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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贩卖机
备注:啊啊啊啊啊啊6.25开了过几天回来再改。
评论要求:笑语
话说这京城往北五十里,有个柳榕镇,这镇正紧邻在大道边上,三教九流往来商贾都经过这里,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京城里边有家饭馆,叫德馨斋。馆子里饭菜味道如何呢?南来北往凡是在他家吃过的人,没一个不叫好的。
这德馨斋有个厨子,姓王,据说是在馆子里呆了小二十年。那手艺自是没话说,家常菜不在话下不说,据说宫廷菜也能做上那么一两个。当然正不正宗那就另说了,毕竟那宫里的,谁也没吃着过不是。
话说回来,这德馨斋的王厨子今儿个正好休假回家探亲。晚上就住在这柳榕镇的鸿儒客栈。这有客官可就问了,这客栈怎么叫这么怪个名字?咳,其实名字么,对这个事呢,也没有大的影响,不管是鸿儒客栈还是同福客栈,就是个名字,好记也就行了,只要不是个龙门客栈要么十里坡客栈的,不就成了不是?
再说回这王厨子,他自由伙计领着住进客房,还在打理行李,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听见有人搁外边敲门。王厨子以为这傍黑天的,是小伙计给送热水来了,开门一看。门外边站着个风尘仆仆的老头,光着头,穿着个藏蓝棉布长衣,腰间系一条粗布腰带,脚下是一双半新布鞋。仿佛是个管家打扮。
老头见了王厨子,行了个大礼,说:“哎呀王师傅,不容易啊,我可把您给找着了。”
听的王厨子是一头雾水,又寻思了寻思确实是不认识这么一人,连忙问到:“老人家您找我可有什么事情吗?”
那老头又行了一礼,才说道:“老奴是柳榕镇西边黄员外的管家,名唤黄老幺。只因后宅花园百花盛开,我们主人黄员外今晚要在花园里摆上宴席,宴请宾客饮酒赏花。老奴自半月前就为主人四处找寻合适的厨师,但主人口味独到,又吃不惯这附近的粗茶淡饭,对老奴找来的厨子都不满意,想起早年间在京城德馨斋吃过您做的一个全鸡宴,赞不绝口。一定要我去德馨斋请您来府上亲自掌勺,无论花费多少银两也在所不惜。
老奴随即赶到京城德馨斋,可不巧的是老奴去了,就听跑堂的小伙计说您回家探亲,前脚这刚出京城。老奴片刻不得留,急的我是脚后跟打后脑勺,马不停蹄的又往回赶,生怕是追不上您回去落得埋怨,也让主人脸上无光。这不,可算是在这把您给找着了。”
说着,扯着袖子就要拽王厨子走。
王厨子一听可为难了,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个厨子,要做饭不也得有炊具不是。老管家一听倒是乐了,说:“这有什么,您有什么需要的就跟老奴说,老奴叫手底下人给您一并带去便是。”
这王厨子还想说什么,老管家一摆手,对他说:“您跟我走就行。”
不记得有掌厨过什么全鸡宴。推脱是记错。却被一口咬死。嘱咐绝不会错。
王厨子看实在是推脱不得,酬金又实在是丰厚。虽说也不记得早年间给哪位黄姓大官家置办过宴席,但也便勉强答应下来。跟着老头,出了门去。
出门上马,便风驰电掣一路往西去。渐渐地出了镇子,只奔着那山林而去。
这王厨子多年打此也过过几回,从不曾记得有这么一条直奔山里的大道,看脚下却又像是常有车马经过的一般。正值春日。一路上花红柳绿。风景美不胜收。路上便见有一座大宅,在山林掩映之中。若隐若现。王厨子看了,便也是感叹莫不是太久未经此处路过。竟不知有此处好风景。
说话间,两人便已到了宅院,翻身下马,十几个帮厨奴仆一字排开,垂手听候吩咐。
王厨进到后厨一看,自己常用砧板菜刀佐料一应俱全,摆放与往日分毫不差。就差把店里的灶台也一并搬来。
当即洗手提刀,开始切菜。这十几个帮厨倒也伶俐,吩咐下去,择菜、递碗。均无差错。手脚利索,一时间后厨除了切菜声、碗碟碰撞以外,没有任何的多余声响。
王厨忙碌半宿。终于将整桌宴席全部做完。便由老管家带领着往花园里去赏花。庭院中,宴席将散。杯筹交错,桌上一片狼藉。座上宾客。举杯欢饮。吟诗作赋。黄员外见王厨子来了,离席亲自向王厨道声辛苦,又提起十年前在京城之事,不胜唏嘘。
酒过三巡,见王厨子醉了。就又打发老管家送他回去。
便又是一路上风驰电掣。等回到客栈,天空已微微发白。
王厨子往袖子里一摸,哪里还有酒杯?袖子里明明只有一片树叶。给王厨子吓一跳,酒也醒了大半。
等白天再去找时,连晚上那条大路也找不到了。
等王厨休完假回京,听人说半月前,夜来突然一阵风,后厨的厨具突然就全都不见了。众人正急着四处找寻,不料临早上又是一阵风,所有东西又都回来了。
这个时候,王厨子才想起十年前后厨有只黄鼠狼住在狗洞里,王厨子看它孤独一人寄居京城不易,便也常常把后厨收拾出来的下水送给它。
现在想来,恐怕正是这位黄员外了。
Lisa盯了那个人好久了。
从她九点溜进酒吧开始,她就留意到那个坐在吧台前买醉的男人——想不注意到他很难,毕竟那种天神一般英武的外表可不常见,看看那头金子般的长发和雕塑一样的壮硕肌肉——阿波罗下凡呐。
然而她也就是盯着他而已。到目前为止她确定那个男人至少拒绝了一打的妞,包括她们这一伙里最漂亮的女孩……哦,她哭得可惨了,毕竟在撩汉这事上这是她第一次败北。所以Lisa也不打算尝试,她还套着从实验室里穿出来的长裤呢。
“就没人能拿下他?”Lisa咬着玻璃杯壁喃喃自语。这吧里的女孩各个腰细腿长,波涛汹涌,然而那位老兄宛如米开朗基罗的雕像——英俊神武,但也就是块石头。
“当然有。”啪地一声有人在她手边放下一个杯子,半杯鲜红的液体晃啊晃,如同女人丰满的胸脯。Lisa向上看去,就见女人双唇红得如同饮了血,细细的金链吊着她的低胸小黑裙,蜂腰长腿,丰满的胸脯白到晃眼。
我的亲娘她是怎么做到这么瘦胸还这么大的?Lisa喝蒙了的脑子里崩出这句话。
修长的指尖在杯口滑弄,女人轻笑出声:“一杯酒,赌我能不能泡到他。”
没准她是真被酒精冲晕了脑袋,Lisa鬼使神差地接下了这个赌注:“我答应你。”她也想看看这男人到底是直是弯。
Thor没数这是今晚第几杯酒,反正刷的是Tony的卡。为了安慰雷神他在自己的卡堆里左翻右翻,勉强翻出一张还算普通的丢给他——“你放心,里面的额度够你买下纽约任何一家酒吧。”
“你需要放松放松,找点乐子,不然悲伤迟早要把你拖垮。”
中庭的酒水和阿斯加德的比起来还是差了点,纯度不够,还淡得出水,喝在嘴里总是没滋没味。Thor灌下一杯之后就把杯子扔个酒保,一个晚上下来对面也是已经习惯了,只要杯子一来就无声无息替他倒满。
“不管什么,够烈就行。”在阿斯加德,他还能凭借美酒和无休无止的战斗来发泄,那么到了这个脆弱的中庭,他该怎么办呢?神明漫长生命里,Thor头一次品尝到“茫然”的滋味。从前他总是有发泄不完的精力,还有数不清的事等着他,他一贯大开大阖,从不吝啬笑声和泪水,现在他却只能坐在一家小酒吧里,茫然四顾,内心的野兽找不到出口,困在牢笼里哭喊。
“给我来杯和他一样的。”
Thor听着这个声音,转头看去那位女性已经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好,翘起腿斜倚在吧台上,酥胸半露锁骨纤细,长又亮的黑发打着卷撒满肩头。
“聊两句?”
不给Thor发言的机会她自顾自地开口,绿耳钉在灯光中晃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她接过酒保递来的酒,倾身而饮。说是喝酒不如说是在表演,打在她细白颈子上的是聚光灯而不是酒吧廉价的灯光。
Thor眼见着那些清澈的液体打着晃流进了她的喉咙,她昂起脑袋的样子像极了天鹅。
“你品味不错,在这里这算得上好酒。”她掏出手帕擦去嘴上的酒水,又将它叠好塞回她的小手提包包里。Thor可看清了她包包上那条漂亮的蛇,一连串的亮片拼起来,眼睛是绿色的水钻。不知道那是什么人造塑料,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竟然漂亮得像神蛇的鳞片。
“包不错。”
“谢啦。”喝完酒她连一点迷糊也没有,“这是我最喜欢的包了。”
“我是说那条蛇。”
“在其他男人看我的屁股时你竟然只看见了我包上的蛇?”她看起来和片刻前那个哭着跑开的金发女孩很像:不可置信,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对他不解风情的控诉。
Thor不是故意的,原谅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们都是好女孩,年轻,美丽,活力四射,只是他总是忍不住煞风景地去看那些细节。
“我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蛇。”
“所以这里的女孩你才都看不上眼?”她小口小口地抿,酒水在她唇上留下亮闪闪的水痕,又被她无意识舔去,嫣红的舌尖在饱满的唇肉上轻点时他想起了Loki。他的弟弟总是被那些辛辣的美酒呛出眼泪,只好抱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咽,小猫喝水那样。
“他喝酒时也喜欢抿着喝。”
女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那个“他”的存在,“你说话的语气很像你弄丢了你的心上人。”
“差不多。”
“你们分手了?”
“差不多。”如果是分手那就真的太好了。
她拍拍Thor的肩膀,露出一副“我懂你”的神色,满眼的怜悯,“同命之人。”
Thor对她笑笑,转过去继续喝他的酒。原谅他这次的无礼,他只是太累了。
“嘿,和我说说那个人?”她不死心地继续说,“至少让我知道我是怎么输的。”
她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晃晃地诱惑。Thor忽然看清了她的眼睛是深邃的绿色,不是寻常的绿水钻,而是真正的绿宝石。
“怎么了哥哥?”
