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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34「异闻」《杵石庄故事一则》
作者: 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杵石庄园位于京城十八环外的偏远郊区,户主阮先生在三十岁那年被逼自愿裁员,三十二岁时从远方亲戚那里继承到了这套庄园,也算实现了自己靠收租过日子的梦想。盖因此地虽然偏远,但是靠近荒野的几处遗迹,偏远反而成了优势,有许多在京城混得不太成功的人士,又或者刚刚从乡下赶来讨生活的年轻人,正好这样需求便宜又便利的屋子,对于庄园房屋那些精心切割过的小间房屋,也没法提出更高要求。
譬如401室的温黜温老爷子,下了三十年遗迹,和那些古怪物件打了一辈子交道,又譬如203室的郁南、施铁、石彦和械流四人小队,就是刚到这里不久的新进探索者小队。
温老爷子如今已经不再去遗迹探索了,毕竟人老跑不动路了,往年攒下了那点钱也够老人家在这庄园里住到尾,只是平时耐不住寂寞,就好给庄园里的其他后进们讲讲当年的英雄伟绩,年轻人中若是有什么难处拿不定主意,老爷子也愿意帮忙。报酬么,老人家也不多要,只要你端着酒瓶去找,有的没的分老人家两口,温老就很高兴了。
因此,当今早温老看到郁南,也就是那个新来的小队里的姑娘端着酒瓶站在门口时,老人家便嬉笑着上前问号:“好孩子,你捧着这酒是要请我老人家喝吗?”
女孩倒不像平时那样与老人家打趣,只是说:“老人家,我想请您帮个忙,只要你答应,这瓶酒都给您。”
闻言老人关心地问:“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了?你仔细与老人我说说。”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定会伤械流的心,要是我们做错了——大概率是错不了,但我们总是需要像你这样年长的经验丰富的人来把把关。您能帮我这个忙么?”
“械流那小伙子怎么啦?你们是吵架了吗?你尽管放心,好姑娘,你们一直都很敬重我老人家,而我呢,在这间发霉的大房子里,我喜欢的就是你们几个带着朝气的小年轻了,看到你们几个,老头子我身上的尸斑都淡了许多,哈哈,开个玩笑,所以,是什么难题让你们需要找老头子我呢?”
郁南却不肯说起详情,只是道:“我想请您看看械流。”
“看看?就这样,就看看?”
“是看,但要看仔细,如果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但不能当着他的面讲。您看出了什么,就大声咳嗽,等我出来您再轻声说给我听,千万不能声张。”
温老爷子看郁南说得仔细,但又不肯述说详情,一时也收起嬉笑,一边琢磨一边说:“你们前天去了遗迹,对吗?现在你这么紧张,老头子我可有了些不太好的联想呀,你们不会从遗迹带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郁南露出一个惨淡的苦笑“ 恐怕,我脑子里不好的联想要更可怕一些。”
接着女孩又急急忙忙地将酒瓶塞到老人怀里:“我得赶快回去,不能让械流起疑心。您就装作找杯子喝酒的样子,在走廊上偷偷瞧瞧他。注意看他怀里的那把剑。可千万小心,别让械流起疑心。”
“剑,什么剑?”
“他从遗迹里捡来的那把剑,他把它宝贝得不得了,一直带在身边”说完女孩就急匆匆转身下楼。
“遗迹里的东西可马虎不得。”老人端正了下态度,紧跟着下到二楼。
“抱歉,我回来晚了,温老向我们借杯子喝口酒,我得招待下他。”郁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像是坐着不舒服似的,带着凳子往右边挪了半个身子,把门口的空间空出许多,好让人把屋子里的景象看仔细。
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桌子,这张桌子平时是折叠收起来的,以免占据这个小房间本就贫瘠的空间,只在特定时候才会拿出来。比如此时桌上堆着两大坨牌堆,四人此前正在打牌。
“大白天的喝酒,温老头子这辈子也是有了。”郁南右手边坐着的大汉施铁站起身来,张开长臂开始洗牌。
“可算回来了,我可急着开下一把呢。”施铁对面坐着的是石彦,此时他把手中剩下的几张牌扔回牌堆,转头看向屋内最后一人:“械流,你怎么说?”
最后一人便是械流了,直到石彦向他答话之前,他都一直低着头,当他抬起头时,可以看出他是四人中最年轻的那个,脸庞中还带着少年时期的一点青涩残余。他双手环绕,像怀里抱着个人似的,只是他怀中只有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那绝对称得上即具有艺术价值又具有历史气息的一把宝剑,它的残破和古旧不会有损它的价值,反而拉高了其档次。也难怪械流像抱着宝贝一样抱着它。
“我怎么说?”当械流说话时,你能听出他嗓音的嘶哑,但又带着高亢的音调,像一块过度燃烧的煤块,“今天我可是一直在赢。”
施铁大声喊道:“小子你别得意,有你运气不好的时候。”
“我不需要运气,‘她’会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的。”械流怜爱地抚摸着怀里长剑,细声说着,“就像在遗迹里,也是‘她’告诉我,该往哪里劈,该往哪里砍。”
“照这么说!”另一边的石彦接过话头说道,“你好像是和谁组了队一样,在跟我们打牌,这可算不上公平啊,械流小子。”
“不公平?这话你不如对遗迹里的鬼怪说,在我用这把剑把你们从那些怪物的爪牙下拯救出来的时候。”械流得意地摇晃起身子,“‘她’改变了我,激发了我的潜能,你们懂吗?我感觉从没这么爽快过。我看我能赢一整天。”
四人说话间,桌上的牌堆也在不断增厚,不一会儿功夫,械流又赢下一局。
“爽到~”械流得意的伸出右手抓起一旁的收音机,“我得放一首胜利的舞曲庆祝一下。”
就在械流用一只手和收音机搏斗的关口,门外一连串咳嗽声传来。
郁南立马丢下手里的牌,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展现出在遗迹中游走的属于拾荒者的敏锐步伐:“您呛到了吗,温老,我们赶快去外面通通气。”
身后还能听到屋里的对话声。
“械流,我给你个建议,你暂时把剑放开,用两只手要不了5秒钟就搞定那该死的收音机了。”
“想都别想,我用一只手,十秒钟也能搞定它了。”
……
郁南带着温老走出房间,在阳光下,不用开口问,郁南就从老人的脸色里看出大大的不妙。
“很严重吗?”
“严重!这已经不只是严重的问题了。我问你,他从遗迹回来以后就抱着那把剑不放了?”
“是的。”
“说什么也不放?”
“说什么也不放开,我们稍微强硬一点他就发怒,我真担心他向我们挥剑。”
“暂时还不会,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老人家来回踱了几步,下定决心握住女孩颤抖的手,“孩子,你得叫管理局过来。把猎犬喊来家里总好过在家里养一个怪物,越早行动,械流小子得救的机会就越大。你得下定决心。”
女孩尽管红着眼睛,声音哽咽,但还是表现得足够坚强镇定:“我昨天已经通知管理局了,他们今天就来,石彦一直说我小题大做,你知道械流总是很臭屁的,但我就是很担心,械流就像我弟弟一样……”
“好孩子,”慈祥的老人拿出手帕安慰女孩,“你要坚强,到了要从械流小子手上夺走那把剑的时候,场面会很难看的。”
场面确实很难看,当械流知道闯进家里的两个黑衣陌生人是来抢走自己的宝剑,而家里的每个人都不支持自己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要拔剑挥砍的,所幸两位管理局专业人士第一时间制住了少年的暴走。尽管如此,械流依然狂乱并平等地问候了在场每个人的家庭成员的健康情况,其粗俗污秽的用词足可使字典再增添一页。考虑到械流只是个高中肄业涉世未深的少年,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脏话都是那把剑教他的。而在专业人士们把剑封进黑袋子之前,郁南总觉得那把剑以一种十足幽怨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她越发肯定把剑从械流身边赶开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这件事的相关话题在杵石庄园的众多租客中引为一时谈资,越发说面遗迹之中的物件个个都具有无边邪性,需要十分慎重,但你要让这里的人远离遗迹探索,那也是不能的,毕竟这里的人大都指望着这个过活哩。
END
2024.9.29
(本来结尾还有个旧病复发杀光全家的情节,但仔细想想我又何必发这无谓刀子呢)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又是某冷门老番的同人,没看过原作依旧不影响阅读。
十月的最后一天,当北半球就要步入冬季时,HK城街头还并没有多少秋日的感觉。风将海水的潮湿气味从港口一路牵进四通八达的小巷中,看不见多少植物的道路上只有房屋投下的阴影,将依旧温暖的阳光遮蔽在拐角尽头,于是似乎连风也会在这里迷路,茫然地打着转,从空地上卷起几片垃圾试图乘着它们逃离。
而有人在这时走过,裤脚带起的气流扰乱了这地方,将一场小小的旋风扼杀在了诞生之初。不远处纠结成一团的电缆线上,有只漆黑的乌鸦从头到尾将这一切目睹,飞快地扇动翅膀掠过建筑间狭窄的天空,在一阵扑翅声后落下根羽毛,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同样目击了全程的来人站在原地,只是短暂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便接着朝巷子深处走去,没忘记在抬脚时踩下黏在自己鞋底的报纸碎片。他白色的皮鞋跨过污水的痕迹,走到被油烟熏得焦黄的墙边,绕进大敞着的昏暗门洞里,一步步踏上阶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中激起轻微的回音,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深绿色的木门满是斑驳的霉点,被外面的防盗铁门遮挡着,铁门倒是还算新的样子,把手被擦得干干净净,即使在几乎没有光线的楼道里也闪着光似的。来人观察了片刻,没多犹豫就伸手勾起门把下的铁环,用自认为刚好的力度在铁门上敲了两下,等待片刻后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便加大了些力气又敲了三下,这才听见门后传来拖鞋趿拉木地板的声响。
有人一边用方言应着门,一边拔掉插销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绿门,抬起头望向站在铁门外的人,紧接着睁大了眼睛。来人没错过他脸上只闪过了一瞬间的惊讶,礼貌地轻轻点头,放慢了语速用英语开始打招呼。
“下午好,陈先生,”这人说着,自然地露出极为友善的笑容,慢慢眨了下眼,“我看见了你贴在餐馆门口的字条,找对面肉铺的老板问过之后才找到了这——”
“餐馆我要盘出去了,店不开了,你白跑一趟。”陈打断了他,不太乐意地用有些磕绊的英语说道。
来人被打了岔,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变,只是向前半步站得更近了一些,继续温和地开口:“我知道,你的字条上写得很清楚……哦,很抱歉我并不是想要接手你的店铺,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很快找到下家的,毕竟——”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又一次没让来人说完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上门来连名字都不报的人做生意,更不管你想怎样。”
他说完,斜了斜眼就打算关上门,却被来人飞快地从铁门里伸进来一只手,挡在门边用力抵住了。
“你认识我。”门外的人不再笑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因为失去了笑意瞬间显得冷冰冰的,而他一瞬不转地盯着陈,直接用空着的手按上铁门的门把轻轻一握,冰霜就这样从他的掌心下蔓延开,顺着把手将整个门锁一起冻结,接着被他轻巧地一拽便脱离了门框。
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铁门上留下的空洞,甚至没能在来人打开门走进自己家中时做出更多的阻拦,只是就这样被比他高大不少的金发男人推到屋子里,颤巍巍的木门紧接着被关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插销也跟着被插了上去。
“你认得我的脸,还需要我随便挑一个假名报上来吗?”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陈,微微抬起下巴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如果你真的连我叫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么就更没理由会不清楚我的来意了,是这样吧,陈先生?”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又或许将近一分钟,但没有人急着去打破它。不请自来的家伙颇有耐心地盯着陈思索该如何回答的模样,而对方没有让他等太久,再抬起头时的神情里却带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令人疑惑的期待。
“叫我小陈就行,”陈说着,有点不自在地挠了下头,“如果认错了就不好了,但你要真是十一月的话倒没什么关系,就是我也不确定……”
从初次见面的人口中得知了对自己的称呼的十一月挑起眉毛,垂下手臂放松了姿态。尽管语焉不详,他还是能从陈的话里听出一些内容,而他希望这个人确实能给自己更多想要的东西。
“现在你可以确定了。”十一月重新挂上微笑,像是要和解一般对陈伸出右手,在他不明所以地抬手时握住晃了几下。陈莫名其妙地握了握他的手,似乎真的就这样忘了几分钟前这个人闯进自己家门的事实,指向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接着自己走进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茶叶罐。
“只有最便宜的那种碎茶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他拧开热水瓶盖往瓷杯里倒水,一边侧过头对十一月说道,“搬店的时候没什么时间,我一个人搞来搞去,好多东西就这么丢掉了,也没工夫去考虑太多。”
“我并不过于讲究。”十一月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轻,像是离远了些传过来的样子,陈猜想十一月是趁着这个时间去另外一个房间里查看了,但是当他一手端着一个茶杯走出来时,却看见男人依旧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那身白西装上的衣褶都似乎丝毫未变。
陈愣了愣,没去过多琢磨,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在十一月走过来坐下后自己跟着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手里空下来之后,他好像在这时才感到了些许不安,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就看见十一月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弹出一支烟叼进嘴里,然后转头望向了陈。
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陈把桌上还没洗干净的烟灰缸推上前,顺势拿过自己的那杯茶,掀开盖子吹了吹粘在杯口的茶叶。十一月点上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在面前的空气里,接着才对陈扯了扯嘴角。
“十分抱歉让你遭受这种不必要的折磨,但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代价,”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抬手挥散飘向陈那边的烟,“你也知道契约者使用过能力后不支付代价就会浑身难受——听起来挺像烟瘾的不是吗?”
