳是橙色的。
“是的,是的,就是这个!”橙花很小心地接过护符,仔细查看,自己亲手编织的绳结没有散掉,护符本身也没有损坏,她才放心。而后笑着对那个小姑娘说到,“谢谢你!帮我找回了这个护符,真的很重要。”
“没关系,没关系,”女孩连连摆手,“它物归原主就很好了。”
“我叫橙花!”橙花将护符挂在原处,“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啊……我,我叫樱子。”女孩似乎没想到会被问到名字,呆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回答。
“樱子,好名字!”橙花拉着樱子的手,“今天来不及了,明天我再来找你!”留下了这句话之后,橙花一溜烟跑远不见了。
“诶?好……”樱子看着远去的橙花,慢了那么一秒才回答。
可是,你怎么找我啊?她的心里如此担心着,脸上却露出了一些笑容,似乎是为了交到新的朋友而开心。
呼呼,呼呼……
从樱花森林中钻出,看到村中那颗古老而又茂盛的樱花树,粉色之雨同样飘散在村子之中。橙花的内心稍稍安稳一些,虽然距离她跟奶奶的约定早已过去了很久,但就要到达村子的安心感让她的脚步变得更加急促。
一路狂奔到家附近,月亮已经高高悬在空中很久。房子里的灯光透过窗外,厨房内有个身影正在忙碌,奶奶似乎在做晚饭。橙花从后门偷偷溜进房子,向自己的房间潜进。
“橙花……”奶奶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听上去似乎不那么愉快。
“奶…奶奶,晚上好啊!”橙花的脸上努力露出微笑,“晚饭好了吗?我的肚子饿扁了。”
“晚饭已经好了,但是迟一点再吃也无妨。”奶奶指了指家里的客厅,“我们去那边谈谈。”
“啊……是。”语气低落,橙花跟在奶奶的身后,走到了客厅。
“你这一天去哪里了?”奶奶坐在桌边,一只手搭在桌上,声音里没带着什么情绪。
“我在森林中训练。”橙花努力保持镇定,让自己的语气可信,“练到忘记了时间,没有及时回来帮你干活,真的很对不起。”
“训练?”奶奶的眼睛露出疑惑,“你的师傅白天来过,向我问你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橙花无法回答,只得低头不语。
“你没有训练,也没有帮我干活,所以这一天你去哪了?”奶奶的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
“我……”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橙花才鼓起勇气回答,但是声音很小。
“先坐下吧。”
“是。”橙花听从奶奶的话,坐下后才继续开口,“我……我穿过樱花树林,去外面的祭典玩去了。”
“……你去了外面?”奶奶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有春樱祭,村里会提前警示村民不要去与那些外来的聚集者接触,“去参加春樱祭了吗?”
“是……是的。”
“有跟外面的人接触吗?”
橙花点点头,“外面的食物看上去很好吃,就…试吃了一点点。”
“……”奶奶叹了口气,沉默的看着橙花。
奶奶眼神很是平淡,没有预想中的怒气爆发,这反而让橙花很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沉默蔓延在房间之内。
几分钟之后,奶奶终于叹了一口气,“你很想去春樱祭吗?”
“是……春樱祭很有意思。”
“那好吧,我们做个约定,你可以去春樱祭,但是在春樱祭之后,你就不能再跑出森林的外面,与外面的人接触。”奶奶盯着橙花的眼睛,露出了认真的神情,“并且以后的每一年,你的训练与帮我干活都要加倍,可以吗?”
“真的吗?”橙花的语气中满是震惊。
“强行把你关在屋子里,不是解决办法。”
“……”橙花反应了一阵,突然跳起来抱住奶奶,“谢谢奶奶!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行了,行了,”奶奶有些无奈的将橙花推开,“看看你高兴的样子,没大没小,没规矩。”
“嘿嘿,就知道奶奶最好了!”对于奶奶的这个决定,橙花是万万没想到的,在她的预计中,奶奶在知道之后,很可能会将她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门。
“别太夸了。”奶奶假装怒气,“你师傅那边,我明天会跟他讲的,等着被他惩罚吧。”
“嘿嘿,谢谢奶奶,那我明天可以继续去春樱祭吗?”
“它还没完,不是吗?”
“嗯嗯嗯!!!”橙花猛力点头,咕噜噜,她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一抹尴尬的红色爬上了她的脸。
“来帮我端饭。”奶奶听到这个声音,随即起身,“吃完饭之后,把你该干的活干完,不完成不许睡觉。”
“是是,谢谢奶奶!”满心欢喜的橙花快步跑去厨房,盛饭,拿碗,盘算着明天自己还能玩些什么。
次日一早,略带些黑眼圈的橙花睁眼,起床,穿好衣服。正打算出门,突然看到床边的柜子上放着几枚金色的小判,样子跟外面之人使用的一模一样。
谢谢奶奶!她收好这几枚钱币,欢快地向村边樱花森林跑去。穿过那片森林,她就可以见到刚刚认识的那个朋友——樱子。
“樱子!”
离开樱花森林之后,橙花花了一段时间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昨天刚刚交到的新朋友,樱子。她快速从人群中穿过,突然出现在这位友人的身旁。
“哇……”樱子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橙……橙花小姐!”
“上午好,樱子小姐。”橙花笑得很是灿烂。她看到樱子今日的衣服同昨日的样式很想,粉色绸子飘着白色樱花,白色宽布带整齐扎在腰间,胸前别着一朵橙色的花朵。
“上午好,橙花小姐。”樱子双手扶腿,躬身行礼。
“我们走吧,我想试试吃集市上的那些吃的……”
“嗯……好。”樱子点头,跟着脚步不停的橙花前往人来人往的那个集市。
集市上今天更加热闹,捞金鱼,叼苹果,各种各样的游戏令人应接不暇。这一次,橙花试了每一个她好奇的项目,吃到了一大堆没有见过的食物,甚至还小小地露了一下伸手。
嗖!嗖!嗖!
三声破空,纸靶的正中心钉着三根木钉,尖与尖对在一起,这些木钉全都是由摊位的老板提供。
“恭喜,恭喜这位小姐。”老板的脸上强颜欢笑,指着身旁的奖品堆,“有什么想要的吗?”
奖品堆里面有摆着钱币,摆着小小的草编玩具,摆着一篮子又一篮子的水果,还有整套的奥仪之服等等,属于三根木钉的分数不同,可以拿走的奖品也就不同。橙花在桌子前面挑了很久,最后拿起两张狐狸半脸型的面具,一个白色,一个黑色,上面都用红色的笔画着花纹。
“我可以两个都拿走吗?”她举着面具问向老板。
“当然,当然可以,请。”老板没有拦阻,“需要包起来吗?”
“不用了,谢谢老板!”橙花开心地拿着两个面具跑回樱子的身边,随后举着面具,“喜欢哪个?送你。”
“真的吗?”樱子倍感惊喜。
“当然!挑一个!”一手一个,橙花举着面具。
“那……”樱子左挑右挑,犹豫不定,半分钟之后,拿走了橙花右手中的那个黑色面具,“就这个好了。”
“诶?为什么啊?”橙花把白色的面具戴到头上,白色与她红色的头发反差很是强烈,但面具上的红色花纹也很配合她的发色,互相呼应。
“上面的花纹比较可爱,你看这里的圈圈,是不是很像你的眼睛?”
“诶?哪里哪里?”橙花睁大眼睛看着,却没有找到樱子说的图案,但她认真的样子却引起樱子小声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被戏耍了,不满地大叫,“樱子,你太过分了!”
“对不起,对不起。”樱子一边跑着,一边躲避橙花的拳头。两个女孩就怎么跑远,引起周围人的注视。
跑得累了,两个人各自买了一杯解渴的麦茶,坐在樱花林的边上。橙花抬头看看身边的大樱树,上面粗壮的树枝可以撑住自己的重量,索性几个窜起,跳到树枝上坐好,看着下面的樱子咯咯笑着。
“橙花!”橙花的动作又让樱子很是吃惊,她看着爬到树上的女孩呼唤着。
“怎么了?”橙花低头看向站在地面的樱子。
“我上不去,我也想坐在树枝上。”
“这样啊。”橙花盯着樱子看了一会,突然跳下树枝,轻轻落在地面上。她直接抱起樱子的身体,感受重量。
“诶?”
“还可以。”橙花小声说了一句,突然扛起樱子,重新爬上樱树,自己坐到树枝上之后,轻轻把樱子放在树枝上。
“哇!!!”樱子的尖叫声传到很远的地方,有很多人找了找源头,却没有找到尖叫的来源,也就作罢。她的叫声停止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正坐在刚刚抬头仰望的那根树枝之上,愣了几秒钟,才令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
“你还好吗?”旁边传来橙花关心的眼神。
“没……没事。”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的樱子用手抚摸胸口,转而抬头望向远处,“橙花,你看,那里很好看。”
樱子的手指向远方,成片成片的帐篷连在一起,它们变成拳头大小,形成一道彩色的风浪。穿梭在其中的人们也变得很小,密密麻麻,或聚合,或分散。停放在最外面的马车形成场地的边缘,小小形成了边界。
一阵轻微的旋风吹过,粉色的樱雪再次飘落在帐篷的顶面。
“好漂亮啊。”樱子不禁出声赞叹眼前的奇妙景色。
橙花没有回应,但她把眼睛大大睁着,尽量把所有的风景全都抄进大脑,即是为了留下美丽的回忆,还是为了给奶奶讲述这片美如画的景色。
“谢谢你,橙花。”
“诶?为什么?”橙花不解。
“谢谢你带给我这场美好的回忆,还有眼前这片美好的景色。”
“嗨,这没什么。”橙花笑起来,“说到谢谢,我也要谢谢你,樱子。有了你的陪伴,我才能玩的更开心,还有看见这片景色。”
“按照你的说法,这没什么,也不用放在心上。”
“不……对我来说,是更多的谢谢。”橙花盯着眼前不断落下的粉色樱花之雨,声音渐渐变小,“你知道吗?”近乎沉默的几分钟之后,橙花突然把目光转向樱子。
“嗯?知道什么?”
“你是我在外面的第一个朋友,现在来说,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啊……居然是这样吗?”樱子嘴角温柔翘起,“那可真是太开心了。”
“从小生活在村子里,我的朋友都是在村子中长大的小孩。虽然很多,但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新的朋友了。”
“听上去感觉你的朋友很多啊……”樱子沉默几秒,“但是……为什么我感觉很孤独?”
“…………”橙花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开朗地笑着,“我现在不感觉孤独了。”
“为什么?”
“因为有你啊,我亲爱的樱子。”
“啊啦啦,居然是这样吗?”被橙花影响,樱子也开心地笑着。
待笑声过后,樱子突然有些似乎心不在焉地问着,“橙花,说起你的村子,它在哪里啊?是什么地方嘞?”
