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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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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写着写着又成了俗套的故事
望着面前朱红色的大门,我背着行囊的手有些发汗,门外马车来往,人群熙攘,衣着华贵谈吐不凡,显得我格格不入。我深吸了口气,使劲地拉着门环叩了几下。门开了个缝,一个扎着角辫小童从中钻了出来,“你是什么人?要钱的隔壁偏门去,别杵在这里。”
“不不,”我脸涨得通红,连忙拿出那封信来,“我有江南书商罗响老爷的推荐信,前来谒见梅花君的。”
小童眼睛溜溜一转,有些狐疑:“什么梅花菊花的,这里是谢家,不过你既然是罗老爷推荐来的,那就先在这里等着吧,老爷看了信之后,自会有人带你进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关了门。
过了半晌,正当我考虑要不要去前市茶铺吃点茶之时,门又开了,来了两个年纪相仿,容貌清秀的侍女,“老爷要见你,你且跟我来吧。”
于是我跟在她们身后进了门,绕过雕梁画柱的门厅,走过幽深的回廊,一拐又是一个花木扶疏的庭院,花红柳绿,亭台流水,颇有江南风韵。侍女到这里便止住了,指着假石上的那个小亭子说:“老爷在那里等你,快去吧。”
还没等我道谢,她们便如烟般匆匆离去。四下无人,我循着石子小径蜿蜒前行,两侧点缀不少白芷、玉兰等香草,亭边蒙着纱帐,隐约可见其间有一人影在自饮自酌。
这就是梅花君吗?那本传奇话本《探案小记》的作者,记述了金陵神探江周身为江湖人士,少年英才,翩翩少年郎,行走在黑白官民之间,为不平者伸冤,将不义者绳之以法的故事。故事中江周最终和邪教头目凤九对决后双双坠崖,失去了踪迹。这样狗尾续貂般的结局让不少读者愤愤不平,心有不甘,纷纷开始寻找这本小说的作者“梅花君”,而我正是其中一员。我的表姐恰巧嫁给了江南书商罗响的侄子,罗家老爷见我对梅花君如此痴迷,便差人给我送来了这封介绍信。
《探案小记》风靡一时,不仅因为江周惩奸除恶、匡扶正义的形象受人追捧,更因为其中所述的案件都大有来头,不少都与江湖秘辛颇有关联。比如三十年前的萧家灭门惨案,被认为是招惹了仇家而为。在二卷中化名为云台山庄,江周却查出是被旁家嫉妒其家大业大,与家主夫人珠胎暗结,设计将十三口全部下毒害死再伪装成仇杀。有意者将二者关联起来,查出当年的萧家夫人与如今江南富商夏家主母同属陇西人士,而且当萧家灭门仅半月后,夏家迎娶这位名不经传的陇西李夫人,之后突然购买了不少商铺田地,有了本金这才做起了买卖。这事一起,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夏家也煞费苦心地出面澄清,又是威胁又是布施,却拿不出证据来证明那笔来路不明的家产,更有小道消息称夏家主母私下出资给萧家重修了祖坟,也不知道是念祖还是想要赎罪。
类似的事件不甚枚举,大家纷纷开始猜测是否真的有江周这个人,而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找到幕后的作者——梅花君。
只见周围香风阵阵,花瓣飘飞,亭中人察觉到我的存在,起身掀起纱帐来。曾有猜测说梅花君便是文中的江周,因为江周袖口纹着暗色的梅花,武器也是一把梅花刀。有着梅花君这一雅号,来人不是光风霁月,至少也是温文尔雅之辈吧?
只见纱帐中探出的手带着翡翠扳指,五指短粗,关节粗大,手掌上带着硬茧。不像是出生世家修生养性的公子,更像是常年奔波在外劳碌着的生意人。
“你是罗老爷说的那位读书人吧?请坐,喝点茶。”梅花君长着一张颇有福相的圆脸,面颊红润,蓄着短须,两个眼睛被两颊上的肉挤成了缝,显得整个人圆滑又精明,不像是孤高的江周,倒有点像是罗老爷的翻版。
我连忙朝他行礼,“久仰梅花君之名,托罗老爷从中介绍,特来拜见。”
他乐呵呵地拉着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必多礼,你既然是来找梅花君的,那便没什么老爷少爷的,你我都是知心知意的老友。”
他听到梅花君后有些高兴,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说吧,想找我聊什么?江周?还是《探案小记》的结局?外界的猜测老罗和我说了不少,却没有一个人找到这里来的。”
我咽下茶水,看着面前敦实的谢老爷,“您认识江周吗?”
谢老爷端茶的手有些不稳,似乎有些诧异我的开头,“认识,也不算认识。”饮下茶后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问道:“你怎么想的?”
“《江湖小记》里的江周虽然有很多江湖好友、红颜知己,但大多数时间里都孤身一人,但从行文来看又像是从旁人视角。比如夜探云台山庄中,江周明明能够轻松翻墙而入,但是选择了开锁撬门,这样看起来有损体面的方法。还有一段,到桃源村之时江周朝店家要了一辆马车再上路,江周会骑马又何必突然换一辆马车,直到我想起这章是血战张家湾之后的事情,会不会有人受伤了而不便骑马呢?所以我觉得江周自始至终都是与一人结伴而行,只是被梅花君,也就是谢老爷您刻意隐去了。”
谢老爷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赞赏地点头:“是我能力不足,江周也时常说我看得不够细致。”
“那么江周他现在……”“他死了。”
“怎么会,”我难解地摇了摇头,“江周和凤九最后一役虽然惨烈,但江周不会是那么轻易就……”
“不会吗?那可是凤九,杀死了前任武林盟主,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手握五教三派,就连朝廷都奈何不了的角色,”谢老爷微微睁开了眼睛,是浅褐色的瞳孔,放在他这副身躯上有些诡异,“况且人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更不用说江周当时还得分神兼顾我。”他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地吐了出来,似乎把旧日的悔恨一并吐了出来。
茶水味苦,空气变得沉闷了起来。我干干巴地想说两句节哀顺变。
谢老爷又笑了起来,“不过你说对了,他没有死。”
“我在崖底发现了凤九地尸首,却没有江周的。他走了,我也受了不少的伤,后面赶来的正派人士救了我,我们四下寻找,都没有发现江周的踪迹。”
“失踪了?”我脑里闪过不少狗血失忆最后和林间少女捡走过上幸福生活的话本。
“不会。”谢老爷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之后我在客栈里看到了一封信,江周写的,他说他走了。”
“去哪里?”
“不知道。”
我皱眉有些不满这样随便的结局,又不甘心地问道:“那之后呢?还有他的消息吗?”
谢老爷又给我倒了一碗茶,“你在想江周为什么一声不吭的消失匿迹,甘愿放弃一切的名誉,更辜负了百姓们的期望?我可以给你很多答案,朝廷的忌惮、邪派的仇视、正派的鄙夷。朝廷曾想招安他,正派给称他大侠,但这些都让他做不成江周。”
“但是为什么连你这种推心置腹的好友都不告诉?”
“我一开始也在想这件事,不过后面我想通了,不再浪迹江湖,回了家继承了家业。这个院子很不错吧,我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再动过。”
“很漂亮,”我跟随着谢老爷的视线,见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亭台水榭,岁月静好。
“那就够了。能一己之力扫天下之积弊的,从来不是江周;能让世人津津乐道的,也从来不是我梅花君。我只是一介俗人,没法做大官,只能弄点小买卖,闲暇的时候写点小书调调情。”
“所以——”我想说点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你该走了罢。”谢老爷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他其实长得很是魁梧,不像是江南人士,不过疏于锻炼,身体像是衰败的老树根般,青春不再。
作者: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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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是一场梦。我的脑袋持续地钝痛,视物不清,只能通过触觉认为自己睡在柔软的皮革制品上。耳边传来挂钟的滴答声,男子播报新闻的声音混杂着老式电视机的底噪。新闻的内容是国内某地新引进的工厂,预计将带来多少多少亿的经济利益和工人岗位。话锋一转,他又说到国外某地的紧张形势,令人担忧。
我的背因不当的睡姿而酸痛。转个身,我仰面对着天花板,视野逐渐清晰。电视还在播放新闻,恍惚中我坐起身,窝在沙发里愣愣地看着。
沙发是深棕色的,因为保护不当,皮革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纹。我的手就随着裂纹的走向移动抚摸。
“吃饭了~”妈妈来叫吃饭了。
我坐在小凳子上。桌子很小,高度只到我的膝盖,上面摆着三样菜,一碗汤,一碟炒青菜,一碟豆腐烧肉。妈妈捧着碗吃饭。我不喜欢那样,碗里盛着热饭,很烫。我刚想低下头扒饭。妈妈就瞟了我一眼。我连忙端起碗。
“你之后有事?”妈妈问。
“我待会儿要去把书还了,借了好几天了。”十字路口的租赁书店,有些正经的书,但我更在意那两书架的闲书,和那个粉红色的书架。
闲书都很厚很大,印刷质量差所以味道很臭,很难藏住,但妈妈并不管我这个。她乐得我不闹不跳,安安静静地看书。
“最近外面不安稳,还完书就早点回来。”
我点点头。
妈妈吃完饭就去上夜班了。我回到自己房间。这里之前是仓库,窗户被报纸糊上,光线很昏暗。我打开电灯,翻找之前借来的书。
我的写字桌是之前就在的,上面布满了凹痕,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书就落在书桌旁边。昨晚在床上看完书,顺手把书扔到床尾,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
我拿起书,拍拍灰尘。租赁书店的闲书总是又脏又破,有些还有缺页。
我也负几分问题。
我把书抓在手上,出门去了。
我住的地方是一处环成一圈的大院,建筑都很灰。院子里没什么东西,如果有小孩子丢了玩具,那他能在三楼就看清玩具掉在哪。
我一路小跳到楼梯。楼梯是灰扑扑的石头做的,因为楼道里没有阳光所以一直很凉,或许是因为用得年月久了,台阶的边缘是圆的,而且很滑。我用脚掌踩着边缘,一阶一阶滑下去。脚掌踏在每个台阶上,响起一连串的笃笃声。
下到二楼时,小时候的好朋友,林妹刚好回来。她吃惊地看着我:“宇哥,你现在还要出门吗?”
男生女生觉醒性别意识后往往各自成群,原来的朋友也不像是朋友了。我有点尴尬:“嗯,现在怎么了吗?”
“你不知道?市里出了一个杀人魔,夜里逮谁杀谁哩。”
“市里,市里也是很大的吧。”我都在看闲书,实在不了解最近的新闻。
林妹有些惊讶,“宇哥你不知道?前些天死的那个就离我们没几步啊。”
我心里一紧,近邻的人不多,我多少都见过面。
林妹蹲了一下才往下说:“是个外地的哩。他老母都哭惨了。”
我松了口气,但又想起什么。外地的人又带自己老母来,估计也没什么亲人可依靠了。她儿子一死......
我对林妹说:“没事,我就去还本书,马上就回来。”
林妹朝我挥挥手,“早点回来哦。”
到书店,和平时差不多的路感受却大不一样。一路上见不到几个人,我努力回忆平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每到无人的时候总觉得是不是身体在往下掉,出现了人却总有怀里揣着刀的幻觉。
是我,是我揣着刀,如果那杀人魔出现,我就。
我到时书店还未关门。光头老板坐在店门口,看着落日从十字路口的一头落下去。他好像是为了这个才盘下的这个店面。
“哟,小子,看得挺快!”他笑着对我说。
我也笑着回应,“老板,这次我想多借几本。”
“啊,好好好,你自己看吧。”
光头老板的影子拉进书店里。第一个书架上放的成功学、管理学的书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而我对其毫无兴趣,往书店的深处走去。顿时一股灰味,劣质纸味扑面而来。两架子闲书和一架子粉色书籍都在这里。我站在几本探案系列的前面,眼神却往粉色书架那边看。
粉丝书架和别的书架不一样。别的书架挤得很紧,只露出书脊。粉色书架却堂堂地把封面露出来,一册一册分开拜访。女郎穿着比基尼,扭着腰肢,表情......我想起林妹,女郎的脸僵硬得像是戴上一副面具。
我挑了一本探案集,又挑了一本昨天看过的御兽文的后续。虽然犹豫着要不要挑一本粉色书架的书带回去,但那些封面的字体颜色一个比一个臭,女郎们的脸也一个比一个更像人偶。
我向老板付过钱,回到家去。几星期前,老板面临我的押金,我也因此更常来了。
走出书店,太阳已完全落下去了。它的光还照在天上,只不过已是最后的余晖。
我有点慌忙,想趁这最后的光回到家去,几乎要跑起来。脚步在小巷里激起回音。
回到大院,林妹坐在台阶上玩。
“宇哥,你回来啦。”她自然地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上楼,“你借了什么书啊。”
我翻开书给她看,两本说实话全是烂书,凭这三流的装帧就知道。但她的眼睛好像亮了起来,看着我笑了起来。
我抓着书,蹭了蹭下巴。到了三楼,我们各自回家。
“宇哥,我回去啦。”她摆摆手敲门喊妈了。
我拿起钥匙,打开门,把书扔在沙发上。开了灯,又想打开电视多点人声,但是妈妈大概会气呼呼地把电视关上吧。
“又不看,开什么电视。”
我本来想躺在沙发上看,但是那样光就照不亮字,只好盘腿,把书放在灯光的下面,头伸过去看。
时钟滴滴答答地响着。九点过了。
我拉开窗帘,窗户能从客厅看到大院。我趴在窗户上往两边看。走廊没人。
我打开门,扶着栏杆往外看。妈妈和两位工友正走过来。三人都大声地说着话。
妈妈看到我,笑着伸手和我打招呼。
另一名工友回头向另一名工友摆手说再见。她好像不是这大院的。妈妈也笑着回头和她说了一句。
那工友抓着包,很腼腆地笑着,走了。她很年轻,好像还没结婚的样子,身材很纤细。
“妈,你们陪着那位姐姐先回家吧。”我对妈妈喊到。
妈妈楞了一下,牵起她工友的手,转头去追另一位工友了。
她们消失在大院的墙后。
我走回房间,等着妈妈回来。
蓋天下梨園莫有盛於京師者,而京師梨園又莫有盛於禾園者。
話說此園正位於京師郊外,迄今已有二百多年。禾園一名由來已不可考,傳其地本是一片稻田,後被人買下造園子,便喚作禾園。
禾園代代擴建,最盛時竟有萬畝之廣,如今已將外圍許多地界重又墾了作田,仍餘有數千畝。園分東西南北中,號稱有六湖十二樓,併二十四坊三十六院,造七十二景。最東園乃是花神山,山上有花神廟,山下有萬花樓,正是前序所言京伶們爭相郢雪獻藝之地。
想此園之主必是一極富貴之人,然因無人知其真實身份,故皆喚之禾老爺。禾老爺自稱戲癡,筆號萬花主人,不但愛戲嗜戲,更愛這唱戲之人,曾放一狂言道:論世間最使人愛者,莫過戲子相公,戲中可娛人耳目,戲外可歡人體心,而不若女子般有違逆聖賢禮教之慮。這戲癡不知家中究竟是何種人,自詡是個薄情浪性子,專喜看那閒書歪戲,併一眾同道的損友,成日喚些戲子優伶在園中唱戲玩耍。凡見著喜歡的,便拋擲許多錢財買來養在園中,不分晝夜地胡鬧,而若是哪天失了興致,便也不念前情地趕出門去,真可謂荒唐之極。
曾自題詩曰:
無價琳瑯盈滿目,
飛衣搖佩掃香塵。
夜眠雲塌迎仙客,
解夢何需問鬼神。
又有一人姓臻名善字濟天,自號寡合齋居士,也是個嗜戲之人。傳其本貧家子,十年寒窗終得金榜題名,入贅豪門為婿,卻未踏仕途,而是下海經商。如今家中產業遍佈全國諸省,無論絲綢瓷器或柴米油鹽各行俱是生意興隆,所辦報館印廠發行之刊物影響亦大,坐擁之各大銀號俱可購換洋錢,手握的鏢局船隊遍通南北水陸,又廣設書院會館以聚天下賢能者。
正是:
十指操算通天下,一統萬商臻王侯。
臻家於京城內外皆有宅邸,而臻老爺在城郊所購置之私莊,與禾園相連,因其少在京中,又與禾老爺是好友,故亦交由禾園之管事一併打理。
此上二者,可算是禾園中賞花養花之主人家。
而入園中賞花遊花之客,則又是數種,此例三者以表其類。
一者自稱夢遺亭主,客寓禾園,號臥花醉月品香主人,又號遊蝶戲芳客。此人可真個是梨園流連客,秦淮忘歸人,終日遊蕩於戲院青樓,私寓堂子。然日日聽戲尚不分花雅,夜夜笙歌仍不辯宮商,語多淫邪,行盡放蕩,真真是紈绔草包一個。惟有一手瘦金一手工筆可稱精妙,然亦是滿紙春光盡洩使人恥於觀視。所撰《風流宴》《玉脂香》種種,借眾梨園青樓中美人之名,多寫意淫狹邪之事,刊刻方成即得入禁書之列。
然此人雖無甚德行可表,卻並非真下作惡鄙之徒。其語雖淫邪,然不吐侮辱穢言;行似放蕩,絕不強人所不願;遇難求之,亦是個散財童子;有苦相訴,何妨做解憂菩薩。
題曰:
風流門下生凡鳥,
容貌才德似草包,
不羨紫霄翔百鳳,
人間自有杏花嬌。
二者姓林名子澄,字文清,本也是秀才舉子,然屢試不第,心灰意冷下不再妄想做官之事,回鄉下老實當了個教書先生。適逢各地興起辦新聞報紙,急招訪員等各類專人,林文清聞後再次進京,憑著一手錦繡文章成了京城各大報館爭相求稿的紅人。
他之筆,可將街頭俗事串以妙語珠玉,成茶樓酒肆津津樂道之趣談。不過數月,便有戲班青樓的找上門來,請他為自家的戲子姑娘們撰文推介,且竟真有幾個因此而紅起來的。其後,求文之人愈發如魚群匯集,而林文清反倒漸漸收斂筆墨,祗寫時事新聞,顯得愛惜起自己的名聲來。如今若非是真有些玩意兒的伶人,是斷求不得他的墨寶了。
題曰:
語出妙奇連錦繡,
昌家爭逐賤千金。
文章皆是人間事,
筆下多生正道心。
三者乃是個洋教士,約五十多歲,漢名作艾德耶華,年少時即隨西洋船隊周遊世界,頗有見識。來華後先入閩,後經兩廣、雲貴、川陝,最後入京,常記錄途中所見所聞,且拍攝有許多相片。曾在同文館中教授數年洋文,現在京中開一個洋相館,並為西洋報紙供稿,所得銀錢多用作刊印洋教經書在中國民眾間傳播,以納信徒。
題曰:
隨帆遍歷五洲景,
羽筆描摹四海風,
口頌耶穌懷十字,
壁前燈下背朝東。
此上三者乃是來往禾園之文士雅客,而另有一些因貪淫慕色而來之徒,免污尊目,且先略去不表。
這禾園中家人僕從亦是眾多,便再將幾個重要的介紹來。
首一位乃是禾園總管事宋福盛,已過耄耋之年。本是禾老爺之家奴,因大半輩辛勞得了主人家感謝,銷去奴籍,請來禾園當個總管。這禾園中本就無甚大事,又有其他幾位管事的忙碌,故宋福盛也就掛個總的名頭,實是度清閒養老的日子。
另二位真管事的,一個叫殷德,四十多歲,乃是宋福盛的二兒子,因大哥豐德已在禾老爺府中當管家,他便在此代老父做事;一個叫徐湘雲,年將三十,本是萬慶班的小旦,禾老爺為其出師後便入了天華宴,如今不再登台,專司禾園演劇唱曲和教戲之事。
至於這天華宴,乃是禾老爺養的家班,如今的班主正是那徐湘雲,算上樂隊與管行頭裝扮的,也有四五十人之眾。這天華宴非但男女同班,更越那男女同台之忌,故惹些守德之士明暗裡唾罵。這些男女戲子多是唱小生小旦的,除了昆亂戲折,亦能唱些俗間小曲兒,全憑著主人家喜好而已。
而至於其他一些奴僕婢女想來無特別介紹之必要,亦略去不表。
許有看客要問,這引文中介紹了種種人,怎單不介紹那些來禾園唱戲的優伶歌女?余道是,這些優伶戲子乃是書中著墨甚多的角兒,且待時候再將諸人細細描繪來。而其餘之人穿插其間,不如先將之一一介紹,以免文中顯出累贅。
欲知這禾園中究竟有何故事,且待下回再敘。
自家情侣
快刀乱魔ho2x非原作NPC,涉及ho内幕,请注意剧透
这是荒川隼第一次来晴山闲鹤的家。这栋楼的一楼是个义肢售卖的商铺,从店铺大堂走进去,穿过摆着各式机械或者塑胶的假肢,一直走到最后面,露出一个在自建房常见的窄长楼梯,从楼梯上去就是晴山闲鹤住的地方了。跟在晴山闲鹤后面往里走时,荒川隼瞥到标着“工作室”的房间里有个站在桌边偻着背的男人,手下摆弄着的应该是假肢吧。在上楼前晴山闲鹤敲了敲工作室的门喊了声“我回来了”,那个男人只是摆了摆手没有应声。荒川隼在上楼时小声地问:“那个人是谁?”