陈没有回应他,而十一月看上去也并不在意,飞快地吸掉了一支烟,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又仿佛突然想起来似地补充道:“只不过可笑的是,我一直都特别讨厌香烟。”
他说完这句话,端起滚烫的茶直接喝了一大口,再次转向坐在一边的陈时,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黑……或者你更熟悉的李舜生,BK-201,哪一个都好,请将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不知为何,陈觉得自己在十一月眼中看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然而当他恍惚了一瞬再仔细去查看时,却又只能看那张脸上在自家阴沉沉的客厅里依旧醒目的冰一样的双眼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他什么人,”犹豫了片刻,陈低声开口回答,“但无论如何,你都来得太晚了。”
如同一个终于降下的审判,抑或是坏的预感终归应验,陈不清楚十一月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眼中那点几不可察的期待也跟着熄灭了。
他到底盼望着能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陈并不了解这个到现在都没有报出身份的男人,他甚至不了解十一月口中的“黑”。所有关于面前这张脸的情报仅限于他从一件风衣口袋里掏出来的照片,皱巴巴的纸片被小心地压平整,沾上去的血迹也能看出来被尽力清理过,而当陈把照片翻过来时,只看见背面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英文单词。
NOVEMBER。八个大写的英文字母,边缘洇开的墨迹深入纸面,陈对着这个没头没脑的单词思索过很多可能,但直到今天,看见照片上的脸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或许只是一个名字。
在认识这个名字的一年之前,他也认识了曾经拥有这张照片的人的名字,但同样的,陈对那个被人们称作“黑”的男人照样一无所知。他们仅有的交集最初不过始于一场交易,在阴差阳错跟着一起被追杀、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婴儿回到了自己的饭馆之后,即使黑租下了他店后的仓库住在了里面,陈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突然间一蹶不振的家伙。
所以最终,消息从河边顺着街坊小路传到他耳中时,被叫去认领尸体的陈看着那张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的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陈的印象里,醉酒后失足溺水而亡对这样一个人来说简直是最为可笑的死法,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黑活着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每天看见的似乎也只是一个幽魂、一个摇摇晃晃行走在人世的亡灵而已。
几个月前陈没有认领那具尸体,但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确认。黑没有可以被证明的身份,而陈还带着两个和自己本无任何关系的孩子,餐馆入不敷出,他拿不出精力更没有金钱去给一个几乎是过客的人办葬礼。
尽管如此,带着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恍惚回到餐馆后,陈还是整理出了黑租下的那间小仓库,将寥寥几件遗物收拾好包起来,以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心态塞进了某个抽屉里,隐约觉得总有一天能用得上。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预期里要保存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包裹,在黑死后不过数月便从抽屉底部被翻出,隔着茶几从陈手中被递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而接过这遗物的人一言不发的把包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垂下头盯着看了好几分钟,却一直都没有打开。
“就这些了吗?”令人不适的寂静之后,十一月低声问道。
“我只能收拾出来这么多,”陈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还有他被捞起来时穿着的一件黑衬衫和牛仔裤,泡得都变形了……尸体我没领,衣服也就没拿回来。”
十一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尖从交叉绑着的袋子上划过,停留在了那个稍微松脱的蝴蝶结旁。有那么一会儿陈以为他要解开包裹了,但他只是摊平了手掌覆盖在上面,又开了口:“能先告诉我里面都有些什么吗?”
“没几样,一件很薄的风衣,他的面具和钱包——钱和小票我都没动,一条绑带,还有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十一月终于抬起了头。
陈抿起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要做个深呼吸,但还是在这样做了之后才又如实回答道:“你的照片,背后写着十一月。”
十一月笑出了声。陈讶异地盯着他,却看见这个人轻笑了一声之后,像是停不下来一样继续笑着,甚至微微弯下了腰。
“哈……我都不知道他留着我的照片……”十一月笑了一会儿,像是终于笑够了似地呼出一口气,落在陈的耳中仿佛一声叹息。陈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但重新坐直了的男人没有让他为难太久,就这样一直捧着腿上的包裹,措辞礼貌地请陈再仔细对他说说了解的一切。
也许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他从最初见面时的黑和他带着的奇异银发女孩说起,说到他们放出假消息后前来袭击的黑帮,又说到各种来路不明的人,再说到聚集在一起、试图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的契约者们,接着说到他并未亲历的那场战斗、女孩的消失和迅速变得颓废的黑,在讲完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黑之后停下了叙述。
“——就到这里了,”陈耸了耸肩,“再后来就是他失踪了十几天,我被叫去殡仪馆认领。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感觉你更熟悉他,像你们这样的人想要去找的话,估计挺容易就能找到吧。”
十一月没有说话,陈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早就找过了,也许要先从自己这里得到了线索才能再去找,但是那都已经无所谓了。黑的遗物被交了出去,他留下的仅剩的联系也跟着被交到了十一月手上,从此便再也和陈没有了关系,如果那张照片能重要到被他藏进风衣内特意缝出来的夹层中的话,那么最起码对照片上的人来说,他所留下的东西至少不会毫无意义吧。
这样想着,陈在几分钟后送别了十一月,没忘了从厨房里翻出个被油烟熏黄的帆布袋给他装上包裹拎着,也没拒绝对方诚恳的道歉后从钱包里抽出的“门锁赔偿”,习惯性关上铁门后又合上内侧的木门,插上插销落了锁,走回房间里时听见楼道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感到一阵轻松,趿拉着凉拖在屋里转了两圈,数着手里的一叠橙金色钞票,满心想着第二天该去哪家银行。陈数完钞票,盘算起要不要把餐馆重新开起来,脚步轻快地又踱到茶几边上,把两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厨房的窗外有只乌鸦飞过,而在它漆黑的羽翼之下,有个刚刚确认了爱人死讯的人正转过来时的拐角,手里紧握着仅剩的遗物。
作者:舞舞纸
MODE:无声
长发公主的故事(2)
莴苣是女巫抢来的女儿。
那时候女巫还没靠魔法生发水发达,她没有种植园,只有一片菜地。她所研制出的药水,最多只能让植物的叶片和果实变得更大更厚,还不能让人的头发又浓又密,但靠着这种药水,女巫还是种了一片茁壮、翠绿、远远地就能闻到甜美的味道的蔬菜和果实。
这些长势喜人的蔬菜和之后的魔法生发水一样,都是供给皇室和贵族的。但蔬菜长得再好也是蔬菜,培育蔬菜的药水也不是什么独家秘方,任何一个学过基础魔药学的人都能配出一模一样的药水,女巫能靠卖菜为生无非是别人不屑用魔药知识来种菜而已。
莴苣的父亲,是当地一个贵族的采购员,他看到女巫的蔬菜,馋得不得了,一日,他在贵族的采购量外,多摘了一颗莴苣回家,他让妻子将它料理了,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女巫的蔬菜是那么美味,自那一顿后,莴苣的父母便心心念念地想再吃一次。一天,莴苣的父亲忍不住诱惑,又向女巫的蔬菜伸出了手。但这次他没那么幸运,他刚摘下一颗莴苣,就被女巫抓住了现行。
“求求你饶过我,我偷这些蔬菜都是为了我的老婆,她已经坏了六个月的身孕,就要生孩子了,她非常非常非常想吃您的蔬菜,因为您的蔬菜实在太太太好吃了,为了我的妻子,还有未来的孩子,我才会来偷您的蔬菜的!”
莴苣父亲的话,女巫一个字都没信。
她说莴苣的父亲是小偷,小偷的孩子以后也一定会变成小偷。
于是她“大发慈悲”地将莴苣——也就是莴苣父亲说的那个未来的孩子——抢到了自己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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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发高塔杀人事件(2)
女巫的高塔有七层。
第七层是起居室。这是唯一能照进太阳光的一间房间,也是最有生活气息的一间房间,这里有窗户、桌椅、床铺、橱柜、壁炉,是一间供两个人生活的温暖房间。
第六层是盥洗室。这里还能从楼梯口投进一点光,但要照亮房间,就需要点灯了。
第五层是书房。这里就完全漆黑一片了,第五层和第六层间有一扇铁门,必须要钥匙才能打开。
那个与左膀打斗并被左膀制服的人,便一直躲藏在铁门前的黑暗中。
左膀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嫌疑人,回到了阳光下。右臂一脸悠闲地靠坐在窗边的安乐椅上,津津有味地读着一本漂亮的小册子。
“我们在下面死斗,你却在上面躺着看闲书吗?”警长见到这幅光景,自然是没有好气。
“但是我可能知道了这个人是谁耶。”右臂指着被押送上来的人说,“他是邻国的王子,这些日子一直爬着头发进出这座塔,而且在与这位去世的小姐拍拖耶。”
“什么?”
“什么?”
“这是这位小姐的日记,在她的枕头里找到的。”右臂挥着手上的小册子说。
“邻国?我们有什么邻国?那个常年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的邻国?”
“那不是敌国吗?”
“而且那个国家没有王子只有公主,公主还要来我们这里和亲。”
“他是准备到我国来娶妻的王子。日记里是这样说的。然后他对这位小姐一见钟情,与她私定了终生。”
“私定终生?他想拐骗人口不成?”
“拐骗人口估计不行。”右臂翻着日记,日记里记载的大部分是所谓的王子对日记主人说的情话,他好不容易,才从堆满了星星月亮玫瑰宝石的字句中找到了有用的部分,“她无法离开这座塔,因为这座塔没有梯子,唯一的出入的途径,只有她从窗上挂下的长发。就像一个人不能把自己举起来一样,她也不能顺着自己的头发爬下去。”
“真是蠢材,她怎么不能顺着自己的头发爬下去?只要把辫子的尾巴系在窗上,然后把辫子扔到窗外,抓着尾巴一步步向下爬,不就能尾巴朝上头朝下地下塔了吗?”
“如果那样爬下了塔,她的头皮就会连着她的头发被绑在窗里,即使她能爬到地面,也无法离开窗下。”
“你也和她一样蠢,她带把剪刀,或者让王子带把剪刀,‘咔嚓’一剪,不就行了?”
“嗯……王子的骚话里,有一大半在称赞她的头发。‘万一我剪了头发,王子就不再爱我,这可怎么办?’这是她日记里的原话。她可能不是很敢剪断自己的头发。”
“然后呢?”
