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手群Literary Prison專用活動界面。
群內成員請點擊右上角加入企劃,等待後台通過之後即可在本主頁發表作品。
群成員請確保本站ID與群內相同。
作者:尘灯
最近宋星阳的手机经常出问题,要么是进不去软件要么是退不出软件,要么是一边进软件一边退软件,很玄奇的在软件世界里穿模。
于是乎宋星阳最近很无聊,没有手机的高中生就像是刚打完篮球就被闷在被窝里只能闻着不可名状的味道发呆。
“物理课了,你好歹换个书吧。”
宋星阳侧个脸看过去,好心提醒他的正是同桌徐然。
徐然看他一脸生无可恋,好笑问他是不是又卡了?
宋星阳便整个人歪到他身上,头枕着他的脖子,哀戚地叫唤着,我无聊啊我无聊啊——
要说徐然这个人也特别有意思,他妈管的严,所以他现在用的还是小灵通,唯一的游戏是俄罗斯方块,初中二年级时他已经打到能显示的最高分。后来的年岁里,徐然便致力于一切不需要手机的游乐项目。
或许是每个班都会在某个时间段流行玩魔方,他们班刚进高一时候也开始流行魔方。那时候徐然就成天拧魔方,从二阶到六阶,从镜面到粽子,十根手指都要拧的飞起来。
宋星阳坐他旁边打游戏,游戏不能开音效,但旁边的徐然很是动感地唰唰唰拧着魔方,让他连跪了四把。
“哥,我的哥,你别拧了,你要拧就拧我的脖子吧,我都快掉段了!”
在宋星阳惨绝人寰的悲鸣下,徐然便把一屉子的魔方转手卖给了别的班级,然后开始琢磨九连环和鲁班锁。
宋星阳问他:“你是有什么执念吗?”
徐然穿着九连环胡扯:“对,为了穿越以后能技惊四座。”
那时候宋星阳正在看起点文,觉得徐然所言非虚,于是很有耐心的凑过去请教,然后在一节课内就放弃了。所以到现在宋星阳还是玩手机,而徐然开始折千纸鹤和星星了。
“你恋爱了啊?”
徐然没说话,从抽屉里——高中生的书自然是都放桌面上——拿出两个漂亮的罐子,罐子已经快装满,口上还系了丝带。
他把两个罐子摆出来,指着装星星的那个说,“一百块”,又指着装千纸鹤的那个说,“一百五”。
好家伙,财富密码都没你能赚。
宋星阳把书换成物理,然后改了个姿势趴着,但他不困,他最牛逼的一点就是不论多晚睡,白天都不会困。
“要不下象棋?”徐然可怜他,主动放下了千纸鹤提议道。
宋星阳不想下象棋,但他没直说,他问,“有跳棋吗?”
徐然在抽屉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跳棋盘,“有。”
宋星阳无言了,他终于知道人类如果没有手机将会变成什么模样。
徐然一边摆着跳棋一边给他解释:“扑克牌大富翁还有军旗都租出去了,一节课一块钱。”
徐然的生意全年级都做,偶尔还跟别的年级做。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基本上跟人来往个五六回就熟络了,很多人都愿意卖他面子,并且都一致认为徐然是个可怜的穷孩子。
事实上并非如此,徐然有钱,且非常有钱。
当然宋星阳发现徐然有钱是在校外,他看到徐然捧着哈根达斯正从西餐厅出来,门口的服务员还很熟络的跟他聊了几句。
据宋星阳所知,这家西餐厅人均消费三百多。
在此之后宋星阳还常常看见徐然出入知名日料店,知名火锅店等等。后来徐然也常约宋星阳一起去吃,他这才意识到,徐然就是所谓能把人吃穷的老饕。
不过徐然在吃上面大方过了头,甚至都不跟宋星阳AA,宋星阳常说幸好只有两个人吃饭,不然徐然得去卖艺赚钱吃饭了。
那时候徐然不以为然的说:“我只请你吃过。”
宋星阳很欣慰,至少有菊花,不是貔貅了。
不过这事儿宋星阳也没跟别人讲过,所以在其他同学的眼里,徐然还是穷苦的貔貅。
跳棋不同于别的棋类,它有时候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于是宋星阳赢了半节课。后半节课因为他笑的太开心,被物理老师当场捉住,两人都滚到教室外面罚站了。
回来时候徐然的抽屉被班主任洗劫了,空无一物令人悲伤,徐然桌游吧正式停业。
“对不住啊。”
“没事。”
宋星阳很愧疚,他自己无聊,结果一番折腾,徐然也跟着无聊了。两个人齐齐望着黑板上的蝌蚪文发呆,间歇叹气。
宋星阳叹了口气,把物理书换下去,英语报纸拿了出来,没得玩那就听讲呗。
然而徐然拍住他的卷子,一本正经跟他说:“你不能听讲。”
宋星阳满头问号,徐然便跟他解释,认真听讲之后班主任就会觉得收掉东西是管用的,那东西往后都再也别想要回来了,这因果关系就像巴甫洛夫的狗。
宋星阳说,巴甫洛夫的狗是这么用的吗?
“你别管,反正不是你变狗就是班主任变狗,你想当狗?”徐然问。
宋星阳寻思狗又有什么错,狗只是单纯的干饭狗而已,不过出于愧疚心他还是妥协了,“好吧,那不听课,干什么?”
徐然想了想,从裤兜里掏出几枚硬币说,“我教你算卦。”
宋星阳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这体现在他从小思想与政治就学的很好,在马克思主义光环笼罩下,谢绝一切牛鬼蛇神。
当班上女生沉溺于星座配对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地表示那都是含糊其辞引人代入的把戏,由此错过了很多爱情。
“……你还信这个啊?”宋星阳问。
徐然择出三枚看起来不错的硬币,其他的收进口袋里,间歇回答:“手相面相,称骨算命,龙脉风水,我都研究过。”
后来宋星阳才知道,是因为隔壁班有人有一阵买了很多这种书,他无聊就去借着看了。
宋星阳是个很好的人,他一般不会当面拆台,更何况对方是徐然,所以纵使他心里在想走近科学,但脸上还是保持了笑容回答,“好吧,怎么弄?”
徐然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讲解,主要内容在于硬币和卦象的联系,讲不清楚的地方徐然还画了个图。
宋星阳心想,你有这功夫早就年级第一了啊!
勉强学习了一阵之后,徐然把硬币拢进掌心里。
“我给你测一测吧,你想算什么?”
宋星阳撑着脑袋想,随口道:“爱情吧。”
徐然瞅了他一眼,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呦了一声,慢悠悠贱兮兮的说:“你知道从心理学上来说,询问爱情的人通常不是有强烈的爱情渴望,就是有了明确的爱情目标吗?”
宋星阳说:“说实话,就看我们两个这么无聊都不听课的份上,学业成败一目了然。除了学业,我不就剩爱情能问了吗?不然你给我算算彩票号码?”
徐然不置可否,把三枚硬币塞进宋星阳手中让他摇一摇掷出来。
徐然说:“你在学校挺受欢迎的,上次还有学妹要递情书,甚至给我三瓶可乐做报酬。”
宋星阳掷出硬币,“给你递情书的还说事成之后请我吃火锅呢。”
“原来你不喜欢吃火锅。”徐然看了看硬币,记出上卦,又把硬币递给宋星阳让他继续扔。
“谁说我不喜欢?”宋星阳再扔了一次。
“我一封情书都没见过,不是你不喜欢吃火锅还能是什么。”徐然又记了下卦,拿起来来回看了一眼,没直接跟宋星阳说卦象,而是莫名地先审视了宋星阳一番。
“你有喜欢的人。”徐然用的是肯定句。
宋星阳眨眨眼:“这也能看出来?”
“不能,我诈你的。”徐然笑起来,慢悠悠地把硬币拢起来收好,“离为火卦,很快就会有结果,安心等待。”
“哦。”宋星阳撑着脑袋点头,然后趴回自己的位置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扭过头来欲言又止的望着徐然。
徐然正在用便签纸叠千纸鹤,垂着眼睛:“怎么?怀疑中国古老智慧啊?”
“没,哪敢。”宋星阳笑了笑。
下课铃响了。
宋星阳懒洋洋地坐起来,把英语卷子换下去,眼睛转了转又看向徐然,徐然手心里小小的浅黄色千纸鹤刚成型。
“送你。”徐然张着手递过去,千纸鹤在他掌心摇摇晃晃。
“啊?”宋星阳眨眨眼,忍不住笑出声。
宋星阳把千纸鹤拈在手心里,不得不说徐然的手太巧了,好像什么东西都能在他手里翻出花来。
“周末出去玩儿吗,最近有新的店。”徐然问他。
“去啊,你叫我,那肯定去。”
离为火卦,恋爱顺利。
END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
作者:讷
免责Mode:笑语
在八月末一个异常炎热的日子里,我坐上返回家乡的火车,只是由于我始终无法回想起在我儿时的某次因病卧床中,究竟是否曾听见窗外的树上传来乌鸦的啼叫。远在这个夏天开始之前,自这段记忆模糊地浮现于我脑际后,这份不确定便始终折磨着我,直到现在这一秒。我坐在火车的座位上,感到椅子坚硬而粗糙的革料硌着我的后背,我要这样不舒服地坐上三个小时,以到达家乡的火车站。我对这座火车站毫无想象,也无从想象,因为它是在我离开家乡后才修建起来的。我离开后,它未修建时、修建过程中、修建完毕投入使用,我都从未再回到这片故土。当我坐在座位上,看着熟悉的景色快速从窗外掠过时,我觉得这些景色像是被迅疾而有力地不断往后掷去,而永远不会有人能回头再次望清它们。纯粹是为了解闷,我思考着终点的家乡会有一座怎样的车站,很快承认自己根本无从构想,我感到自己仿若正驶向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那里的一砖一瓦都在我了解的概念以外,尽管我在家乡整整生活了二十年。
这样默默无言地独自坐在座位上时,我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某个阴雨绵绵的傍晚,我的室友在沙发上注视电视屏幕,虽然我觉得他看得并不认真。他对一切事物都持有一种独到的漫不经心的态度。窗户开着,冷风混杂些许凉雨涌入室内,尽管我们谁都不记得有将它打开过。在我走去关上这扇窗时,我们都听见电视中传来确凿无疑的一阵鸟叫,伴随着优雅的背景音乐。我的室友说,这真是个别致的节目。我问他这是什么节目,他回答,不过是个普通的娱乐节目罢了。我忽然脱口而出,说这是乌鸦的叫声;他耸了耸肩,说他没有听过乌鸦叫,想必我听过吧。我的脑海中霎时忆起幼时在病中躺在床上,眼望窗外那棵大树的枝叶的情形。那时空气的味道,树枝因风轻摇的姿态,都颇为生动地浮现出来,同时,我的耳边仿若响起乌鸦的啼叫。在这回忆中,我觉得鸦啼也正是我在病中听到的,但是,这足够清晰无疑吗?在过往的人生中,我不记得还可能在哪里听到过乌鸦的叫声。当晚,我发现自己总是回想着这段记忆,像是用铅笔在缺页的便签本上不断涂抹,以期描摹出缺失的那页留下的痕迹一般。然而愈是如此,我对病中是否听到鸦啼就愈不确定。我忽而发觉,在离开家乡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回忆往事。
我下车时,感到空气仍旧炙热,甚至可能比我来的地方更甚。我活动着因久坐而僵硬的身子,咬着牙根走到火车站外滚烫的锃亮日光中,才发觉自己全然忘记要好好打量一番这座让我无以构想的火车站,只好匆匆回头一望,将这座建筑的外部模样映入眼中。那模样可说是一座非常标致的火车站。意即,人们只消一眼便能知晓这是火车站,此后就无需看第二眼了。我果真收回视线,很快将其抛到脑后,只顾头顶艳阳跋涉,如愿找到了一辆空出租车。坐进车内的一瞬间,阳光骤然自周身抽离,令我感到一阵飘忽的清凉。我在这飘忽中大声向司机报出此行的地址,那是我在家乡生活的二十年里所居的故宅,在我的父母随我的兄弟姐妹搬出此地,彻底离开这个小镇后,这座屋子以一个合适的价格卖给了曾在我们家工作的保姆。我此行之前联系上了她,她仍记得在我幼时照拂我的情形,并说,非常欢迎我故地重游;我在小镇时可以暂住她家。她把地址告诉了我,因为在我离开后,我的家乡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其中就包括街区划分与道路名称的变更。在出租车的疾驰中,我从车窗外看去,无比深切地感到了这变化的彻底;我觉得车子仿佛是在一座我从未涉足的镇子中行驶,只有在汽车因等红绿灯而停下时,有某一次,我抓住这短暂的静止,依稀辨认出我儿时曾嬉跑过的一小块空地的轮廓。如今这里是一片公园,和小时那块干巴巴却奇异地令我们其乐无穷的空地毫不相似。一个想法不经意间晃过我的脑海,在我的亲人都已经迁离、在故居早已变卖之后,面对如此陌生的光景,我该如何言明这是我的家乡。头晕目眩之中,汽车蓦然稳稳停下了。司机回头告诉我已到目的地;让我舒慰的是,这栋二层小楼房差不多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虽然它所盘踞的街道已然样貌大变。我付过车钱,司机将旅行包递给我,我走上台阶,用力按响门铃。
为我开门的正是那位保姆。她染过的头发仍见花白,向我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告诉我,她看到我长得这么大了真是高兴;我们交换了一个亲切而不失礼节的拥抱,她将我迎入室内,让我坐在茶几前一把舒适的沙发上,旋即离开去为我泡茶。这把沙发与这张茶几都是我见所未见的。我环视室内,在满室陌生的陈设之下,仍逐渐辨出儿时老宅的模样。这个我自小生活、长大的天地,我旧时的家,我曾熟悉如自己的五指。一阵朦胧的感念骤然袭上我的心头,我坐在原地静默不语,仿佛无法动弹。就在这时,室内响起聒噪而尖锐的嘶声,我近乎一惊,回过神来,竟差点以为这声响是乌鸦的嘶啼,随即明白这是水烧开后壶的声响。
饮过茶水,我曾经的保姆领我到客房,略怀歉意地告诉我:我之前住的房间已经挪作书房,只能给我安排其他房间;不过我仍可以去里面看看。我谢过她,说这不要紧,便表示如果方便,现在就想去看。她欣然同意,于是我上了二楼,几乎自然而然地来到那扇门前。在这段路程里,我迈动步子时没有一点思考。我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在过往回忆构筑的长长走廊中,一边不住往身后回望一边迈步,可我并不能说清我的回望究竟望见了什么。我推开儿时卧室的门。
卧室与书房当然是完全不同的类别。我没有觉得这个房间与我的记忆有任何关联,但仍仔细地看向房中靠墙的书架与纷乱的办公桌。我认出了我曾躺在床上无数次眺望过的窗户,但我凭本能与角度所认出的床的位置如今放着一张小茶几。我走到茶几旁,半蹲下身向窗外望去。我看到街对面的楼房,看到远处的高楼,看到被建筑切成小块的天空。我没有看到那棵树。于是我想起来,在我从出租车下来时就应当注意到,这条街上规整的绿化恰好没有在这栋房前安排栽树,而所有的树都仍旧细小,尚未参天。
