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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对我说
作者:魇
评论:笑语
我打开房门,两只猫蹲在门口,和平常一样看着我。
“我回来了。”我说,低下头开始换鞋。
“你回来了。”我听到猫的方向传来两个声音。
我抬头看它们,它们回望我。
“刚刚是你们在说话吗?”我问我的猫们。
“是。”大一点的猫看了我一眼,开始舔爪子。
“你们会说话了?”我继续问。
“是。”小一点的猫站起来,尾巴竖得高高的。
我穿上居家拖鞋,走向屋里。两只猫跟着我,如平常一样蹭着我的腿。
“你不觉得惊讶吗?”大猫仰头看着我,“我是说,猫毕竟只能发出喵喵声或者嘶吼,而我们突然会讲人类的语言了。”
“而且还能沟通。”小猫补充道,“你也清楚,会说话和能沟通是两个层级的事情。”
“因为觉得惊讶也没用,所以我就省略了受惊的绝大部分过程。”我一边瘫在沙发上一边看着它们。它们俩则跳到了茶几上,保持跟平时一样跟我平视的状态。
“我以为你好歹会喊一声‘卧槽‘呢。”小猫说,它开始舔毛。
“如果是在路上遇到的野猫对我说‘你好‘,我大概还是会这么来一句的。”我说,“毕竟我确实之前没见过猫能说话……嗯,用人类的语言跟我沟通。”
“这么说,你是很了解我们所以才不意外 ?”大猫说,“其实你每天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很久,毕竟你要去上班。”
“我不觉得我了解你们,不过现在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让给我了解一下。”我说,试图维持瘫着的姿势去够茶几上的水杯,但失败了。“说到上班,我上班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了不去上班。”
“我不太明白。”大猫说。
“我上班可以赚钱,赚钱可以买吃的用的和住的地方,多余的钱存起来,等存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不用每天上班了。”我说。
“我还是不太明白。”大猫说,“毕竟我们猫是不用上班的。”
“把上班想象成捕食。”我说,终于还是选择坐起来够到了水杯。
“可是只要活着就需要捕食,而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每天捕食直到死去。”大猫说。
“你过着每天不用辛苦捕食也能吃到东西的生活,托我每天辛苦工作的福。”我喝了口水,尖锐地指出这一点。
“什么是捕食?捕食很辛苦吗?”小猫问我和大猫。它是我从宠物繁育中心领养来的,没经历过大猫一样的流浪生活。
“你不要插嘴。”大猫对小猫说,扭过头继续和我对话。“那么现在你发现我们会说话了,如果有效利用这一点,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的工作了?”
“你居然还能想到这一点,是小时候的艰难生活赋予你的智慧吗。”我说,“说说你的计划?”
“你每天都看短视频,如果把我们和你对话的过程录下来,吸引很多人看,再结合你‘流量变现‘的手段,会不会一下子赚到很多钱?”大猫说。
“卧槽。”我说。
大猫和小猫对视一眼,又一起看我。
“这回我是真的有些惊讶。”我说,“你能想到这么多,真的是难为你了。”
“也没什么。”大猫说,他站起来,尾巴竖得高高的,尾巴尖扭来扭去。
“好,我们仔细分析一下你这个方案。“我坐起来,把水杯放回茶几。”首先,在人类的认知中,猫是不会使用人类语言的,更别提用这种方式跟人类沟通。“
“嗯哼。“大猫说。
“那么如果我发布了和你们对话的视频,或者说,你们说人话的视频,观众会怎么想呢?“我问它们。
“会觉得很神奇。“大猫说。
“会说‘卧槽’。”小猫说。
“会觉得这是一个简单的人类给猫咪配音视频。“我说,”而这种视频从来就不缺,凭我平庸的文案技术和你们普通的姿色,在宠物短视频这种红到发紫的赛道,连个水花都翻不出来。“
“那么直播呢?“大猫说,它的尾巴垂下来了。
“镜头能捕捉到的范围有限,观众肯定会怀疑有人躲在一边给你们配音。“
“那么带他们到家里来,让他们亲眼看到。“大猫说,”我们会说话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猫不会说话,所以只要人家认定这个事实,你们会说话就会被认定是我用各种手段为你们配音。”我说,又瘫回了沙发。“再说,据我观察到的,你并不喜欢有陌生人来家里,更别说我也算大半个社恐。”
“可是我们真的可以说话,甚至可以沟通。“小猫说,语气里多少有点不甘心。“这么稀罕的事,居然没有任何价值吗?“
我没有说话,和平日一样对它们伸出手臂。它们跳到我身上,开始踩奶。
“你们的存在对我来讲就是没法简单用人类货币衡量的东西。”我说,习惯性地伸出手,一边一个抚摸着它们的头。它们最近越来越沉了,我喂得有点多,我觉得我要被压到窒息了……
我睁开眼,两只猫在我身上,一只盘在胸口,一只窝在肚子上,它们每只都十斤多,我觉得我快喘不过来气了。
我撑起身,它们叽里咕噜地掉到床上,扭头对我不满地喵喵叫起来。我笑了起来,伸出手,一边一个抚摸着它们的头。
作者:八千鸟
[在没有到达之前,
你所憧憬的彼岸,
也许是那些占领着人们的内心,
令人迷失的喧嚣罢了。]
晚上十点,夜色落幕,熟悉的苦味准时在楼下飘散,踩着一群迷茫青年的嬉笑怒骂拾级而上。
一关上窗屋内就变成蒸笼般的地狱。为留住几缕夏夜的凉风,只得忍受瘾君子们这日复一日的狂欢。明明今日是她在这异国他乡的最后一天——屋内已近收拾一空,两个大行李箱立在房间门旁——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却萦绕不去。没有了平日里各种要赶的ddl,一下子闲下来有种不真实感,房间都被恢复成最初的样子,有一刹那她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即将告别还是这里就是生活的下一站。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就落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经过一天的打扫整理,现在这上面堆着各种理出来带不走的物品,像一个盛大的展销会等待明天客人们的挑选。有不再需要的转换插头,有没来得及吃完得找个人送的水果,还有怕过不了安检的好多香薰蜡烛。他送的。
想想很蠢,理工男不懂浪漫,只因第一次送了后被说了喜欢,于是此后次次都送。
她也很笨,只因是礼物不舍得用,一直以来都供在架子上摆着看,事到如今全成了浪费,不仅是蜡烛,也许是感情。
她盯着看了一会,还是难以下定决心转赠予人。
窗外的苦焦油味还久久不散。她索性拿来了点火器挨个点燃。高高矮矮的烛杯像沉默的士兵,香味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是她的围墙。空气中只听见细微的噼啪作响的脆弱的声音。
还记得她刚出国的时候还不明白空气中的气味意味着什么,知道的时候被吓得不轻;以前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也不由对这股不友善的气味皱眉,总说她住的地区不太安全,后来干脆搬过来住。几年积累下来,客厅里的高柜上放满了朋友聚会喝出来的空酒瓶战利品,成了朋友间的知名景点。
这么一想这些香薰礼物也可能是出于实用主义,浪漫的表面或许本质是希望在这处混乱的街角做些小小的抵抗,就和他一样,终究还是选择了更实在的未来。
她又想起前天。
他说,我拿到了全额博士奖学金。
他说,没法陪你回国了,对不起。
其实并不是多意外,也许是早有预感,也许是因为类似的故事她也听过无数遍。何况一起回国又如何?去哪个城市?会不会再离开?学生时代的每个人到底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前程,与其等到互相消磨尽耐心再争个谁对谁错,不如趁现在彼此留下青春的剪影一别两宽。
而现在要验收交还房子,柜上的空酒瓶早就一扫而空,曾经相聚在桌旁的朋友,也马上要各奔东西。也有人问过他两的事,最后还是无一例外保持了沉默。
最后剩下的半瓶被她倒进了杯子里。
为什么?她想,指甲轻叩在玻璃杯沿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提问对象究竟是谁。尘世间每个人的答案都清晰明了,唯有命运的回答总是模棱两可。
看着杯内跃动的火光,温柔的香气间她意识恍惚起来,思维变得逐渐迟钝,心绪却反而愈发轻盈。往日记忆里那挥之不去的身影模糊着,取而代之的是她迟钝的异想天开,楼上和楼下不同命运的年轻人,为何一样沉醉在不同的幻梦里寻找安慰?
酒精把他们的世界隔开了。而睡眠又将他重新带了回来。在温暖的、安心的、气味好闻、横着泪痕的枕上,在她的梦里。
人们总是太过迷恋感情,好像那之中包含了那么强大的力量,其实很清楚,被打败的会一起被打败,许诺再见的不会再回来。我们的人生吵闹着,翻腾着,一往无前。辅剂无非是借口,而麻痹,是手到擒来的幻觉。
即使如此,我们仍有慰藉。流逝而去的,总还在记忆里重逢。
枕边,被她遗忘的音乐播放器里还在循环着:
[青春又醉倒在
籍籍无名的怀
靠嬉笑来虚度 聚散得慷慨
像遗憾季节里 未结果的爱
而风声吹到这 已不需要释怀]
END
备注:
没啥剧情,随便写写,随便看看
可以当《伦敦留学公寓》里Kathy和Genius的同人,如果真有人看的话,呃…没同人那么贴
评论要求:随意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福顺从大队长家里出来,怀里揣着块绿豆糕。
路上没几个人,地面的黄土被踩得很坚实,路两旁的柳树芽子和槐树皮早就被摘光啃净,露出里面疙疙瘩瘩的树干。大人要么去赚工分了,要么在家里躺着,尕娃们在门口拿着根柳树枝子,一边嘬着树芯一边没精打采的玩闹。这样的光景每天司空见惯——不对,头年还不是这样,甚至年初公社食堂都还能保证每天每人一个红薯。本不该是这样的光景才对。福顺走在路上紧张地不得了,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觉得每个黑洞洞的屋子里都有双发绿的眼睛盯着他,每个路边的小娃就像凶恶的狼崽,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他怀里有块绿豆糕,随时就要冲出来抢。
绿豆糕……
福顺头一阵晕,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他站稳后出了一身冷汗,到也不是怕摔跤,是怕怀里的绿豆糕掉出来;倒也不是怕绿豆糕掉出来,是怕绿豆糕摔的粉碎;倒也不是怕绿豆糕摔的粉碎,是怕摔碎了之后旁边小娃过来抢,小娃过来抢走了,自家娃就没得吃了。
狗日的,真要摔了就自己赶紧塞嘴里吃了。福顺以前吃过绿豆糕,巴掌大的砖头,方方的,硬硬的。好吃,但也没有好吃到多了不起。而此刻,怀里的这块绿豆糕似乎变成了天底下最好吃的美味佳肴,他不小心开始挖掘曾经的记忆:掰下一块儿放进嘴里,甜甜的,豆香味,粉粉的,吃多了有点干巴,得就着水吃。最好是配着碗大米粥,一碗大米五碗清水,大火熬,熬到开花香味就出来了,粥也会开始变稠,咕嘟咕嘟滚着冒泡。这个时候就要喊大军二军上桌吃饭,秀红会从灶头……
想到秀红,福顺心里一沉。秀红是活活饿死的,手脚发肿,面色蜡黄,肚子鼓的比二军的脑袋还大。夜里肚子疼,她不吱唤,来回翻身。队里给她整了些肉,她都给大军二军吃了,她是真的吃不下,吃了就吐。水也喝不下多少,尿也尿不出来,大夫给开了抗生素,打完针浑身起疹子,头晕恶心,还是吐,吐的胆汁都出来,病得更难受了。没办法,开止疼片,每天一片,夜里疼的睡不着了吃。吃了三天,第四天早上福顺起床一看,昨晚上没吃药,心里咯噔一声,再一摸秀红,人一声不吭地就凉了。
过了演戏台子往西数三户,闭着门长了野草的以前是吴棒槌家,院子里有婆姨在织补衣服的是仇老师家,再往过就是福顺家。
“福顺,上哪头去咧?”仇老师的媳妇看见福顺回来,打了个招呼。
“嫂子在呢。我家大军二军你看见么?”
“屋子里呢,刚中午听着闹,么见出去。”
福顺回到家,看大军二军在床上睡觉,两个孩子浑身瘦伶,眼窝深深凹了进去,而肚皮却又圆鼓鼓地凸了出来,这让他想起了秀红。福顺起身把院门关上,又把屋门关上,轻轻推醒两个孩子。
“大……”
“大,你咋回来咧。”
看着两个孩子睡眼惺忪的叫自己大大的样子,福顺觉得自己为他们做什么都是值的。
“你们看这是撒。”
“吃的!”
“是点心!”
“一人一半,一人一半,别抢,慢慢吃,一人一半……”
福顺小心翼翼一掰,把绿豆糕分成两半,见一半大一半小,就又把大的掰了一块下来,分给小的那边,用两只手掌分别递给了孩子们。孩子们两把抓起绿豆糕就塞进嘴里,用力塞用力嚼,福顺自己捡起掉在地上的渣渣丢进嘴中,一粒大点的,一粒小点的,又是一粒小点的,甜美的味道从舌尖升腾到脑髓,让福顺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他用力咽了一下,然后猛灌好几口凉水,又给两个快要噎着的孩子倒了两碗。
“慢慢吃,别急,噎着了喝口水。”
“大,我还想吃。”
“我也想吃。”
一个念头在福顺心里萌生。
“你们别跟别人说这个事情,知道不知道?”
“知道咧。”
“嗯。”
“跟谁都不说,好不好。”
“谁都不说。”
“不说。”
“你们听话我就给你们再弄一块。”
“我们听话!”
“大我还想吃!”
福顺走到生产队,找到了大队长。他把钢笔交给了大队长,这是本来大队长叫他去干的事情。
“咋去那么久,路上碰到熊日沟子咧?”
“路上晕求咧。一下子走不动路,缓了半时天……”
“哦……你实在不求行就先回去吧。”
“队长,求你个事情……”福顺本来打算偷偷拿一块绿豆糕,他还细心地把剩下几块绿豆糕重新摆放了一下,让人看不出来少了一块,而且万一被发现了,问起来一口咬定不知道,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一来还是面子薄,二来……他还想再拿一块。
“求个撒么,想回就回,今天工分给你记满,么事。”
“不是那个事情。你看,我家秀红走咧,大军二军么人照顾。食堂吃的娃娃饿的眼泡子都凸出来咧……”
“那咋办么!粮食都要交给国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饿,谁不饿!我家那个还大着肚子咧,她也饿的么力气,我咋办么!”
“你别生气,我不是说你。咱们大人苦一点饿一点么事,娃娃长个子呢,不能亏下是吧。你说粮食要交给国家……”
“咋成我说的咧,是国家统一调配粮食。”
“对,国家统一调配粮食,这个觉悟咱们有,勒紧裤带搞生产,该咋么搞咋么搞,咱们艰苦一点么关系,就想说能不能给娃娃吃点香的甜的,也不说吃饱肚子,来那么一口就行……”
队长合上手里的钢笔盖,直起身,眯着眼看着福顺。福顺一脸恭顺求饶的好气。
“看上我家绿豆糕咧。”
“不是,我就是为了娃娃……”
“你还跟谁说过我家有绿豆糕咧。”
“那么有,我嘴严实的很。”
“绿豆糕是我求人从省城弄回来的,给我家那口补大肚子的。”
“这是……”偷孕妇的东西给自家孩子吃,福顺一下有点挂不住面子。
“我一共就弄了六块,你狗日的……”
大队长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接着说:“你给两个娃娃一人拿上一块,差不多得咧啊。”
“我多拿一块我就是狗日下的!”
“再别跟别人说。”
“你是个好人,你对我家娃娃有恩情,我记着呢,不会害你。”
“恩个球把子情走走走!”