“王子很体恤她的想法,就和她约好了,每当巫婆不在的时候,王子就通过发辫进入塔内,然后与她开展一段牛郎织女般的约会。”
“骗色的骗子!”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他不但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是骗色的现行犯。”
/融雪的时候才是最冷的时候
作者:讷
mode:随意
*«银魂»高杉晋助×坂田银时cp向,读前请注意。
高杉晋助昏沉地挣开眼皮时,一瞬间还以为脸上冷如冰丝的寒意是从梦里刮出来的。他眨了两下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明,他看清原来是没关严的窗户漏开一条小缝,料峭的寒风就是从那里缕缕吹入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噩梦,但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楚。额头依然滚烫一片,受着风吹也没有丝毫舒缓的感觉,被吹到的地方反而冷得一阵一阵发麻。高杉晋助勉力坐起身来,向床尾探身,他从那道细细的缝隙中瞥了一眼窗外,冰凉的空气娓娓向屋内渗透着,嗅在鼻间竟有一种清透的感觉,外面起了薄薄的雾,近旁的树林与远处的景象因而都笼着如镜花水月般浅淡的朦胧,似乎他热度未退的头脑所见到的世界也还没有从梦里完全醒来。他只这样模糊一瞥,便紧紧关上了窗。
高杉的这场重感冒来势汹汹,从毫不留情的高烧中便可见一斑。他今早睁开眼时浑身疲软无力,摸上额头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去村塾的,高杉勉强说服了关系相近的家丁过去一趟代为请假,就被按回床上休息。他草草喝了药,蒙上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如果不是被窗缝透出的冷风冽到,或许一时半会还不会醒。
今天不能去村塾上学,高杉的心情虽然谈不上像其他孩子那样雀跃欢呼,但也的确没有平常情况下会出现的低沉。事实上,他在心底明白,自己几乎是隐隐地松了一口气。高杉平躺在床上,没有闭上双眼。只是毫无目的地望向天花板,他的眼前便浮现出那个时候银时的神情。银时垂着眼,他的脸侧和嘴唇旁蹭上薄薄的雪末,被体温煨得微微融化,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细微反光。他捧着高杉的手,向那只手的手心轻轻呵出一口热气。那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前情提要还要从几天前说起。他们在村塾练习的间隙,一位同学兴高采烈地谈论起他在集市上看见的东西,还拿出零食来分给大家。那似乎是离这里有一定距离的某个大城镇的集市,是他生日时父母带他去的。他描述的事物中,有一样是水晶球。里面封着可爱的摆件,摇晃时便会纷纷飘起彩色碎屑,这也是他的生日礼物。但或许是他拿出来的时机太不凑巧,高杉和银时正在旁边为了一点什么小事争执,一不小心就撞过来把它跌碎了。
这就是他们在昨天起了个大早,赶到隔壁小镇的原因。银时不知如何打探了一番,信誓旦旦地说那里的集市绝对也有那种水晶球。天气开始回暖,融雪的时节体感温度反而更冷,他和高杉刚出门时还在为要在大冷天出远门而互相拌嘴,到后面已经因为跋涉而出了一层薄汗。他们过去时集市还正热闹,成功买到水晶球后,两人在那里吃了一顿才往回走。
他们出发的时候因为怕赶不上而急匆匆的,现在往回走便悠闲了许多。银时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出装水晶球的小盒打开来看。
“别又弄碎了。”高杉在旁边提醒。
“那次只是意外啦,我才没有这么不小心。”银时不满地说着,把水晶球取在手中对光看着,“武太郎也真是的,干嘛买这么脆弱的东西……”
“人家叫武之郎。”高杉说,他眯起眼睛,伸手握住银时的手腕。
“做什么?”银时动作一顿,有些夸张地转头看过来。
“上面是不是有点脏?”高杉指向银时手中的水晶球。底部的地方确实有黑色的圆点,像是污渍的样子。
银时也仔细看了看,随后扯起袖子擦了几下。“不是吧,那个阿婆看着明明慈眉善目的,怎么能这样?”他哀嚎起来,“这下子武三郎不是又要生气了?”
“人家叫武之郎!没办法,回去拿水擦擦看吧。”高杉这么说着,忽然注意到银时的目光顿住了。银时抬手指指后面,胸有成竹地一笑。高杉转头看去,原来是一道小河。
“那不就有水?去那里洗洗好了。”
“现在冰还没化完吧?”
“肯定已经很薄了,随便捡个石头一砸就开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河边走去。的确能看出冰面已经有些许融化的迹象,银时果真在旁边找了块石头,在上面一磕,碎掉的浮冰下露出缓缓流动的河水。高杉踏了踏河边的积雪,找了个地方蹲下身来,就听见旁边的银时一声低呼。
“……掉进去了。”银时干巴巴地说着。还浮着微小碎冰的河面上正泛着浅浅的涟漪。高杉不假思索,立刻将手伸入了水中。开始化冰的早春河水冷得几乎令人吃惊,高杉觉得自己的指尖到手臂都被毫不留情的寒冷狠狠刺痛了。河水比预料的要深,他尽力探着手指,几乎整只手臂都伸了进去,在水流中摸索着。
“你做什么?”一旁的银时似乎呆了一下,随后扑上来想把高杉从河水边拉开。他的身子在旁边还覆着些许积雪的灌木上狠狠蹭了一下,脸颊和肩膀都沾上了雪末。银时的手心紧紧按在高杉挽起袖子后露出的小臂上,手心的热度与河水的冰冷形成了几乎不可思议的对比,让高杉有一瞬间的恍神。
高杉用另一只手有些不耐烦地阻挡住他。他的指尖终于擦过了某个浑圆的东西,随后伸过去一把抓住了它。高杉深吸一口气,把手湿淋淋地从河里抽了出来,他的掌心握着那个不慎掉落进去的水晶球。
“这次可要放好了。”他说着,把那个水晶球投入银时脚边的木盒中。银时没有管它,而是一把抓过了高杉的右手。因为在冰水中浸泡的缘故,这只手冻得有些发乌,还轻微地发着抖。
“你是笨蛋吗?反正一开始的已经被弄碎了,改天再买一个不就好了?”银时用自己的袖子擦着上面的水,“虽说笨蛋不会感冒,高杉君不会真的信这句谚语了吧?”
高杉本来脸色一黑,手臂一挺便想伸手给银时来上一拳。他忽然顿住了。银时握着,似乎还嫌不够,他思考了一下,捧起他那只冰冷的手,往他的手心呵了口气。
那点热度呵在冻得有些发僵的手心,先是一阵一阵发麻,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热度。高杉猝然抬起眼,他发现银时垂眼盯着他的手心,嘴角紧紧抿成一线。在他的唇侧,他的脸颊边还留着刚刚蹭上的白雪。如同糖粉一样轻盈,闪烁着像水晶球中的碎屑般亮晶晶的细光。高杉看着那层薄雪,一时间有些呆住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伸过手指,指腹擦过银时的嘴唇边缘,将那些雪完全擦去了。
那时候,银时的温度和嘴唇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手指上。高杉捻了捻指腹,依然用双眼盯着天花板。他擦去那点雪沫时心底忽然明了的些许异样的感觉,在他们二人的目光碰到一起的时候,银时一定也感觉到了。他掩饰般地提起手背,将银时脸上的雪全都擦去了。银时一言不发地解下围巾,遮在了他完全湿掉的那半边袖子上。他们在回村塾的路上没有说话,回去之后也只有最低限度的几句交流而已——是银时要高杉去换下湿衣服时发生的。从昨天开始,高杉就在不断思考着这个下午的瞬间。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在第二天,他应该怎么和银时打招呼呢?他应该和银时说什么呢?但是,这场重感冒隔在中间,将高杉与他所思考的情形隔开了。高杉躺在床上,忽然意识到,他想知道的,是银时会怎么面对他——在那之后,银时会和他说什么呢?
高杉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又合上了眼皮。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又陷入睡眠的,不过这次没有做梦。他缩在被子里,听到细小的雪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这个时节了还会落雪吗?他模糊地想着,又听到啪嗒一声轻响。接着又是一声。这不是雪花的声音,高杉突然明白过来。他睁开眼,彻底清醒过来,坐起身挨到床角,一把拉开了窗户。微凉的空气迎接了他,在不远处的院墙上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银时的目光直盯着这边,鼻尖冻得红红的,手上还握着一个雪团,见他打开窗户,露出一个笑来。
“小少爷,逃课的感觉怎么样?”银时随手扔掉雪团,压着声音向这边喊道。
高杉忽然觉得胸口一轻。他抬起眼,明净如琉璃的蓝天里映着一道袅袅的炊烟,远处的河水冰面在阳光下闪烁着清澈的光芒,屋檐下融化的雪水点点滴滴落着,一切都无比澄澈,如同刚从水晶球里捧出来的一般。
作者:【十二招】柏志榮
Summary:
好像一切都還像是十年前的那個秋天,七星抽起來還是那個味道,神室町看起來還是一片不滅的霓虹海洋。刺眼又迷離。
免責聲明:隨意
Notes/備註:
本文是基於→龍が如く | Ryuu ga Gotoku | Yakuza (Video Games)創作的Fan Fic(不過並不很考驗對原作的了解度就是,請隨意閱讀)
小孩子們,至少是在桐生一馬小時候,會對建立秘密基地和自己的小空間有一些很深的興趣。他和錦山彰有空的時候就會把房間裡的壁櫥門打開,清理掉積上灰塵的蜘蛛網還有,上次躲在這裡吃過零食還沒有收去的垃圾。現在看來很狹小的壁櫥裡面,手電筒的光束掃過蜘蛛網還有空氣裡飄蕩著的灰塵,他會想起這些像在鬼屋裡見過的那些幽靈影像。在很早就學會了吃苦和堅強的歲月裡,這是一個屬於他們的小小世界,藏在向日葵裡不會被人發現的小宇宙。有時壁櫥裡只有他自己,他靜靜地坐在那裡面看漫畫書,不發出一點聲音;有時候壁櫥裡只有錦山,他就能聽到很細的抽泣聲音和竊竊著自言自語的迴響。他們兩個都在壁櫥裡面的話,就會吵鬧得很啦。當然也有時候,壁櫥裡誰也不在,沉默著關著門只是立在那個地方。
桐生不喜歡他的牢房單間,雖然大概也有名人會說這也是“一方天地”,這裡太窄了,窄得好像人被整個塞進皂角盒子裡似的。每個晚上自由時間結束之後,他會習慣性地往窗外望去,可那窗戶實在太小,不如不開的好——望出去連星星都難有機會看見,透進來的光線也幾乎是沒什麼存在感。他有時候會吃吃地想到,柏木大哥從前有跟他說過:站則半疊,躺則半疊。壁櫥和牢房肯定已經不止一疊了吧?壁櫥肯定要比牢房更窄了,小時候卻覺得那裡非常地寬廣。在空氣總是濕乎乎,像是皂角盒子的單人牢房裡,他覺得連手腳都伸不開。小時候的他靜靜盯著吊在壁櫥裡面的小手電筒,現在他靜靜地看著牢房天花板上面的燈泡,一樣地覺得晃眼睛。這樣想,有時候桐生會覺得恍惚著回到了小時候,又坐在那個壁櫥裡,只是錦山不在——在照顧優子吧?他會笑笑,在牢房死一般的沉寂裡面縮手縮腳睡著過去。連夢也不怎麼會作,一覺睡到天亮。不過也有時候他睡不好,比如隔壁牢房的那一位私藏了什麼東西——搜查房間總是會搞出很大動靜,桐生在這兒睡得好不好,吃了什麼——確實是無人在意哈。
桐生剛被送到府中刑律所去服刑苦熬的那年是一九九五年,他二十七歲。剛到那裡還睡不安穩,他平均半小時就會驚醒一次。再睜開眼,生活就被固定在了時刻表上面,過去自由慣了,隨心所欲的日子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再過。五點半鐘就從電鈴聲中醒來——他直到現在也很難真正進入深睡眠,六點鐘整跟隨其他囚犯列隊走去食堂,等待哨聲響過就低頭去吃那份油水都沒幾滴的飯菜,他不甚在意,他以前甚至也吃過更糟的東西。七點到十一點半到車間組坐牢,組裝電子元件。數目做夠時間刷夠,鈴聲響起就可以去吃午飯。半小時的午飯時間過完,就回牢房躺下來淺淺打個盹。睡醒了到差不多下午一點鐘,又得上工了。有時,獄警和囚犯挑釁他,給他使絆子——說起他殺了自己老大的事跡——而且還是打了劇情補丁包的野史版本。或者說,派給他難做的工作去幹。桐生多數時候連回嘴都不願意回,繼續埋頭只是做他的事情。一般來說事情到這兒也不會接著發展下去了——偶爾有那麼些個不怕死的囚犯喜歡步步緊逼,桐生就抬眼冷冷地看著他——都到這個份兒上了要還不知道自己姓什麼那只能揍一頓了。他不是軟柿子,桐生思忖,兔子急了那還要咬人呢。傍晚時候,五點鐘了,可以吃晚飯了。吃完盤子裡的白人飯,在七點鐘去點名,那以後就是自由時間了。囚犯們有的會在走廊上交頭接耳,有的會為了爭搶一塊肥皂或者一本書大吵,還有,大打一架。至於桐生自己,他總是拿著本書走到一邊,讀累了的間隙呆呆地看頭上的天花板。九點鐘鎖門以後,整個刑律所都安靜下來。在那樣刻板沉悶的日子裡,桐生不開口抱怨,也不總是回應挑釁。他把年輕人的血氣方剛和衝動壓進心的深處去,默默數著日子只是挨下去——那體驗其實是很奇怪的,但又挺無所謂的,囚犯們挑釁他,嘲笑他,桐生撇了撇嘴,看起來完全不痛不癢:他覺得那些聲音都仿佛隔得很遠,就像放課後住宅區飄來的飯菜香味,但他學會了大多數時候不為所動,正如他在忍饑挨餓的日子裡學會了延遲滿足,不為那飯菜的香味所動而起盜竊之心。他不躲著囚犯們,但也不當刺兒頭,像一隻膠片電影機自己噠噠噠地只是做著放映工作,總的來說他的內心是平靜的。