年幼的Loki趴在他身上,眼睛像是新绿的嫩芽。
“你的眼睛和他很像。”
“哦,谢谢你夸我的眼睛像个男人。”
“他不开心的时候也是这样,嘴很毒,还喜欢惹事。”Thor想起来Loki不开心的样子。他没说Loki其实发火的时候总会把宫殿里闹得翻天,尤其是Thor的宫殿。甩脸色都是好的,搞事才是正常。在美酒里放辣椒只是初级的,他火大了的时候会直接把Thor变成青蛙。
“听起来他是个小祸害。”
“是啊,一个让人头疼的小祸害。”
“所以你是怎么解决的?抱过来亲亲?打一顿?还是床上那一套?”
实际上,每一次Thor发现自己又被变成青蛙时,他下一个举动就是一路蹦哒到Loki的寝宫去,然后在那边高声嚷嚷到Loki受不了为止。然后下一次他们又是不厌其烦地重复,重复到宫女们如果见了一只在大声哔哔的青蛙,就会直接把它放进来。
“记不清了……最后总能莫名其妙和好。”他总不能说是我被变成青蛙后去他宫殿吵得他睡不着觉,最后被他提溜着后腿扔出去,附带一个复原魔法。
“不可能,你肯定是做了什么他喜欢的事。”
“……他难不成喜欢青蛙?”但是每一次之后Loki的脸色会好很多是真的。
“他会爱上你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她摇着头,一脸鄙夷。
“我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坏事才会爱上你。”
Loki说这话的时候是在飞船上,他从被褥里坐起身,Thor只能看见他雪白的后背,肩部肌肉匀称,还有青青紫紫的吻痕,往下是柔韧有力的腰肢——Loki骑术一流,不管是哪方面的。脊柱如同一条隐约的蛇,从他的发间一路探进被子。
“你做的坏事还少?”Thor从后面抱住Loki,和他耳鬓厮磨。他的弟弟并不瘦弱,神族都是人高马大的,但是在他面前就整整小了一个号,轻松就能整个儿抱进怀里。
“所以我注定要爱你爱到死?”Loki任由Thor握住他的手,手指缠上手指,亲昵地贴紧,“看来我这辈子注定做不了好人了。”
那就继续做你的小坏蛋啊,和以前一样逃得飞快,然后回来嘲笑他。
“他就是个小坏蛋。”Thor灌下最后一口酒,把杯子推给酒保。身后的舞池里人影闪烁,自从那一场“消灭了半数生命”的灾难被扭转后,全宇宙都成了欢乐的海洋。海水推着他,淹没他,鱼群绕着他狂欢,尾鳍打出一片咕噜噜的泡沫。只有他知道自己不是鱼,他没能变成鱼,他们的狂欢没他的事。
Thor没由来地觉得烦躁、憋闷,张开嘴却只能是一连串咕噜的泡泡。那不是他想说的。
“我们一起长大,他从小就喜欢恶作剧。”
Thor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在替Loki收拾烂摊子,从五百岁收拾到一千五百岁,每天一睁眼就得想着这小混蛋又学了什么新把戏,出去打猎都得惦记着今天Loki是不是又惹祸了。神后很少对Loki那些无伤大雅的把戏过问,更别提他们的父亲。最后只有Thor会去留意那些事,自从他偶然撞见Loki的恶作剧弄伤了他自己。
他对付别的法师都是硬碰硬,唯独对上自己的弟弟他门儿清。他们都说他豪爽,勇武,是未来的王者,也有人说他鲁莽,大条,缺心眼,没人知道他为数不多的一点心眼全用在了Loki身上。
“他总是不让我舒服,怎么折腾怎么来。”
成年前的Loki还算给他省心,除了Thor成年礼那次变成女人来勾引他……
“你还没成年!”
“得了吧你当我看不出你那心思?”瘦瘦小小的男孩裹着被子嚷嚷,被褥底下是一件高开叉的长裙。
“但你还不是一样爱他。”女人握着酒杯,毫无意义地用指尖在上面滑动。
“是啊。”酒杯被递回来,晃动的液体上他的面容被扭成一团,看不出五官也看不出悲喜。
“神明都是无喜无悲的,哥哥。”床上Loki咬着他的耳朵,细白的身子陷在深色的床单里。
“所以我有点不想放开你了。”
“他平时都很好,很乖,说话有点毒,就是喜欢玩消失,让我很头疼,这次也是。”
“消失?”
“他总是跟我玩这一套。”除了彩虹桥那一次是无意之失,“假装自己失踪了,找不到了,然后躲起来看我难过,最后跳出来大喊一声‘surprise!’”
“然后呢?你不生气?”
“我当然生气,我们争吵,厮打,上床,但他还是我行我素,我也没办法。”
在中庭找到Loki时他真的松了一口气。诸神在上他的弟弟没受一点伤,但是瘦了憔悴了,披着半长的头发坐在飞船一角。Thor没见过Loki这幅样子,落魄瘦削像淋了雨的猫,哆哆嗦嗦,他一接近就尖叫着炸毛。
娇生惯养的小王子怎么能受得了委屈呢?Thor试图把这只猫抱回宫殿,回去用毯子好好裹起来捂着。
然后就是一刀,熟悉的力道熟悉的角度,跟八岁时一样稳准狠。
还是操一顿算了。
他万万没想到那只是开端,他们日后那么多风浪的开端。神明漫长一生中的某一瞬间因为喜悦和悲伤被无限拉长,别的时光都被隐没下去,难怪神要无喜无悲,不然这鬼一样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记得他很喜欢捉迷藏,还会伪装,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成年礼那天他的卧室里坐了个细瘦的女孩,细瘦的腰身,细瘦的小腿,脆弱得像幼苗,脸却红得像熟透的果实,手底的裙摆被她扯得一团皱。
Thor打着趣说要不要给她唱摇篮曲,她却倔强地亲上来。笨拙的吻技,几乎是直接啃过来,就是那个时候Thor闻到她颈子上的薄荷味。
“Loki?”
他看着女孩原本逞强的样子瘪下去,水汽从眼眶底漫上来。
“你怎么认出来的?”
“薄荷,还有没几个姑娘会像你这么瘦。”
从那之后Loki似乎就迷上了这个游戏,从八岁那年变成小蛇给他来了那么一下之后,他重又对变形燃起了兴趣。但是他的把戏又好像不是那么精进,总要露点马脚给他蠢笨大条的哥哥,他的绿眼睛、他的黑头发、他喜欢的薄荷香……显眼又不显眼,碎片一样的线索,Thor总要经过一番折腾才能拽住他的小尾巴。
“啊,我又输了。”他躺在Thor怀里说,却是一副饱足的神态。
“你得好好练一练你的伪装。”
“下一次就不一定了,哥哥。”
“我在想这次他也许玩够了,该出来了,这是他玩得最久的一次了……”
他一直在看那些女孩子,这个女孩有一头漂亮的黑发,那个有美丽的绿眼睛,角落里那个姑娘肌肤似雪,舞池……不不不,Loki不喜欢那个喧闹的地方,所以不是那个穿黑裙子跳舞的女孩。说来好笑,他从没留意到Loki竟然和这些女孩这么像,好像他碎成了碎片,全世界都有他的影子。
但是他们的游戏就是这么玩的,那么多碎片,总有一个是Loki,他留下一堆的线索给Thor,Thor也要从里面找到他。神的生命那么漫长,他有的是时间。
哪怕他变成星星,Thor也能从星海中认出他。
(喝醉了就别这么说了:))
Lisa看着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聊着聊着,末了那个男人啪地一下倒在吧台上。女人的手放在他的背上,上上下下地抚动
哦豁,看来这人要么性冷淡,要么是弯的。她把玻璃杯咬得嘎吱响。她身边的女孩也有同感。她刚去补了妆,不然花了的眼线怎么去找新的男孩。
就当Lisa缩回沙发时,肩膀上被人敲敲打打。
她抬头,看见是不久前要和她打赌的那个女人。背着光Lisa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赌约结束了。”
“不,我赢了。”
“What?”