“它叫绿竹,就在樱花森林里面,听奶奶说已经住了很多代了,但我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原来是这样……”樱子了然的点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坐在这根树杈中间,无声看着眼前的景色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橙花忍不住偷偷瞄了樱子几眼。
“怎么了吗?”樱子在第三次的时候显然注意到了对方的行为,面带微笑,转头问着。
“你在想什么啊?”橙花很好奇地问到。
“我啊……也没想什么,只是在想,能不能去你的村子看看……”
“啊……”没有预料到樱子会说这个问题,橙花瞬间愣住了,“去……去村子啊……”她挠了挠头。
“如果不行就算了……”不知道是不是橙花的错觉,樱子的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没没什么所谓,但其中好像隐藏着一点点失落。
“啊……可以,可以。”橙花突然猛猛点头,“樱子你想去的话,那是完全可以的!”
“真的可以吗?”
“当然,当然!”
“不要勉强哦?”
“不会的,不会的,相信我!”拍着自己的胸膛,橙花猛下保证。
“那什么时候可以去啊?”
“让我想想看……”橙花低头计算日子,她在回忆春樱祭还有几天,“明天或者后天吧,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带樱子进去。不过只能是樱子一个人哦,被奶奶知道的话,我会被狠狠骂的。”
“那太好了,谢谢橙花。”樱子看上去非常高兴。
“不用谢,不用谢。”
两个人结束这个话题之后,又看着景色过了一会,橙花带着樱子安全下树,落在地面。她们再此分别,同时也约定接下来的几天都在这棵樱花树下相见,时间也是相同的。
回去村子的路上,橙花奔跑的同时也在思考怎么带樱子进村,险些撞到树上。最后的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偷偷去村子放置护符的祠堂拿出一个已经做好的护符,借一两天,让樱子进来逛逛,用完了之后再放回祠堂。
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脑海中都是这样的事情,橙花陷入了梦乡。
熊熊烈火,村中那颗巨大的樱花树作为柴薪,燃起冲天的热焰。人们惊恐的叫喊声,交替提水桶救火的声音不绝于耳。整座村子陷入火海,天空染成红色。
“啊……”橙花尖叫着从床上弹起,身上冷汗淋漓,不住喘着粗气。
“怎么了?橙花?”听到尖叫声的奶奶推开了橙花房间的门,看到孙女的状态,赶紧走到床边坐下,双手抱住橙花,“奶奶在这,不怕。”
“奶奶……”感受到奶奶温柔的体温,橙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我梦见村子着火了,整个村子都在着火……人们在嚎叫……我很害怕……”
“……”奶奶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柔柔地轻抚橙花的后背,任凭孙女就这么哭着。几分钟之后,橙花的哭声才慢慢止住,她柔柔开口,“橙花乖,不怕,从小到大你做了那么多梦,也没见你哭的这么伤心。”
“这次不一样啊……”橙花的嗓音仍有些沙哑,“村子这次是被毁了。”
“安心,你师父他们会保护这个村子的安全。”
“嗯……嗯。”哭累了的橙花再次躺下睡着了,饶是体力充沛的她,经过白天的劳累也生出很多的困意。
替橙花盖好被子,奶奶站在床边看了许久,才离开,在门外轻声叹息。次日,睡醒的橙花仍有是有些心有余悸,但她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悄悄溜进无人看守的祠堂,似乎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村子里的大家也在忙着什么,而减弱了村子里面的守备。
带着另外的一枚护符,橙花与樱子见了面,并且很开心地带着自己的好朋友穿过樱花森林迷宫,来到自己的村子。她带着樱子偷偷在村外转了一圈,躲着村子里的大家。就这样小心翼翼,还险些被师傅撞破。
若不是樱子见机躲得快,恐怕就立刻被抓到。
确认师傅走远之后,橙花才重新与樱子汇合,两个人更加小心翼翼地转了转,而后她便把樱子送了出去。
“谢谢你,橙花,今天真的好开心,好刺激。”樱子晃着手中的护符,不住笑到,随后她把护符放到橙花的手心里,“护符还给你,别弄丢啦!”
“放心吧!”橙花稳稳收好,“你开心就好,我会把它送回去的,不会露馅的!”
“嗯,那就好。那么,明天见?”
“好!明天见!”橙花也挥了挥手。
明天是春樱祭的最后一天,橙花找到机会,把护符放回了原位,又瞧瞧四周,似乎无人发现,也就意味着没人会找她麻烦。
给樱子带些纪念品去吧,毕竟最后一天了。对于明天即将于樱子分别这件事,橙花也有些无可奈何,她会牢记这几天的美好,期待下一年春樱祭的到来。
浓烈的烟味将橙花从睡梦中呛醒,当她穿好衣服跑到外面时,彷如身在梦中,眼前是一片烈焰冲天的火海,村中的房屋燃烧着,木头碎裂的声音哔哔啵啵,倒塌声不断。与梦中有所不同的是,村里的人并没有救火,而是同什么人在战斗。
她掏出自己的短刀,想去附近找到人,也好帮忙,却被突然落在面前的奶奶拦住,“橙花,快跟我走。”奶奶拉着她的手一路向村外跑去。
“可是……”一抹细微的红色滑入她的眼睛,那抹红色是那么熟悉,让她不禁摸了摸头上的面具。虽然她很想追过去,但却没有办法,她不能丢下自己的奶奶不管,“奶奶,他们是谁?”
“黑忍,忍者世界的混乱部队,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行动。”奶奶只简短的回答,同时塞给橙花一个卷轴,“这里面写了黑忍可能在的地点,你要收好。”
“为什么……”虽然橙花问了这个问题,但却没有得到答案,奶奶此时已经将她推出村外,并且命令她快跑。
橙花无法,只能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一边远离还在燃烧的村子。突然,一阵骤雨从天而降,渐渐浇熄村子内的火焰。随着黑暗降临,村里的人也不再恋战,各自寻找方法脱离战场,他们相信,日后一定会再聚首。
樱子,那真的是你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了,至少现在无法知晓。
谁也没注意到的角落,一个人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红色的火光在金黄色的瞳孔中慢慢消逝。他停下手中施展的法术,任凭自己召唤的大雨继续奔腾。转头看着跑远的橙花,他一声叹息,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至于日后,橙花及其培养的徒弟和后人一直在追查黑忍,并与这些敌人的作战,则是另外的一些故事了。
现在,能够告诉你们的,只有……绿竹村内所住的乃是一群隐姓埋名的忍者,他们为了实现避世的目标,选择住在樱花森林之内。他们利用远古流转下来的忍法,在村子周围设置了范围很广的樱花林迷宫。
只有带着村子中制作的护符才能够不被迷宫内的樱花所困,找到特定的路径。
如今,一切归于烈火与狂风暴雨。
Vol.239 「珠宝」 绯色晨奔
月光在彩绘玻璃窗上淌出银蓝色溪流,艾琳将红宝石吊坠塞进披风夹层时,索菲亚的银线腰封已经横在门框中央。烛光在她身后拉长成一道金色的栅栏,将整个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囚笼。
“你宁愿要画匠的赝品,也不要费拉拉公爵的真金玺戒?”索菲亚点燃墙上的烛台,火光爬上她的锁骨,绣着夜莺的裙摆扫过门槛,碾碎了几片凋零的玫瑰花瓣,“那位画匠甚至分不清青金石和琉璃。”
庭院里喷泉在黑暗中汩汩作响,艾琳将吊坠扣向胸口,感受着丝绸衬裙下传来的急促心跳:“这是洛伦佐用二十幅肖像画换来的鸽血红,”她想她的画家此刻应该正将画箱装上马车,“不是赝品。”
索菲亚忽然抓住披风边缘将艾琳拉近,银线刺绣勒进掌心:“上周从翡翠河捞起的尸体,右手还攥着褪色的情诗。”
“而你的右手,”艾琳扯断披风系带,后背贴上冰凉的玻璃,“正攥着我的绞索。”断裂的金线在空中飘散如蛛丝,红宝石吊坠从夹层里跌落,滚过拼花地砖。
艾琳弯腰拾起吊坠,宝石的棱角刺破掌心。索菲亚逼近一步握住艾琳的手腕,指尖陷入对方跳动的脉搏,珍珠袖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真正的红宝石该镶嵌在真金的玺戒上,而不是别在粗麻画布。"羊皮婚约书从她袖口滑落,金雀花纹章磕在红宝石表面,溅起细碎的血色光斑。“至少费拉拉公爵能给你一座镶满镜子的宫殿……”
“你嗅过松节油混着鸢尾根的味道吗?”艾琳突兀的打断了索菲亚未尽的话,带着橙花水苦涩香气的鼻息拂过她的唇齿,“那比水晶宫的琥珀麝香更接近天堂。”
索菲亚收紧手指,艾琳的腕骨在她掌心发烫。“你以为私奔就是自由?”她握着艾琳的手将吊坠举到烛光下,红光在她的眼底跳动,“自由就是那在荆棘上歌唱的鸟儿,只能在歌谣里存在。”
挣脱索菲亚的手,艾琳压低激动颤抖的声音:“那荆棘上的鸟至少还能歌唱,而我们的歌声,早被纹章和婚约书闷死在襁褓里。”
“你疯了,”索菲亚双手捧起艾琳的脸颊,蕾丝手套抚过她颤抖的脖颈,“费拉拉家的聘礼车队明日破晓就到,别为了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画匠……”
“疯的是这个用金丝编织牢笼的世界!”艾琳猛地推开索菲亚,后者踉跄几步,飞扬的发丝与夜莺的刺绣纠缠不清,“洛伦佐会教我辨认每一颗星星的名字,给我讲述它们运行的规律,而不是像你们一样,只会用星座占卜婚期。”
钟楼传来第四声嗡鸣,惊飞了栖息在滴水兽上的夜鸮,羊皮纸卷滚进壁炉,金雀花纹章在余烬中蜷曲成焦黑的蝶。
索菲亚稳住身形,“东侧廊桥第三根石柱,”她突然说,手指擦过艾琳的耳垂,取下一枚珍珠耳坠,声音里带着艾琳从未听过的疲惫,“去年暴雨冲垮了守卫亭的基座。”
艾琳愣在原地,感觉耳垂残留的温度像一团未熄的火:“你……”她刚开口,就被索菲亚打断。
“别说出来。”索菲亚的手指在艾琳发间停留片刻,像是在抚摸一只即将飞走的蝴蝶,“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变成诅咒。”
艾琳错身绕过索菲亚,徒留她捧住一抹月光:“索菲,还记得去年春天那只撞进彩窗的云雀吗?”
“它翅尖的金粉落在你发间,像上帝撒错的祝福。”索菲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看着艾琳奔向螺旋楼梯,将耳坠按在唇间,珍珠在齿列间泛出贝壳内壁的光泽,“现在,你要带着整个春天的花粉私奔了。”
艾琳攥着吊坠奔向栅栏时,洛伦佐的马车正撞碎月光,松木画箱在车架后摇晃如摇篮。
“艾琳·维纳迪斯!”索菲亚的呼喊惊起沉睡的玫瑰,她半个身子探出石雕栏杆,晨露在她发间织出蛛网般的银丝。“你会冻死在翡翠河的水雾里!”
艾琳将吊坠挂在车帘金穗上,红宝石在晨光中燃烧如血。“那就告诉公爵,”她抓住洛伦佐递来的手,染血的掌心相互交叠,“我的血永远比他的金玺戒更烫!”