後來十年也就過去了,他得到假釋出獄的許可。
真是奇怪啊,眼前的這人——桐生明明是個黑道,按理說就是沒有組裡的人和因他蒙羞了的家人來接他,也至少會有個什麼朋友候著他的吧。在道上不交些朋友單是做獨狼可活不長。但事實就是誰也沒有來,一問才知道,他是個孤兒,不記事的時候父母就已經不在。曾經一起混跡街頭、一起泡吧的朋友,也很久沒有再聯繫過。至於組裡的事情,他不願意說。桐生語氣平淡得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規規矩矩站在那裡。最後警方答應至少派人開車送他到府中站去,這樣一來他能坐JR線回去新宿,不至於徒步走過府中街道以後還得到四丁目交差點——這都還沒完,無論怎麼說把一個異鄉人扔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都不人道。
桐生走出刑律所,警方安排好的車在路一邊等著他。
他坐上警車,車開動了,車窗外面灰色的天空動起來,他打開了一點窗來透氣。應該是才下過雨,空氣濕乎乎的,不過不是牢房裡的那種常年潮濕的氣息,只是一樣都讓人覺得有些上不來氣。一路上,負責護送的司機偶爾跟他搭話,但好像誰都不是很願意打破車裡的沉默,桐生偶爾會接話,或者只是看窗外。桐生從車上下來要走進車站的時候,司機也沒看見有誰在這裡等待他,這時候並不是進站高峰,車站這時候算得上冷清。桐生向前走去,警車沿著來時的路離去,很快就看不見了。
桐生坐上JR線列車,還好進去以前向真司借來的那筆錢通過了合法性認定,他順利把它從刑律所帶出來,爾後買了車票。桐生靜靜坐著,聽著車廂裡本來的嘈雜聲音隨著列車開動的聲音漸漸軟化,模糊成背景音。列車在軌道上駛過的節奏,一種搖擺感,輕微地晃動著車廂裡的人——桐生想起碼頭邊波浪上晃動的漁船。桐生木木地直視著他正對面的座位,他忽然覺得疲憊,卻做不到閉上眼睛——其實離到站還早得很,閉目歇息一小會兒也不至於坐過站的。桐生隱約覺得他和現在的寧靜還隔著幾層墻,或者不止那麼一點點——就好像他現在到了國分寺站,雖然也只還剩四站,離新宿也還是很遠。車窗外面的陌生景色在自顧自流逝過去,桐生覺得暈車似的透不過氣。太累了嗎?今天其實他該開心,開心是開心的,也很惆悵——說不清如何,像是吞了一大口太甜的蜂蜜,從喉嚨後面滑下去,嗓子隱隱作痛起來。桐生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覺得嘴裡發甜的同時還發苦,反而更加難以忽視,難以忍下去。
終於等到列車駛入新宿站,桐生靠在車窗上,累得要死。腦袋裡被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給塞滿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伸手抓住立柱扶手,邁開步走出車廂去。車流人流湧動著,桐生不知道該接下來往哪裡去,覺得好像自己不屬於這城市似的。馬上就可以回到的那個地方,那個他和兄弟一起長大的地方,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才好。應該是開心的才對,只是十年的時間在他心上刻下的痕跡,早就讓這個地方也變得陌生許多。
桐生走得很慢,步伐帶著倦意,穿過人潮,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日本,東京都新宿區東口——神室町。再有幾分鐘就能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神室町整個浸潤在迷離的霓虹燈彩中,人群熙熙攘攘著從桐生身邊擦過去。喝得醉醺醺的上班族和穿著時髦衣裳的年輕人從街道上過去,街邊的小食攤販上飄來炭火的氣味,偶爾還會聽到路上不良和路人起爭執的聲音。桐生站在天下一番大街上,街景好像沒怎麼大變,他從兜裡拿出七星煙來,吸了一口,他現在很冷靜。現在得先去見見風間老爹和柏木大哥,再是錦和麗奈,由美。桐生走在天下一番大街上,手插在他那件灰色的單排扣平駁領兩粒扣羊毛西裝外套口袋裡面,冷風灌進領口。桐生縮了縮肩膀,照著記憶裡的路線慢慢地朝風堂會館去,霓虹燈的光影落在濕冷的路面上。這裡的冬天還跟過去一樣冷,冷得很刺骨,但是冷得真實。他想起從前的很多事情來,不知不覺走到了會館門口,他止住思緒。
桐生扭開事務所辦公室的門進去,屋子裡面只有柏木大哥在,他正靠在沙發上休息。柏木抬起頭,朝門這邊看過來:“哦,桐生。回來了啊,先坐下吧。”桐生點點頭,在柏木大哥對面的位置坐下來。柏木起身來去拿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來,放在桐生前的桌面上。
“先休息一下吧,辛苦你了,外面很冷吧。”
“多謝。”
桐生把茶杯握在手裡,湊到嘴邊抿了一口。很熱的茶水貼上嘴唇然後沿著喉嚨一路滑下去,他閉上眼睛,輕輕歎了一聲,現在他覺得血液開始流動起來,握起拳頭也不再覺得麻木了。桐生現在覺得自己才真正坐在了神室町的風堂會館裡面,真正覺得活了過來。
“風間義父呢?”
“老爹啊,今天東城會開幹部會,一小時以前就帶著人一起去了。”
“這樣啊。”
“我也剛剛從外面回來。”
桐生看著眼前坐著的柏木大哥——好像是在想什麼心事,柏木大哥拿起桌子上的新聞報紙,慢慢翻著,眼神卻像是沒有落到紙上的字上面。柏木大哥偶爾不看那份報紙,抬眼看桐生。幾次,好幾次都張了張嘴,唇角動了幾下子,像是有話要講。就要出口的那些話像是房簷邊緣底下的水珠,細小,只是一直滴落,擴散下來,終於打濕一片很大的地方。桐生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在意。
“柏木大哥。”
“怎麼了?”
“柏木大哥是有事情要對我講嗎?”
“事情……?”
柏木頓了頓,終於把報紙疊好放下去,繼續講:“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是關於錦山的事情。”
“錦,錦他怎麼了嗎?”
柏木大哥就跟平時一樣,看起來幹練冷靜的神色,還有語氣和嗓門都是跟桐生記得的一模一樣。桐生想,也許並不是什麼很嚴重的事情——不過現在才這麼開始自我安慰也許有點晚了,剛才那段沉默好像一塊石頭壓在他心上。雖然柏木大哥原本話也就不多。說不清那種無處不在的壓迫感是怎麼回事,像突然刮來的冷風,輕輕地掠過皮膚,但也足以讓人不舒服很久。桐生幾乎要開始猶豫現在要不要換個話題,跟柏木大哥說一下那個明燈家的冷麵吧,要一起去吃嗎。桐生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聽,毋庸置疑他當然想知道,這十年他好像突然死過去了,對外面的什麼都一無所知。心頭的不安和好奇感揉在一起,又渴望又不安,簡直一團亂。
柏木也好像下了決心一樣,深吸一口氣簡明地說完該說的就閉上嘴了——從風間老爹下命令成立錦山組,為的是以後桐生總要出來,該有個去處——再說到派了些還算是有本事的人到錦山組裡去,錦山如果用好這些人會取得不錯的成績。柏木說,他當時應該對錦山說過這樣子的話——也還沒有講完,接下來是錦山手下的人到了風間組的地盤上搞事情,念在錦山的面子上自然也沒有多追究,只是挨了自己一頓罵。再後面就是優子的死,還有,錦山的死。柏木偏過頭去,閉上眼睛,再睜開,說:“是自殺的,沒有發現遺書之類的東西。”葬儀式的事情是風間老爹親自負責的,優子的也是,他們並排葬在一起,去看看錦山吧,雖然也已經過了錦的忌日,但他應該是希望見你一面的,桐生……
“錦……”
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五日,桐生站在日本東京都新宿區東口神室町天下一番大街邊。路人匆匆,車流也匆匆。他從七星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來,點著。輕輕吸了一口,再吐出去煙。熟悉的煙味在嘴裡擴散開去,激出一些唾液。他吞下唾液,覺得時間在冷空氣和煙霧裡凝住。好像一切都還像是十年前的那個秋天,七星抽起來還是那個味道,神室町看起來還是一片不滅的霓虹海洋。刺眼又迷離。好像什麼都沒變——因為桐生什麼都不知道才覺得什麼都沒變,現在他明白了。優子死了,錦山死了,他和錦山算到今年應該是三十七歲了,錦山從此不用再慶生而是過忌日,錦山的忌日已經過了——變了的事情有好多,他有點暈信息了。
桐生現在覺得他該去做點什麼。煙蒂熄滅了,他走向停泊街邊待客的一輛出租車。車窗玻璃外面,廣告牌五光十色的映像投射在地面的水窪裡,車門關上,車輪開始在柏油硬路上滾動,那些映像也動人地扭動起來。隨後就看不見了。
桐生覺得腦袋整個暈暈的,就把後背整個緊緊靠上座椅,微微偏著頭想稍稍睡一下。車子慢慢開進一個隧道裡,四下一瞬就暗下來。他有些恍惚,突然就想不起這條路上有幾個隧道了。忽然從車窗後面打來一束很明亮的光,照進了車里,照在了他臉上。桐生睜開了眼睛,就在那裡,就在窗玻璃後面——那是錦山的臉啊,還有那身雙排釦戧斑領精紡羊毛白西裝,毫無疑問就是錦山本錦。深邃的眼神,好像看起來有些憂慮——是因為優子嗎?
“錦……錦!”
桐生確實記得有出聲去叫他的兄弟,錦山在窗外,輕輕地朝他笑了一下,好像張嘴說了什麼,但他沒能聽清楚——桐生才突然感覺出來心跳驟然加速到了難受的程度,他喘著氣,那時候車子已經開出隧道。四周亮堂起來,錦不在了。
桐生下了車以後腳步有些踉踉蹌蹌,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從車後座撐著站起來爬下車,也不太記得走了多遠,要走多遠。他走進去一家便利店,拿起幾罐他過去和錦山小聚常喝的啤酒,還有一包Hi-Lite軟藍喜力。自從優子的病以後,錦山就開始抽這個。手裡拿著這一些熟悉的東西,他覺得自己更能忍受一點孤單了。桐生到了錦山彰墓的前面,放下啤酒,還有香煙。酒瓶磕到墓碑發出清脆的碰擊聲,然後就是香煙紙包被打開的沙沙聲音。桐生低了頭,覺得眼睛有些濕潤。
“錦……”
他已經好久沒有開口叫錦,除了風聲和他的聲音,這裡實在很安靜。桐生覺得突然嘴唇發麻,頭腦發暈。桐生於是再低下頭,叫一聲:“錦!”
桐生希望錦山可以聽見,也希望可以聽到回應——他想起車窗外的錦,嘴巴動的時候,說出的那兩個字應該是:“兄弟。”於是他希望再聽到一次“兄弟”,就這樣就行。回程的時候可以再看到一次錦——錦的亡靈嗎?錦還會在那裡吧。
頭頂上的月亮從迷霧裡露出來,把周圍一圈雲照得有些發白,很亮的月亮,也很白。這時候,桐生想起吊在壁櫥裡面,頭頂上的手電筒照出的光圈來。
作者:刘弓虽
MODE:笑语/求知
今天下午的房间没有电器的轰鸣声显得格外安静。停电了吗?好像水流的声音也停止了。
“咔、咔、咔......”
机械表的指针还在一圈一圈转着,以前也没觉得它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平时生活的小小空间也变得逐渐清晰。桌上的水杯,水面上泛着微弱的光,杯子的边缘因水波动荡而微微弯曲,水面上微小的波纹在光的折射下闪烁跳跃。我的目光从水面移开,看着周围的房间,空气中沉寂的声音几乎让它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从鱼缸里望出去,远处的钟表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我试图集中注意力,却只能看见那些晃动的数字和时间的轮廓。
我无力地注视着那张空荡荡的床,除了床上没有叠过的被子,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窗外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房间里却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被压抑得难以流动。
“好渴啊......”