“随便买一杯酒,我让你看看结局。”
Thor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状态,但也是迷迷糊糊,歇一会他还能自己走回去。突然他头顶一凉,一股液体飘着酒味流下来。
“有时候我真为阿斯加德的未来担忧。睁大眼看看我是谁,Thor。”
一股薄荷味迎上来,还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END
作者:轻拍拍
评论:笑语/求知
新年的时候,我再次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我的家乡是座平静的默默无闻的小城,记忆中没有发生过任何值得议论的故事。第二天,我的邻居兼童年好友苏凯前来邀请我。我迟疑了一下,本打算拒绝,母亲却很大方地将我推出去。我只好同他一起出门。
大城市的生活爽吗?苏凯语调轻松。大学毕业后,我在外工作已有两年。苏凯遵循常人的生活轨迹,至今为止的人生全部在小城度过,如今在私人诊所替病人做康复推拿。
有好有坏吧,我露出无奈的表情。
家乡的冬天温度很低,但不爱刮风。我虽不是个健谈的人,仍努力展示恰当的亲切与风趣,我们一路上谈论着生活近况和网络热点,直到迎面撞见一条狗。那是一条体态矫健的斑点狗,脖上拴着项圈,一端在年轻的男主人手里。我不由自主地中止了话题,走路姿势也变得不谐起来。
我们在人行道上交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斑点狗落在主人身后,不时好奇地回头望我。
你还没忘啊,苏凯问话的语气很复杂,关切又遗憾,像地下传来的回声。
我知道自己的反应已经交代了一切,只好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
临近春节,四处张灯结彩,哪怕是开在小城的餐饮店也难得虚席。我们穿过人流,走进一家热闹的火锅店。
桌上摆着一只铜锅和两副碗筷餐具。但不知是否桌子太大的缘故,它仍显得空空荡荡。我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万幸的是这里的嘈杂氛围多少掩盖了我们之间几分陌生的尴尬。久别重逢,我们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相识时年纪越小的朋友间这种现象越常见。
你在那边经常吃火锅么?苏凯挠了挠头发,问道。他同样不擅长开启话题。
有时候跟同事一起吃。我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火锅的味道大差不差,不至于太糟。
听说在大城市赚得多,花得也多,苏凯感慨道。
总可以多存点钱,不过大家也都累得不轻。
你还跟李冰有联系吗?听说他已经结婚了。大概是怕我忘记,苏凯补充道,过去总跟我们一起玩的。
没有,唔,没有。我陷入短暂的思索。哪怕是再亲密的朋友,也会轻而易举地成为过客。有人以为这是童年特有的征状,但实际上这条原则适用于整段人生。
锅里的汤沸腾起来,服务员端来盘装的食物。它们没待多久,就被筷子丢进锅里。
香味慢慢飘了出来。浮浮沉沉的不只是食物,童年的回忆也一并从饱满的空气中翻涌上来。
你记不记得我们经常从小区边缘的围栏里钻出去,到后面花园的小超市买零食,叫什么无花果,一包只要一毛钱。苏凯笑着说。
记得,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无花果其实是萝卜丝做的。我的语调也略微上扬,那个围栏,不是有很多人在那买早餐吗,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在地上捡到硬币。
我靠,我怎么没捡到过!苏凯作惊讶状。
煮熟的食物飘了上来,红色的肉,白的豆腐。它们不断隐现。在沸腾的汤锅映衬下,一种熟悉的光芒重新闪耀上我们二人的脸庞。
当时一到暑假,我就天天去找你玩碟机。
对对对,后来我妈就不让你来了,说是怕影响我学习。但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老实学习。苏凯大笑,我也跟着笑起来。
昨天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小区对面的公园,现在好像改成政务服务大厅了。我夹起一筷。
是啊,也不知道在服务谁。以前咱们经常去那儿遛狗,现在都没咯。苏凯漫不经心地说,他正专心挑出不小心夹到碗里的花椒。
筷子在嘴边肉眼可见地停顿。别想了,喝酒喝酒,苏凯抬起头,冲我端起盛满啤酒的杯子。
几杯酒下肚,思考和理性变得迟缓,也一并在锅中浮沉。
你还记得咱们把狗埋在哪里吗?苏凯感慨道,公园已经变了好几次样,那棵树现在连我都找不到了。
毫无缘由地,某条隐秘的神经放松了。然而同时一副场景趁机从深埋的记忆中浮出水面。
苏凯抱着狗走在前面,我和李冰跟在后面。那是一条黄色的土狗,它尚年幼,体型比年幼的我们还要小。它死去之后,整个身子变得像面条般柔软,我们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抱起来。
三个孩子拒绝了大人的帮助,离开小区,走过马路,进入公园,最后停在一棵低矮的松树前。这棵松树虽然毫无特征,只是一棵普普通通的长满针状枝叶的松树,但那时的苏凯相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他们将狗埋在了这棵松树脚下。
我,我也找不到了。我只好不停地喝酒。
你出去上大学那会儿,其实我有点想再养一只,但是我妈不答应,说我以后在家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她可没工夫再养一条狗。苏凯把杯子倒满,接着说,其实她说的也没错。
我瞧着他的脸,与记忆中大相径庭。他的脸胖了不少,头发失去光泽。我意识到童年已经同我们远去了。
他又伸向酒瓶,却不小心碰倒了空杯。玻璃杯惨叫着倒在桌上。
我吓了一跳。瞧我这酒量,他自嘲了几句。但我没留意他说了些什么,我被压缩的精神完全被深埋的另一幅画面占据了。
晴朗的天空下,一条黄色的土狗在公园的草坪上跑来跑去。它尚年幼,只有年幼的我们的一臂长。它的尾巴摇得飞快,欢乐地追逐我和苏凯丢出的网球。我们从草坪的这头一直玩到那头。
后来我们玩累了,两人坐在草坪旁的长椅上。狗叼着球跟过来,突然松开嘴巴,脏兮兮的网球落下。
汪!汪汪!它痛苦地嚎叫起来。
怎么了,你怎么啦?!苏凯和我狂奔过去,他带着哭腔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
汪!汪!
黄狗激烈地扭动,不断试图摆脱它的小主人。但这一切几乎只维持了一瞬间。它很快便失去了应有的全部反应。
它死去了。它猝不及防且毫无预兆地死去了。
我们当时既无助又恐惧,这幕情景一定给年幼的我带来了极深的创伤,以至于现在看到狗仍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来,令自己陷入旧时的惊慌中。
我记得你也在场吧,就咱们两个人,它死的时候。苏凯忽然抬起头。
我悚然一惊,硬着头皮点点头。
他笑了一下,像是为了宽慰我。我这个狗主人都没事了,你怎么还这么大反应。
我僵硬地垂下视线。
苏凯的父亲后来说,大概它是不小心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妈的,要是让我知道哪个王八蛋药狗,我一定判他死刑。苏凯一边喝酒,一边嘟囔。当时大家都猜测是某个常去公园散步的老人不喜欢狗,故意在草坪上放了毒药。
但这该如何解释我记忆中最后一个场景呢?这个场景极其陌生,如果不是酒精的作用,我是绝不会想起它的。我的理性始终将它保管得很好。
你见过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吗?母亲在抽屉中翻找,她头也不回地说,那可不能乱放,是用来药老鼠的。
我隐约曾见过这样一个东西,似乎随手把它放进了外套口袋。那种没有标签的棕色瓶子很容易吸引孩子的好奇。
我的右手伸进去,摸了个空。我一下子领悟了真相。冷气同时从千万个毛孔渗入我的皮肤,仿佛被埋在树下的是我自己。过了好久,我才又发出声音。
没见过,我镇定地回答。
作者:魇
评论:笑语
《星球大战》前传三部曲同人 CP:奎刚→欧比旺
看完不要嫌弃我挂羊头卖狗肉,嗑师徒我是认真的(?
自从开始训练安纳金,欧比旺就无时不刻不在质疑着奎刚的决定,他不记得自己作为学徒时有这么爱顶嘴和一意孤行。
“我为什么选择你?”欧比旺想起他问奎刚时对方的回答,“你看起来足够结实,又很听话。”
欧比旺很想说难道不该是原力在指引他们成为师徒吗,但他忍住了。奎刚是对的,别的绝地武士是一步一步长成的,而欧比旺似乎是从生下来就是欧比旺。他看起来像是用沉稳,谦逊,干练,富有爱心又懂得分寸铸就的,如果圣殿需要一个“绝地武士”刻板印象模具而尤达大师恰好有事不在,出品方又不太介意原料费用,欧比旺就可以被直接拉过去扔到石膏里开始倒模。
欧比旺跟安纳金完全不一样,而和他一样甚至比他优秀的绝地学徒不在少数,所以当时奎刚到底看到了不是“被选中的”自己什么闪光点?他问过奎刚很多次,问题从“你到底觉得我哪好”到“为什么这样平庸的我值得成为奎刚大师的弟子”最终进化为“我始终不明白您能从对我的教导中收获什么”。奎刚一直含糊其辞,最终他转过身,看着欧比旺,先叹了口气,然后说:“等到有一天,欧比旺,你有了自己的弟子,你就会明白。”
这一天居然没有让欧比旺等太久。
安纳金说他很喜欢欧比旺,欧比旺当然也很喜欢安纳金,实际上,任何人都很难讨厌这孩子,虽然他固执得要命,但他展现出的资质和他漂亮的眼眸足以让所有人忘掉那一点小瑕疵。欧比旺每天耐心地教导安纳金,虽然有点搞不清楚他究竟算是自己的师弟还是徒弟——毕竟说要收下他当弟子的人是奎刚,而尤达大师又让自己当安纳金的师父。好在绝地武士不是特别在意辈分传统,而且这个孩子是他的责任,是奎刚的选择,是欧比旺生命的嵌合体。
曾经这个嵌入欧比旺生命中的个体是奎刚,他们师徒其实不算合拍,欧比旺认为自己一直在被奎刚拉着。这样很好,遵从师父的引领是必要且妥当的选择。奎刚会在肯定他顺从的同时责备他没主见,会在他奋勇对敌时告诉他冷静,这没问题,绝地武士就是要完美,怜悯众生的同时绝对不在意自身安危。奎刚认为欧比旺没有准备好,欧比旺就认定自己还没准备好,有点不甘心也没关系,那是师父的评价,是他的真实写照。
可为什么奎刚决定要收下安纳金时,马上就表示欧比旺可以独当一面,可以成为真正的绝地武士呢?
他,欧比旺,到底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绝地武士呢?