马车驶入晨雾深处,车辙印在露水未干的草地上延伸。索菲亚站在露台上,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摊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艾琳耳垂的温度,和一枚沾着晨露的玫瑰刺。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我走上了上世纪有名的螺旋台阶。它围绕着一座直上直下的电梯,天井直落的阳光把空中的灰尘照得闪亮,向四周望去,排列的是一家家商铺,能透过灰蒙蒙的玻璃墙面看见它们内里的装修,大多数的家具都已经被搬走,大多数的墙纸都玩笑似的被撕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燃烧后的痕迹。
我回想起第一层茂密的树木以及环绕台阶仿佛溶于自然的防雨布搭成的帐篷。之前,似乎有段时间这里也曾被没钱没势的难民占领。只是现在已经见不到了。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昨天?
耳边仿佛传来导弹发射的呼啸声。
越往高处走,所见的人类活动痕迹就越少。灰尘积压在地板和未能搬走的沉重桌椅上。没有风,它们就是永恒不变的玻璃景观。窗门禁闭,看不见任何打开的迹象。
我来到顶楼,这里的空气也有一股厚重的尘埃的味道。地上的灰已经黏住,用脚碾也不见分离。我踮起脚,似乎再高十五厘米就有清醒的空气。
用来满足,我这个过时的落后的奇葩的“古迹”爱好者的妄想。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城区倒了一大半。我见过他们的规划设计图。按照时间排列,一层层叠加的立体地图是我在图书馆里最喜欢的东西。只需要滑动,就能看到建筑在几十年里变化。我喜欢调快时间,然后跳舞似的躲避那些新长出来的建筑。我记得住这个城市每一个变化。
甚至我记得它最后也其实没有现在看起来那么拥挤,只是楼房的倒塌让它乱成一团。这些建筑甚至衍生到了天边。
我把脸抵着玻璃幕墙,模仿我在电视剧里看见的人们。他们看的倒是夜景居多,只是时至今日也没什么夜景好看了。外面黏着灰尘,世界一副破落的样子。
我或许就是喜欢这份破落,才喜欢上了这段历史。相比可以在虚拟世界自由体验的更古老的历史,真实地分布在这个世界上,由人类所制造的垃圾堆,或许更符合我的审美。
天上的云悠悠飘荡,一如几万年前。
我双脚起跳,蹬在墙上,反身攀向高处,双臂用力把自己拉了上上去。上面是个方块型的建筑,以前似乎会用来作为小型展览的场地。现在并不开门,我也懒得破门而入,只是一味爬向高处。
我站在最高处,张开双臂,这里总算是风原本的味道了。我仿佛被自由的风填满,在这块一米见方的地方摇摇晃晃地跳起“舞”来。
与其说“舞”,倒不如说我的小小游戏。
“高楼窜起来啦!”我脚尖一点,移开原来的位置,仿佛有座高楼突然拔地而起。
“小心!”我不断移动,因为这时有着满地的建筑“生长”出来。我就好像地上有无数钉子,急忙躲避着。
城市延伸,我也与其一同延伸。哪里又被开发了,哪里又有拆迁了。一百年的历史在我的身边匆匆变化。
终于到结束的时候,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躺了下去。我的腿垂在外面晃动着。
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我想着。从这里往外探索十公里,五十公里,都不会有人存在。这里是拾荒者们最先存在的地方。而他们也在一两年前在此销声匿迹。
作为一个城市,它已经到了死的时候。我聆听着风声,这不是它的呼吸,这是它死后的肿胀。
“咚”“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旧制式的导弹在摧毁旧日的城市。
“还城为林”,或许是为了消耗那些多而无用的古老导弹,人选择把它们倾射向过去自己曾生存的城市。城市庞大的尸体横亘在大地上,虽然受到自然消解,但那毕竟还是太慢。
连续的震动从大地上传来,离我越来越近。
我缓慢的爬起身,带来巨大破坏的导弹在我的视线里也不过是几个线条。
它们弯出好看的形状,然后“咚”地砸在地上,爆出些许火花,仅此而已。
连串的灰雾从地面腾起。这几十年,说实话这些地方早就被植物占领了。只是专家说,炸了后几年就能长得更茂密。
眼中有些绿油油的建筑也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震波不仅把树干炸断炸飞,也把种子炸到了很远的地方。
或许诺贝尔会感到高兴,人有天会以这种形式参与到生命的繁衍中。
直下传来了震动。有导弹打到这里了。
我站在最高处,站得笔挺。导弹还在飞来,摇晃越来越剧烈。
承重的柱子被炸断了。整个建筑开始向一侧倾斜。
螺旋的楼梯被楼房撞断,落向地面。中间的电梯间却非常坚韧,随着楼房一同倒向一头。
我蹲下。楼房托着我朝地面撞去。
又是几枚飞弹飞来。从中段,高段分别进行打击,终于让建筑断成三截,砸入地面。
一切都结束了。
导弹洗地持续了两天。
我在地底听着连续不断的震动。在第三天爬出地面。
城市的形状已经不再。它现在更像一座巨型土堆。
城市已经不在了。
作者:顾箐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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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弄着写的,不用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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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兄啊,说不定我上辈子跟如今的你差不多。”
陆时六举着一只酒杯,笑吟吟地往对面送了一送。
岳明夷看着陆时六脸上浮出了一层和瞳色如出一辙的粉,将自己和对方的两只酒杯砰出清脆的声响,只是开口说:“何出此言?”
“我见过我上辈子的儿子。……啊,但也不算是亲生的吧,多多少少他得管我叫句爹。”陆时六托着腮,白色的发丝在酒杯映出一层不甚清楚的倒影,“我上辈子是药宗的宗主——药宗嘛……你懂得,手里端着一碗绿,身上也得穿着一身绿。那小子有个代行宗主的名头,所以我上辈子应该穿的跟他差不太多。”
语罢,陆时六就将手指搭在了对方的披肩上——又被不动声色地抽了去。
“你看,就像这种绿色。”陆时六倒是不太在意对方的动作,不让摸就不摸,他继续抿了口嘴里的酒,“身上再搭些玉……大概就像是岳兄穿的这一身。”
“陆兄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岳明夷摇了摇头,捋了捋自己身上的狐狸皮草,“不过只是穿着相似,又怎能成得上差不多?”
“哎——还真有些别的缘由。”陆时六看着对方身上穿着红色羽毛的珠链,目光最后又落在了对方同样红的刺眼的眼睛上。
“唔……我总感觉岳兄像是很累似的。心思很重,虽然穿着一身清雅的绿,身上却像是背了千金的担子,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陆时六眨了眨眼,“那小子也差不多吧……医修都是这样,太平盛世都算不上清闲,一出事就更是跑的最急,要的最紧的人。”
“你我都是剑修,自然也懂得摒除杂念有利修行的道理……不妨跟我谈谈?在下或许也能帮岳兄一二。”
窗外的桃花和杏花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如同像雨一样的下。
岳明夷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中怎么着也不是轻松的意味,反而冷得人耳朵疼。
“陆兄……在你看来,那些或许是杂念,不利修行。但对我而言,却是我修行的执念。”
陆时六的身影映在岳明夷的红瞳之中,那双眼睛像是染了血,总是燃烧着不明不白的执念与憎恨。
“我自然懂得,身为修士,修炼如何能心怀杂念?我又何曾不知,唯有问心无愧,才能屹立山头。”
“但在剑修之前,我更是一名将军。”岳明夷只是喝着酒,“我问心有愧,所以才感到痛苦。”
“……嗯。”
对从小就在剑宗长大的陆时六来说,这确实个陌生的话题。
对他而言,那些未曾修行过的百姓就像是浮光掠影。他的人生太长了,对凡人那短短数十年的寿命几乎没有实感。往往只是一次闭关,人间就换了模样。
所幸他不是执着于此的性子。这点好,也不好。他只记得桃花饼和糖葫芦的甜味,却很难尝到这背后的人间百味。
即使是一个朝代的兴衰,于他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影响。只是每次下山的时候,会兴致勃勃地去铺子换一身新的制式,摸着料子感慨两句衣服上变的花样,也就没有更多的了。
“你看上去不懂,也罢,这本身是一件好事。”岳明夷见对方出神,也不曾多言,只是一味地抿着酒,“我听说你们那方世界,修士不怎么插手凡间的事物,这是好事。修仙之人本就不应掺入这些事中。”
“可岳兄所修功法不是以战证道?”陆时六来了兴致,看着对方道,“岳兄对剑道的心思我倒是能理解一二,但对你来说,以武证道,不是打的仗越多越好吗?”
“咔。”
岳明夷的酒杯发出了一声脆响,他面色如常,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换了只新的。
陆时六瞪着眼睛看着洒出的酒液被他一挥袖扬走,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口:“啊……这,是我多嘴了。”
“无妨。”岳明夷给自己的酒杯续上新酒,“我不怪你。”
“你没有到过边关,自然不懂。”他只是说,“倘若这天下的事,全都是如练剑一般,只要愿意花时间便能日益精进的就好了。”
“……这世上多的是求而不得的事,多的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的事,多的是最不应该死的人却死了的事……而比这更多的,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的事。”
岳明夷的语气听上去很重,陆时六听不懂。
“陆兄,我问你,你修行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维护着天道和苍生!”
“……是吗,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不同了。拯救苍生,是我儿时才有的宏愿。随着年岁渐长,一路走到现在,这宏图伟志早就被我抛到身后了。”岳明夷开口,“如今,我只是希望能少死些人,能让边关的百姓少饿死些人,能让归墟卫的将士们少战死些人……仅此而已。”
作者:【八招】海稼軒
中靶:高以讕、林樹、格子、土木風、蜂銀、漢尼
勝負結果:敗
可能人一旦离乡便会迅速地发现自己无法改变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她当然也是,从前在村寨里的时候,碰上住日,她几乎是一天三次尝试进山又被祭祀的守卫被拦下来,而现在终于再也没有人在意她有没有好好窝冬,她却自己找了个洞窟,准备好好地睡上一冬再说。
然后她就被人刨出来了。
这话并不夸张,她暂时安家的地方真的已经在密林之中,又有意选在蛇窝附近,还在洞穴前有意堆了不少潮湿的木枝,认为已经足够安全等到冬天落下。
但发现她的那个人显然也并非常人,虽然她不过离寨半年,但她至少已经知道,在这片土地上,金发绝不是常见之物,况且这位金发的女子甚至美得惊人,恍若山间精魄。
那绿眼睛微微弯成月牙,完全不顾她的震惊和疑惑,只是向她伸出手来。她情不自禁地握住那双手,终于确认自己并非被蛊惑,却又比被下蛊还要更顺从地愿意跟随她。
出了洞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再注意不到女人的金发,并非是它变换了颜色,而是她无法意识到它的异于常人,那双绿眼眸都似乎黯淡下来,就连美丽也成了世间可寻的奇迹。
女人领着她来到了一所宅子中,这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可她竟然没有在这宅子中见到任何其他人。算不得宽大的宅子空落落的,却叫她感到极为罕见的熟悉,她几乎要问女人是否是她的前辈,却又收了声。
女人终于介绍了自己,说她姓贺,寡居于此,她只回说她姓湖,家中行二;女人说她不过拾柴时偶然所见她,她则回她也刚好是游历至此暂借天地一隅用以休憩;女人说冬日湿寒,不如暂且住下,她便回以感激言语,但她信了女人几分,她自己都无法确切地知晓。
至少,偶然这句话一定是不信的,不过反正她说的也没有几句实话,也算是相得益彰。
她也想过试探女人是否也是逃离乡中的前人,不然为何会那么巧合地找到住日后的她?住日是村寨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日,祭祀的正日所有人都会准备好自己一整年最重要的收获,然后在神灵面前满怀感恩地享用自己的飨宴,接下来就要迎接最为可怖的冬日。冬日的山林危机四伏,又几乎没有什么收获,但“呼咯”人是被山林祝福的存在,他们一旦开始窝冬,便能像长蛇一般睡过一冬,几乎不用为食水担忧。她虽然已经离开了村寨,但这种天赋的本领倒不会那么随意的离开她,故而她寻了个好地方,可这样的地方很难说是常人所能习惯的地方吧?只是在洞穴中女人展现的异常倒也像是被什么神灵所观赏的一样,她在乡时从未听到这类的传闻,又或者是她真的搞错了?