走下楼梯时,这位曾照顾过我的保姆正在厨房里忙活。我看了看时间,的确应当做晚饭了。我询问是否有能帮忙的地方,她笑说已经习惯一个人忙活,不过我要是愿意,可以陪她聊聊天。于是我在厨房一角的餐桌前坐下。我们聊起现在的生活,一些旧事,变化颇大的小镇。我委婉地问,在更早的以前,我年纪尚小的时候,镇上会不会更常见到乌鸦。她摇头说她不记得有这回事。大概是藉此,我们谈起我的一位姨姥,她曾在这里与我们家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直到她答应她功成名就的儿子,同意他们将她接走,颐养天年。这位姨姥据说年轻时脑筋就不甚清楚,上年纪后则确实有些糊涂。她的丈夫去世过早。早年她和她的儿子们都是咬牙吃过苦,真正挨过饿的。后来仿佛一眨眼,天地开始变化,小镇的年轻人开始走出小镇,回来时使小镇也开始变化。儿子们的双眼闪动着,倒映着变化的一切。他们也走出了小镇。那是一个蕴藏无数机遇的时代。他们望向前方的眼睛,如同曾经在旷日饥饿中望向米缸缸底薄灰的眼睛。他们曾经是可能为了一粒米使尽一切丑恶手段的。走出小镇的儿子们当然不止他们。有时有人回来留下,但更多的人回来是为了不再留下。老人们开始走出小镇,握着走在前面的孩子的手。那时候不崇尚回头。
在儿子们远走他乡时,我的这位姨姥坐在椅子里缓慢缝补着旧衣。我的父亲从更远的小村里走出来,走过这个小镇又转回这个小镇,因为他不愿走过我的母亲。这栋二层小楼房就是这时候盖起来的。姨姥比我早几年来到这座房子。在我呱呱坠地后,她也曾抚过我的额头。那时大人们便说她有些糊涂了。她惯常坐在客厅窗前那把椅子上,慢慢做着手中已非必要的活计,有时望向窗外的天空。收回视线时她的询问如同自言自语:有没有听见乌鸦的叫声?在近旁看照她的保姆亦或我母亲便回答:没有那声响。于是双方都安然低头,继续做手上的事。这如同静物素描画一般的一问一答,似乎仍隐隐在我记忆更稚嫩的深处回响。保姆说,关于乌鸦叫声的询问她已问了半生。保姆说,她确信这位姨姥的糊涂在更早时便初露端倪,因为听闻儿子们不时传回的捷讯,姨姥并不常常微笑,而当孩子们衣锦还乡,一开始甚至不愿让他们把她接走;不过,保姆又补充,这是可以理解的,老人都不想离开故乡。她告诉我她为这位姨姥感到惋惜,因为在她看来这是位十分和蔼的老人,从未给她添过额外的麻烦;如果不是问起乌鸦,她没有其他糊涂的迹象。
这位旧时保姆的儿子久居外地,丈夫又恰好去临镇亲戚家帮忙,因此这顿晚饭只有我和她两个人。饭后,我走出门去,想借散步来消一消食,顺便捋平思绪。我缓步走过不再熟悉的街道,一边同样缓慢地思考。我是否可能为已经大相径庭的故乡而暗暗松一口气呢?眼前的故乡不可能因触景而惹起我脑海中回忆的巨浪。我总觉得被回忆袭卷是一种可怕的感觉。回忆如同在长长的走廊上回身凝望,望见过去自背后一格格往后不断蔓延,直至目不可及的沉沉远处。回忆难以看清想看清之物,也不目视前方。而当巨浪卷来,人的整个身子都被拍得完全向后转去。那时双眼所直视的,分明只是那不知有何物的沉沉远处而已。
我仍旧不知道自己在那场病中是否真的听见鸦啼,亦或者,是姨姥久远的疑问叩响我儿时的记忆,让我产生了谵妄?可是,耳畔确能回响起乌鸦鸣叫的声音,那像是穿过所有时间,径自荡在我耳边的。
回过神时,我发觉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分心记住来路了。我的本意是在近处转一转,看看儿时最热爱的那家杂货店如今是什么模样,但很快发现在街道划分变化以后,我根本不能辨出原本熟知的方位。现在我又彻底迷路了。好在那张记了地址的纸条仍在我的兜里。我费了一番劲辨认路线,又问了几次路,折腾出半身大汗,终究回到如今已是那位旧时保姆的家的房子。洗漱完毕,回房休息前,我再次转身,环视这方室内,我再一次辨出了儿时记忆中的轮廓。我觉得让我陌生的这些陈设,仿佛是覆在我所熟稔的天地之上的。似乎这未曾谋面的一切,都是由久远曾经的模样一手构筑起来的一般。
第二天,我的儿时玩伴知悉我回到这里的事情,赶来与我见面。见到他时,我感到一阵由衷的欣喜,那是故友重逢会有的快乐;与他的友情是我在人世情谊中尝到的最初的清冽一瓢,那或多或少影响了我此后对友谊的看法。他如今接管了家中的林场,那是他在年少时极其排斥的。我们交换着近况,谈论着过往,当说到小镇翻覆般的变化时,他提醒我,在我们尚一同在此地成长的年岁里,变化便是发生着的,而我们都接受了下来;人毕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把昨晚迷路的事告诉他。他说,他有时走在这里也会感到一阵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我们都自小在镇上长大。这座不大的镇子曾任我们疯跑,每个角落我们都熟知如掌纹,仿佛整座小镇不过是自身的延展。短促的沉默中,我仿佛觉得与昨天在客厅里那阵朦胧的感念相仿的感觉再次掠过我的心头。
在我与他的聊天中,某种画面忽而模糊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那是一幅简小的油画复印画。那画曾挂在我们的中学教室的最前端,就在黑板旁。在中学二年级时,学校的中学终于搬出那个因中小学共用而拥挤的校区,重新划地建校。挂着画的教室正是新学校的。那是一幅极简单的小画,画上是一望无际的碧草、远处青山的轮廓、湛蓝的天空与其上悠然掠过的鸟类模糊的身影。上课时,我时常凝神紧盯这幅小画,好像这画里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让我不能移开目光。我在其中仿佛感到一阵清凉的含义,仿佛其中蕴含着某种答案,可以为许多事物归因作结。这种奇怪的想法,而今我回想起来时也并不明了,我究竟想追寻什么答案,又是什么事物需要归因作结。但是我仍记得,在新学校读完剩下的学年中,我总是愈加迫切地凝望这张画,有时我觉得,如果工具齐全,我可以闭上双眼,径自将这幅小画默写下来。
这所新的学校所处地势比原先稍低。每到潮湿烦闷的梅雨季节,校园内爬出不计其数的硕大蜗牛,遍地蠕动,占满背阴的教学楼墙根及仅有的两座名人雕像。而当夏季来临,从教室到体育场的路上毫无荫蔽,赤金的阳光不容置喙地击向整片大地,仿佛能发出剑啸戈鸣的声响。从此我一生厌恶软体动物,也厌恶直射的阳光。
既然我们正在聊天,我便自然而然地提起了以前的学校。他告诉我,原先的中学已经改迁,挪到了更加干燥、学生往来更便利的位置,其旧址没有记错的话,似乎是修作了便民广场。但是,我的儿时玩伴笑着告诉我,在改迁的头几年,有时人们想去中学,还是会不知不觉走到广场边。
由于时间充裕,我的儿时玩伴提出,想不想去看看他家的林场。我们从小镇出发,驾车约摸十分钟左右便驶入林中。他将车在作休整用的小屋前停下后,我们下了车,在这里踱一段步。他谈着他对林场此后的计划,要引入如何的设备,树的长势应如何喜人。我仰头遥望树顶,只觉树干笔直地朝天伸去,模样沉稳,没有犹疑。儿时玩伴告诉我,树是所言非虚的,树的年岁全都写在年轮中,只要懂得阅读便一览无遗。树是所言非虚的。树带着自己所有的记忆生长,以过往一圈圈堆积而上,树始终记得,无需回头,遂毫不迟疑地向天空攀升。我张开五指,将手贴上一棵树的树干,感受到手心粗糙而沟壑的树皮的触感。曾在我窗外摇晃枝叶的那棵树如今在哪里?它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树,曾无数次用枝叶叩响我的窗户。我的儿时玩伴挠着脸颊思索,说它并非木材,也不够年老,不过也有被移植的可能……树是所言非虚的,我可以问它那场病中卧床,它能告诉我那时有没有乌鸦在它身上栖落,那时是否确有鸦啼。但是,窗前已不再有这棵树了。
我们走到林场的一侧边缘,略微走出几步后,眼前是一片宽阔的谷地,满是萋萋绿草。他问我是否记得这块空地。于是我想起来,这里曾被计划修为水库。我们都记得那些勘测人员在这里忙活的情景,但自那之后,这件事似乎终究不了了之。儿时玩伴指着我们脚下,说他会对紧挨林场边缘的一小块草地稍作打理,因为此处群草的长势颇为疯狂,似乎稍不注意就会将整个世界兜头吞下。我们站在原处,眺望着这片谷地。
我们不打算原路返回,而是准备沿林场边缘稍走一段距离,拐到一条旧有的小土路上去。我们默默无言地走着。在一阵微风将我的衣领拂得翻起的时候,我似乎蓦然听见右后方树林的深处,传来确凿无疑的三声鸦啼。我问他是否有听到乌鸦的叫声。我们驻足回望,只见绿茵茵的长草地在风中如波浪般荡漾开来,摇晃不已,远处青山屹然不动,一切恰恍若我曾在教室里注视过的那幅油画。我的儿时玩伴侧耳倾听,稍顷,他告诉我,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作者:魇
小吴已经回到老屋三天了,第一次有时间能够好好看一看这套从她出生起就居住的房子。她站在老屋的入口处,面对着被一台老式电冰箱占据了一大半的客厅,看着平行的一大一小两间卧室门,再扭过头看向左手边的厨房。小吴叹了口气,回身按到冰箱后墙壁上装反了的开关上,关掉了厕所灯。
父亲出门散步去了,小吴终于能放松下来喘口气。几个月前他老人家突发脑溢血,虽然抢救很成功,但还是落下了一些后遗症——左手不如之前灵活,本就暴躁的脾气愈发恶劣。小吴本来为父亲请了护工,但没有一个护工能够撑过一个月。小吴觉得有亲缘关系的人可能会悉心照看,于是找了一个远房农村亲戚来照顾老人。不到一周亲戚打电话给小吴,四十多岁的汉子声音哽咽,说,闺女,你爹真的打人,我又不敢还手。
小吴放下电话,看着刚刚下班到家的丈夫。他们结婚不到一年,还没来得及要孩子。丈夫听小吴说完了情况,问小吴的想法,小吴说事到如今只有自己去照顾父亲。丈夫坐下来,揉了揉头发,问,那需要多久?
小吴说,照顾到父亲去世。
丈夫嘴张开又闭上,最终说,离婚吧。
婚房小吴没出钱,事以至此她也只能简单收拾一下随身物品离开。丈夫表示其他东西可以慢慢搬,他不会如此绝情,小吴只说,那些零碎扔了卖了都随意。
小吴回到老屋的第一天,父亲没对她露出笑脸,只在吃晚饭时不咸不淡地说,如果当年小吴选择考到家附近的工厂就好了,如今不还是回了老家。一个女孩子,出去闯荡个什么,老老实实相夫教子就行了。小吴反唇相讥说我回来是为了谁,有本事你别要我来照看。然后一碟菜撞在她胸口,菜汤撒了她一脸。小吴想尖叫,想把盘子扔回去,但她知道父亲是病人,而正常人是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的,只能扫地拖地,又洗澡换衣。晚饭只吃下一半,半夜三点饿醒了,想到第二天还要早起陪父亲复查,只能咬牙翻身继续睡。
第二天,出门前父亲嫌小吴穿鞋稍慢,丢下小吴自己走了。三分钟后小吴接到电话,父亲在电话那边破口大骂,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连车都不给他打。两人好容易汇合,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路上父亲对小吴百般羞辱,司机频频侧目,小吴只能看着窗外。
检查结果需要隔周才能出,父亲又开始发脾气,但又不敢对医生说什么,怨气便又冲向小吴。回家的路上小吴又被司机看了很多眼,但她清楚这绝不是因为她微红的眼圈和微花的眼妆,更多是因为父亲不住嘴地说着“你就是惦记我的钱”。
第三天,父亲要出门散步,小吴表示不放心要跟着,父亲不出意外地暴怒了,推了小吴一把,丢下一句“我才没那么早死”后摔门离去。小吴揉揉眼睛,去厕所洗了把脸,出了厕所门,仔细打量着这套房子。
小吴想给母亲打电话,但又不确定母亲现在是否方便接听——两年前母亲出家了,至今她还是不太明白母亲那边的时间安排。当年父亲对母亲很不好,夫妻吵架是家常便饭,后来母亲的同事劝母亲信佛,母亲从此皈依。小吴起初觉得这是好事,因为两个人的争吵声变成了单方面的谩骂,声音便没那么嘈杂。后来小吴上了大学,又在外地工作,于是渐渐忘记了曾经的一切。只是她每次打电话给母亲时,都觉得对方情绪低落。
直到某一天,母亲主动给小吴打了电话,这么多年小吴第一次听到母亲心平气和的声音。母亲说,小吴,我出家了,你不要来找我,但在我空闲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的早晚课时间是……
小吴脑内轰轰作响,并没记住母亲的时间安排。她机械地说知道了,然后挂断电话。
从此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屋,生活愈发没有规律,终于病发。
小吴想,自己也不是前途一片灰暗。虽然因为照顾父亲无法做全职工作,但总归还是可以做一些兼职。只要手里有钱,父亲那套“你惦记我的退休金”理论便不攻自破。这几天观察下来,父亲与其说是脾气暴躁不如说是欺软怕硬,自己不能再碍于情面对他软言细语,只需针锋相对让其明白自己并不好惹,应该就可以让他收敛一些。若父亲认为一个房子必须只能有一个主人,就像一片领地只能有一条狼王,那这个宝座就需要自己坐上去。她要向父亲学习如何彰显自己的权威,要让父亲明白如今她才是一家之主——她要扔掉父亲捡回家的破烂,就像小时父亲扔掉她藏起来的贴纸和漫画书;她要粗暴地制止父亲单独出行,就像小时候父亲禁止她出门玩耍。她要呵斥父亲,要把自己婚姻不幸的账记在父亲头上并且隔山差五拎出来说,要让父亲明白现在是父亲没有她的照顾便无法独自存活——实际上这并不夸张,父亲连药都需要小吴手动帮他分好才能按时服用。小吴这样想着,把父亲昨天捡回家的破烂塞进蛇皮袋,然后把袋子堆在一起。
小吴忽然很委屈,其实她并不想做一个恶人,她又想给母亲打电话,问问她是怎么忍了父亲这么多年。此时她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小吴接起电话,对方询问她是否是XX的女儿,得到肯定答复后,通知她,她的母亲已于今早圆寂。
小吴觉得手机很重,坠得她往下沉,最终坐在地上。她听不太清对方还说了什么,只顾继续往下沉下去,最终躺在刚刚收拾好的一堆蛇皮袋旁。老屋的天花板突然很高,被父亲的二手烟熏得发黄。
备注:这算是我的一个噩梦,最终我决定把它写出来,直面它。
笑语
作者:尘灯(败)
投票统计:5狙(落水、香无妄、回音壁、浅间、艾连)
01/
宝平九年,冬。
燕风十四岁,遇见云昉是在扬州城外的破庙里。
云昉占着燕风藏在神像下边儿,贴着黑石座,隐蔽性绝佳的床位,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欠揍模样说:“这写你名了吗!”