欧比旺没办法去问奎刚,奎刚已经死了,死在他面前,很快他就亲手为师父报了仇。激烈的搏杀会释放瞬间的悲痛,而之后绵延不断的思念却很难抵抗。欧比旺强迫自己沉浸在对安纳金的教导中,从如何操控原力到宿舍桌垫的大小,事无巨细样样斟酌,他告诉自己不能停下来,否则……
否则自己会被淹没,而他甚至无法确定淹没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欧比旺持续这样教导着安纳金,直到某一天,自己的徒弟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欧比旺说,“我想我已经告诉你需要改正的地方了,安纳金。”
“我是说,你的想法。”安纳金说,“你刚刚告诉我‘奎刚大师会这样纠正你的错误’,你总这样说。而我想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会按照奎刚大师的指引来修正。”欧比旺说。
“好吧,欧比旺大师。”安纳金耸了耸肩,说,“但我更想听到的是你的教导。”
“如果你现在不想说这个,那就谈谈你的梦境。”欧比旺说,他也认为自己转换话题的水准有些失常,但此时此刻别无选择。“你也知道,梦境是原力的指引。”
“既然如此,我想听听你的梦境,欧比旺大师。”安纳金说。
欧比旺哽住了,他的梦境过于平淡以至于在众多绝地武士中反而显得独树一帜,在神经中枢部分休息时,其他的部分能搞出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过是让他在图书馆里吃饭、在食堂里唱歌、还有在议长们开会时,心不在焉地用笔当光剑转着玩。“我没有做过预知梦。”他说,“我梦到的都是发生过的事情。”
“我很愿意听。”安纳金说,他把光剑小心地挂在腰带上,盘膝做好,用他迷人的眼睛看着欧比旺。
欧比旺讲了很多,顺应着回忆想起了更多。他尽可能详细地复述那些和奎刚大师共同完成的练习和冒险,过了很久,安纳金的头枕在他的膝盖上,睡着了。
欧比旺看着安纳金熟睡的脸,想起了他没有讲述给对方的、他和奎刚共同经历过的事情。那是一次并不算很激烈的冒险,但能够提供给他们的住宿条件极其有限,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背靠着背尝试入睡。欧比旺在自己逐渐悠长的呼吸声中注意到了奎刚急促的喘息,他清楚大师并没有负伤,而且这样急促的喘息声他第一次和奎刚碰面时,他就从对方身上听到过。他从来没想过这意味着什么,而现在,即便知道也于事无补了。
作者: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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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第一次的飞翔
这是一片茂盛的森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只有稀疏的阳光能够透过伞一般的树冠落到地面上,在这样浓密的森林里,处处都是潜伏的危险,毒牙、利爪,甚至于空气本身都可能致命,因而很少有人敢于走进这种地方。
但今天有人来了,非但来了,还来了许多。
一个人惊慌失措地向前跑着,他身上的皮质短衣未曾经过软化步骤,硬结地套在身上,让他上肢的动作略有些僵硬。
一群人远远地追在他身后,他们手里都抓着投掷用的短矛,腰上坠着木制的箭囊,背后还背着短弓,神情愤怒,步伐迅速。
照这样追下去,他们很快就能赶上前面的那个人,领头人三步跨上一根倒下的巨木,转瞬间就张起了短弓,黑濯石打磨的箭头闪着恐怖的黑光,下一刻,他就会让这束光射入仍在亡命奔逃的那家伙体内,因为只要是射击活着的东西,他都从不会失手。
那人回过头,神色愈加惊恐,连忙俯下身左右晃着逃跑,然而这样做只会拖慢自己的速度,让其他人更快地把他追上,他似乎已经别无选择了,追逐着他的人们脸上也已经浮现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一头比巨木还要粗壮的猛兽从领头人的脚下窜了出来,地面上的泥土与残枝断叶先一步飞出,仅在一瞬间阻挡住了领头人的视线,然后他就被一片猩红的黑暗所吞噬了。
其他人也发出了惊慌的呼声,然而这猛兽不会放过任何人,他们知道自己逃不了,充满了恨意地扫了一眼已经趁机逃走的人一眼,随即纷纷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与这猛兽对峙了起来。
他逃了,逃得比之前还要卖力,因为这几乎是他唯一能逃走的机会了,他一直在奔跑,跑到自己的肺已经在沉重的呼吸压力下往气管里泵出血沫了都未停下来,一直到太阳西沉,夜色笼罩住了整个天空,他才在一片悬崖边上停了下来。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但已经逃了这么久,那些人理应已经追不上他了。
是的,即使是遇到了那样强大的猛兽,他也相信那些人将会将其杀死,然后继续追上来,因为他见识过这些人狩猎的能力。
但他们也会损失很多人,如果那个擅长追踪的人在这个过程中死去了,那他就有机会逃走。
可惜,那人还活着。
他的气还没有喘匀,那些人已经包围了上来,他们杀死了那头猛兽,又一路追逐了这么久,但直到他们主动走出丛林,都没有发出半点的声音。
逃不走了,没希望了,左右两边都被人封住了,唯一的退路又是一道天堑,他苦笑着,颤抖着伸出手,朝着他来时的方向拜了三次,很显然,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他转过身,在他们讶异的注视下往悬崖之下跳了下去。
这是人类第一次的飞翔。
他们跑到崖壁边上看着他下落,他张开着双手,似乎在拥抱着逐渐远离他的天空,他身上硬结的皮衣在狂风下鼓了起来,像是两张翅膀,带着他在空中划出了一片圆弧,并最终坠落进了谷底里的一片湖泊。
没过多久,他从湖中探出了头。
他还活着。
这些追击者互相看了看,没有人愿意从这里跳下去,他们敢于与那样强大的猛兽战斗,却不愿意试着飞向天空。
因为他们知道,这必死无疑。
那个逃走了的家伙还活着,但他马上就会死去,已经没有必要再追了。
于是他们走了,他看着他们的身影一个个消失,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会有人来追自己了,他游到了湖边,躺在细软的沙滩上,仰着头看着逐渐被夜幕所取代的天空上闪烁着的星星与月亮。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在天上飞翔的感觉,于是向星空伸出了手,徒劳地挥舞着。
在皎洁明月的映射下,他黝黑的皮肤上泛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红斑,这些斑纹散发出了强烈的热与疼痛,随即鼓起,破裂,流脓。
他的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着,而他在这些衰败结束之前就已经死了。
二、天空祭祀
祭司没有名字,因为他是一个祭司,他的名字就是祭司,且是这个国度唯一的祭司。
雨水与风都属于天空,而风调雨顺是一个国家能够存续下去最重要的保障,因此,人们必须祭祀天空。
然而祭司已经很虚弱了,他已经没办法再主持祭祀活动了,或许他可以,但代价就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天下已经大旱了三年,民生凋敝,到处都是饿死的百姓的尸骨,就连王都快要吃不上米饭了,为了让他们活,他必须死。
可他是最后的一个祭司,若他死了,以后怎么办?
国王亲自带着办法来到了祭坛,那是三千个还未断乳的小孩,他们的父母多半已经饿死了,还没有饿死的也都快了,这种时候谁也养不起孩子,把他们送到这里,至少还能博一个未来。
毕竟就算是饿死了王,也没人会把祭司饿死的。
在国王与祭司的注视下,新祭司的选拔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些孩子虽然大多还有些瘦,但面色都算红润,因为过去的几天里他们吃得比过去的每一天都要饱,而把他们抱在怀里的士兵们则无一不是面黄肌瘦,有那么几个就连站立都有些困难了。
但他们都稳稳地把孩子抱在怀里,他们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是希望,是这个国度存续下去的希望。
而祭司看着他们,眼里饱含着歉意,他身边的王曾是一个无肉不欢的健硕之人,精健的躯体却也已经饿得萎缩了,只有眼里还闪耀着些许的光芒。
这都是自己的错,太阳还未运行到合适的地方,但他已不愿再等了,他不愿那些士兵再抱着孩子站在毒辣的阳光下了,只是,王拉住了他的手。
“不可意气用事,我们等。”
于是,祭司只好继续与王并肩站在祭坛上,等待着太阳缓缓爬上最高处的天空。
或许被现场的气氛感染了,又或许是难得吃饱,这些孩子们被陌生人抱着站在热烈的阳光下,却没有任何一个在哭,他们都安心地躺在士兵的怀里,伸手把玩着铠甲。
一片肃穆中,偶有笑声传出。
终于,祭坛上树立着的日戟投下的阴影消失了,日上天顶,祭天起。
祭司把手中的神杖杵在地上,孩子们脱离了士兵的怀抱,朝天空张开了手,上千个嬉笑着的孩子被抛起,又再稳稳地落进了士兵们的怀里。
他们还在笑着,似乎想要士兵们再次把他们抛向天空,但很快,他们就不再笑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们放声痛哭,难得吃饱的肚子让他们的哭声连绵不绝,一阵阵的哭声连在一起,似乎把整个祭坛都引得震颤了起来。
孩子们破裂的皮肤上渗出的血把整个祭坛染得鲜红,哭声愈演愈烈,祭司握紧了手里的神杖都难以抗衡,他看着在阳光下红得发艳的祭坛,眼里却闪现出了素净的蔚蓝色。
那是他被选为祭司的时候看到的天空。
祭司倒退了半步,被王伸手扶住,王依然稳稳地站立在地上,他的眼里还闪烁着希望的光,他知道这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必须要有的牺牲。
然而血染的祭坛上逐渐流出了浑浊的黄,那是脓血的颜色。
哭声渐去,三千个孩子都死去了,却没有新的祭司从中诞生。
王晃了晃神,颓丧地垂下了扶着祭司的手。
“先开始祭祀吧。”
祭祀不知如何是好,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只希望自己能为这个国度最后一次带来丰沃的雨水,待到来年谷丰草肥的时候,再选拔新的祭司吧。
“也好。”
王点了点头,他往后退了几步,把祭坛让了出来。
祭司挥舞着手中的神杖,唱起了呼唤风雨的歌,跳起了迎接风雨的舞蹈,随着他的歌舞,似有微风吹来,却只是将祭坛上混杂的脓血味道裹挟在一起,在炽热阳光的烘烤下,祭司的眼也迷了,口鼻也难以呼吸,他只好强撑着唱完一曲,将神杖扔向天空,而自己从九丈高的祭坛上,一纵而下。
若是年轻时,就算是这样的高度他也能够安然落地,然而他老了,又或者他此时已经无法相信自己还能唤来风雨。
没人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们只能看着祭司像是一片破败的瓦片一般摔落,被他拍散的血泊就是他的断肢碎肉,又在原地积蓄起了新的血泊。
祭祀,失败了。
祭司是天空的使者,当他们跳跃而起的时候,是向天空祭祀,所以他们不会像常人一样被天空责罚。
本该是这样的。
可现在的祭祀,他的皮肤就像那些孩子一样的溃烂流脓,他的内脏像那些孩子一样的迅速衰败,虽然他的全身都已经在坠落中碎裂了,但杀死他的,依然是来自天空的诅咒。
他仰头看着天,看着趴在祭坛边上的王,不知是否离得太远,他已经看不清王眼中的光亮了。
祭司死了,他是遭受天罚而死的,可他的死并没有抚慰上天的怒火,在他死后,全国上下狂风不止,却没带来半点雨水,反倒把云推远了,饥饿的士兵们无力征战,边疆接连失守,敌人却也不愿占领这片枯败的大地,他们一路杀进了王宫,抢走了一切能抢走的财宝与食物后就离开了。
敌人没有杀死这个国家,因为在他们动手之前,这个国家就已经饿死了。
从此,这世间再无祭司。
三、溃败