福顺从大队长家里出来,怀里揣着块绿豆糕。又。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绿豆糕渣渣被转化为了神奇的魔力,他大步走在路上,觉得肚子都没有那么饿得难受了。
大军二军没在家里,仇老师家婆姨也没看见。福顺把绿豆糕藏在衣柜里,出去找大军二军。
演戏台子附近没找见,大磨盘附近没找见,防空洞附近没找见,最后走到供销社附近找到了二军。福顺问他大军呢?说不知道,俩人在玩抓鬼,一个找一个藏。福顺空着肚子村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大圈,一点点绿豆糕渣渣早就被消耗完了,他现在又饿又累,没心思陪孩子一起玩,于是拉着二军先回家了,反正吃饭(公社食堂的晚饭是苞谷碴子粥,全村人一顿饭吃3斤苞谷)的时候大军总是要先回家的。
到家后福顺喝了两碗水,一边寻思该怎么谢谢大队长,一边心想大军跑哪儿去了,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扫射着房间里的东西,灶台,门板,桌子,窗棂,衣柜。这个衣柜是秀红当年的嫁妆,找隔壁村最好的木匠给打的,秀红走了之后家里也没了女人,一些没法改的衣服就送给了仇老师家,剩下能改的都给大军二军改了衣服穿……福顺忽然一下子觉得不对头,猛地站起身来走向衣柜。拉开衣柜的大门,他看见了大军大张着嘴脸色铁青,翻起白眼躺倒在里面。福顺赶紧抱住大军,往外抠他嘴里的绿豆糕,抠啊抠啊怎么也抠不干净,转手端来水往大军的嘴里灌,灌也灌不进去,咳嗽都不咳嗽,再一摸,心口早就不跳了。
这孩子是被绿豆糕给噎死的。福顺瘫坐在地上,恼怒,后悔,羞愧。急火攻心加上饥饿,一下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再醒来是被二军摇醒来的,他本来在院子里玩,听见屋里叮咣有动静,进屋一看哥哥死了,大大也死了,摇哥哥,哥哥没反应,摇大大,大大醒了,二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福顺一把抱紧了二军。他想哭,想安慰二军,想害怕地叫出声来,各种情绪赶在一起到了嘴边,变成了几声奇怪的动静。二军哭了一阵,福顺也冷静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自己得扛住,不能懈,要活下去,要带着二军一起活下去。
庄稼人靠天地吃饭,天地容不得小心思,干了就是干了,没干就是没干,一个好庄稼汉必定是一个实在的人。福顺没有长久地停留在悲伤中,他开始想一些很实际的事:大军应该是跟二军捉迷藏的时候跑回家里,藏进了衣柜,然后发现了绿豆糕,就给自己噎死了。娃子命苦,没有享福的命,走了也是好事,不用天天挨饿活受罪。按照惯例,队里谁家的孩子早夭了,就会送一只老母鸡表示慰问,现在没有老母鸡了,改为送两个鸡蛋,不管是老母鸡还是鸡蛋,大意都是让补补身体再要一个(福顺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很荒谬,但这不关键),这样二军就有鸡蛋吃了。总之还是得先把大军给安置好,得跟队里上报,得帮大队长瞒着绿豆糕的事情,所以要直接跟大队长说,他跟大队长关系不错,有事好商量。
福顺缓缓松开二军,把孩子幼小的身躯摆在自己的身前,给他擦掉脸上的眼泪:“二军不哭,我去找大队长,你跟我……”
忽然,福顺给二军擦眼泪的手停住了。他看见二军的嘴边有绿色的粉沫。他转头看向大军那边,原本从大军抠出来的绿豆糕大块大块地掉在了地上,此刻却一个也看不到。
“你嘴里是撒!”
“大,我饿……”
“你嘴里是撒!”死人,吃,大军,孩子,吃,老大,嘴里,吃,老二,绿豆糕……各种念头在福顺的脑海中同时涌现,他陷入一种原始的莫名恐惧。在他想明白这些之前,身体就先起了反应,他反手一巴掌把二军扇了出去,撞在了灶台上。
二军很瘦小。队里的孩子们都很瘦小,二军尤其瘦小。二军的脑袋撞在了灶台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月亮升到正高头,福顺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爬上桌子,解下裤腰带,系上了房梁,然后把头伸了进去。他想踢走脚下的桌子,一脚,两脚,三脚,桌子只是晃了晃。用力一脚,再一脚,桌子终于倒了,右脚生疼,疼就疼吧,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他闭上眼睛,开始闪过走马灯。
福顺再醒来时是被摔醒的,因为人都饿脱相了,裤腰带只卡着下巴没卡着脖子,他就这么挂着睡了一晚上,再后来怎么被发现的不关键,被谁发现的不重要,总之大队长带着一群人抱住他的腿把他往下放,一个没接稳就摔了下来。
福顺转头看外面,太阳刚升起来不久,身边人七嘴八舌说的什么一句也听不清。他看了过去,大军二军还趟在地上,脸上不知道谁给盖上了块布。他闭上了眼睛,脑袋里木木的,胃里烧得生疼,除了难受,什么都思考不了。
魔法信箱使
写了自家新婚小夫妻
评论:随意
“叮咚”
奈原绘里香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刚从厨房里忙完在餐桌前坐下的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然后眨了眨眼,上面冰冷冷的文字在诉说一些残酷的事实。
“怎么了?”草野智沙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一边把筷子递给她一边开口问道。
“啊——就是来了几个病情比较严重的患者,所以这周我要很晚回来啦。”绘里香夹起碗里的炸猪排,嗷呜一口吞进嘴里,边嚼边回答他。
眼前的妻子本就长着一张娃娃脸,此时腮帮子高高鼓起的她看起来可爱得简直没有东西能敌过。看着这一幕的草野连自己都没发觉嘴角已经上扬到了幸福的弧度:“说起这个,我们这周也是突然有了点事,我也是要很晚才能回家。抱歉啊,明明我们才刚回来我就得加班没办法回来陪你。”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哎!这么巧呀,完全没关系的,我还担心智沙君早回来会因为我不在感觉寂寞呢~”绘里香把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对他笑笑。“不对,应该叫你...亲爱的?”
听到这声称呼的草野脸上浮现出了两朵红云,手里的筷子也直接滚落到了地上。
“啊,我去给你拿新的来!”绘里香利落地拾起地上的筷子,又转身去拿了双新的递到草野的面前。见他还有些呆愣的模样,她歪歪头:“怎么啦?哦!是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对吧,我也不是很习惯呢,毕竟叫惯你的名字啦,不过偶尔这么叫叫彼此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吧!!你觉得呢?”
“那个.......嗯...”
“智沙也这么叫我一次吧,我很想听!毕竟我们现在是夫妻了嘛。”
“呃…亲,亲爱……亲爱的……”草野的脸已经熟到就快要可以煎鸡蛋的程度了。
“嗯!我在哦。”绘里香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十分淡定地继续吃饭,夫妻俩的反应可谓是完全相反。
草野也红着脸跟着一起吃,即使是刚新婚蜜月归来就要连续加班一星期而无法长时间陪在彼此身边这种打击都没能撼动他们之间的氛围一丝一毫,大概这就是爱的力量吧。
第二天草野起来的时候睡觉时像八爪鱼紧紧缠住他的妻子已经不见踪影,身旁只有床上还残留着的温热以及独属于她的淡淡石榴香味。
是去上班了吧。他挠了挠头,也做起了上班的准备。进卫生间后草野趁着刷牙空出一只手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位于消息列表置顶的绘里香头像有一个红点。
草野点了进去,绘里香在不久前给他发了一条讯息:早上好——如果你看到这条消息了记得去看看典子亲送我们的柜子抽屉哦ଘʕ੭·͡ᴥ·ʔ ੭
消息结尾是惯例的颜文字,草野早已习惯绘里香的这种习惯,但每次看到他都会无一例外对此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然后来到了柜子前。
她所说的柜子是绘里香最好的朋友柏原典子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带着典雅花纹的棕色床头柜看起来格外古色古香,放在他们装修成现代简约风格的房子里自然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夫妻二人都很喜欢这个礼物,于是便把这个小柜子放在了客厅,这下柜子和同色系的开放式厨房看起来倒很像是一套的。
这个柜子最上面的大抽屉是双向方向,因此从前从后都可以打开,不过平时他们没什么东西需要放在里面的,因此严格来说这算是第一次用这个礼物。
草野从柜子的前方抽出了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用碎花图案的布包起来的圆柱体,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组合便当盒,是结婚没多久前绘里香买的。上面还放了一张小便签,草野拿起来,上面写着:智沙忙起来的话又要随便吃点东西凑合了吧?所以三顿饭我都给你做好放里面了。今天还特意做了你喜欢的菜~一定要吃哦!(●´ω`●)另:有位同事还没有习惯我已经结婚了的事实,称呼我为奈原小姐,我对他说现在我姓草野哦←这么指正了他!
一个男人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吃自己老婆亲手做的便当了。正当他内心默默感动得无以复加时,手机闹铃大刺刺地响了起来,把他沉浸在“老婆简直是天使”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
不好,要迟到了!草野慌张地关掉了闹钟,拿起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便当盒护在怀里,就这样急匆匆地出门踏上了上班之路。
而等他晚上回家时,家里还是冷冷清清的状态。看来绘里香还没回来,医院的工作恐怕比自己在警局要更累更麻烦吧,这样的话要不要有空的时候学学按摩呢......
草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一边清洗着便当盒,然后又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了一会儿绘里香。门外迟迟没有那声期盼的钥匙开门的声响传来,他就叹了口气然后洗漱完躺上了床。
正准备关上手机睡觉的时候,手机有一条弹窗弹出来吸引了他的注意。是天气预报。
看看明天是什么天气吧。草野点进去,发现上面说明天会有雨。下雨吗...绘里香这么忙,不一定会知道吧,如果她被淋着就不好了。
草野起身去找了把伞,正想着要不要放在床头柜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伞放到早上绘里香放便当的抽屉里,然后找来便签,写下字后粘到上伞上。紧接着他又给她发了条消息:我也放了东西在里面,明天上班前记得去看看哦。
完成后的草野想象着绘里香的反应,不禁嘴角上扬着回到了床上,这一晚一夜无梦,睡了个质量异常好的觉。
而绘里香在梳好头发后从后面打开了抽屉,只见伞上的便签写着:谢谢,绘里香做的饭还是这么好吃,天气预报说会有雨哦,记得带伞><另:我也不是很习惯我们的姓氏变成了一样的,不过时间久了大家就会习惯了吧?
作者:魇
关键词:小意外
评论:笑语
吴刚愈发讨厌自己的新邻居了,尤其在他开了门,发现站在门外的不是答应过来的老涂,而是隔壁那个男人之后。邻居那男人头发像鸡窝一样,几绺几绺地黏在一起,扭曲着伸展,下眼袋又黑又宽,若鼻子短一点,恐怕就要和上嘴唇接壤。这样的面孔无论放在哪儿都不会让人心花怒放,但吴刚必须得应付,这是他几乎掏空家底装修好的学区房,闺女小学读几年,他全家就得在这撑几年。
吴刚迅速换上工作中锤炼的职业笑容,说:“哥,咋啦?你放心,我叫人过来看,一会儿那人就到,肯定给您解决了——再说,这儿是我自己家住,肯定上心整!”
邻居男人那双被黑眼圈簇拥的眼睛忽然扭了起来,鸡爪子似的的手也扭了起来,最后那张差点被下眼袋摸到的嘴巴扭开了,扭出一句话,“对不住啊哥们儿……”
“咋地啦?”吴刚说,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我报告出来了,我那个是幻听。”男人说,“对不住啊,之前大概好几个没休息好,工作不顺,压力也大,就给整幻听了。”
吴刚内心骂了对方一万句,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哎呀这事儿整的,哥你这没啥大事吧,用不用吃点中药调调?我认识一个挺厉害的大夫。”
“不用,大夫说好好休息一阵就能好,我这个还没到病变那个程度。反正你家已经装完住进来了,之后就肯定没啥事了。”男人说,“对不住哥们啊,有啥事吱声,你嫂子一直在家,帮看个孩子啥的。”
吴刚又搪塞了几句,看着邻居回了家。他关上大门,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抽到一半,门又被敲响,他起身去开,这回来的确实是老涂。
“咋才到!”吴刚说,把老涂让进屋。
“小意外,忘带手机回去取了一趟。”老涂换鞋进了屋。
“叫你媳妇给你送一趟呗,你还自己回去拿。”吴刚说。
“我哪敢用她啊。”老涂抬眼在屋里扫了一圈,神色凝重,“哎呀你这屋确实——”
“我这屋确实干干净净儿的!”吴刚打断他,“刚刚隔壁那个男的过来跟我说了,他去医院查了,他幻听!
老涂看着吴刚,“啊?”
“我就说我这房子没事儿,隔壁给我闹腾的,只能再找你过来看看。”吴刚说,给老涂让到沙发边,两人坐了下来。“刚买的时候你也帮着看了,说这地儿不见得有多旺财,但肯定能家宅平安。结果装修完了放了味儿,搬进来一住,隔壁那男的天天过来砸门,说我家半夜有人哭。我闺女都六岁了,自己睡两年了,怎么可能半夜哭!”
“兴许孩子换了环境不习惯呗。”老涂说,瞄了对的电视墙一眼。
“我问孩子啦,还让孩子自己跟那男的说,她半夜都好好睡觉,没有哭。结果那男的根本不信,硬说我家半夜有人哭,闹得他睡不好。还说装修的时候就算了,怎么住进来之后也不消停。真是的,开始装修之前我还特意给他家送了两箱奶赔礼呢。”吴刚说,“还好那家女的考虑得周到,说这男的打我们家开始装修就没好好睡过,是不是有点神经了,就带他去医院查。”
“啥结果?”老涂问。
“啥结果,结果是他自己个儿幻听了!刚过来跟我道歉呢,说他误会我们了。”吴刚说,“你说这事儿扯不扯吧,我刚给你找来寻思帮忙看看,结果还没等你出手,这就没事儿了!我还得搭你一顿饭——你可给我悠着点儿点菜啊!”
老涂一时也无话可说,他看了看吴刚,又看了看电视墙,最终开了口:“可是我看你家确实不对劲啊,这电视墙里阴气特别重。”
“你之前不说我家这房子没啥问题吗?”吴刚说,也看着电视墙。
“之前是没问题。”老涂说,“现在感觉不对。”
“老涂,你可别吓唬我,不就是一顿饭吗我请你就是了!”吴刚说,“你嫂子和你侄女可也都住这儿呢,我们一家人晚上都没听见什么动静,那男的不也都查出是他自己的事儿吗?”
“我至于吗!”老涂说,“老吴,咱俩都认识多少年了,我啥样你还不知道?我现在看不太清啊,但是总感觉电视墙那块不对劲,好像有个问号。”
“问号?”吴刚一脑袋问号。
“那怨气还挺大的,我估计白天也能请出来。”老涂说,“你怕不怕,不怕我给你整把大的,给你瞅瞅真家伙,等招出来咱俩一起问问。”
“我怕……我怕啥!”吴刚说,“你尽管来!”
两人拉上窗帘,点了三支烟,竖着在茶几上排开。老涂开始念叨,几分钟后,吴刚看到电视墙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一道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开始在空气中飘荡。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老涂中气十足地对那个身影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我冤枉啊……”那身影悲悲戚戚地说,“工头欠我钱,我去要,他不给就罢了,还一刨锛给我砸死,又给我砌在这儿了……”
吴刚目瞪口呆,顾不得害怕,忙问道:“那是你半夜哭,可是我家没人听到啊?”
那身影哭道:“我哪敢哭啊,一直都这么忍着,反正到时候我烂了,这墙上也会出印子,到时候肯定就能发现我。闹起来违了规,不让我投胎咋办啊……”
两人一时无言,空气中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鬼哭声。吴刚想到这牵扯到人命必须得报案,由头却没法想好,搅合进去之后这墙肯定要砸,孩子得去她姥姥家住,媳妇也得陪着,再装修还要掏钱……一时千头万绪堵在胸口,又气又烦,不由得张口骂了一句:”倒是去给你媳妇托梦传个信儿说你死哪儿了啊,你个窝囊废!”
附加一个对自己的吐槽:我发现我真的太擅长扯那些家长里短了,“奇葩的我和邻居们”都快成一系列了……
作者:阿氪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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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学
神奈堇在闹钟特意设置的白噪音中醒来,自然地应和着树叶的沙沙声想起森林中自由飞行的鸟儿。满意,自足,以至于睁开眼睛看见从窗帘空隙里透进来的阳光,都觉得强度与角度正正好好。
闹钟对她来说并不太早——六点多醒来,看着晨光,看着那像幼细的树苗从窗外长进来的安静,对她来讲是一种独特的享受。另一套,那套专属于她的制服,早被她规整地折成方块,躺在她的床边,神奈堇很是在意“属于她”这件事。洗漱的时候,她还反复地抚摸了两遍,感受着新衣服带来的那顺服的感受。领巾到底怎么系好一点?领子是不是有点歪?反反复复地试着,重复着,神奈堇幸福地感受着时间的流逝,以至于稍有点早调的闹钟都几乎失去了意义。猛然想起今天应当是第一天上课时,时间已经快到七点了。
“早上好,小堇!早饭还得稍等一会会哦。”
神奈堇只是刚打开门,就随着伯母的声音,在一片混杂的气味中找到了属于面包片那种略带焦糊的烘烤香味。
“虽说买了面包机,不过孩子他爸和小绘都不大喜欢面包,小堇会喜欢面包,倒是让人很吃惊。”
“上初中那会就习惯了……并且也没那么多时间在早饭吃米饭。”
“熬不到中午吧,你这样怎么行……”
味噌汤在锅里散发出独特的气息。
“只有吐司肯定不能吃饱,所以我就多煎了一个鸡蛋。多吃才能好好长身体嘛。”
“这也不是身高的事情……”
“顺其自然嘛,顺其自然。”伯母开始将早饭盛在盘子里端出来,“只是再过个几天我和孩子他爸又要出差,留两个孩子在这实在是……”
“我能做饭。”
“反而这就是问题吧?让小堇你在家里干活,实在是太不忍心……”
“您能将我留下来我就很感激,伯母。做点小活什么的,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神奈小绘歪歪斜斜地穿着校服从房门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好困啊……啊,小堇居然是面包派!”