“我养父。”晴山闲鹤轻快地跃上台阶,“你叫他哥哥也行,他只比我大十来岁。”
荒川隼没再往下问,他有一肚子问题,但无论问哪个都会牵扯到晴山闲鹤的假肢上。荒川隼主动地回避与之有关的任何话题,他觉得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谈论自己的残疾吧,虽然在日常相处中晴山闲鹤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
晴山闲鹤的卧室看起来应该是阁楼改的,房间的顶很矮,晴山闲鹤又高,他看起来离顶到天花板只差那么一点点了。这个房间的正中间摆了一张两米三的双人大床,晴山闲鹤把窗户打开,又拉过来一张桌子和椅子,他趴在地上往床下扒拉零食箱子,隔着床板晴山闲鹤的声音听起来是闷的:“你坐床上吧。”
荒川隼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确实是来做客的,但好歹两个人也是情侣呢,让晴山闲鹤这样照顾自己算怎么回事。他在晴山闲鹤的房间里左右环顾一圈,顺手拿起桌上的空热水壶:“那,那我去烧点水吧。”
“烧水的话,你去楼下厨房灌水。”
荒川隼端着水壶从楼梯又下去了,工作室的位置就在楼梯口正对面,他便又看到了工作室里晴山闲鹤养父工作的侧影。荒川隼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那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过一次头,晴山闲鹤也没说,荒川隼都怀疑他是不是压根不知道晴山闲鹤带人回来了。这么想荒川隼就有种偷偷闯入别人家的做贼心虚感,他蹑手蹑脚地找到厨房,灌满水壶后迅速回去了。
“喂,这个东西怎么用啊?”
“你怎么连热水壶都不会用。”
荒川隼是会用热水壶的,只是晴山闲鹤家的这个款式按键太多,他来回按了几下,热水壶也没有开始工作。明明就是晴山闲鹤没有主动说明的错,荒川隼不快地回怼:“我以前都是用自动饮水机的,没见过热水壶。”
“这样啊。”
晴山闲鹤走过来,荒川隼莫名地觉得他这是生气了——荒川隼还是很怕晴山闲鹤的,从两人见面的第一天、晴山闲鹤把他堵在教室里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怕,虽然在做了几年朋友后这种恐惧感有所削弱,在交往后荒川隼偶尔还会发点脾气,但在此时此刻,荒川隼以坐着的姿势看到高个的晴山闲鹤背着光从床边走过来,凉意从脊背恍然开始结晶到后脑。
“我教你吧。”晴山闲鹤蹲下来,“先按开始,设定温度,然后等一会儿,它就会开始烧水了。”
“……噢。”
荒川隼又有点不高兴。他总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明白晴山闲鹤(纵使他迷迷糊糊地和晴山闲鹤做了三年朋友还答应了对方的告白),荒川隼在这段交往里顾虑这个又顾虑那个的,晴山闲鹤却总是一副闲散的样子,他不会因为荒川隼语气差而生气,而且他好像压根不在乎这个。荒川隼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俩之间有什么信息差,晴山闲鹤知道荒川隼不可能离开自己才这么从容不迫……但也可能是因为这二傻子钝性太好、根本没有察觉到荒川隼在生气。
“你吃什么?”晴山闲鹤把零食箱踢到桌下,里面都是些油炸类的膨化食品,“要不要喝饮料。奶粉、茶,或者咖啡?”
荒川隼不喝茶,也没怎么喝过咖啡,他挺喜欢冲泡奶粉的,但这个饮料和其他两位相比总感觉像小孩喝的。如果说“我要喝白开水”的话听起来又像是在拒绝对方,而他刚刚才莫名其妙地冲晴山闲鹤发了脾气(晴山闲鹤好像压根没发现),荒川隼想了想:“和你一样吧。”
“那就喝奶粉。”晴山闲鹤拿出两个一次性杯子,他的奶粉罐上写着“专为三岁儿童打造、宝宝的补钙超人”。
“你不是要训练吗,不需要控制体重?”
荒川隼坐着看晴山闲鹤边嚼猪肉干边冲泡奶粉。他似乎是问了一个好问题,这个问题精准地踩在了晴山闲鹤期盼的点上,因为那家伙只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做作地抬起头。
“我不需要控制体重”晴山闲鹤得意地笑道,“因为我是个天才。”
荒川隼闭上了嘴巴。
神经病。
作者:诸子百
评论:随意
当厕所读物看效果更佳。是儿童文学读物。偏梦幻。
天很蓝,好蓝好蓝。没有一点云彩,特别像海洋大世界里的池子。我记得那天去的时候人比游泳圈要多,当时就说这稀里哗啦跟下饺子一样..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魏霜月,这次放假你去了哪里?”
她没有回答我,我正要奇怪呢,一回头就跟陶老师对了眼神,我低下头发觉她的手里拿着一沓试卷,与此同时她的眼神抑制不住的愤怒,这几天天气太热了,班里的空调似乎不管事,所以她的脸红彤彤的。直到她把我拎起,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刚刚想的太入神,全然忘记是上课时间。
“武晓星..”陶老师捏起手中的试卷,结合她的表情分析来看,自己的成绩岂不是在雷区上蹦迪——糟糕透了?陶老师是年纪最大的老师,她稍微一皱眉,比所有加起来的褶子还要多。
可是,她却只瞪了我一眼,接着眉头舒展下来,将那张试卷整整齐齐放在我的面前,
“武晓星,这次成绩还不错。”
陶老师的声音在我脑内无限回放,成绩还不错,还不错,不错?我仔细一看有些出乎意料,不仅及格还比预料中的多10分!10分是什么概念,老师总说1分就是全市同学过独木桥,10分岂不是全国同学过独木桥,这只是人类的一小步,却是武晓星的一大步!
这么好的成绩,当然是要奖励奖励自己,于是这一整节课全没在听的。下课铃一响,我摊开那张光荣的试卷展示给邻桌看,并且迫不及待的戳了戳红色的字眼:
“魏霜月,瞧瞧我这试卷这成绩,是不是..”
“你滚啊,,”
这三个字硬生生浇透了我将要显摆的热情,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声音小小的,要不是坐旁边,还真听不出来。她有些不对劲,单单三个字就能感受出她的不悦。我站起试图看向她的表情,遗憾的是她把脸掩的严严实实,我又坐下低头在抽屉方向仰看她,眼角偷瞥时除了一如既往整齐的资料外,就剩下那只套着黑色保护壳的粉色保温杯..
这个人,像是预知到我的举动一样,除此以外..连她的下巴都看不见。能让她这么伤心,看来是因为那个,我抬头环顾班级四周,课间中三五同学聚集一团,距离不远的不时望向她的方向,对话的音量不算大,凭借我日复一日熬夜偷玩防父母的本事,偷听一下实在是易如反掌。
他们压低着嗓音小声耳语:“这次月考,魏霜月没进前五呢..”
“嘘,别让她听见。”
我就说,那张试卷早就被她收进了抽屉洞里,原来是因为这个。这次题是难了点,问我这次怎么超常发挥?要不是家里不务正业的老爸跟国外选手没日没夜的双语互喷,想不听外语都难。
我悄悄看了旁边一眼,她还没有起身。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的手在不起眼的地方攥了起来,似乎在忍着泪水。平日里冷不丁呛我一嘴的魏霜月成这个样子,看见这一幕我有些于心不忍,她这个样子比她不喷我还难受,我伸进自己桌下抽屉,一沓沓的试卷下掏出纸巾真的难上加难。
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全部掏出拍在桌上,好不容易找到半包干瘪的抽纸巾,刚抓起两张纸试图塞到她的手里,结果我的前半身被人拉起,双手被强行塞进一枚篮球,搂着我的肩朝教室外走。我正一脸茫然,身旁窜出了声响:
“下节体育课,别被隔壁班占篮球场位置,这次跟一班打比赛就靠你了。”
听到这个我可来劲了,自认为帅气的秀了一把指尖转球,吸引几个同学凑前直呼牛掰,这几声惊呼将那件事彻底抛在脑后洋洋得意道:“待会看我秀技术 ,低调低调。”
那两张纸被我团成一团乱塞进了口袋 ,抱着篮球跟几个同学跑去篮球场。
今天体育课破天荒的跟一班一起上,可能是到了运动会的缘故,操场上的人四散开来,不远处有小撮女同学在操场起点处围着老师,其中一个高个子女生高的简直就像小鸡仔里站着大公鸡,她一丝不苟的长马尾被不经意的风吹着,她微微低着头看起来心情还是不好。她站上了1号起点处,舒展完毕后正做着预备姿势,
砰!
发令枪声起,同时一个球状物体不知不觉砸到了我的脑袋,力气不大后劲很足,砸得我眼冒金星耳朵也是嗡嗡响,转过头看到那群一班的家伙,其中一人咯咯咯的笑着:
“武晓星,你看什么呢?你喜欢的人吗,那个大个绿巨人?”听到这个外号,其中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的球技会不会比眼光还差?”
话语间那枚篮球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看什么管你P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抱起篮球一把投到那人的身侧,那家伙还在笑个不停,兴许是嘲笑我的准头烂。错,大错特错,篮球砸人真的是太低级的攻击方式,要用还是用——
趁他没注意,我伺机伸出拳头扑到了他的身上,这家伙惊了一下,在倒地的瞬间我又补了另一拳。他的力气没想象中的大,任他怎么挣扎都牢牢被我按在地上。
那家伙占下风,一看动真格就怂的很,怂包蛋一个。
旁边一班同学见势不妙,有的跑出了篮球场冲着起点处的体育老师喊叫:
“不好了,二班的黄毛打人了!”
“老师,武晓星跟一班的!”
一片混乱中,我被几个人强行扯开。这句话钻进我的耳朵里:
“武晓星为了魏霜月打起来了!”
“谁为了她打起来的!”
我想要反驳,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全神贯注寻找声音来源。可没想到对方趁我不备,一把拉住我的脚踝,没成想再次倒在地上。
场内直接乱成一锅粥,这锅粥稀里糊涂的盖我头上,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拉去了办公室。我靠着办公室的墙,说脏话的一班家伙,三个人不敌我一人,在被他们老班领回去前,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恶狠狠的看向我。
“你们耍什么下三滥手段,不讲武德跟你家坤坤玩rap去吧!”
我这话一出,其中一人扭过头来正想打个回旋镖。可见到我丝毫没伤,又摸了摸下巴的伤口只好自认倒霉,小样~跟我打。此时此刻的我无人能敌无所畏惧!这会儿得意洋洋的表情本该转移到我的脸上。
刚刚目送完倒霉蛋们离开,远远就听到体育老师的声音,“你们班女生组有魏霜月顶着...”
隐隐约约中他的脸色比煤炭还要黑,脸也拉着老长。这个健壮的大猩猩老师也有这么沉重的时候。走廊安静十分,他俩的对话格外明显,“不过作为惩罚.... 武晓星......运动会不要去了......”
偷听到这句我十分不服,夺门而出与他们撞了满怀,伸出脖子跟他们讲理,“我为什么不能去运动会啊,他们挑衅在先的!”
两个老师的神情倒也不感意外,大猩猩老师神情依旧不变,他语重心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最轻的惩罚了武晓星,一班那边同样取消了他们的资格。”说完他叹了口气,篮球赛可是他投进心血亲自训练的,没成想临比赛的前一天就有这种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这样吧。”陶老师见状出来打圆场,“让魏霜月专心训练,待会你就替她来办公室批月考试卷,”
“啊?”提到这个名字,脑海里忍不住闪出操场上的那个背影...“没办法,我帮她吧..”
于是这样,我被迫接手了魏霜月这个班长的任务。此时此刻的我,还呆在办公室桌旁,对着三班的月考试卷陷入了沉思。
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体育课是上午的第三节,本该第四节是英语课,陶老师决定改为体育课让其他同学有富裕的时间进行练习,想到这里,羡慕的泪水从嘴里流了出来——可恶!我也想!
我抬起头,办公室的窗外依旧湛蓝,时不时有风吹过,办公室里安静的出奇,夹杂着不知哪位老师杯子里的茶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长到我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三班的卷子似乎一辈子都批不完。
一开始还能听到身旁陶老师掀页的声响,陶老师与旁人闲聊的笑声,陶老师离开座位的动静。似乎留下了那么一句“我儿子给我带了盒饭,就那个高个子白发的。”便匆匆离去。
时钟也变的异常安静,滴滴答答的秒针仿佛不再跳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一张!范大勇的倒数第一卷也顺利搞定,任务圆满结束!我可从未有过一次作业像这样认真过,陶老师跟魏霜月真该感谢我。
“老师,批完了。”我举起半个巴掌大的试卷晃了晃,这么一沓的光荣成果却没有陶老师的回应。转身看去才发觉陶老师还没回来,我有些不解,拿盒饭莫非从西天拿吗,怎么能这么慢?
接着我环顾四周,办公室里一个老师都没有,莫非到了吃饭的时间?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课间铃声突兀响起,仔细辨认才听出是午睡铃声,难怪走廊寂静的反常,甚至没有半点人影。
“叮叮叮”
午睡的铃声又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还要悠扬,声源就在不远处的右手边里,是班级的位置。那阵声音正在低吟,似是引诱我开启二班的班门,大门打开铃声像是有了感应立即消失。
班里同外面一样无声就算了,台下同学也早就齐刷刷的埋头大睡起来。往常的午睡时间也有几个不愿闭眼,埋在抽屉里偷偷的摸索着什么,今天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全部睡的死死的。
仔细想来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刚才自己打开门那么大的动静,也没有一个人反应着不满,怪,真的太怪了!
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按照平常午休时偷偷看课外书的魏霜月,竟然同样跟着呼呼大睡。兴许是训练太过劳累?她可是二班女生扛把子,无论什么事情都那么拼命,
“醒醒,魏霜月,什么情况?”不过我还是不信,隐隐的异样驱使着我像往常一样,伏下身子试图看清她抽屉里藏的东西。心想着她不会在装睡吧?还是在偷看什么奇奇怪怪封面粉不拉几的小说?
可正要往身旁看去,一道白光就从她的抽屉中飞跃而出,速度之快连肉眼勉强捕捉到刹那。恍惚中另一道白光也从身前跳出。两道白光相遇发出铁质碰撞的声响,紧接无数条光芒在所有同学的身前腾跃上升,不断汇聚成巨大的光球,等到白光消退我才看清这奇异的景象。抽屉前后拼接,四四方方的抽屉铁盒依靠侧面的挂钩连接犹如几串火车车厢,并且井然有序的浮在空中。
“叮叮叮”
午睡铃起,摆放在头的几只抽屉闻声后打着头阵,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不断朝向窗口飘动。
“不是吧大哥,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简直看傻眼了,那群抽屉不断放大,可又像幽灵一样碰不到任何的物品,不同抽屉侧面的图案也能看的一清二楚,密密麻麻无数芭蕾舞贴纸的是朝白苹的抽屉,贴着课表的是陈志聪的抽屉,哦对了就是他一直排在魏霜月的前面。眼前缓慢划过的还有一个有着帅气剐蹭痕迹的超酷抽屉,真不好意思就是我的。
我没忍住上前靠近那只已经有小学生高的庞然大物。触碰屉口时,它竟然给予了回应抽屉上下方似是感应了什么,上下开始夹紧毫不留情的将我踢到了抽屉里面——只有白光的神秘区域。
光芒褪尽,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巨大的篮球,这颗篮球可是我爸去国外比赛给我带回来的宝贝,球星亲笔签名篮球,这可是无价之宝,平日里我可不舍得用它,一直放在柜子不敢有半点落灰,篮球上硕大的签名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这时我才发现,这个陌生的空间里有着无数熟悉的巨大物体屹立其中。两边垒高的教科书本开辟出一条宽长的道路。
真是一个诡异的地方。我不禁吐槽,接着左瞧又看,发现进来的地方早就被高墙堵住,不得不走进这条橡皮板路。小路铺满了几块橡皮,橡皮满目疮痍的惨不忍睹,全是上课开小差时我拿铅笔戳破的惨状。
谁知道踏进橡皮路的那一刻,那道挑衅的语气在头顶冒出:
“你的球技不会也和眼光一样烂吧!哈哈哈哈哈”这段笑声回荡于整个空间,这句话对我的伤害性并不大,该是....
咕噜噜噜。
身后出现球体滚落的声响在笑声的掩饰下不断逼近。猛然回头看见自己的宝贝篮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这边滚来,
“五角星能大灌篮?就凭他那个小身板?”
“笑死,他学习一塌糊涂打球肯定也是浆糊,就只是跑的快罢了。”
一句句的嘲讽从上方铺天盖地钻进我的耳朵里,吵得我的头都快炸了。
“浆糊黏吧黏吧糊你们嘴上,闭上你们的臭嘴。”我捡起一块橡皮屑扬到空中,这些话语才消停。
刚想松口气,没想到那颗球也是越滚越快,我不得不奔跑逃离宝贝篮球的追杀。这一条小路简直是为我独家定制一样,轻而易举的短尺跨栏和软绵绵的橡皮土地让我甩开身后大球一大截。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一扇黑色的大门屹立其中,就差一点点!
“武晓星不许挑食,西红柿必须得吃!”
不过在一片吵声中,我妈的声音杀出重围。想到这种红色的冒着汁水的水果我的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边跑边大喊哀嚎:
“我死也不吃西红柿,死也不吃!”
谁料这句话像是触碰了天罚,漆黑的天顶上稀稀拉拉出现零星的红点,下落的同时能看清这些红点脑袋上的一抹绿,竟然是西红柿从天而降,毫不留情的砸向地上。每一颗西红柿的威力堪比炸弹,大红点摔在橡皮地板上变成一滩恶心的西红柿糊糊。
我的宝贝篮球没能幸免于难,虽然停下可是签名直接淹没进西红柿汁里无法挣扎。红色的液体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简直要染红整条小道,另一颗西红柿在我身旁降落,红色汁水蔓延到我的脚边,刺鼻的西红柿味道强行钻进我的鼻子里。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这里,比地狱还可怕!
眼瞧黑色大门近在咫尺,最后一颗西红柿比刚才的体型更为硕大这颗炸弹,不这颗导弹似乎锁定了目标,从远处径直飞来,我的脑门赫然出现红色的靶标,大导弹直冲脑门!看样子势要带走我的狗命。俗话说人逼一逼总会有惊人的力量,这颗西红柿直接引炸我的小宇宙,于是乎直接一个跨步,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打开了那扇黑色的大门,让巨大红色炸弹扑了个空。
劫后余生的我喘着粗气,多亏我的体质惊人,能在如此危急紧要的关头完成自救,不愧是我。等我缓过神来,才发觉大门内的东西没有黑色大门该有的冷酷神秘。
粉色的地面印着白色的小花,抬头看天顶则是白色的云彩在飘,每走两步都能看见墙面上一副巨大的荣誉证书,软绵绵的白云碰上墙面后却逐渐变灰。证书的字迹被白云留下的雨水蘸湿,不能辨认证书的奖项。
头顶上没有刚才房间那么明亮清晰的话语,只有乌云中藏匿的一片窃窃私语声,这里也没有刚才房间的杂乱无章,反而俨然有序整整齐齐,以及最高处的那本书,书名异常清晰,
“《王子夺爱:泡沫人鱼的100种出逃》?”我不假思索的念出。要说刚刚是我的抽屉,那这里十分肯定!毫无意外!的就是魏霜月的地盘。
魏霜月为什么爱看这种书我不太知道,不过这种书原本只在其他女同学那里流传过,后面她也在暗中看这种粉粉绿绿的小说。她每次趁我睡觉时才看,还以为我不知道呢。
这本书在魏霜月这里高的简直吓人,我的宝贝足球只有三层楼高的话,她的宝贝书至少十层楼那么夸张。我向书的方向走去,每走两步,那些窃窃私语反而更为清晰明显。
“你知道么这次她英语失利没进前十!”
“要是这次运动会失利就有意思咯!”
“她装什么高冷,她以为自己很厉害吗?”
“她长的好高,简直就是绿巨人!运动神经发达的绿巨人!”
刚刚的房间也出现类似的情况,骂回去就没事了吧。我跃跃欲试,冲着那群云大喊
“你们才是一群小矮子,是不是嫉妒她,背后坏话算什么真英雄!”说完我就后悔了。得,这句矮子把自己也给骂上了。好在这句话效果拔群,这些声音瞬间腾空蒸发,那群阴云也不见了身影。
“武晓星你闭嘴!”
魏霜月的声音从云深处传来,拨开云月见天明,顶上的其余的白云化为蒸汽,
“武晓星你能消停一会吗!”这句伴着水蒸气落为雨水洋洋洒洒滴落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掩盖了她委屈的语气。
我知道这一定不是在跟我对话,这里不是外面的世界,可她喊了我的名字还是心中打颤。
“我看你心情不好,我想那个..”
安慰你这三个字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口。
犹犹豫豫中她自言自语像是跟空气一样讲话:
“我担心明天的运动会会像这次的考试一样失败。”
“我最擅长的科目,我..”
“同学跟老师会不会对我失望。”
“武晓星会不会也在暗中嘲笑我..”
“不,不会的!没有的事!”听到这里我用力反驳,十分不解我在魏霜月的心里究竟留下了什么糟糕的印象。
魏霜月无数的自我怀疑正不断化为水滴 ,刚才的细密小雨顷刻间大雨倾盆,粉色花朵的地面也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掩埋了一层。
“等等,魏霜月!”