燕风气急败坏地把一片片东拼七凑的褥子掀开,指着那块破烂木板上的刻痕。
“识不识字!我教你啊,阿——风——”燕风原是不认字的,这一个画画一样的东西,是她那天听街口给人写字的跛腿秀才给人写了首诗。
那秀才念:“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
燕风一听,这风和她的名字好像是一个音,便依葫芦画瓢的在地上学起来。至于燕这个姓,则是四月一日才有的。
当时云昉嘲笑她说:“你这字是用脚写的吗?”
云昉挺直了脊背,居高临下的告诉她,自己念过孔子庄子一堆子,认识的字比她吃过的米还多,虽然燕风觉得这是放屁,但是还是同意跟他分一个床位。
燕风从来都是个好人。
02/
夜里起狂风,急促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一阵潮湿的凉意把燕风冻醒了,她揉揉眼睛发现云昉这厮已经把她快从褥子上挤下去。
不要脸,说好一人一半!
燕风心里想着,正要狠狠拍他一巴掌。却发现庙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似乎有人冲进了庙中摔倒了。
庙里的小乞丐们被惊醒,燕风正想爬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一只手把她扯住摁回褥子里,她烦躁地拍拍云昉的胳膊叫他松手,谁知这时外头骚动起来。
有一个男人颤声说:“将军往日待你不薄,你何以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待我不薄?薛河他夺了我的功劳,如今看势头都要封王了,我却一无所有,你说说他那里待我不薄了?”那声音阴恻恻的,叫人听了遍体生寒。
“那你也不能出卖将军,将军那么信任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燕风听见小乞丐们发出尖叫。
“一个不留。”那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冰冷至极。
燕风浑身发冷,害怕的四肢都僵硬了,云昉从后面抱住她,两只手死死捂着她的嘴巴和眼睛。她听着外面的惨叫,像是在冷入骨髓的水里浮沉,云昉是托着她的那根要命的稻草。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昉终于慢慢松开手,他利索的爬出去,燕风仍然不敢动,咬着自己的手浑身颤抖。
“出来吧。”云昉的声音传进来。
外面的情景宛如炼狱,往日与燕风要好的小乞丐们东倒西歪,血积成一大滩,把干草全部染红。
神像前倒着一个身穿夜行服的男人,云昉在搜他的身。
“你不怕他吗!”燕风捂着嘴,紧紧贴着神像。
“死都死了,怕什么,说不定他身上还有点钱能支撑我们找到下一个睡觉的地方。原来这人叫高延……”云昉毫不在意扔开腰牌,摸完上半身又摸裤腰。
“要离开这里?”燕风问。
“废话,死了这么多人,你还想安稳在这儿睡觉?”云昉白了她一眼,从男人的腰带内侧找到了一枚金牌,上面镶嵌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哇,是真金子吗?”大抵是本性贪财,燕风一下忘了害怕,凑到云昉旁边。
“这种金牌都是特质的,象征身份。”云昉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又看着她,她有些不解,“怎么了?不能卖?”
“阿风,这金牌是证据,把这个交给镇南将军,我们就立大功,说不定还能有个官职当当。”云昉认真的神情叫燕风一愣。
“好啊,快去吧。”此时门口一道戏谑至极的声音响起,一人背着月光立在门口,面目隐在黑暗里。
他们竟然没走!
“你…”云昉腿也一软,心知难逃一死了,不住的往后退,背住神像下的黑石座,退无可退。
云昉手依旧不松开那金牌,在逐渐逼近的寒光中手脚并用地跟燕风退到一处,他挡在燕风身前,如此冷的天他的背却汗湿了,厌烦甚至能听到他怕的牙齿打颤。
那把刀扬起,燕风尖叫一声猛的闭上眼睛。
身后靠着的黑石座竟然突然空了!
燕风身子往后滚去,径直滚进密道里,她立刻双手护着头,沿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密道滚了得有一炷香时间。
待他们终于停下,浑身已经疼的不行,燕风爬不起来,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儿,密道内漆黑一片,身后的云昉爬起来拍了拍衣裳。
“死了?”云昉语气没有一点儿慌乱,刚才那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竟是装的!
“还没呢!啊…好痛…我腿好像扭了…”燕风坐起身来,摸了摸脚踝,勉强扶着墙站起来,但是右脚一碰地就疼。
“真是麻烦,你还不如死了。”云昉烦躁的说着,燕风闻言霎时怒了:“我也没要你救,你懂那么多,一个人去立功吧,反正我也派不上用场,是个累赘!”
云昉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燕风正想硬气不要他背,谁知云昉趁她不备勾住她的腿弯,强行将人背住,“你嘴巴真是硬,服个软不行吗?”
燕风立刻反驳道:“服软我不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就是个倔驴。”云昉说。
“那你就是烦人的野猫!”
云昉噗嗤笑了,摇摇头老成地说,“我不跟小倔驴计较。”
燕风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云昉背人很稳,她趴了一会儿竟然困了,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地问:“你怎么知道有密道?”
“那人别的地方不逃,偏偏进了这间庙,那么肯定是有密道,我一出去就搜到了密道。”云昉说着,侧了侧头,“困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换你背我了。”
“我那里背的动你!”她惊了。
云昉憋着笑说:“诶,可是我见着别人家小驴驮人都挺在行的…”
“云昉!”她真是被气的牙痒痒,这人怎么能嘴这么贱!
03/
密道通往的地方离扬州城已经很远了,出密道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估摸走了得有八个时辰。
若不是燕风乞丐习性,习惯在衣服里藏干粮,恐怕都撑不到走出来。
两人先找了家面馆饱餐一顿。吃饱以后,云昉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忽然说:“裤子掀起来。”
“你流氓啊!”燕风呆了呆。
“想什么呢?你和豆芽身板,再长几年再说吧。我看看你脚扭伤的地方怎么样了。”云昉白了她一眼。
她鼓了鼓脸颊,拉起裤子露出苍白的脚踝,已经肿的青青紫紫。云昉小心的左右看了看又捏了捏,长舒一口气。
“幸好没有伤到骨头,不出半个月就能活蹦乱跳了。”云昉说着拍了拍衣袖,睨她一眼,似乎正在犹豫什么,然而他猛地叹了一口气,认命一般地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可没求着你带上我。”燕风把裤子放下去。
“我要是不带上你,你被抓了就是一个死。”云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怕死啊?”
云昉探头看了看燕风,看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我这不是没打算丢你一个人吗?哎行了行了,走吧我的大小姐。”云昉面上烦躁,蹲下身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真是个小姐脾气,也不知道哪儿学的…”
云昉背着燕风找了个运草料的马车,语气可怜表情真挚的骗人说是双亲皆丧南下寻亲的兄妹,说的那叫一个感人泪下,车夫立马就同意带他们一程。
他撒谎脸也不红,演的燕风都快信了。
转眼半月过去。
下马车时,两人已经到了抚州地界,再有一月应当就能到南应关了。
燕风的腿已经好了,车夫一走远她便不再演一瘸一拐,连走了几步路这才回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没弄死我们,那人肯定有所防备,这一路我们走的隐蔽,他只能守着入南应关的几条路。那我们往西边走,绕一圈,应该能躲过。”云昉跟在她身后,嘴里叼着一根草。
燕风倒着走路,看着云昉又问:“你怎么懂这么多啊?”
“我跟你又不一样,我又不是孤儿长大的。”云昉漫不经心地说。
“你了不起,那还不是做乞丐了。”燕风瞪着云昉,这人说话真是有种叫人气结的傲慢无礼。
“懂不懂什么叫龙生龙凤生凤。”云昉瞥她一眼,十分欠打地咧嘴一笑。
“凤凰落地也成叫花鸡。”燕风咬牙切齿。
云昉把嘴里的草吐了,一副万般皆是命地叹了口气:“凤凰倒也谈不上。”
燕风闻言扬了扬眉毛,没想到云昉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听说过云氏钱庄没有?我祖上发家于此,到我爹这一辈已经是名冠天下。”云昉叹了口气,“谁晓得我爹错信他人,把钱庄的钱半数都投去做生意,亏了个底朝天。”
“那你爹娘现在?”
“死了,我爹窝囊废,知道自己败了云家,就上吊死了,几个姨娘一哄而散。我娘撑着把欠债还了以后,也病死了。”云昉似乎不太在乎,吊儿郎当地说完。
“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呀?”燕风瞅着云昉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小声说。
云昉斜了她一眼,笑了:“难过有用吗?难过就能重新过上少爷日子?小倔驴,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我从不是池中物,我终有一天会飞黄腾达。”
04/
云昉教燕风写字,赶路的时候就背三字经弟子规。只不过他这人实在没有耐心,两三遍背不清他就要冷嘲热讽一番,一双眼满满的嫌弃,眉毛也紧皱着。
他这么一端架子,燕风也气呼呼,“你才说两遍,我那里记得住,我又不是天才!”
云昉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口气,“你真是我的劫,行了行了从亲所好,力为具开始再背。”
等他们走到南应关的时候,已经开春了,燕风刚学完弟子规,写的字也不再是狗爬式了,然而云昉还是一如既往的嫌弃她。
南应关开春早,新芽抽条,满城披戴着嫩绿。
云昉和燕风伪装成送菜的小伙计清晨入了城,云昉身上的银钱所剩无几了,他们两决定省下一餐,买一件能见人的衣服。
云昉给燕风挑了一件荷叶边的草绿长裙,燕风为了不露怯,硬是一句话也没说,一直憋到买完衣服走出去两条街才忍不住地狂笑起来。
“你终于疯了?”云昉睨她一眼。
“我穿裙子了诶!我好看吗?是不是特别美?我第一次穿裙子,第一次穿干净衣服,我是不是特别好看?”燕风笑眯了眼,实在忍不住,揪着云昉的袖子一个劲儿问。
“好看好看,就是头发该整整,若不是没钱,我早就给你换一身行头了。”云昉按住燕风的手说道。
“现在也挺好的,人不能太贪心。”燕风反手牵住云昉,快乐地前后摇晃。
“你还真是知足常乐。”云昉一如既往的嘲讽道。
“受过的苦难多了,就知道,饭时有时无,住所天南地北,只有开心是可以常有的。”燕风刚说完就意识到云昉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怎么啦?”
云昉欲言又止,看了她半晌便扭过头去,平视前方,“没什么,挺好的。”
燕风本以为傍晚云昉会随便带她吃点什么,然后赶去镇南将军府,谁知云昉目不斜视的走进了一间客栈。
“干嘛呀?不怕被那些人发现我们啦?”燕风探了探头,小声问。
“一间房,一碗长寿面,端到房里吃。”云昉没理会燕风,他把最后一点压箱底的银子都拿了出来,罢了冲她挑挑眉毛,“走吧,上去。”
燕风在原地发怔,一点儿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待被他推着坐到椅子上才回过神。
长寿面的热气氤氲,金黄的荷包蛋浸在油亮的面汤里,细碎的葱花飘荡其中,燕风闻着香气,吸了吸鼻子。
“吃吧。”云昉坐在她对面。
燕风捧着碗,刚想动筷子,又停住了,抬头看他:“你不吃呀?”
“吃你的就是了,怎么这么多话呢?”云昉又一脸谁欠了他百八十万的模样,不耐地说。
燕风横他一眼,决定不理他了,自顾自的吸溜起面条来。吃完一整碗长寿面后,打了个饱隔,颇为舒适地瘫在椅子里喟叹道:“真好吃呀……”
“阿风,明日是四月一,我们报了这事,从此你就不再是乞丐。”云昉认认真真的瞧着燕风。
云昉说的没错,凤凰终归是凤凰。
他从骨子里带着的贵气,眉眼间那漫不经心的神情消散之后,是令人难以形容的傲然矜贵。
燕风竟然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一下不敢说话了,呆呆的望着他。
燕风自有记忆起,就是孤儿,做过扒手,抢过狗食。这短短一生里,她吃过最好的东西都是云昉给的,见过最美的风景也都是与云昉一起。
但她别别扭扭,不好意思说肉麻话,便嘟囔:“不是乞丐,那是什么?”
“等四月一日你就知道了。洗洗睡吧,明早去镇南将军府。”云昉推开凳子起身,像是要出去,燕风攀着桌子坐起来疑惑问他:“你去哪儿啊?”