原本睡眼惺忪的神奈小绘突然睁大了眼睛,随后露出了一副哀伤的模样。
“为什么姐姐你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啊……”
“那可是面包啊!面包哦!”
“要做米饭我也可以学嘛。”
“……诶?”
神奈小绘一脸不解地看向正扎着吐司袋子袋口的妈妈。
“确实,过几天又要出差了……”
“哎……”
神奈小绘不知道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没睡醒,随意拉开椅子就瘫在上面。神奈堇总觉得,好像是前面的占比更大一点。
“不过小堇说什么也要承担起做饭的责任,虽然很麻烦她,但是多少比在便利店买饭团要好。”
“太棒啦!小堇我爱你——”
看来只是单纯的想多了。
“等会,你别靠过来……别就这么抱上来啊!”
“好啦。”伯母好容易把缠在神奈堇身上的神奈小绘拉下来,轻轻地整着她乱成一团的制服,“都当姐姐了,可要好好照顾妹妹,哪有像现在这样让妹妹照顾你的?”
神奈小绘明显没在听妈妈说什么,脑袋像麻雀一样转来转去。
“爸爸呢?”
“昨天晚上就开车走了,认真干活这事也不怎么轻松……好啦,先吃早饭吧。”
“我开动了——”
“小堇啊,你为什么还叼着那片面包啊……”
电车到站,小绘才发现堇将一片吐司一路叼了过来,而堇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小绘,将叼在嘴里的面包拿了下来。
“都已经有两片面包一个煎蛋了,伯母走之前还硬塞我一片……我怎么吃得完啊!”
“多吃才能长高哦。”
“非得挑着身高说事吗?”
小绘似乎从堇的微笑中看出一些让她恐怖的神色,只得尴尬地转过头去随意踢着掉在地上的树叶。下了电车,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就被一条不大平缓的上坡所填充。建筑延伸到这里就近乎停止,只剩两旁的行道树顶着阳光洒下一片片树荫。神奈小绘在这些树荫之间踮着脚跳动着,尽全力让自己不去踩到树荫间斑斑点点的阳光。神奈堇则在旁边低着头走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一路叼过来的面包。坡道挺长,已经可以看见一路上有其他的学生与她们相伴而行,一小群一小群的学生交谈的声音,传到堇和小绘这里就只剩下像小绘跳跃时踢到的树叶在地上划过的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春天带来淡淡的草木香气,随着微风轻轻移动。这种宁静,希望能一直延续下去。神奈堇一边咬着面包一边想着,也不知道学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请让一下——啊!”
神奈堇感到背后被什么狠狠撞到,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平衡,被迫向前冲去。快要倒下前她还徒劳地尝试用手撑两下地面,不过还是很狼狈地倒在地上,坏了,神奈堇第一时间想到,面包浪费了。
“小堇!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喂,你在干什么?”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啊,同学,你还好吗……”
神奈堇站起来时还试图拍了拍面包上沾着的灰尘,不过确实是拍不掉了。膝盖和手肘都有点小擦伤,虽说没有擦破,泛红的皮肤还是传来阵阵疼痛。神奈堇倒是先把撞到她的人扶起来,然后才从包里找出几个创可贴,顺带递给她几个。
撞她的人穿着制服,打着和她们一样的绿色领巾,一看就能够知道是她们那样的新生。她金黄色的头发梳成两个低马尾,看得出来是精心搭理过,不过经历这么一摔,显得也不很优雅。红色的眼睛微眯着,她伸出双手向前摸索。
“眼镜,眼镜在哪……哦,找到了。真的很抱歉!”
她接过小绘没好气地递过来的圆框眼镜,不过因为看不清,似乎没有发现小绘生气的脸色。她戴上眼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深深弯下腰道歉,小绘虽然有些生气,但也不好继续发作下去。神奈堇贴上了创可贴,揉捏着疼痛的手肘。
“又没有迟到,有什么好急的呢?”
“因为姐姐她……对不起,让我先喘口气……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诶?”
小绘和堇面面相觑,又同时转头看向坡道的顶端,并没有任何人在坡道上跑着,不知道是她实在是太快了,还是她跑过的时候没能吸引她们的注意。
“姐姐她当时看见坡道上好像有人认识,就跑过去了嘛……我体育实在是太差了,完全跟不上她啦……”
看到来人气喘吁吁,甚至喘不过气开始咳嗽起来的样子,神奈堇开始轻抚后来人的背,期望她能够先把气顺上来。
“总之,大家大概以后是同学,很抱歉以这个开头认识你们……贵安,我是绘野泽千穗理,很高兴认识你们。”
“贵……呃,你好,我叫神奈小绘,这是我的妹妹,神奈堇,你把她撞得不轻。”
“真的很抱歉!”
千穗理更加用力地弯下腰来,差点又撞到神奈堇的头,神奈堇赶忙扶住她,才勉强让自己幸免于难。
“你先不要这么着急嘛。以后作为同学,总能够见到的。请多指教。”
“嘿嘿,请多指教。”
神奈堇爬上坡道顶端,已经有点微微喘气了。
其实一直有“初春女高的校园偶像会用这个坡道训练”的说法,在她们为了宣传所拍的纪录片里面也都有所展现。幸好是夏天,如果天气凉下来的话,会有很多人参观吧。神奈堇有点好奇,能够来回跑上几次需要怎样的体力呢,如果能够见到可能会更好吧。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突破了清晨轻飘飘的雾气,目之所及一片金光灿烂。初春女高的大门已经提早为了她们而打开,厚实的长砖搭成的门柱上,“私立初春女子高校”几个大字随着她们接近时角度的变化闪耀着光芒。和蔼的小野女士——神奈堇来到这里没几天,面试的时候正是她来接待,在通过了理事长的面试后,她们在走廊上还多聊了几句,相谈甚欢——在神奈堇走过校门时,还特意向神奈堇打了声招呼,叫神奈堇又是惊喜,又是温暖。
校门口到教学楼那片不大的广场上,此时已经有了些耐不住性子的社团成员,系着或是紫色或是黑色的领巾,她们顶着斜斜照来的阳光,熟练地穿梭在因好奇而叽叽喳喳的新生人群中,不停地递着各式各样的传单,神奈堇仅仅是走到教学楼,手里几乎就已经拿不下了,甚至还被某个社团的学姐塞了一个被塞得圆鼓鼓的河豚玩偶,那大概是布艺社吧。只不过,当她认认真真一张张扫过教学楼公告板上贴着的海报,才发现传单和海报其实是一样的。她把所有传单放进包里,并不打算随随便便把它们丢掉。
布艺吗?针线活她也不算不会做,但是说不上手巧,想起缝缝补补的事情总是让她记起来被缝衣针扎到后那种挥之不去的隐痛。乐器,她会点钢琴,也许到时候再去看看吧……还有乐队?也是,城市里偶尔可见的,那叫什么,livehouse?里面也不仅仅有少女们满怀希望建立起来的偶像组合,满怀希望组建起来的乐队也不是没有……
“哈!”
小绘轻轻一拍堇的后背,让后者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头上顶着的传单散落一地,小绘很敏捷地在空中还抓住两张。
“再傻傻地走下去的话,你就要和我一起在B班当同学了哦?要不是快到门口了,我都要把最后一张管乐团的招新单子放在你头上了……”
神奈堇如梦初醒,环视一周,才发现自己真的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教室。
不对,传单是怎么一回事?
“我头上怎么感觉顶着什么东西?”
“因为看你一直傻傻地往前走,本来想着放几张传单在你头上的,没想到你一路顶过来……”
“什么叫傻傻地往前走啊!千穗理同学呢?看见小绘这么干,居然完全不吱声……”
神奈堇回头看去。当然,转向身后的时候她很自然地看见了拿着传单抬手抬起一半的千穗理,后者马上红着脸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
“千穗理同学也!”
“没有哦。”
千穗理的脸更红了,极力挺起胸膛让自己站得更直一点。
“好坏!”
“真的没有哦。”
堇轻轻反而用拳头捶了一下小绘。
“好受伤哦!为什么打我!”
“回家写检讨吧。”
“哦哦,和妈妈一样!”
“你写两份检讨吧。”
“咱们真的‘有缘再见’了,小猫咪!”
走进门扉,又是熟悉的先闻其声,神奈堇抬起头来,果然看见讲台上一身正装的柏木林檎。
“哇啊啊,小苹果?!啊不对不对,柏木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
“都叫我‘柏木老师’了,居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还有,学校里面随随便便给老师起绰号,这好吗?”
“对不起!”
“好啦好啦。”柏木林檎向教室里伸伸手,“不要在意,快进教室吧,你的座位安排在第四列最后了,请坐到那里。”
“各位同学早上好,我叫神奈堇,叫我堇的话,就已经足够了。由于家庭原因,我此前是在中国就读,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懂的也不多。我希望能够在未来三年里和各位打好关系,发展出值得铭记的友谊,请多关照。”
这样就应该足够了吧……
神奈堇其实在上台前就已经多少失去了自我介绍的意义感,感到班上有一半的同学其实互相认识,而另一半同学也互相认识,只是属于不同的两个团体。几个同学走上台时激起了热烈的反应,大多数同学走上台也会有友好的微笑。而神奈堇,夹在一切中间,走上台时,只有遍布教室,四处弥漫的名为“礼貌”的气氛,让她虽是新生,却如同一个最后关头才加入班级的插班生,匆匆来过几月就马上要离开。
“堇同学来自中国啊——好厉害。”
甚至礼貌的话语还没有说出口,对方就已经转过身去。一群一群的学生热烈地交谈着,互相证明相互的友谊多么坚固,将她们从中学带来了这里。神奈堇有些想念千穗理的那一撞,在上午余下的时间里不停玩味“值得铭记”的意味。
太阳越升越高,最后一节下课铃敲响时,神奈堇已经不大想在教室里待下去了。她此时挺希望自己中学也能和她们中任何一个一起就读过,这样她就能带着自己的便当靠近她们,而完全不考虑气氛尴尬的问题。凉风从窗户外涌入,搅动着教室里但空气,却并不让她留念。
神奈堇带着便当盒茫然地站在走廊上看着B班关着的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思索再三,还是转身向楼梯走去。小绘看起来和千穗理玩得挺不错,一时半会应该不需要她去分享自己的郁闷,虽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郁闷。小绘一个人就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千穗理也有一点……这也算讨厌吗?也不对……
虽说是四月,但楼道并不凉爽,穿着长袖校服则更让堇感到闷热。不过堇并不在意,一个没人想去的地方,一点阴凉,一点微风,这样对她就足够了,就像那么多的白天黑夜里她在街道上漫步时寻找的那样。
要不是有人捷足先登,神奈堇可能会稍微高兴点的。
一位少女坐在前往天台的楼梯上,天台门没锁,却也不完全打开,微微有风吹进来,让这里稍微不那么闷得叫人难受。其实不看领巾神奈堇也知道她是谁,只是她黑色的齐肩发因为低着头而垂下,从两边遮住了脸,叫人看不清脸上到底什么表情。她叫樱宫葵,神奈堇知道,因为她也是少数在上台时气氛如此沉默的学生,相对的,自我介绍也像她随意扫向一边的刘海那样短,这倒让她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感受。看见神奈堇走过来,樱宫葵只是稍微抬了抬头,向上看看确认有个人过来,甚至没有与神奈堇面对面对视。
“我能坐这里吗?”
樱宫葵向栏杆上挤了挤,即使自己本来就坐在栏杆旁边。神奈堇就势在楼梯另一边坐下,尽量与葵保持距离。两个人沉默着吃了好一会,直到樱宫葵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坐近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神奈堇大大松了口气,坐到樱宫葵身边。这才发现她的刘海边缘还有一个小小的锚形发夹,将耳前的头发夹到一起。同样看得更清楚的,也还有她黄色的眼瞳。
“您叫……神奈,堇。我知道的,请多指教。”
“叫我堇就可以了,中午好,葵同学。”
“啊,中午好,谢谢你记得我。”
这能有什么好道谢的?神奈堇总觉得怪怪的。同样让她觉得怪怪的还有为什么能有人顶着闷热的天气来这种地方吃午饭,要是晕倒了可怎么办……但无论如何,打开话头,神奈堇总觉得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她不讨厌自己在这里,这就可以了。
“葵同学的发夹很漂亮呢。”
“嗯。”樱宫葵的眼睛好像突然多了点光芒,“这是爸爸给我挑的,我是水手的女儿。”
“水手的女儿?”
樱宫葵仿佛这时候才找到一个能一直聊下去的话题。于是神奈堇就被展开了这样的一副图景:广阔而平静的大洋,如同她那天看到的天空来到地上。樱宫葵那精壮的父亲待在船舱里呆呆地望着海平面另一端,头顶是五颜六色,排满了整个甲板的巨大的集装箱,多少人的快乐、痛苦、希望、梦想,与他都没关系,他只负责与它们作伴。舱室里的一切都严谨地锁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上,只有马克杯里的咖啡散发出苦涩的香味。孤独,孤独,孤独。
“很闪耀的故事呢,即使在海上应该是孤独的。”
“但是有很多很漂亮的明信片,很多很多,嗯。有的是外国寄回来的,他在海上还见过鲸鱼,最好的一张画的就是他拍下的照片,回来之后才能印出来。”
于是神奈堇在九月闷热的空气里闻到哪里吹来的咸湿的海风,直到下午的铃声想起,直到葵说“走吧”,她说“走吧”。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时,神奈堇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能回家了这码事,这边的时间表一直让她有点迷惑。小绘不用说,肯定会在门口等她。要不要把葵介绍给她们?小绘和千穗理应该没什么意见,神奈堇只是犹豫于葵的感受,疑心葵那个纯粹的,弥漫着水汽的蓝色世界非自愿地被别人踏入,会让她感到难受。只是她环视教室,除了最后几群学生在等着磨磨蹭蹭的同学,已经看不见任何她在自我介绍时匆匆认识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了葵。
也是,葵毕竟也是同一个中学升上去的,何必丢掉相处三年的同学来找自己呢?
自作多情。
不过小绘果然在门口等着,千穗理站在她身旁,看起来像已经互相认识了一年。看见神奈堇走出门口,两个人立刻热烈地向堇挥起手来,甚至一个人挥着左手一个人挥着右手,互不干扰。她们俩真有默契。堇一边跑向她们一边想着,简直像一面镜子照出来的。
“小堇的话,对社团有什么想法吗?”
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围起来几群人,不少她以为早就走掉的同学,其实是来到了广场上,可她还是找不到樱宫葵。早上发着传单的学姐们此刻都搭起简易的表演台,用实际行动向学妹们展示自己社团的魅力。堇从群聚的人群中艰难穿过,很不幸地被旁边学姐从魔术帽里掏出的鸽子扑打到,吓了一跳。虽说在教学楼门口千穗理无心问她这句话,但此时她对这些表演不怎么感到兴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然,如果此时她想回答,恐怕也找不着人——小绘和千穗理,也不知道跑去哪群人中间了。
到头来还是让她在门口等另外两人。
“好像都没什么兴趣。”好容易等到小绘和千穗理,三人一起在车站时,堇稍稍叹了口气,“感觉都有点怪怪的。”
“小堇为什么这么想呢?”小绘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将刚刚拍到的照片编辑到社交软件上,“我觉得都挺不错的啊,不过合唱部好像话筒坏了,声音好小。”
“小绘大概会去漫画研究部吧?六年前过来的时候,你就很喜欢看漫画,当时还拉着我坐着电车满城找漫画呢。”
“被妈妈骂了啦,超级丢脸……啊,小堇居然猜到了!”
“答案完全写在脸上嘛。”
“毕竟我不会藏东西嘛,嘿嘿嘿嘿……这月月刊还有琼野真理哦,超级能打。”
“都已经过了多久了……啊,琼野真理当年也是‘初春系’的队长吧?已经多久了?十五年?”
“十三年哦。”千穗理突然插进谈话,“在那之前就是石川若菜,不过那时候我完全不记事啦,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
“没想到叔叔也喜欢这些事呢。”
“爸爸一直是事务所的社长,可以说是看着‘初春系’发展起来的,记得这些很正常嘛。”
“哦哦,是这样啊……”堇和小绘随意的应答卡在一半,让千穗理疑心时间是不是停下来了。在她看来,堇和小绘几乎以一种慢动作的速度吸上一口凉气,仿佛还往旁边挪了一步。
“啊?”堇和小绘异口同声,“千穗理,你……开玩笑吗?开太大了吧?”