呼吸逐渐困难,脸颊两侧逐渐紧缩,压抑着我的生命运动。
我可能快要死了。
“老板,买条便宜好养活的鱼。”
在鱼店的水缸里,水流总是均匀的,清澈透明,仿佛每一寸水面都在细细地呼吸。那时的世界里,光线透过水面洒在底部,摇曳生姿,仿佛是无穷的生命在等待。
“5块,鱼粮40一斤。”
“好,来10块钱的鱼粮。”
那只令人感到不安的手又伸入水面,无论是被这只手带到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无法理解的世界。除了水,它于我来说就像空气于人类一样。
这次被带走的是我。
我不会迷茫,我的生活如此单一,吃饭,睡觉,然后等待死亡。
新的生活环境是一个有过滤器的小鱼缸。我偶尔也从水面上探头去触摸空气,鱼缸再大,也没有空气在家里所占的体积大。从鱼缸的角落,我能看到那扇透过窗子洒进来的阳光,它把外面的世界映射成了一幅模糊的画面。偶尔,我看到窗外的车流、街道上行走的人们。我渴望跃出这片有限的水域,融入那个辽阔的世界,去感受那些自由的空气和无拘无束的风。
我想,越接近死亡,越接近自由。
现在就是我距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候,快要干涸的鱼缸,令我呼吸困难的空气。鱼缸还有一口水,沁润我的身体。买我的那个人类她失踪好久了,久到家里欠费停电。
“咔、咔、咔......”
机械表的声音还在响着,我记得我的鱼鳍在几天前还可以在水里漂动几下。现在完全抬不起来了。
我还能隐隐约约听到窗外的风声。如果我会飞的话一定会从这里飞出去看看。从最高的地方飞下去,在离地面最近的地方停住,然后慢慢落下——我对我的身体可以掌控自如!但现在我什么也做不到,就连我死亡的地点也被这一缸水困住了,我只能死在缸底——我是鱼缸里的地缚灵。
仔细想想,我的生命里出现过两双手,一双把我从水里抓走,一双会向缸里为我送来食物。她喜欢在夜里活动,我很少看得见房间里的阳光,她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她也没管拉着的窗帘,屋内一片黑暗,她什么也没拿就走了。
她走的时候也没喂我吃的。说实话我挺饿的。
我曾经的世界是温暖的。每天都有一双手在水面上方,带来清新的水和丰盈的鱼粮。那双手温柔而规律地出现,我从未感到过那么安稳。而现在,除了这干涸的水和冷清的房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鳍已经无力挥动。每一次试图摆动,都是一场艰难的挣扎。眼前的水面逐渐模糊,我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变得扭曲不清。每次想吸一口气,空气却如此稀薄,连最后一丝力量也开始消失。
如果我真的在这里死掉了,我可不可以变成一只鸟。
“咔、咔、咔......”
机械表的声音太吵了,我也没有力气等她回来。
我和空气的接触面积越来越大——我越来越接近死亡了。我不再被水滋养,不再需要被人类喂食,我无法离开,但会被永远遗忘。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展了一下我的鳍,我好像真的可以变成一只鸟飞走了。
作者:林树
评论:随意
我放下手机,拉开房间门时,金玲正在隔壁厨房的水槽里洗菜。
“电话打完啦?那来帮我切个菜吧。”
我没精神地应了一声,她没有像往常安慰其他朋友那样说“叹气会更伤心”这种如今小红书上早已泛滥的日剧式的台词,只是自顾自备起了配料。我顺着她的动作加入这场准备,两个人沉默地做着手上的事,食材代替话语完成轮回制的你来我往。让我庆幸的是,许久未见,我们一起做饭的默契还是能撑得起这一段无声的交流。
她在我来时已买好菜了。尽管我现在有着比儿时放学后还要多的时间——作为应届生裸辞大军的一员——她也依旧没有叫我出来一起买菜,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听到她教师编上岸的好消息,也许是如今的网购送货上门太方便了,也许只是想给我一个空间好好休息。我来时急匆匆放在几袋菜旁边的快递盒子也沉默地躺在冰凉的瓷砖地上。
“所以,那是她送你的礼物?一会要拆吗?”她递过来削好皮的土豆。
“嗯。蒜好了。”
我用刀将蒜末撇到一边。不知有多久没和他人一起备菜做饭了,心里意外地平静,我原以为我会有更多一点的情绪——毕竟是在情人节这样的日子。当初也是自己执意搬出家里的房子,要给自己找一个门锁完好的私人空间,要让异地的女友来广州时,两人不再躲躲藏藏、惊慌失措。为了省钱交房租,只好又像多年以前那样自己做饭吃。一个人对付远没有两个人备菜来得精致,大碗小碗都在桌上排开,一般拿个鸡蛋壳调点汁,余下的蔬菜配料全靠一把剪刀直接下锅,连多洗个碗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就着锅吃了。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年后还有时间?”
“看了你的朋友圈,去年年底离职了。”
“是啊,各方面都适应不过来。还是像你一样早点上岸好。”
“别说了,英语老师的赛道早都已经卷死了,我弟还要上学,为了这个熬三五年,不知道家里答不答应呢。”
我们又不说话了。她的头发长了不少,已经能撇在肩头绑一个辫子了。以前还留短发的时候,她的发梢总被厨房里的水汽蒸得粘在脖子上,歪歪曲曲的。南方城市的初春,空气中只剩下些残留的冷意,路上许多地方都换上了轻飘飘的粉色装饰,与六运小区本身老旧的面貌多少显得不太搭配。然而,六运小区,这个极有韧性的地方,她早就习惯了,习惯包容慢悠悠的老居民,包容来去匆匆的过客,包容日和夜两种模式的交替运转,她没有别的手段了——尽管这些年来她已经改变了许多,她仍无力挽留,她只好习惯。
我的老家是个湘南的小县城,一眼就能望到头,许多店铺的棚子大摇大摆侵占着马路的空间,摩托车往往是更便捷的交通工具。金玲曾说过想体验一把坐着摩托逛夜市的感觉,我倒是能理解这想法。那时的六运小区远没有现在“文明”,违章扩建的夜宵摊把大电视绑在栏杆上,给那些半夜下班来喝酒的人不知疲倦地放着邓紫棋陈奕迅,就连隔着窗躺在床上的我都听得倒背如流了。那时候总是盼着夏天快点来,再不济回南天也行,总之要有个关窗开空调的理由,街上炒粉炒田螺的味道、邓紫棋的歌声、喝酒划拳的嘈杂声、城管巡查的吵闹声,才能不再不打折扣地顺着窗飘进来。也许住在上面的居民在一遍遍投诉里都想过,与其隔着窗户饱受折磨,倒不如干脆当享受快活的那个。
隔窗听的事自然会觉得有趣,置身其中又是完全不同了。我那靠着打牌挣下两个孩子学费的姑姑带我逛过几回夜市,开着她大红色的摩托,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见缝插针地过。时髦点的年轻姑娘穿着裙子,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两条腿被人群挤来挤去,丝袜刮破、蘸上孜然粉烧烤酱都是常有的事。那天晚上吃完东西,我又忍不住去洗了个头发,突然想念起我爸的小轿车了。
“臭姐姐!有人来了都不叫我!”
写完作业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弟弟里又闹又跳,很快打断了我的思绪。她说这家伙是人来疯,看来我们之间的宁静是要到此为止了。她无视了这阵噪音有一会,弟弟还厨房门口上蹿下跳,不知道是要进来帮忙还是添乱。她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小砧板和瓷水果刀,叫我想办法陪他玩玩,我顺手接过,捏起一根胡萝卜走了出去。
“来,看姐姐给你切几个形状!”
“我要吃这个爱心!”
“不要啦,那是你姐点名要的。一会这个星星给你吃。”
弟弟跑开后,我收拾着剩下的碎渣。她推门出来,问:“你们刚刚聊得怎样?”
“聊了一会……聊不下去了。”
“哎呀,两个人总有不合的时候。那你们和好了吗?”
“分了。”
咕嘴、咕嘟,咖喱块熔在土豆上缓缓地冒泡。
“那就别想那么多了,先开饭。吃顿饭就好了。”
水汽在揭开锅盖的一刻液化成可视的雾气,每一滴水都裹着浓郁的辛香扩散,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暖意。红的胡萝卜、绿的西兰花、黄的玉米粒,再捞上鲜嫩的鸡肉块混着洒进锅作点缀,明艳温暖的色泽像奶奶外婆织的老式毛衣。
“真是好久没这样了。”我感叹。
她说随时欢迎我来蹭饭。即使如此,我还是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立场的窘迫。开门看见我时,她的脸上确实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毕竟当天早上我才说要来——提前告诉她会又怎么样呢?她早已习惯我许多次的心血来潮,习惯我不声不响地消失,习惯我们有时毫无联系,有时亲如密友。我说,方便我在你家打个电话吗?我家里住满了亲戚。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见我进去了,就关上门离开。
初春,有些冷意的室内空气中,混杂着香味的腾腾热气萦绕着餐桌。我看着她搭在肩上的辫子,有时真讨厌她如此精通习惯。不过扎起头发来,低头时谁都能看到脸上的表情了。弟弟迫不及待地在菜里寻找我切来哄他的星形萝卜片,她看着我去拆开带来的快递。
“盒子蛋糕?那得放冰箱,不然要化了。”
“你吃吗?”
“我们吃完饭分了吧。”不等她回答,我就看懂了她游离的视线。很久没见了,我们彼此陌生了许多,但有些习惯是改不掉的。金玲,住在隔壁楼的小学同学,爱好是做饭。我们在小学附近的托管中心初识:那时我是个新来的,她已经待了好一段时间了,身边总是站着一个同班跳拉丁舞的女孩,她妈妈是个很厉害的舞蹈老师,全班同学都知道那个阿姨是个大美女。我喜欢安静,不关心这些八卦,在同龄人的欢声笑语中亦步亦趋地捱过了几星期,已经忍无可忍地闹着要走。父母一面向老师道歉,一面向我开出自己学会做饭吃的条件。或许他们没想到,我是个即使垫着椅子才能够着灶台,也要自力更生的倔强小孩。
就是那时,一片嘈杂的几秒钟里,她的视线好像停在了我身上。
那是在认为我特别吗,还是在惊讶我的胆大?反正也搞不清了。
我好像从小就对自己一个人过好生活很平静。出租屋里的设施年久失修,浴室里除了地漏是堵的,其他东西都在漏。房东走马观花管了个表面功夫,原本凑合着能用,偏偏在上次女友来时积弊全面爆发,门缝墙缝全都渗出水来。我们没有办法,只好一人用纸巾抹布吸墙缝的水,一人在里面拿垃圾铲铲水倒掉。铲到一半,她停了下来,突兀地说自己本来还带了吉他过来。
两人又沉默了。我边清理边想起自己上中学时,家里厕所水管突然爆开,我冷静地找胶带封上去,关水阀开关,打电话告诉我爸,接着找人来看着修。还有一次家里电闸突然起火,烧得整个房子都是烟,我下意识要拍照打电话给我妈和物业。检查了一下家里灭火器过期了,我又打电话找楼下居委会邻居帮忙,恰好还拦住了路过上楼的大叔借。普通话都讲不好的热心的大叔立刻搬来自己家的灭火器,控制了火势。我家客厅空调就在电闸上面,最后墙跟壳子都黑了,也没烧坏到里面去。
每次爸妈都问我,有没有害怕?我说有点,怕水表跑了,怕东西坏了,还好都没事,他们两次都说我长大了,实际上早在上小学的时候我就没怎么害怕过了。生日请同学来家玩,我提前用好几个午休把家里布置好,当天晚上爸妈都在加班,同学在厨房做饭不小心把开关搞错,油烟机板子掉锅上着火了,我一样冰冷地把它装回去,道歉忘教他们怎么用了。初中外公还在时,常因疾病三天两头走失踪,几次放学回家看到爸妈在桌上压了点钱就回老家找人了,旁边的便签条写着照顾好自己。后来我一看到条子,就习惯静静地开始做饭、洗衣服、写作业、搞卫生,半夜坐在客厅发呆,也不知道他们几天才能找到人回来。
上一次恐惧,上一次因孤独感到不适,是多久以前了?后来有男性朋友因会做饭打扫夸我贤惠,女性朋友因会安装维修夸我有男友力,我也只能听出这类赞美词里对干活的人隐隐的胁迫。毕竟我不是为了收获这些形象,只是因为父母常年加班,连换个灯泡都能再三忘记,家里实在没人干活,才慢慢学会的。
巧合之下,我们的父亲认识了。经常加班的两家大人总把我们丢在一起,称为互相照应。她从她父亲背后探出身子来,又短又齐的头发贴住小巧的鹅蛋脸,像只歪头的小蘑菇。我拉着她到我的房间里玩玩具,问她喜欢玩什么。
“真羡慕你的房间,墙是蓝色的,蚊帐上还印着草莓,好漂亮。”
“谢谢你!下次有机会我也去你家玩,看看你的房间吧?”