这下雨速度着实惊人,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变成池塘,再过不久就是小河,再过——总而言之,自己迟早要淹死在魏霜月这片大海里。着急之余,
“我,我要跟你打个赌!”此话一出,雨水反常小了半分,这个好胜心十足的女孩子怎么会拒绝这样邀约?
于是雨水中魏霜月的声音再次出现,语气中还带有刚才的哭音,她在尽力掩盖自己的情绪。
“你想怎么比?”
我左看右看,最终锁定到眼前这本大书上,书顶上白光凝聚,一扇大门若隐若现,看来那就是出口。于是我道,
“我要爬这本书,能爬上书顶算我赢。”
她没有回答,我擅自走到那本书底。我从书底仰视,书面上朵朵水花藏着人鱼公主,岸上是正要拔剑的王子殿下,我碰到书的那刻浪花浮动,湿润的手感和大海的味道铺面而来。我抓起书面上方凸出的礁石离开了地面,不少海水溅在我的脸上冰冰凉凉,让有些疲劳的我倍感精神,接着我爬过礁石,努力爬到书中的部分,这时人鱼公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快救救我,王子生气了他要追杀我。”我歪过头看见人鱼公主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游了过来,这么大段的距离我爬了那么久,她一个瞬间就过来了?我没有停手继续向上爬,人鱼公主也随着我的脚步缓缓的向上游,看来我不回复,她就誓不甘休。“他为什么生气?”
“他说..”她犹犹豫豫,而我已经爬到海滩附近,王子的剑就在前方,我向右边挪移,怒气冲冲的他还没消气人鱼公主见状躲我身侧,王子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存在,拔剑的姿势有了变化,我问他:“你为什么要生气?”
这个问题像是戳中了他的心眼里,他更为激动的朝向人鱼公主的方向挥动起来,“她不是一个称职的王妃。她跑的比我的国家任何一个女子要快!”
听到这话我有些不解,“为什么跑的快就令你生气了?这不是一个优点吗?”
“跑的快就是不淑女的表现,没有礼仪的表现,是野蛮女子的表现!”
看着他的表情愈加狰狞,情绪愈加的高昂我更为哑口无言。这本书究竟在讲一个什么东西?!
“而且她的尾巴也比其他人鱼小姐的要长要大,就像..”就像大公鸡进小鸡仔群一样。再一次想到每次方队时,女生里的魏霜月总是凸出来的那一块,十分引人瞩目。
“只是因为这个,不至于发火吧王子。”我尝试调解,这时的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句话又一次扎进了这位头戴着王冠无不彰显尊贵的王子心里。
他不顾形象大发雷霆,“你一个书外面的小屁孩懂什么,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手。”
“你才是小屁孩 你全家都是小屁孩。”我不服上下打量眼前所谓的王子,“她跑得快是体质好是优点,怪不得你干干巴巴长的和老丝瓜刷绿漆的样。还是多锻炼吧你!”说完 我预判他挥剑的方向往旁边挪移一点点。
“她还外语不好!”王子大喊。
“只是一次失误算什么,她都不玩游戏,怎么会知道超纲题triple kill,全校就没几个答出来的!除此以外,她照样认真优秀!”
王子无力回怼,他的脸气的像西红柿,嘴里也有西红柿酸唧唧的味道。他抄起长剑刺向我的右手边,一旦刺中我就要摔在地上一切前功尽弃。
长剑即将冲出书面,浪花中闪闪的高马尾让我恍惚,危急关头让我来不及思考,我的嗓门比刚才的干巴王子还要大:
“魏霜月相信我,用你最骄傲的大尾巴甩他!”
浪花中的人鱼公主似乎有了动作,一记漂亮到鲤鱼打挺掀翻海浪,宽大而透明鱼尾浮出水面伸出书外,卷走长剑淹没在水里。一时间海面不再平稳,王子也在海滩摇摇晃晃。
我抓住机会急忙向上爬,在书面的天空位置向下观望,银灰色的人鱼尾巴泛着珠光真的好看极了。
临书顶只差一步之遥,魏霜月的声音鬼使神差从上面传来,听她的语气心情不错,不知道是哪个高人让开心了,一下子提了这件让我疯狂流汗的问题:
“对了武晓星,之前借你的水果橡皮你什么时候还?”
我爬出书顶,借着整理衣服很忙的假动作,故意不回消息,惨了那块橡皮早不知道丢房间的哪个角落了。
她问的同时我面前的白光本该在汇聚,没成想我这么不搭理,白光直接消散面前的出口瞬间原地消失。
“哎哎!我,我忘了!下次我给你买两块!”对方听到满意的答复,白光才重新出现,逐渐形成实体。
等到大门完全形成,魏霜月的声音再次出现,“哦对了,记得给我买包脆脆片。”
你怎么得寸进尺呐你!这句我憋在心里可没有往外说,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再把出口灭掉,
“好,好,大姐我买两包!”
门缓缓开启,裂开一条能装下人的小缝,胜利的曙光即将就在眼前,她的声音又一次又一次的出现。
“体育课你跟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回事?”这个问题吓得我的立即钻进了门里,“没,没什么!”
真的吓死人,要是她知道我为了她打起来,这个地方一时半会是逃不出来了,好在前方就是出口。
我向前观望 ,只可惜跟想象中的截然不同门内一片漆黑。
叮叮叮——午睡的铃声从遥远的深处传来,我试图寻声过去,一卷书重重的砸中我的脑袋让我彻底惊醒。
晕晕乎乎之下我的眼底逐渐清晰,仿佛做了一场许久许久的梦,远处的黑色化成办公室窗子,窗外的树随着风摆动着留下清脆声响,我向左看见陶老师的脸庞我才意识到了严重性。
“我还是第一次见批着批着睡着的。”陶老师叹气着,我连忙低头看向手臂下的试卷,记忆中明明都批完了怎么会!“老师我。。”
我想要解释,陶老师却通情达理连忙摆摆手:“这么困你回去睡吧。”
这么温柔的陶老师让我有些不习惯,兴许这还在梦里呢?不是有什么梦中梦么?既然是梦境的话就不要反抗,照做就是了?我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办公室后走廊与刚才相比多了几抹人影,这次的梦境可比刚才要真实多了。我又一次进了班级,可能是午睡铃的缘故,有的同学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有的则选择偷写着什么东西小声讲话着。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魏霜月照常趴在桌子上,她的抽屉缝能清晰的看见书的痕迹,她正慢慢的一页一页的翻着。
我屁股没做热乎,她那边传出轻微的声响,“我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我有些警觉,咔嚓的感觉立马灌满全身,这种冰冰凉凉的实感不像是梦中梦,莫非是——
“我梦见你被西红柿砸,挺有意思。”
她冷淡了半个晌午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笑意,“而且。”
“而且?”
她转过头,音量降低了一度神秘的小声回复“别忘了你的约定。”
“什么什么约定?”我想装傻,刚刚的奇特遭遇不一定是真的呢。
“脆脆片3包”她回,
什么?竟然多了一包?我立即反驳“胡说,明明是2包!”
她歪着头看向我,这时我意识到这是阴谋的圈套,这一定不是梦!因为她满满自信的笑容让我有些哑口无言。“好好,三包就三包”
运动会当天,我如愿以偿的还是没有了参赛资格,陶老师想让我有事做,于是让我担任气氛组拿着横幅向起点的选手们摇旗呐喊。
今天天也很蓝,海水一样的蓝,路过的风掀过小旗像是荡起一朵朵浪花,枪声起一道银灰色的身影比其他人还要率先出发。
“魏霜月,第一名!”
魏霜月冲破终点线,在所有人都去庆贺的空隙,我抓紧机会丢下条幅去休息区等她,过了好久她才珊珊归来。
“说好了,我可遵守了约定”我后退两步,将六包脆脆片跟两块橡皮给了她。她脸上的热气并没消退,她的马尾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她接过后又许久才说起“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对我说?”
我直接摇头,头摇的比手动电扇还要快,矢口否认,“哪有!没有的事!我先,我先走了。”接着溜之大吉。
我跑走时看到了她的背影,我怎么也没想不明白,当时是怎么把人鱼公主认成了魏霜月的呢?
——end——
作者:阿苔
评论:随意
其他:是oc文,设定不太清晰,不推荐看。
头部猛然传来一阵钝痛,胡斐在即将失去平衡时睁开了双眼。他在剧烈的颠簸中稳住身形,熬过仿佛昏迷三天三夜的眩晕感后惊讶的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正在移动的狭窄花轿之中。
五彩线与金箔细细描摹修饰的雕花实木轿顶看着有些眼熟,更为熟悉的则是单人轿子盛了两个人的拥挤感。身旁挤占了另半个空间的人正掀起鲜艳的红丝绸布帘从侧面的窗口探出身去,为了不被窗沿磕到身子,他费力的在小窗口中维持着自己的平衡,看着稍有些滑稽。
这里似乎是曾经离开酆都所乘的婚轿。记忆复苏,接连当时的旖旎回忆一同流入脑海……还有自己收到的第一份礼物,那个鸢鸟香囊,胡斐不愿承认自己很珍视它。但一码归一码事,曾经的美好回忆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又回到了这轿子中。于是他便握住窗边人的胳膊用力往回拉,拽得那人一个趔趄差点在慌乱中踩到胡斐的脚或是跌坐在红漆木的轿底上。
“解释。”他简短的命令着。
青年正坐在属于他的那一侧揉着在刚才的混乱中被狠狠磕碰到的脑袋,看胡斐这样一副心安理得的傲然样子没有恼怒也没有害怕,他嘿嘿一笑,嫣红的瞳子里溢满了对眼前人的喜爱,以及一些胡斐现在还辨认不出的奇怪情绪。
“少尊,你终于醒了。”
宛如镜中倒影的青年笑盈盈的开口,语尾一如既往地上扬,像一只轻快的狸奴。
“这次失去记忆的反而变成了少尊你,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先开了个玩笑,话语中确是少有的认真,“简而言之……”
“我们已经死了,这轿子似乎是通往奈何桥的。”
掀开窗边的布帘,映入眼中的先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萧瑟芦苇丛。层云密布的惨白天幕下雪花纷纷而落,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左右飘摇着融入淡黄芦苇的毛絮海里。温度却如酆都,虽是下着雪却并不会感到寒冷。再探出头去往前后看,由小鬼抬着的轿子排成长长的一列,缓慢地在泥泞小道上穿行着。稍稍留意便又会发现花里胡哨的显眼婚轿不止他们一座,兴许是死的人太多,就连阴差的轿子都不够用了。
‘真是荒唐。’就连胡斐都忍不住暗骂了一句。不过这轿子也算队伍里最为豪华的,他看够了窗外景便懒懒地坐回座位上,在栾映身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了上去。
本在偷偷观察他的神情的栾映眨了眨眼,伸手将胡斐揽在了他的怀抱中。如此距离,狭小的轿子反而空出了一截。
“少尊比我想象中平静。”栾映试探着问到。
“死都死了,你还能让我活过来?”他环抱住身下人,将下巴搭在栾映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眼,又因为感受不到对方熟悉的比自己高几度的体温皱起了眉头。
“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不想复仇吗?”
“想。”他恶狠狠的说着。近在耳边的声音让栾映打了个哆嗦,感受到这一点的胡斐很是满意,“我恨不得把他抽筋剥骨,把他扔到血池里供活尸啃食,他甚至没资格成为你那几块破田的肥料。”
“但我已经死了,再想这些也没用。”
与自己相接的胸腔起伏了几下却是没有出声。胡斐习惯性的摸索到身下人的后腰用手指摩挲着,语气慵懒,“怎么?”
“……没事。”身下人轻轻笑了几声,与胸膛传来的振动一同,胡斐感受到自己的头皮处传来了轻微的牵拉感,是栾映在一下下梳理着他的头发,“只是在想幸亏你我本为一体,我们才能又乘上同一座轿子。”
“呵,这轿子小的像棺材一样。”
“能与您死同穴是我的荣幸。”
‘如果重来一次自己会怎么做?’胡斐的吻一如既往地激烈,下唇和舌头都被咬烂了,口腔中的血腥味前所未有的鲜明。栾映眯着眼睛迎合着,动作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思想才能在这时跑的远之又远。
自己曾多次命悬一线,有时甚至一脚已经踏入了地府。但这一次栾映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可能再侥幸逃脱了。他惧怕死亡,无比的惧怕死亡,引以为豪的本能在这时如新生幼崽一般疯狂叫喧着,吵的他几乎已经无法维持理智。他不想死去,他不想孤独的死去,他不想失去所有,他好不容易才在这该死的命运下踏着千万人的尸骨爬上深渊,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别人生来就有的“平静日常”,他——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少尊的爱。
少尊,少尊。他呼喊着这个对于他来说独一无二的称呼,勉强维持着清醒。
少尊。
好害怕。
为什么你死去时能够有我陪葬,而我却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不公平。
他突然感到大脑一片清明。只要完成这个最后的任务,我们就都能够得到安息,我们就能一同离开这个该死的世界。
就如圈养的狸奴早已对主人失去戒心,即便掐着它的脖颈,它也只会觉得是在玩乐。
所以栾映按着胡斐的肩膀将他抵在了轿子的另一侧,在胡斐的痛呼中报复性的咬向了他的嘴唇。
交叠的急促呼吸中,他们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小鬼报站的声音:各位客官,望乡台,望乡台到了。
——end——
最后的栾映部分是死前回忆,快要死去的栾用最后的力气杀死了自己的主子让他陪着自己一起死,大概就是这样忠犬反水的故事x
评论要求:笑语
给读到这封信的人:
当你看到这一切时,所有的事都已经结束了。这大概是唯一你能得知这些过往的途径。
现在我在废墟之上,写下这些注定无人知晓的真相。
我本不想写下这些文字,这就像在亲手挖开那些伤疤。我不是亲历者,连个旁观者都算不上,但是我和故事里的那些人物一样,热爱那些现在已经葬送在火海中的一切。我最初的也是最后所爱过的土地,我爱过的和那些爱我的人,我所珍视的所有回忆,一同淹没在火海中。
我不知道我说这些你能否听懂,预言成真了,诸神的黄昏降临,巨狼吞噬了日月,巨蛇自海底冲出,毁灭了我们的国度,死神驾着死人指甲编织的船散布死亡,而巨龙,它在树根下醒来,他要毁灭阿斯加德和九界。
战火持续了那么久,久到我已经忘记了和平是什么样。我的父亲们试图抵御入侵,然而那也是螳臂当车,毁灭来的比他们预料中的要快。我的一位父亲去恳求另一位父亲,求他尽早撤出这片土地。那时巨狼已经开始吞噬日月,巨蛇已经在海底苏醒。
它们是来复仇的,我知道。
最初被波及的是约顿海姆,我和我挚爱的兄弟所诞生的地方,冷冽的寒风一度让我以为世界就是那个样子。在阿斯加德沦陷之前,那里已是灰飞烟灭。
然后就像预言中那样,死亡一点一点逼进阿斯加德。
忽视掉信纸上那些血渍和尘土吧,在废墟中你连一块完整的可供休憩的土地都找不到。原谅我写得歪歪扭扭,如果你是垫着一个战士的盔甲你写得也不会比我好看。别担心他,我连他的头都找不到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后的那一个人,我被我的父亲们护着活到了现在,他们说我们是一个变数,我和我的兄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然而我们出现了,阴差阳错地。也许那个伟大的先知没有料到这一点,那条巨蛇也会调皮。我们不在那份预言中,而那位先知,甚至没有考虑过要修改它。
他们说也许我们是最后的转机。因为他们的命运已被语言写死,而我和我的兄弟却逃过了命运的眼睛。
然而我已经找不到我的兄弟了,战争初期我们就失去了他。他悄悄违抗了父亲的命令,跟随着另一个父亲去了战场。而后那天噩耗传来,阿斯加德永远地失去了它的王,我也失去了自小相依为命的兄弟。
最后父亲把我推入深渊,当我爬出来时我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龙毁灭了一切,父亲倾尽毕生所学,用他所有的魔法试图守护阿斯加德最后的领土。
后面我没有看下去,时间魔法太过耗力,而我又直接看见了结局。就像我那位睿智又狡黠的父亲所说,也许我真的是最后的转机,然而这一切势必会杀死我。我看见它了,我必须留下足够的魔法发动它。
没有时间了,我必须走了。不论我的魔法结果如何,我的死亡已成定局。我希望逆转可以成功。在此之前我需要记下这一切,这是这个世界的我留下的最后痕迹。
我不知道你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还是新世界的新生者,只要有人看见,那么我就成功了。如果你是幸存者,那集宇宙的宠爱于一身的宠儿,那么,我向你献上我的祝福,龙之女的祝福。
果然我在阿斯加德生活得太久,都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作者:土木风
评论:随意
*本文为家里两位角色的《漂泊的荷兰人》paro,对原剧设定有化用和改编*
*按照完整故事写作,不熟悉原角色和原剧的读者也可放心观看*
“你当真不一起去么?”埃拉的朋友问她。
埃拉摇摇头。两个朋友叹一口气,挽着胳膊一块儿往码头去了。
“谁呀,埃拉?”母亲从屋里问。
“玛丽和伊丽莎白,叫我去码头看热闹。说是今天有幽灵船靠岸,什么的。”埃拉回答。
她回到厨房,摸了摸晾在灶台上的汤盘。温度刚刚好,她拿上勺子和餐巾,给母亲端去。她照看母亲磕磕绊绊地吃下半盘卷心菜汤、半块面包,又喝下比菜汤多得多的汤药。拿餐巾给母亲擦嘴时,母亲说:
“别让我拖累你啦。照顾与不照顾,我这病都好不了的。你想去就去吧。”
“我本来也不想去的,妈妈。”埃拉说。“那儿现在肯定又挤又热,我才不凑这热闹呢。”
她收走餐盘,站在灶边将自己的那一份胡乱扒进肚里,把盘子洗了。门外,海上烈日高悬,细密的波光像嵌满碎钻的金丝网,在海面上缓缓闪动着。海鸟都已躲起来了。顺着空旷的海岸线,正午的海风穿过门框,扑在身上是温热的,拂过时却有一丝凉爽,吹得人直打瞌睡。
埃拉发了会儿呆,不情不愿地抱起门边的木筐,踏到那晒得晃眼的沙滩上。几步的功夫,滚烫的沙粒就已钻进脚趾之间。穿凉鞋就这点不好,她嘟哝着。她从筐里捞出湿润又沉重的布料,费力地甩在晾架上,一张张展平,中间一刻也不敢停歇。一旦停下,汗水就会从每个毛孔里往外冒,热气也要在皮肤和衣物之间蒸腾起来。她断断续续地干到天快黑,到海风变得凉飕飕的,整片海面也染成鲜艳的橘红色,玛丽和伊丽莎白终于结伴回来。她们挽着手臂说说笑笑,看见埃拉,远远地挥手冲她打了个招呼。
埃拉也冲她们挥手。她们走近,埃拉问:
“下午看见幽灵船了没?”
“没有,”玛丽回答,“真没意思,只远远见着一艘船影。看着倒是不小呢,就是到底没有开进这边来。”
“后来它沉了。”伊丽莎白说。
“沉了!”
“我听说的,咱俩当时正巧进屋了。那船撞在礁石上沉底了,就是不知道上边有多少人呢。”
“圣母玛利亚呀!”
两个朋友叽叽喳喳着离开,这就是一天里仅有的新鲜事了。埃拉把最后一筐干布抱回家,里屋传来剧烈的、呕吐过后的咳嗽声,一定是母亲把刚吃的一点晚饭又吐了个干净。若不是埃拉日日夜夜地看着她,她恐怕早已放弃进食了。埃拉拿来抹布,熟练地收拾完痰盂边上的污物,在酸味和药味中看见母亲愧疚的神色,于是抹着额头上的汗,说:
“玛丽和伊丽莎白告诉我,她们没看着幽灵船呢。我就说不该去嘛!不然,你早上目送你女儿出门去,晚上就要看见一条肉干回家来了。肉干还要对你嚷嚷:‘我真傻,妈妈!原来人家去码头不是看幽灵船,是看别人的脑袋瓜!’”