“没什么好奇怪的啊,我又不是走到哪会发光……我有吗?”
“有的啊,小千穗理!你现在全身上下发着金光啊!啊,超级耀眼……”
“可是这样的话,”神奈堇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坐电车?完全可以直接坐私家车回去的吧?”
“我不太喜欢啦,感觉这样的话,完全没办法和别人边放学边交流,很无聊不是吗?姐姐好像比较喜欢直接坐车回去,所以一般也不等我。”
神奈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千穗理同学,你再说一次,你和其他人一起放学是为了什么?”
“有点交流嘛,大概就是……联系?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放在人群之外,漫画才会这么画啊,现实里面也挺无聊的。哦,电车来了。”
“那我们走吧……千穗理同学,你慢一点,你的包撞到我了!”
“对不起!”
电车上,千穗理和小绘忙着在社交软件上给其他人的开学感想点红心,不时互相展示着什么而会心一笑。神奈堇坐在他们旁边,突然一拍脑袋。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了。”神奈堇恍然大悟,“社团表演的时候,场下完全就是观众哦!表演者和观众有什么联系啊?”
“好奇怪的问题哦,表演者和观众要有什么联系啊?”
“不对哦,小绘,你想想六年前,我们去看雫的演出!你想想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嗯……人很多。”
“完全不对啊?!”
“堇同学是在说互动感吗?”千穗理关掉手机屏幕,“好像确实之前听市野雫小姐说过,live的目的就是让表演者和观众合为一体……”
“对的对的,就是这种感觉!大家来看表演之前互相也都不认识不是吗?但是雫小姐的表演就能够让大家认识起来,联系就会多起来,这不是最好的吗?”
“哦哦!难不成堇同学对校园偶像感兴趣吗!”
“感兴趣还说不上……但是,千穗理同学,你说你喜欢和其他人有联系,为什么呢?”
“和其他人没有联系,感觉就是很孤独吧。既没人关心自己,又没人在意自己,会很没有意义感的吧?做什么都得不到认可,也没有回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会有因为这样才来做偶像的人吧,毕竟观众里也会有这种人嘛。很多很多因为同样的原因聚集在一起的孤独的人,不就完全不孤独了吗?”
“千穗理同学对这方面挺有见解呢。”
“哪有哪有,毕竟姐姐也在做这种事嘛。”
神奈堇一直觉得自入学以来就有什么地方不对,这一刻她突然知道了问题在哪里。
“哦,难怪!‘初春系’去哪里了?”
“啊?准备舞台、编舞、排练,都挺麻烦的吧,没有一大群人通力合作实在是做不成。”
“可是根本就没人提起来,不觉得很奇怪吗?一个以校园偶像出名的学校居然完全没人说到还有校园偶像这个事……”
“小堇以后写悬疑小说肯定有一手。”
“不是吧,小绘,完全不是那个问题啊……千穗理同学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哦,我也不打算去和姐姐竞争,我会去绘画部的。”
“诶……”
“堇同学看起来比较像会去回家部的样子呢,实在没想到你会对校园偶像感兴趣。”
“其实也说不上……”神奈堇低下头,“我感觉,好像校园偶像的表演,才会让观众更想知道表演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才会让观众和表演者不要一结束就各自离开……会不会是我自作多情呢?”
“不会的。”千穗理隔着小绘抓住堇的手,“爸爸和我说过,把大家联系在一起就是初春系的目标。虽然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堇同学这么温柔的人也会想这个问题,但是如果堇同学去当校园偶像的话,一定会受人喜欢的,到那时堇同学心里的想法,应该也会消散吧。”
“千穗理同学……”
神奈堇点点头,“谢谢你,我会去看看的。”
天渐渐暗下来了,华灯初上。神奈堇换上一身工作服,套着围裙,在柜台前盯着玻璃门发呆。
虽然伯父伯母不太喜欢,小绘一万个不理解,堇还是在家庭餐厅找了个活干。“伯父伯母照顾我的生活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接下来有什么我自己想要买的请务必用我自己的钱。”虽然这么说,堇还是感到自己的话好像说得太生分了。不过到头来伯父还是和街头的家庭餐厅说好,让堇来帮忙做点接待的杂活,好让她多少有点让自己安心的小金库。
晚饭点已经过了,客人们也陆陆续续地离开。这个时间段对神奈堇来说是最轻松的,当然也是最无聊的。店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神奈堇看着玻璃门,预备着还有客人进来。玻璃门周围的几张桌子,也就只剩下一张有人了。那应该也是初春女高的学生,打着黑色的领巾。她看向窗外,留给神奈堇的就只有一个有稍稍带着波浪向外扩开的粉色中长发的后脑。她身前桌子上的玻璃杯已经空了,但是当神奈堇试图收走时,却遭到了果断的拒绝,即使旁边有装着水的玻璃水壶,也不见她倒水。过了不久,另外一个留着金色长发,同样穿着校服的人轻轻推开玻璃门,以一种堪称优雅的身姿走向那张桌子,理了理裙子坐在另一侧。神奈堇连忙拿着菜单走过去。
“一杯大吉岭。”
神奈堇甚至没张嘴问,就被扔了这么一句话,甚至连”请““谢谢”这样礼貌的话都没有,不禁让她感到一阵冒犯,将茶杯拿来时恨不得把它摔在桌子上,但最后还是轻轻放了上去。神奈堇回到柜台的时候感到一阵莫名其妙,打定决心这人要是再有个什么幺蛾子,就让她多喊几声。
“她还是不回你消息吗?”她们的交流声毫不掩饰,就这样顺着桌面传过来。若是原先某一桌的聊天,还因为人多嘈杂而难以听见,现在她们的交流,几乎就完完全全展现在神奈堇耳边了。
“没有,打她电话也不接,再这样下去,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你联系不上她吗?”
“她早就把我拉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金发那位拿着茶杯,看起来却并没有喝的想法,“需要我就解封,不需要我就再拉黑,很有意思吗?”
“那新人呢?这一届再没有人来的话,就……”
“她再不回答我我就当她退出,接下来的事情我一个人干就行。”
“不要……但是……为什么要这么意气用事呢?小爱纪和你哪怕一直在吵架,她不也还是留下来了吗,你们好好谈一谈,我觉得很多事情还是能解决的……”
“去劝她,不要来劝我。”
粉发的学生深深叹了口气。
“或者,不能够把原来的朋友们重新找回来吗?即使她们确实有错,给她们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能有什么不好呢?”
“不行。”
“小奈美不行吗?”
“她根本不打算好好干,她只是想要聚光灯。”
“小智代不行吗?“
“说着自己多么多么努力,只是在自我感动吧。”
“小爱都不行吗?她当初亲口说自己会一直努力直到达到你的目标的……难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你只是舍不得她,觉得她走了更遗憾而已。”
金发的学生假装看不见因为愤怒而有些微微颤抖的粉发学生,自顾自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一定要这么自我欺骗下去的话,我帮不了你。”
代替粉发学生愤怒带来的颤抖的,是簌簌的眼泪。
“不要这样,夕子,不要这样……”
“凭什么不是我?”
“诶……”
粉发的学生转过头来,因羞愤而满脸通红,却用还在流泪的眼睛看着金发学生的双眼。
“你如果真的想要大家和和睦睦在一起,一开始就应该说我是错的;你想那个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间把我踢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你想让一切重新开始,把我放弃掉就可以了。你只是不想二选一,你觉得奈美、智代、爱在的话,会比我在要更好。为什么不是我,或者说,凭什么不是我?”
“夕子……那些都是气话,对不对……”
“什么时候你不再借我去找别人,你就知道这些是不是气话了……以后找我说些有价值的事情,不要为这种事找我了,我很忙。”
金发的,叫做夕子的学生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向柜台走去,礼貌而虚伪地欠身后丢下一句“不需要再找”和一张钞票就转身离开,走出门后还很贴心地将门尽量扶回原位,免得它在无人在意的地方来回摆动。粉发的学生看向窗外,目送着夕子离开视野,眼泪涟涟。若不是手机的震动把她拉回来,简直搞不清楚她会在那里坐多久。神奈堇在奇异的共情中,真诚地为她感到一阵难过,因为直觉告诉她,她们面对的是同样打着同情旗号的抛弃。
“喂,您好……小爱纪!你为什么不看我的消息也不接我的电话……不,不,不,没有,夕子说她愿意明天来谈一谈,就在活动室。嗯,你愿意来吗?太好了!我会去提前准备的。嗯,嗯,再见。”
于是粉发的学生终于松了一口气,打定了决心推开门向外走去。究竟是怎样的矛盾,能让一群人闹成这样啊?神奈堇实在是搞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打定决心去看看校园偶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无论是干什么事,走到这一步,对神奈堇来说都真是一种悲哀。不过,想到自己可能和这些事情一点关系没有,以后也扯不上任何关系,神奈堇还是在心中暗暗笑自己的这种自作多情。
不如想点更高兴的事情,神奈堇心想,比如拿今天的工资买一杯橙汁回家喝,再给小绘带一杯可乐,这肯定会让她高兴得不得了。好啦,神奈堇,你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脱离随随便便就难过的处境才来的吗?干完今天的活吧,明天再去看看偶像社到底是怎么回事。运气好一点,说不定真的像千穗理说的那样,成为大家喜欢的校园偶像呢?那就有聚光灯、漂亮衣服、爱你的观众,说不定还有更多报酬,这样你甚至还能帮到妈妈的忙呢!这才叫生活啊,对不对?
可是今天的所见总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重新组合起来,形成一个久久萦绕在她心里,怎么样也挥之不去的问题:
如果她刚刚所见的,就是偶像社缺席的原因,她除了根本不涉足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小堇的意思是说,要让我和你一起去偶像部?”小绘拿着可乐,很不幸地在撬开拉环时面对了可乐那不甘枷锁的洪流,于是一阵手忙脚乱地闭着眼摸索纸巾。堇很贴心地将小包装的纸巾拆开递给她一张,然后继续坐回沙发的另一边。
“有姐姐和我一起,我会安心一点点的。”
刚刚粉发学生和那个叫夕子的学生的争吵还在她的脑中回荡,实在让她有点犹豫。如果到时候真的卷进了冲突,没有小绘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千穗理不是有在偶像部的姐姐吗?直接让她去找她姐姐不是更好?”
“啊不对不对,也不是这个意思……毕竟我也没打算真的去加入嘛,只是看一看比较好……嗯,只是看一看。”
“小堇一脸马上就想加入的样子……”
“哪里看出来的啊!”堇将那小包纸巾扔向小绘,被后者灵敏地躲开,打在了沙发上。“到时候要是对面太热心的话,我该怎么办啊?又不是都像和你交流这么简单……”
“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啊,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嘛?”
“小绘完全什么都不知道啦!笨蛋姐姐!”
神奈堇一时想不了那么多了,对付小绘最好的方法就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顺着沙发爬到小绘身边,突然环抱住小绘的手臂,小绘正喝着可乐,另一只手还拿着易拉罐呢,就被猛然间吓了一跳,差点被汽水呛到,赶紧将嘴里的汽水咽了下去。
“哇,小堇,你怎么也……”
“姐姐……”小堇摇着小绘手臂的样子让小绘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我就是想和姐姐一起去嘛,抽点时间,不行吗?”
“嘿嘿嘿嘿……”小绘傻笑起来,“那当然,那当然……哇,小堇你好像弹出去了!好快!”
此刻神奈堇反应过来,满脸通红,羞得只能双手捂着脸朝下躺在沙发上。
“小堇小堇,再来一遍嘛。”小绘戳了戳堇的脚面,激起堇在沙发上的一阵乱踢。
“羞死了啊啊啊——我都在干嘛啊!”
“打工会把脑子打傻的哦。”
“根本不是那码事吧!都怪小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哦哦哦,小千穗理说得对嘛,小堇看起来就很适合做偶像,超级可爱。”
“再说我就一个人去了。”
“那我刚好就不去了咯。”
“不要。”
“开玩笑的。”小绘一下子飞扑在神奈堇身上,“以后多给我看看你的这一面嘛,小堇——”
“重死了啊啊啊啊——”
至少,现在是最重要的。
作者:林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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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凭自己感觉写出来的东西,我下个月一定再也不滑铲了……)
七年,融雪的时候要到了。
人的一生有几个七年呢?白雪覆盖的极寒之地,冬季漫长无边,时间像被冻住的河流,平静、凝结,令他时常如在梦中。
信春脱下熊皮外衣,掸了掸上面的雪,往炉子里生了火,烧上水,就瘫坐在了床上。这个世界转得太快,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大事总是那么寻常地就发生——而自己在此地凝结得已实在太久了,他本以为自己并非如此惧怕改变之人。炉火噼里啪啦,融水滴入雪地,冰面如枝叶抽条般开裂,自己也将随着河水的驱使再次流动,流向完全陌生的地方。
啊,是鳟鱼的季节。
他起身,打开房间一角的木质储物柜,拿出一把擦拭得很干净的琵琶,取下拨片,将琴头靠在肩上固定,轻轻弹起来。青年的弹奏技术完全算不上好:毕竟他的左手早在七年前初到这里时就已经没了。这琵琶并不是他的东西。
那样的旋律,靠自己是没法复现的吧。
他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对雪地有归属感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里”有归属感的呢?欣喜若狂或是恋恋不舍,他来时想过无数种临行时的情绪,却没有料想到此刻会如此平静,又如此焦躁。那晚、那晚、还有那晚……埋葬在无名的雪夜,化作春水而流向他处,似乎早已是属于他上一段人生的事。
“身手不错,老爷。”
修长的四肢,迅捷的反应,干净的动作,苍白的雪地里如同起舞般的姿势。短发的猎户提着最后一只野狗的尸体转过身来,这才终于让信春借着雪地反射的月光看清她的正脸。
“您还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信春提了提左袖,“在我没了这只手之后。”
“重新适应身体的平衡、形成习惯,可是件艰辛的事呢。老爷是习惯双手握刀的正统道场出身吧?”
“……是呀,姑且是。话说,可否不要称我为老爷呢?如您所见,我,信春,只是个连一帮野狗都无法对付的弱男人。”
“老爷毕竟是个生人,又寡不敌众呀……呵呵,是我僭越了,”女子淡淡地笑起来,“抱歉,信春先生。您不必对我也用敬语的。”
挺拔的身材,利落的短发,却生着一对细细的八字眉,一双哀婉的吊梢眼。冻得失去血色的薄唇以一个忧愁得恰好的角度抿着。她收拾干净现场,提着猎物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眼神拂过青年手背的伤口。
“要不要来喝口茶?”
女子打开小木屋的门,将帽子与围脖挂在门边的钉子上,露出有些凌乱的乌黑头发。原以为是要取茶,却见她拿了米醋和草药膏来,信春呆呆地看着她抬起自己的手,消毒、敷药……
“这种程度,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劳您费心了。”
“一个人……总是比想象中的还寂寞。靠着这双仅能夺取他者生命为生的手,也能偶尔做出些疗愈他人的事,不如说是我受信春老爷照顾了。”
“你舍弃不掉老爷这个称呼呀,美丽善良的小姐。”
“哎呀,附近的大家都这么说:山里搬入了一位从京都来养病的老爷。”她伸手为信春脱下银狐毛制的白色披肩:“虽然是打点好了住处……您的衣着可算不上低调呀?阿驹可真是走运了,没有让它沾上血。”
信春闭上眼睛,炉子上的水咕嘟咕嘟,似乎传出了与那晚一样的麦茶香味。
“别再打趣我啦,阿驹小姐。京都?说得好像我上一世的事一样远。”
那之后,木屋便多了一个访客。
阿驹自然不会主动拜访那位老爷的宅子,尽管服务于她人好像的确是她的一个愿望。山教会了信春许多事:如何耕作、如何狩猎、如何处理食材、如何制作衣物……以及,如何抱有对强大的敬畏。
打倒一只熊,他原以为这样的事并不及自己身为幕府密探时的任务一半困难。错误地判断箭矢击中致命部位的情况,似乎不该发生在那看起来经验老道的猎手身上。他的右手刚摸上挂在腰间的刀柄,那人却迅速地拿出一把形似胁差的小刀,刺进了它的颈部。
还是像流水一样的动作,甚至连溅出的血都未曾沾到。
“你刚刚使的……是突刺的剑法?”
“不仅是杀人,老爷……”她回头,“杀畜生也一样管用。”
危险的信号。信春呆站着,脑海里不断重播着她刚刚优美利落的动作,望着地上的血迹。
真希望她的脸上也能挂点彩。
“快入冬了,您是时候有身新衣服了。”
“做衣服的技艺倒是很娴熟,”他盯着血迹开口,“阿驹以前,还穿过各种样式的衣服吧?”