“对不起,我爸爸妈妈不太喜欢别人来自己家……”
“没事,没关系!我们欢迎你来我家玩!”
“不说这个了,听说……你也会做饭?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做……”
于是,很久以前的平日里,我们常常放学后在我家做好吃的,有菜也有点心。我跟着她去菜市场里她家常光顾的店,拎上她精心挑选的食材,站在阴凉一侧等候。我认为辛苦的事,她却笑得灿烂;即使偶尔露出有些气馁的神态,笑容也会在下一秒爬回她的脸颊。尽管爱做饭,她的身材却很细瘦,性格也怕生,只是那头小蘑菇一样的短发衬得她依旧阳光又有活力。蒸饭炒菜的时候,天气炎热的时候,只需要一点水汽,她细软的发梢就会沾湿,粘在脸颊上,粘在脖子上,像画里的太阳晕出来的光。
“你为什么想要留这种短头发?”
我刚问完就后悔了,其实我们都知道,那只是最常见的学生蘑菇头,上中学以后有好多学校还会要求强制剪的。
“妈妈说这样方便洗。你看,现在出汗了,等下回去一下子就洗完了。”
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真正开始亲近我:一两年的朝夕相处,她在我这尝试了很多新体验,我也陪她度过了无需在托管中心等父母下班的一大段时光。那时她最爱的是和我一起打4399里的双人游戏,因为在家很少有电脑留给她玩的机会;还喜欢一起用玩具在我房间摆出一条街来过家家。广州当然不缺玩具,电子产品尚未普及到小孩的年代,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玩具就是最好的安慰剂。我喜欢搭建家具类的,她也一样喜欢,我们就在房间里各自安“家”。等到校门口的小卖部开始卖巴掌大小的电子宠物机了,爸妈总怀疑我会躲在被窝里偷偷玩,哪知道一掀起被子来,我却在里面打着电筒看书。自那以后,我的房间门锁就一直坏着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没有自己的房间,睡觉的床在走廊里。第一次把我偷偷请去她家的出租屋时,她的神经格外敏感,生怕爸妈提早回家碰见我。在他们家买了房子搬离出租屋之后,我才第一次被叔叔阿姨留下来吃饭。我们住的六街上,两栋八层的矮楼背靠着背,中间隔着逼仄的天井连在一起。大城市中心地段的老破小要价奇高,租金自然也不便宜,这才有了许多像她家房东这样,用格挡把一户房子一分为二分开租的房子——确实便宜不少,我家隔壁也是这个样式的,里面住的人总隔几个月就换一批,基本都是年轻人,或者家不在本地的单身汉。毕竟很快就要走,也不会像一样许多业主一样会彼此寒暄两句。
第二次偷偷去出租屋玩的下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我们跳起来。叔叔阿姨回来了?我心惊胆战地想,这样不行,她会挨骂的,还不如说都是我的错呢!她猫着身子去门口看了一眼,对我比了个“嘘——”,接着熟练地把家里的灯全关了,牵着我的手躲去房间深处的角落,她爸妈的床脚。
“大概是收租的,忍一下吧……一下就好,很快就不用忍了!”
我们并排蹲在大床的床脚,肩靠着肩。还没有到做饭的时间,房间里也偷偷开了空调,她的发梢很干燥,近看有些碎碎的,并不像印象里那般齐整。我与她一起玩了这么久,却要在这种时候才能意识到她短短的、长出来的小碎发梢。我默默看着她,她静静盯着房子里唯一一扇窗的外面……回过神来,我已经紧紧抱住了她好一会。
“别担心啦,我又没有难过。等我搬去跟你对着窗的房间,晚上就能隔着窗户悄悄聊天了。”
我们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她本就没有把我看作她最要好的朋友,又与我初中时分了班,高中时分了校,大学后更是形同陌路。再见时弟弟早从襁褓里走下来,变成要她天天催着做作业、接送课外班的烦心小孩。我不清楚当她兴奋得又蹦又跳,说新房子就在天井对面,她的新房间还跟我房间对窗的时候,叔叔阿姨是否已经计划要生下她弟弟。至少,她现在的家里有一间弟弟出生时爷爷奶奶来住过的房间。我只记得悄悄跟我说家里要买房子的那天,她开心得连小蘑菇都散开来,飞在天上成了蒲公英。比起“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她更喜悦“终于要有自己的房间了”。
初中时,她们家搬去了另一栋楼,另一套更大的、装了电梯的房子。她留给我的,是那时流行写的同学录上,静默的一句“可能我们以后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我意外自己并没有感到开心,平静得就像这是件理应平静接受的事实。也许从那时开始,我们就互相装作揣测错了彼此。她还是一样细瘦,性格却已完全不像当初那个偷偷好奇着、向往着什么的小女孩。年龄长大了,也逐渐要有个女孩子样了。每次遇到她,我的头发一年年剪短,她的头发一年年蓄长,又分成几股拧成好看的辫子形状,用皮筋捆住。外面几月一换的店铺确实带来了许多没见过的新东西,却比不过待在家里来得安稳。在我不知不觉间,她已不再想尝试踏出家的边界,变得乐于面对生活中繁琐的一切,只是沉默地接受,像一个包容的“母亲”。那我今后的角色该往什么方向走呢?不,我是因为无所谓才配合她的举动,因为不想受牵连才帮她出声抗议,甚至不会在她选择其他人时吵闹着比谁才是“最好的朋友”。我其实从没在意过“最好的朋友”这个头衔,甚至“朋友”。
我又一次屈服于了自己一如既往平静的内心。
我们蹲着躲在床脚,让我回忆起了上一次恐惧,上一次因为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而害怕的时候。那还是我小学低年级时一个人在家,老家正年轻的街溜子堂哥跑来广州躲县警,没人跟我提前招呼,哐哐的敲门声响了十几二十分钟不见停。我很希望看看外面的情况,却想起来搬凳子有声,会让外面听见,于是连猫眼都不敢看,吓得蹑手蹑脚缩在爸妈床下瑟缩着,边打电话边静悄悄哭了起来——那正是一个孩子独自守着陌生世界里的钢筋盒子的惊恐与无助。爷爷奶奶待不惯大城市,尤其是广州这样又湿又闷热的大城市,早早就回老家去了。家里多出来一间客房,于是总有很多来广州找机会、暂住的亲戚。小学时堂哥打工半个月带了个女人回家,初中时表叔煲汤用不惯城里的厨房把锅底烧焦了,高中时堂姐嫌我做饭不够辣自己下厨结果看不出菜的生熟,亲戚重油重盐炒得家里一地油让我不得不用上清洁剂,好像都没有什么,没什么值得惊恐、值得愤怒、值得崩溃,情绪稳定就是小孩对上班族父母来说含金量最高的好品质。学会成熟地处理一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高效省力的。
直到大学寒假,亲戚下来借住治病,我跟爸妈轮着做了几天饭她都胃口缺缺,不是说米饭没有米香味,就是总嫌蔬菜水分不够不新鲜。我好不容易约上朋友时间出去一次,回家前礼貌性问她晚上要买点什么菜。在她连粥都吞不下几口,我也连鸡汤都炖得不能让她满意的前提下,她却还要跟我说想喝鱼汤那一刻,我只能崩溃地打电话问我爸,你今天能不能不加班,回来煮个鱼汤?
太多应该产生的悲伤和恐惧,太多应该表达的愤怒,都被我以节省精力、避免冲突为目的人为地忽略了。情绪找不到出口,甚至开始无法正常产生的时候,空洞和无助时来席卷我,而我最后只能把它们消化成发疯文案或者逻辑笑话表达掉,因为我擅长冷幽默讲笑话,不擅长应对人情往来和吵架冲突。父母亲戚时常因为我缺乏人情礼节责怪我冷漠,就连如今的我也没有适应过来,到了社交场合连半句场面话也憋不出来,只能默默地随着大流敬酒喝酒,默默地被你一句我一句调侃。跌跌撞撞进了家门,横膈膜胀痛得快要裂开,蹲在洗手间吐了好一阵,我盯着从胃袋里挤出来的固液混合物在水坑中晕开,一朵朵蘑菇云,就像小时候我和金玲都爱做的蛋花汤。也许正是因为南方不盛行酒桌文化,当我终于有力气站起来去洗把脸了,一照镜子,皮肤已经红肿到了手臂——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有酒精过敏。
被吐得空空的胃突然叫了起来,我又给自己煮了碗蛋花汤,第一口就把自己苦出了眼泪。吐过一次的喉咙吃什么都是苦的。
“哎呀——热乎乎的菜!这种凉凉的天气,让人想喝一杯暖暖的咖啡啊……”她把搭在肩前的辫子甩到后面去,收拾着厨房里的锅盆,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平时不太敢喝咖啡,喝了就一整晚睡不着,就算再需要熬夜的时候也不敢。我也想体会体会那种精致白领一样的感觉,虽然他们过得也根本没那么好。”
“我好像没有这样睡不着过……可能咖啡因对我没效。”
“你一直就睡得晚,以后要早点睡觉!”
“反正现在没活干了,虽然已经失眠好多年了,我努力吧。”
“我偶尔也有睡不着的时候,偶尔啦!我懂的,但还是要积极点好。”
“你们俩都不爱睡觉!”弟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模仿着大人一样呵斥,“晚上了还要偷偷自己玩!”
我把他带到端好菜的餐桌上,碗碟的最中间放着那锅刚煮好的土豆炖肉。我拿起筷子搅一搅,土豆已经从爽脆变得软烂,就趁机夹上一口,想要堵住他的嘴。可热气一直往外冒,我又怕烫着了他,只好粗暴地吹了吹,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向他喊:“快吃,小心烫嘴!”
我回头看她忙上忙下的身影,好像她根本没听到这些动静,或是听到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我们还结伴走在去我家路上的时候,听我分享各种趣事的时候,长大后又忘了她生日的时候,她说:“不送礼物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偶尔跟我玩玩就好。”
因为无所谓、因为不想受牵连……那此时我的无名火又该如何解释?无论心如何冰凉,开火做饭时仍会稳定飘出热腾腾的蒸气,她被家里灶旁的水熏着,湿湿的,捏下去一个坑,便软软地维持那样的形状了。也许是因为短短的发梢粘在脖子上让人痒,扎起来就粘不住了。我退在一旁的拉门边安静站着,看着她身边弥漫着的热气,看不到那装饰画里的光晕般扭在脸颊和脖子上的形状了。现在想来,我才是那个在她的老旧小区里来去如风,租住着小小的一隅,极尽挥舞着自己新潮个性的过客。
没过多少时候她就忘记了我的存在。等她终于准备来享受美食时,才发现我还立在原地。
“哎呀,都让你等这么久了!怎么不先吃呢?”
“想再等你一下。”
“胡说,你之前放假了都没有来找我玩,认识这么久不容易,我们以后要像妈妈辈、奶奶辈的老朋友一样,两家人互相蹭饭;还要边打着毛衣边聊孩子们的趣事呢!”
我们明知道这是场面话。
“孩子们就算啦,我大概也当不成什么妈妈,别说奶奶了。”
“你……以后还能喜欢得上男人吗?”