这里原本是远离战争的大后方,机枪大炮打不到这里,但现在,已经不远了。
帝国的战事岌岌可危,唯有这里的研究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才有逆转局势的可能。
基利安左手捧着一个铝制的小箱子,右手拿着通行的许可证,着急地从重兵把守的大门穿过,他得尽快赶到实验室去,然而总是有一些无所事事的军官从他身旁走过,他不得不停下来紧抱着箱子向他们敬礼,由于他们从不回礼,按照规范,在这些军官走开之前他都必须一直保持敬礼的姿势,还有几个人似乎故意像是乌龟一般慢吞吞地走两步停一会儿,让基利安平白浪费了大把的时间。
而他半点都抱怨不得,至少不能让人听见,否则纪律检查委员会一定会收到举报信的。
一封不需要任何证据的匿名举报信就能让他被临时撤职,若是这样,直到处分结果批复为止他都不能再进入这个集中营,一般来说,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纪检委员最终都会将他复职,但考虑到那些官僚的办事效率,他至少会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无法继续为帝国效力。
往返的车费也没人报销,这也很重要。
一直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他才走过了这短短五百米的距离,随后连忙冲进了实验室,把箱子放到了实验桌上。
“我说真的,基利安,别忙活了,我们在做无用功。”
卡尔正坐在放着显微镜的桌旁,双脚搭在桌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无论是什么样的工作,都是在为帝国服务,”基利安毫不掩饰对卡尔的不屑,帝国已经到了危亡的关头,他竟然还能安心无所事事,于是基利安又再拿起箱子快步走到了卡尔身旁,用眼神与话语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想做的话,你可以离开。”
“离开?我还能到哪里去?这里已经是最糟糕的地方了,”卡尔并不在意基利安的态度,也无视了对方真正的意思,只是站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这地方就剩咱俩了,其他有门道的人都调走了,能耐的人也不会过来,你看,就算是为了伟大的帝国,也没人愿意在这里服务。”
“管好你的嘴巴。”
“得了吧,你不是那种会打小报告的人。”
基利安冷哼一声,在显微镜前坐了下来,他尽可能不去想其他的问题,深呼几口气之后从箱子里拿出了预备好的组织切片专心研究了起来。
进入工作状态之后,他立刻就忽略了外界的种种,一心沉溺在了人体玄妙的活动之中。
但是,正如他们过去的几个月里反复经历的那样,一直到太阳落山为止,他都一无所获。
他需要检视活性切片,然后又把切片放入特制的机器中进行抛射,然后又再次检视,当然,每一次这些细胞在经历了失重的刺激之后都会遭到免疫系统的攻击,表现在外界来看,就是人的皮肤溃烂、流脓,内脏迅速衰败,即使是大脑与神经细胞都无法幸免。
而检视这一过程的目标,就是找出真正导致这一反应的源头,然而在他反复进行这一实验的过程里,卡尔始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眼旁观着。
虽然他对目前的境遇与组织的安排颇有不满,但他倒也希望基利安能发现点什么,此时的他就在仔细思索整个实验的过程,想要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
也就在基利安终于把所有组织切片都检查了一遍,无可奈何地准备离开的时候,卡尔的视线从他身上转移,扫到了一台因为年代久远而被放在了角落里,如今已经落满了灰尘的老旧设备。
“超敏反应需要反应素,”卡尔当即站起了身来,“我们要找到反应素!”
基利安被他吓了一跳,本以为卡尔如此激动的表现是发现了什么,没想到却只是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你已经丧失了过去的记忆,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找反应素,”基利安不满地推开了卡尔,径直往实验室外走去,“而且已经找了六个月了。”
“你还想去哪里找?皮肤、血液、肌肉、内脏甚至大脑,我们已经把能找的所有地方都找过了,不是吗?”卡尔一把拽住了基利安,不顾对方恼怒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找得到这种反应素。”
“你想当逃兵吗?”基利安的脸色阴暗了下来,“只要帝国需要,我们就要一直找下去。”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卡尔伸手指向角落里的那台老式显微镜,“我们找不到,是因为我们的设备不允许。”
基利安只对显微镜扫了一眼就摇着头移开了视线,“我们用的已经是最好的设备了。”
“不是最好的,我们还有电磁透镜啊!”卡尔再次抓住了基利安的肩膀,“超微结构在那玩意儿面前就像是脱光了的处女一样干净,只有靠它我们才能找到真正的反应素!”
基利安依然摇着头,但他刚打算开口时,激烈刺耳的防空警报就响了起来,基利安反应极快,拉着卡尔就要躲到墙角边去,但卡尔反手拽住了他。
“他们不是来轰炸我们的!”
说着,卡尔拉着基利安跑到了实验室外的空地上,此时周围的士兵、军官们已经忙作一团,只有他俩还站在原地,仰头看着东面的天空,很快,两架满载荷的敌军战机就从他们的头顶划了过去,但并没有飞出多远就遭到了从西方赶来的三架战机的抵抗,为了摆脱围堵,这两架战机在天空中展开了大幅度的机动动作,但堵截者也不甘示弱,这五架战机在天空中来回蹿腾,很快就有一架敌军战机被击毁,另一架战机之后慌忙逃窜。
但它的飞行动作已经产生了极大的扭曲,在天空中喝醉了酒一般歪斜着晃荡,紧随其后的三架战机中也有两架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最终,这三架战机都在一段滑行后直接坠落进了几公里外的山林之中。
仅存的唯一一架战机调整好了态势,向着他来时的方向飞去了。
基利安看着战机坠落的方向,久久无法说话,不同于有过实际从军经验的卡尔,他一直都是一个纯粹的研究人员,虽然刚刚的混乱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伤害,但这种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感依然深深地刺痛了他,更何况这种敌军出现在帝国大后方所带来的震撼也是极度强烈的。
“电磁透镜是现在最高端的显微镜,就连首都研究所都只有一台,”卡尔回国了神来,“我们几乎不可能申请得到。”
“放心吧,他们会想明白的,”卡尔的目光注视着西方,那是他们首都的方向,“你和我都知道帝国需要一支不会过敏的空军,三百里外的那些长官们,也知道。”
结果显示,卡尔的猜测是对的,帝国军已经处于难以挽回的劣势中,任何一种形式的帮助都是他们所需要的,又或许不会过敏的空军实在有着太大的诱惑力,总之,在由基利安起草并经由卡尔修饰的申请书上交后,一台几乎全新电磁透镜显微镜还不到一个星期就被送了过来。
若是放在平时,这点时间甚至还不够把他们提交的事务性请假申请移交给直属上级的。
当然,一同来的还有三位带军衔的研究员,其中一人还是个政委,名义上他们将会配合卡尔与基利安的工作,实际情况稍有些复杂,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将有机会解决失重性过敏这一人类自诞生以来面对过的最严重的医学问题。
具体的工作内容与之前几乎一致,即全面检视人体活性组织切片在经历失重过程后产生的变化,并找出引起这一变化的原因,只不过工具变成了电磁透镜而已。
由于人体在发生失重性过敏时几乎所有的身体组织都会发生过敏反应,他们实际上只需要在任意一种细胞中找到了反应素,就可以直接与其他的细胞组织进行对比,进而得出结论,而电磁透镜的工作效果极其出色,远超两人的预想,所以即使远道而来的三位研究员积极性欠佳,卡尔与基利安也都非常乐观。
当然,具体的工作内容依然非常繁重,毕竟哪怕最简单的细胞里都包含着大量的结构,其中大部分结构的作用依然是未知的,他们还需要逐个排除,这需要大量的时间,所以政委几乎每一天都会重复一句话。
“帝国等不了那么久了。”
事实上帝国并没有等待太久,卡尔很快就找到了几个可能性非常高的疑似反应素,并经过反复对照后确认了唯一的目标,在各个人体部位的组织经过失重反应后,所有的细胞中都发现了这种新生成的物质,这一发现是令人振奋的,他们甚至因此收到了元首的贺电,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为了彻底验证这一反应素的效应,他们还需要再做一些必要的试验,于是两人结伴前往营地,在走向营地的过程里基利安都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卡尔意识到,对方的状态在最近几天里似乎都有些不太对劲,这是相当反常的事情。
“你怎么了?”
卡尔直白地问了出来,而基利安却只是摇着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卡尔只好放弃,转而打开了营房的大门。
这是一间非常肮脏的屋子,内部空间很大,但都被拥挤的两层床铺占满了,床上或坐或躺着许多目光呆滞且衣着褴褛的人,他们都是些低贱的下等人,这些令人恶心的种族遍布整个欧洲,正是为了将这些令人作呕的血脉从神圣的地球上清除出去,才有了这一场伟大的战争。
他们之前所有的研究素材都是从这些人身上取来的,这或许是他们如今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的最高的贡献了。
看到他们进来了,坐在门口的治安员连忙起身敬礼,两人都没有搭理他,沉默着走到了屋子中央的空地上检视着床上的贱民们,片刻之后,两人又再领着一个西伯来人走了出来。
在很久以前,这个过程需要花费多一点的时间,因为总有人不愿意配合,非得被毒打一顿才会乖乖配合,毫无疑问,这正是他们血脉低劣的证明,但他们现在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不再吵闹了。
也就在这时,卡尔终于开口了。
“这是人类身上最恶劣的疾病,可以轻易地夺走任何人的性命,不是吗?”
“没错,所以我们正在做一件伟大的工作,”卡尔有些不明白基利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语气,“这不就是你之前所希望的事吗?”
“我相信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最高贵的民族,”基利安指了指身后的西伯来人,“而他们是另外一个极端。”
“当然,这没有任何问题。”
“但我们都会因为失重而过敏,这难道不奇怪吗?”基利安正说着,一位军官从两人身前走过,他于是拉着卡尔往角落里走了两步,低声继续道,“我本期望着无法从他们身上找到任何的病因,或者导致我们超敏反应的反应素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可结果呢?在这种病的面前,我们跟这些劣种人一样的。”
“这只是一种病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所以我忍不住去想,到底还有多少种病是我们每个人都会得的?”基利安咬着牙低下了头,说出了他最难以接受的结果,“答案是几乎每一种。”
“听着,你的想法非常危险,不要让任何人听见,”卡尔一把拽住了基利安,逼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的双眼,“我不管你现在的想法如何,帝国需要我们的研究成果,所以现在,你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说,和平常一样跟我一起完成工作,听明白了吗?”