母亲不禁失笑。埃拉出去洗手,很快回到卧室,坐在床边对母亲讲起两位朋友的见闻,中间绘声绘色地比划着,很是添油加醋地扩充了一番,好像她亲眼看见了似的;随后又聊起幽灵船的传说来解闷。她讲:曾经,有一位船长发誓要冒着风暴绕过好望角,惹怒了魔鬼,被诅咒永生永世在海上漂泊,直到世界的末日。紧接着,天使却许给他救赎的条件,允他每七年靠一次岸,如果能在此期间找到最纯粹、忠诚的爱,就可以获得救赎。可怜的人啊,被海上的颠簸和困苦折磨得半人半鬼,船舱中堆满花不出去的财宝,想要的却只有死与解脱而已。可海渊不肯吞没他,礁石不肯埋葬他的巨船,岸上的人也对他既恐惧又厌弃,一个又一个七年就这样过去...他被称作漂泊的荷兰人,只因那幽灵船叫荷兰人号,他原先是哪国人已无人记得了——今天,码头上之所以挤成那样,就是因为有老水手称,荷兰人的七年之期又要到了。按什么规律算,洋流又该把他带到这片海域来了。可谁能说得准这是真事,还是故事?许多人去围观,是为了什么爱呀救赎呀,凑些浪漫热闹。真见到那船长本人,怕是要比赛谁跑得比谁快啦。
埃拉絮絮叨叨地讲着,母亲因这沉重的故事而皱起眉头,见埃拉讲得开心,那眉心又舒展开,脸上也挂起微笑,仿佛坐在她面前的还是一个小女孩。见此,埃拉才松了口气。她出门重新煮起汤药,伺候母亲喝下,又忙忙碌碌地做了许多家务:扫了地板,把晾好的干布垛起来,又将母亲白天补的渔网全都挂好,贴上它们主人的名字。太阳很快落山了,夜幕不知不觉地将海与天之间的空气收入怀中。埃拉回到自己的卧室时,只感觉身体很沉,窗外轻柔的浪潮声像毯子似的盖在身上,墙上的光斑也像是巨大的航船,随海浪轻轻晃动着。
睡吧,睡吧,她想,迷迷糊糊地把自己扔在床上。帆船驶上天花板,扬起的浪花也是月光似的银白色,把床铺与四周的墙壁都淹没了。睡吧,这些活儿明天都要再来一遍呐,船上的水手说。他们将她安放在小艇里,她就随着银白色的海浪漂呀,漂呀,漂过一排排巨大的晾布架子,汤盘和熬药的小锅浮在她身旁,形成一支小小的船队。耳畔突然传来烈风呼啸的声响,海浪剧烈地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浪前行;与此同时,她的小艇也颠簸起来。救命,我不会划船呀!埃拉抓紧船边喊道,我要是沉底了,谁来浇我养的花呢?
她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连睡裙都没有换,窗户也还开着,梦里澎湃的浪潮声正从窗外一阵一阵地涌进来。她向外望去,看不见熟悉的月亮和星星,只有一点闪着银光的浪花在一片漆黑底下。
别淹了房子,她不安地想。据说海啸前就是这幅景象:漆黑的水墙会从远处竖起,一直推到岸边。可当她来到屋外时,浪潮声早已平息了。广阔的夜幕上,星星和月亮还在原处,仍从天上凝望着她。
看我们为你带来的新客人,它们好像在说。
一艘巨船,一艘硕大无朋的巨船,正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近得好似就在眼前。她震惊地发现,方才窗外的星空原来是被它遮蔽了。它的船身漆黑,几乎隐入夜色之中,需仰起头才能看见船头雕刻的走兽,藤壶和海藻从舷底上方一直生长到甲板边的围栏上;再往上看,三根修长的桅杆直刺夜空,几乎望不到顶,帆缆密密麻麻地从上面垂下来,暗红色的风帆卷收在木架上,颜色像是血染的,破烂的边缘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小屋在这艘巨船面前只是一块贝壳,岸边的浅海也被衬成薄薄的一层,它却只是悄无声息地漂浮着,毫无搁浅的迹象。有那么一瞬间,埃拉差点伸出手去摸它。直到一个人影从船边的垂梯上攀下来,她才发觉:原来它距她仍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只是它实在太庞大了。
她挪不开眼,直直地盯着那个人影趟过浅海,登上沙滩。待他走近些,她看清这是个男人,一个一袭黑衣、高大阴沉的独眼男人,气质简直像那艘船本身。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仿佛不信任脚下的陆地似的。再近几步,她看清他苍白的肤色,看清那身黑衣怪异的形制。那是一身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不属于当时代的服饰,跨步过来时,黑披风下摆翻飞,像浪花似的涌动着。海风带来他的气息,森然又阴冷的,隐约透着腥锈气。而再近几步,她已对上那只同样森然的灰色眼睛。那是怎样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一丝生气,好似一片海那样深的痛苦、疲劳与嫌恶都藏在那深不见底的瞳仁里。她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击中或刺穿了似的,浑身的血不知是将要凉下来还是将要沸腾。
那只灰眼睛冷嘲似地从台阶下仰视她。它的主人用低沉的嗓音开口讲话,言辞礼貌而疏离,说自己是偏离了航向的旅人,想在她家借宿一宿,为此愿给出丰厚的报酬——并拿出一把亮闪闪的金币。埃拉却仍盯着他的脸,连眼都不眨。他的面孔被月光照得惨白,像是大理石或已死之人的面容,衬得左半边的眼罩像一块黑影,那只警惕地打量着她的灰眼睛下隐隐现出半圈憔悴的乌青。
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投宿,别人家这会儿早已睡了,她鬼使神差地想。
进来吧——她听见自己说。直到他登上台阶,埃拉才发觉自己只到他肩膀高,并很快后怕起来。她引他到已故父亲的房间,因疏于打扫而向他致歉,之后就悄悄取来厨刀藏在自己枕头底下,并将母亲的屋门关上了。卧室角落里有一道墙缝能窥见隔壁,她窝在那儿观察这位不速之客,见他坐在床边凝望着星空,很快和衣睡下。他睡得极沉、极安静,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活着。一整晚,她都好像在盯着他,即使后来见到的东西有些奇怪,床扬起风帆,书柜跳起舞来,陌生人的影子融化在渐渐变成暗蓝色的空气里。后来,门外也传来些模糊的动静,几个人嘀嘀咕咕地交谈,像隔了一层厚布似的;过不久又清晰了,是母亲在说:干布——新布——放在门口吧——埃拉还没醒呢。
屋内的陈设突然全都看得清了。埃拉连忙从墙角爬起来,发现窗外已是一片亮白;再看墙缝,床上的人已不见踪影。她跑到门口,越过交谈中的母亲和染坊伙计,急切地向外望去。海上空荡荡的,只有成群的海鸥在灰白的晨雾中穿梭。
“外面那艘大船去哪了?”她问。
“什么船?”母亲惊讶地反问道。
埃拉不说话,提起裙子狂奔回屋内,母亲拄着拐杖跟在后面。熹微的晨光投在空屋的床上,床单与被角都掖得平整,好似没有人住过,只有床头柜上的抽屉拉开了一条小缝。仅向缝里望了一眼,母亲就几近昏厥过去,埃拉的心也砰砰直跳。直到送别了染坊的伙计,看着满载布料的牛车消失在海岸那头,她们才敢将它拉开。金灿灿的钱币、金条,成串的珍珠和宝石胡乱堆放在里面,其中一些已有岁月的痕迹,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将抽屉搬出来时,埃拉险些没抱动它。她向母亲讲述昨晚的奇遇,母女俩惶惶不安地凑在一起,合计这究竟是个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母亲设想起若干不好的状况,埃拉却总想起那只阴郁、疲惫的眼睛。
“先都锁起来吧,”母亲说,“先当作没有这些东西——万一被人家起了疑心,是福是祸就不好说了。”
她们将财宝藏在箱子里,推进母亲床底下,这事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母女俩忧心忡忡地开始这一天,吃饭、熬药,母亲补渔网,埃拉拎起篮子到城里去。她独自穿行在集市中间,穿过成群结队的纺织姑娘们,挑选萝卜和卷心菜,鱼和黑面包。旁人闲聊的声音好像比以往更清晰了,聊起荷兰人的传说时亦如是。他是个独眼男人,她们说,他有许多财宝。他看起来高大、苍白又阴郁。他早已不相信救赎,只一心求死,曾有人见到他跳海,还驾船撞向海边的岩壁。据说,他几百年前的伤口至今仍在流血。他的船很快,却没有目的,上次随洋流来到这里是几十年前;如果没有找到以爱来救赎他的人,下次在这靠岸时,他所见过的船只估计已全部腐朽,遇见的人也都已老死了。
埃拉默默地听完,拎着篮子回到家。她哄母亲吃下中午的饭菜和汤药,待太阳最大的时候,再次抱起门口的木筐,将湿布搭到晾架上去。搭布没有花费太久,剩下的只是等待。其实,一切工作都不必花费太长时间,剩下的也都不过是等待而已。浇花,等待花长大;熬药,等待母亲病好;搭上湿布,等待它晾干;收好干布,等待第二天人家来拿。等待仿佛只是为了更多等待,分不清是为生活而等待,还是为等待而活着。埃拉坐在台阶上看守这些布匹,中途在屋内外来回数次,照顾母亲,或忙活各种各样的琐事。熬到黄昏,又做了许多家务,漫长又短暂的一天就这样过去。天黑时,她已累得眼皮打架,快把什么都忘了。光斑化作的航船再次开到天花板上,船身似乎是黑色的,并比昨晚大上一点。睡吧,睡吧,船长说,明天还要再来一遍呢。
她发觉那船长好像是个独眼。与此同时,三声沉重的叩响从门外响起。她跑去开门,又见那陌生人站在门口,巨船也再次停泊在他身后的海面上。
“您还要来借宿吗?”埃拉问他,“您有那么多钱,完全可以住顶好的旅馆。我家屋子实在很破——”
“我不能离开船太远。”陌生人回答,“且我厌恶人多的地方。今晚我会给你一样多的报酬。”
他盯着她。从那眼神看,他好像既等她因害怕而拒绝,又等她因贪婪而应下。无论哪种都使埃拉不太舒服,好像被蔑视了似的。
“进来吧。”她还是说。
她照昨晚一样安顿好他,又窝进墙角,窥探起他的一举一动。细细端详才会发现:他的脸其实很年轻,只是周身的气质太过摄人,把它遮蔽了。他在窗边的花盆前驻足片刻,好奇地摩挲着叶片,又很快失去兴趣似的,回到床边坐下。他又要睡了吧,埃拉想——却见他脱下披风,解开上衣。月光照在他苍白、健壮的躯体上,在那腰腹中间,几道破布条潦草而密集地缠着,右半边已呈棕褐色,不知被血浸透过几次了。
这道伤口怕也要有几百岁了,有个声音在埃拉耳边说。她望着他把布条一圈圈揭开,浓重的血腥味顿时从墙缝那头渗过来;拆到底下,他不得不调整起呼吸,慢慢扯下与皮肉粘连的部分,眉心紧锁,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这使埃拉几乎不忍再看,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感受,好像与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似的。伤口完全暴露出来的时候,她不禁捂住嘴,偏过头去。回过神,他已给新绷带草草地打上了结,脸色也恢复如常,好像从来不知疼痛似的。他很快和衣睡下,把披风裹在身上,睡着时胸腹几乎没有起伏。一夜过得很快,清晨埃拉起床时,他已再次不见踪影,又把一抽屉财宝留在床头柜里。
母亲看到这些钱,补渔网的手都发抖,一上午没能吃下任何东西。埃拉安抚过她,闲暇时特意将那件空屋的地板、桌面都擦洗干净,并换了两盆长势更好的花放在窗边。中午,她去城里找伊丽莎白和玛丽。两个朋友拉她去吃午饭,坐下闲聊时,埃拉问:
“那漂泊的荷兰人——他既然不相信救赎,为什么还是上岸来呢?”
“没准他必须上岸。”伊丽莎白说,“也没准,海上总是一样的东西。他觉得无聊,期待岸上能有什么新鲜事呢。”
她们聊起其他的,说起些埃拉不认识的人。玛丽自豪地向另外两人展示自己要绣的手帕,刚打好草稿。她要将它送给一位追求她的水手,那小伙上周刚出海去了。吃完饭,埃拉就急匆匆地向她们告别,赶回家去看守布料。她很快干完活,待天黑下来,就早早地竖起耳朵守在门后。陌生人再次叩响房门的时候,她猛地将门推开,差点吓了他一跳。
“我不能再要您的钱了,”她说,“前两次您留下的那些金子,已经够我和妈妈富裕地过后半辈子。我们本来没有可让别人惦记的东西——反正,如果再多下去,对我们来说怕会是祸事了。”
陌生人什么也没说,只转身要走,却被她一把抓住胳膊。他的手臂果然是冰凉的,埃拉想。她的喉咙发烫,心也怦怦跳着,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疯了,不知为什么要说出下面这些话。
但您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她说,钱不要再给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白天帮我干活——事情不算多,呃,大多是琐碎的小事儿...当然,您不乐意也没关系...
他只是看着她讲,神情说是惊讶、好奇或饶有兴趣都说得通。再看下去,她真要开始胡言乱语了。终于,他用低沉的嗓音回答:
“好,我接受这个条件。”
他随她进屋,并在步入卧室时环视四周,发觉她打扫过了。当他投来目光时,埃拉却眼神躲闪,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向他道过晚安,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半晚上忐忑于自己竟真把他留下,另半个晚上则雀跃地期待起明天,觉得会是个与往常不同的日子。直到窗外泛起朦胧的淡蓝色,她强抬起眼皮窥视墙缝,确认陌生人还在床上,才放心地躺下,准备小睡一会。一闭眼的功夫,日头已爬到海面上,把晨光投向卧室的窗边。海鸥在屋顶上鸣叫,母亲则颤巍着敲起窗玻璃来。
“埃拉,”她喊道,“快出来看看,埃拉!”
埃拉迷迷糊糊地起身,瞥见隔壁空荡荡的白床,登时一激灵。她跑去门口,看见沙子上有脚印、蹄印和牛车的辙痕,几个空木筐叠放在门边;再往屋旁望去,一脑袋困意瞬间扫清了。新送来的湿布全都展在晾架上,已按颜色归好了类,像刚切好的面包片似的排着个儿,整整齐齐地迎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你晾错了!”当天晚上,她一把推开正被叩响的屋门,气鼓鼓地对陌生人说。
男人怔住了。他眨眨眼,神色竟有些无措,像是从没遇到过这种事。
“对不起。”他愣了一下回答。
她耐心地对他讲:布料分类晾,这很好,但展平的方式不对,不容易干;并且,应当从正午开始晾晒,海鸟和人都最少的时候。否则,闲人会把布料顺走,海鸥则会——她顿了顿——海鸥会在布上留白印子。她边讲边偷瞄他,见他默默听着,灰眼睛现出认真的神态。她于是说:今天的事没关系,只要你明天中午留下,我可以手把手教你。陌生人点头,与她分别回屋就寝。一夜过去,当埃拉再次窥见空着的床铺时,已经毫不意外了。她拎起篮子上集市,回家路上郁闷地踢起小石子,认为一切都到此为止。反正他有的是钱,还有大船,是传说里的人物,人家干嘛信守你这小人儿的承诺呢!她愤愤不平地想。可当她被沙子烫得踮起脚尖时,却远远望见一团黑影潜在自家的屋檐底下。是那陌生人,他坐在小屋门前,披风从台阶边上垂下来;见她过来,轻轻地挥了下手,就当作是打招呼。
于是一切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陌生人在埃拉家住下,每天中午现身,帮埃拉晾好布料、做些家务,之后便不见踪影,深夜才回来;那艘巨船也随他一起夜晚出现,白天消失。对于自身那些异于常人的地方,他一点也不遮掩。每当埃拉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他却面色如常,一滴汗也不落;他从不和母女俩共进晚餐,埃拉也没见他吃过任何东西。他坦然地任她凝视他苍白的面孔、触碰他冰冷的手臂,傲慢而好奇地观察她的表现,像是要看她什么时候才被吓跑似的。“她难道看不见吗?”埃拉曾听他在深夜里喃喃自语道。除此之外,他十分寡言,共处时往往是她自顾自地念叨,他只沉默地听着,似乎不屑于和她对话。他仅有一次主动向她搭话,是某天中午将布料晾上之后。埃拉闲得要命,溜到海岸边缘去,把困在水洼里的小鱼丢进海里。他在一旁看着,冷不丁地问:
“你在救它么?”
“那当然,”埃拉回答,“不然这小东西就要晒死在沙滩上了。”
“你怎样断定,它就一定不羡慕死去的那些呢?”
埃拉目瞪口呆,一时想不通怎会有人问出这样的话来。“因为它还活——为什么会羡慕呢?”她下意识反问道。
“死去的只要腐烂就可以了,不必承受生命本身强加于它的许多苦楚。”他回答,“不必觅食,不必日复一日重复地巡游,不必苦于剥落的鳞片、残缺的尾鳍,或惧怕被捕食者吞入腹中。它们获得绝对的休憩,而与此同时,活着的那些永不停息。”
他说着,独眼望向远方的海面。
“我不知道它想不想死。”埃拉回答时,却认真地盯着他,“我只知道,我不希望它死。”
他转过头,有些意外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把眼神挪开了。
“我一个月后就离开。”他说。
自此,他每天留下的时间却稍长了一点,且不再以那种威慑式的眼光来扫视她,偶尔还会悄悄投来打量的目光。埃拉则松了口气:这才算把她偷看他的事追平了呢。她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依旧照常人一样对待他,并将日历挂在灶台边上,暗自计算起一个月的时间。两人干活总比一个人要轻松,又一个清闲的下午很快到来,埃拉再次蹲在沙滩上搜寻鱼儿的时候,陌生人突然说:
“这似乎和昨天是同一条。”
她检视起手心里那条无力地翕动着鳃盖的小生命,尾鳍少了半边,尾根上有一道被海水泡得发白的裂口。是同一条没错。与此同时,他冷嘲似的接着说:
“或许它自己又跳上岸来——可惜自认为在救它的人只能把它丢回海里,不能终结它的痛苦。”
“它挨了那么久的晒,还受了伤。”埃拉回答,“再被海浪卷上来是正常的事。”
陌生人向她摊开手,她当即护住小鱼,后退半步。
“你不会把它杀掉吧?”
“我不会轻易让它死去。”陌生人说。
他接过那细小的银色身躯,涉水向前几步,俯身放下,目送它有气无力地摆着尾巴,消失在海水中。
“照你的说法,我也应当算在救它。”他说,“可实际上,我认为它想死,且不想让它如愿以偿。我故意叫它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希望它求死不能,永远遭受折磨。”
“可是,它没准会因为你而想要活着。”埃拉说。
他不解地皱起眉。埃拉想了想,解释说:
“或许它现在想死,是因为被日头晒着,十分痛苦——可你让它再次感受到清凉的海水,它不痛了,就不再想死了。——也可能,它是被迫来到太阳底下,觉得自己除死之外无路可走,你却让它能够选择跳回岸上还是继续生活。无论如何,因为你救它,即使刚才它真的不想活,现在也应该不那么想死了。”
他惊讶地望着她,许久也没说出话来。接下来的一下午他都若有所思,大概是回想起自己的事。埃拉没有打搅他,而是悄悄地去了镇上;第二天中午碰面,她以天气太热为由,递给他一套当地流行的男子夏装。意料之中地,他再三推拒,久久不肯换上。
“难道你要在披风里闷一整个七月么?”她半开玩笑地说,“就当是为我穿吧,我看见你就觉得热得慌呢。”
他拿着那身衣服,接受也不是、放下也不成,踌躇犹豫半晌,还是回屋穿上了。她满意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夸他比镇上的其他年轻水手要板正得多,竟使他一下午都没敢与她对视。当天夜里,他把腰上那渗着血的绷带换了新的,并多缠了几层,埃拉从此便知道他穿黑衣是为什么了。她没有将这种发现告诉母亲,而只把他当寻常人介绍,因而母亲也逐渐接受这位苍白的大个子水手住在家里,并认为他只是脾气古怪,做事却很认真。他住下后的第一个周末,埃拉又要去集市采购,托他为母亲送药。两人在屋内交谈起来,埃拉听见母亲说:
“一礼拜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独自漂泊太久,姓名已不重要了。”他说。他顿了顿,或许是母亲又在用那种热切而失望的目光瞧着他吧。“威廉。我的名字叫威廉。”他最后说。
威廉——埃拉悄悄记下。或许这是他信口编的名字,可既然有了名字,一切就都将大不相同了。威廉住下的第二周,他们已养成了一定的默契。那漂泊的荷兰人厌弃人类, 集市上的人说;威廉却每天中午都默默从她手中接过提篮,把面包、蔬菜和鱼放到灶台一侧,又帮她生起火。荷兰人出手阔绰,他们讲,但从不在同一家借宿三晚以上;他们互道晚安却已成为习惯,埃拉每天晚上都点起灯等待威廉回家,又偷看他包好伤口才能安心睡下。伊丽莎白说:那荷兰人形同鬼魅、长相骇人,惯于看人害怕逃开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威廉却总在接过东西时飞快地收回手,打量过来的目光也愈发紧张,开始怕埃拉触摸到他冰冷的手心。荷兰人吓唬人是有道理的,玛丽放下绣了一半的手帕,应和道:他那么痛苦——我若是他,就不愿和岸上的人扯上关系;倘若有了牵挂,却没到救赎的程度,之后独自漂泊的日子可还怎么熬呢?威廉现身的时间却越来越短了。甚至有那么两三天,埃拉从集市回来时,他就已不见人影,只留下挂好的布料和灶台上晾温的药汤。
埃拉费了很大的事,才搞清楚他去了哪里。她穿过沙滩和树丛、登上山坡,在海边的一处山崖上找到了他。这里海风呼啸,天空澄明,远处的海上波光粼粼,闪烁的光点在海天交接处聚集成群,平缓地向岸边推来。威廉独自坐在悬崖边缘,静默地凝望着远方。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城镇嵌在另一处峭壁底下,由绿树环绕着,隐约能看见微小的人影在砖红色的屋顶下穿行。
埃拉轻声唤他,声音却很快被风声吞没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向他,坐在他身边的岩石上。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很快回过头,回到方才的沉思里去。他们安静地待了一会,埃拉说:
“昨天晚上刮了大风。今天中午的时候,许多小鱼都已经晒干在沙滩上了。”
“我看见了。”他平淡地回答。
“水坑里还有一些——我拾起它们的时候,看见了之前我们救过的那条。”
“这次它死了么?”