“到处走走,你别等我。”云昉说着正要阖上门,却又停住了动作,手指烦躁地扣了扣门框。
“你干什么啊?”燕风瞅着他一副纠结的要死的模样又问。
“我…”云昉狠狠拍了一下门框,侧过脸看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不行,快。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偷偷翻出去。”
“你要做什么去啊?”燕风茫然地看着云昉,丝毫不知道他想干嘛。
“你管那么多,跟我一起就是了。”云昉有些不安稳的来回踱步,燕风下意识觉得他好像心里有事。
“不,我不去,我在这里等你,反正我也干不成啥事儿。”
云昉斜了她一眼,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
06/
睡到半夜,燕风听见响动,以为云昉回来,迷迷糊糊地往床里挪了挪。
“小家伙,你真叫我一通好找啊。”那声音如跗骨之蛆,燕风猛然从梦里惊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但是这一次没有云昉在她身边了。
“你…你抓我没用。”燕风牙齿打颤,强装镇定的说。
烛火点亮,她终于看清桌边坐着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眉目温润,丝毫看不出是个杀人如麻的恶魔。
“另外那只小狐狸呢?撇下你一个人跑了?”男人慢斯条理的拨了拨指甲,冲她笑笑,“我的牌子在他手上对吧?他走之前叫你住客栈引我来,一番声东击西,明早恐怕就要去薛河面前揭发我是个细作了。”
“我不知道。”燕风尽量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当然不知道啦,傻姑娘。”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拿你当诱饵,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他现在把你扔在这里拖住我,就已经是送你去死了。你和我一样,都是被深信的人利用蒙骗。你现在还不能理解我吗?”
男人眼中有着十足的怜惜,仿佛云昉亏欠了她天大的情,而他才是拯救了她的那个人。
燕风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憋足了气吼道:“你要杀就杀,反正明天你就完蛋了,咱们黄泉路上见,我要亲眼看你投进畜生道,下辈子做猪做狗!”
“你我两败俱伤,让那两个抛弃朋友的人飞黄腾达?”
“我乐意!”燕风讥讽道,“你怕了吧,一辈子就要被我们这种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小乞丐毁了,是不是很不甘心啊?。”
男人起身,一指捻灭烛火道:“你既如此固执,那就跟我走上一遭吧,输赢还未定。”
三月末夜里,微微泛着寒意。燕风被人扛在肩头,麻布袋一样的扔进马车之中,大概是知道她没什么本事,跑不了,所以也没有捆着她。
燕风卧在马车里,马车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她听见那男人说:“看好了她,明日天刚明就贴榜,四月一日巳时在集市活剐夷国细作。”
南应关过去就是夷国,通常抓到偷渡者一律按卧底细作活剐于市,这人是要让云昉做出选择,若他选择见镇南将军就救不了她!
“是。”车夫应声。
男人走后,马车外寂静无声,燕风稍稍直起身,刚想往外看一看,谁知一把剑直通通地插进来,竖在她面前泛着寒光。
“姑娘,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车夫沉声警告我道。
“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杀了我就没了诱饵!”
车夫冷笑一声:“姑娘你年纪小,盛不住心思,你现在死了,到时自有别的‘你’来替你死,重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在我们手里这个消息。”
燕风闻言诌诌的往后退,贴住车壁不敢动了。
07/
第二日清晨,马车动了起来,再过一二个时辰燕风就该被绑到集市处死,她想起云昉的话,四月一日她就不再是乞丐,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天一点点亮起来,燕风被绑在闹市当中,她沉默地望着远方,但其实她没有等任何人。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愁云,原来万般皆有命。
她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巳时已到,她直勾勾的望着天边,眼睛在日光刺激下平白流出两行泪。
待四月一日一过,她便不是乞丐。
刀划开皮肉,燕风慢慢阖上眼,她有了答案。
待四月一日一过,她便不是乞丐,而是张榜贴出,巳时活剐的细作。
宝平九年,春,阿风被冠上夷姓。
细作燕风,极刑处死。
END
免责:随意
之前看网友写故事觉得很好玩于是学习之,结果变成了四不像,但故事本身是我喜欢的样子,所以忍了!
我们的主角是一位列车员先生。
列车员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好人,待人和善,从不同人有争执,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拥有稳定的收入,会投喂家附近的流浪猫并顺手送它们去绝育,他甚至会匿名为慈善事业捐款,这件事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其他人知晓。列车员先生当然是好人,无论是外人评价又或者是他自己对自己的定义都不会否认这一点,但我们的好人列车员仍然有自己的烦恼,他认为自己一直是不自由的,这种烦恼似乎无法和外人说,因为旁人总是会说他过得已经十分顺心,又怎么会有不自由的感受呢?
“你甚至去过那么多地方呢”,有人这么对列车员说过。是的,列车员去过很多地方,他的工作便在不同轨道的列车上,那些流传的远方他当然曾经到过,可到过又能意味着什么呢?他甚至从来没有下过车,这也能算是自由吗?
“如果一段路开始和结束的时间地点早就已经定死,那这也算是自由吗?”他想这么回复那个人,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一个好人总是这样不让旁人感到不舒服的。他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列车员某天买了一辆摩托车,是一辆排量300CC的拉力车,其实列车员此前并不了解摩托车,他在此之前接触这种小型可载人交通工具的渠道只有电动车,甚至是共享电动车。早些年的时候共享电动还有动力更足一点的款式(当时的列车员不知道,现在摩托店员给他科普了一番他才知道那是电摩),后来出了新规定,共享电动也遭到了更严密的管控,满大街的共享电驴就只剩下连时速25公里都拉不到的电动自行车了。
现在的城市这么大,时速25要从城南骑到城北恐怕要四五个小时,列车员连骑着小电动兜风的心思都被管控掉了,于是城郊的草坪上越来越少能再见到他的身影。
但摩托需要驾照,毫无疑问,列车员此前从来没有考过摩托车驾照,更不要提骑一辆摩托车本身了。他只是托店员将那辆摩托骑回家车库,然后总在对自己说,只要考过驾照,一定请一个长假,开着摩托车想去哪就去哪。
摩托车是自由的,他这样认为。
也许摩托车真的代表自由,但所有的自由都是有门槛的,打开这扇自由的门的钥匙自然是那张小小的毫无意义的证书,列车员的工作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忙,忙到每个月连一天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也许有吧,但那样的日子一年来最多只有一两个月,更多的时候他有堪称休闲的假日,他拿来看书、散步、又或者更多的是在被一堆杂物堆满的房间里看从窗帘缝隙透过来的阳光下的灰尘。
时间这样过去,他开始被亲戚介绍相亲,但从来不去,他说他想要自由。亲戚们最开始还会开玩笑说年轻人嘛都这样,几年后就变了脸色,这个好人也慢慢的变成了不懂事的怪人。“一个人好好的,怎么现在口口声声都是自由呢?自由比得上真正的好日子吗?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哎你说吧,……”列车员听到过有人背后讨论他,但他想了想,没有走进那扇门把那人面前的咖啡泼他脸上。一个好人总是这样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年纪的增长,虽然列车员仍然没有去考驾照,但在看着那辆停在车库里的摩托车的时候,他慢慢地感知到了一点自由的气息,也许是机油味吧,他特意去学习了保养摩托车的方法,隔一段时间还会自己给它上一遍机油。
摩托车不比小轿车,虽然理论上有报废年限,但实际上大部分到年限的车都仍然强劲,只是碍于规定,不得不换新。可列车员既然没有驾照,自然其实也没有去上牌照,没有牌照的摩托车完全是透明的,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销毁呢?
随着同龄人一个个地组建了家庭,列车员同辈的兄弟姐妹们也纷纷走上了人生的正途,他们的孩子从襁褓长大成一个个小萝卜头,到慢慢地变成青春年华的小伙子小姑娘,有的孩子也开始叛逆,称自己想要寻找自己的自由。他们的父母或嘲讽或担忧地向他们展示这位同辈的传说,有的孩子也来找过列车员,列车员这些年知道自己基本上成为了大家眼里的笑话,但孩子们倒是觉得他有些酷,或者说是满足了他们叛逆的需求。
但没有一个孩子见过地下车库的那辆摩托车。
列车员是自由的吗?列车员自己也不知道。那些叛逆的孩子也慢慢长大,不再追求他们的青春故事,而列车员仍然在问自己,也许自己是自由的吗?这当然是一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他仍然没有在任何一个换来换去的自由之地下过车,也没有去考过驾照,他似乎从来没走到自由的地方去过,可到底为什么,在没有人打扰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呢?
那辆摩托车重见天日是在列车员过世之后,列车员活了很长的时间,他死的时候同辈人已经剩不下几个人,他的妹妹早就已经去世了,但在生前一直嘱咐后辈们照顾这位兄长。其实列车员几乎没有麻烦过其他人,只有葬礼不能他自己操办,操办葬礼的是他妹妹的孙辈,那个时候她都已经成为了成熟的大人,在葬礼上熟练地接待所有也许列车员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在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在地下车库发现了那辆早就停产的摩托车。
几十年来列车员从未真正骑过它,保养上却从来没有疏漏过,那个孙辈惊讶地发现这辆摩托车简直像新的一样,它看起来像能随时带着主人走到他真正想要走到的地方。
“真是漂亮啊,让我骑骑看吧。”
作者:眠春山
CP:创造营4rps 于洋X赞多
春日熏风吹拂,堤岸行街上人潮熙熙攘攘。青柳长枝翩跹,叶絮纷飞,落入繁杂酒肆内,白瓷杯碗中。如此好日头,春困乘着水暖,涌上酒肆内食客闲人哈欠连天而酸胀的眼眶。
新皇登基后,民风好舞喜乐。历经诸般纷争,纵勾栏瓦舍残垣未修,白日仍曲声连绵不绝,引人勾颈驻足。然这酒肆的忙碌浮生,有一众人等,目光炬炬,似听不见栏外乐声曲调,只聚精会神于说书人一举一动。
“上回说到,那上京的于氏子弟,不爱功名仕途,偏爱往那市井人烟里头扎,成日介流连戏舍瓦肆。却不是来听曲看人的,而是志在分一碗羹,教人们眼睛耳朵离不开他的……”
人声如嘈嘈杂浪,风透入栏槛,吹卷潮热,茶碗酒杯交叠磕碰声此起彼伏。浩子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楼梯,矮小身形急步挤过人群,往说书的方向凑去。见到处没得落脚,好容易眼尖,看见偏隅一角有只高凳,心急手快欲攀,没留神脚下,凶猛一绊。若不是身旁一只手捞住他,便要嗑个大马趴。他顺那白净纤长五指看去,撞进一双温润微弯的笑眼,见此人浑身黑衫,面遮黑纱,宽大衣袍也掩不住地瘦削颀长。“疼不,当心点。”他声沉低柔。浩子恍神,还未答谢,身子便悬了空。他险些大叫,一扭头,见与玄衣男子同坐一桌的戴斗笠的男人把他一把抱起,安放在凳椅上,他刚想抗议这对小孩的举动,却见那人斗笠下眸光精锐,含笑仍凌厉的脸,顿时没了声,遂老实坐了,听那先生娓娓道来。
“这于生,单名一个洋字。时年方二八,却唱得好一嗓悲风秋月,壮志难酬,也喜唱那茶米油盐,人间百态。常见他一人一琴,坐于市坊栏间,匍一开腔,便有大梦落了人间。经年累月是广受喜爱,听众人头涌挤,盛邀层出不穷,声名更甚传到宫中。偏他不好这功名,散漫放逐,也不敛财,随喜随唱。说他是留恋这繁华京城吧,不时也有寂寥渗上眉头,叫人猜不透他是在流连何物,或是……何人。”
听过的人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头一回听的浩子心痒难耐。“后来呢,是进宫当了驸马吗?”众人哄笑,那先生摇摇头,“有些人,生来要扎在凡尘俗世,才是最好。”几上热茶柔雾袅袅,讲故事的人双目迷离,陷入无限神往,“真好啊,那年间……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京城就像一条连绵的橙红火龙,由川流不息的灯花织成,热闹非凡。人们爱舞喜乐,盛典通宵达旦,笑迎八方来客……”
沧桑嗓音如笔泼墨,在晴日铺渲当年盛朝夜景。那于洋,端的是清眉朗目,光风霁月的俊秀少年郎,他时而低弹浅唱,时而击节高歌,掀动鼎沸人声,惹来长街楼肆无数羞赧顾盼,却也惹来好些失了得利的眼红者,久积的嫉恨。
正值灯会人潮激沸,偏有雪亮尖刀一摆,暗中环伺。一曲未毕,一伙贼人便跃出,惊声慌乱中,粗横狠劈,花簇灯火遍天迸散溅裂,这坊间节日与乐者,眼看要被毁坏殆尽——
倘若说,于洋是如沐春风般颜色,故事里的另一人,便如开天辟地的一阵大风,破空刮来,吹皱平和春夜,似霹雳电贯,击穿人心。他似从天而降,足尖点地,似八方神灵跃动,惊艳四座。他旋身落在于洋跟前,着地一瞬,手中刃未出鞘,便抡刀猛挥,架住几柄劈来的弯刀,随即伏身借巧劲,蜂腰一拧,腾空翻旋,长腿猛扫,踹翻一干扫兴宵小,长臂猛震狠甩,震荡开阖,刹那便将一众凡夫掀个人仰马翻。
他剑眉星眸,薄唇抿笑,降落时衣袖翻摆,如苍莽巨鹰优雅收起长翼。他目光在空中掠过,比寒刀更明晃,远胜日光照晒溪面、冰镜乍破的泛光,一眼便将于洋的心烫醒。他在漫天花雾间,展颜一笑,迢迢万里外春风桃李扑面,唤起冰水消融下万物颤息。胸腔的沸腾躁响,压倒了人群欢呼。于洋极目所见的太平繁世,风流节物,伴随他自天而降的瞬间,在他眼中化作点点碎碎,金星闪熠,从未如此鲜沛地,漾开了。
稀碎繁花纷落,赞多拄刀的手扬展一挥,伫地一顿,姿态轻盈似风,单膝落地,攥刀的指节突兀,鼓动有力。他看着于洋,仿佛人潮欢呼涌动,都只作了于洋的底色。好似天地之大,他跋山涉水,云游人间,纵身跃入辽阔胜景,只为这邂逅前来。
“那么多的人,那时赞多却恍然不觉,直到于洋出声,才反应过来,好家伙,周围这一地狼藉哇……”
“那他也没办法呀。”人群里,戴斗笠的男人含混应声,面前已然高摞起几层小笼包蒸屉。
玄衣男子捂嘴,吃吃闷笑,笑成月牙弯眸,直到乐得埋进碗去。浩子不满,而戴斗笠的男人显然对主角于洋赏悦溢于言表,嘟哝着对方拆台,轻捶了他胸口一拳,也把浩子逗乐了。
而当时,赞多见其他演奏者被吓跑,还有期望已久的盛会被搅,民众却不甘就此离去,翘首徘徊。他英勇神武飞到九霄云外,面上困窘赧红,支吾开口,却不通汉语。于洋抱着琴,见他求助望来,冲他畅然一笑,抬头示意舞台中央,那方巨大的红绸擂鼓。电光火石间他明了,于洋满目欣喜,企盼,那俏皮而信任的火焰,也同样点燃他胸膛,为这相逢即合,自诞生之即,亦将迎来它完美演绎的一曲。
他款步挪移,像之前兵荒马乱皆是舞台一环,当他手执起鼓槌,众人屏息,一身异域绒装的他,已融入神秘庄严的大典氛围中。他手下鼓点爆响,犹如从惊电到疾风,鼓点骤歇,于洋琴声淙淙紧随其上,他身姿随琴声,似游龙翩跹,忽如灵动脱兔,猿臂蜂腰在台上腾挪舒展,周身琳琅环佩之声叮铃不绝,衣袂发带横风掀舞,似一道流水袅娜,又如旱天春雷刚劲。于洋的琴声如惊天崩裂,高崇如峰峦拔起,如山海洪涌。自寒冻无人识之地渡来的他,却不知为世人赏悦之目光,为席卷魂魄之曲乐起舞,竟痛快如斯。
他看见台下无数欢欣鼓舞的笑颜,胸口涌起无尽酸楚和澎湃,直欲扫清那些试图破坏这一切的障碍。他旋身间又望向于洋,见于洋也全身心徜徉其中,将他的神魂从口中清朗倾吐,化作情切的风,拥搂人间扑面而来的悲喜……
他们仓促一瞥,清澈眼眸流溢生波,赞多似凝聚美与武的极致,又因了于洋的潺潺乐声,被勾动迸发满腔炙热,纵言语不通,赐福之情意慷慨坦荡,人们激沸至极,那时间,当是八方皆友,相携起舞,朗天长笑间,荡涤天地间尽数隔阂与高墙的……而引发这盛典的二人,难辨谁更少年杰出,正如乱花迷眼,心潮澎然,只知他二人长身并立,恰已是多少书卷也难描绘之梦境。
而后他二人形影不离,广为美谈,一人弹琴,自有另一人击鼓相随,或刀舞相伴。语言不通,于洋便常握他手腕,细长指尖一笔一划往赞多掌心描摹,而赞多,此行路人间,见诸繁华的云游野子,便似被他扣住脉,甘愿为之驻足京中。可又无奈,无从真正长留。
“直到京中权贵有意招揽,那于洋一腔热忱,想用民间曲词,打动无可逾越的阶层,感染那些铁硬的心。待到风城柳絮纷飞,即使赞多,再三欲言又止,红了眼眶脸颊,终是无从置喙,也只得脱了手,折柳相送。在京流连多日后,这不被束缚的人,终是一骑绝尘离去。那时他们,仍有满心天真无邪,希冀和盼望。”
一时间,只听炉上温酒煮沸的咕噜声响动。随即,那名戴斗笠的男子被烫得低叫一声,见众人惊醒望来,他连忙垂头笑着致歉,人们才连带着从白日幻梦中松和了。
浩子余光却见那玄衣男子,暗暗握了斗笠男子的手指,借着宽袖遮掩,为他轻轻吹气,而斗笠男子轻抽一回不动,便反往他方向依赖去。浩子心下微妙一动,说不出,又想不通这同故事里头那般情谊有何差异。
“如果故事自此结束,那不失为皆大欢喜。”说书人见吊足胃口,又道,“直到那段年月来临。”
酒香弥漫,渗染静默,人们至今后怕那阵满城死寂。只稍回忆乐舞皆禁,瓦肆紧闭的晦暗,便毛骨悚然,更别提再临。浩子年幼未曾历经,心头却也沉重起来。
“待到赞多风尘仆仆,重返故土,见满城萧索,已是风云变换,更是掘地三尺找不着于洋。殊不知,朝野权臣一手遮天,勾结江湖势力,一时间血影腥风,不说于洋,就是整座城,都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风城一片肃杀,向下摒弃、封杀舞乐,焚书毁籍,一切娱乐被束之高阁,关于高墙府邸内,唯权贵独享。赞多心急如焚而不得他法,只得四下奔走打听。
于洋近乎囚身,日渐喑哑,偏权臣向来嗜好这沧海桑田冷绝之音。他似笼鸟一只,频频被提入宫,与那阴郁帘后,几被架空的太子面面相觑,各觉满目荒唐。一回赞多闻风赶去,远远望见那行宫外豪奢的车马队伍,见于洋置身其中,他眉目寂然如画,像一株苍冷弓身的白树,别离了他汲取养分的人间烟火,恹恹的敛眉垂目间,意趣无多,几分王朝日暮的冷色。锥心之痛猛烈袭来,撞得赞多身形摇晃,哀楚狼狈。
浩子情急道:“他怎不去救他?”