“想送我衣服的话,不如去下个月镇上的集市看看,”她巧妙地避开了话题,“倒是老爷,真是连一件朴素点的衣服都没有呀。”
信春显然被她说得有些窘迫,江户小纹是他对服装审美最后的执着了。
“如果我也有上一件,那更不舍得让血沾上衣服了。看来还得多加努力呀。”
就连此前的信春也无法保证不受伤,更无法保证不把血迹沾在衣服上,面前的女子——下意识地用刀突刺的——却能带着腼腆的笑容驾轻就熟地说出这种话。
“阿驹也有让衣服沾上血的时候啊。”
“您的话真叫人真不好意思……岂止沾血,受伤的时候也是常有的。想来那也是个雪夜,我像帮老爷那样救下了一个本家的小少爷,他老头子却勃然大怒,说‘既然这样喜欢野狗,不如把这小妖孽扔出去喂野狗吃’。”
“能看到活着的阿驹真是荣幸。”
“那是因为老头子还有点慈悲吧?总之,我把尸体交代在那里,就自己离开了。”
“尸体?”
“是啊,野狗的,好几十只呢。”
明明还在暖秋,凉意却逐渐爬上了后背。过往的身份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对任何一个人的怀疑。没错,连他自己也不在例外。他摸着腰间这把随处可见的刀,没有令人发寒的新月形饰纹,没有美丽得恶心的弯曲弧度,随便什么家伙都能拔出来。这样的刀才足够符合自己。
那样名贵、美丽的刀的使用权,说不定就是自己这种人从某个阿驹的手上夺走的。
“牡丹?不,这样也太显眼了……”阿驹摆手拒绝,“想不到老爷真实的品味,比那以上还要土。”她似乎不太讨厌江户小纹,不过也没能改掉呛人的习惯。
“哎呀,就像这位姑娘说的那样啦!”大大咧咧的商人笑着回复,“毕竟才熬过去一场大战,在这地方穿着那样的衣服,就等于是说想被抢咧!不过最近倒是来了许多移民,这儿也要被大开发一番啦……”
信春脸上的颜色并不好看,匆匆买了些素色的布料,就转身离开了。
“也许——您会弹琵琶吗,心胸不太开阔的京都老爷?”
一旁搭着洋装内衬的异域商人听了,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信春背过身来,对着阿驹比了个“快走吧”的口型,却见她眼神仍然停留在那把琵琶上。
“……我,说不定会哦。”
“看来,送的不是衣服反而比较好。”
他往老板的手里多放了点钱,顺手揣走了一样小东西。
回到小屋时已经有几分夜色了。阿驹看着青年脱下二人新做的熊皮外套,少见地主动接起来挂好。
“新衣服不错,老爷。”
“阿驹似乎更习惯穿鹿皮。”
“鹿皮更加柔软轻便,利于活动。”
也许不探清她的来由就不会安心,也许只是单纯想看那薄唇染上些赤红的血色,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驱使着他。人的一生如同物什漂浮,总被什么潮流驱使着、席卷着,制造出行走的错觉。
他打开手里那一小罐东西,放在床沿旁的木桌上,用洗干净的右手手指沾了,轻轻地抹上面前人几乎瞧不见的唇瓣。阿驹少见地张嘴笑了,刚涂上口红的嘴唇上张开了几道细小的裂纹。
“……您越界了,老爷。”
她拿起琵琶,轻轻地、轻轻地吟唱着,干涩的嗓音随着夜里的北风越过雪地狡猾而纯洁的白,越过河面凝固而冷峻的黑。静谧的蓝似乎要依靠重力吞噬地上的一切,然而无论对于它,亦或对于那飘渺的歌声,使人回归世界的重力都是不可凭依之物。
熟悉的、岛原街里的歌妓常哼的曲调。
隔着一张木桌的距离,他望向阿驹的眼睛。那儿并不像寻常那样乌黑、哀婉,深不见底——在那浅浅的、并未对焦的眼底,他好像看到了一条干涸的河床。那里早就不再有水流滋润了。
“老爷,您不像那些虾夷人一样对我,或者对我的身份感到过分好奇。”
狂妄的断言。你分明不是那种感受不出来的寻常女子,不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恭维我试探的能力。
“好奇一些又有什么不对?女子生来拥有这样的力量,做不成剑士,便只能做妖孽了。真糊涂呀……母亲那时告诫我,比起夺人性命为生,倒不如取悦世人来得更光彩。”
迂腐的思想。世上总是像我这样人倒错地占着位置,买通高手赢入决赛,我们都是家族背后的棋局里,一枚禁止对这戴着斗笠打伞似的步步为营提出尊严的抗议——是啊,是这样的棋子。
“被城里的老爷看中当贴身侍卫那段时间,我过得还挺舒坦。我想,也许是我从前缺少一个挥剑的理由。”
那样冠冕堂皇的东西一点也不重要。
“荒唐,当时的我真荒唐……理由才不是那样表面的东西。夺取他者的性命为生,如果这本身不是理由,又能需要些什么理由呢?我来到这里……因为不挑食,不是人的性命也没有关系。取悦他人,不过是杯水车薪的赎罪。”
信春起身,拿开了她怀里抱着的琵琶。
“老爷……或许,我该做一个流莺应做的事?”
阿驹把身体贴了上去,合上眼睛,干涩的嗓子也不再发声。信春看了看她抖动的睫毛,捧起她的脸,用舌尖舔舐了一下她的眼角。
“阿驹,你缺少一滴雪融化的泪。”
她惊讶地睁眼。窗外的火光映在了她的眼上。
他们赶到附近藏身时,信春的宅子正被火燃烧着。
“烧火啊……明明是雪夜,却用这样的方式挑衅。来者恐怕不善。”
不远处人群的中央,是那异域的商人。
“人……如刀,缩在林中,享尽安逸……不免……钝了。”
阿驹嘴里念叨着,不动声色地看向身边人腰上的佩剑。
“那个给我。”
“我能单手使剑。”
“给我。”
掷地有声,寒凉刺骨。
信春承认,在那一刻,他完全败给了雪(血)的温度。
阿驹拔下他那把随处可见的剑,像自己射击猎物时弦上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一刀、两刀……那些疏于练武的人在她面前就如幼时砍过的野狗,仓皇、弱小,顷刻间就化为污泥。
站在远处的她转身,对着信春比口型:雪会给他们一场体面的葬礼。
太顺利了,比他任何一次任务都要更顺利,顺利得令他心里发冷。
然后,她倒下了。
他没听错,他绝对没有听错,就凭自己被那把剑抛弃后多年来的幕后职业生涯。他看准时机冲了出去,将阿驹捞回了掩体边上,转移到小丘的另一侧。
那是火枪的声音。
“放弃抵抗吧,过时的软脚虾!”对面又开始喊起话来,“现在出来,还能留那女人一条小命!”
弦上的箭确实比不过上膛的枪子那样快。
“老爷,您是这么……认为的?”
他也许错了,女人并不需要雪水,当见到那双眼被他人的血滋润得猩红时,他的手也不再爬上她的肩膀。
“躲在暗处……贪生怕死的家伙。看好了,我还没死呢。”
不远的树丛中,她用行动把尸体交代在了那里:一共八具,每人一支火枪。
不,也许是九具。
一滴朱红色的血无声地落入雪地,像一粒种子,载着一段无名的歌声,带着属于生命的质量前来凭依重力,溶解、扩散,将红色的毛细血管伸向更远的土地。
细雪纷飞的夜里,信春握着那躺在雪地上,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女人冰凉的手。
“我……做得怎么样?”
“你做到了。一名剑士……应做这样的事。”
他开始后悔自己过早地接受被那三日月宗近抛弃的命运了。但愿雪给她一场完美的葬礼。
“老爷……要活着出山的,去了……替我看看。看看,如今的……”
正捏着拨片发呆时,敲门声响了。
“真亏能找到这个地方来……”他看了眼壶里早就烧开的水,放下那把琵琶,开了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少时就离开了本家的小姓惣次郎。他打量着少年身上挺拔的西式服装,最后只是沉默地为自己泡了两杯麦茶。腾腾热气顷刻间化为白雾,萦绕在不大的屋子里。
“不仅是德川,就连那个本姓也得舍弃了呀……这不就变得跟拥有了第二次人生一般?新的时代,新的人生,您还有更生的机会。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全然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说的客套话。
“不,这样算起来,应该是第三次了吧?还没给我的第二世取名字呢。不好好埋葬可不行……”
“该走了,信春。行程上我们今天就得先到函馆去。”惣次郎再次催促。
阴天,融雪,草地。
河川在黑船底下缓缓地流动着。灰云像压在心口的大石,轻得令人怀疑沉重的实感。阻滞、迟缓的时间里,一双眼在未来凝视着曾干涸的河床吐出最后一口灵魂。
春水滋润的山林里,有人吹响了一片冬青叶。
吹叶子的人不关心窥视者的心情,自然也看不到埋葬于白雪之下的那一粒朱红,是如何被零度的水晕开,麻痹,涣散,朦胧,漫无边际。
带上她的琵琶吧。
作者:【十一招】穆珛
关键词: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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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墙上时钟中的分针又走了一圈。保安老神在在地按灭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右半区的顶灯,把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穿过走廊。
拖拖沓沓的脚步声里,尚亮着的顶灯下,游明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两道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办公区里混成一团。旁边工位的同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用力向后伸展身体,插入了这段背景音。
“哎哟,总算把工作干完了——明天开始就能享受我花了宝贵年假攒出来的七天长假了!”同事合上笔记本,眉开眼笑,一把抓起车钥匙和公文包站了起来,“明哥,还干着呢?再不走地铁要停运了哦。”
“写完这份报告……明天得交……”游明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回应。同事同情地用没拿东西的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游明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埋头继续给报告缝缝补补。同事的脚步声也逐渐远去,仅剩一人的办公区再次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按键落下又回弹的声音。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不断滚动,时针又往前移了大半格,键盘声终于也停了下来。
“写完了……”游明几乎是用说遗言的心情松了口气。长期对着屏幕的双眼早就干涩无比,肩颈处也仿佛是后知后觉一般传来难忍的疼痛,随着他向后靠的动作,年轻社畜的身体和椅子一起吱嘎作响。
手机适时地亮起,弹出几条消息。游明眯了眯眼,一边关上电脑一边解锁手机扫视几眼。
“5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垃圾推送,划掉。
“……气象台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信号,预计今天夜间至……部分地区有暴雨,个别地点有大暴雨……请加强防范……”暴雨预警啊……这个别地点里不就有公司所在这个区吗?游明抬头看了眼窗外。连成一片的路灯和沿路各种商店楼房零散的灯光照亮了一方角落,黑沉沉的天空有云堆积,见不到星星,现在倒没有下雨。不过照这个预警,这种平静或许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加班偏逢连夜雨啊……好在这个点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地铁,不至于打车付费加班。他捏了捏眉心,匆匆忙忙收好东西关灯下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走出大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一层又一层黑色的窗户紧闭着,也不知道有几扇是早早就暗下去,有几扇是只比他早些许的。
“叮咚”,手机有一次亮起,伴随着清脆的提示音。他困惑于自己是什么时候关掉了静音模式,低头看了一眼:“5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怎么又是垃圾推送,而且最烦你们这些还要加后半句的。他再次划掉通知,余光忽然被什么闪了一下。他捏着手机转头寻找,只见身后大楼某一层又亮起了一盏灯。
原来还有人在?这个念头刚从他的脑海中闪过,手机又是“叮咚”一声,拉回了他的注意。“4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不是吧,垃圾推送还搞倒计时?
他本就因加班而低落的情绪里又多了点不耐,点进通知设置想把推送这条消息的app权限禁掉。还没等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又一条通知跳出来抵在他的指尖。
“叮咚”,“3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叮咚”,“2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叮咚”,“1秒内转发这条锦鲤你将获得好运,看见不转会被厄运缠身!”。
——这是中病毒了吧!偏偏在这时候!
他赶向地铁站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长按熄屏键试图强制关机。然而倒计时已走到尽头,最后一条通知自动退去,“为什么不转发?”几个硕大的宋体字占据了他的手机屏幕,张牙舞爪得像是要破屏而出。随后字迹如浸水般消融,连带着他的壁纸和应用图标一并散去,长方形的白底屏幕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条金色的鲤鱼在最上方缓缓摇晃着尾巴。
鲤鱼的下方是一个黑线连接而成的圆形,“长按屏幕向锦鲤祈祷”整齐排列在底部,富有节奏地上下晃动着,乍一看和那种摇晃手机就会跳转的小程序游戏没什么两样,简陋又搞笑。
如果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那条鲤鱼对上了目光的话。
是他疯了吗?鲤鱼黑点状的眼睛隔着屏幕直愣愣地盯着他,嘴部翕动着,甚至让他觉得……它在笑。
身后忽然光芒大盛,他顾不得中了病毒的手机,空着的手遮在眼前困惑回头。背后原本只有一盏灯亮起的写字楼像俄罗斯方块的倒放一般,以最开始亮起的窗户为起点,相邻的窗户在眨眼间点亮灯光,转瞬间写字楼就成了深夜里的一盏聚光灯。下一秒,寂静的夜里甚至响起了嘈杂的絮语,人影在窗户间闪过,隐隐的说话声自楼中飘出。如果不是夜色依旧浓郁,他都要怀疑自己神志不清记错了时间,其实现在是早上九点,打工人从四面八方团聚的时刻。
……这好像不是病毒能解释的了。他开始回忆中午食堂的哪道菜加了菌子的嫌疑比较大。手机上的鲤鱼依旧悠然自得,而他刚排除了四季豆炒草莓的嫌疑,明亮大楼里居然走出了一个人。
“哟,明哥!在这儿干嘛呢?”一个小时前才告别的同事笑盈盈地搭上他的肩,POLO衫上有一只甩尾的鲤鱼,“组长没在工位找到你快气炸了,你还这么悠闲?”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同事就半揽半推着他往大楼里走。他知道同事在健身房办了年卡,只是教练见到同事得回忆个五分钟才能想起来同事名字,但此时同事并不强壮的胳膊却像铁铸的一样坚硬,他在原地停留的尝试被钢铁割断。
他忽然意识到,最开始亮起的那扇窗户属于他的工位区。
“明哥你也是,那么重要的报告说好了今天交,怎么就给组长发了个空白文档呢?”同事尚在与他谈笑,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他的脑袋嗡的一下,鲤鱼在手机里发出窃笑。
“你脖子上那东西是摆设吗?我让你做什么来着?你又给我交了什么?行啊游明,翅膀硬了是吧,交代你的工作是半点不做,发个空白文档什么意思,表达你的不满?你有什么可不满的?”组长冷笑,头顶稀疏的毛发随着怒斥声颤动,“你来这儿度假来了是吧?不想要这份工作就滚,能替代你的人要多少有多少!现在计划书交不上去,领导那边你怎么说,客户那边你怎么说?啊?说话!嘴巴也白长了是吧!”
“一天天的不想想自己能为公司做什么贡献,今天还迟到,你还敢迟到!”组长站起来,戴着镶钻手表的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衣摆上的鲤鱼仰头望向天空,“你这个月工资全扣了!今年奖金也别想要了。今天给我把报告写出来,不然明天你就卷铺盖滚人吧!”
“明哥,被骂得够惨啊。”同事拍拍他的肩,塞过来一罐咖啡,语调轻快,“没事吧?组长就是嘴巴毒了点,人还是挺好的。哎对了明哥,我下午得去趟医院,那报表你顺手帮我做了呗,有机会请你吃饭——就这么说好了啊,谢了明哥!”
“这不是我们最——勤奋,最——无私奉献,最——值得学习的游明吗?哎哟,你也会被训啊?”隔壁组的成员捧着瓷杯走过,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怀好意,杯中一尾鲤鱼跃出水面,金光闪闪。
办公桌上的座机忽然响起,他没伸手,电话却自动接通,长辈满含怒气的声音尚带着电流声,在他的耳边滋滋作响:“小明,听说你工作上现在问题很大啊?我们辛辛苦苦帮你找的工作,你现在是不想要了?还有,你上回回家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平时也不往家里打钱,你就这么对长辈的?还有那个,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没个女朋友什么的啊?周末赶紧回来相亲听见没有!”
喋喋不休的说教在工位中回响,周围人发出低低的笑声。他抬起头,看到窗外层层堆叠的云,像一道拱门。
鲤鱼在云间摆尾,在手机屏幕上环游。
——“长按屏幕向锦鲤祈祷!”
生活不顺吗?工作失利吗?家庭不睦吗?只要转发这条锦鲤,好运将降临到你的身上,心想事成不再是梦,快快点击屏幕,助力锦鲤积攒功德跃过龙门吧!
否则的话,会被厄运缠身哦!