“还活着。只剩一口气了。”
“它运气不大好。”
埃拉愣了一阵,不知他是指前一点还是后一点。
“我又把它放回海里了。”她接着说,“这次我趟到大腿那么深的地方,才把它放下,应该能让它更不容易被卷上岸来。”
“你还会再遇见它的。可能它每天都要这样痛苦挣扎一通。”
“那我就每天都送它回去一次。要么再往深处走走,要么找片平静点的岸边。总有一天,它尾巴上的伤会养好的。”
他没再回应,两人双双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埃拉问:
“其他地方也有这么大的风吗?”
“有很多。”威廉说,“这片海域已算是平静。离岸更远的地方,巨浪会将你的船高高抛起,有时会有这座山崖那样高。——之后向礁石砸去,连人带船都浑身粉碎,或整个卷进暗流里。夜间的狂风起来时,几乎掌不了舵,要颠簸到临近清晨才能看清天上星星的样貌。”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睛却死死盯着海面,像在凝视一位折磨他的死敌,埃拉很轻易便想象出他漂泊在一片漆黑的混沌中,在颠簸中抓紧帆缆、浑身被海水淋得湿透的模样。他们再次静默下来,片刻之后,埃拉问:
“可是,像现在这样美的时候也见得很多吧。”
“太多了。”威廉回答,“多得我已不再能看见它。”
“我要带你看些不一样的。”埃拉说,“就在这座山上!真的。”
她猛地站起身,风把她的卷发吹到脸前面,蓝眼睛却在发丝的间隙里闪着光。威廉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她一把牵住手,跟她向环抱着崖顶的树林走去。他们穿过密生的榆树,跨过灌木丛,在长满鲜花的草地逗留一会——这是她的秘密基地之一,埃拉说——最终抵达一处低矮的山坡,地上布满乱石,高耸的岩壁在面前矗立着。她提着裙子领他绕了许久,走得她自己一身大汗、不断抹起鬓边和额头,终于钻进一处还算宽阔的岩缝。这里由几块巨岩包夹形成,堪堪能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再往前,似乎已是死胡同了,除去头顶的一线青空外,只在岩石间有一些缝隙把光透进来。
她叫威廉到其中一处孔隙前,并示意他蹲下身子。清凉、潮湿又咸腥的空气从孔洞那头沁过来;向外窥视,海浪拍击着崖底的礁石,水花在烈日下如碎钻般闪耀着,在蒸腾的水汽中骤然投出虹色的光晕。再往远处望去,海上倒与往常无甚差别,光线在海面上跃动着,连成一片致密的、波动着的银白,像织机上来回变换的银色丝线。
“这还是海。”威廉将目光从孔洞前挪开,说。
“这不一样!”埃拉气得差点儿跺起脚来。
这是一片更小、更漂亮的海,她说。她挫败地坐在一边,从另一个孔隙处往外看,以为努力已经白费,转头却看见威廉席地而坐,认真地向外望着。光从孔洞中穿透进来,照得他的灰眼睛近乎透明,从那眼里现出某种微妙的、她从未见过的神态,像个头一次见海的孩子似的。太阳很快西斜,海鸥的纤细黑影也开始穿梭于海天之间;埃拉惊呼一声,发觉自己忘记了时间。他们急忙从山上一路向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沙滩,向小屋赶去。好在布料没有损失,母亲也午睡刚醒,没有需要人照顾的地方。她最近睡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愿意下床了;听说两人去了山上,只是欣慰地摆摆手,叫他们一定要多出去,不要顾及自己。
“常出去看看才好呢,”母亲说,“回来把见闻对我讲一讲,我也过得不无聊啦。”
于是,第三个星期里,埃拉利用劳作间的空隙,将自己的“秘密基地”向威廉介绍了个遍。周一,她硬拉着他去喜欢的花店,给他的马甲胸前别上一支稀奇的粉色雏菊;周二,她拽着他在小巷里东拐西逛,终于找到那家卖奇怪玩意的小店,两人隔着橱窗观摩些瓶装帆船、海螺哨子之类的稀奇物件。周三,他们去卖兔子的摊位,摊主将一只刚睁眼的幼兔放在威廉手中。这微小、滚烫的生命栖在他冰凉宽大的掌心里,小鼻子好奇地嗅着他的皮肤,几乎使他不知所措。周四和周五,他们什么也不做,只躺在阳光普照的草地上。...而到了周末,不用晒布的日子,她领他到另一片山坡上漫步。回来时,他们的篮子里满载着野草莓、树莓、醋栗,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野浆果。这其中混进了几颗不好惹的小玩意,母亲尝的时候刺到了舌头,却笑得很开心,回想起自己卧床前和埃拉一起在林中采摘的时光。她少见地吃了不少东西,又拉住威廉讲起母女俩以前的事,威廉则坐在床边耐心地听着,并在母亲呛住时将水杯递过去。
当天晚上,母亲就把埃拉叫去屋里,悄悄问她:
“说实话,埃拉——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母亲说,一切都要看你的意思。他很不错,为人正直,做事也靠谱,尽管眼睛有残缺。你们最近常待在一起,什么心思我能看得出来——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这病是好不了的——只要你能找到依靠,我就...
母亲说着,竟流下泪来。埃拉急忙拿手帕来擦。“别说这种话,妈妈!”她抱紧母亲,眼眶也湿润了,许多话语却死死梗在喉咙中。她安抚母亲到后半夜,到母亲终于睡着,才蹑手蹑脚地摸出卧室。屋内一片静谧,巨船庞大的身影沉在夜色中,被窗棂分割成几片。她已见过它太多次,以至于忘记了她的窗外原本是有星星的。它们在海水里投下细小的、闪烁的倒影,冷笑似的瞧着她。
那漂泊的荷兰人,他一次上岸当真只有一个月吗?第二天她问玛丽。大抵是吧,玛丽回答。老水手都说是一个月。
集市上的人也说是一个月。她久违地踏进书店,故事书里写的也是一个月。她熬药、做饭,日历挂在灶台边上,七月的末尾在向她招手。她把日历投进灶里,被浓烟呛得流下眼泪。有什么办法能使他多留一阵呢?她问。没有办法,街边卖花的摊主说,除非他得到救赎。可惜,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连那荷兰人自己都不相信世间还存在纯粹的、忠诚的爱啦!想要让天使显灵,一定得爱得不要命;若是知道自己要没命,谁还会爱他呢?说罢,他接着对摊位周围的小孩讲起荷兰人的传说,并把两根手指竖在额头两侧,做出魔鬼的模样。
“所以说,你们要小心别讲大话,当心魔鬼的诅咒,”他瞪大眼睛,左右扫视一圈,“那漂泊的荷兰人很快就要离岸了——他自认没有获救的希望,因此谁再像他当年一样吹牛,他就把谁一起带走,一起到海上漂泊去!他见谁还有左眼,就把谁的左眼挖掉;见谁身上没划口子,就要在谁肚皮上划一道跟他一样的。很快,你们就要坐在幽灵船上驶向深海,伤口在海水里泡得生疼,眼看着岸上的家人把你们忘记——永远,永远也没有家啦!”
孩子们吓得四处逃窜,其中一个险些撞翻埃拉的提篮,这使她从摊主那儿得到一朵白玫瑰作为补偿。回家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威廉苍白的脸,盯得他偏过头去,又装作没事一样,踮脚把花别在他的耳后。“航船为何会在明知有危险的时候,还是开向暗礁,跌入你的怀抱里?”当天晚上,她躲在屋后,听见他低声对大海说,“人又为何会在明知事情没有好结果的时候,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入其中呢?”
她假装刚到家,若无其事地向他道了晚安,却整夜不能安寝,梦中的航船总被摧折在暴风雨里。第二天,伊丽莎白就红着眼圈告诉她:追求玛丽的小伙子在海难中去世了。偌大的船队,唯独那一艘船撞上礁石,声响都湮没在狂风骤雨中,只剩衣物和碎木片漂浮在海面上。她们去诊所看望玛丽——她得知消息后昏厥过去,很久才醒来。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玛丽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上,眼睛都不眨,脸惨白到泛青,手却死死攥着埃拉的胳膊。他还说要为我带礼物的,她喃喃地说。我的手帕还没送给他,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我爱他啊。
埃拉陪护了玛丽一整天,回到家中,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她凝望起黄昏时分的海面,夜里巨船停泊的地方。等夜幕降临,船影像幽灵似的浮现在愈发昏黑的天色里,她就认真地仰视起那艘漆黑的大船本身。那直刺天穹的桅杆有多么高,她想,风帆展开的时候,启航得又会有多么快,要多久才会消失在地平线上?她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夜风拂过脸颊,星子散满夜空,直到威廉不知什么时候凑来她的身边。他俯身张开手掌,将掌心里的东西给她看。是那尾受伤的小鱼,已经死去了,沾满沙粒的眼睛上蒙着一层灰翳。
他们无言地回到海滩上,把它埋在有水的地方,静静望着夜色里一浪一浪的柔光将沙地抹平,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过了许久,埃拉才轻声问:
“你说——到底怎样才算是救了它呢?如果结局是这样,它好像本不必痛苦这么久的。——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拯救就是给予它最迫切想要的东西。”威廉回答,“倘若它想活,就救活它;倘若它想死,就放它死去。”
他顿了顿,海浪声立刻清晰起来,填满了他们之间静默的空气。
“...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它到底想不想活着。”他接着说,“或许如你所言,被你多次送回水中之后,它已重获了一些生的意志——可倘若让我来救它,我仍会选择把它杀死。”
“为什么?”
“因为海浪永不止息,太阳也一直高悬在空中。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它迟早会再次被暴晒折磨。”
“那如果我来救它呢?”埃拉问,“如果我要救活它呢?”
“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要带它到深水里,到浪潮无法卷它上岸的地方。在那途中,你很可能会死去。你没必要那样做。”
他注视着她,灰眼睛在夜里微微亮着。她从未在那只眼睛里看见过此刻这样的神情。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他说。
“我要先向你坦白一件事。”埃拉说。
那艘巨船就在他们身侧。从两人所在之处望去,高挺的船头刚好将月亮遮蔽了。月光像圣画上的光晕似的挡在后头,将直刺向前的船首桅杆勾勒出一圈银边。
“我其实一直看得见,”她轻轻地说,“一直知道你是谁。”
我好奇的事情有很多,她说。我一直想知道这艘船白天都去了哪里,航行起来又是什么样子。我想知道你的眼睛是怎样失去的,是否疼痛,是否还在流血。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裹起披风、远离人群,是否曾遭遇过不好的事情;我也想知道你在漂泊中见过什么样的风景,是不是比山崖下的还要美丽。我明白你只是编造出身份,却害怕一旦戳穿,你就会溜走。我从第一天起就认出你来,只是一直没有勇气告诉你。
她望向他。起初,他震惊了一瞬,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早知如此的了然,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混杂着欣喜与悲切的复杂神色。他们在黑暗中对视了很久很久,好似比他们相识的时间还要久得多,直到身侧的浅海翻涌起来,浪尖在余光里闪烁起银白色的光辉。他们侧过头去;开阔的星穹之下,荷兰人号那硕大无朋的身躯已悄然降入海里,黑色甲板宛如一片陆地般平展在海面上,木制结构发出轻微的喀吱声,仿佛在向岸上的两人致意。
“这就是我要向你坦白的事——作为你带我去过那些地方的报答。”它的主人说。
他微微欠身,向她伸出手。登上甲板的一刹那,船头便再度缓慢抬起,强烈的失重感使埃拉不得不抓紧那生满藤壶的围栏;紧接着,船尾也缓缓找平,整艘船平稳地向上漂浮,越来越高,好似永远也升不到头一般。停下来时,岸边的小屋已像是一颗亮着灯的小小桃核,远处的城镇则是一团遥远的、暗淡的星星。向上望去,真正的星辰却并未因此而离得更近。夜幕高不可测,星星像是布满其上的孔隙,使原本望不到顶的桅杆忽然渺小了,像几条手臂似的徒然伸向夜空;往下,海也仿佛不复存在,微小的浪花几乎被抹平在墨黑的背景中,只由月光映射着,在远处聚成一条亮白的分界线。
“这就是它白日里的去处:它在白天沉下,夜里浮起,这是它自己选的。它不愿与人接触,却也想有停泊的片刻安宁。”他说。
他带埃拉游览船上的陈设。一路上,荷兰人号如同有生命一般,为他们打开舱门、降下垂梯。他携她看过船艏那阴森肃穆的雕塑走兽,见过死气沉沉、堆满珍宝的船舱,又在月光烂漫的甲板上散步,埃拉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他身上。他似乎比在岸上时更随和,神情却更严肃、更漠然,浓眉下的眼神在夜色中晦暗不清。她不禁想象起他是如何度过数以万计的夜晚,那只灰眼睛如何凝望着远方,仿佛穿透了船只和海洋本身,心绪与表情全都磨失在海风里。他们攀上主桅中间的平台,他在风声呼啸间带她触摸风帆,眺望星幕下的海岸。在你们看来,这里的许多结构都已很古老了,他说。在漫长的时间里,作为一个早已放弃睡眠、放弃进食的人在某一个百年中的绝望消遣,他曾搜寻过各个大洋中的新近沉船,试图仿制、更新其中的一些部件,最终却只能把成品投入大海,从没能把它们更换上。同他一样,这艘船永不变化,永不损毁,永不朽败,即使撞碎在礁石上或沉没在汪洋深处,也会在太阳升起时恢复原状。一切于是停留在诅咒降临的那一刻,只有岁月的印迹得以留存。
他说到这,眼神却不禁躲闪,因为埃拉正热切而怜惜地凝视着他,那目光几乎要将他灼伤了。她挽上他的胳膊,央求他再多转一圈,他们便回到甲板上,重新从登船的地方开始漫步。他讲起漂泊中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困苦,像是期待她听过之后就决绝地离去,却见她细细端详每一块他熟悉到痛恨的木板,每一道他曾细数过的划痕,以她自己的手去摩挲那无数次磨破他手掌的帆缆,无数次撞裂他肋骨的舵轮;见她站在舷边,他曾海葬船上最后一位水手的地方,一边听他讲述,一边久久地凝望着大海,不知在思索什么。她全神贯注地听他讲每一件事,并不断向他询问更多,在黑夜中以手心触碰他所提及的一切事物,像是要把他经历过的一切苦痛都攫取过来,吞入自己腹中。而当两人坐在桅杆下休息,他讲起诅咒降临前的那场风暴时,她便更加仔细地打量起他本身。恍惚间,他的发梢与眉弓化作夜间的巨浪,泡沫融成皮肤,鼻梁是桅杆在暴风中倾斜的角度,阴云聚在他的眉心,为那只灰眼睛降下一线闪电似的光亮。他任她瞧着,当讲到自己在颠簸中撞在围栏的断茬上,刺穿左眼和侧腹的时候,他已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此刻,万物都相距他们如此遥远,唯有她的蓝眼睛在黑夜里炙热地闪烁着,和天上的星星没有什么两样。
“说起这个,我还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她注视着他,说。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吧,她说。你包扎得太简陋——你对它实在不太好。你用的绷带太粗糙、太不透气,每次勒得也太紧。让我看看它吧。
她不顾他的推拒,以及若干无措的、关于被窥视的猜想与疑问,将手伸向他领口的纽扣。触碰到他的一刹那,他突然驯顺地安静下来,任她将扣子一个个解开,把浸血的绷带一圈圈揭下。夜此时已经深了,月亮在夜空中腾挪过位置,投向这边的光辉愈发暗淡,使人堪堪能在黑暗中看见事物模糊鼓胀的轮廓。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刻,她认真地凑近看着,痛惜地抚摸它周围冰凉湿润的皮肤。再抬起脸来时,她的眼中竟已溢满细小的、晶莹的闪光。
“还痛吗?”她问。
“已经习惯了。”他木讷地解释道。她却只是扭头撕扯起自己衬裙的边缘。柔软的布料覆上伤口时,他不禁震颤一下,手抓紧一旁的衣物。不知为什么,同样的疼痛似乎比独自包扎时要难以忍耐得多。他望着她在黑暗中摸索着,细细地为他包扎好,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昂贵的白瓷;待她系好衬衫的最后一个纽扣,他也凝望着她,说:
“我也还有一件事要向你坦白。”
“什么事?”
“你与你母亲是仅有的知道我真名的人。”
为避免不必要的煎熬,他说,启航前的事他已有意全部忘记,无论是出身还是生活,连曾经的母语是什么都早已在遗忘中消磨殆尽;唯独这个名字他一直记得,只因他在困苦中自言自语时,常常需要一个称呼。它在多种语言中都能找到对应的形态,却仍不为人所知,因为几百年里,几十次仅有的上岸休息中,竟从未有人善意地询问过他。
“所以威廉就是你真正的名字?”她问。
他点点头。
“当真没有别人呼唤过它吗?”
“他们或惧怕我,或只贪图财宝,或两者兼有。遇见你之前,我以为自己与人类互相厌恶得心知肚明。曾经有人为劫我的船,半夜里拿刀刺进我的胸口——倘若他成功杀死了我,那倒应该感谢他才是。”
他说得稀松平常,却发现埃拉又开始以那种炽热的眼神凝视他,说不出是欣喜还是痛心。他刚想出言找补,她已扑了上来,紧紧将他抱住。滚烫的泪水沁湿他胸口的衣物,他下意识地轻拍起她的后背,两人却都很快意识到什么似的,把手臂松开了。他们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地聊起其他,威廉讲起海上巨浪滔天的奇景,讲起美洲与印度,磅礴的朝阳下长满棕榈的岛屿与环抱海湾的群山,许多埃拉从未梦想过抵达的地方;埃拉则谈起白天里玛丽的事。我担心她会寻短见,她说。她喜欢读爱情小说,她最喜爱的那本书是写一位船长与渔村姑娘,结局就是女主角跳海殉情——他却凝重地看着她,于是她的话便渐渐少了下去。他们在星空下无言地静坐良久,感受夜风拂过耳畔,在海浪翻涌间倾听着彼此呼吸的声响。倦意很快从宁静之中涌上来,埃拉眼皮发沉,不自觉地依偎到身边人的肩上。她感到身体变得轻盈,仿佛被一双手臂拦腰抱起;迷迷糊糊地,她听见自己问:
“真的没有留下来的希望了吗?”
“睡吧,睡吧。”那个低沉的嗓音只是说。
清晨醒来,她已身处自己的卧室中。晨光熹微,海面宁静,染坊刚刚送来布料,威廉与巨船则都已不见踪影。埃拉起来为母亲熬药,昨夜包扎伤口时的血腥气和海水浸泡木料的气味仍萦绕在她的鼻尖。所以这就是结束了,她想。他怕我动那救赎的心思,即使他从未明白地告诉我那是什么。现在他又消失了,和没来过一样,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连句再见也不愿留给我。她赌气似地将自己投入劳作中,却事事都不顺意,先是打碎了药锅,很快,母亲房间里的花草也突然全数枯萎了。许多事接连不断地发生,两天后的一个晚上,当埃拉家的屋门再度被叩响的时候,她能用来迎接客人的只剩一张迟钝的、麻木的面孔。她将门推开,见威廉穿着来时的那袭黑衣站在门口,披风也已系在肩上,竟使她险些没认出他来。
“我本以为那夜之后大海就会召我回去,”他说,小心地瞧着她的脸色,“——将我抛回大洋正中。没想到两天过去,我仍能站立在陆地上。”
他看上去有些忐忑,大概是因为她神情木然,没有什么反应。
“——我从没遇见过这种事,也不知这宽限能持续几天,因此还是想来与你道别。还有你的母亲,她这两天怎么样?我...”