“敌众我寡啊,需得从长计议。可这人算敌不过天算。那赞多怕是跟你挺有共同语言,明明暗中筹谋已久,偏生在这节骨眼上,冲撞了那些个横着走的少爷,还不是一般冲撞,确切说,叫人颜面扫地。那些气焰嚣张的纨绔子弟吃了大亏,不仅眼看得手的女子被对方护跑了,手下人还被撂倒一片,高声连叫,‘弄不死他我就弄死你’!是以失态至极。可惜师父难敌众拳,最后赞多还是,哎,落入魔掌了。”
他头发乱散,被按倒在地,双目暴燃炙火,烫得那些公子哥心中鬼怪瑟缩。再定睛一看此人,四下一问,了然顿悟,毒计渗上心头。
“此前他们早多方威逼利诱,想招揽于洋低头站派,好粉饰门面,可于洋光看着斯文温吞,实际却像颗冥顽不灵的臭石头。这哪成啊,于是他们要他站队,要他割席,誓要他俩尊严扫地,末了这还不算完。”
“若执意不遂,他们便胁迫于洋,在赞多的行刑日,给他弹曲送行。”
浩子攥紧拳头,玄衣男子见他咬牙切齿,生怕他把桌子掀了,连忙夹了个奶黄包塞他手里,“哎哎轻点,这孩子,故事是别人的,生气是自己的。”
可故事,为何会让人气得磨牙,心酸难当?他恍惚,好似在说书人的声音中,化成了桥段中主角。
他便是于洋,投身他的孤悲。
他缓慢梳好长发,系好腰带,整好衣襟。动作有条不紊,温淡而肃穆,一如最初时抚琴。他深望镜中那张消瘦惊人的脸,他已多日未关心自己容貌衣着,今日却不同。有一刻,竟忽而生怕起,赞多露出不识自己的神情。他取琴来,轻拨琴弦,细谨校音,仿佛只是他日复一日的功课,且更甚往日细腻温情。不像再次去告别为他珍而重之的人,更似……大婚之日般庄重。
有一个人,当你睁眼闭眼,他都在你眼前,影绰沉浮,又从何来觉得他曾离开。
天幕暗雷涌动,风骤云厚,山岚欲来。他款款步入刑场大敞的门内,抱着琴,缓步走过众目睽睽,百十眼珠和诡笑,滴溜溜围在他身上,他似走入步步业障,硕大青筋鬼手徐徐罩顶,拖曳他的孤影和步伐。
说是要他割席,实则对面也只赞多一人,他形容惨淡,孤绝伶仃,手无寸铁地立于风中。唯双目似两团幽冥野火,从于洋出现在他视线,便灼得他肝肠寸断。他嘴角再三颤抖抽搐,最终,还是勾不出一个于洋熟稔的笑来。
他沉步走上为他铺设的高台,赞多的眼睛如影随形,他错觉踏在赞多的血肉和心尖上。他沉缓坐下,抚琴而过,姿态温雅,如撩心弦,赞多注目他动作,慢慢地,便鬼使神差平静下来。仿佛周遭并非腥风扑鼻,虎狼重生的荒地,而是一如当年的朗月清风,竹林溪下,两相长对。在全场虎视眈眈中,他柔望赞多,眼中似宽慰,似自嘲。
天地麻木不仁,泱泱浊世,蛇虫恶鬼当道。他气沉丹田,振臂扫弦,以身为戟,以歌为枪。他声如洪钟,凌云绝宵,势压撼天震神,唱着乱臣贼子当道,遮天蔽日,家破人亡,颠沛离愁,普天之下不得欢颜的痛斥豪词。远方黢黑穹隆云压风动,雷鸣乍然暴响。
他悲歌凝噎,含泪泣诉,逐渐声嘶力竭,犹如铜钟浑响。雪亮白光雷霆,贯空劈过,击中高悬旗杆,明火逐渐吞没那面猎猎虎旗,焦黑星灰飘落黄土。他黑发白衣迎风散乱,恍如召来怒涛轰鸣涌起、挥之不去的鬼神,含笑带讥,讽意凉薄,直唱得满场兵士人心惶惶,张皇不安,直唱得席座上看戏的乱党几欲捏碎椅身,手指暗示轻抬,其心腹便弯弓搭臂,手中箭簇幽幽,向这慷慨长歌,自不量力的匹夫指来……
霎时场内惊动,赞多见众人皆瞩目于洋,不知何时竟觑机踢翻临近士兵,劈夺长枪,狠厉一掷,破空直入,正扎中了那搭弓瞄准于洋的兵士,那人大吼一声,被他的力道扎至侧身倾翻,松手恰射中一匹马,顿时马嘶连天,兵荒马乱,赞多奔向那匹吃痛欲狂的马,矫健翻身上马,横冲直撞。他驭马长驱,直奔高台而来,矫如一支破军箭,任杀声刀枪落在他身后,直至马匹脱力绊蹄,将他翻甩出去,他行云流水翻滚起身,缴了柄劈向他的长刀去,如蛟龙在兵潮中腾跃折挪,神出鬼没,以他为中心圈画领地,出手凌厉,挥劈如虹,凡人尽不得近身,纵使他只稍带伤破开人墙即止,人们也几近被他狂戾神形唬退,恍见了神挡杀神的妖异。
“于洋!”赞多声音凄惶狠急,可在于洋听来仍是从前深重依赖。他看着他向他奔来,自送别了故乡,友人,送别了陆离声色,人间烟火,如今作挽歌于权野,留不住的万般里,唯有赞多还在极力向他靠拢。回想当初相遇时,刀都不愿出鞘的,这骄傲干净的人,刀上终是为他沾了血。而这一腔以身击石誓要教山崩岩裂,这眼中燃烧近疯的冷静定笃,是他给赞多的答案。赞多一身染血绒袍,自月下黄沙中踏过人山肩垒,高高跃起,似神魔天降面前,时间仿佛在他明亮的眼中,倒流回不曾相识前的惊鸿一瞥。而此回,于洋断然倾身奔向前去,伸长双臂,将这降落的庚星,搂紧入怀。
伴随滚烫灼热和腥风压来,雪亮弯刀划过。赞多见他挟了于洋,便相持不下,陷入僵峙的乱党,他心知肚明,这帮贪得无厌的人,一时半会拿不准如何处置这个争议的分歧,可他还是在看到早先那弓箭的瞬间,想也不想地出手了。他的弯刀横架在二人胸前,宽肩侧身挡住于洋大半,几乎将他拥纳在怀,持刀的手稳如铁铸铜鼎,明晃脸庞溅染稠血,近在咫尺的眼神如火炽亮,闪烁狂喜,褪尽天真彷徨,烧炼通红的狂执。于洋低头凝望,目不转睛地陷入那双几要吞天灭地的日轮,他竟笑了,发出饱尝所愿的长叹,仿佛是他反过来擒住了赞多一般。有一瞬赞多被他震慑住,这样的于洋令他陌生,又令他心颤如洪,他觉得于洋被魇住了,又觉自己,才是从头到尾被他魇住的那一个,竟冒出若不能共他同行,便共他同去的荒唐念头。
“你是为我,而来的,是吗?”于洋声音低沉暗哑,指腹轻擦赞多颧骨血痕,好似赞多是他抓不住的一场梦,一缕风。
“我是。”赞多斩钉截铁,颤声道,“你,不许放手,除非我死。”
于洋从善如流,依言搂住他腰,缓重深慢。台下滔天杀声如海啸,赞多不用抓得那么紧,那么恐慌,只要他想,他愿给他收割了去,就如最初,他从天而降那般。
从那时起,这寄宿的肉体与这神游的魂,便无一日,不想共他一道,踏月逐风,往兮归去……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下,浩子浑身一震,猛地从白日大梦中惊醒,眨眼间泪莫名滴淌,倒唬了自己一跳。
“后话有说,他二人双双被擒,也有说,幸得贵人相助,远走高飞,自此不见其影,只闻其曲,真假亦不得知。待到天子即位,人和政通,二人已并肩同往逍遥人间,浪迹大好河山,唱遍凡世百态,斯人斯景,再不复返……”
浩子胡抓一把脸,听闻玎珰几声,才发觉帘动,两名男子,一双人影,已去而成风,只遗说书人匣中赏钱。门外春光一时敞照厅堂,扑洒芸芸众生。瓦舍曲腔仍旧如水色轻晃,既非哀思,也非亡恨,唯一支闲话逸凋,幽幽传来,端的是浮生日闲,太平漫散。
***
「于兄:念君安好,毋须牵挂。自城门向东主干道百十米,备有快马二匹银两若干,行出二百余里有暂避屋所一间,具已打点周全。遥祝如鱼得水,至臻化境,待至无人不识君,再续煮酒话东风。行笔至此,悲从中来,热泪两行,巴不得撒手投奔,效君自由身,寻一人白头老,化比翼双飞鸟!代我问赞多好。贺喜同乐。」
“你知道,有救援。”赞多只看懂了纸笺关键部分,脸颊气鼓鼓,跟那个凶神恶煞的悍将判若两人。对他来说,似乎在援兵到场后的两方混战中,夺车驭马带着于洋突出重围都是细枝末节,现下才是他的大事,“为什么,不早说?”