虽然看不出女人的年纪,但既然都说自己寡居,想来应当要比她要大一些,可她非但不喊贺夫人,也从来不喊一声姊姊,好在女人也不在意。
再没有比她们更奇怪的主客了,客人那么自然地每日沉睡,主人也从不考虑邀请客人一同进餐。宅子虽有两人,但却仍然没有几分生活的痕迹,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当她睡醒过来(第一次正是深夜最冷的时候),会走到月下的密林中捡一些菌子就着露水吃了,然后在带着满袋菌菇回来的时候,会在大门前见到女人。
女人那个时候一般烧了一锅水,她则将刚带回来的野物下锅,然后静静地看着女人吃下那些只能用语言称呼的野菌。
她多想问女人是如何准确地找到她的啊,可又担忧这样的故事一被戳破就将不存在。女人只是笑,她说谢谢款待,在蒸腾出的水汽中显得模糊又安定。
女人说自己其实不太喜欢月亮,后来她便有意等到天光才回来,还是在门前看到女人,也不知道等了她多久。
她有时候醒来的时候也会不觉肚内饥饿,便去主屋寻女人,第一次的时候没有碰到,只见到屋内女人留下的墨笔,她不识字,只觉得美丽。后来她再去主屋的时候,女人便已经在书桌前待她了,从千字文开始,她一点点学习村寨之外的那些东西。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用文字写出来应该是湖图,也终于知道为何先头打过交道的人为什么说她的名字可笑,但她仍然不知道女人的名字。
她问过女人知不知道住日,女人说在书中见过,却第一次见到真正会如此行道的人。其实女人找不到那本书在哪,可她信了女人说的每句话,可能是终于确认女人不是自己的前辈——她甚至有兄长,只是不住在同处,那些属于女人的奇异恩典似乎只是幻觉——她知道那当然不是幻觉,像她们一族被神明所眷顾的冬天一般。
那些浮华世间所不明白的奇遇当然是存在的,只是遇者从不踏破这个迷宫,偶尔在花园中相遇,也只是并行一段,又心照不宣地分离。
当第一声雷声响起,山、林、水、兽都将醒来,便是住日结束的时候,她向女人辞行,终于问出那个问题:“妳的名字是?”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笑得格外狡猾:“小糊涂,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昵称糊涂的湖图也笑了笑,向她道别:“贺溪,冬天过了,我要走了,最后送我一程吗?”
贺溪笑了笑,陪着湖图走到了她把湖图刨出来的那里,旁边土块耸动,一个扁平的脑袋正探出头来,湖图没有留步,她往北,贺溪往西,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但湖图不会停下脚步,而贺溪不会为她流动,她们早就知道。
这是夏日的一个普通的早上,经过清凉的夜晚,太阳逐渐将气温提升,夜晚的露水在新一天的阳光下蒸腾,樱宫葵就是在这时梦见市野雫。
那是多么阔大的场馆啊,恐怕在最后一排都要用望远镜才能看见场上的市野雫吧。那是四面八方打来的光芒:舞台上跟随着人们的场灯、人们手中发着荧光的应援棒、萤光照耀下场馆边缘用作路线标识的小小的灯牌,将观众席随意分割成一副如同抽象画一样的黑白色块。伴随着热空气在场馆里流动的,是观众们为了应援的呼喊声与鼓掌声。这流动并没有特定的方向,而是在场馆里自如转动着,最终让整个场馆内的空气都如同共振一样轰鸣起来。
就像是放大了的礼堂呢,葵突然想到。
在梦里的葵意识到这一点后,梦境的视角便突然如同灵魂出窍一样,离开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在自己现实中被挡住的视线之外,她看见市野雫就站在舞台的中央,像能够抓住虚无缥缈的光线那样举起手来,而光线仿佛真的变成了实存的线,在她的手中摇动着。在那光芒照耀之下,她顺着手臂向下看去,看见市野雫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而舞台和放大的礼堂,就在这时合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礼堂的幻影,哪里是舞台的真实。而在那礼堂的舞台上,葵看见自己站在市野雫的位置上,梦境就在这里截然而止,葵听见浪潮拍在岸边的声音,随后伴随着这段铃声睁开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床沿与床边的桌子。
和自己做梦的内容比起来,自己在做梦反而显得更加奇怪呢。葵想到,可能只是最近自己太兴奋,太累了吧。市野雫和舞台的影子,此时已经悄悄沉入遗忘的洪流,消失不见。
桌子上往日清晰整齐的作风,已经无可奈何地一去不复返。在文化祭的演出过后,从各个同学那里递来要求签名的本子,已经在桌子上搭成了一座塔。葵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以至于第一次在教室里被同学们围上时,差点让她手忙脚乱,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就连初中时对她爱答不理的,所谓班级里“认识的一半”,此时也热情地来到她的桌旁。还好那时小堇过来打圆场,说着“不如让小葵一起签好了再还给大家”,将围聚着的人们打发走,否则,自己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场面。葵整理衣服时,这么想到。
“我真的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葵在校园角落里的自动售货机旁打开便当。自从天气热到通往天台的那个楼道就算摆上两个小风扇也没法待人,这个中午时分基本没人来的通道就成为了两人新的“秘密基地”。“我以为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响的,明明只是唱个歌而已……”
“市野雫的生涯开端,也仅仅只是‘唱个歌’而已呀?”
“唔,也许是吧?但总有一些很奇怪的感觉,又好像说不清楚。”
自己一直在期望的东西,为什么如同白炽灯发出的光芒,远远看来光芒万丈,靠近了却只感到炽热灼人呢?
葵一时没法给出问题的答案,于是也莫名失去了对这些本子签名的兴趣。等自己什么时候得到了问题的答案,或许自己就能毫不羞耻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吧。对于葵来说,这些本子就继续放在那里,算作“一切如常”的一部分。
将自己收拾一番,打开房间的门时,葵听到客厅里传来意外的交谈声,意料之外的客人。她顺着走廊来到客厅,看到中才帆菜美坐在上回父亲回家时坐在的那个椅子上。
“中才帆同学?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以及,请坐沙发,好吗?”
爱纪向她展现真相的那个下午后,她似乎就学会了如何找出越来越多的借口逃避和菜美的相遇。菜美和她本就不在一个班,除非刻意寻找,否则按照葵的日常路线,实在没人找得到她。这回来到家里,却是意外到让葵有了一丝愠怒。但葵一时半会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只能怪罪于她坐在父亲曾坐在的那个位置上。
“我坐哪怎么啦?”菜美倒没有一丝意外。“‘以及’,不用了,椅子也挺舒服,谢谢你。”
“葵这孩子比较在乎她爸爸的东西。菜美啊,既然人家介意,就先换个地方坐坐吧?”
菜美反而像是不乐意一样站起身来,“不用了,阿姨,本来我就是来找小葵玩的,周末了嘛。”她将挂在椅子上的挎包拿起来,“小葵,我们走吧?”
菜美有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和葵商量一下。参与她的节目时,菜美带来那么多人,没和她说一声;她的节目筹备到一半,菜美带来的那么多人走了,也没和她说一声。菜美今天要来,没和她说一声;菜美要带她去哪,也没和她说一声。这本来可以是很正常的事情,葵清楚,自己的意见原本没什么价值好说。但无价值的东西,真的应该被忽视吗?新的学期开始后,这个问题就变得尤其无法忍受。菜美带着她做了几站电车,两人一路无话,只是各自玩着各自的手机。某站的报站声响起时,葵还没听清是哪一站,就被菜美半拉半拽地带下了车。最终,两人待在一条长长的队列最后,仍然无言。最终排到她们时,即使菜美问了葵两三遍“想喝什么”,葵仍然没能把长长的菜单看完。于是,菜美代替葵点了单,将一杯奶茶塞到葵手里,却忙着和自己的那杯拍起照来。
“我说,虽然确实是没有事先说过……但是请你喝杯奶茶,就当道歉嘛,我之前找了半天,才发现这家比较火哦?”
菜美在那家奶茶店没能找到一个位置,最后和葵只是找到了一个小公园,两个人就并排着在一条长椅上坐下。葵暗自庆幸,幸好菜美没能找到那家家庭餐厅。
“你不喜欢吗?”
“我没有不喜欢啊,我只是……为什么要把我这么带出来?”
“道歉啊?”
“道什么歉?”
“真是的,小葵你别再说气话啦。”菜美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了几个页面,那是葵她们在舞台上表演的录像。而那个视角,那从屏幕那边传来的欢呼声,那屏幕边缘的应援棒,葵绝不会猜错,那就是菜美表演时挤进来的那个位置。“你看,虽然没有商量过,确实是我的错啦,但是至少点击量和话题度都很高啊,已经十万播放了哦?”
看见这个页面,葵先是一怔,随后便如同不敢相信一般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在网上搜索着。当自己键入“Print Our Pure Sky”几个字符时,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破开了一块,像是血一样粘稠的东西,就顺着那个破口进来,慢慢地上涌到喉头。第一个搜索结果,似乎就是菜美发的那个视频。其标题赫然写着:
“‘初春系’再复活?粉丝视角实拍中!”
那粘稠的东西,好像一条蛞蝓一样慢慢爬到了手边。当葵用颤抖的手指试图点开“评论”键的时候,似乎连她眼中的世界都在旋转。可在手机与手指接触的前一刻,手机却被菜美一把抢走了。
“呃呃,总之!葵一直想说自己很想受欢迎嘛。这个情况,确实是已经火起来了啊?也算是圆梦了吧?”
“什么圆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中才帆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觉得,小葵总会成功的啊,只是缺少一次机会而已。再说了,我还打算给你准备一个惊喜的,你不喜欢吗?”
葵把头别向一边。
“中才帆同学,请不要用你的想法去猜我喜欢什么,更不要做了再向我道歉。如果中才帆同学知道我不会喜欢,请你一开始就不要去做,我不喜欢。”
中才帆菜美反而像愣住了一样,一时没能找出合适的话应答。坦白说,菜美反倒是没想到葵会说出“不喜欢”三个字,虽然菜美也很疑惑葵什么时候能说出这么流畅的一段话的。
“请把手机还给我,中才帆同学。”
“可以是可以啦……不要太在意那些评论,可以吗?不看就好了。”
“你这么说只会让我更在意。总之,请还给我。”
“除非你……”
“还给我!”