“不必了,”埃拉面无表情地说,“妈妈昨晚已经去世了。”
这位一生苦难的主妇以为女儿已经找到依靠,与埃拉彻夜长谈后,在睡梦中撒手而去,走时脸上还挂着微笑。至死,她也不知道威廉已经离开的消息。威廉震惊地呆愣在原地,看埃拉扶住门框蹲下身去。她浑身微微颤抖,嘴角倔强地向下撇着,那面具似的表情很快崩裂了,从双眼中滚滚地溢出泪水。威廉扑过去抱住她,她才终于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急促地抽噎着,几乎喘不上气,“留下来吧,求你了,留下来吧。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轻轻抚着她后脑勺的卷发,绝望地看向大海。浪花始终如一地涌向沙滩,永不停歇,载满泡沫的浪尖像流苏似的闪着银光。
他终是答应了埃拉的请求,留下来帮她处理后事,却始终不敢踏进她的屋门。白天,他来帮她清点物品、打点事务,在葬礼前吓退图谋不轨的人,又在夜晚悄然离去;埃拉也像无暇顾及他似的,只缄默地从他手中接过箱子,或躲在屋里流泪、发呆。这间屋子从未如此空旷过,到了夜里,海风与浪潮的声响几乎要将她吞没,遮蔽了呼吸和心跳声,使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活着。房屋仿佛已化作巨大的航船,在虚空之中缓缓颠簸着;从中放眼望去,星空高不可测,海水深不见底,陆地在千里之外,与她相伴的只有不会说话的草木,以及窗缝里尖啸的风声。而当漫长的夜晚过去,她终于获准在白天靠岸,陆地却对她说:我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离开。他温和地疏远着她,像陌生人一样礼貌地对待她,紧张于一切趋于亲密的举动,有时却能感受到他紧紧跟随的目光。埃拉故意不看他,他便松了口气似的;从此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趁他不注意时偷偷瞄他腰腹处的衣物,看那里的伤口有没有再渗出血来。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当他们再次漫步在海滩上时,相互之间已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埃拉光脚站在浅水中,任海浪把沙粒裹到她的脚趾之间,威廉则默默无言地捧起水洼里的小鱼,一条接一条地丢回海里。
“玛丽失踪了。”埃拉冷不丁地说。
身侧的人动作一滞。
“她趁其他人睡着时溜出了诊所。伊丽莎白她们找了很久,才在山崖上发现了她的鞋子,还有一张信纸——就在我们上次看风景的那个地方。纸上写着:‘我站在这里,对你至死忠贞不渝’。或许是她从书上抄写下来,想对那水手说的吧。”
他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他在认真听着,于是接着说:
“可她曾对我们说过,她最喜欢的台词并非是这句。她最喜欢的是:‘真正的爱使人放弃生或放弃死’。”
“因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且选择得没有意义。”威廉生硬地说。
一条小鱼落在埃拉脚边的海水里,摆起尾巴游走了。他们安静地看了一会夕阳,待深粉色的云霞晕满天空,埃拉终于再度开口道:
“我知道你的船在哪里。——有人在夜晚看见一艘陌生的大船停在港口,已经在调试风帆。消息都传到这边来了。”
她顿了顿:
“我记得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已经留下太久,无所谓了。”他回答。
他起身要离去,埃拉上前拥抱他,与他告别。她感到他的手马上要环抱住她的后背,却很快放下了。
“明天早上你还会来的吧?”她问。
他沉默不语,她于是也知晓了答案。她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海岸那头,泪水悄无声息地从脸颊上滚落。天色一发不可收拾地昏暗下去,岸边的夜晚很冷,屋内却也早已不再温暖了。埃拉抱着双膝坐在沙滩上,不停眨着肿痛的双眼,望着月光从明亮到暗淡,星辰从稀少到繁多;夜不情不愿地退去,灰蓝色的晨雾弥满海岸时,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她用海水抹了把脸,最后浇灌一遍屋里的花草,就穿上凉鞋,马不停蹄地向港口赶去。一路上,她仿佛在与太阳赛跑,每向前一段,周遭的空气都明亮一点,身边览过的草木与房屋也愈发清晰;待她在码头的栈桥边望见威廉的背影时,天色已然泛白,雾霭中也已传来海鸥的啼鸣。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岸上,任微风吹动他的衣摆和披风,像一块礁岩似的注视着浓雾下翻涌的海面。
埃拉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我爱你。”她气喘吁吁、一字一顿地,对着他猛然僵住的肩背说。
我爱你。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处,但我决定要让你知道。我永远爱你。
她说完,平静地望着他的反应。他的背影松动了,从一旁伸上来一只冰冷的大手,微微颤抖着覆在她的手上;紧接着,却粗暴地抓住她,一把将她撇开。他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惊恐地后退半步,灰眼睛绝望地瞧了她一眼——接着便皱起眉头,暴怒地大喝道:走开!
走开——竟真敢追来,你以为你是谁,以为你能救得了谁?——回到你的家里去!别让我后悔上岸,后悔认识你——比起这浅薄无趣的日子,还是永远地航行更合我的心意——离我远些,我不想毁了你!...
他呵斥着她,同时向水边退去,戴着眼罩的左眼却流下一道血泪。埃拉早已料到这样,原本静静地立在原地,心都碎了;见他流泪,却忽然来了勇气,直直地冲他那边追过去。他很痛苦——她对自己说,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最起码要抱一抱他吧!她追着他登上栈桥,差一点就扯到他的披风,一转眼,他的身影却不见了。海上突然传来震雷般的声响,巨浪漫上岸边,将埃拉冲得摔倒在地上。她拨开挡脸的湿发,向海面望去:光点似的太阳底下,山脉般涌起的骇浪中,两支高大的桅杆首先浮现在朦胧的晨雾里;紧接着,荷兰人号漆黑的甲板露出水面,瀑布般的水流从围栏的间隙中冲刷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滔天的水雾扑面而来,叫人睁不开眼,再能看清的时候,那庞然巨物的身躯已有一半浮在海面之上,被雾气模糊了轮廓,像一片煤炭筑成的浮岛。埃拉费劲地抬头望着,终于找到了她所追逐之人的影子。他站在桅杆下,正神色冷峻地俯视着她。
“你们尚不真正认识我,尚不知晓我是谁,”他冲埃拉身后振声道;她这才发现,码头上已挤满听见响动出来查看的男女老少,都目瞪口呆地仰望着这一奇景,其中一些已将目光投在浑身湿透的她身上。
“——去问一问全球的各大海洋,问一问大海上航行的水手;他们认得这艘船,懂得一切虔诚之人对其的畏惧。”
“回去将我的名字告诉你们的后辈,教他们也不要来打扰我启航前的宁静,”他宣告着,到最后一句,眼睛却看向埃拉,“——漂泊的荷兰人才是我的名姓!”
话音刚落,荷兰人号那庞大到可怖的船身终于全数升出海面,遮天蔽日,如同一片漆黑的剪影,十几道血红色的风帆同时展开,狂风肆虐着掠过甲板、穿过帆缆,发出瘆人的尖锐哨音。围观的人群顿时尖叫连连,作鸟兽散,埃拉却逆着人流挤向水边,只因雾霭吹散后她终于看清他悲哀的眼神,看清那张熟悉的惨白脸孔,那上面分明已被血泪染红半边了。她趁乱抢到各家停泊渔船的地方,随手解开一条小船。很好,埃拉,她对自己说——你不会划船,也不会游泳;海水很深,也很冷,可你总见过人家都是怎么做的。她试探地踏进船里,一上来就差点翻倒,挣扎许久才堪堪稳住,并挑战似的抬头向他望去,果然见他慌了神,伏在围栏上紧张地盯着她。
你分明告诉过我你真正的名字——她在汹涌的浪声中冲他对口型道。话毕,她便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抄起木桨,向起锚中的荷兰人号划去。起初,海水像咬住了她的船底似的,半天也没使她前进一厘;待风向调转,巨船开始驶向广阔的海面,埃拉的小渔船也终于能够破浪前行,甚至隐隐要有赶上它的势头。她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是人群又聚起来了,试图喊她回到岸边去。向后瞭望,晨雾已然散尽,淡青色的天空下晨曦普照,城镇的屋瓦上闪烁着微光,仿佛能闻见树上的花朵与街道中新烤的面包散发的香气,她与母亲曾经常去的那片山坡默然矗立在远处,绿树飘摇,青草依依;而往前看,大海深不见底、一望无际,墨蓝的海水上浮起一层迷眼的淡金色粼光,小船如一粒麦壳般漂流在其中,两侧泛起渺小的银白浪花。埃拉不舍地回望一眼,又仰头望向前方,威廉正站在荷兰人号的船尾,担忧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她于是决绝地挥舞起木桨,向前划去。她听着岸上的呼喊声愈来愈远,巨船后方的浪涛声愈来愈近——终于要触到船尾时,她听见他的声音在上方祷告着。我乞求你,暗流涌动的汪洋——他的声音微微战栗,低声呢喃着——今天之前,我从未向你低下头去;看在互相搏斗几百年的份上,请你将她留在岸边,用海浪声哄她安眠,使她忘记我,再不能想起我。我愿为此付出代价,倘若你从我身上还有可索取的——我愿继续忍受颠簸和折磨,再有几百年也一样...
埃拉终于赶到船侧,伸手去抓舷边的垂梯。就在触碰到它的一刹那,偌大的荷兰人号散发出光辉,如水汽般消失在日光里。一波大浪推来,将她的小船掀翻在水中;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当时是在家门口醒来的。——你当真不记得了?”伊丽莎白说。
埃拉摇摇头,对着镜子把这位老朋友新送来的发带系在已有零星银丝的发髻上。
“二十年前的事,谁还记得呢?说实在的,我连你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谁叫你总不来我这儿做客呢。”她说。
“玛丽你还记得吗?”伊丽莎白问。
“记得,可怜的傻姑娘。她妈妈可伤心了。”
“我们一起出去吃饭那次呢?”
“当然记得。看,还挺合适的。跟你年轻时送我的那条一模一样。”
“怪事,你连它都记得,唯独不记得那一件事吗?你当时莫名其妙地浑身湿透,躺在你家的老房子门口,我散步的时候发现了你——”
“停,我已经听你讲了八百回啦。”埃拉说,“可一点儿切身的记忆也没有。就像你说我有阵子总爱打听漂泊的荷兰人的事,我也不记得。”
“说起漂泊的荷兰人,你听过新的传说了没?”
“还没呢,只记得之前那些。”
“听说,这事就发生在我们那边的码头上。那荷兰人获得了救赎——按道理,救赎他的女子是应当爱他到为他而死的;当时据说也真有一位姑娘划船追他,可在她落水之前,荷兰人就像被抽走了生命般跪倒在甲板上,幽灵船也消失了。——之后还有人看见过那女孩,可见她还活着,也没听说有谁家女儿失踪的事。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不会划船,我真会以为是你呢。”
“我没准只是躺在沙滩上睡着了,赶上了涨潮。那可怜的荷兰人,所以是谁救赎了他呢?”
“不知道呢,有人说是他自个儿。可能他真心爱那姑娘,愿意为她死去,他自己的爱让他获得了救赎吧。也没有别的说得通的解释了。”
“可我记得故事里都说他求死不得才对。”
“那就是爱到为了她而想活啦。”
埃拉梳妆完毕,她们于是一块出门去。这会正值夏天,阳光将树叶照得透绿,街边的小摊都支在房屋与树木的阴影底下。在饰品摊前停留时,伊丽莎白问:
“说起来,你搬到城里之后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这里比镇子大些,更有人气,可逛的地方要更多。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她喜欢热闹的地方。”埃拉说着,拈起一只深蓝色的蝴蝶结,“你看,这个给希尔德戴怎么样?”
“挺衬她的头发。小孩子嘛,戴大一点的蝴蝶结也挺不错。不过我还是好奇一件事——你别见怪。”
“哈,我已经猜到你要问什么了。”
她们为蝴蝶结买了单,漫步到人少的地方,找一张长椅坐下。伊丽莎白凑到埃拉耳边,小声问:
“——我们都没收到你结婚的请柬——哪里来的小姑娘呢?”
“你真的想知道?我可要从头开始讲的。”
“真的想知道。”
“我是在妈妈去世之后搬到这里的——这你知道。我原本没有钱在城里置办房产,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活计,只想先租一间小屋,再慢慢寻思谋生的路子,之类的——结果,搬家前整理遗物的时候,你猜我在床底下发现了什么?”
“什么?”
“一整箱金币呀,珍珠呀——总之,一整箱钱。我吓坏了,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后来仔细想了想,可能是妈妈一辈子的积蓄,或者年轻时继承的遗产什么的,只是不知为何没告诉我。我拿出一部分来置办房子,剩下的够我舒舒服服地过两辈子还要多。我本来是想结婚的,可是接受过两三个追求我的人,也主动追求过人——说实话,有的甜蜜,有的酸涩——爱情真美好呀,可一谈到结婚,我就不舒服,感觉要被缚住了似的。给别人做家务和给自己做家务可是两码事。所以,后来的一段时间,我一直自己过着。出海去玩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去——”
“你还出过海!”伊丽莎白惊呼道。
“我去过可多地方呢!”埃拉说,“去过印度——那儿的人用手抓饭吃——还去过美洲,去过冰岛和挪威,还去看过荷兰人号当年启航的那个港口,他们给它和它的船长立了塑像。幽灵船的传说在哪儿都有,看来他们是真的漂泊了很久,到过世界各地。——到后来,我玩累了,实在不想再出远门了,就收养了一个别人家养不起的女孩。希尔德是我见过最好的小孩子,即使我没见过多少小孩——她爱读书,现在还没多大,知道的东西已经比我多了。我不知道能陪她多少年;等她长大了,有自己的家,我就继续过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埃拉靠在长椅的靠背上,被树叶间投下的光斑照得眯起眼睛。几只云雀在树枝间叽叽喳喳,很快嬉戏着飞走了。
“说起来,如果换做妈妈去世之前,我是没办法忍受孤单的生活的。”她突然说。
“我记得你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你也是消沉了一阵。”
“对。但那之后,我莫名其妙地就好了,就在你从海滩上发现我的那天之后。”
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向蓝天。
“我虽然不记得那件事,却感觉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从那以后,我总觉得有人在什么地方等待我——即使我从未梦到他,也记不起他的样貌,却从此不再感觉那么孤单,一个人过夜时也可以入睡了。”
“这是件好事,”伊丽莎白说,“我们这个年纪,将来要面对的离别还有很多呢。”
她们站起身,说说笑笑地向下一条街漫步过去。她们一直逛到黄昏才分别,送伊丽莎白上马车的时候,埃拉忽然说:
“——改天我想回老房子去看看。——自从搬家以来,我还经常梦见那片海岸的浪声呢。”
“随时欢迎,”伊丽莎白说,“你可以来我家住。”
“好呀。再见。”
“再见。”
写在后面:
感谢您读完!这一篇是边写边构思的产物,自觉情节构思不够精巧,有些地方也写得不太清楚,好在终于是尝试了一些风格不一样的东西hhh如对剧情或角色有疑惑欢迎在下方评论区或群里提问,我会尽力解释的!
又名《都市之动物园雇佣兵王》
作者:诸子百
评论:笑语
看前提示:本文为偏架空,剧情逻辑有不合理之处敬请谅解。剧情奇葩有些癫尽请谅解。
一串脚步从门前快速掠过,闪出的红光钻进这间狭窄的房间内,没了屋外光源的支撑显得异常昏黑。如此环境下只剩一块小小的屏幕散着幽幽的绿光,勉强能辨别的数字倒计时着,
“三两幺。”
数字归零的顷刻爆出白光轰开整扇房门,他们穿进走廊与路口观赏草丛擦肩而过,在短短八秒内,走廊外四面八方拥来持枪人员,随后两个身影抓住队伍离开的空隙窜出草丛,不紧不慢朝向二楼外窗攀去。两人耳机中穿出埋怨的人声:“希尔加德公主已经跑到三楼了。”
二人小队中领队男子敏捷跨进窗内,迅速环绕周边环境,身后男子顺势扫过背后摆出安全手势后,耳机再次传来埋怨与催促:“你们跑的也太慢了!”
这句话无人回答,可个个心照不宣加快脚步。领头身后男子快速扫过他的身后摆出后方安全的手势,领头男子跨进二楼外窗,刚落下脚还没踩瓷实,便低头看二三个蒙面人齐刷刷瘫倒在地,他们身旁甚至还扔着一人高的长矛,他不觉感叹如果是在黑帮腹地,这种情景倒是屡见不鲜。
可这是一位小公主逃跑时留下的佳作,还是忍不住的开口:“威廉这小闺女真的神了,公主这么猛?”
带有中国地方口音的英语钻进五人小队的沟通频道内,他的语气充满着不可置信。
然而众人的重点不在于小公主遇难后还能突破重围,反而目光落到了这个字眼,
“兄弟,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直接喊国王名字的,太屌了狼哥!”
不给其他人半点空余回复时间,尖锐的蚊音迅速占据通讯频道,糊满整个小队所有人的耳朵,显而易见的机械音下是憋不住的笑容,真不知道背后人有多开心。
“mole,不要笑,要不是wolf这单国际生意我们都做不成。”声音伴随嘈杂声出现,顶上细微的风声也会被耳机内不断放大。
说是国际生意并不假,他们可是头回接到国王的委托,在这个灰色地带里摸爬滚打二十年里,哪一回能赶上救援小公主。一听到这样的吹捧,领头的狼哥话语中满是骄傲,“mammu说的是相当正确,想当年他还没当国王的时候我跟他就认识,这叫生死之交。”
前脚这边吹完,后脚中庭内三四人聚成的队伍欲要上楼,
“插播一下兄弟们,这里RR。”稍微活络的气氛被另一名队员声音打断,“敌方四人小队进入北面楼梯,五分钟内碰面遇敌,请尽快行动。”
“10-4。”听到这里,wolf收起笑容,四顾迅速调整状态,发号施令的这一刻才感受到他是ZO小队队长的存在。
“RR控制1楼楼道 持续观察敌方第二波推进。”
“mammu原地不动,听我指令信号灯为号。”
“mole给我公主停留位置信息。”
wolf转过半身,招呼身后男子上前,在这场短暂的对话中身后人并没参与,他自跟随。wolf发觉他进入夏宫后紧绷不言,或许是因为初来驾到的紧张,平日里贫嘴的年轻人却一如反常沉默不语,wolf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安抚,“fox跟进我,后方支援。”
fox点点头顿了几秒才恢复状态:
“lima charlie。”
wolf的手下意识扣紧,徘徊在扳机附近,他始终没有跟伙伴讲,此次任务是赫尔姆莱希国的国王紧急委托。两个小时前突入起来的讯息让wolf前往这个逐渐恢复繁荣的国度,威廉并不是一个善谈的人,他的表情尽管保持肃穆,可眼神中藏不住的担忧与懊恼。比起一国之王,此时的他更是一个惹怒女儿逃跑的父亲,考虑到国家表面的安稳这位恪守职责的国王还是选择了低调行事,与国内保镖相比还是外援更为稳妥。
三言两语间,wolf全然了解了对方的委托请求:找到失踪的女儿,并保护好皇后生前的遗物——白雪王冠。
对于这些常年处于灰色地带赚钱的家伙来讲,速度与效率就是一切,两个小时解决,哦不,寻找一个人简直是绰绰有余。可是单单一点使得他迷惑,小公主逃到夏宫散心,不止是什么组织的消息灵通,一小撮敌人很快进入夏宫亦要抢夺王冠。
“公主现在躲进三楼北面方向的一处房间。”mole有了回应,所有成员的单视镜上同时显示出方位信号源头,“房间内有信号屏蔽器,是夏宫内的珍宝阁。”
红色的点在珍宝阁不断闪动,受到屏蔽器的影响红点逐渐微弱乃至消失。他有些等不及了,趁那群黑衣人没有发现珍宝阁之前,将公主带走才是最优解。这是在跟时间赛跑,他心想着打出前进姿势拐进三楼楼梯旁。
赫尔姆莱希夏宫内四面通风,越是向上越能触及到夏宫附近湖泊吹送的清凉,清风中夹杂着雏菊的香气,他向下俯瞰是宫内的大片粉白色雏菊花海。那是皇后生前最爱的花朵,这里不止是夏宫,更是王后生前钟爱居住的地方,wolf似乎有点明白小公主为何会跑到了这里。
他借着余光观察楼上环境,三楼寂静仿佛无人入内,危险通常都是在风动花浪的美好下暗涌伏击。他与fox的脚步放的足够轻,都说狼的嗅觉与听觉发达,wolf称号可不是白叫的,拐角处微弱的摩擦声在wolf耳中放大。
‘拐角只有一人伏击,我掩护你绕侧偷袭’
wolf打了简单绕侧手势信息,fox半只身体在他的掩护下顺势握紧手中枪栓,脚步近了拐角处,枪声竟迫不及待响起,这发子弹却完全打偏,黑衣人半伏着身子想着来一招出其不意,奈何出现的人身材高他大截,巨大的体型差下简直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被高大蒙面人身侧的同伴迅速控制。
fox跃进向前将黑衣人压在身下,刚要进一步行动,耳机内不合时宜的出来声音:“公主在房内移动频繁..恐怕敌方已经到达,”
wolf朝北面看去,那些人能提前我们一步?他有点急躁,公主不能在他眼皮子下有事。
fox正摘黑衣人枪支,底下的人不断挣扎手肘猛击fox腹部。fox躲闪不及,压制的左手开始松懈,谁成想一双突如其来的大手,直愣愣的拽起fox身下快要逃脱的黑衣人。wolf将黑衣人死死钳在墙面,他摸出黑衣人腰间藏匿的微型通讯器,随即立刻捏碎。
“你的同伙在三楼哪里?”