“咱俩也没定过暗号呀。这么多年了,见面又是那种情况,变数太多,有一阵我也差点以为是最后了,就光顾着多看你几眼,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嘛。”于洋眨眼,委屈又无辜。
毕竟他也是真没想过,一朝被引入宫,还能捡到刘彰这么个活宝。当时他满腔悲愤,匍一开嗓,没成想太子比他更先涕泪横流,硬生生把储君唱跪的他,被吓得倒不能掉两滴泪了。太子揽着他,语速绝伦仍思路清晰,艰难压低声音掰扯了一堆,大意诸如祖辈功业危在旦夕,千秋万代光复只此,岂能就此善罢甘休拱手他人的胡话,话毕,便没心肺似的一抹眼泪,绑了他上船共商大计去也。
你该不是想看我因你变得丧心病狂的样子吧……?赞多眯起眼,试图在他脸上搜寻故意的痕迹,碍于表达只好腹诽,却莫名渗出丝丝诡异的甜蜜。转念一想,甭管于洋有无这点成心,他都会认命往里跳,遂作罢。可他怎连台阶都给于洋铺搭好了,他扁扁嘴,露出一个明眼人看了都知道他不会耍酷斗狠,在于洋看来更疑似可爱玩赖的笑。
“也不怕,我本来想,万一可能,你不能跟我走,我也要劫持你,带你走的。”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是个笃定自信,游刃有余的猎人,牢牢锁着于洋,像是他说一个不字,他便要把他嘴堵了,各种意义上。
“哇,我好怕!既然你劫了我,天地这么大,就全仰仗大侠你罩我啦。”
他笑得不可开交,浑身松软,在马背上颠来倒去,任由涨红脸的赞多一甩缰绳,试图往这心满意足过了头的家伙的方向别去,于洋手忙脚乱,也没耽误他发出洪亮的,失而复得的大笑。
他们纵马踏水,一路自在狂奔。沿途飞花碎玉大绽,山川斑斓闪熠,泼染灿烂泛红的欢颜。
完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闹钟响了,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床头的电子时钟正显示着时间与日期。现在是六月二十一日,早上七点。
闹钟还在响,他将头塞进被窝里,试图隔绝将他从睡梦中唤醒的噪音。可他才用被子裹住脑袋,被窝里就又响起一阵噪音。他恼火地看向声源,才发现随着噪音一同袭向他的,还有一块方形的亮光。
是了,他怕自己起不来,用手机也上了几个闹钟。
他叹了口气,缓慢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了身。手指摸索着关闭了两个闹钟,他挪到床沿,摆动着双膝寻找着拖鞋。在一片昏暗中,他的脚尖好像踢到了拖鞋的边缘,脚趾处的皮肤感受到一种柔软的触感。他半闭着眼,转动着脚踝,试图找到拖鞋的入口。
但是他的脚趾处再次传来了柔软的触感,这一次,这个触感还带着点温度。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摇摇晃晃地看向地面。
逐渐适应了昏暗环境的双眼里,映出了地面置物的身影。他习惯放置拖鞋的地方的确有两条影子,不过形状看起来有些陌生。他眯眼看了许久,始终没有分辨出那两个物体是什么,最后干脆拿起枕边的手机,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一束光线随着他的意志汇聚在地面上,将藏于黑暗的秘密曝光于世。他再次摆动起双腿,想着这一次,他终于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但晃动的双腿忽然止在半空,随之停止的,还有他的呼吸和心跳。在他宛若凝固住的视线尽头,是一对人手。
一对断掌正掌心向上,摊在他原本放拖鞋的那个地方。
当大脑判断出“人手”这个信息时,他瞬间跳了起来,双脚踩在地板上,冲到了房门边。他拧动门把想要离开房间,但无论他怎么使劲,把手依旧纹丝不动。睡意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排出体外,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在颤抖,而冷汗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他的额头。
对了,灯。他在惊慌中忽然想到。原本去拧动门把的手攀向墙壁,紧张而匆忙地寻找着平日不起眼的开关。随着一声轻响,开关被按下,屋内一瞬间被白昼笼罩。
他下意识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直到眼瞳适应了那突如其来的白光。他的身体依旧在发抖,但骤然开阔的视野让他多少取回了一些镇定。在回过身之前,他再次伸手拧动门把,但门把给他的反馈依旧令人失望。
他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他在心里倒数着三二一,然后回过头,看向床边。
视线落脚之处,依旧是那一对断掌。
冷静,要冷静。他大口呼吸着,在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视线随着头颅的转动在屋内乱晃,晃过贴着海报的墙壁、放着书本的桌面、半开半掩的衣柜,以及皱巴巴的床被。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他的房间。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仅有的异物就只有那对断掌,以及身后打不开的门。
他的视线扫过窗帘,闹钟灵光一闪,仿佛得到了什么启示。对了,窗户。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他贴着墙迅速移动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比日光灯更加明亮的光线照进屋内,同时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那份温度让他感到安心,他感觉自己似乎更加镇定了些。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细微的疼痛感顺着脸颊传入大脑。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视线投向了地面。
那双断掌依旧没有消失。它就那样掌心向上摊在那里,比之前更加明亮的光线甚至照亮了更多的细节:细细的掌纹,干净的指甲壳,有些发灰的皮肤,凝结在截断处发黑的血。
明明房间如此明亮,但他却感觉自己如坠冰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异物悄无声息地夺取着他的理智,那越看越多的细节像是不断涌出的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再次挪向窗户,试图推开玻璃窗,让晨风吹散屋内凝滞的空气。可是无论他怎么拧动窗户把手,平日轻轻一推的窗,此时紧闭不开。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然后跑到门边拧动门把,但得到的结果与之前无异。
他就这么在窗户和门之间徘徊了数次,也失望了数次。
他的视线再次在屋内徘徊,并尽可能不去看那双断掌。忽然,放在床上的手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冲了过去,抓起手机又退到了门边。
他打开手机,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通讯界面。脑内一时间闪过了许多人的名字,但那些人都被他一一否决。最终,留在他脑海里的备选者只有三个——报警电话,消防电话,以及一位在一周前决裂的朋友。
他在几个选项之间游移不定。他想到报警的话一定会给自己惹上麻烦事,又想到如果找消防开门,那他就得先把那双手藏起来,可是他又没有勇气去碰。他思来想去还是拨通了那位朋友的电话——虽然他们当时打得不可开交,但在这种大事面前,他横刀夺爱的罪孽应该没那么严重。
手指按下拨号键,手机里传来了一阵铃声。铃声他听起来有些耳熟,他似乎每天早上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他抬起手,关闭了闹钟,缓缓睁开了眼。床头的电子钟上显示着今天的时间,现在是现在是六月二十一日,早上七点。
他缓缓坐起身,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晨光照亮了屋内,他轻易推开窗户后,才转过身,看向地板。
他的拖鞋正放在地板上,摆放的位置与他平日的习惯并无差别。他走了过去,穿上拖鞋,朝出口走去。房门轻易被打开,他刚才所遭遇的一切仿佛都是错觉。
他松了口气,迈开步子,准备去洗漱。但一声铃声从他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发现放在床上的手机正在发出响动。
他折返回床边,拿起了手机。发出声响的是手机闹铃,他关闭闹铃的时候,视线不经意扫过自己的枕边。
一对断掌正放在他的枕边。
END
作者:四戎
(有一丢丢负能,谨慎选择观看...)
我记得的那天,浅白的墙面延伸着拓开了我一小部分的记忆容量,消毒水味缠上了我的神经末梢。刺鼻也刺目。哦不过,是我小瞧了我自己形容成的那小部分,虽小但胖所以重,压着我,我还想大口呼吸。
那天,他们以为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已经被迫深入了解,匆忙认识,握手言和或者言不和。
放轻松,虽然他不会成为你的朋友,我们会紧紧地勒住他,尽量减少他对你的敌对性,减少那份伤害。当然,打个比方,割下毒腺的毒蛇没人能保证毒腺不会重新长出来。后续所有的面对者和执行人就只有你。
所有的前提都是配合。他们这么说的。
而事实上,我们不是初次相见,也不止见这一次。容我这么称呼你一句,我的老朋友。只要我闭上眼睛,就会见到你。沉甸甸的空洞是你的大眼睛,我唾弃过也为此着迷过,在扭曲的意识里和我的这里。
敌意一窜而起。你想掐住我的脖子,我也一样。我还想顺手偷摸摸你的脸,就当偷笑着占个便宜。我心底想的是,造成不了多大伤害,也至少要恶心到本质。
狡猾如你。
他们说的不错,却也不全对,关键处被你这家伙糊弄过去了。其实吧,你不只是你,你有两个形态,是吧?我能看得清清楚楚。
根据经验,至少初步可以认定,你对我暂无恶意。
"也没有善意。"
这么着急补充?是哟,无善无恶,你只是在那里罢了。
"不过,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也算是猜对了。"
他们把他绑着吊起来,嘱咐我一步也不可踏入高风险范围区。说我不要过嗨更不要暗自揣测不可能成立的选项,我想也许呢?他们是谁?他是谁?我又是谁?我反正记不住了。我斩断了你的桎梏。不必窃喜,不是为你。他们不让我这么做的这个举动又何尝不是用同一条枷锁把我限制在原地。
我并不赞赏这种行为。花里胡哨的东西毁灭就好了。不就打一架么,不爽就多打几架。我应该尊重你。如果你是冲着我来的,原则上我能提供公平对弈的测试环境——真枪实战地杀一场。让我蔑视你还是让我认可你,我无所谓的,都随你。
"我能践踏所有的真实,碾碎一切秩序。"
从我没兴趣去记牢的某天起,你像灾难一样降临到我面前,我盯着你,带着玩味和期待,警惕又执着。如你一般。就是那眼神,攒了无数个日夜的毁坏力,无畏混合着轻薄,下一秒直想吃下对方。
你很会折腾,一点也不安分,用你得意的口气再加点神圣的色彩把这称做‘蛮横地颠覆着’。你干嘛,当自己创世神吗,怕是带点毛病。
很难去承认,至今,我可以与你追逐,对抗,撕咬,拼上命,但无法长久的对视。暗哑的,不透气,不透光,无限度的膨胀,最可怕之处是没有回声。任何的一切都会陷进去。
"我可以破坏现有的可见体系,将涉及到的有序因子无序化,混沌化,不定形化,干扰常规调度与流动秩序。"
"换言之,迄今为止你相信的所有真实全是谎言。"
"而此时此刻,全是重叠的被搅拌过的过往,顺便添点调味料。"
"你努力搜索的记忆都是假的。"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背弃了你。"
我这么说不过分吧
"因为啊--"
"我是你的神祇。"
"不懂也没有关系,把鲜花捧到额头前,让甘汁雨露滴在眉间,你会有机会明白这一切的。"
"你的能耐就到此为止了是么?十分不入眼的把戏,真遗憾,很没劲。"
先不说这个,我更好奇你是什么?准确的问,不是用活着来衡量的生命体的话,是某种物质吗?还是?我知道原子的那种世界观,可以想象得出,但我并不认为你会属于那里。
也许是一个野蛮生长于时空里俯瞰历史的幽灵?说不定呢?
用人话讲就是,他似乎顿了顿,确实是一个混蛋。
这话大概率是真的。因为那种咧嘴笑的方式确实像个混蛋。
是孤魂野鬼啊,没人爱,真可怜。我故意哼出了声。
我是恶臭的,如你所见,可别对我报任何期望。就这样保持你现在的这种态度,请不要对我有任何改观,不然,我会很为难的。
秩序,逻辑,那些排列在一起的有序的整体组成了毫无阻拦流畅的通道,它是通往绝对完美和绝对的真善。你有意识的去抚摸又会注意到,它们是紧绷,它们太整齐太紧张了。是整齐的斑块不够美么不够吸引人么?
无解。但永远缺点什么。它们不够丰富,不够跌拓,不够鲜艳。不够求生不得也不够求死不能。少了点混沌暴动带来的不安全和灵魂的濒临抖落,还有那种不稳定的魅力,一见致命的美色。
丰富的生命体从整体来看应该是大于逻辑与秩序的。
"换句话说,我让你的输出令人眩晕或者形成漩涡,有杀伤力,可以吞下人的呼救。"
然后,把人摔到地上,借神经紊乱之际,把人用尽,一寸一寸不放过。这样就可以宣告:我永远是赢的一方。
在这之前,先由我把你打断,剁碎,精髓是要控制好力道,要留一口气,就留这么一口气,能同时求死又求生。
就像这样。
背离的激情确实快活的。
扑腾挣扎的样子也算得上是件精致的装置艺术品。
不过某些时候,我很惊讶,对你。
"你是极其强大的场,领域内遍布着精神节,可以做到实时监控,或者说掌控。包括在疯癫的压迫力下理智地注视着选择本身。很了不起,在此之前我从未考虑到这也是一种存在性。不得不称赞你是位难缠的对手和难得的选手。"
"我重创你一千万次,你在濒死边缘自我毁灭又自我重生。"
"你一千万次想我死,却次次在最后一击收住手。"
"这要问问你为什么嘴上总抓着我的要害不放,肢体动作却从了心?"
"你选择不杀死我的同时,你改变主意把该死目标设成自己。"
"是哟,我只是撕开了你,我可没有杀死你,杀死你的是你自己。"
"人为什么会选择杀死虚弱无能的自己苟且偷安的自己毫无一点利用价值的自己,又为什么明知活着只有毁灭醒过来等待的只有自己无穷尽的残杀自我还愿意醒来,执着于‘再活一次’,不断地‘再死一次’和‘再活一次’?"
这场盛大的绝望,在你眼里就是只蝴蝶吧,轻盈地飞舞,可以通往任何地方。它很漂亮。它所停留之处会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长的,长的,磅礴的,一如从前的清亮。
而那种站在危险的边缘摇曳,要倒下去还没倒下去,下一秒就要坍塌,垂死的长梦又将其拉回,下一秒过去了还是完好无损,压在临界点的时候已经破散了。发出惊艳的荧光产生不稳定地波动,不再知晓下一秒会是什么,被四面八方不停歇地挤压,恍惚间,似乎又将其挤回去了。这种时候尤其适合被观赏。纯粹的物质。不碎的易碎品。
"每天杀死前一个自我。"
"血淋淋地完成既定目标。"
"以无法挑刺的标准姿势。"
"我非常敬佩你这种无喜无悲,对自己毫无怜意,无知觉自毁的勇气。"
"我还可以肯定地说,你是清醒的,你十分清醒。"
"那么,你为什么要选择活过来呢?"
把这想象成这就是本能。一边大声疾呼着杀死我——杀死我——,一边摸着心说这样我便能死得其所。彷佛为了证实自己可以被杀死但不会再被杀死而砍下自己曾被砍下的圆滚滚的头颅。
因为啊——有些人是死亡才出生。
这是你给出的回答吗。
未必哟,准确来说,死亡是我真诚设计地一场实验,为了证明这里无形之间有一堵墙,我可以推倒它或者暴力摧毁它,它会通向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来头但一定和这里相异的空间。也许我还没有出生,也许我快出生了。也许我找到了归宿,也许我又要被流放了。我总得想个办法给我存在过这件事找个借口。我合理吗?这显然不合理。
敲碎封装灵魂的盖子,会有东西慢悠悠地爬出来,越来越多聚集成不稳
定的能量,通向未知,虚无,和死亡,以及永生。
未知是边缘。
虚无是火焰。
死亡是大海。
永生是,是什么?
"你想要我留下来。"
不是的。
"理由是,离开了我,你与普通人无异。"
我没…
"不论过去还是未来,你有千万个好时机杀死我,你是主动放弃的,你敢承认吗?"