葵被这声震了一下,仿佛吓到一样。“那是我的东西……”
菜美不得已,只能把手机还给葵。而葵就好像预备菜美重新抢回去一样,将整个身子都转了回去。她好像发了疯一样急切地打开了那个视频,迫不及待地点开了评论。而映入眼帘的,首先竟是——
“哪来的杂毛偶像也敢碰瓷‘初春系’?东施效颦罢了,真把自己当块料了?”
虽然那条评论下有几十上百条的跟评,但葵已经完全看不下去了。
紧跟着的第二条评论,虽然出自完全不同的账号,但在葵眼中,似乎延续了一样的风格。
“删评论有什么意思吗?”
葵将打开着的评论区展示给菜美,双眼紧紧盯着菜美的眼睛。“中才帆同学,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这也算‘惊喜’的一部分吗?”
“其实,其实……先别急,小葵,底下还是有很多人支持你们的。我也不知道这些评论都是哪里来的,删也删不完……”
“我不想听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菜美反而像斗气一样,语气也激动起来,“我尽力了!你想听道歉的话,我已经道过歉了啊?至于那些评论——好评和恶评本来就都会有的,我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为什么不看那些好评,光盯着那些恶评看?他们又不是你亲戚!”
葵退缩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却是菜美所希望的。泪水再次盈满她的眼眶,原先紧盯着菜美的眼神,也就躲闪起来。菜美也就重新抱着希望一样提议到。
“不如这样,小葵喜欢什么,我们就去做什么,可以吗?毕竟你看,我确实不知道小葵喜欢什么,我们也可以……”
“我什么都不喜欢。”
“说什么气话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什么都不喜欢!奶茶也好、排队也好、出来也好,连带着带来这一切的中才帆同学也好,我什么都不喜欢!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关心我的想法?”
“你如果什么都不喜欢,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那我们以前的事情都算什么啊……”
葵不由得又要流出泪来。但她最后只是抽噎了几下,并没有痛快地哭出声来,反而挺起了胸膛,眼睛看向了前方。
“如果我真心地对你,你会对我说实话吗?我不要……我不要那些大家都能说的安慰话,我只要真实的你。中才帆同学……我想再相信你一次,可以吗?”
菜美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感到嘴里的液体已经淡到没有味道,想必里面的冰块都已经化掉了。她将杯子随着袋子往垃圾桶里一甩,尽力维持着一副微笑表情。
“我不知道你都听到了什么,但我一直是真心的,不必这么随便地和我发脾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就可以,不行吗?”
是我在发脾气吗?
“让我冷静一段时间。你下午和晚上有时间吗?”
“我今天把所有安排都推掉了,你不愿意出来玩,那也没办法了。”
“那就等我给你发消息吧,我走……我走了。”
如同解脱一样长舒一口气,葵从长椅上起身,向电车站的方向走去,手上还提着那杯奶茶,一口都没喝。在中午明亮的阳光下,在垃圾桶旁的树荫下的菜美,只能看见葵身上裙子的蓝白两色飘动着,消失在街道的转角。菜美感到一阵无趣,良久,才从嘴边吐出一句“莫名其妙”来。
对葵来说,这天的下午是一个噩梦。葵分不清楚这究竟是字面意义还是一种引申,当自己在枕头上再次醒来时,葵发现枕着的东西已经被泪水浸透,眼眶旁只感受到一阵冰凉。刚刚过去的如果是梦境,她应该对菜美说了什么,如果她睡着;刚刚过去的如果是思索,那她应该有一些结论,如果她醒着。但是漂浮的现实和清醒的梦境相互交织,齿轮一样相互啮合,将葵的思绪交替碾得粉碎,以至于让她几乎忘记了在半梦半醒间摇摆不定的指针到底指向了哪里。
葵想了一下午那个问题,也想了一下午菜美可能的反应。也许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这似乎可以揭示那个噩梦的来源,一个极坏的可能。但即使是这个极坏的可能,葵也要做好应对,这样,在菜美揭示那个问题的真相时,葵就不会被情绪所阻挡,而那时,她就能得到和爱纪相对的另一半真相,葵是真心如此祈愿的。
因此,当菜美再一次收到葵的消息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来到约好的地点时,葵已经从混乱的下午中恢复过来,展现出一种菜美前所未见的平静。西边的天际线已经呈现出铁锈色,随意地在燃烧中分出层次来,将火焰未及的天空烧得灰白。而灯光还没到亮起的时候,葵背着光的脸色,就让菜美难以猜出那究竟是什么。她身后物体的轮廓割裂了天空,呈现出各种设施的容貌,菜美猜出这应该是一个游乐园,只是来往的人流相比起应有的数量实在是少得出奇。而在火焰的最低端,被铁锈色包围的方向,一个摩天轮在天空上投下自己的影子,钢制的框架高傲地反射出夕阳的光芒。
“我们去坐一次摩天轮吧,中才帆同学。”
将身子探进座舱时,葵想起自己被以往的暑假,想起和自己一起坐过这个摩天轮的父亲,想起自己遗忘了前往最高点的记忆,于是在摩天轮刚刚开始转动时,她并不着急问出那个问题,只是看向窗外逐渐远离的地面和地面上的一切。菜美一开始只是举着手机对外面拍了几张照,但随着高度逐渐升高,也好像失去了兴趣一样,转过身对着葵。
“小葵?”
“怎么了?”
“比起和我,是不是现在你和其他人的关系更重要?”
葵仍然看着窗外。
“怎么说呢?”
“你们班的那个女生,是叫神奈堇吧?和她在一起之后,尤其是文化祭那段时间,你都完全不来找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那你为什么带着一大群人来了又走?那是我的节目,你真的觉得这么做一点问题没有吗?”
如果自己更强硬一点,是不是菜美就会说出真相呢?
“我哪知道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啊,不就是一个歌舞节目吗?一来就是爬坡道,谁知道那帮偶像部的人在想什么啊?田径训练?”
“是吗?”葵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看着窗外的眼神,甚至近似一种茫然。“是啊,对你来说,这‘就是一个歌舞节目’……”
摩天轮已经升得很高了,围墙圈起的游乐场的界限,已经再也挡不住目光,葵的视线,就能够投向层层叠叠的楼房的另一边。最高点已经快到了。
“你今天一天都很怪诶,小葵?你说话为什么含含糊糊的,我说过了,做错了什么我可以道歉,我们是朋友啊?为什么要用这个态度对我?”
“你知道为什么的,不需要我来告诉你。”
菜美的微笑收起来了,她的脸上,竟然呈现出厌弃的神色。
“小葵,你没必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向我躲躲闪闪的。我告诉你,我已经忍你这个态度很久了!上高中之后,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应,放学来找你你也不理,我根本不知道我犯了什么错!你说排练那个事,我都说了,那是因为训练项目和节目完全对不上,我觉得那没有任何意义。再说了,即使我后来没时间来了,演出的时候我不也来给你应援了吗?你说视频那个事,我上午道过歉了,那些恶评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凭什么对我摆冷脸啊?难道别人说几句话,我做过的努力就都不算数了吗?”
“哪个别人?”
“那个神奈堇,还有她姐姐!那就是一个节目而已,你们也只是一起训练了一下,凭什么现在好像只有她是和你一起从初中那会玩到大啊?再说了,就算你们很合拍,再怎么说也只是多一个朋友而已,为什么要疏远我啊?我不明白啊?”
“诶?”
葵想起自己在沙滩上听到堇猜测时生气的自己,心头一阵刺痛。葵此时更想问菜美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在沙滩上对堇猜测的反驳,哪怕仅仅是对一种甚至不含恶意的猜测的反驳,到头来会只得到这个结局?但葵最终还是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反而像愣住了,而菜美只是继续说着。
“我不知道你这个态度是从哪里来的,根本不像你!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难道你高中认识的新朋友,只教会了你这个吗?”
“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葵反而一时语塞了。或者在她看来,菜美也已经不是她所想的那样了——那个肆意对他人展现恶意的样态,对于葵来说也只是第一次见。她几乎可以称得上费心搭建起来的那个所谓“强硬”的姿态,就这样破碎了。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但是中才帆同学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以为中才帆同学藏着什么才,对不起……”
可为什么,道歉的却是自己呢?
“所以你才用这种态度对你的朋友?我对你很失望,小葵。”
“但是……”
“如果你再用那个语气和我讲话,我们就不要再讲下去了。时间不早了,这轮玩完我就要回去了。”
“不是的!我……”
菜美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索性往后一倒,在座位上掏出手机,开始刷了起来。
“啊,这一周的视频私信还没有回复呢,还得把时间抽出来……”
摩天轮还没有达到最高点,但葵已经被一种绝望攥住。
不应该的……如果再不说出来的话,可能就永远没有机会说出来了。葵此时甚至不管摩天轮到底在哪里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嘶吼一样向前倾身,但最后只是让声音稍稍大了一点。于是,那个自爱纪展现了一切的下午起,就萦绕在葵脑中的那个问题,那个将一切梦境变成了噩梦的问题,那个甚至如果她可能知道,在那件事发生后第二天她就会问的那个问题,就这样在摩天轮偶尔吱呀作响的座舱里浮现出来:
“中才帆同学,为什么……你当初,换掉了我的号码牌?”
在葵的眼中,菜美那似乎是伪装出来的不在意,此刻就立刻化为虚无。那些指责,仿佛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她从座位上一下子弹了起来,脸色中满是震惊,甚至里面应该包含着一些感情,那应该是恐惧的。甚至,在葵的眼中,那会有冷汗和颤抖。在一种饱含着“你怎么可能知道”的不可思议与一种几近赎罪的祈求下,葵一直在等待的那句道歉,一定就是下一句。你看,菜美这时候已经张嘴了——
“什么时候?”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葵的心从此永远空了一块。
摩天轮仍然向前运作着,太阳仍然向西沉落着,时间仍然向未来推进着,并不因任何人的任何话而改变,也没有改变菜美这句话说出后座舱里几近冷酷的寂静。葵就这样张着嘴,但是发不出任何话,紧接着紧紧抿住嘴唇,指望在菜美面前再坚持一下,但眼泪早已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警告你,不要把我没做过的事情套在我身上。”
“难道偶像部的前辈们里面,没有中才帆同学认识的人吗?”
“都谁啊?没仔细看。”
“是这样啊。”
从葵的座位那里,传出一阵愤怒至极而产生的笑声。连葵的身体,都随着这个笑声而颤动着。葵的脸已经深深埋在了双手里,因此只是看得见眼泪从指缝中掉出来。
“我曾那么相信过你……初中的时候,你说要去参加偶像选拔,你说的!我当初跟着你一起去的,但是你却换了我的号码牌……你偷走了我的名额,你偷走了我的梦想!你让我重新回到那个没有人在乎却所有人都能摆弄两下的境地,那是我唯一的希望啊……那是我唯一的希望啊!”
“那又怎么了?到头来,不仍然我在台下,你在台上吗?不仍然是你在闪闪发光吗?我从来不记我的失败,所以那不是什么大事,我忘了又怎么了?到头来你还不是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你都拿到你想要的了,曾经给我看一眼怎么了?”