他呼了口气。
不是说建国以后不准成精吗?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嗯,工作不想要了。没钱。我养胃,生理性的。”他拿起电话,目光盯着手机屏幕。电话那头的斥责声卡壳一瞬,他趁着这时候抽出一张白纸,随手写上辞呈两个字。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公司最敬业能力最强的员工。所以,跳槽对我来说应该还挺容易的。”他头也不抬,隔壁组的成员被噎得一哽,而他把罐装咖啡丢进垃圾桶,拿着白纸径直走到了组长面前。
“替代我的人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他笑了一下,望向窗外。风声变大了,云层间暴雨似乎已做好了准备。不顾组长暴起的青筋与瞪得几乎要脱框的双眼,他推开了窗。
“其实我是党员来着……”他喃喃,“而且本来上班就够烦了,你又不给我发钱,还想逼我干不想干的事吗?吃拿卡要,作风不正啊,能举报吗?”
他松手。
手机屏幕莹莹的亮光迅速远去,留在眼底的最后画面中,他竟从一条鲤鱼的脸上看出了愤怒的神色。鱼尾用力向下拍打,那条金色的鲤鱼似乎想要跃出薄薄的晶体屏幕——
“轰隆——”
先是几乎将天空撕裂的闪光,然后是自高空传来的地动山摇般的怒吼。像龙吟,又像重物坠地。暴雨来得又急又利,浩浩积水从天上倾覆而下,剔透的水滴自他眼前划过,拉长成一柄刀。
狂风大作。雷声接连而至。
他自恍惚中惊醒,缘由是身后的一道闪光。脊背上渗出冷汗,他回过头,保安拎着手电困惑地与他对上目光。
“……小伙子咋还没走呢?地铁都要停了。天气预报看到没啊?马上要下大雨咯——”
说着,保安指了指天空。厚实的积雨云将天空遮掩得严严实实。不知是否是加班加昏头了,头顶那一团云的形状让他想到翻了肚皮的鱼。
也许还是鲤鱼。
手机适时地亮了亮,一条微信通知随着他低头映入他的双眼:由于天气影响,明天全体员工放假一天,请大家做好防护,注意安全……
劈死这条锦鲤将获得好运,网友诚不欺我。他想。
END
作者:顾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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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为流水线心脏ho1后日谈,内含大量剧透,我还没写完但是先传了,如果您有跑此模组的打算,请谨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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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平息了,以一种相当和平的方式平息了。没有冲突,没有鲜血,没有困境,当然——也没有任何好转。
上城区和下城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本质性的改变。阶级依然固化,两种截然不同的永生技术仍然掌握在两个大公司手里。
在永生手术的副作用真正爆发之前,没有人真的能够准确的预见那技术是否一如幻梦美好。
舒尔茨主导的流水线计划失败了。这就是事件的结局了。但有时瑞博恩会试图揣测舒尔茨没有在那场战斗中将自己的死亡作为最后筹码的意图。
他在想什么呢?瑞博恩很难得出明确的答案。或许是已经实现永生的对方很难快速地实现自己的死亡,又或者是舒尔茨本以为自己可以掌控现状……无论如何,这个问题都似乎没有答案了。即使再去开口询问,得到的或许也只是半真半假的回复。瑞博恩并不是会执着于一个问题的类型。
执着与问题的答案,这通常是人类的特质。即使拥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外貌,瑞博恩仍然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他对很多问题的答案都没有执着。或许比起得到解答,他更愿意看见问题本身。
作为传说中的弗兰教授亲手制作的那台仿生人,瑞博恩在与海帕提的现任ceo和松殿集团的两位女性话事人进行了一番交涉后,他成功的拥有了身为机器的第二份价格不菲的个机资产——一处住所。
这座房子配备了相当尖端的科技,面积也不小。毕竟这座房子不仅要塞下一台小小的仿生人,更是要让这位海帕提前执行总裁——舒尔茨住的舒心一些。
当然,房子里还有一只小小的暹罗猫。
一台仿生人,一个经受了永生手术的聪明人,和一只小小的猫咪——这三样事物,就即将开启一段新的旅行了。
在近乎于永恒存在的机器,永生的人类和猫之间的,无限延伸的旅程。
但显然,除了瑞博恩以外,其余的一人一猫都对现状有着明显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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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正摊在沙发上无聊地摆弄电视终端的遥控器。不过比起从这台显示器中获得些许小小的乐子,他或许更在思考现在有什么去死的好方法。
“您好,舒尔茨先生。”
好啦,听听这声音……现在无论是电视还是死亡,两个计划都泡汤了。
瑞博恩无视了对方一瞬间的瘪嘴,他笑着跟懒散的橙发青年打招呼。“很高兴在您和您的侄女的帮助下,我们得以在如此舒适的环境中居住——真了不得,您之前所在通话中所提到的那些公寓还有别的什么蛋糕之类的,那真的是您曾经的生活经历吗?我很意外……我以为像您这样的人天生就站在了人类的金字塔尖,我很难想象您居住在单身公寓里点外卖的模样。”
“不过看到您在通话中所展示出来的那份熟练程度,我应该对这份评价持保留态度。”瑞博恩看了两眼对方摸过的遥控器。
舒尔茨露出了一个让瑞博恩感到有些熟悉的微笑,他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用手指抚弄着面前的矮桌,对瑞博恩的话表示出了微微的惊讶。
"这真是不太像你的风格啊,瑞博恩。" 无视了对方的问句,舒尔茨说道。他的语气里更多的是一种试探和调侃,"以前你可不是怎么健谈。"
“以前?您是指我在海帕提为您工作的那段时光?我尚未觉醒个人意志的那段时光?”
瑞博恩微笑着,为对方端上了一杯加了足量奶油的摩卡。
“那的确,您不能要求一台机器表现的太像人。我首先是一台医疗仿生人,医疗是我的首要任务,而陪伴则是我兼有的能力。更何况……我真的很担心在觉醒了自我意志后被公司销毁,您记得吗?我那时候还为公司说过不少好话呢。”
“……”
哦——以前?
他当然记得。
舒尔茨盯着瑞博恩那充满温和和耐心的仿生面容——那场小小的医疗事故,面对因为手术而宣告破产的一个家庭,一台已经觉醒了个人意志的机器,以让他这个海帕提前总裁都有些咋舌的冷血程度……温柔地推销着海帕提利息高到离谱的医疗贷款——
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或许从那时候起,自己就应该有所警惕了。
瑞博恩,这台仿生人,他并不具备着大多数人类所期望的,机器会有的同情心。面对绝望的母亲和因海帕提而造成的对方的巨额欠款,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怜悯或者是同情。即使觉醒了自我意志,他也只是完美无瑕地扮演了海帕提的机器员工的角色。
恰到好处的关心,提出饮鸩止渴的解决措施,为绝望之人提供虚假的希望,然后再保全自身离去……如果自己手下的人类员工也能像他这样,别漏出令人作呕的多余的同情心就好了。
舒尔茨不由得稍微出了神,不过或许现在思考这些也没有用处了。
他停顿了片刻,脸上依然挂着那副友善而温和的笑容。明明已经失去了仍然坚持挂着这副假面的理由……但或许是因为惯性吧。唇周的肌肉似乎都对着副表情产生了记忆。
至少瑞博恩给自己递来了一杯咖啡,自己也没什么需要摆出臭脸的理由。舒尔茨慢吞吞地想。
“嗯……瑞博恩,你希望我说什么呢?夸奖你是个好员工?可你现在也的确算不上是海帕提的资产了,我也已经不是海帕提的成员……至少表面上不是,对吗?”舒尔茨挂着温和的笑容,“我很意外你仍然愿意提及过去的那段时光。”
“别这样,前总裁先生。”瑞博恩笑着站在他身边,“您可是海帕提实际上的控股人和掌舵人呀……您的侄女与我讨论了不少内容,她似乎期待在我的管控下您能对海帕提放些权,至少别让她这位现任ceo太难做……”
瑞博恩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口:“但是我并不太想让您完全脱离海帕提的中心身份。您与我的性命相连,我有管控您的理由,可没有管控您侄女的理由……我是说,对于【舒尔茨】而言,新的那位总不如旧的这位来的更熟悉,对吧?”
“嘶……”舒尔茨在瑞博恩的提议里感到了一阵微妙的不适。
他不习惯于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插手。尤其是这个别人曾经是自己手下的机器。
但他也只是保持着那副毫无动容的笑脸。
“……啊,瑞博恩,你是在对我说教吗?当然,你完全可以这样做呀。毕竟在你看来——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不是吗?”
舒尔茨笑着这样说,他扶了扶自己的镜框。尽管刚刚说出这样的话语,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忏悔的神情。
“哦……我想您误解了什么。我并没有任何对您说教的意思。”瑞博恩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人比您更明白【舒尔茨】家族是多么善于欺骗他人……光是搞清楚您的目的就花费了我不少功夫,我又怎么敢确认您的侄女所说的是真的呢?”
接着,瑞博恩像过去陪护病人那样,单膝跪在了舒尔茨身边,试图确认对方的身体状态。
“您似乎搞错了什么,在我们之中,投入更少信任的始终是您呀……”
瑞博恩角上的灯带闪烁着有规律的光芒。随着近乎可以忽略的一段刺痛,舒尔茨知道,那是这台机器正在检测着自己身体的数据。血压,心率,以及更多比这更私密的东西,被几乎毫无保留地运送到这台机器的数据库,以一种近乎永恒的形式存在着。
“……”
舒尔茨并没有挪动身形,任由瑞博恩对自己做着一通检查。他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恼恨,只是……不习惯。
习惯,他不习惯被人这样对待。不习惯于自己的命运为他人所规划,自己的身体被其他人所接触。不习惯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掌控。
习惯真的很可恶。
“……唉。”
瑞博恩叹了口气。
尽管对于一台机器而言,他并不需要呼吸,也并不存在叹气这个概念,他仍然这样做了。
“我并不想让您完全退出权力中心,但我又深知,一旦让您抓到了某些机会……您的野心就如同被施了肥料的野草,在花园里肆无忌惮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而作为医疗仿生人,我实在是没有什么除草的天赋。”
瑞博恩检查着对方的身体数据,他接着开口,“您的身体数据非常健康,但……恕我直言,您应该保持之前健身的习惯。健身有助于刺激细胞的活性,还有,您并不能食用过量的糖分。我检查了您之前的生活记录,明明您之前都有认真管控,为什么现在却松懈了呢?”
瑞博恩又把头稍稍偏向一侧。舒尔茨看了过去——哦……那是冰柜摆放的位置。自己上午吃了五枚可可布朗尼的事情被发现了?好吧。掌控全局的机器真让人讨厌。
“……我现在的日子无聊的很。”
把目光收回来,舒尔茨摆弄着手中已经空了一半的咖啡杯。他低垂着眼睛,懒洋洋地答道,“有时候不太注意了……”
这不是实际情况。无聊这个词语有些太过温和了。从某种意义上,现在这个状态对舒尔茨来说几乎是折磨。他几乎完全失去了自由,不说去做些别的事情,就连出门都近乎于天方夜谭。
难道这种情况下就连甜品自由也要失去了?不要吧……
如果说瑞博恩身为没有任何个人资产的仿生人没有囚禁舒尔茨的资本,但是在那两名杰出女性的慷慨帮助下,原本不可能也顺利地变成了可能。好吧,这就是被圈养了——被一台机器。
“喔……”
瑞博恩试图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但他脸部零件的灵活度显然不支持他完美的展现出这个表情。在事态变得更为骇人之前,他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部,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怪异的表情。
舒尔茨本以为自己会习惯瑞博恩的这幅莫名其妙的腔调,不过见到那矫揉造作的表情后还是忍不住跳了一下眉头。
“这倒是我的错了。”瑞博恩再次逼真地叹了口气,“我忽视了您的心理健康。但这并不是我的错,我该怎样才能确认您没有试图脱离我的监控的意图?或者说寻找死亡的意图?”
舒尔茨轻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用一种有些无奈的神情看着瑞博恩。“你知道的,在某些时候,你实在是——过于聪明了。”
接着,舒尔茨收敛了笑容,他看着身边的仿生人,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放心好了,寻死对我来说可是件难如登天的事。毕竟……你是我的保险啊。”
“哈哈。保险?我喜欢这个称呼。”瑞博恩笑了笑,“为了阻止您通过您的遗言对我实现誓约术的控制,我必然要阻止您选择死亡。”
“唉……你知道吗,你有时候真的很冷血……”舒尔茨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他靠在沙发上,用一种放弃了思考的神情看着瑞博恩,“当然,你毕竟是个仿生人……我是该早点习惯你这股子冷嘲热讽的劲了……”
“哦,请允许我指出您这句话中的两个错误。”瑞博恩笑着说,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第一,我并不冷。作为弗兰教授的造物,我的体表温度被设定在了和人类最为相似的温度,当您触碰我的皮肤时,您能感受到与真实人类如出一辙的温暖。”
“第二,”瑞博恩伸出了第二根手指,“作为机器,我并不存在血液这一概念,但在我的面部储存了部分半固态的流体作为填充材料,以模拟真实的肌肉触感。它们较高的比热容便于为我频繁运作的组件散热。”
“真是……”舒尔茨无奈地笑了笑。“好吧,我承认,我说错了。至少我该知道你并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纯粹的机械。毕竟——你我都是如此。不过……”
话锋一转,他突然直起身子,微微靠近了些。
“——至少我也没试图用冷冰冰的数据和理论去定义情感吧?”
我和弗兰那家伙可不太一样哦?
“的确如此。”瑞博恩看上去似乎很开心,“毕竟确实是在用数据和理论模仿和学习情感的应该是我这个ai。”
嗯,我才是和弗兰教授相似的那个机器。
啊哦,真是无趣的回答。
没有讨到趣的舒尔茨无奈地笑着,他摇了摇头,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自从方才检查自己身体时就一直跪在地上的人型仿生人,“总之……你先站起来。我的脖子都要弯死了。”
“哈哈,我以为像您这样权高望重的人已经习惯有人或者机器跪着与您交谈了。”
瑞博恩从善如流地站直了身子,“这样如何?”
“嘁……”
舒尔茨不爽地嘟囔了一句,但很快他就换了一种语气。
“我觉得……”
舒尔茨说,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脸移到了对方的……颈部,“你这样子,很容易让人产生不适……至少对我来说。”
“哦?您想看看我颈部上关于海帕提的logo和您给我的编号,EL-55吗?”
瑞博恩欠身给对方展示,那上面的确还留着海帕提的logo和一串小小的编码——el-55。
“我并没有把他们移去,这是很值得纪念的事情。”瑞博恩笑着说,“很难想象您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给我这台弗兰教授的心血之作打上属于海帕提的标签的。”
在寻找我不擅长应对的话题的时候,瑞博恩真是比弗兰那家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尽管这样想着,舒尔茨还是摇了摇头,他犹豫了片刻,但最终他还是开口道:
“算了……你先坐下。”
他指向身旁的单人沙发。瑞博恩很顺从地坐下来了。
“我很意外,我以为您会想向我申请一些外出活动的权限,又或者是与互联网的沟通。”瑞博恩晃了晃手指,“我的确只是一台仿生人,但是我理解您的精神需求……”
“就像我刚刚提到的,我仍然坚持给您递送海帕提每周每月的计划书与流水表,并保留了您在每次股东大会上露脸的机会。我认为这应该会有效缓解您的无趣。”
瑞博恩想了想,他似乎有些明悟。
“哦……我想,您该不会是说,我只是个仿生人,所以我太过无趣?这样吗?”
我并不是个人类,所以我无法真正理解作为人类的您?
“这也没有办法……唉,只有这点是你我,包括弗兰老师都没有办法做到的。”瑞博恩继续说,“哦,另外我还申请向您的侄女重新为您在海帕提设置了一个职位,ceo虽然很难同时有两个,但我想您或许可以成为类似于董事的人。您现在已经在海帕提重新入职了,欢迎您的二次加入?”
“不是……”舒尔茨有些失笑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无奈,“嗯……好吧,【保证你不受海帕提的任何人员的控制】对吧?你是盯准了誓言术里的这一条,所以才让我重新上岗?”
“唔……或许是个好主意吧。”舒尔茨笑了笑。
“哈哈,这对您和我而言都是相当折中的选择了。”瑞博恩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我防不住一个一心求死的您,但我或许能防得住一个海帕提的成员。”
“唉……我想您的灵魂之所以能够如此鲜艳,必然是接受了权力与金钱的浇灌与洗礼。我怎么能甘愿看您在我手中枯萎?让您脱离海帕提,脱离原来的环境来陪一个机器人来玩彼此圈养的过家家游戏,想必您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感觉抓狂。”
“所以我是不是非常贴心?”瑞博恩说到这里,笑着看向对面的青年模样的人,“我仍然保留了您进一步行动的可能,我们之间的未来或许并没有尘埃落定,您将会有很多机会从那漫长的时光中寻找机会重新启动自己的计划……这绝对是最适合您生长的环境了,对吗?这些决定有没有让您感到满意?”