你在说什么
"没有我,你永远无法感知非常态的颤动,你将失去游走于阴阳两界的能力。"
"而你从来都没法接受自己一辈子就卡在那种不上不下的地方。"
"所以你必须肯定我的存在。"
"我走了你会庆祝几天,就那么几天,接下来直到永远,你会无止尽地怀恋我,铺天盖地。"
"我可以打赌,没有我你也会也必须要制造出我。"
"因为你过瘾了,但你也已经离不开我了。"
"承认吧。"
一边挣扎着一边放弃着,玫瑰色的毒气不是毒气,是玫瑰。迷人的,尖锐的。
"喂,喂,你还在吗?你有在听吗?"
"别把我干晾在这,你先别走,我给你讲点有趣的。我给你透露点信息啊,那个,在你之前,死了一个,疯了一个,吓傻了一个,剩下的要么不记得了要么回到想去的地方。你是目前最完整的一个。你很有潜力有前途的。"
"说不准,我也去了想去的地方?不过在这之前我确实去了趟地狱,在入口排队的时候,他们瞅了瞅我。"
"他们好过分啊,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他们说,你来干什么,你有什么价值吗?地狱不收你,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人的。"
"多好笑啊,原来我连地狱都下不去吗?"
"原来魔鬼也觉得我一无是处是吗?"
"我想要不去趟天堂看看,哟不得了了,多大胆啊天堂都敢想。刚不到半路就折回了,就不去恶心什么了吧。"
"接着我回到了这里。"
"自愿的…那确实是,也没啥其他地方了呀。"
我四处张望,在等什么,鬼知道。待条件稳定,用手,用头,用牙齿,用骨骼对着不存在的空气啃出了一条缝。我缓缓地挪动,并不算吃力只是因为沉迷于思考而行动缓慢。后来是进去了。
裂缝不大,不黑,没有质量,没有实体,却意外的合身。紧紧地贴合着,保护着,是温暖的,满当当的。我找到属于我的地方,不如说是我自己给自己创造的——我的完美。
人好像一感到温暖了就开始变得得寸进尺,会思考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我突然在想,不论我在什么方位点,其实你是在身边的,是在我够的着的范围里——也就刚好够得到的那种。
"可是,你并不听话。"
"没有人可以审判我。"
"他们是为你好。"
"那么你呢?我尊敬的敌人。"
"你抱着幻想。"
"眼见为实。"
"活该被咬了找谁哭?"
"你做不到的。你试试看。"
"...好麻烦啊草,求别人前好歹先付点钱吧。"
"你也想看看的吧?那就留下来。"
和我一起在没有答案的世界里寻找答案,在窒息的无解里游荡下去。
我不知名的黑暗啊,你唤我归来又赶我回去。你不告诉我我该去何方,却暗示我所有道路足够美丽。无所谓何路通向何方,我假设它通向美。如此一来,我还可以假设,我去哪都是美丽的。
是这样么?
可是我好想一病不起,一病不起。
"如何?成交不?"
不要着急。
"留下来吧。我会需要你的。"
"你去哪不是去,找谁不是找?"
"没准你也会觉得无聊,我还能实时提供陪聊服务。"
"...我没有心动。"
"但也不是不行。"
"好吧。"
"我答应你的呼唤。"
"该叫你什么呢?小鬼。"
END
评论要求:无声/笑语
备注:中间缺口了一大部分,包括"两种形态"具体表现,要完整的话预计字数再翻个1-2倍?就有缘更吧...
以及没写啥正经的事倒是折腾了一堆奇怪又毫无意义的东西,辛苦读的人,有愧有愧 (溜了
主题在于“晴山闲鹤本来是压力很大的,和老婆亲了个嘴后他压力变小了,然后老婆叫他去干活于是他压力又大了所以老婆是个变压器”
晴山闲鹤有点烦躁,或许他应该抽一支烟,但是晴山闲鹤是没有烟瘾的,他也不喝酒,这两样东西都对他的健身计划不好。因此晴山闲鹤现在正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麻痹神经的方式去排遣压力而焦躁不已。
沙发的对面安置着的是一个半人高的装饰性鱼缸,这个鱼缸的顶平时是盖着的,不过今天荒川隼请了人来家里给鱼缸做清洁,因此现在这个顶被卸下来放到杂物室去了。清洁工白天做完了清洁工作,又把里面的假山水草热带鱼都装了回去,结束工作便离开回家去了。面前的茶几上四处都是临时搁置了鱼缸里的湿石子留下的水渍,清洁工在打扫时随手把里面的装饰物放在茶几上了,这工作做的很不好,但是——嘿呀,没有人会去和来打扫卫生的临时工费劲讲道理的,更何况在他俩发现这件事时已经给清洁工结账了。总之,晴山闲鹤面前的这个茶几现在是湿漉漉的,从他仰着头后躺的姿势可以看到茶几上纵横的水路里透着鱼缸背后的装饰灯光,这个灯光经过热带鱼群后映出的颜色是水蓝的。
茶几上还有几颗没放回去的鹅卵石,晴山闲鹤坐直了身体,伸手去捡了一颗。他把石子拿到眼边,房间里没开灯,就鱼缸装饰灯的那点亮度不够分辨石头上布着怎样的花纹。晴山闲鹤觉得更没劲了,他用力捏紧石头……当然是捏不碎的,石头纹丝不动,像在嘲笑他做不清醒的梦。
他莫名其妙地暴怒,这讨厌的石子,虽然它什么都没做(石头又能做什么呢),但是,晴山闲鹤现在火大地惊人!他手腕向后,瞄准鱼缸,用了点力气掷过去,石子在空中纵身一跃,跳进鱼缸,把水面打出一簇颇高的水花,还撒到鱼缸外面来了。被惊动的热带鱼纷纷急促地扇动鱼鳍,它们在鱼缸紧张地游了几圈,注意到没有危险后才安静下来。那粒石子在惊起大浪后立即被水柔软地包裹起来,缓冲了晴山闲鹤给它施加的怒气,于是它缓慢地下降、沉底,安稳地躺在众多的石子间。晴山闲鹤觉得这还算有点意思,他伸手要去捡茶几上的第二颗石子,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睛往后撇了一下,扫到站在沙发后方的荒川隼。
不知道荒川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晴山闲鹤的心情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他肯定有意见了,他会说“你溅出来的水把地毯弄湿了”,他还会说“你没事干能不能不要吓鱼玩”,他也会说“你就不知道把湿的茶几擦一擦吗?”。荒川隼倒不是一直在挑晴山闲鹤的刺,当他心情好时,这些也算不上值得说教的事情,但是晴山闲鹤老是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而现在过暗的环境让晴山闲鹤看不出来荒川隼的心情。多好,当荒川隼心情不好时总有一个稳定的发泄方法在家里等着他……
“谁惹你不高兴了。”
荒川隼走到沙发的背后,晴山闲鹤的正后方。他也没去开客厅灯灯,低下头俯下身,大概是想看一下晴山闲鹤的表情,他的语气并不是疑问式的。晴山闲鹤仰头,荒川隼原本浅粉色的头发被水蓝的装饰灯光覆盖了,那个人的刘海垂下来遮在晴山闲鹤的眼前,于是晴山闲鹤没法分心去看荒川隼的脸以外的部分了。荒川隼的眼睛也透着湛蓝的色彩,温和平静的水面,昏暗的环境使他的瞳孔中心看起来像深邃漆黑的湖。荒川隼的眼睛原本就是淡蓝色的。
晴山闲鹤便伸手,环过荒川隼的脖子把他拉近了一点,他有点粗鲁,让荒川隼的右眉抽缩地挑了一下。不过晴山闲鹤没有注意到这个微表情,因为他已经浪漫地闭上眼,仰高头,两人在被夜晚的湖水笼罩的客厅里安静地接吻。
“只是一点工作上的事情,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晴山闲鹤的决定无疑是很正确的,这不仅让晴山闲鹤自己的心情好转了许多,还避免了一件会让他压力增加的事情发生,因为荒川隼本来马上就要张嘴表达他的不满了。
“噢。”荒川隼沉默了一下,他的眼睛还盯着晴山闲鹤,不过水面已经不像他来时那样心情好了,大约过了几句抱怨的时间后他才再一次开口,“那你记得把茶几擦干净,鱼缸顶在杂物室,你应该会安装的吧?”
vol.232「白雪」《寻火》
感谢阅读
—1—
4202年 联盟东北部 时空跳跃机试验场
霍巡觉得,她真是疯了才鬼始神差地信了那帮“研究员”的鬼话,参加这场时空跳跃机试飞。什么“脑电波活跃程度爆表,是万里挑一的条件符合者”,什么“高学历高智商是被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
好家伙,明里暗里就是说她脑回路清奇又好骗是吧?
现在流的泪,就是当初被拍马屁时脑子里进的水!
“啊啊啊!救命啊!妈妈!我要回家!”亮银色的舰艇一个颠簸,直接在时空隧道中带出一长串的尖叫声。余音绕梁不绝于耳。恍惚间,霍巡好像看见了一个小时前一手抚摸舰身一手偷偷擦口水的自己。
那表情,相当猥琐。
“毁灭吧!”
霍巡一边控制着自己的小心脏不要跳得太狠以免“嘎”在半路,一边试图找回被自己亲手丢掉的脑子,想要在满脑子的意淫中翻出当时的研究员到底说了什么,指派了什么任务。
算了,想不起来了,控制舰艇回到一小时前,给只顾着嘿嘿嘿的自己来上那么一拳的冲动越来越难以抑制。
“没事没事,世界不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要真是什么正经的实验,艰巨的任务,还轮得到我这个家里蹲人才?”要知道霍巡毕业即失业,拿着研究生学历四处碰壁,最后在读博还是考公两个选项之间犹豫纠结,买了一大堆教辅资料却因为论文综合症没过,始终没鼓起勇气而躺平摆烂,走投无路才来参加这个劳什子实验。
霍巡正念念叨叨的自我安慰,就感到身下的舰艇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差点没给她颠出去。
“什么情况?!”
还没等霍巡再次尖叫,舰艇控制区发出刺耳警报声。
“注意!前方有未知时空乱流。”
“注意!将经过危险区域。”
“注意!哔——”
尖锐的警报声蓦然间消失,原本被尖锐音波填满的空间豁然开朗,回归长久的寂静之森。
“嘀!落点严重偏离。”
“嘀!定位系统失效”
“嘀!防护罩破损,能量严重不足,开启自动修复系统。”
系统提示音有气无力的响起,唤醒沉睡中的霍巡。
“怎么回事!”
霍巡晃了晃发沉的脑袋,舰艇操作台上满屏幕的红色吓得她瞬间清醒。
“严重偏离锚点?神特爹的离谱,你倒是告诉我锚点是哪里啊。”
“能量不足?还好有自修复系统,快修好了我要回家”
霍巡瘫在椅子上嘟嘟囔囔。
—2—
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音——确切的说,她一醒来就处于这种嘈杂环境,劣质的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唱着带有杂音的乐曲,各种轰鸣声夹杂着欢呼声排山倒海般的拍下来。
“什么情况?”
霍巡抬头,正对上不远处欢呼着跑来的队伍。
“别!”
霍巡暗叫糟糕,不知道时间地点的当下,直接暴露在土著面前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避无可避,惊慌错乱之间,霍巡将脑袋深深的埋在了操作台下面,半晌后却没有听见其他的声音,偷偷探出头瞄了一眼,却发现上百人组成的方队竟然从舰艇上穿了过去。
“哈???”
小丑竟是我自己。
“这舰艇牛批啊,他们竟然看不见我?”
霍巡暗爽不已,刚刚说要回去的话瞬间被抛在脑后。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又一队上百人组成的方阵欢呼着走来,被破旧泛白,因过度水洗而皱皱巴巴,看不清底色的衣服包裹住的瘦削人们,眼睛里却闪着霍巡无法直视的光亮。
“这是新历前的华夏联盟?北京!”
霍巡的双眼也跟着亮起来,那可是新历前的时代!被誉为华夏旧文明的精神象征,无论过了多少年,仍稳稳占据考研必修的地位,可见其重要性。
“呜呜呜,华夏文明史,一想起来我的脑瓜子就嗡嗡的啊。”一想起考研时的惨痛经历,霍巡就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等到天边艳红的火烧云驱逐乌云,笼罩了大半个天空,拥挤喧闹的人群才渐渐散去,露出不远处的天安门。霍巡操控着舰艇慢慢飞向天安门,这可是特级名胜,华夏象征,被保护的重点对象,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存在,来都来了,不好好逛一逛,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嚯嚯嚯,我来喽,今天以后,咱也是亲眼见过华夏旧文明精神象征的上层人士啦。”
仗着别人看不到自己,霍巡可是来了一场天安门大探险,除了不能脱离舰艇,她可是把能去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当黑暗蔓延,吞噬掉最后一丝光亮的时候,霍巡才意犹未尽的打算离开。
“坚决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某个房间中,稚嫩而坚定的声音传来,清脆的声音成功勾住霍巡她那旺盛的好奇心。
”“吱呀”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一队青年快步离开,霍巡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脑中快要满溢的猜测盖住房间深处回荡的叹息声。
—3—
距离坠入这个时间节点,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霍巡仍旧不远不近地跟着那队青年,这一路上,从阳光正好到寒风凛凛,她看过了许多风景,从人声鼎沸到满目荒凉,也见过了许多人。见到的最多、也最为熟悉的,莫过于五人乘破旧面包车里的九人。
瘦削干练的队长马平安,热情活泼的小妹妹英子,内向腼腆的李春阳和她的双胞胎弟弟李阳春,外冷内热的副队长王必胜,满身肌肉的大块头王德才,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的刘兵……
霍巡见他们从神情严肃到有说有笑,见他们从振奋高歌到沉默,再到高歌。
狭小逼仄的面包车里,他们却越来越自在亢奋,明明是一天比一天稀少的食物,越来越浑浊的空气,越来越低的温度,他们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而相较于那些年轻的身影,霍巡越发觉得自己离开了一直以来习惯依赖的网络和各种高科技,就像离开水的鱼,还没等从新鲜好奇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就要窒息了。霍巡发现自己甚至开始羡慕他们了,羡慕他们不被破旧布衣所束缚的梦想,羡慕他们挤在狭小逼仄的面包车里依旧高涨的希望与热情。
而自己,只能瑟缩在另一个次元里做高贵的观察者。
也恰巧在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众人欢呼着下了车,新奇地打量着被皑皑冰雪覆盖的土地。
此时此刻,饶是再如何迟钝,霍巡也明白了眼前小队的身份和目的。
果然,如她所料,小队拿上简单的武器装备,分成三三战队,朝着某处进发,飞扬的鹅毛大雪,瞬间盖住了九人单薄的身影。
霍巡想不通,明明自己出生在联盟东北部,在大学暑假的时候也参加过虚拟极地训练营,比一般人更加适应零下几十度的环境,但此刻落在舰艇防护罩上的雪,怎么还会冷的她想哭?