“那我曾经受过的那些东西算什么啊?我就像路边上被丢了的娃娃,任谁过来都可以踢两脚。我那时难道不能期望有这么一个机会,哪怕仅仅是证明这不是我的错吗?即使是现在,哪怕你说‘一切都过去了’,难道我连一个道歉都不能得到吗?”
菜美只是像被说服一样把手一摊。
“好,好,对不起,我这么说你满意吗?”
“不满意。”葵的颤动停止了,似乎也停止流泪了,但脸仍然埋在双手中。
“你看,我就知道。”菜美反而理直气壮起来,“因为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因为我道歉了就过去,那只是你把它看得那么重要而已。机会总有那么多,你如果想去把什么当作‘很重要的机会’,难道不是想一想的事情吗?即使那次没成功,你不还是试下去了吗?”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不然呢?”
然后,葵的右手突然紧握成拳,在身边的座椅上狠狠捶了一拳,引得受击的座椅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的眼睛紧紧盯着菜美的那双满不在意的眼睛,反而让后者感受到一阵恐慌,下意识地往旁边闪躲了一下。但葵并没有动手,甚至身体都没有离开座位。
“如果我再无礼一点,我可能就会一巴掌扇过来了。”葵感到右手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但座椅上钢铁的冰凉的触感多少挽回了一点。“你会知道的,如果我这一巴掌想扇过来,我肯定可以,但我没有,因为我至少是个讲道理的人。”
葵逐渐收回右手,用自己的左手包着右手打在座椅上的地方。“不像你。”
菜美此时因为躲闪而一时把握不住平衡,半卧在座椅上,情形相当滑稽。看见葵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她重新坐正,将手机塞回口袋里。
“我从来没想过你竟然还是这样的人。”仿佛把准了葵一定不会对自己出手,菜美就像打定决心要撕破脸皮一样说着。“你这人难道只会窝里横吗?你懂什么道理啊?要去讨债去找那些把你变成这样的人啊,去找那些欺负你的人啊!我是你朋友,你就这么对我的?不就一个选拔吗,就算你选上了,你又能怎样,你能让那些曾经霸凌过你的人去死吗?你知道当年仅仅只是和你在一起玩,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吗?你现在有了新朋友了,成功了,发达了,就能把我甩开是吗?你这个人……”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菜美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此时的葵,在这个果决的耳光后,仿佛已经忘记了围绕在她身边的愤怒。那原先像是油一样将她团团包围的愤怒,此时已经像燃尽一样,只留下一摊分辨不清的灰烬。葵就在这时知道,在这座舱里的两个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处在同一个世界里了。
“我们以后不用再做朋友了。”
“什么?”
“我说,我们绝交吧。让我忘了你的伤害,连带着你给过我的过去一起忘掉。我的生活从此以后……对,从此以后,都和你一点关系没有了。”
葵的声音此时显得异常平静,但凝滞如同此时座舱里的空气。
一种愤怒,但不同于生气的愤怒。在那个下着小雨的下午过后,葵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确实地呼吸着空气,确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葵此时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只是看着面前那个捂住了自己被扇的半边脸的菜美。
以及,在那之后……
葵转头,看向窗玻璃,摩天轮此时已经缓缓地前往地面,属于她们的这次运行马上就要停止,也没有什么东西再值得延续下去了。而在那之后……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葵原本只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出这句话,但清楚地感受到说出这句话时声带的震动。这个震动仿佛放大一样,在身体里不停地撞动,葵就如同喃喃自语,但声音终于逐渐从自言自语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大门打开的那一刻,葵的声音终于大到像是宣告一样,往座椅的那边甩去。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葵冲出座舱的时候,大门还没有完全打开,葵几乎是一手扳着大门将自己拉出了座舱。她艰难地拿出耳机往自己的耳朵里一塞,这样菜美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能传到自己的耳朵里。随机播放的耳机里播放着市野雫的音乐。
“即使是此刻的奇迹也好
请给我相信的勇气……”
此时,如同被远远甩开的痛苦和悲伤,终于如同被推开的浪潮一样重新淹回自己身边。葵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不得不奋力向前跑去,不让自己只是留在原地流泪。
“请让我相信过去的失望难过,
都不是我自己的错……”
从几近于慢跑一样的步伐开始,葵跑得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如同是逃跑一样向前冲去,但心跳得越来越快的同时,葵却感受到自己变得越来越炽热。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路灯也已经亮了起来,于是葵就这样恣意奔跑在光影之间,在脑海中将这光影的变换与今早的梦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她想起今天早上的那个问题。
梦想为什么是白炽灯那样,离得近了就会被灼伤?
而在此时,葵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一定是这样的,”葵在奔跑中,交出了这个问题的答卷,“因为只有被火花灼伤的人,才明白在黑暗里叫你注意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为了刺痛你而存在。”
于是,在那时,她便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即使是从人群中擦过,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还在猜测她是不是之前那个视频里的人物,她也全不在意了,此时她只感受到自己心中的火花如同狂喜般点燃了一团烈火,直到身体接近极限,自己不得不在某条道路上停下来,在剧烈的咳嗽中撑住自己的膝盖免于倒下。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面前躺着一根被人踩过了,显得脏污,已经渐趋断裂,但仍然挣扎地指着前方的羽毛。
作者:凰
评论:笑语
有一天傍晚,我们都在教室里等着拖堂的数学老师下课。日光灯在阴雨天里早早地被点亮,电风扇摇摇摆摆地旋转着,和灯管一起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让本就潮湿闷热的空气更加令人昏昏欲睡。
我努力撑起双向奔赴的上下眼睑,不停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在老周头——不好意思我们总爱这么称呼其实刚到五十岁的数学老师——催眠一样的讲课声里保持清醒,在不知多少次失败后终于放弃了徒劳的尝试,自暴自弃地用左手托着腮,右手抓着笔,低头假装自己在一边听讲一边记笔记,然后就这样成全了两对被迫分离的眼睑。
上过学的人大概都知道,课堂上的那种睡意根本不需要酝酿就会毫无预兆地把你带离现实世界。一旦你闭上眼那一切都完了,你就只能等待着铃声或是突然响起的点名声,又或者从胳膊上滑下去的脑袋把自己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发觉自己像宿醉似的完全断片了,而猛地抬起头就能看到讲台上盯着你的老师,以及分针转动了不过一大格的时钟。
抱歉,说这么多并不是因为我嘴碎……好吧可能确实有一点儿,但我只是想表达出那天那个时候我有多困,然后在这种对比之下凸显出安也的纸条和另一样“东西”来得有多么突然——或是惊吓。
所以事情是这样的,简单来说,我在拖堂的最后一节数学课上打瞌睡时,刚要彻底失去意识,一种毛毛的触感就同时从我撑着脑袋的胳膊肘和交叉在一起随意伸着的脚踝上传来了。人即将进入睡眠时,身体的感知怎么会变得如此敏锐呢?我立马就抖了一下,飞快地分开还没能靠在一起柔情蜜意多久的眼睑,差点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一脚踢上前座的椅子腿。
“寂静”的教室被铁制的椅腿刮擦水泥地面的刺耳声响打破了,我在还没聚焦的视线中看到起码有六个人也猛地抖了一下,条件反射坐直了,紧接着讲台上的老周头把目光投了过来,皱起了眉毛。
然而在他开口说什么之前,一声响亮的“汪”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我慢慢地、像一个被预设好行动的机器似地低下头,看见我的脚边、紧挨着桌子,正蹲坐着一只黑色的小土狗,而它身后拖着两条湿漉漉的梅花形状的爪印,从一旁的教室后门径直延伸到了这里。
“有只小狗!”我听见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就像是要回应这句话,狗骄傲地扬起小小的脑袋,又格外响亮地叫了一声,末端卷曲的尾巴开始兴奋地摇起来,毛茸茸的,一下一下打在我的小腿上。
于是清醒的和不清醒的人都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误入教室的这只小狗身上,反正只要不被拖堂困着,做些什么其他的事,都是令人振奋的。因而许多人都开始盯着狗,谈论起它从何而来、在这样的下雨天跑到外面会不会淋得透湿、但是毛这么黑根本看不清湿了没有啊、要不要去找下它的主人等等,然而这突发的事件让我们都忘记了,不管有多少人分了神,有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被这种事扰乱的。
在课堂纪律就快彻底乱作一团之前,老周头发话了,声如洪钟地让所有人安静,跟着敲了敲讲台,说我们继续把这题讲完,下课了再去管什么狗和主人。教室里响起几声哀叹,跟着就又恢复了只有嗡鸣声和讲课声的状态,但坐在最后一排的好处就是,我能看出大半的人都已经没法专心听讲了。
狗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它小小的脑袋根本无法理解这些人类和他们正在做的事,自然也不会觉得自己遭到了冷落,只是依旧慢慢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喘气,转动脑袋看一眼黑板,看一眼某个人,又转过来看一眼我。我在看见那双黑宝石般晶亮的狗狗眼的瞬间,就以此生从未有过的反应力和令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自制力拉回了视线,紧紧盯着黑板像要把上面的方程式刻进大脑皮层里。只不过还是晚了,只跟我对视了零点一秒的小狗积极地转过身,面对着我坐下了,接着就开始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一边吐舌头,一边继续摇那条毛茸茸的黑色卷尾巴。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当时我心想。有一只小狗就在你脚边期待地看着你,而你却不能弯腰伸手去摸摸它,因为这绝对会引起又一阵骚动,还有讲台上射过来的两道“激光”——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痛苦呢?
备受折磨之下,我只能再次假装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课本上,低着头正打算写点什么笔记之类的东西应付完这“最后”一道题的时间,却在这时看见了本子前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那应该就是刚才和狗尾巴同时扫过我皮肤的东西,我摸过这张纸条打开再打开,足足翻了四五次才看见上面写的内容。
「假如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有守护天使来接自己,你觉得你的守护天使会是什么样子?」
我迷茫了一瞬,大脑还没能很好地理解现在的状况,只好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认出这是来自同桌安也的笔迹。为什么要在快下课要突然传这么张纸条给我?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又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想不通,但既然这是安也,事情也就没那么匪夷所思了,毕竟她就是这样的,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做些人们超出预料的事。
想到这里,我悄悄斜过眼睛瞄了眼身边的安也。从我昏昏欲睡时开始,她就一直端坐在那里,很明显是在专心听讲的样子,现在也是一样,她正用握着笔的那只手托着脸,眼帘低垂着盯着笔记——我的笔记本?