基利安点了点头,卡尔于是放开了他,左右看了看周围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率先迈步走向了另一个房间。
在这里,他们将要尽可能快且多地获取这个西伯来人身上的活性组织切片,在通过他的细胞提取出足够多的反应素之后,他们又会把这些引起失重性过敏的反应素注射进另一个已经选定的西伯来人体内,以观察其是否会因此产生过敏反应。
根据现有的资料来看,这一场战争在他们开始试验后不久就已经结束了,当他们得到撤离的消息时,卡尔则刚刚完成了一份研究报告,在这份报告中他详细阐明了一个失重性过敏具有传染性质的理论,这一理论要求所有的低劣种族都必须被清除,否则再高贵的血统也会遭到污染,进而染上失重性的过敏症状。
据称,抛开有关传染性质的理论以外,卡尔因为发现了失重性过敏的反应素这一项突破性的研究工作而多次获得诺贝尔医学奖的提名,但由于他亲自参与种族屠杀、反人类的实验方法等劣迹,他所有的提名都遭到了否决。
至于基利安,他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已经被秘密警察逮捕,从此不知下落。
四、无形的战场
“长官!”“稍息,进展怎么样?”“一切良好!”“很好,宇航员准备好了吗?”“已经完成全部准备工作,正在待命中。”“好,通知外宣部,全体准备发射,等等,先给我接通总书记。”“是!”许志忠在指挥塔上遥望出去,巨大的火箭竖立在八百米以外的发射井里,虽然尚未启动,却已经展现出了强大的力量和威严,这是承载了整个国家梦想的人造物,它将使得这个国度的人民站起来,让他们的心灵抬起头,让他们敢于在列强环顾的危机中自信、且坚定地走向宇宙。走出去,然后不可阻挡地走下去!总书记的专线电话已经接通,许志忠怀着激动的心情,拿起了电话,准备请示。可就在这时,坏消息来了。十五分钟后,许志忠带着大批工作人员浩浩荡荡地赶到了发射基地医务部。刚进门,等候的医生随即起身准备敬礼,但许志忠率先一步摆摆手示意他免了,随后紧问道。“情况怎么样?”“都脱离危险了,但还在昏迷,尚无醒来的迹象。”许志忠扭头看向一旁的医务主任,对方摇了摇头,却被许志忠一把攥住了肩膀。“别给我打马虎眼,这种重大问题之前怎么没有汇报?!”医务主任被吓了一激灵,眨么着眼看了旁边的医生一眼,对方回避了,他先低头抿着嘴,而后一咬牙仰头看向许志忠。“之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危险迹象,宇航员训练时也没有任何异常。”话倒是硬气,但许志忠扭头一指病房,医务主任就又一次软了。“我……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查!仔细查!三天,不,一天之内必须给我一个答复,不然你就亲自去跟总书记解释吧!”许志忠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玻璃后是宇航员,玻璃上是一副倒影,倒影里是一个试图崛起的大国波折的宇航梦,许志忠莫名产生了伸手去戳一下这玻璃的想法,他因此愣了愣神,随即扭开头大步走出了房间。工作人员连忙跟上,拥挤的走廊随之一空,面面相觑的医生与主任却感觉更加透不过气来了。十三个小时后,在各路顶尖医生的诊断下,宇航员发病的原因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综上所述,每一次训练都会在他们体内留下一部分的失重性反应质粒,多次累加后对机体造成了大量负担,进而引起休克反应。”说话的人是赵沪刚,医学院院士,也是国内在失重性过敏这一课题里最有资格发言的人物,对他的判断,许志忠也不敢轻易反驳。“但是他们本身就是在轻量失重过敏的人群里精挑细选的精英,而且经过了严格的脱敏性训练,三个月前在座的诸位也亲自审阅并批复过他们的训练数据,为什么,还会出问题?”说到后来,许志忠还是忍不住敲了敲桌子。“现在不是找谁担责任的问题,我们来就是要解决问题的,当务之急是把宇航员送上天,这你不反对吧?”赵沪刚身旁的曹锐发话了,他向来是个直脾气,最不待见许志忠等人的官僚作风。“好,我们解决问题,你们找到原因了,那解决方案怎么做?”“加大脱敏训练。”“你没看数据吗?他们现在的状况不是脱敏能解决的,再加大是谋杀!”“那你说怎么处理?我们还上不上天了?”“必须药物性治疗,赵院士在这方面有经验,您说两句?”“咳咳,纯粹的抑制性药物已经很难再取得突破了,这需要很多时间进行进一步研究。”“成立紧急研究小组,抗过敏药物和脱敏训练并行,这是唯一的出路。”许志忠坐在一旁,冷着脸看着这群医生左一句有一句的争论,脸色阴晴不定。许志忠的秘书在这时匆匆走了过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联众国外交部发文,对我国载人航天事业的波折表示遗憾……”“啪!”许志忠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大骂了一句“落井下石!”他再看一脸为难的秘书,知道还有下文,缓了口气,朝他摆了摆手。“说。”“他们已经完成了载人航空的全部准备,将于十三小时后进行发射,邀请全世界一同观看网络直播……”秘书没再小声说话,在坐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会议室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他们看着彼此,默不作声,却似乎都听到了某种东西悄然破碎的声音。许志忠站起身来,看向同样站起了身的赵沪刚。“十三个小时以内,有把握吗?”赵沪刚摇头。许志忠深吸一口气,点头。“我知道了,诸位,事情已经无可挽回,我也不再要求你们赶这个时间了,客观问题不是主观意愿能解决的。”“可是总书记那边……”“我亲自去跟总书记汇报,责任是我的,你们安心继续做研究,稳妥为上,这些宇航员……我们损失不起。”说完,许志忠慢步走出了会议室,留下的众人却也依然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天,举国上下的愤慨与失望都沉入了明亮刺眼的阳光之下,而灯火通明的热闹与喧嚣,属于大洋彼岸的那一头。 联众国火箭发射基地。
万众瞩目中,火箭成功升天,全国上下已经陷入了狂欢的海洋,但发射基地里的所有人依然屏着呼吸,紧张地盯着屏幕,半点也不敢松懈。
因为成功上天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困难依然在每一个参与者的头上高悬着。
三个小时后,总统亲自赶到了发射基地。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
总指挥叹了口气,随即挥退了其余人等,把一封文件推到了总统面前。
“这是发射总计划,按照预定规程,接下来需要您的签字。”
“计划我都看过了,现在的问题……”总统本要把文件丢到一旁,但总指挥的手紧紧地按在了文件上,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后,总统才重视地把文件摊开,仔细地查阅了起来,片刻后,他震惊大过于恼怒地抬起了头,“你们竟敢……”
“一切为了胜利,我们别无选择。”
总统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拿着文件的手轻轻地颤抖着,许久才无可奈何地翻开了最后一页,写下了签名。
“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我明白。”
一天后,由于转播技术出现故障,宇航员出舱漫游的画面无法进行转播,并且宇航员在随后的返航中做出了错误的操作,使得着陆仓以错误的角度切入大气层,着陆仓以最大速度坠落到了太平洋深处,尸骨无存。
所有宇航员被追授联众国最高荣誉的雄鹰奖章,国会广场上将会树立起他们的雕像,这一天也被定为国难日,举国哀悼。
虽然不至于圆满,但他们的载人航天事业,终究是成功了。
三个月后,大洋彼岸载人航天成功的影响已经逐渐减弱,而大洋的这一头,气氛依然十分紧张。
在今天之前,紧张的原因是自己已经落后了一步,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能够彻底解决失重性过敏的方法,而今天之后,他们紧张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了。
“经我们的研究发现,第七染色体中的一段DNA在经历失重刺激时会释放特定的蛋白引发失重性过敏,并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失重性反应质粒,因而失重性反应质粒只是失重性过敏的产物,而非来源,如果我们以这种质粒为目标去进行治疗,得到失败的结果是理所应当的。”
说话的人是赵沪刚的学生,他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已经向会议室里的众人简述了他们发现引起失重性过敏真正原因的过程,极为罕见的是,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在这位后生发言的过程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没有扭动腰腿,没有叩桌,更没有咂嘴嗤笑。
即使他是赵沪刚的学生,这种待遇也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好,你们找到原因了,但我不关心原因,我只关心这病到底能治不能治?”
许志忠问的是学生,但他的眼睛却看向了赵沪刚,一方面,他已经把这些事务完全交给了对方全权处理,即使是找到了真正的原因,也只需要对他单独简报就够了,不必叫来这么多人,另一方面,找到了原因应该是好事,这些人的脸色却是难以言喻的微妙,这很难不让许志忠多想。
“能治,当然能治,切掉这段基因就什么毛病都没了。”
说话的是曹锐,但话语间充满了揶揄,许志忠看向他,但还没开口另一个医生就说话了。
“编辑人类基因是违反科学伦理的,而且后患无穷,我们不能开这种有可能污染全体人类基因库的先河。”
“别跟我绕圈子,说结论,”许志忠对着会议室里的众人扫视了一遍,他已经明白了,这场会议分明就是为他一个人开的,“到底能不能治?”
“不能,而且全人类都有这一段基因,所以永远都治不了。”
这一次是赵沪刚开口了,他的话有着足够的份量,可载人航天这项事业的份量更大,许志忠紧皱着眉,两份重担压在他的身上,即使老练如他,也难免要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联众国又是怎么把人送上天的?”赵沪刚的学生突然问道,“难道他们在人身上搞基因编辑了?”
赵沪刚摇了摇头,“基因编辑也要从受精卵开始,他们的宇航员平均年龄三十一岁,他们不可能在三十年前就发现失重性过敏的真正原因。”
“那他们……”
“根本没有人看见过他们宇航员出舱的画面,妈蛋!为了和我们竞争,他们把宇航员派去送死!”许志忠猛地朝着桌子锤了一拳,“这群恶棍!”