黑衣人有了反应,wolf的土鳖式英语发音看来是听懂了,就这样过了30秒,黑衣人却沉默不语。
“行,我不在这里给你耗时间。”wolf着实着急于是放弃询问,带有怨气的一记重拳冲向黑衣人的下巴,黑衣人当即昏厥。他撤下黑衣人甩下一句:“fox记得搜包交械。”就急不可耐的奔向珍宝阁的方向。
珍宝阁的房门与旁边并无差异隐蔽性十足,单视镜下仅有一扇门外红点再次停止了跳动,这下他与找到公主这个任务仅剩一步之遥!越是胜利在即越是会出岔子,这是他干这一行来二十年积累下的求生经验。wolf发现珍宝阁的门比起其他大门结构上更为紧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选择拿出红外线内窥镜悄无声息的伸进门内。门内鸦雀无声,昏暗的环境下陈列着无数的珍宝古董,紧接出现半截身子将角落柜子推向门内,完全堵住大门。
看行动幅度与着装,是小公主无疑。一个柜子在小公主眼里似乎并不满足,她又拉来一张废用的圆桌挨紧,杂七杂八全垒在其中,门就这样被挡的严严实实。
这倒是个拖延逃跑的好法子,wolf想起临走前威廉的话,他的女儿总是令人出其不意。这闺女..果然胆大的令人意外。
“希尔加德公主,我是你的..爸爸委托来救你的。”他轻敲着门,展现一下绅士风范,他的语气尽可能温柔下来,虽然父王这个词他不会读,用了通俗的爸爸来代替,想必他的诚心会被小公主看见吧?然而过了一会,门内鸦雀无声。
“你不是有女儿么,怎么哄的这么费劲?”mole先声夺人无情嘲笑,
“他已经离婚二十多年,就没怎么见过女儿,更别说沟通了,让让他吧。”RR迅速补刀。
“滚滚滚,你们行你们上。”见语言安抚行不通,wolf决定用点“暴力手段”。他嘴继续说着,手上也没有停过。一个小型液体炸弹被他装在珍宝阁的门上,他预估着计量,用四根手指大小的微小炸弹足以炸翻整扇门
“但愿威廉不要让我赔宫殿房门的钱。”他嘴里嘟囔着摁下按钮,房门被威力巨大的炸弹瞬间炸飞,冲出走廊外,用于堵门的柜子也难逃一劫,随着爆炸直接裂成两瓣。珍宝阁的入口轰然“打开”,门外的光芒照进房屋内,原本躲在角落的小公主急忙跑进珍宝阁更深处。
“珍宝阁大门打开,重复一遍,珍宝阁大门打开。”wolf与队友交流后进入珍宝阁,刚才灰蒙蒙的窥镜下是看不出什么,借着光亮才彻底看清里面的模样。
阁内烛光灯光都没点亮,像是盖上一层朦胧的暗雾,又依靠窗户的太阳照耀,展示柜摆置的珠光宝器熠熠生辉,白雪王冠在中央摆置,它没有喧宾夺主的闪闪发光,也没有刻意彰显着所谓的地位,只是无声无息的落在那里,王冠的宝石上温柔的光芒只是静静的流淌,王冠旁小公主背对着这位闯入的不速之客。
不知是心理的还是气温的逐步升高,穿戴严实下wolf满头大汗,“两个小时前,你的父亲委托我们来夏宫找你。”
面前的小公主迟疑回头,他没有再次逼近,保持了几步的距离。
临走前国王叫住了他,“她是个聪明姑娘,没有真凭实据她不会跟任何人离开的。”说了这番话后递给他一枚戒指,小巧精致不失简约,戒面刻着小串小字与日期,原来这是婚戒。
这枚婚戒被wolf紧握,他明白这枚戒指包含的浓厚爱意,将它展示给希尔加德公主,“这是他交给我的戒指,不信我也要信它。”
小公主拿起戒指,熟悉的触感让她卸下防备。眼看气氛恰到好处,楼道内涌进几串脚步,珍宝阁门外的阳光被一个个身影迅速填满。
领首的黑衣男举起冲锋枪锁定wolf头颅,在狭窄的环境下长管枪没了场地优势,wolf一人抓起枪身踹向他的下三路,啪啪几发子弹冲向天花板,剩余几人见其有可乘之机,窜到wolf身后接近公主,他抽拽出黑衣男的空枪,一个转身甩到地上,两三人被地上枪支绊倒前仆后继跌了狗吃屎。黑衣男紧抓着wolf不放,wolf转头看见门口处闪过人影敏捷扫过,攻进黑衣男下三路,fox突出重围。
一片混乱之际,小公主并没有被这样的阵势害怕到呆愣住,反倒手脚麻利将王冠装在首饰盒内。wolf逮住缝隙将黑衣男放倒,黑衣男双腿灵活攀向wolf脖颈,大腿一紧让wolf动弹不得,紧要关头下wolf大喊:“fox你带着小公主走。”
黑衣人与wolf二人持续僵持不下,fox将小公主带到门前,希尔加德临走前做出大胆决定,她挥了挥手中的首饰盒子,朝着黑衣男方向喊:
“你们不是要白雪王冠吗,给你好了!”说罢将首饰盒抛在空中,黑衣男显得更为慌乱立马松开锁技爬到首饰盒掉落处,生怕被旁边蒙面男夺走。黑衣男打开首饰盒,这烫手的山芋总算到了他的手里,打开一瞧却是空空如也,被小公主戏耍后黑衣男恼羞成怒将首饰盒扔掉。
趁其不注意,wolf左脚勾起柜子腿右脚发力将柜腿弹起,直直砸向黑衣男的脑袋。
wolf打量面前的家伙,回忆黑衣男一瞬间的动作有巴西卡波耶拉的身影,他操起蹩脚的葡萄牙语问,“你们是哪的私人杀手,为谁做事?”
“你还算不笨,老头。”黑衣男站起勾紧脚尖摆出预备架势,接着上下巡视对面不动如钟的从容蒙面人,“我猜的不错的话,你是ZO的SilverDragon。”他的语气中带着戏谑的挑衅,灵巧的转身比兔子还要轻盈,无不在告诉wolf这位即将步入50大寿的中年人敲响着岁月不饶人的警铃。
wolf不想搭理他,黑衣男的气势汹汹在他眼里不为所动,黑衣男看他毫无干劲撇眼看向柜旁,“既然能在这碰到你,想必你是接了国王的委托,要是有点财产损失...你猜会怎样?”说罢他单腿撩下柜上的瓷花瓶子抛向地上。
wolf眼疾手快拎起将要落地的瓷瓶,放稳于其他柜上。坏了这小子似乎抓住了什么诀窍,摸起更易碎的海盗船琉璃装饰投在空中,黑衣人瞬步向前,他的腿上功夫惊人,大腿绷紧犹如弓弦顺势待发,两步刺向wolf的老腰。
wolf全身心放在琉璃装饰上,海盗船划过二人之间,一条漂亮的弧线即将飞出珍宝阁窗外。
花香的风再次袭来,窗边纱制窗帘被风惹的止不住吹拂,wolf来不及多想,抓住窗帘向后下腰与黑衣人的脚擦边而过,蓝色的窗帘被他双手撑起,窗帘飘飘扬扬乍看更似海浪,海盗船摇摇晃晃荡进其中,wolf抱起海盗船放置书桌平稳上岸。
要不说黑衣男始终年轻,仅是两个回合没碰到老头分毫便开始气急败坏。wolf这边半口气还没舒展,下一轮的飞踢力度更甚,黑衣男拿出了这个腰就得坏在自己手中的架势,将浑身力气给予进自己引以为豪的腿法之中,黑衣男攒够劲的三连踢让wolf连连拨手挡避,不断向后退去。
wolf头戴面罩身体幅度拉快,黑衣男见攻击逐步占于上风就开始洋洋得意准备切了腿法,三连腿换作二连。谁知wolf正等的是这短暂的切腿动作,他屏住呼吸,黑衣男见识到熟悉的拨手回挡后,开始两步并为一步,就是这样的虚晃让wolf抓住空隙。
黑衣男的腿持续势如破竹的攻进,回应而来的双拳一改了前两次的拨荡,如同双蛇绕身紧紧缠住黑衣男的小腿,双臂黏身的一瞬拨手化锤,双蛇跃了“龙门”,wolf的拳头跳进上三路,化为双龙痛快的砸在黑衣男的脸上。
黑衣男被这两拳打的措手不及直至眼冒金星,他下意识靠在墙上,热流从他鼻头冲出,这两发短拳接时不疼,后劲痛感无穷。
“我认输。”黑衣男捂住鼻子语气里没了神气,他失了全身力气跌坐在地上。wolf见对方没了还手架势,这才放心与队友进行再次通讯。
“fox,情况如何?”
fox频道无人回应滋滋作响着,隐约中只剩瑟瑟风吹声持续着。
“真是一只蒙在鼓里的东方老龙。”黑衣男晕晕乎乎站起,他低笑几声“刚刚你问我为谁做事,这下你可知道了吧臭老头。”
笑着笑着他声音变作嘲笑,wolf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黑衣男敲晕捆在一旁。他寻思难怪刚才风声不同寻常的大,频道内的风声呼哧呼哧像是有了形状。wolf连忙跑出珍宝阁,向上望去一架小型直升飞机正向夏宫楼顶徘徊。
wolf此时正在三楼,夏宫内的主宫不多不少整整四楼,如此高度在他眼里绰绰有余,他快速跑近楼顶方向,拐道处不出意外跃出另一波四人小队,他们可学乖了,每个人手中拿着短款枪支不断逼近wolf,
“fire!”
手枪是不长眼的主,在子弹对逼迫下wolf钻出夏宫的外窗,双手扒紧外壁的装饰物不断向上腾,四人小队在窗户内挤作一团,纷纷干瞪眼瞧着他朝楼顶爬去。wolf抓住金雕雕塑的嘴巴终于登进了楼顶,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等候多时。
“mole他们把信号早早切断,这就是你的好队员吗?”fox站在楼顶边缘处手枪抵着小公主的脑门,他见高大的一团出现在对面,方才喊着。
wolf没有回复,不断向fox方向走着,fox并没扫兴依然讲着,“刚才混战的时候小公主扔下了空的首饰盒,按道理说王冠就该在她的身上。”
fox异样的眼神投向小公主,小公主昏迷状瘫在fox身下的椅子。他手拿着枪不安分的在小公主的脑袋游动着。“奇怪的是,她的包里却没有王冠,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
wolf站在离fox三步之处,“如果我猜的不错,白雪皇冠在你手里。”fox的枪此刻收了回去,为表诚意当着wolf的眼下拆了弹匣,“看在你我往日同事一场的情谊,你拿王冠与小公主的命来换,怎么样很划算吧?”
wolf没有回应多余的话语,在战术背心的夹层中掏出了fox梦寐以求的皇冠,wolf将白雪皇冠拿在手中,王冠置于隐蔽的珍宝阁中如平常皇冠,可在楼顶阳光的照耀下才懂白雪皇冠为何称为白雪。每一颗宝珠散着独属的光。
fox眼神都要看直了,他似是喃喃自语:“听闻每一颗宝珠都是在不同海域打捞而来,单颗就价值连城,一整个皇冠岂不是...果真稀世珍宝。”
“我们1换1,快给公主解绑。”
此刻wolf没有再管什么几年来的队员情谊,如此情谊与人命关天的大事相比不管作罢。wolf迎前fox像是着了魔,不断盯着皇冠,白雪皇冠的宝珠仿佛有着罗蕾莱歌声般发出奇幻的光,迷上了船长的心。
fox立马夺去皇冠将小公主扔下,此刻直升飞机盘旋于顶绳梯钓下,fox将皇冠放在其中黑衣人手拿的箱子内,刚要上了绳梯又转过身来,“哎呀对了队长,我从小公主的包里发现了这个”他掏出了一枚戒指,戒指在夏宫的阳光下映得灿烂生辉,“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可惜是块破铜烂铁而已。”
他说罢将戒指弹向楼外,一颗耀眼的星光即将转瞬即逝 。
“这枚戒指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国王与她们的唯一宝物。”
wolf将小公主解绑后不假思索奔向戒指,他的脑子空白,全身驱使着他只想抓住眼前闪耀的星光。他奋力起跳腾出夏宫,他抓住了戒指握在手心。直升飞机的轰鸣下wolf不断下坠,脑中不断播放着人生回马灯。星光即逝,他的遗憾却不知怎么弥补..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掉进粉白雏菊的花海中,不知是皇后的冥冥还是——
总之他没死,也是,四楼跳下怎么样也死不了。
他躺在花海里,仰视着天边,直升飞机已经离开夏宫,wolf心想看来这小子已经把他雇的黑衣人全然抛弃。“只可惜没给这小子一巴掌,妄我教他这么多。”
“不啊,你现在揍也来得及?”机械的尖细嗓音冒进wolf的耳麦内,机械音下也有簌簌风声。
“狼哥,我们几个替你教训。”RR的频道同样闪烁,砰砰两声枪响,wolf便看见远处直升机的绳梯被人恶意切断,直升机外开始摇晃,跌跌撞撞歪七扭八砸向更远的森林处。
“你们的信号早就切断,难不成..”他早早就知道他们切断了信息,因为ZO小队有不成文的规定:
“没有队长的命令下,宁可切断讯息也不会擅自行动。”
“不过,fox真的把皇冠带走了吗?”猛犸许久后才出现声音。
“你们相信我这个队长,皇冠可没那么容易拿走。”
wolf站起,原来从四楼跳下的滋味可好受,也就是他皮糙肉厚活动活动筋骨便返回到了夏宫珍宝阁处。
小公主在门口早已等候,在fox来前wolf偷偷交了解药,她也将真的皇冠藏于手上抱着海船琉璃摆件之中,据说她的母亲为防止偷窃,特地制了一真一假两件皇冠,只有公主才能全然辨认。
黑色发亮的海船下藏着真正的皇冠,话糙来讲由哪里来由哪里藏,话精细着来讲,那是水归大海。
后记:
“你们把小公主和皇冠带回交差,我要回国一趟。”
“你已经二十年没有回去,怎么突然?”
“可能不到南墙不回头吧..”
“啥?”
“没文化,跟你们这群老外就是说不明白。”
作者:凰
评论:笑语
*脑内整理时发觉自家孩子有不少三人组,挑了仨倒霉小孩来给关键词打工了。请不必深究剧情与设定的合理性,把这当成某个人对自己过往的回忆就好。
一周一次的阅读时间,当其他人都围在图书室的桌子旁翻阅绘本和童话时,他总是最后一个走进门,不用特意去寻找就知道他们不会在那儿。
最明亮的窗边永远都不会有他们的身影。倒也不是因为排挤或者什么别的让人不快的事,只不过就算在安静的图书室里,他们也不太喜欢和过多的人凑在一块儿,而他自己也是这样。
所以当门从他背后滑上,将院子和室内分割开来时,他在玄关脱了鞋穿着袜子踩上温暖的地板,绕过桌椅径直走向排排书架的最深处,在最里面的窗子和墙壁的夹角下找到了想要见到的人。
两颗脑袋低垂着凑在一起,刚好能被洒进来的阳光照亮一小块头顶,蓬松的发丝在光线里晕成毛茸茸的形状,细小的灰尘颗粒悬浮在周围,因为他的到来在两人身边卷起微弱的旋涡,而变化的气流也让他取得了注意。
不同颜色的两双眼睛同时抬起头来望向他,并肩坐着的男孩和女孩微笑着没有说话,都只是往最里面让了让,在窗台下给他空出一块位置,看着他坐下来靠在长条抱枕的一端,接着把原本在读的书摊开在最中间的男孩的膝盖上,三个人一起读了起来。
一本寓言故事合集,是他们早就看过的那本,但是没关系,他很乐意和自己的两个同伴再读一遍,毕竟几年以来,这间算不上多大的图书室里早已经没有他们从未读过的书了。
寓言故事,比起童话和绘本,他知道他们向来都更喜欢寓言故事,其中的理由却不甚清楚,也不太在乎,就像他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对另外两人解释为什么他更偏爱那些印满了公式与晦涩难懂的字句的课本,而不是图书室里这些一周才能读上三个小时的书。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保育院里,二十七个年龄相近的孩子在悉心的照料下长大。每一个二十四小时,他们的日程都被严格地制定并执行,精准到秒的安排需要人数几乎是孩子们的两倍的成年人来监管,日常饮食、课程内容、娱乐活动和休息时间全部都经过最精心的设计,只为了确保这些孩子能成长为他们预设中的新人类。
离开自有记忆起就一起生活的地方之前,每周都缩在角落里读着同一本书的三个孩子尚不明白他们被保护和培养的真相,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在每一年的第一天统一庆祝又一岁的成长。他们的脑海中没有生日或父母这样的概念,更无法生起对自我的怀疑与探寻,而名字则是他们唯一保有的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此刻,就算是这仅有的独特对孩子们来说似乎也无关紧要。靠在最角落里的女孩知道自己名叫“宋珞”,最后到来的男孩知道自己名叫“叶罡”,被两个人夹在中间的男孩也知道自己叫做“孟君山”,可名字只不过是个称呼,方便他们在交谈时辨别他人,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这时的他们是不会明白的,自小便生活在保护罩之下,看着投影的蓝天与白云,沐浴着虚假的阳光的他们同样不会明白,这间保育院已然是地球上的一座孤岛。
这颗星球上的许多地方都还有这样的孤岛,然而它们彼此相距遥远,隔着的是无尽荒芜的大地与波涛汹涌的汪洋,还有早已一片压抑的天幕下混浊的空气与自相残杀的狂欢。
世界站在正在崩塌的悬崖边上时,他们头顶着灰暗的天空,居住在最纯粹的乐园里。寓言故事写给他们的最终也不过是粉饰后的道理,他们小小的、在童话里都不曾存在的乐园早晚被外界垂死挣扎的风暴扯碎,对这三个孩子来说,那一刻或许来得太快了。
一切都在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被一个“意外”打破。当终于被允许进入病房探视时,紧闭着双眼躺在一堆仪器间的宋珞脸色几乎和身后的墙壁一样苍白,而另外两人站在她的两侧,安静地听着监控仪发出的规律却缓慢的“嘀嗒”声。
“……我不明白,”不知道第几次重新开始数自己的呼吸时,叶罡终于听见孟君山开了口,“她只是和昨天一样在喝一杯牛奶,前天也是,大前天也是——以前一直都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敢打扰似的犹疑,于是叶罡也尽量放轻了声音,简短地回答道:“护士不肯告诉我,但也许医生会。”
“医生从不会告诉你为什么,他只要你知道该怎么做。”孟君山摇了摇头,慢慢在床边坐下,手指贴在宋珞固定着导管的手臂旁。
他看了一会儿那些不断在管子里循环的深色液体,目光移向宋珞脖子上导管的接口,等到叶罡在另一边坐下,握住了她的手时才又说道:“她会离开我们的,对吧?”
就像从不会被告知原因一样,这个自言自语般的问题也没有得到回答。叶罡清楚自己那时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而盯着宋珞苏醒前颤抖的睫毛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一语成谶”的含义,便选择了闭口不言。
也许他的沉默短暂地争取到了停留的时间,即使依旧要插着满身管子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宋珞清醒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每天在自由活动的时间里前往那个一片白色的房间看望她时,两个男孩都很高兴见到的不是那张眼睛紧闭的苍白面庞,而是和平常一样,会转向他们打招呼的同伴的笑容。
在这段不算太久的日子里,三个人的心情好像都变得积极了起来,孟君山不再对叶罡倾诉那些充满担忧的话语,宋珞也总是朝他们微笑着,而叶罡看着自己的两个朋友,再无法在他们欢笑时缄口不言了。
但就算是模拟的太阳也终将落下,忽视了所有问题才勉强维持的现状支撑不了多久,读着寓言故事长大的他们自然清楚这一点。
所以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当病房里只剩下宋珞和叶罡时,她望着孟君山被合拢的门挡住的背影,转过头来,脸上的微笑丝毫不变,眼神中的光却一点点崩塌。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吗?”她笑着说道,像是就要呼吸不过来一样声音颤抖着,“医生们一直在很努力地帮我,他们试图留下我的身体,却让我的精神和灵魂从指缝里溜走了。”
宋珞说着,靠在枕头上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叶罡。她失去力气的手仍然紧抓着杯子,细瘦的手背上满是针孔和凸起的血管,在不被允许其他人进入房间的那些时间里,垂死的人曾几度被硬生生拽回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叶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抬头对上宋珞通红的眼睛。难以言说的情绪堆积在那双眼中,变成透明的眼泪一滴滴滚落,打在了衣领和锁骨上。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会死的对吧?”宋珞还在努力笑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却已经没法准确地看着叶罡了,“我在一点点死去,而谁都没法改变这件事,我就要死了。”
她轻悄的声音让最后一句话听上去就像一声叹息,这叹息飘落在她逐渐束缚不住灵魂的躯体之上,也落在了叶罡空荡荡的掌心中。
“而我不想死。”宋珞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叶罡读出这句话,又低下头,仿佛能感觉到无形的空气压着自己,于是伸出手再一次握住了宋珞的手,徒劳地期望自己的陪伴能多少带给她片刻的安慰。
然而唯一不在场的那个人却丝毫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不会死的,”等在门口的孟君山在叶罡关上门之后,靠在走廊的墙边这样对他说道,“我们会让她活下去的。”
“医生们都做不到这件事。”叶罡只是这样告诉他。
孟君山摇了摇头,像是嘲笑又像是厌弃一般皱起了脸:“那是因为他们不肯再尝试没人成功过的方法了。”
“你已经说了没有人成功过,”叶罡看着他脸上往常从不会出现的表情,“我们也会失败的。”
“我们绝对不可以失败,”孟君山向着他靠近了一步,“还记得吗?一个人的胸膛能容下不止一个灵魂*,我的身体很健康,她会在这里好好活下去的。”
叶罡没有回答。他想说那个寓言故事的话或许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孟君山显然不会听进去,并且尽管不愿承认,他知道这点渺小的可能仍实实在在地吸引了他。
“——她会吗?”叶罡不太确定究竟要怎么做,还是在问出口的那一刻便决定了要为他们做到一切他能做的。
“她会的。”孟君山望着他,坚定地点头。
她的确会的,却不完全是以他们期待的方式。在腐朽的躯体彻底崩塌之前,他们将宋珞的灵魂束缚在孟君山完好的身体里,让她就这样活了下去,但强行夺回本该消散的意志的代价就是,“孟君山”从此不复存在了。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们在计划这样的事,”独自栖身于新的躯壳中的灵魂以“宋珞”的语气说道,“一个人的胸膛怎么能容得下两个灵魂呢?现在要我怎么办才好?”