“不清楚。”
“那你依然会喜欢女生喽。”
“咖啡还是可以请你的。等我下次来给你带吧,暖暖的冒着热气的,特别香。”
实际上我们的妈妈不熟,可以说完全不是一路人,只是爸爸如今还算互相认识。准备分别时,她给了我一袋精致的伴手礼。惭愧的是,久别重逢,我依旧像从前那样随意,也依旧那样绝望地不通人情礼节,并没有准备任何上门礼。那时我悲哀地意识到,原来我们的距离已远到了这种程度。她一直把我送到电梯边,挥手笑说那变成老阿姨了也要一起玩,目送着我下楼。
我却默认,此刻开始,我们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就像我们终将不再是学生,她也不会再剪回小蘑菇一样的学生头。
作者:【十二招】板栗
雨下得很快,站在屋檐下的时候,DIB对此一无所知。DIB的一部分碰着水里的面包屑,面包屑正在溶解,好像水底有鱼在啃。
DIB掉进面包屑里,以浑身的热情,钻到孔中的空气。DIB是奶酪里的老鼠,狼狈地在街上逃窜。
水流推动DIB。DIB必须心惊胆战,由于无法自己控制路程,必须眼看着危险擦身而过,这里的危险主要是指1行人的大脚、吵架的唾沫、随时可能背被抛下的物品、行窃时眼神不在路上、三十岁开始投入唱跳的民谣歌手、蓝皮书,蓝皮书,这很著名,它因为众多头衔而北大被泛大众知晓,人可以被刺自己的名声吗?DIB没有读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否则DIB会知道“人是天造地设的反叛者,反叛者怎么可能幸福”。
DIB受够了面包屑的生活,在作者权力意志的命令下,DIB开始遥远地回想,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主语在哪里?主语在那被删去的泄气里)噢,是骤雨,DIB想起来,骤雨真的骤吗?只是·结果·的感觉罢了。就像DIB不知道天气,在屋檐下的家伙永远不知道天气,直到DIB低头看见消融的面包屑,面包是粮食做成的粮食,面包屑,是二创(注:“创”这个字眼太受低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粮食的边角料,DIB为这样的联想,想到失意的命运,每一个群落都有边角料成员,DIB难以判断自己是不是。或许又是滥情,一切的艺术创作皆源自滥情,唯有过分的尝试与逾越,才可能感受到新域的波动,生机,想要触碰生机,必须超越界限。不,并非超越,跨越界限,无畏地离开原点,一切的酣畅都是这样发生。渗入碑中的爱液充满故事感,得到镜头催化,就叫高级的电影感,得到酒精催化,折成物理清洁。物理由于其脱离形而上学的唯一性在众多学科中脱颖而出,数学由于其皈依形而上学的滞后性被放在镜子里瞻仰。
当DIB开始这样的思考,已经不是一个普通词语可以涵盖的了,这时候,我们必须借助神秘学,必须用骤雨解释面包屑。和大多数(或者说所有事物)一样,面包屑在数目上并不处在劣势,但往往不受重视,这和骤雨是一样的,水分子在星球上循环,形态发生变化,关心它们的只有闲,由此可见闲是创世的动力,自找麻烦、解决麻烦,某种程度上,数学(乃至科学)干的就是这个工作,甚至于说,工作也是创造出来的。这样,我们从捏造的DIB延伸出面包屑与骤雨的关联,又强行上升到整个宇宙,用现代的自嘲说法,这是自嬷,不必恐惧网络用语,就像骤雨不是骤雨,网络语言也从来不是单薄的结果,没有一个字眼有权被判定厚度的比较,失权的尽头就是超能,由此可见尼采死得其所。宅男哥畅想一个生殖统治的世界,这是滥情,这样想,这些人是天生的艺术家,因为他们将一个面理解得偏狭了,于是误解了统治,也误解了生殖,本质主义会批评其误解了自身吗?洞悉本质主义之本质的人会给出答案。
希望我们的DIB不是宅男哥。尽管DIB是捏造的不明物,宅男哥同样是捏造得来,正如世界上的每一个经典文学形象,经过捏造,它们不再属于任何人,站在文学空间供人意淫,意淫者将此与喜爱的感情划上等号,这世上不存在活体人可以像意淫者与文学形象那样进步,正如这世上不存在宅男哥,活体人不够美,不够脱离,捏得到的就是中性的,尊重中性就没有意淫空间。希望我们的DIB不是宅男哥,意即我将个人偏激的思想投射在这一形象上的能量,可以超过全社会男权的恶意与女权的对抗,反扑的力量是美的,我永远无法超越,或许这是群体性中唯一可供意淫的美。DIB是像面包屑一样随手碰一下、掉下来的东西。DIB是什么?源于乱码,不止乱码。这是本文的广告词。
回到面包屑,DIB在这世上漂流,作者修订了这一形象,封闭其部分感官,现在,即使与“危险”(定义:足以危害“存在”(定义:与前文摸得着对应,在本文中可以详细指向“看见”)的事物)擦肩而过,DIB也没有任何反应,试想这是否色情?这太色了,因为DIB走向了人世的反面,绝对的寂静,死,这是另一种投射、滥情,小朋友们学会了吗?我是健康文手,按斤称两给文字/文章卖钱,很难说我在现实与在文本哪里的存在更贵。
请计算并回答本文题。
Vol.238「骤雨」《即使是死亡也无法拯救》
作者:维克
*艾尔登法环同人,葛德文x弗尔桑克斯
Mode:随意
葛德文结束春猎,御马驶入王城时,天空正下着雨。城外虚幻的神幡在昏沉的夜色中亮如明灯,雕刻黄金树的拱门像深黑的口腔,将整齐的列队吞入。他令众人解散,与玛莲妮亚一同步入主干道,弗尔桑克斯巨大翅膀的阴影笼在他们身上。
玛莲妮亚成长得很快,那颗鲜红的头颅一点一点被托向高处,半年前她才刚到葛德文的腰部,如今已能轻松地抚过战马的金翼盔了。在这次春猎中她崭露头角,挥舞着比她还重还高的长矛,射杀了三十五只兔子、二十一头雷电羊、十七只袋鼠和两头熊,还有数不清的雉鸡与风暴鹰,矛头内嵌的放血槽仍有去不掉的锈味。她脸上自在而得意的微笑溶化于湿润的水汽里。王城的雨中挂着三对高低错落的金色眼珠,较低的两对来自于永恒女王的赐福,高悬的是法姆亚兹拉灼热的太阳。他们谈论狩猎,战斗与英雄们无冠的武艺,谈论这个把血叫做剑上流下的水的时代。玛莲妮亚说起战王葛孚雷只身突破史东薇尔的风暴面纱,与信仰古龙的风暴王一决高下。葛德文笑起来,移向弗尔桑克斯,正对上他沉着的眼睛,无言间递了个你我。
他们迈入内廷,地上堆积樟树湿淋淋的落叶。调香师栽种百合、竹芋、落叶花,天晴时庭院内飞满蝴蝶。今日骤雨,翅膀被沾湿,雨水倒灌入巢穴,昆虫被囚禁在这一方天地,叶片下满是蛾子、蚂蚁、蜈蚣与蝴蝶。米凯拉站在檐下,金发莹莹如油灯,随从抱着一篮亚麻巾侍立一侧。玛莲妮亚立刻奔向自己的孪生兄弟,铁靴碾过翅鞘与副足,留下清脆的啪嚓声,像一连串鼓掌。米凯拉向他们问好,将一块长长的雪白麻布搭在玛莲妮亚湿透的红发上,以金线缝制的边角擦拭她面上干涸的动物血。葛德文回绝了侍从殷切送过来的篮子,抬头看着天上流下的无穷的水。
“上次亚坛高原这么大雨的时候,你们还是小孩呢。”他的语气很感慨。
米凯拉让侍从将兴高采烈的玛莲妮亚送入房间,他与长兄肖似的眼珠内的景色此刻重合了。
“这雨要下整整一周,会泡涨地砖与田地,连石头都会被损毁。黄金律说之后有不好的事发生。”
他们沉默地分享同一片冰凉的暗蓝色,只留下雨砸击地面的闷响与弗尔桑克斯沉重的吐息。侍从轻巧地绕到米凯拉身侧,向他禀告什么。尽管声音很低,葛德文仍捕捉到一点不详的碎片:“……公主……胳膊上的红疹……”
遣退侍从,米凯拉很轻柔地与他们告别,在迈入门廊前他的目光落到葛德文身上,声音如同刚从梦中醒来:
“哥哥,请小心,外面遍地都是死亡。”
葛德文很短暂地怔愣后又浮上他标志性的不可战胜的微笑,仿佛一尊瀑布下的雕像。他回答道:
“那就不要让雨落在身上!我亲爱的米凯拉。”
他与弗尔桑克斯步入寝殿。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没写完啊啊啊啊啊啊,,,我马上就好!
Vol.239「水」《缺水》
作者: 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鱼在雨中,可以活吗?"脑机终端显示没有人在对自己说话,瑟德明白这句中文汉语只可能来自自己的记忆,那名道士在飞升之前是这么说的,瑟德转眼将这话忘在脑后。
瑟德这会儿开始想念雨了,当你身处新纽约的富人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灾包围的时候,你当然会想念雨水。可眼下只有整片别墅区的智能管家发了疯似得播放火灾警报交响乐,火焰无情舔舐过周围的仿生绿植,那些价值百万的碳纤维外墙板在热能下发黑发烂。
“不知道是哪个sb干的,多半是个同行,在这里放火不把特警招来才怪。瑟德,抓紧时间,目标所在的宅邸不远了,赶紧把芯片偷到手,我可不想被条子盯上。”机械合成的京都腔从耳机内传来,黑客搭档拉吉奥的虚拟形象在视网膜投影里剔着牙,全息牙签穿透他半透明的牙床,“这一单买卖给得可肥了,肥得就像寿司店老板的鱼肚。”
“火焰会把一切烧毁的。”
“整个新纽约被烧毁也烧不毁那套房子,‘奥林匹斯’防御系统,听说过没,广告上说能抵御小型核爆,没有我给你弄到的电子密钥,你这辈子都别想跨进那幢豪宅。”
现实中的火焰舔上战术手套,瑟德加速翻滚过崩塌的石柱,在火焰吞没自己之前冲进房子。紧随身后的火焰在能量屏障外扭曲成橙红的野兽,却连室内一片玫瑰花瓣都碰不到。纳米机器人环绕屋子汇聚成银白色的河流,喷洒雾化阻燃剂时还带着些许薄荷清香。几只机械水母从果冻状的墙体中漂浮而出,它们闻着瑟德烧伤手臂的焦味聚集,优雅舒展触须扫描不止,转瞬间蓝绿光谱闪烁为红点警告飘向远处。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不配,因为你不配啊所以你不配,”拉吉奥的嗤笑声传来,“这些机器能在三十秒内稳定辐射病,但它们没有你的身体数据,所以你不在它们的服务列表里。”
“……你伪造假身份时就不能做个全套。”
“谁能想到做个小偷活计还能被烧伤不是,好了小少爷别矫情了,接下来的密室,电子加密配合物理锁扣,私人定制只有房屋主人知道解锁方法,这个我可搞不定。你说的,你有办法。”
“对,只要你给的建造图纸正确地标示了密室的位置。”
瑟德扯下烧焦的战术手套,摸了摸胸前吊坠上系着的玉蝉。那名道士——云无月曾向他演示道法的精妙奥义,无论是最厚实的墙体还是最坚硬的装甲板,道士的身躯如空气般无拘无束,瑟德曾随她在地铁轨道之上倒悬于那昏暗的天花板,也曾平行于地平线立于高楼大厦外墙,离地千米,重力与光学扫描都视若无物。两人曾摸进海底隧道下某人打造的避难所中,把那些打算保留到以后享用的美食一扫而空。在云无月飞升离去之前,瑟德向她学了些许皮毛。
在那一瞬间,瑟德看到无数线路与管道,石块与钢筋抛在脑后,华贵宝气的地板砸向瑟德时,脑机终端弹出一连串的错误警告。
“…喂…滋滋,滋…喂喂…瑟德。”拉吉奥的通讯信号断断续续。
“我没事,拉吉奥,我进来了。”
“高手啊,瑟德,现在去把芯片拿到手。”
宝藏就在那里,悬浮在磁力场中,外壳反射着诡异的虹光。使用穿墙术让瑟德身上的义体纷纷进入不应状态,还好瑟德对自己的改造相当克制,双手仍然足够稳定。取出仪器对齐芯片位置,下一秒一枚仿造芯片已经替换了芯片原来的位置,防盗程序毫无反应。
“搞定。”
“很好,接下来只要考虑怎么从这火场里溜出来,顺便提醒你,特警已经赶过去了,两个分队外加三台全自动无人机,好消息是他们带得主要是消防装备。”
瑟德收起芯片将自己移回地面时,整片天空都在燃烧,在富人区频繁失利的灾火在另一侧找到了软柿子,西北角的平民区像块被烙铁按住的腐肉,炙烤出更猛烈的烟与火。“嗤”的一声,庭院里的喷泉升起水柱,舞动着挥洒水珠。
“拉吉奥,宅邸的中心控制系统在哪?”