霍巡呆立片刻,终于还是选择跟上小队的脚步,北方的冬天,日落得格外的早,疾人在成片的树木前停下早已麻木的脚步。
“今晚在这里休息吧,趁还没过河,能安全一些。”马平安说道,他早已被冻得通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好冷啊,我们围起来,应该能暖和很多”英子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原地小跑着。
几人应声,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几人紧贴着躺在树林中的空地里,却久久不能睡去。
“睡不着吗你们?不如我们来唱歌吧。”英子坐起身,大眼睛在纯白雪花的映照下,亮的仿佛天上闪烁的星。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
“在这片温暖的土地上,到处都有和平的阳光”
唱到最后,英子如清泉流水般的独唱变成了振奋人心的合唱。
—4—
九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紧紧的围在一起,天空犹自飘着雪花,但一切都和他们无关了。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厚厚的树叶洒在地上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霍巡是被李阳春的哭声吵醒的,她茫然的双眼被远空的碧蓝刺痛。
万幸,雪已经停了。但和这场大雪一起留在昨夜的,还有四个半队员,那半个是队长马平安已经冻僵,失去知觉的双腿。
李阳春渐渐止住眼泪,依依不舍地看了笑得僵硬的姐姐一眼,默默走向了半躺在地上的队长马平安。
空气中只有树枝承受不住厚重的积雪被压断的声响。
长久的沉默过后,马平安率先打破沉默“你们走吧”
马平安平静地开口,向着围在他身边的三个队员。
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却不得不说,但紧跟而来的,却是更久的沉默。
“队长,我背你”
英子蹲下身,将后背递给马平安。
“我来”
不由分说,王德才将马平安扛在背上,僵硬的马平安压得他重重地弯下了腰,汗水在坠落鼻尖时凝固成冰。
树林后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山丘,山丘陡峭,一队人走的缓慢。
“那是什么?”
英子惊呼,遥远的天际,有一个黑点慢慢放大。
“是敌军!他们的飞机竟然打过来了!”
“得快点通知部队才行。”
刘兵脸色阴沉,他是这里唯一的老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场突袭信息的重要性。
“那怎么办?”
李阳春慌了神,无论是谁在如此庞大而又不可抗拒的战争武器存在面前,都会止不住的害怕。
也包括旁观多时的霍巡,她早已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也更清楚这些人的结局,从醒来到现在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太想做些什么了,却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去引开他,你们快点回到树林,找掩体,发信号!”
但一道身影先他一步冲向迎面而来的飞机。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船夫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英子挥舞着双手,高声唱着,跑向远方。
一梭子弹打在脚下,开出鲜艳的花。
“不要!”
霍巡关闭保护器,控制着舰艇疯狂冲向飞机。
2024年 中国内蒙 20:52
电脑桌前的女孩关上橙光码字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时间终于赶上了。
作者:四戎
评论要求:无声
(自娱自乐,没啥阅读价值...)
想要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应该选择一个好日子。那假如中途程序出错,我并无方式辨证它是个好日子呢?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瘫坐在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这和我没关系。我有些一直以来需要去做的事情。上一次,是在酒吧里,心想醉了就好,谁知,灌了半天,我还是太清醒了,遂放弃;上上次,在荒芜无人区,登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不巧,恐高意一燃起,身子一软,滑坐下去,短暂失忆;上上上次在海边,那天在涨潮,一波一波叠起来,冲上海滩去,越来越高,最后破碎成散开的浪花。潮过无痕,人记住了。觉得景太美,月太圆,想起回家便提起步子往回去。
从那后,我放弃了出门。我开始厌倦除我屋内的任何一处场所,尤其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人一多我就慌张,人一多我就嫌自己丢人。每每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强迫自己进入冥想。自然的潮征服了海滩,建立了和谐关系,那我便让我大脑中的潮征服我,让我跟从它走。在它们用力的冲撞下,我摇摇晃晃,欲跌欲撞。那么,下次,下次会是哪一天呢?我期待着。
我起身,走回床边,躺了下去。潮水冲撞着我,任由它带我去任何地方。我直视着天花板,那里粘着我的全身镜。我撩起衣物,露出长长的缝合线——从右下腹部一直爬到左胸口。因增生而狰狞,一股恶心的气味涌上心头。幸好是躺着,不方便吐,想吐也出不来。
倒是,怎么会有人觉得这个伤口好看?那日出门,这伤口被他人无意间察觉。我能明显感觉到来人的迟钝与惊讶,但他的反应瞬间改变:他笑着对我说,不丑呀,我觉得很有...嗯力量感,没关系的。我懂,他其实在害怕;我懂,我的伤口真身如何。事实上,我有多丑陋,它就有多完美。是漂亮的,是无暇的,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轻而易举征服我的。磅礴的巨蛇长驱直入,人身是最美的猎物。不过——我想要我的伤口里长出黄金,让我的黄金插翅直飞。带上我一起。这可比我就这么傻傻躺在这有趣多了。
除了这,还有的,我的手腕。一条一条,密集,有那么点韵律与节奏。有很多口,会闹会笑不会哭。有一天我看见他们张开了眼睛——
也张开了嘴,灵活的舌头舔干净了刚出生的新鲜的血液。他们这般年少便学会了该如何朝夕相伴。我很欣慰。
不久后,那里爬出了一颗一颗的糖果,像鸽血红,是值得被收藏的宝贝。要是经受不住诱惑上前尝一口,会是甜的,是那种挂在记忆上的,被串起的甜美。
根据守恒原则,甜极发酸,酸则继续发酵。那么,甜则是恶臭。
甜到天旋地转。甜到过往也经不住地发抖——我坐在急速退后的过山车上,头有点晕。又是一波新的潮流。
你说"不要啊——"
你们都在说"不要啊——"
可是为什么呢,我是在帮你拆定时炸弹啊。
我是在保护你们的。
我爱你们。
在我有记忆以来我的朋友曾对我说过,我对谁都是一脸笑嘻嘻的,不论初见抑或离别,很心安的感觉,也很舒适,适合交朋友。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她擅自评价道,我猜你不缺朋友。
我心想,说的倒挑不出错,你们有事相求,我次次竭力相助,不惜自毁不惜自我牺牲。当然,这些,这一切都和我是否善良毫无关联,这仅是因为我不在乎。
失去与得到,我毫不在意。
就像朋友还是敌人,我也无所谓。
我不爱什么东西,反正也没人亲近我。尤其是虚无那玩意,一脚踹开我,猛烈地撞击,妄想踹飞我。他如愿也行不如愿也好。我不受什么影响。他开心了就是我的毁灭,他做不到,就净折腾我。我也乐在其中:怎样都行,怎样都好,随意,无所谓,胡闹吧,沸腾吧。
虽然这样,在这,我还是想提几个人。
爱丽丝玛利姆,一个好姑娘。这些天里我终日紧闭屋门,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天地里,她担忧极了,在我屋外徘徊。
哦,忘了说,我虽然快瞎了,耳朵也不好使——意思是哪怕我视觉极差,听觉也半斤八两。我的感觉向来十分锐利,时间削不动,现在也如此。听起来像扯淡,但我确切感受了她的气息,气息在担心我,气息总是忍不住想要闯入我的屋中,但每次便半途而返。而那种波动的频率仅仅是因为想看看我,瞧瞧我,或者和我说上几句话吧。这次,她放下了什么东西,往我的窗口望了望,欲言又止,接着是走了。我反思了一下,我对不住她的确实,但我瘫坐在此,全身酸痛,已无力发出什么人能听见的声音,更不必提起身做点什么。也因此,便随她这么来这么去吧。
还有一位是我的童年旧交,雷恩先生。我现在坐的桌前放置着的音乐盒便是受赠于他。那时是我生日,他听闻我喜这些虚里玄乎的东西,便将此做为礼物赠予我。这分明是毫无重叠...我不懂,笑着收下了,在家摆着也行吧。盒面上的光点会在阳光下跳舞,也会有那么一刻我心雀跃。这么多年过去我依旧没有想明白为何,为何会送,送来又是何意?关系好吗?关系...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印象里似乎就见过几面,只手可数,谈论的话题也无非是些毫无意义的生活垃圾。那么是为什么呢?会有特殊的含义吗,也说不准也就是和我一般生活太无趣找点乐子罢了。
音乐盒旁是我珍藏的刀,刀柄有花纹,起伏缠绕在会被握住的地方,硌着手。一把刻刀,早些年从拍卖会上竞得,平日里我便是用它来摧毁完整的结构体,供我闲来无事雕刻用,是我多年旧友。今日,我同样是希望我的旧友——它来结束这一切。我受够了,这早该结束了。刀锋闪着冷冽的光,仿佛有气丝连接在我身上,若有若无,却对上了交流的频率。它是我的刀,是我浑身上下携带着淬毒的“刺”,也是我的镜子——一晃而过的弯起嘴角微笑的魔鬼,露出了白惨惨的牙齿。我对此肃然起敬。
我举起刀,我又停住了。目光不争气,瞟到了什么。
等等,这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件物品?我向来极简,若非生活必要之物,早见早扔之。除了些原主人非我,但却在我这安家的物品们,我不知如何处置,便放在那里规则地摆着。面上,我是个随便的人,实际上,这些物品的每一位原主人我都深深记着。我不知如何表达感谢,便收下了,存着,就当确实是有着那么点情谊吧。只是这件物品...我的确不知该从何开始忆起。
不可能的。我不会漏过每一件物品。是哪错乱了。想不起来...为什么?
我放下刀子,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无奈之下,潮流归于平静,我不愿再去想。就当是没有来头的不可名状的挑战吧,不问发起者,我会认真地去解开这个迷题。
不过也别轻易相信我说的话。真是麻烦啊,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我竟会想,要不再多混蛋一天。莫名其妙,真是麻烦啊。我懂了,定是因今日并非是个好日子。
到此为止,我曾说过什么吗?记不得了。
总之,那时候,这时候,请你双倍祝福我。
下次,我会选择一个更好的日子。
---END---
是之前[桁架]关键词的文,写了一部分,改了改拿来混更。
评论:无声
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阿娘就是外婆,她带着从小青青长大。
阿娘每天在五点起床,然后乘着太阳不烈在地里干活,采些时蔬炒了做早饭,接着洗衣,打扫,冲澡,最后换了干净衣服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念经。方言称念经叫“念弥勒(佛)”,简了就叫“念弥弥”。小孩子听了不理解,以为是“念咪咪”,于是问:哪儿有咪咪猫?
她有一个浅浅的无盖盒子,里面垫了金色的锦纶丝稠,上面放了印人物图案的黄表纸,四角自己用朱砂点了红点。顶面又放了棕黑色的佛珠手串。手串长长的,对折后两头朝里头卷着摆放,模样就像它也在盘腿打坐一样。不念或者是休息的时候,要把佛珠用另一块锦纶丝绸盖起来,似乎怕世俗生活污染了它。
虽然叫“念咪咪”,但是阿娘完全就是背的。当青青背下长长的《将进酒》,阿娘直夸青青聪敏,比自己厉害多了!但是阿娘能背十几篇长长的经卷,每一卷都像练习册一样厚呢。一开始显示用文件夹夹起来一页页翻着念,遇到生词就请青青帮忙查新华字典——“萨埵”是什么——然后在上面用铅笔轻轻写下拼音。Sa 飒,duo朵。
阿娘说:“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青青说:“结滴结滴,菠萝结滴,菠萝森结滴。”不怪青青,她学得很像。因为阿娘是用方言念的经,卟啰卟啰就像豆子跳一样,结尾都变成了轻的音节。
这念经的声音通常像一曲乡间的民谣,可偶尔也有热闹的时候。每逢重大的节日,一个人诵经诵不过来应有的任务量,村里的老太太们会互相雇,今儿全聚在你家念,明儿都全跑到她家,这时候还会要带上一个木鱼和铃铛。在这些节日的时段里,整个村子似乎氤氲着的祈求的呢喃声。
青青还小,节假里在家自顾自地玩耍,也没有人去指责她。她可以随意地看闲书,动画片,腻了就去村子转转或者去田地里溜达。她的世界简单到只剩下蓝的天,绿的庄稼与炒菜的饭香。家里人对她仅有的训诫就是:“要做个好孩子呀!“她担心,潦草地刷牙和不爱吃蔬菜,会使她变成一个坏小孩吗?
她问阿娘:“什么样的人是好人
阿娘说:“不怕吃亏,吃苦的人。“
她又问:“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呢?“
阿娘说:“因为上面有神在看呀。“
青青变扭起来,她觉得“好人“应该是自觉的”好人“。更何况,如果神每时每刻地观察你的一举一动,这是多么难为情阿。
阿娘说:“神看到你在做好事,就会来保佑你呀。“
青青点点头,感觉这倒是不坏。
青青找出了孟姜女的故事书看,看完了感觉不对劲。她提这书跑去找阿娘:
“为什么孟姜女和范喜良最终没有在一起,还都死了?他们不是好人吗?神怎么没有保佑他们!“青青半是生气半是得意地嚷嚷。
阿娘说:“孟姜女和范喜良是好人呀。“
“那为什么神没有帮他们?“
“神平日有时候会犯错误,漏看了一些。就像你写作业一样阿。“
青青又变扭起来,她觉得神应该更厉害一些,就像班级里每次默写一百分的学习委员一样,不应该犯错误,而且又是这么大的错误!她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悠悠地飘着几朵云彩,神会躲在云后面看我们吗,他能知道我此刻正在怀疑他吗?
阿娘问:“那你愿意去做坏皇帝吗?“
青青说:“才不要呢!“做了一个鬼脸,跑开了。可是,现在她又开始思考起来真正当起来的可能性了。她暗忖,”坏皇帝“这几个字就难看得要命,这就是她要拒绝的理由。一会儿,想明白了,她又开心笑起来,去卧房柜子上罐子里掏了两块饼干。
她吃了一块,拿一块给阿娘吃。阿娘正在念咪咪,她摆摆手,笑眯眯地指一指面前,表示自己正在念经。她一边还在忙着叠中元节要祭祖用的金元宝,比包馄饨的步骤多了最后的点红点。于是青青又自己吃掉了饼干,拍拍手上的碎屑。
她觉得,自己要比阿娘来得聪明,一定能做一个有好下场的好人——毕竟她在学校里看得书也是最多的。要问起做好人的理由么?青青静下来,闻见大堂里燃烧着的细香想着……阿娘见青青还待在这里,就将一小节软桃枝打了一个结,顺手递给青青。青青知道,那是一种祈福。
青青知道答案了。
阿娘希望她做个好孩子,而她希望阿娘开心,所以她要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