满意?舒尔茨不知道他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前方这位讨人厌的仿生人。
“唔……”
舒尔茨思索着,过了很久,他靠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看向身边的瑞博恩。
“所以说……”他再次避开了那些尖锐的语句,逼真地叹息道,“我现在成了你的玩具了?是不是该给我个颈环来约束我的行动了?”
“哈哈!”瑞博恩难得提高了自己笑声的音量。那没什么起伏的合成电子音听上去像是某种假到爆炸的罐头笑声。
“我可并没有这样想,比起玩具这样的角色分配,我更希望能看到您仍然保留着您原来那副狡猾,虚伪,伪善而灵动的样子……”瑞博恩真诚地赞美着对方,他通过脸上的六侧摄像头细致地记录着对方的反应,“至于颈环?……哦,我没想到您竟然会先提出来,您不感觉到冒犯吗?……但这的确是我预想中的东西,这点我没必要向您隐瞒。”
嗯……我应该庆幸你没有向我隐瞒吗?
“嗯……所以你真的想把我拴起来咯?”舒尔茨微微弯起嘴角,他的语气里透着几丝调笑和意味深长,“你真的不觉得这种感觉——像是圈养一只不听话的宠物吗?”
说这话的时候,舒尔茨的目光很明显地落在了蹲在一旁高高的猫爬架上的暹罗猫。而似乎是察觉到了舒尔茨的目光,暹罗猫——小花明显地竖起了毛,作出一副预备攻击的模样。
“嗯……唉,您真的要给自己找这种身份定位?”瑞博恩叹了口气,“好吧,如果我说:不,我会让您离开我身边,您是完全自由的,我完全不想囚禁您。这样才是完全的谎话。”
接着,瑞博恩拿出来了一个环状的东西,又拿出来了几个更小一些的环。
“这个东西是我为您准备的能够监测您身体状态的装置。的确是配备在您的颈部的……嗯,便于我实时记录您的心率,血压,呼吸频率和睡眠质量等小问题。”瑞博恩伸出手比划了一下,“来自于海帕提的杰出科学家的心血之作,我仅仅只是做了简单的复刻,把这个小东西的数据传输的终点标记在了我的数据库上。”
“真像是为宠物准备的玩具呢……”舒尔茨说,他的神情有些愉悦。
“唔……” 他看了一眼瑞博恩拿出来的东西,“那么……你要怎么给我带上?亲手给我戴上吗?”
“……”
瑞博恩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舒尔茨似乎是觉得这挺有意思,团成一团笑的很是开心。
“嗯……好吧,您进入角色进入的太快,以至于让我有些死机了。或许像您这样的角色在这些情趣对话上有海量经验。”
说着,瑞博恩晃了晃其它几个小一些的圆环。
“这些是手环和脚环,他们是上面颈环的下位替代品,提供更具有人类尊严的体验,造型仿造了当下最流行的腕状终端,能够省去您在开会时被其它董事询问所带来的小麻烦。”瑞博恩微笑着看着舒尔茨,“嗯……我原本想如果您不想要颈环,这些或许更能让您接受,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唔……”舒尔茨微微勾起唇角——他现在就像是一个饶有兴趣的孩子,他的语气轻佻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
“那么……给我带上吧?我亲爱的主人。”
“……”
瑞博恩笑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小小暹罗猫似乎是见不得这样奇怪的氛围,又或者是小花压根就是很讨厌舒尔茨——它从一旁的猫抓板上一跃而下,试图给舒尔茨狠狠来上一爪子。
“嘿——”舒尔茨注意到它,“别过来……小东西……”
他微微退过身,但小花已经轻盈地跳了过来。它落在了他的膝上,然后弓起背部,喵喵地叫唤起来。
“哦……很抱歉。但我恐怕您要更多习惯于跟小花之间的相处。毕竟很长时间里我们家里就只会有您和她这两个活物了。”
瑞博恩把小花——也就是那只小暹罗猫轻巧地拦下了。
“哦,小花小花,你是一只好猫咪吗?”
“不……”舒尔茨微微躲开了小猫毛绒绒的胡须,他的语气有些苦恼,“我觉得它并不太喜欢我……”
熟练地把小花摸到打呼噜,瑞博恩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开口说,“此外,您似乎搞错了什么。小花的自由并不掌握在我的手里,想去哪里是她的自由,而您的事情……嗯,我想应该不会比小花更宽松的。”
小花从瑞博恩手中跳下来,然后跳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对舒尔茨投来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哦,我当然知道这点。或许狐狸和猫就是很难和平共处。”
瑞博恩笑着重新拿起了颈环,他向对面说:
“好吧……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进行这样行为了?拿肉麻的话试图把这活计搪塞过去是行不通的……您很需要我亲手戴上——好的,我会这样做的。”
“唔——你这样说的话……”舒尔茨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却没有反抗,反而配合地靠在了沙发背上。
“来吧……”他微微仰起头,做好了接受的准备。
————
暂时又写到这里,看不太懂很正常,离题也很正常,因为我真的只是写了自己想写的然后往题目上凑
理论上写到后面真的会有三个萌物一起出去旅行的操作,上面的这些文段并不完全来自于我自己的灵感,老实说,即使跑完团,我也不是很确定舒尔茨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觉得没什么人会看的,那就先这样吧,这个月的我又擦完了
作者:魇
评论:笑语
代价
李丽从小就被教导,如果想得到些什么,就需要付出代价。这大概是没有太多明确的语言指导的,但身体会记得。偷吃了桌上的糖果,就会被踹一脚;偷看了弟弟的画报,就会被推得后背撞到墙上;偷玩了母亲的蛤蜊油,就会被掐大腿内侧。这先甜后苦的顺序从未被颠倒过,她做事或者不做都可能挨打,但挨了打,却不见有好处。大人们对此也有说法,他们说“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便不配得到什么好处,但做错了,就必须要被惩罚,即使没有人告诉她应该如何做才是对的,大概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吧。
李丽就这么长大了,读完了小学,读完了初中,甚至读完了高中。她成绩并不好,听了同学的话,想去读大专,但父亲给了她一个耳光,让她跟同村的王三瘸结婚。
李丽和王三瘸办了酒席,李家第二年盖起了二层自建房,房间一下子多了好多,一间放着弟弟小时候玩过的弹簧青蛙,一间放母亲陪嫁时带的花被面,还有一间父亲坚持不肯扔掉的木工活用具。李家人放啊放,总是放不满,于是只能空了几间。但没有一间房是留给李丽的,连她之前落在家里的两包卫生巾都被扔掉了。
同一年年底,李丽有了女儿。王家人看起来脸色不大好,但毕竟是头胎,人家也没多说,只说养好了下一个应该就能带把。月子里的鸡蛋很香,但李丽有些糊涂,这究竟算是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李丽看着女儿长大,却没再等来女儿的弟弟,甚至没有妹妹。王三瘸在床上只是应付几下就翻身去睡,李丽偷偷问了婆婆,却被骂了一通,说她伺候不好自己的男人,好不要脸。于是李丽学着化妆,买了大码的蕾丝内衣,学着网上那些短视频里的女人凹出各种造型,这下王三瘸连看都不看她了。过了一周,王三瘸说要去城里打工,从此便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家。
好在王三瘸还是给钱的,李丽便只拿着钱去买菜来烧饭,剩的钱买些小鸡仔。她喜欢小鸡仔,嫩黄嫩黄的,吃饱了就随便叫两声,声音细细的。母鸡能下蛋,公鸡能吃肉,养鸡总是不赔本的买卖。于是又到年底,王三瘸回家,李丽也用养鸡赚的钱买了两部新手机,夫妻俩一人一台。
李丽挨了王三瘸一个耳光,她眼冒金星倒在地上,好久才能爬起来。客厅里只剩下小声抽泣的女儿,冬日斜着晒进窗子的阳光照亮了两个女人脸颊边上细碎的绒毛。李丽依着茶几坐起来,看女儿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来擦她的眼泪。她想起之前母亲被父亲打倒在地时,自己也这样小心翼翼地做过同样的事,但母亲揪着她的手腕,掐她的胳膊内侧。李丽叹了口气,揪着女儿的手腕,把女儿揽到自己怀里,用女儿的头发擦了擦脸。
李丽想,我有弟弟,我的女儿又没有弟弟,她在哭,已经很难受了,就不要让她再难受了吧。
正月过了,王三瘸走了,带着李丽买的新手机。婆婆私下里警告李丽不要再跳脱,显得自己会赚钱一样,下次再买东西给丈夫,要说是用自己省下的钱,说是娘家补贴的更合适。李丽点点头,她开始鼓捣新手机,新的东西真好,不仅能接电话打电话,还看视频,打视频电话。娘家自然没人会陪她聊天,李丽就用新手机录视频发在网上,方便自己在晚上翻出来再看有阳光照着的景色。她录花花草草,录自己养的小鸡,录女儿在升起的太阳下追着蜻蜓跑。一开始这些东西没人看,但过了几个月,李丽收到了视频平台打来的钱,说是她被平台的鼓励计划选中,有了分红。李丽拿着钱买了更多的小鸡仔,给女儿买了小零食。母女俩在后院鸡笼边偷偷地吃,然后一起轻轻地笑。
李丽更不明白了,她这算是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拍视频本来就是干活时顺便的,就像女儿捉蚂蚱喂鸡一样,怎么还能赚到钱呢?好在她现在说话也有人听,视频的评论区里人们说什么的都有,有建议她离婚去开养鸡场的,有建议她去争一份嫁妆的,有建议她既然老公不在家还按月给钱就安守现状的,还有男人发来照片问能不能发展恋情。李丽看了一眼那个人的长相,真丑,她想,王三瘸已经很丑了,婚外恋再谈个丑的就更不划算了,她把这个人拉黑,这大概就是她的拍视频赚钱后要付出的代价。
又过年了,王三瘸回家了,夫妻俩在床上还是没能亲热多久,但李丽不太在乎了。她只是想着让年快点过去,然后恢复到丈夫不在家时的生活,在那样的日子里她和女儿都会有隐秘的快乐。女儿没有弟弟也很好,等女儿长大了,也只生一个女儿,她去给女儿带孩子,一家女人都在阳光下面一边笑一边唱歌。
年过完了,王三瘸却没法出门,村口拦上了栅栏,出门时也要盖住口鼻。
家里不多的存款渐渐干涸,王三瘸的开销却越来越大,他要喝酒,一开始是晚饭时喝一罐啤酒,后来中午也要喝,最后一天三餐都要喝,酒也从啤酒变成了白酒。李丽不想拍他,但她现在无法出门,也只能拍一拍丈夫的醉相。那几期视频的播放量不高,大概丈夫作为视频封面实在不够吸引人,评论区有人骂男人好吃懒做,有人哀叹现在日子不好过,有人持续建议李丽不如离婚算了。
李丽又挨打了,王三瘸刷到了她发的视频,看到了评论区。做丈夫的脸都被女人丢尽了,这值得一顿好打。李丽哭着说,拍视频也有钱可赚,如今王三瘸不能出去打工,也总不让出门卖鸡蛋鸡肉,再断了这条来钱的路,以后家里吃饭都成问题。王三瘸把酒瓶砸在李丽的头上,骂她,就你会赚钱是不是?
王三瘸睡着了,女儿走到李丽边上,给母亲挑出头发里的玻璃渣,把手机递给李丽,告诉她,都录下来了。
这期视频发布不久,就被平台转为了“自己可见”,私信提醒李丽,这样的视频违反公序良俗。李丽又不明白了,既然这样的行为发生时,没人说它违反公序良俗,为什么把它录下来发出去,就违反了?她为了补上一期凑数,录了一个杀鸡的过程,那鸡扑腾得厉害,但被她牢牢按住,割了脖子放了血——血要打码的,这个亏李丽吃过了。评论区都说她干活利索,李丽终于高兴了几分。
又过了几周,王三瘸打李丽的次数越来越多。李丽若不是时时能看到女儿,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回到了小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挨打。她也很奇怪,这本该是她适应的,但此刻她却不高兴了,只想着也把巴掌糊到那男人的脸上去,让他也尝尝痛的滋味。
于是在王三瘸又把李丽推倒在地时,李丽爬起来,摸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捅进了王三瘸的身体里。那手感居然跟杀鸡时也没多大差别,原来人和鸡都是肉做的。
派出所来了人,抬走了王三瘸,带走了李丽。女儿在哭,紧紧地攥着李丽的手机。
法律援助律师找到李丽,提出可以为她做无罪辩护,现在的情况好多了,她这种举动可以当做防卫过当处理。李丽不太懂,但她接受所有的结果,反正无论她做或者不做事,做得对或者错,都要付出代价,那照单全收就好。于是最终李丽被判了过失杀人,两年刑期,缓期执行。
李丽剪了短发,假装自己进了监狱,可脑袋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舒服得她几乎要飘起来。她带着女儿搬了出去,住在同村一个寡居老太太家的仓库里。她们还在养鸡,还在拍视频,虽然偶尔会碰到王家和娘家人,但他们似乎都看不见李丽和她女儿。李丽也不知道她这样生活算不算她有悔改之意,因为除了换了一个住处,似乎也没改变什么。这样的结果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她感觉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她可以和女儿一起笑,寡居老太有时也会加入进来,三个人一起,笑得窗框上的灰都被震落了。
作者:【十二招】柏志榮
Summary:
好像一切都還像是十年前的那個秋天,七星抽起來還是那個味道,神室町看起來還是一片不滅的霓虹海洋。刺眼又迷離。
免責聲明:隨意
Notes/備註:
本文是基於→龍が如く | Ryuu ga Gotoku | Yakuza (Video Games)創作的Fan Fic(不過並不很考驗對原作的了解度就是,請隨意閱讀)
小孩子們,至少是在桐生一馬小時候,會對建立秘密基地和自己的小空間有一些很深的興趣。他和錦山彰有空的時候就會把房間裡的壁櫥門打開,清理掉積上灰塵的蜘蛛網還有,上次躲在這裡吃過零食還沒有收去的垃圾。現在看來很狹小的壁櫥裡面,手電筒的光束掃過蜘蛛網還有空氣裡飄蕩著的灰塵,他會想起這些像在鬼屋裡見過的那些幽靈影像。在很早就學會了吃苦和堅強的歲月裡,這是一個屬於他們的小小世界,藏在向日葵裡不會被人發現的小宇宙。有時壁櫥裡只有他自己,他靜靜地坐在那裡面看漫畫書,不發出一點聲音;有時候壁櫥裡只有錦山,他就能聽到很細的抽泣聲音和竊竊著自言自語的迴響。他們兩個都在壁櫥裡面的話,就會吵鬧得很啦。當然也有時候,壁櫥裡誰也不在,沉默著關著門只是立在那個地方。
桐生不喜歡他的牢房單間,雖然大概也有名人會說這也是“一方天地”,這裡太窄了,窄得好像人被整個塞進皂角盒子裡似的。每個晚上自由時間結束之後,他會習慣性地往窗外望去,可那窗戶實在太小,不如不開的好——望出去連星星都難有機會看見,透進來的光線也幾乎是沒什麼存在感。他有時候會吃吃地想到,柏木大哥從前有跟他說過:站則半疊,躺則半疊。壁櫥和牢房肯定已經不止一疊了吧?壁櫥肯定要比牢房更窄了,小時候卻覺得那裡非常地寬廣。在空氣總是濕乎乎,像是皂角盒子的單人牢房裡,他覺得連手腳都伸不開。小時候的他靜靜盯著吊在壁櫥裡面的小手電筒,現在他靜靜地看著牢房天花板上面的燈泡,一樣地覺得晃眼睛。這樣想,有時候桐生會覺得恍惚著回到了小時候,又坐在那個壁櫥裡,只是錦山不在——在照顧優子吧?他會笑笑,在牢房死一般的沉寂裡面縮手縮腳睡著過去。連夢也不怎麼會作,一覺睡到天亮。不過也有時候他睡不好,比如隔壁牢房的那一位私藏了什麼東西——搜查房間總是會搞出很大動靜,桐生在這兒睡得好不好,吃了什麼——確實是無人在意哈。