“在二楼吧大概,你要干嘛?”拉吉奥的麦里传来一连串地敲打声,“我懂了,天才啊,瑟德。我可以帮你接管那些纳米机器人,用它们给你在火焰里铺条安全通道出来。”
瑟德拔出终夜对着那个像迪厅灯光球一样的AI设备就是两枪,一脚干爆旁边的供电箱,丢下一颗F-GX手雷就下了楼。
“你说什么,拉吉奥?”二楼在瑟德身后爆破成一团火球。
“我……干,瑟德,你他妈毁了整个系统。”奥林匹斯系统下线,那些飞舞的银色川流也彻底停摆。“现在你打算怎么出来呢?”
瑟德整个人扑进花园水池中,清水浸透全身:“硬闯。我们老地方见。”
“我……好吧,记得保护好芯片。”
火浪如赤色巨蟒窜入别墅,瑟德顶着烈焰冲进火海,将价值连城的智能庭院抛在身后,整座别墅在火焰中扭曲,崩塌,消散。
……
"警报:请公民保持冷静,消防资源正按需分配,请公民保持冷静,耐性等待。"市政广播的合成女声在浓烟中失真成闷闷地鼓动。满载消防设备的无人机越过平民区向着富人区飞去,几个莫西干头突然窜出来对着天空猛烈开火,一架无人机倾斜着坠落,人群一拥而上,抢夺其中的液氮瓶去灭自家的火。
“这要在我们夜之城,只能算是寻常。”瑟德盘坐在黑暗的角落,往嘴里猛灌汽水,末了吐出一口热烟。在他身旁摆放着无数空罐。
“倒忘了你是从夜之城过来的,你们那儿确实人杰地灵,比不了比不了。”
瑟德这会儿又想起云无月,与道士共同生活的三个月堪称梦幻,就像是生活在童话或是游乐园里,三个月后,云无月拜谢告辞:“也该准备飞升,若是飞升不成,少不得找个死地,再闭关个千年万年。”瑟德看得出来,云无月的快活只是一时的,更多时候,她表现得忧愁且苦闷,只是瑟德无法理解这种“愁”。
云无月用一个问题来回答瑟德的问题:
"鱼在雨中,可以活吗?"
“什么雨?你要觉得靠下雨能灭火那是白搭,整座城市的雨汽都已经被‘平流核心’集团买断,下一次自然降雨都要排到2096年以后了……”听到瑟德自言自语的拉吉奥叫唤起来,“嘿,我说,瑟德老弟,我们啥时候把芯片交了好拿报酬哇。”
呵呵,正如瑟德自己说的,这不过是寻常。
END
写于2025.2.25
(写了个赛博朋克的故事,大概是最近又重玩了某跳票游戏的缘故。真真的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啊)
作者:安米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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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入的空气隐隐有了铁锈味,卡恩摸摸面前的玻璃罩,这是滤芯寿命快结束的预兆。他停下来,探了探口袋,替换的滤芯还在。战后的这种东西十分珍贵,还是能省一点省一点。
卡恩有点记不清在管道里走了多久了,始终重复的颜色让人容易忘记时间。好在这条路线没有岔路。
"卡琳...还能看到你吗",卡恩思考着,两天前,妹妹如期去了神殿,虽说是被神明选中这事大家早就知道了,但卡恩想看看神明的仪式,或者说,想看看妹妹最后在人间的样子。
管道开始向下倾斜,当又一次看到窗口投出的光线时,卡恩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快的不少。
到了。
卡恩趴到窗口,视线透过间隔的栏杆:下方的空间正弥漫着乳白色的烟雾。房间的正中间正躺着一位少女,她身着素白色的长袍,正闭着双眼,像是进入了美好的梦境。少女的身旁,一位衣服上带着金丝的神官抱着一本华丽的典籍,正在诵念着某种卡恩听不懂的语言。八名身着同样神官服的神官分散着站在房间的几个角落,只是他们的衣服少了金丝。四周的墙上刻着雨神的壁画。
没给卡恩留下多少思考的时间,房间中的仪式像是进入了某个新的阶段,两位神官从房间角落走出,抬起中间的少女。衣着金丝的神官的声音愈发高昂,抬着少女的神官走向房间一侧一个卡恩从未见过的仪器,并将少女就要投入仪器旁的一个孔洞。孔洞内的刀片像是感受到了事物的到来,开始滚动,像是等待进食的野兽。
卡恩再也按捺不住,打算撞开窗户冲进房间,但肌肉刚一发力就发现自己状态奇怪,四肢仿佛失去了支撑,刚刚猛地用力起来的身体又砸在管道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敲击声。卡恩这才发现,某种甜腻的气息已经传进了面罩,像是蜂蜡的味道,垂死的滤芯未能挡住这奇怪的气体。
祝祷声停了下来,房间角落两位待命的神官很快反应过来,其中一位猛地抬手,一道蓝光在卡恩身旁炸开。管道就像木棍一般被掰断,分开的两节从断处向地面垂下,重力将卡恩撕扯着砸到房间里。
剧烈的冲击让卡恩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一个神官走到卡恩面前,愤怒地扯下了卡恩的面罩。
“亵渎者,你对神明的尊重呢?”
“你们不是说卡琳是去神的国度享福吗,你们那是在干什么?”
神官呼出一口粗气却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房间中间。带金丝的神官看了卡恩一眼,又环视了一圈房间四周,最先反应过来的两个神官没有太多表情,其余几个神官隐约露出恐惧的神情。“别让他再打扰仪式”,神官长再次举起手中的书,开始颂念经文。
卡恩只觉身上传来一阵高压电流的麻痹感,不知身旁的神官做了什么。但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了。
房间里神官开始继续被意外中断的仪式,再次抬起之前被放下的少女。在神官长高昂的经文中投入了机器的喂食孔。卡恩想阻止,但完全控制不了身体,想大喊,却只能发出一些呜咽。随着挣扎,卡恩嘴里隐隐感受到铁锈味,眼睁睁的看着卡琳的血液从机器中飞出,而随着甜腻的气息吸入越来越多,意识也愈发暗淡。
卡恩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当卡琳的身体彻底被吞没之后,房间里诡异的出现了许多光幕,上面闪烁着卡恩看不懂的文字,而另一部分图形像是地图。大神官将经文典籍放在一旁,在光幕前开始跳起奇怪的舞蹈,时不时做出夸张地动作,又时不时拍击着光幕。四周的神官开始齐声唱起某种歌曲,悠扬的曲调中饱含着神圣。
“雨神,请恩赐甘霖!”
卡恩发现自己终于有一句能听懂的内容了,也是他意识消失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
“阿?”,实习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前辈把餐余垃圾丢进操作台旁边的一台粉碎机,然后看着操作台亮了起来。
“好,丢进去一袋厨房的垃圾。”蓝色眼睛的研究员早有预期,看都未看一眼正在愣头愣脑的实习生。
“本来这玩意是要输密码的,但是公司规定的那个规则太复杂了,完全记不住。我就改装了一下,现在操作台检测到粉碎机里面的人类唾液,机器就会启动。正常人肯定想不到,所以就当密码用了。总之你就去厨房薅一袋垃圾扔进去激活。”
“这真的合规吗?”实习生继续问。
“诶呀,没人来查不就合规了。”
“然后等机器启动之后,在地图上选一下要降雨的地方。”
操作员轻车熟路拍击着光幕,“D57,还有H42,今天就这两个地方。”
“很简单吧”,操作员看了看时间,“好了,今天的活搞定了,一起回去吧。”
“好。”实习生走到舱室门口,突然停下来。
“前辈,你说这玩意要是被以后人挖出来,他们会怎么写历史书阿。”
“谁知道呢,不过现在都星际时代了,谁还学历史阿。”
当科洛诺斯转动时间的齿轮,
时间在忒弥斯的体内流转,
在历史的流变中,
卡利俄佩唱起了长歌,
经过不知几个世纪又度过了多少春秋
那金色七弦里拉琴被人遗忘
歌声逐渐缥缈
但大地仍然在滋养着万物
高楼从黑铁的时代冲出
于是——
永恒的缪斯们
请用新的旋律和乐器演奏这曼妙的歌曲
在高耸入云的奥林匹斯山上
俊朗的狄俄尼索斯将美酒立于桌前
晶莹的美酒与旋转的瓶口
首次出现在这神圣的餐桌之上
初次出席这众神的庆典
盖尼米得将酒注入高处的克拉特
敏捷的赫尔墨斯连忙将其制止
“这美酒与泉水相调是悠久流传的美德,
您为什么要将我阻拦?”
曼妙的水瓶发出质询
善辩的赫尔墨斯则将其回答
“请不要将这悠久的历史与美德相合
古老的酿造工艺将酒精增叠
迫使那酒宴的主人们,以清甜的泉水相与
才能得到曼妙的美酒。
而今时不同往日,旧日的习俗应被遗弃
这新生的器械将美酒酿造,而不会堆积沉重的
让人沉沦的糟粕。
年轻貌美的盖尼米得吶,
请接受这新时代的美德,将古老的克拉特遗弃,
因为在新的时代,机器与钢铁之中
不会再有那使人沉沦的陷阱,
留下的只有美妙的佳酿,
和着远古的颂歌。”
敏捷的赫尔墨斯话语将毕
为自己满上一杯美酒,饮入喉中。
主位的宙斯为自己美丽的侍从发言,
只见他举起手中的酒杯,略品一口
“诚然,旧日的习俗应已鄙弃,
新时代的美酒无需再与泉水相融。
但旧日的传统还应延续,
这新世界的佳酿,早已无醇厚的质感,
令人乏味,
总觉有所欠缺,
而旧日的传统也应适当于新世界传承,
保留原有的风味与醇厚的口感。”
“或许又只是那橡木酒桶的味觉残留,
能让些许人流连忘返。”
爱笑的阿芙洛狄忒同举杯,
阳光映照在她金色的发梢,闪耀出点点光亮。
晶莹的酒杯中摇晃着透明的葡萄液体,
散发着清冽的酒香。
“酒庄与木桶,机械与铁皮。
或许总有人同我一般厌倦那旧日的传统与死板的道理,
喜欢这清澈的口感,不添加任何除葡萄以外的风味。
将酒以葡萄品种、年份与酿造工艺区分,
而不是那木桶材质。”
苍穹的阿芙洛狄忒将一杯饮尽,又唤那宁芙添上。
伴着意大利南部的春菜与西班牙肉干,
又饮尽几杯。
如牛的赫拉望向她庄严的丈夫,一同相饮
却又不忍说道。
“自有人爱那传统的醇厚的风味,
也会有人爱钢筋铁泥的锈气。”
“不朽的钢铁又如何来的锈气?”
这俊俏的狄俄尼索斯带来的佳酿早已饮毕,
又开了五六瓶续上。
桌上的谈话一茬接着一茬,谈论的事物早已从酿酒
到了工厂。
从钢筋水泥的都市到了田野之间,
丰饶的德墨忒尔将人类的新技术夸赞,
丰收与祝福从她的口中脱出,
土地的肥沃与庄稼的收成在此时得到了永恒的农神支持,
而大地之母却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钢筋铁泥将我的表皮戳破,
灰色的气体让我的呼吸受困。”
盖亚显得越发地有些苍老,
即使她一直是那久远的古神,
自世界诞生之初便已经存在。
但她却从未如此疲惫,
就像是那机械与灰雾将其摧残,
原本应是靓丽的母亲,如今却成了老妇的模样。
如光一般的阿尔忒弥斯轻抚着大地之母脸上的皱纹
将金色的桃金娘的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而如玫瑰般的阿芙洛狄忒将一朵鲜花放入她的杯中
当她饮入,皱纹便被平去
只是这疲惫的身躯,无法修复。
“或许,你不该被束缚。”
一名拄着拐杖,穿着兜帽长斗篷的男性声音传出
在他身后的如宇宙一般不被光亮照射的影中,
走出一位权威的女神。
“历史就像是一条长河。”
“在此件人类也应属自然的一部分。”
“破坏或许是重铸。”
“摧毁也是一种发展。”
“被约束在和平主义者的谎言之中。”
“自然与大地也就会变成他们所期待的模样。”
两人的话语一唱一和,将大地之母的伤势抚平
或许伤痕从未存在,
就像是两人的话语之中所言一致,
盖亚的模样改变,就像是夜之母倪克斯从暗处走出,
即使夜晚是她的名字,但她却指向的不是黑夜
而是那浩瀚的,不会独独被某一个恒星照亮的宇宙
诸神的宴会还在继续,
而一旁的缪斯们吶
在弹着其他的乐曲
只有那银弓的阿波罗,依旧拨弄着金色的七弦里拉琴
配合着永恒的缪斯
史诗的卡利俄佩
讲述着这并不古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