用力眨了眨眼,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安也并没有在看自己的笔记,她的视线从眼角延伸过来,落到了我的本子上……不对,好像要再斜一些,是我的桌子边缘?还是不对,等等——
我突然间低头,一下就明白了安也在看些什么。蹲坐在我脚边的狗不知何时已经不再盯着我看了,而是吐着舌头歪头与安也对视着,时不时转动一下脑袋,看上去对这个用眼角看自己的女孩也很有兴趣的样子。
淡淡的无奈感在心头升起,我认输般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字。
「狗的样子吧」
纸条被推到安也手边,她终于收回了目光,在打开纸条看见上面的留言后微笑起来,转了下笔刷刷写上回复,然后递给了我。
「那死也不是很可怕了嘛,有小狗来接你诶!」
安也在纸条上这样写道。不知为何,看见了这句话的我也笑了起来,跟着提笔在后面又写上一行字。
「是的,所以不要怕死」
我放下笔,刚想照着折痕叠起纸条,忽然间又被狗尾巴扫过小腿,于是不自觉低下头再次与那双温顺的、晶亮的黑眼睛相遇。狗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个奇怪的女孩不再盯着自己了,也不知道离自己最近的这个人为什么又飞快地看了自己就立马转过头了,更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许多人,却没有一个愿意过来摸摸它。
狗是不会知道的,但它也不会问,只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我憋回笑容,在把纸条传给安也之前在上面添上了另一行字。
「因为还可以摸小狗。」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在伊瑟瑞亚大陆的漫长历史中,我们这种存在,算是一种传说中的传说吧。因为,其他传说中的生物,不管是龙、还是独角兽,更甚至于活在深渊里的恶魔,总有存在的证据或是“伪证”——起码那些老练的冒险者多多少少见过些蛛丝马迹,你知道的,诸如“被龙牙咬过的匕首”或是“被恶魔亵渎过的十字架”一类的稀罕玩意。而我们,恐怕连这些传说中的龙和恶魔都把我们当传说了,因为没有任何我们存在的证据。
我们是一种古老的种族,拥有着令人惊叹的能力——能够变成任何生物的模样,取代他或她的人生。是的,模样,可不只是外貌,他们的思想、人格、学识,都能被我们分毫不差地复现出来,最高级的心灵魔法都别想看出区别。人类给我们起了不少名称,Shifter,Mimic,Double,Imitator,Pavrats……就好像吟游诗人的故事里的公主从白雪到长发又或者是美人鱼,无非都是那个类型,我们也是一样。实际上,第一个想到我们存在的小天才应该是参考了宝箱怪或者怪物书之类的低端拟态怪,于是联想到了变成人的可能。不过,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被我们取代的大多都是遭遇不测的倒霉蛋,如此这般之后,谁又会愿意怀疑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是冒牌货呢?
与大部分人猜的不同,我们并非只能变成人类。是的,我的曾曾曾祖父曾经变成过一条龙,承包了二十年里附近所有国家的抢公主任务。甚至一度因为任务覆盖期重叠而拜托了不少同族帮忙,大家群策群力有的扮演替补龙,有的扮演龙的财宝,有的扮演给勇者当路标的大树,同时接待了三个勇者队伍的挑战——有一位一再强调当时第三条替补龙找到的山洞是他扮演的,我对此存疑——但无论如何,我们一直将这件事作为本族的光荣战绩津津乐道。
也许是因为曾曾曾祖父的故事,我一直对扮演人类这件事不太感兴趣——我是有过几次绝佳的机会的,有些可怜人非常不幸地死在我的附近,但我都提不起兴致来去接管他们的人生——可能是因为看过太多卷入人类的感情故事狼狈收场的同族吧,也可能是因为表演人类的趣味性太差。我就这样从花花草草到虫虫鸟鸟地随性辗转,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生活,寻找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伊瑟瑞亚在上,灵感来的就是这么突然,在看到一队盗贼鬼鬼祟祟溜进那座废弃的古堡时,有个点子突然袭击了我:我决定伪装成一个宝箱。是的,如果我取代他们中的一位,我还得跟他们到处冒险,学习他们奇怪的口癖,处理那些复杂的陷阱,可要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宝箱,那岂不是就可以被他们抬着走看戏了吗?
我曾经以各种身份在这座古堡里闲逛过不知道多少遍,很熟悉里面的陷阱设置和走廊布局,在他们之前找到一个合理又显眼的位置并非难事。外表要朴素但不平庸,里面要干净但不整齐,还要有一些似有若无的魔法痕迹,和最重要的,一把看起来很复杂的,足以引起盗贼注意的锁——如我所说,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
果不其然,在我伪装好之后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那群鬼鬼祟祟的盗贼摸了进来。
“嘿!我就知道!”领头的那个年轻人叫了起来。
“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来了吗?”后面年长些的人捂住了他的嘴,其他人纷纷围了上来。
“哇,很讲究的锁,十银币,里面必有好东西!”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锁,我赌11银币!”
“加5银币。”
“1,1银币……”
“一硬币你小子也赌……不对,大家都赌有好东西,那还有什么意义?”
“快开吧快开吧,废话这么多,过会儿要被人发现了。”
“……”领头的男人一边开始尝试开锁一边嘀咕,“不对啊,这地儿废弃这么久了,哪有人会来……”
“这地儿废弃这么久了还有宝箱呢,你能来别人就不能来?”
“食脑魔路过看了看你俩饿着走了。”
“闭嘴,我听不见锁芯的声音了!”
“聋别怪队友,菜别怪对手……”
“说话一套一套的,你要不转职吟游诗人吧。”
不同于我的同族,我很少跟这么多人一起待着,他们七嘴八舌吵的我头晕脑胀,甚至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开了开了!”伴随着咔哒一声,我配合地弹开了锁芯,一阵激烈的欢呼声,然后又是一阵激烈的伊瑟瑞亚粗口。
“空的!”
“空的!”
“被别人拿走了!”
“钱拿来!”
“你也赌了凭什么给你!”
虽然七嘴八舌地说着,但他们动作丝毫不慢,七手八脚检查了周围的情况,然后……然后往古堡更深处走去……
“那箱子里原来应该是个好东西,我感受到点痕迹。”
“可惜了,被人先拿走了。”
“其实那个箱子不错,可以拿来装东西。”
“别傻了我们箱子已经有不少了。”
“而且你猜前面的人为什么只拿了东西没有拿走箱子?”
“而且那锁太复杂了又拆不下来,我可不想每天开一遍……”
我在原地听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如我所说,谨慎是刻在我们基因里的底色。
TBC.
作者:余轻舟
免责声明:笑语/求知
少年行在山林里,掠过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踏过鸟儿纷乱的鸣啼。少年将一杆猎枪背在身后,一支短刀紧紧握在右手手心里。总有虬结的枝条拦在少年的前路上,于是短刀便派上了用场。少年走过的路上总散落着被截断的树枝。年轻鲜活的、木与叶的尸体,在这遮天蔽日的绿色大网下并不少见。少年的行动被山林吞吃进从未衰颓的鸟叫声与风吹声里。
少年走得很快,但却很小心,步伐胜过任何一只躲避天敌时的小兽。即便如此,当少年穿过一团荆棘丛一般的杂草堆时,某根锋利的枝条依然在他裸露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红色的印记。有一点疼。尽管早已下定了决心,也早已知晓这片山林的残忍与漠然,本能的恐惧神色依然浮现在了少年脸上。多少时日前,上山砍柴的长辈们也是带着类似的伤回到城镇里,不出几天,纤细的嫩绿便从他们的伤口处抽枝发芽,粗糙的树皮代替了原本柔软、有韧性的皮肤,再然后,连关节也变得僵硬,而血管则更像是叶片上密布的脉络纹理……少年从未亲眼见过任何一位受难者脱离“人”的范畴的最终时刻,但他知道,他们的终局与此刻周身的树木无异。这种悲剧性的命运,不出意外也会通过这一小小的划痕逐步降临到自己身上。那时,他倒下的声音便不会再为任何一个人所闻了。
但少年没有停下。少年仍是步履匆匆。他早已满心自信地做好准备了。肩背上用绳子牢牢固定住的猎枪咯得他很疼,他却觉得这疼痛叫人安心。少年并不是一直生长在这依山而建的村镇里的,他曾去往城市——那离山林更远,而离钢筋水泥更近的地方。当少年归来时,一并带来的还有这杆漂亮的猎枪。迎接少年的除了熟悉的亲朋就友,还有缓慢地向着高大植物倒退的伤者们。村中人在沉默中惶恐,又于惶恐中鼓起一点絮絮叨叨的勇气去打破沉默。人们说,他们一定是受了诅咒吧,那来自山神的、载满了盛怒的诅咒。是诅咒令他们的血沾染了污秽,无法再以人类的姿态存活下去。
人们也都知道,破除诅咒的方法总是粗糙而有力的:消灭来源,杀死施咒者,仅此而已。对于这些,少年与猎枪都静默地听着,静默地想着,也都在这份静默之下暗暗地掩藏着一股兴奋,城市不能给予他们一展身手的机会,但那份悠远而落后的不幸却可以。少年从未在城市中寻觅到山神的踪影,因此在少年脑海中,那只不过是一头更大、更难捕杀的猎物。理由也相当简单:如果所谓山神真如村中老者所言一般强大,为何时至今日仍躲藏于森林与鸟兽的掩护之下?如果连人类的小小火器都难以抵挡,那么这小心眼的诅咒者也没什么可敬可畏的了。
少年一边想着,一边不由得微笑起来。然而这笑容很快便随着视野的陡然开阔而凝固,被一种警戒般的严肃所替代。少年已然行至湖边,整片山林的中心。在老人们的叙述中,这是山神饮水休憩之地。少年迅速地找好隐蔽之处。他收起短刀,将猎枪从背上解下来,稳稳地拿在手里,摆出一副狩猎的姿态。他的指尖因兴奋与紧张颤抖着,微微发烫。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少年出奇地有耐心,他屏息凝神,等待着,等待着……
他等到了。
一头巨大的鹿行至湖边,美丽而修长的两角上挂满鲜绿色的藤蔓与苔藓,它停下脚步,低下头去饮水。水面荡起一点微小的涟漪。而少年近乎入迷地望向鹿异样的金色眼睛——那是神与精怪毋庸置疑的特征,每一个在村镇中出生的人都不可能弄错。而且,就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山神是一只巨大的、可供捕猎的兽,不可能不为这威力十足的武器所折服。
扣动扳机时,少年想,也许,如果他运气好,还可以把这漂亮的鹿角取回家里。他会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藏品的。
子弹疾行,贯穿鹿那颗美丽的头颅。预想里飞溅开的血肉并未出现。风声与鸟鸣声一同消失了。大而温驯的走兽在短暂的寂静里定格成一尊雕像,然后如初春的雪一般融化,徒留下两颗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圆球悬浮于水面之上。