“你还不想死,他和我都想要你活下去。”叶罡望着原本属于孟君山的那张脸上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情,握住他的手说道。
孟君山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喃喃自语道:“可是这样的话……'宋珞'又是谁呢?活着的我又到底是什么呢?”
叶罡无法给出回答,孟君山也没有再问下去。从那天之后,一连串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来不及思考更多,暴动摧毁了一个接一个的乐园,当浪潮终于冲向他们所在的保育院时,还未成为新人类的孩子们刚得知世界的真相便被抛入了残酷的天地之间。
他们花了很多力气才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存活下来,牵着彼此的手在无处不在的恶意中狂奔,跌跌撞撞地抵达了悬崖的边缘,在即将被逼入狂暴的深海里时遇见了意想不到的救援。
“我就知道!”暴雨中的直升机上,他们被厚重的毯子裹住,孟君山在噪音里对着叶罡笑起来,大声冲他喊道:“我就知道我们不会死的!我们会活下去!”
扇叶掀起的声响几乎将他的声音盖过,叶罡却还是准确地听清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劫后余生的狂喜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卷起几近扭曲的笑容,而叶罡却觉得这笑容无比灿烂,亮得他移不开眼睛。
暴雨逐渐停歇,他们被从未谋面的人们救起,第一次在真正的天空下俯视大地。叶罡望着孟君山低垂的侧脸,透过满是水痕的窗户看见他身后广阔的灰色云层,以及他们即将走入的,那个不会再有一丝光亮的灰暗时代。
*PS:
1.“一个人的胸膛能容下不止一个灵魂”:出自赫尔曼·黑塞的《荒原狼》,原句大致为“一个人的胸膛、躯体向来只有一个,而里面的灵魂却不止两个、五个,而是无数个”。
Vol.234「异闻」《杵石庄故事一则》
作者: 夏获无
评论要求: 随意
杵石庄园位于京城十八环外的偏远郊区,户主阮先生在三十岁那年被逼自愿裁员,三十二岁时从远方亲戚那里继承到了这套庄园,也算实现了自己靠收租过日子的梦想。盖因此地虽然偏远,但是靠近荒野的几处遗迹,偏远反而成了优势,有许多在京城混得不太成功的人士,又或者刚刚从乡下赶来讨生活的年轻人,正好这样需求便宜又便利的屋子,对于庄园房屋那些精心切割过的小间房屋,也没法提出更高要求。
譬如401室的温黜温老爷子,下了三十年遗迹,和那些古怪物件打了一辈子交道,又譬如203室的郁南、施铁、石彦和械流四人小队,就是刚到这里不久的新进探索者小队。
温老爷子如今已经不再去遗迹探索了,毕竟人老跑不动路了,往年攒下了那点钱也够老人家在这庄园里住到尾,只是平时耐不住寂寞,就好给庄园里的其他后进们讲讲当年的英雄伟绩,年轻人中若是有什么难处拿不定主意,老爷子也愿意帮忙。报酬么,老人家也不多要,只要你端着酒瓶去找,有的没的分老人家两口,温老就很高兴了。
因此,当今早温老看到郁南,也就是那个新来的小队里的姑娘端着酒瓶站在门口时,老人家便嬉笑着上前问号:“好孩子,你捧着这酒是要请我老人家喝吗?”
女孩倒不像平时那样与老人家打趣,只是说:“老人家,我想请您帮个忙,只要你答应,这瓶酒都给您。”
闻言老人关心地问:“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了?你仔细与老人我说说。”
“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定会伤械流的心,要是我们做错了——大概率是错不了,但我们总是需要像你这样年长的经验丰富的人来把把关。您能帮我这个忙么?”
“械流那小伙子怎么啦?你们是吵架了吗?你尽管放心,好姑娘,你们一直都很敬重我老人家,而我呢,在这间发霉的大房子里,我喜欢的就是你们几个带着朝气的小年轻了,看到你们几个,老头子我身上的尸斑都淡了许多,哈哈,开个玩笑,所以,是什么难题让你们需要找老头子我呢?”
郁南却不肯说起详情,只是道:“我想请您看看械流。”
“看看?就这样,就看看?”
“是看,但要看仔细,如果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请您一定要告诉我,但不能当着他的面讲。您看出了什么,就大声咳嗽,等我出来您再轻声说给我听,千万不能声张。”
温老爷子看郁南说得仔细,但又不肯述说详情,一时也收起嬉笑,一边琢磨一边说:“你们前天去了遗迹,对吗?现在你这么紧张,老头子我可有了些不太好的联想呀,你们不会从遗迹带回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郁南露出一个惨淡的苦笑“ 恐怕,我脑子里不好的联想要更可怕一些。”
接着女孩又急急忙忙地将酒瓶塞到老人怀里:“我得赶快回去,不能让械流起疑心。您就装作找杯子喝酒的样子,在走廊上偷偷瞧瞧他。注意看他怀里的那把剑。可千万小心,别让械流起疑心。”
“剑,什么剑?”
“他从遗迹里捡来的那把剑,他把它宝贝得不得了,一直带在身边”说完女孩就急匆匆转身下楼。
“遗迹里的东西可马虎不得。”老人端正了下态度,紧跟着下到二楼。
“抱歉,我回来晚了,温老向我们借杯子喝口酒,我得招待下他。”郁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又像是坐着不舒服似的,带着凳子往右边挪了半个身子,把门口的空间空出许多,好让人把屋子里的景象看仔细。
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桌子,这张桌子平时是折叠收起来的,以免占据这个小房间本就贫瘠的空间,只在特定时候才会拿出来。比如此时桌上堆着两大坨牌堆,四人此前正在打牌。
“大白天的喝酒,温老头子这辈子也是有了。”郁南右手边坐着的大汉施铁站起身来,张开长臂开始洗牌。
“可算回来了,我可急着开下一把呢。”施铁对面坐着的是石彦,此时他把手中剩下的几张牌扔回牌堆,转头看向屋内最后一人:“械流,你怎么说?”
最后一人便是械流了,直到石彦向他答话之前,他都一直低着头,当他抬起头时,可以看出他是四人中最年轻的那个,脸庞中还带着少年时期的一点青涩残余。他双手环绕,像怀里抱着个人似的,只是他怀中只有一柄古色古香的长剑,那绝对称得上即具有艺术价值又具有历史气息的一把宝剑,它的残破和古旧不会有损它的价值,反而拉高了其档次。也难怪械流像抱着宝贝一样抱着它。
“我怎么说?”当械流说话时,你能听出他嗓音的嘶哑,但又带着高亢的音调,像一块过度燃烧的煤块,“今天我可是一直在赢。”
施铁大声喊道:“小子你别得意,有你运气不好的时候。”
“我不需要运气,‘她’会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的。”械流怜爱地抚摸着怀里长剑,细声说着,“就像在遗迹里,也是‘她’告诉我,该往哪里劈,该往哪里砍。”
“照这么说!”另一边的石彦接过话头说道,“你好像是和谁组了队一样,在跟我们打牌,这可算不上公平啊,械流小子。”
“不公平?这话你不如对遗迹里的鬼怪说,在我用这把剑把你们从那些怪物的爪牙下拯救出来的时候。”械流得意地摇晃起身子,“‘她’改变了我,激发了我的潜能,你们懂吗?我感觉从没这么爽快过。我看我能赢一整天。”
四人说话间,桌上的牌堆也在不断增厚,不一会儿功夫,械流又赢下一局。
“爽到~”械流得意的伸出右手抓起一旁的收音机,“我得放一首胜利的舞曲庆祝一下。”
就在械流用一只手和收音机搏斗的关口,门外一连串咳嗽声传来。
郁南立马丢下手里的牌,一个箭步冲出门外,展现出在遗迹中游走的属于拾荒者的敏锐步伐:“您呛到了吗,温老,我们赶快去外面通通气。”
身后还能听到屋里的对话声。
“械流,我给你个建议,你暂时把剑放开,用两只手要不了5秒钟就搞定那该死的收音机了。”
“想都别想,我用一只手,十秒钟也能搞定它了。”
……
郁南带着温老走出房间,在阳光下,不用开口问,郁南就从老人的脸色里看出大大的不妙。
“很严重吗?”
“严重!这已经不只是严重的问题了。我问你,他从遗迹回来以后就抱着那把剑不放了?”
“是的。”
“说什么也不放?”
“说什么也不放开,我们稍微强硬一点他就发怒,我真担心他向我们挥剑。”
“暂时还不会,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老人家来回踱了几步,下定决心握住女孩颤抖的手,“孩子,你得叫管理局过来。把猎犬喊来家里总好过在家里养一个怪物,越早行动,械流小子得救的机会就越大。你得下定决心。”
女孩尽管红着眼睛,声音哽咽,但还是表现得足够坚强镇定:“我昨天已经通知管理局了,他们今天就来,石彦一直说我小题大做,你知道械流总是很臭屁的,但我就是很担心,械流就像我弟弟一样……”
“好孩子,”慈祥的老人拿出手帕安慰女孩,“你要坚强,到了要从械流小子手上夺走那把剑的时候,场面会很难看的。”
场面确实很难看,当械流知道闯进家里的两个黑衣陌生人是来抢走自己的宝剑,而家里的每个人都不支持自己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要拔剑挥砍的,所幸两位管理局专业人士第一时间制住了少年的暴走。尽管如此,械流依然狂乱并平等地问候了在场每个人的家庭成员的健康情况,其粗俗污秽的用词足可使字典再增添一页。考虑到械流只是个高中肄业涉世未深的少年,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脏话都是那把剑教他的。而在专业人士们把剑封进黑袋子之前,郁南总觉得那把剑以一种十足幽怨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她越发肯定把剑从械流身边赶开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这件事的相关话题在杵石庄园的众多租客中引为一时谈资,越发说面遗迹之中的物件个个都具有无边邪性,需要十分慎重,但你要让这里的人远离遗迹探索,那也是不能的,毕竟这里的人大都指望着这个过活哩。
END
2024.9.29
(本来结尾还有个旧病复发杀光全家的情节,但仔细想想我又何必发这无谓刀子呢)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又是某冷门老番的同人,没看过原作依旧不影响阅读。
十月的最后一天,当北半球就要步入冬季时,HK城街头还并没有多少秋日的感觉。风将海水的潮湿气味从港口一路牵进四通八达的小巷中,看不见多少植物的道路上只有房屋投下的阴影,将依旧温暖的阳光遮蔽在拐角尽头,于是似乎连风也会在这里迷路,茫然地打着转,从空地上卷起几片垃圾试图乘着它们逃离。
而有人在这时走过,裤脚带起的气流扰乱了这地方,将一场小小的旋风扼杀在了诞生之初。不远处纠结成一团的电缆线上,有只漆黑的乌鸦从头到尾将这一切目睹,飞快地扇动翅膀掠过建筑间狭窄的天空,在一阵扑翅声后落下根羽毛,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同样目击了全程的来人站在原地,只是短暂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很快便接着朝巷子深处走去,没忘记在抬脚时踩下黏在自己鞋底的报纸碎片。他白色的皮鞋跨过污水的痕迹,走到被油烟熏得焦黄的墙边,绕进大敞着的昏暗门洞里,一步步踏上阶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中激起轻微的回音,最后停在了一扇门前。
深绿色的木门满是斑驳的霉点,被外面的防盗铁门遮挡着,铁门倒是还算新的样子,把手被擦得干干净净,即使在几乎没有光线的楼道里也闪着光似的。来人观察了片刻,没多犹豫就伸手勾起门把下的铁环,用自认为刚好的力度在铁门上敲了两下,等待片刻后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便加大了些力气又敲了三下,这才听见门后传来拖鞋趿拉木地板的声响。
有人一边用方言应着门,一边拔掉插销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绿门,抬起头望向站在铁门外的人,紧接着睁大了眼睛。来人没错过他脸上只闪过了一瞬间的惊讶,礼貌地轻轻点头,放慢了语速用英语开始打招呼。
“下午好,陈先生,”这人说着,自然地露出极为友善的笑容,慢慢眨了下眼,“我看见了你贴在餐馆门口的字条,找对面肉铺的老板问过之后才找到了这——”
“餐馆我要盘出去了,店不开了,你白跑一趟。”陈打断了他,不太乐意地用有些磕绊的英语说道。
来人被打了岔,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没变,只是向前半步站得更近了一些,继续温和地开口:“我知道,你的字条上写得很清楚……哦,很抱歉我并不是想要接手你的店铺,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很快找到下家的,毕竟——”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又一次没让来人说完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上门来连名字都不报的人做生意,更不管你想怎样。”
他说完,斜了斜眼就打算关上门,却被来人飞快地从铁门里伸进来一只手,挡在门边用力抵住了。
“你认识我。”门外的人不再笑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因为失去了笑意瞬间显得冷冰冰的,而他一瞬不转地盯着陈,直接用空着的手按上铁门的门把轻轻一握,冰霜就这样从他的掌心下蔓延开,顺着把手将整个门锁一起冻结,接着被他轻巧地一拽便脱离了门框。
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铁门上留下的空洞,甚至没能在来人打开门走进自己家中时做出更多的阻拦,只是就这样被比他高大不少的金发男人推到屋子里,颤巍巍的木门紧接着被关上,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插销也跟着被插了上去。
“你认得我的脸,还需要我随便挑一个假名报上来吗?”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陈,微微抬起下巴将双手背在了身后,“如果你真的连我叫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么就更没理由会不清楚我的来意了,是这样吧,陈先生?”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又或许将近一分钟,但没有人急着去打破它。不请自来的家伙颇有耐心地盯着陈思索该如何回答的模样,而对方没有让他等太久,再抬起头时的神情里却带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令人疑惑的期待。
“叫我小陈就行,”陈说着,有点不自在地挠了下头,“如果认错了就不好了,但你要真是十一月的话倒没什么关系,就是我也不确定……”
从初次见面的人口中得知了对自己的称呼的十一月挑起眉毛,垂下手臂放松了姿态。尽管语焉不详,他还是能从陈的话里听出一些内容,而他希望这个人确实能给自己更多想要的东西。
“现在你可以确定了。”十一月重新挂上微笑,像是要和解一般对陈伸出右手,在他不明所以地抬手时握住晃了几下。陈莫名其妙地握了握他的手,似乎真的就这样忘了几分钟前这个人闯进自己家门的事实,指向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接着自己走进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茶叶罐。
“只有最便宜的那种碎茶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他拧开热水瓶盖往瓷杯里倒水,一边侧过头对十一月说道,“搬店的时候没什么时间,我一个人搞来搞去,好多东西就这么丢掉了,也没工夫去考虑太多。”
“我并不过于讲究。”十一月回答道。他的声音有些轻,像是离远了些传过来的样子,陈猜想十一月是趁着这个时间去另外一个房间里查看了,但是当他一手端着一个茶杯走出来时,却看见男人依旧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那身白西装上的衣褶都似乎丝毫未变。
陈愣了愣,没去过多琢磨,把茶杯放到茶几上,在十一月走过来坐下后自己跟着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手里空下来之后,他好像在这时才感到了些许不安,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就看见十一月从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弹出一支烟叼进嘴里,然后转头望向了陈。
有些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陈把桌上还没洗干净的烟灰缸推上前,顺势拿过自己的那杯茶,掀开盖子吹了吹粘在杯口的茶叶。十一月点上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在面前的空气里,接着才对陈扯了扯嘴角。
“十分抱歉让你遭受这种不必要的折磨,但没办法,这就是我的代价,”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抬手挥散飘向陈那边的烟,“你也知道契约者使用过能力后不支付代价就会浑身难受——听起来挺像烟瘾的不是吗?”
陈没有回应他,而十一月看上去也并不在意,飞快地吸掉了一支烟,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又仿佛突然想起来似地补充道:“只不过可笑的是,我一直都特别讨厌香烟。”
他说完这句话,端起滚烫的茶直接喝了一大口,再次转向坐在一边的陈时,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黑……或者你更熟悉的李舜生,BK-201,哪一个都好,请将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不知为何,陈觉得自己在十一月眼中看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然而当他恍惚了一瞬再仔细去查看时,却又只能看那张脸上在自家阴沉沉的客厅里依旧醒目的冰一样的双眼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他什么人,”犹豫了片刻,陈低声开口回答,“但无论如何,你都来得太晚了。”
如同一个终于降下的审判,抑或是坏的预感终归应验,陈不清楚十一月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眼中那点几不可察的期待也跟着熄灭了。
他到底盼望着能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陈并不了解这个到现在都没有报出身份的男人,他甚至不了解十一月口中的“黑”。所有关于面前这张脸的情报仅限于他从一件风衣口袋里掏出来的照片,皱巴巴的纸片被小心地压平整,沾上去的血迹也能看出来被尽力清理过,而当陈把照片翻过来时,只看见背面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英文单词。
NOVEMBER。八个大写的英文字母,边缘洇开的墨迹深入纸面,陈对着这个没头没脑的单词思索过很多可能,但直到今天,看见照片上的脸出现在自家门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或许只是一个名字。
在认识这个名字的一年之前,他也认识了曾经拥有这张照片的人的名字,但同样的,陈对那个被人们称作“黑”的男人照样一无所知。他们仅有的交集最初不过始于一场交易,在阴差阳错跟着一起被追杀、带着一个孩子和一个婴儿回到了自己的饭馆之后,即使黑租下了他店后的仓库住在了里面,陈也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突然间一蹶不振的家伙。
所以最终,消息从河边顺着街坊小路传到他耳中时,被叫去认领尸体的陈看着那张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的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陈的印象里,醉酒后失足溺水而亡对这样一个人来说简直是最为可笑的死法,可他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黑活着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每天看见的似乎也只是一个幽魂、一个摇摇晃晃行走在人世的亡灵而已。
几个月前陈没有认领那具尸体,但并不是因为他无法确认。黑没有可以被证明的身份,而陈还带着两个和自己本无任何关系的孩子,餐馆入不敷出,他拿不出精力更没有金钱去给一个几乎是过客的人办葬礼。
尽管如此,带着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恍惚回到餐馆后,陈还是整理出了黑租下的那间小仓库,将寥寥几件遗物收拾好包起来,以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心态塞进了某个抽屉里,隐约觉得总有一天能用得上。
只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预期里要保存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包裹,在黑死后不过数月便从抽屉底部被翻出,隔着茶几从陈手中被递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而接过这遗物的人一言不发的把包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垂下头盯着看了好几分钟,却一直都没有打开。
“就这些了吗?”令人不适的寂静之后,十一月低声问道。
“我只能收拾出来这么多,”陈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还有他被捞起来时穿着的一件黑衬衫和牛仔裤,泡得都变形了……尸体我没领,衣服也就没拿回来。”
十一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指尖从交叉绑着的袋子上划过,停留在了那个稍微松脱的蝴蝶结旁。有那么一会儿陈以为他要解开包裹了,但他只是摊平了手掌覆盖在上面,又开了口:“能先告诉我里面都有些什么吗?”
“没几样,一件很薄的风衣,他的面具和钱包——钱和小票我都没动,一条绑带,还有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十一月终于抬起了头。
陈抿起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要做个深呼吸,但还是在这样做了之后才又如实回答道:“你的照片,背后写着十一月。”
十一月笑出了声。陈讶异地盯着他,却看见这个人轻笑了一声之后,像是停不下来一样继续笑着,甚至微微弯下了腰。
“哈……我都不知道他留着我的照片……”十一月笑了一会儿,像是终于笑够了似地呼出一口气,落在陈的耳中仿佛一声叹息。陈依旧不知该如何是好,但重新坐直了的男人没有让他为难太久,就这样一直捧着腿上的包裹,措辞礼貌地请陈再仔细对他说说了解的一切。
也许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陈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他从最初见面时的黑和他带着的奇异银发女孩说起,说到他们放出假消息后前来袭击的黑帮,又说到各种来路不明的人,再说到聚集在一起、试图像普通人类一样生活的契约者们,接着说到他并未亲历的那场战斗、女孩的消失和迅速变得颓废的黑,在讲完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到黑之后停下了叙述。
“——就到这里了,”陈耸了耸肩,“再后来就是他失踪了十几天,我被叫去殡仪馆认领。后来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了,感觉你更熟悉他,像你们这样的人想要去找的话,估计挺容易就能找到吧。”
十一月没有说话,陈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他早就找过了,也许要先从自己这里得到了线索才能再去找,但是那都已经无所谓了。黑的遗物被交了出去,他留下的仅剩的联系也跟着被交到了十一月手上,从此便再也和陈没有了关系,如果那张照片能重要到被他藏进风衣内特意缝出来的夹层中的话,那么最起码对照片上的人来说,他所留下的东西至少不会毫无意义吧。
这样想着,陈在几分钟后送别了十一月,没忘了从厨房里翻出个被油烟熏黄的帆布袋给他装上包裹拎着,也没拒绝对方诚恳的道歉后从钱包里抽出的“门锁赔偿”,习惯性关上铁门后又合上内侧的木门,插上插销落了锁,走回房间里时听见楼道中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感到一阵轻松,趿拉着凉拖在屋里转了两圈,数着手里的一叠橙金色钞票,满心想着第二天该去哪家银行。陈数完钞票,盘算起要不要把餐馆重新开起来,脚步轻快地又踱到茶几边上,把两杯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厨房的窗外有只乌鸦飞过,而在它漆黑的羽翼之下,有个刚刚确认了爱人死讯的人正转过来时的拐角,手里紧握着仅剩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