“好了好了,反正咱们也就这么几个选项嘛,要么选基因编辑,承担风险,要么就别治了,这个天也别上了,”曹锐敲了敲桌子,冷声道,“实在都不行,那就学西方。”
于是所有人又再转头看向许志忠,无论如何,也确实该做出一个真正的决定了。
“我做不了这个主,”犹豫再三后,许志忠还是颓丧地低下了头,“我需要请示总书记。”
闻言,众人都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催促什么,而曹锐则走到了许志忠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指挥,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咱们要做的是国家兴亡的大事,”曹锐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有些事是没有办法的,毕竟,一切为了胜利嘛。”
在许志忠的眼里,曹锐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出自于恶意,却令他感到了一股难言的厌恶,因为那是一种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却不需要自己去操心,大可以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微笑。
他能理解,如果换做是他,此时恐怕已经笑出声音了。
但,理解并不能让他的感觉好上哪怕一点点。
五、海里的星星,山头的月亮
一老一少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无垠的星空,头顶上闪烁着的繁星点点都是来自过去的光线,它们呼吸般的节奏,似乎在诉说着某一个时光中的片段。
这些片段飞向了星河,而星河,又将它们送还。
曹向东坐在桌前,认真地翻看着桌上的书,偶尔拿手指扫着书上的内容,嘴里也跟着轻声念着,他看得很慢,也很认真,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没有丝毫的兴趣,十几年来几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
今天,略有不同。
“曹向东。”狱警拉开了曹向东监房的铁门,“有人要见你。”
曹向东并没有回应,直到狱警不耐烦地用警棍在铁门上敲了两下,他这才收回了手指,又把这一页的边角折起,然后放心地合上了书。
“他们终于来了。”
五分钟后,曹向东随着狱警来到了会见室,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坐在桌边看着他的人也是第一个来探视他的人。
“说吧,什么条件?”曹向东还未坐下,就先开口道。
“这就是你跟老同学打招呼的方式吗?”即使多年未见,凯文也还是习惯不了这位老同学的性格,“我甚至想过你在这里见到我感动得哭出来的样子,看来有些东西即使进了监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好,老同学,很多年没见,你胖了,”曹向东的表情丝毫未变,“如果你只是想跟我打个招呼,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去你妈的。”
半小时后,曹向东签下了一系列的合约后获得了保释出狱权限,只要他表现良好,他的犯罪记录也可以被注销,正式成为一清二白的自由人。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会有人能保你出去?”在通往监狱大门的路上,凯文不由得问道,“原谅我的直白,但以你的情况来看,几乎没有出狱的可能。”
“因为即使当年的我们输了,也是最接近成功的那几个。”
“十几年了,技术迭代了不知多少次了,你还能相信你是最优秀的?”
“不,我只是相信他们总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
“原谅我依然接受不了你这种态度,假定一切的努力都会失败,是最大的傲慢,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比你聪明的人多得是,你会失败不代表别人也会。”
“但他们还是找上了我,”曹向东瞥了凯文一眼,“顺便一提,我也接受不了你的态度。”
“你……”凯文语塞,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追了上去。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监狱,此时的门外停着三辆车,都是军方牌照,四名持枪的士兵站在前后两辆越野车的左右两侧,凯文先朝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带着曹向东走向了中间的轿车。
两人在车上沉默了很久,或许还是想跟老同学好好聊一聊,凯文随便找了个话题来打破沉默。
“对了,你那个盒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我的父亲,”曹向东说着,摸了摸他出狱时就一直抱在怀里,上车后也一直放在自己腿上的盒子,“他十年前在另一个监狱里自杀了,我要求他们把骨灰送到这里,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也好给他上上香。”
“呃,”凯文再度语塞,“我很抱歉,兄弟。”
“不,没什么,我早在一开始就告诉过他们,要做,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他们似乎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幻想。”
“给他们一点尊重吧,他们是英雄,即使我不喜欢你,但我知道你也是英雄,虽然现在还没有人会认可,但历史会认可你们的。”
“不被认可的英雄就是罪犯,这正是我所说的最坏的打算,”见凯文还想再说点什么,曹向东继续说道,“人只能活在现在,一百年后被再多的人崇拜也改变不了他死在监狱里的事实,你知道吗,我和我父亲见的最后一面就是在我们被捕的那一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的样子,他说对不起我的母亲和爷爷,也对不起我,是的,没过多久爷爷就死了,我母亲也自杀了,再之后他也自杀了,而我连他们的葬礼都无法参加,如果他真的是一个英雄,那我们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但如果我们做的是对的,那他为什么会对不起我们?”
“老兄,这很复杂。”
“这一点也不复杂,我们做的事很重要,重要到在一切结果发生之前就必须先选择接受,他们只是没能接受这个结果而已,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说到这里,曹向东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或许,我们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母亲吧。”
在这之后,沉默再次降临,也没人愿意再将它打破了。
太平洋某岛上,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在巨大的港口上不断进出,人员、物资源源不断地进入着这个在地图上看不到的小岛,港口附近的岛面上已经建成了大量的建筑,还有更多的地方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施工。
文员、研究员、士兵、政客,各路人马往来不息,热闹非凡。
在一个新建成的会议室里,来自世界各国的代表齐聚一堂,他们将在接下来几天的议程里集中讨论出至少一条能够让人类飞向宇宙的可行性方案,作为不同领域的专业代表,曹向东与凯文也落座其中。
凯文在会议上的表现非常突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与会场内的一众大佬争得面红耳赤,把好几个与他相同专业的老学究骂得狗血喷头,对军方与政界人士也毫不留情,而曹向东则一如既往地维持着沉默,不管别人争得多厉害他都只是默默地翻着手里的书,偶尔出声念诵出书上的内容,也绝不会影响到哄乱的会场。
一天的议程结束后,凯文再次找到了自己的老朋友,约着到岛上专设的酒吧喝两杯。
一方面是因为这里的酒吧对他们完全开放,虽然有每日的定额,但除了少部分高端酒品以外都能免费喝,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在会场上的表现太过突出,别说喝酒,现在想找个人聊两句都难。
总得而言,虽然性格大相径庭,但两人在社交领域的成就都差不多。
“我说,”在对与会人员之愚蠢的话题上独自表演了十分钟之后,凯文终于想起了曹向东,“你怎么一点都不积极的?要知道,这一次会议的结果一旦确定,以后再调整的空间就很小了,你好不容易出了狱,有了这样的机会,就不想好好表现表现?”
“没这个必要,除非他们真的像你说的一样蠢,”曹向东喝了一口茶,“否则像是我这样的重罪犯,在结果确定之前连通知都接不到,更别提给我现在的自由。”
“就算项目确定了,没有资源你又拿什么来做研究?”
曹向东摇了摇头,甚至嗤笑了一声道,“我做不来你们争夺话语权的这一套,再说了,你们西方人主动撕毁协议的本事,历史已经证明过很多次了。”
“嘿!别拿这事攻击我!”
“好吧,那我告诉你真正的原因,这个项目,当初就是我爸带头去争来的,看看我们最后得到了什么。”
“你……唉,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真心话。”
曹向东不回话,只是举着手里的茶杯对他晃了晃,凯文无可奈何。
不过他最终还是逼着曹向东喝了两杯真正的酒,当然,为了照顾来自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员,酒吧里也有白酒,于是曹向东用老白干告诉了他什么才是真正的酒。
为此,凯文再次试图与曹向东争论,曹向东也继续保持着沉默,每当凯文说得差不多了,就不咸不淡地顶上一句。
没过多久凯文就喝得大醉地被安保人员带走了,曹向东问酒保要了一瓶老白干,又带着三个杯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两人双双因为宿醉而错过了当天的会议。
再往后的会议里,也再不见曹向东的身影。
二十多年前,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地方甚至还没有普及电话,两个雄霸一方的国家却已经在计划着飞上太空了,当然,他们最终都失败了。
那一场持续多年的无形战争消耗了无数的资源,虽然都没有让彼此完全实现自己的目标,却也在侧面促进了相关工业的发展,计算机、动力系统、材料学、机械工程学等等的产业在海量资源的支持下飞速地进步着。
那一场战争虽然结束了,但它的余辉时至今日依然在所有人的身边闪耀着,各种高端的技术逐渐普及民用,让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享受到了技术进步的红利。
让人类飞往太空这一目标在这二十几年里早已被人类所摒弃,毕竟人类上不去就算了,造些自动化的航天器上去也可以,而且相关技术已经成熟,实现起来几乎没有难度。
前往月球,前往火星,前往更深更远处的太空,全都交给了自动导航为主人类远程操控为辅的航天器材去解决,人类几乎放弃了亲手掌握宇宙的梦。
但,事态总会变的,随着人类社会生活质量、物资丰富的程度整体性提高,地球的环境也在不断地恶化着,虽然目前还没有达到过不下去的程度,但居安思危,那些富有远见的政客们知道,只要掌握了能够通往宇宙的技术,就能掌握全人类的命运。
从前的载人航天是较量,是威慑,但无关生存,从现在开始,他们是为了人类在整个宇宙中的稳定存续而努力,这一需求,也就显得迫切了许多。
在高度迫切的需求下,一些从前无法接受的选项也会变成必要条件,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一点,哪怕这些人代表着人类心智的顶点。
“首先,这是一项对全体人类极其重要的工作,我希望你们能够用合适的态度去面对它,尽全力取得突破,”说话的人是米歇尔,他是联众国的遗传学专家,曾凭借其在转基因作物、转基因小鼠等领域的突破性研究获得了包括诺奖在内的多项奖项,是目前这个项目的主负责人,他特意朝曹向东瞥了一眼,继续道,“但我要提醒一句,我们必须恪守科学伦理的界限,无论目标有多么正确,也决不能以错误的方式去实现。”
“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一位来自大洋洲的专家举起了手,“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毫无集体精神、突破人伦下限的罪犯一起工作?”
“我有一个提议,”不同于以往,曹向东主动合上了书,他扫视着在座的各个专家、教授,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米歇尔身上,“为了用正确的方式实现正确的目标,我们不如就地解散,如何?”
“曹,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建议你不要说。”
“不,我要说,而且要明确地说,”曹向东站了起来,“我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一套了!”