肉身的沉重感消失了,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少年不可置信地将视线重新投向自己,以一种初生婴儿般纯净无暇的好奇看着自手臂外侧伤口处疯长出的植物茎干。金色的、平和的眼睛逼近他,温暖得如同阳光一般。少年酸涩地转动眼球、望向四周,视野却被将其身躯同时当作母体与养料的叶与花朵一点点包围。
他在扎根、他在生长、他在无可避免地成为这片绿色海洋的一份子。
杀死施咒者能够终结诅咒,这样简洁的规律不可能出错。那么——被植物根系占据了大半头脑的少年平和而幸福地想着——所有那些受了伤的村人们,都不过是无一例外地接受到了山神的怜悯吧?山神总是爱着人的,尤其是这些依靠着山林繁衍生息的孩子们,以至于山神的身体里满溢着这种宽泛的爱意,即使是遭了杀身之祸也无法消退,反倒是如潮水一般向外泼洒开来了。
在专属于哺乳动物的零星意识被疯长的植物组织吞没之前,少年松开了紧握着猎枪的手。
后记:其实没有更多想说的了,不过标题出处是Shortparis的曲目Нелюбовь(我所不爱的),歌很好听希望大家都能去听一听XD
Vol.245【胶囊】
作者:【十二招】萝卜
mode:笑语
L:
愿我的信没有打搅你回忆童年。
我原本只打算写两张纸,未尽的工作太多,外面的炮火响了三天。写信时我没有点灯,只能借着一支小手指大的蜡烛的光来写它。当我真的开始动笔,我便知道,今夜,我所有的时间将会奉献给白纸黑墨。你不用试图来找我,陌生的写信者已在你拆信的那刻被定为亡人,它应是我最后的遗物(也请你读完此信后,将它焚毁)。也不用过多担心我是谁,为什么会把这封信埋在你在多年前藏时光胶囊小院里,因为我认识你,了解你,虽然你还不真正认识我。读到最后,你便会知道我究竟是谁,在信尾,我们将第一次正式相遇。
我很乐意先打消一部分你的疑虑,证实你通过字迹,信纸和已有内容能确认的,关于我的信息:我是一名30岁左右的女性;本土的鸽城人,用鸽羽纸;我至少和你在同一个街区生活过,见证了你独自把时光胶囊埋进居民楼的院子里。让我再透露一点,让鸽城二十年前和煦的阳光,由文字鎏进你我的脑海里吧——我曾是你对窗的邻居。
二十年前!你还是一位刚搬进新居民区的瑟缩的孩子。你养母当时的盘发我至今仍认为时髦。她牵着你,你抬头,不知道是不是一连排黑峻峻的窗户,在你心中等同于怪兽的大眼睛,你显然被吓着了。你对视线的直觉是正确的,我便是藏在阴暗处的其中一位。如果当时的你能知道,怪兽也是会被罚站的,你是否能好受些?二十年前,唯一让鸽城孩子害怕的,只有虚构的鬼故事,而不是饥饿,流弹和亲人的失踪。我得承认,你略带惊恐的匆匆一眼,成为了我被体罚的下午的解闷对象。我不乞望你原谅陌生的我的恶劣,你的棕色眼睛投向我的刹那,我就知道,我接下来有很长时间都有事可做了。
年幼的你一定深深好奇过,为什么每周三下午五点半,西侧窗台下总会有一包昂贵的糖?这是两件事结成的可口:一,前情报部部长西泽说,他迷上了我家厨子制作的小蛋糕。在死于一杯毒酒前,不论我几岁,他周三到访时一律把我算作听话的小乖女。二,当时我训练弹的最远投掷距离达到了40米,而一包小包装的蜜熊牌水果糖比它还轻些。在你每周定时被养母抱去逛街时,就到了十岁的我最喜欢的投掷精度训练时间。我会在茶会结束后,在窗帘布后面小呆一会儿,透过帘缝观察不远处的你家。有时候,我用心听,能听到一声令我满意的,属于小孩的惊呼。那时过于调皮的我会偷偷地想,我在你心的形象中是什么,是不可见的糖果仙子吗?我唯一一次失误,是在你六岁的时候。我砸中了你养母放在窗口的花。哎!你成了小替罪羊。我听得到你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再愿收我的糖果,而是把它扔掉。我想了一个主意,央求西泽先生为我带一包最贵的巧克力豆。对于我礼数的缺失,我受到了一个月禁足的惩罚。但我们的友谊得以继续下去,我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和往年一样,我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只允许购买一件。我选了一架漂亮的打字机,好赶上鸽城结交笔友的热潮。当时的鸽城报纸,有意思的寄信地址甚至能上头版头条。我想象着住在首都的皇女会抽中我署名“忠实的国民”的信件,与我一同畅聊——我当然没有忘记你,我的小笔友。我知道你当时的零花钱用来付邮资有些奢侈了,便当起了你的专属邮差。待我集中寄信的日子,清晨(极早,极早,所以我想你每次尝试蹲点看寄信人的举动都失败了,因为太小的你还起不了床,或者已经等得睡着),我会来到你家的楼道,上到六楼,把信塞进你的门缝。等过几天,再来取按照我们约定日期塞出门缝的信件。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写回信,没有任何单词拼写正确,作为一个已七岁的小孩,你的文法确实还得精进。可我蛮喜欢这用涂鸦和错误单词组成的信件,你问我,“你是糖果仙女吗?”是的,是的,敏锐的孩子。我要求你把回信写在我的信纸背面,而我从不在周三,也就是你养母带你出门的时候寄信收信,她永远不知道我的存在,而你总相信我是来自你故土的神女,“不得沾染尘世”。不止一次,我的关节已经抵在了门板上,可保持神秘是有诱惑性的,碰面又有失望的风险,我终究还是没有敲响你家的门。
那段时间过得多么快!整整七年,我们做了七年的笔友。七年时间,足以让只会许愿糖果口味的小孩开始苦恼起意义和未来。某个周三,养母再来看你,周四她就因急病病故。那时的你也许还不知道,距离你一千公里的边境城市,每天要立起一万个墓碑。我在楼上看着黑色的棺材载着她的遗体离去,跟在后面的你,似乎神志也被埋在了棺材里了。你的回信来得很迟,那天,你本该去参加学校的毕业舞会,却被守丧终止。你找了一张新的信纸,才足够把想说的话写完。你说,在整理养母遗物时,你发现了一些有关自己出生的秘密。你向我谈论生和死,宇宙和轮回,你问我死神能否带走一切的苦恼?生命是否为重复一切的无能?我靠在窗台,思虑着如何向你做答复。我看着你在客厅独步,很久,很久,直到你停下,打开了养母遗留的留声机。你开始放舞曲,热烈的,放浪的,挣扎的,你在客厅里狂舞,跳双人舞,交谊舞。你的舞伴,来自虚无,来自你的想象,你搂着ta大跳三步。我的小笔友,你跳舞的时候,跳的是成人的舞蹈,而非毕业舞会上本该跳的少年舞步。可怜又可怜的你呀,你当时在想什么,让你为自我生命的价值舞动,在给我的信尾,留下一句热切的“请带我走”?我看见你的舞步从六楼漫到楼底,你举着一个铁盒,醉酒般地挖开,让它埋入。那个本该做时光胶囊的盒子里,装的是你的身世,还是你的全部过去,全部生命,又或者,像我猜想的那样——一张通往生路的门票?那封信是我们最后的交流,我没有答复你,并非被吓着,或者生气了。我的小邻居,我现在把迟到了多年的真相告诉你:那天晚上,我不得不坐车离开了鸽城。
我被收入了军部。
我的小邻居,我写到这行的时候,外面下起雪来。鸽城的冬天向来很冷,你是知道的。而今天我的临时房间不能打开暖气,显示我的存在。读到这里,你一定明白过来了,我是一位军官,士兵,我是你的长官。我从未负责过你,你我也没有真正见过面。此刻我站在过去,了解到了另一种时光的可能,我忍不住又停下笔,思考命运。在我的现在,你的过去,我还活着,而时光如洪流般从我的面前袭来,我在构想一种迷宫一样的可能性:
会是你开的枪吗?
会由你的枪声搭建我们命运岔路的迷宫吗?
我不得不相信,命运会在今天给我下一种预言。
你读到信的时候,你已经杀了陌生的我。
我可以想象,在我步入我本该的正轨以后,命运先用“迫于生计”的方式压垮了你。鸽城的冬天太冷,在尝试了木匠学徒,搬运工和抄写员的工作以后,你最终决定加入开始大规模招生的军校。我能估计得到,你是无法适应军校生活的,你小时候的信件就从来体现不出一个军人的魄力,你原本可以成为一个诗人,一名教师,或者在海的另一端观察海豚,但在命运的拐口,你被推入了战争,千万个像你一样的孩子,也被推入了战争,而千万个未做准备之人的墓碑将会竖起。
士兵,你逃走过。这是我们除这封信外最后的交集。鸽城的冬天很冷,冷到你宁愿选择逃走,也不要再进行艰苦练习。我未解答你对死的疑问,于是你选择相信,如果你失败了,死神会带走你全部的苦恼。你来到我们曾经共同的院子,想带上铁盒逃走。因为那不仅仅是出生证明,那里面还有一张特许证,对吧?它可以打开南方的关口,让你有机会回到你生母的故乡。你一定想知道,为何你懵懵懂懂醒来时,你又回到了军校,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因为在梦中帮助你的青女是我。你逃走的文书工作是我补救的。我做这些并不是想做出什么弥补,我从未指望你原谅我。文书工作之所以得以轻松进行,是因为你逃走时漏执行的计划,已经由我帮你补上了。是的,那不是触摸,我亲爱的,那更不是吻。那是一颗你本该咽下的胶囊。
士兵,你从来没有机会逃出任何该履行的计划。你以为你没有咽下那颗需长期服用解药的慢性毒药,但命运就是这样,你的差错由我补上。现在,我用这行墨水向你宣判:你没有任何机会能做逃兵。只要你离开军队一个月的时间,你就会死于心衰。你跟你真正侥幸的队友们不同,虽然我现在不知道你的队友会是谁。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你们的出逃计划只是我要解决的千百个刺杀事件中的一个。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事件会真正导致我的死亡,我所知道的是,只要你已经打开了这封信,就证明你们的计划已经成功,而你又来找特许证了。即便它在我写下这封信时已被我拿走。是的,让你们能够争取一个晚上,第二天乘乡镇有接应的火车逃离的最好机会,是我被枪杀的突发事件。士兵!会是你开的枪吗?会由你的枪声搭建我们命运岔路的迷宫吗?
士兵,写这封信时,我们已有八年没再相遇。可我一直都很熟悉你:我写信时你23岁;左右手都惯用;养母去世后你改姓生母的姓氏“吕”,因为你的养母不爱你;你最爱吃红葡萄司康,老是吃不起,一块分成两天吃,唯一一次一天吃两块的经历是在十岁的“和平日”。士兵,我还知道你曾经稚嫩地爱过我,又因我的不辞而别朦胧地恨过我,即便你完全不认识我。你将一切归因于我,站在军部学院学院门口发誓的那一刻,又决定将儿时的一切抛走,你老是想逃脱,在命运向你展现分岔的时候,你总是想往回走。我写这封信,这封象征着我死亡的信,只有一个要求:我以长官的身份命令你,士兵!正视你的命运!
举起你的枪,杀掉跟你同行的叛徒们!高举你的武器,为我们的国家献身!你身后从来,从来就没就没有过退路!你曾在信里问我生与死的问题,那我现在告诉你,开枪吧!杀死叛徒们吧,尽你的义务!我早已调查,未来五年,任何有接应的逃脱都是那个国家发出的诱饵。信封里的那颗胶囊是结束一切时用的药,你必须还有勇气,你本还是一名我们的兵!
我从不担心我的信会被蚂蚁分食。我们的故乡,鸽城,没能保护我们的和平,也至少能保护我们的信件。现在,请你烧了它吧。自此,我在人间的概念只有回忆,而回忆也会在战火中蒸发。
我们没有来过这地狱。
与你终将相遇的,
F
注:此文有杂糅《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和《小径分岔的花园》,为习作尝试,卜蹭波大的.jpg
另:这是一封诱骗死亡的巧言之信,而收信人别无选择。欢迎狱友们讨论故事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