桐生剛被送到府中刑律所去服刑苦熬的那年是一九九五年,他二十七歲。剛到那裡還睡不安穩,他平均半小時就會驚醒一次。再睜開眼,生活就被固定在了時刻表上面,過去自由慣了,隨心所欲的日子大概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再過。五點半鐘就從電鈴聲中醒來——他直到現在也很難真正進入深睡眠,六點鐘整跟隨其他囚犯列隊走去食堂,等待哨聲響過就低頭去吃那份油水都沒幾滴的飯菜,他不甚在意,他以前甚至也吃過更糟的東西。七點到十一點半到車間組坐牢,組裝電子元件。數目做夠時間刷夠,鈴聲響起就可以去吃午飯。半小時的午飯時間過完,就回牢房躺下來淺淺打個盹。睡醒了到差不多下午一點鐘,又得上工了。有時,獄警和囚犯挑釁他,給他使絆子——說起他殺了自己老大的事跡——而且還是打了劇情補丁包的野史版本。或者說,派給他難做的工作去幹。桐生多數時候連回嘴都不願意回,繼續埋頭只是做他的事情。一般來說事情到這兒也不會接著發展下去了——偶爾有那麼些個不怕死的囚犯喜歡步步緊逼,桐生就抬眼冷冷地看著他——都到這個份兒上了要還不知道自己姓什麼那只能揍一頓了。他不是軟柿子,桐生思忖,兔子急了那還要咬人呢。傍晚時候,五點鐘了,可以吃晚飯了。吃完盤子裡的白人飯,在七點鐘去點名,那以後就是自由時間了。囚犯們有的會在走廊上交頭接耳,有的會為了爭搶一塊肥皂或者一本書大吵,還有,大打一架。至於桐生自己,他總是拿著本書走到一邊,讀累了的間隙呆呆地看頭上的天花板。九點鐘鎖門以後,整個刑律所都安靜下來。在那樣刻板沉悶的日子裡,桐生不開口抱怨,也不總是回應挑釁。他把年輕人的血氣方剛和衝動壓進心的深處去,默默數著日子只是挨下去——那體驗其實是很奇怪的,但又挺無所謂的,囚犯們挑釁他,嘲笑他,桐生撇了撇嘴,看起來完全不痛不癢:他覺得那些聲音都仿佛隔得很遠,就像放課後住宅區飄來的飯菜香味,但他學會了大多數時候不為所動,正如他在忍饑挨餓的日子裡學會了延遲滿足,不為那飯菜的香味所動而起盜竊之心。他不躲著囚犯們,但也不當刺兒頭,像一隻膠片電影機自己噠噠噠地只是做著放映工作,總的來說他的內心是平靜的。
後來十年也就過去了,他得到假釋出獄的許可。
真是奇怪啊,眼前的這人——桐生明明是個黑道,按理說就是沒有組裡的人和因他蒙羞了的家人來接他,也至少會有個什麼朋友候著他的吧。在道上不交些朋友單是做獨狼可活不長。但事實就是誰也沒有來,一問才知道,他是個孤兒,不記事的時候父母就已經不在。曾經一起混跡街頭、一起泡吧的朋友,也很久沒有再聯繫過。至於組裡的事情,他不願意說。桐生語氣平淡得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規規矩矩站在那裡。最後警方答應至少派人開車送他到府中站去,這樣一來他能坐JR線回去新宿,不至於徒步走過府中街道以後還得到四丁目交差點——這都還沒完,無論怎麼說把一個異鄉人扔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都不人道。
桐生走出刑律所,警方安排好的車在路一邊等著他。
他坐上警車,車開動了,車窗外面灰色的天空動起來,他打開了一點窗來透氣。應該是才下過雨,空氣濕乎乎的,不過不是牢房裡的那種常年潮濕的氣息,只是一樣都讓人覺得有些上不來氣。一路上,負責護送的司機偶爾跟他搭話,但好像誰都不是很願意打破車裡的沉默,桐生偶爾會接話,或者只是看窗外。桐生從車上下來要走進車站的時候,司機也沒看見有誰在這裡等待他,這時候並不是進站高峰,車站這時候算得上冷清。桐生向前走去,警車沿著來時的路離去,很快就看不見了。
桐生坐上JR線列車,還好進去以前向真司借來的那筆錢通過了合法性認定,他順利把它從刑律所帶出來,爾後買了車票。桐生靜靜坐著,聽著車廂裡本來的嘈雜聲音隨著列車開動的聲音漸漸軟化,模糊成背景音。列車在軌道上駛過的節奏,一種搖擺感,輕微地晃動著車廂裡的人——桐生想起碼頭邊波浪上晃動的漁船。桐生木木地直視著他正對面的座位,他忽然覺得疲憊,卻做不到閉上眼睛——其實離到站還早得很,閉目歇息一小會兒也不至於坐過站的。桐生隱約覺得他和現在的寧靜還隔著幾層墻,或者不止那麼一點點——就好像他現在到了國分寺站,雖然也只還剩四站,離新宿也還是很遠。車窗外面的陌生景色在自顧自流逝過去,桐生覺得暈車似的透不過氣。太累了嗎?今天其實他該開心,開心是開心的,也很惆悵——說不清如何,像是吞了一大口太甜的蜂蜜,從喉嚨後面滑下去,嗓子隱隱作痛起來。桐生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覺得嘴裡發甜的同時還發苦,反而更加難以忽視,難以忍下去。
終於等到列車駛入新宿站,桐生靠在車窗上,累得要死。腦袋裡被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給塞滿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神,伸手抓住立柱扶手,邁開步走出車廂去。車流人流湧動著,桐生不知道該接下來往哪裡去,覺得好像自己不屬於這城市似的。馬上就可以回到的那個地方,那個他和兄弟一起長大的地方,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才好。應該是開心的才對,只是十年的時間在他心上刻下的痕跡,早就讓這個地方也變得陌生許多。
桐生走得很慢,步伐帶著倦意,穿過人潮,馬上就要到目的地了,日本,東京都新宿區東口——神室町。再有幾分鐘就能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神室町整個浸潤在迷離的霓虹燈彩中,人群熙熙攘攘著從桐生身邊擦過去。喝得醉醺醺的上班族和穿著時髦衣裳的年輕人從街道上過去,街邊的小食攤販上飄來炭火的氣味,偶爾還會聽到路上不良和路人起爭執的聲音。桐生站在天下一番大街上,街景好像沒怎麼大變,他從兜裡拿出七星煙來,吸了一口,他現在很冷靜。現在得先去見見風間老爹和柏木大哥,再是錦和麗奈,由美。桐生走在天下一番大街上,手插在他那件灰色的單排扣平駁領兩粒扣羊毛西裝外套口袋裡面,冷風灌進領口。桐生縮了縮肩膀,照著記憶裡的路線慢慢地朝風堂會館去,霓虹燈的光影落在濕冷的路面上。這裡的冬天還跟過去一樣冷,冷得很刺骨,但是冷得真實。他想起從前的很多事情來,不知不覺走到了會館門口,他止住思緒。
桐生扭開事務所辦公室的門進去,屋子裡面只有柏木大哥在,他正靠在沙發上休息。柏木抬起頭,朝門這邊看過來:“哦,桐生。回來了啊,先坐下吧。”桐生點點頭,在柏木大哥對面的位置坐下來。柏木起身來去拿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水來,放在桐生前的桌面上。
“先休息一下吧,辛苦你了,外面很冷吧。”
“多謝。”
桐生把茶杯握在手裡,湊到嘴邊抿了一口。很熱的茶水貼上嘴唇然後沿著喉嚨一路滑下去,他閉上眼睛,輕輕歎了一聲,現在他覺得血液開始流動起來,握起拳頭也不再覺得麻木了。桐生現在覺得自己才真正坐在了神室町的風堂會館裡面,真正覺得活了過來。
“風間義父呢?”
“老爹啊,今天東城會開幹部會,一小時以前就帶著人一起去了。”
“這樣啊。”
“我也剛剛從外面回來。”
桐生看著眼前坐著的柏木大哥——好像是在想什麼心事,柏木大哥拿起桌子上的新聞報紙,慢慢翻著,眼神卻像是沒有落到紙上的字上面。柏木大哥偶爾不看那份報紙,抬眼看桐生。幾次,好幾次都張了張嘴,唇角動了幾下子,像是有話要講。就要出口的那些話像是房簷邊緣底下的水珠,細小,只是一直滴落,擴散下來,終於打濕一片很大的地方。桐生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在意。
“柏木大哥。”
“怎麼了?”
“柏木大哥是有事情要對我講嗎?”
“事情……?”
柏木頓了頓,終於把報紙疊好放下去,繼續講:“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是關於錦山的事情。”
“錦,錦他怎麼了嗎?”
柏木大哥就跟平時一樣,看起來幹練冷靜的神色,還有語氣和嗓門都是跟桐生記得的一模一樣。桐生想,也許並不是什麼很嚴重的事情——不過現在才這麼開始自我安慰也許有點晚了,剛才那段沉默好像一塊石頭壓在他心上。雖然柏木大哥原本話也就不多。說不清那種無處不在的壓迫感是怎麼回事,像突然刮來的冷風,輕輕地掠過皮膚,但也足以讓人不舒服很久。桐生幾乎要開始猶豫現在要不要換個話題,跟柏木大哥說一下那個明燈家的冷麵吧,要一起去吃嗎。桐生開始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聽,毋庸置疑他當然想知道,這十年他好像突然死過去了,對外面的什麼都一無所知。心頭的不安和好奇感揉在一起,又渴望又不安,簡直一團亂。
柏木也好像下了決心一樣,深吸一口氣簡明地說完該說的就閉上嘴了——從風間老爹下命令成立錦山組,為的是以後桐生總要出來,該有個去處——再說到派了些還算是有本事的人到錦山組裡去,錦山如果用好這些人會取得不錯的成績。柏木說,他當時應該對錦山說過這樣子的話——也還沒有講完,接下來是錦山手下的人到了風間組的地盤上搞事情,念在錦山的面子上自然也沒有多追究,只是挨了自己一頓罵。再後面就是優子的死,還有,錦山的死。柏木偏過頭去,閉上眼睛,再睜開,說:“是自殺的,沒有發現遺書之類的東西。”葬儀式的事情是風間老爹親自負責的,優子的也是,他們並排葬在一起,去看看錦山吧,雖然也已經過了錦的忌日,但他應該是希望見你一面的,桐生……
“錦……”
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五日,桐生站在日本東京都新宿區東口神室町天下一番大街邊。路人匆匆,車流也匆匆。他從七星煙盒裡抽出一支煙來,點著。輕輕吸了一口,再吐出去煙。熟悉的煙味在嘴裡擴散開去,激出一些唾液。他吞下唾液,覺得時間在冷空氣和煙霧裡凝住。好像一切都還像是十年前的那個秋天,七星抽起來還是那個味道,神室町看起來還是一片不滅的霓虹海洋。刺眼又迷離。好像什麼都沒變——因為桐生什麼都不知道才覺得什麼都沒變,現在他明白了。優子死了,錦山死了,他和錦山算到今年應該是三十七歲了,錦山從此不用再慶生而是過忌日,錦山的忌日已經過了——變了的事情有好多,他有點暈信息了。
桐生現在覺得他該去做點什麼。煙蒂熄滅了,他走向停泊街邊待客的一輛出租車。車窗玻璃外面,廣告牌五光十色的映像投射在地面的水窪裡,車門關上,車輪開始在柏油硬路上滾動,那些映像也動人地扭動起來。隨後就看不見了。
桐生覺得腦袋整個暈暈的,就把後背整個緊緊靠上座椅,微微偏著頭想稍稍睡一下。車子慢慢開進一個隧道裡,四下一瞬就暗下來。他有些恍惚,突然就想不起這條路上有幾個隧道了。忽然從車窗後面打來一束很明亮的光,照進了車里,照在了他臉上。桐生睜開了眼睛,就在那裡,就在窗玻璃後面——那是錦山的臉啊,還有那身雙排釦戧斑領精紡羊毛白西裝,毫無疑問就是錦山本錦。深邃的眼神,好像看起來有些憂慮——是因為優子嗎?
“錦……錦!”
桐生確實記得有出聲去叫他的兄弟,錦山在窗外,輕輕地朝他笑了一下,好像張嘴說了什麼,但他沒能聽清楚——桐生才突然感覺出來心跳驟然加速到了難受的程度,他喘著氣,那時候車子已經開出隧道。四周亮堂起來,錦不在了。
桐生下了車以後腳步有些踉踉蹌蹌,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從車後座撐著站起來爬下車,也不太記得走了多遠,要走多遠。他走進去一家便利店,拿起幾罐他過去和錦山小聚常喝的啤酒,還有一包Hi-Lite軟藍喜力。自從優子的病以後,錦山就開始抽這個。手裡拿著這一些熟悉的東西,他覺得自己更能忍受一點孤單了。桐生到了錦山彰墓的前面,放下啤酒,還有香煙。酒瓶磕到墓碑發出清脆的碰擊聲,然後就是香煙紙包被打開的沙沙聲音。桐生低了頭,覺得眼睛有些濕潤。
“錦……”
他已經好久沒有開口叫錦,除了風聲和他的聲音,這裡實在很安靜。桐生覺得突然嘴唇發麻,頭腦發暈。桐生於是再低下頭,叫一聲:“錦!”
桐生希望錦山可以聽見,也希望可以聽到回應——他想起車窗外的錦,嘴巴動的時候,說出的那兩個字應該是:“兄弟。”於是他希望再聽到一次“兄弟”,就這樣就行。回程的時候可以再看到一次錦——錦的亡靈嗎?錦還會在那裡吧。
頭頂上的月亮從迷霧裡露出來,把周圍一圈雲照得有些發白,很亮的月亮,也很白。這時候,桐生想起吊在壁櫥裡面,頭頂上的手電筒照出的光圈來。
作者:刘弓虽
MODE:笑语/求知
今天下午的房间没有电器的轰鸣声显得格外安静。停电了吗?好像水流的声音也停止了。
“咔、咔、咔......”
机械表的指针还在一圈一圈转着,以前也没觉得它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平时生活的小小空间也变得逐渐清晰。桌上的水杯,水面上泛着微弱的光,杯子的边缘因水波动荡而微微弯曲,水面上微小的波纹在光的折射下闪烁跳跃。我的目光从水面移开,看着周围的房间,空气中沉寂的声音几乎让它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从鱼缸里望出去,远处的钟表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我试图集中注意力,却只能看见那些晃动的数字和时间的轮廓。
我无力地注视着那张空荡荡的床,除了床上没有叠过的被子,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窗外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房间里却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被压抑得难以流动。
“好渴啊......”
呼吸逐渐困难,脸颊两侧逐渐紧缩,压抑着我的生命运动。
我可能快要死了。
“老板,买条便宜好养活的鱼。”
在鱼店的水缸里,水流总是均匀的,清澈透明,仿佛每一寸水面都在细细地呼吸。那时的世界里,光线透过水面洒在底部,摇曳生姿,仿佛是无穷的生命在等待。
“5块,鱼粮40一斤。”
“好,来10块钱的鱼粮。”
那只令人感到不安的手又伸入水面,无论是被这只手带到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无法理解的世界。除了水,它于我来说就像空气于人类一样。
这次被带走的是我。
我不会迷茫,我的生活如此单一,吃饭,睡觉,然后等待死亡。
新的生活环境是一个有过滤器的小鱼缸。我偶尔也从水面上探头去触摸空气,鱼缸再大,也没有空气在家里所占的体积大。从鱼缸的角落,我能看到那扇透过窗子洒进来的阳光,它把外面的世界映射成了一幅模糊的画面。偶尔,我看到窗外的车流、街道上行走的人们。我渴望跃出这片有限的水域,融入那个辽阔的世界,去感受那些自由的空气和无拘无束的风。
我想,越接近死亡,越接近自由。
现在就是我距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候,快要干涸的鱼缸,令我呼吸困难的空气。鱼缸还有一口水,沁润我的身体。买我的那个人类她失踪好久了,久到家里欠费停电。
“咔、咔、咔......”
机械表的声音还在响着,我记得我的鱼鳍在几天前还可以在水里漂动几下。现在完全抬不起来了。
我还能隐隐约约听到窗外的风声。如果我会飞的话一定会从这里飞出去看看。从最高的地方飞下去,在离地面最近的地方停住,然后慢慢落下——我对我的身体可以掌控自如!但现在我什么也做不到,就连我死亡的地点也被这一缸水困住了,我只能死在缸底——我是鱼缸里的地缚灵。
仔细想想,我的生命里出现过两双手,一双把我从水里抓走,一双会向缸里为我送来食物。她喜欢在夜里活动,我很少看得见房间里的阳光,她也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她也没管拉着的窗帘,屋内一片黑暗,她什么也没拿就走了。
她走的时候也没喂我吃的。说实话我挺饿的。
我曾经的世界是温暖的。每天都有一双手在水面上方,带来清新的水和丰盈的鱼粮。那双手温柔而规律地出现,我从未感到过那么安稳。而现在,除了这干涸的水和冷清的房间,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鳍已经无力挥动。每一次试图摆动,都是一场艰难的挣扎。眼前的水面逐渐模糊,我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变得扭曲不清。每次想吸一口气,空气却如此稀薄,连最后一丝力量也开始消失。
如果我真的在这里死掉了,我可不可以变成一只鸟。
“咔、咔、咔......”
机械表的声音太吵了,我也没有力气等她回来。
我和空气的接触面积越来越大——我越来越接近死亡了。我不再被水滋养,不再需要被人类喂食,我无法离开,但会被永远遗忘。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展了一下我的鳍,我好像真的可以变成一只鸟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