“闭嘴,你这……”一位北欧的学者也站了起来。
“不,你闭嘴!你们都给我他妈的闭嘴!”曹向东把手里的书重重的拍在了桌上,“听着,我不在乎你们是怎么想的,也不在乎你们想在这里得到什么,我来这里有且只有一个目的,工作!我可以容忍你们的闲言碎语,也可以忽视你们的无端指责,但无论是谁都不能影响我的工作,无论是谁。”
最后一句,曹向东再次把视线转向了米歇尔。
“你太狂妄了,”米歇尔说道,“你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资格?”曹向东笑了,“那我就跟你们说说资格!”
曹向东从怀里抽出了一叠纸质资料,亲自把发到了现场每一个人的手里,就连会议记录员都拿到了一份。
资料的标题,是《关于失重性过敏的传染性原理》。
“这是……”刚刚的北欧教授在拿到资料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还没看就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曹向东扫视着专家教授们,看他们都只对资料扫了一眼就丢在一旁的态度,脸上的笑意愈发冰冷了,“当年那位纳粹说得一点没错,失重性过敏的本质就是逆转录病毒的转播所致,这些小小的病毒把这段恐怖的基因植入了我们的染色体里,把我们永远地禁锢在了地球的表面上,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深入进行过人体基因编辑的研究,那么在座的诸位,又是怎么知道的?”
现场沉默了,曹向东收起了笑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和你们唯一的不同,就是我被判了刑,而你们没有,所以如果你们还要像之前几天的会议一样地搞学术政治,恕不奉陪,”看没人说话,曹向东坐了下去,再次打开了手里的书,“如果你们要讨论具体工作,请继续。”
经过这一波折,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曹向东也终于得以投入到了切实的研究工作当中。
这也意味着,对人类的基因编辑工作首次以官方做为背板,开始公开地进行了。
“我跟你说,我的设想在技术上绝对没有问题,是那帮老家伙在拖后腿,”凯文抱怨道,“人类都准备上天了,这些人还是抓着陈旧的技术观念不放手,简直愚蠢透顶!”
在忙碌地工作了两个多月后,凯文再次邀约曹向东一起喝几杯,三杯酒下肚,凯文就熟练地把话题引向了他憋了许久却无人倾诉的领域。
“我听说人体冷冻的项目已经有突破了,”在出于尊重给了对方十分钟的时间之后,曹向东还是不得不转移了话题,“好像跟你们有关联。”
“对,这项技术前景很大,”凯文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只要能实现,咱们就可以靠人体冷冻技术度过难度最大的升空阶段,只要这个阶段不用保持人造重力场,绝大部分的问题甚至不需要我们去解决,它自己就不存在了。”
“看来从目前的进度来看,我有理由认为你们的方法更好,全程保持人造重力场是一个很有挑战的想法,但技术上是有可能实现的。”
“老兄,没什么好不好的,只要成功了,任何方法都是好的。”
“不,你们的技术实现意味着任何人都能上天,而我们的技术……”曹向东顿了顿,“为了规避污染人类基因库的风险,也为了避免他们被我们传染,被基因编辑过后,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将与我们完全隔绝,而上天的也会是他们,不会是我们,这只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闻言,凯文再为自己倒上了一杯。
“算了,咱们还是别聊工作了。”
曹向东点了点头,然而一旦不聊工作,凯文的话题就无法被控制了,好在关于自己的同事到底有多愚蠢的这件事上,两人难得地达成了高度的一致。
一夜,相聊甚欢。
但在之后近两年的研究工作里,两人的项目都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重大问题,彼此再也抽不出相合的时间,最多也就只能在基地里偶尔遇到时再聊上几句了而已。
“那后来呢?”曹莉莉躺在奶奶的怀里,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问道,“爷爷成功了吗?”
“不,他们都失败了。”
邱姗摇了摇头,曹莉莉翻身回来看着邱姗,小小的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疑惑。
“那爷爷是怎么去的呀?”
“爷爷呀,他睡了一觉,就到了。”
这一天,米歇尔的情绪非常低落,在强行以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了六个月之后,他还是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
人类的基因编辑,太难了。
即使这里已经聚集了全人类最顶尖的遗传学家,他们依然无法攻克这一个已经被发现了近三十年的问题,即——如何才能在不造成严重问题的前提下,让人体不再对失重产生过敏反应。
这个问题的解决需要分为两步,第一步是让人不再因失重而过敏,第二步则是让上一步不要产生其他的严重问题。
而现在,他们连第一步都还没能迈得出去,再具体一点,他们连让经过基因编辑的胚胎稳定存在都难以做到,无论他们以何种方式尝试,绝大多数的胚胎都会在发育期出现严重的问题,最终自发地崩溃,一部分甚至连胚胎都无法形成。
在米歇尔的计划里,他早在一年之前就应该已经完成了移除失重性过敏基因片段的工作了,如今的他早该着手于让这一过程变得更加稳定,并且更加具有可控性与操作性的工作了,但人类的基因是如此复杂,稍微改动一点点就会产生完全无法预测的状况,至少,在失重性过敏的基因问题上是这样的。
仅仅只是出现未知的结果尚不算太大问题,问题在于他们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这就像是一个猴子在通过一款专为拥有八只手臂的生物所设计的电脑,来游玩一场有着十六只眼睛才能看明白的棋局,这棋局的内容需要这只猴子掌握三十二门不同的专业学科才能理解,而它的对面就坐着这盘棋的发明者,它却必须在一头雾水中赢下这一局。
这是何其的艰难,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它以为自己搞懂了一点点规则,又会在下一步中得到一个与它的预期完全不同的结果,对手的反击也莫名其妙,它几乎是在胡乱地挪动着棋子,然后胡乱地输掉棋局,再来一次。
哪怕是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输,都成了一种奢求。
这就是米歇尔不得不面对的困境,也是人类基因编辑组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的困境。
“你完全可以放心,这只是一次私下的谈话,”米歇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最近大家的工作状态你应该有所了解,我们的工作陷入了困难,所以我想跟你谈谈。”
“这场谈话仅限你我?”曹向东问道。
“不,我会跟组里的每一个人都谈一谈,但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我们谈到的内容。”
“这倒不必,”曹向东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后露出了复杂的笑容,“反倒是我,有一些别的事想要跟你谈谈。”
“哦?”米歇尔流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曹向东的表现不由得让他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之前的猜想或许是对的,“你想谈什么?”
“我知道你应该已经跟他们每个人都谈过了,能否先告诉我一件事,”曹向东附身向米歇尔靠了靠,虽然声音不高,但却让米歇尔再度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压迫,“他们是怎么想的?”
“根据我的原则,我不能透露他们的观点。”
“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的观点,我只需要知道他们的态度,当然,也包括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
“你们认为,我们的项目还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这是事关全人类……”
“不,我想听的不是这个,”曹向东打断了米歇尔,认真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告诉我,你,你们,在这两年毫无收获的研究之后,还认为这是一个能够简单解决的问题吗?”
米歇尔愣住了,他从曹向东的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这是让他难以接受,却也难以反驳的东西,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最后,他缓慢而又沉重地摇了摇头。
“那么,我们真的该好好谈一谈了。”
曹向东说道。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低着头,他们或者随意地坐着,又或者佯装正经,但显然都已经神游天外了,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且沉闷。
不久后,米歇尔带着曹向东走进了会议室,但他们并没有为这间会议室带来任何的波澜。
“各位,我想,已经是时候了,”米歇尔敲了敲桌面以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们的研究已经进入了难以突破的关头,我们尝试了几乎所有能够尝试的方向,几乎一无所获,我想,在如此困难的项目上,已经容不下我们再坚持什么信条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米歇尔的声音出现了克制不住的颤抖。
“米歇尔,别再说了,你还不明白吗?这已经不是什么信条的问题了,”李用双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他的情绪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处于极端的低落状态了,如今似乎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自古以来,那么多的人研究过这种病,可我们得到了什么?每当我们以为自己取得了突破的时候,就会发现其背后隐藏着更加复杂的设计,这就像是一把精妙无比的锁,把我们牢牢地锁在了地面上……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破解如此精密的结构,就算是自然,也绝对做不出这么完美的构造。”
“哦,得了吧李,难道这是神的诅咒?”坐在李身旁的米勒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不,我要说!”李张开了双手,他的眼里泛着血丝,情绪激动,“不论是谁让我们得了这种病,我们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想想吧,他们的能力很可能完全超越了我们认知力的极限,而他们很显然不希望我们飞到宇宙里去,这次只是过敏,下一次呢?!我们不能再研究下去了!”
两人为此又再争论了几句,但很快他们就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不论原因是什么,他们都没有必要再继续研究了。
这是一条找不到结果的路。
米歇尔看着会议室里依然沉默着的大多数,他们的神情已经给出了他们的意见,实际上,如果不是曹向东刚刚告诉他的方案,他现在也会带着和他们一样的表情。
而他现在非常后悔,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过去的自己不要去找曹向东,至少也不要让自己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我可以让胎儿存活八个月。”曹向东说道。
他的话音一落,会议室立即陷入了凝结般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万分讶异地看向了他,本有人打算出声反驳,因为别说八个月,他们之前连让胎儿存活一周都相当困难,然后他们突然都意识到了另一点,曹向东刚刚是和米歇尔一起走进会议室的。
而米歇尔看着他们,缓慢地点了点头。
“二十一年前,我们第一次成功地使移除了失重性过敏基因的胚胎存活时间达到了一个月,很快,这个数据就不断地突破,一直达到了八个月,”曹向东走到投影仪旁站定,自嘲地笑了笑,“实际上,如果我们当时没有被捕,这个记录应该能更长一些。”
“二十一年前?如果你当时就能做出这种成果,你这两年都干什么了?”李摇着头,满脸的不信与不屑,“别扯淡了,你根本没有这种技术!”
“我对你们实在是太了解了,”曹向东拿出一枚U盘插进了投影仪里,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些愚蠢又傲慢的家伙,我也知道你们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可以不择手段,但我还是得承认,你们算不上什么恶魔。”
说完,曹向东关闭了会议室的灯光,用投影仪播放起了U盘里的内容。
内容里有图片,有文字记录,也有视频,这些信息记录的,是一个又一个尚未发育完全但已经有了感知能力的胎儿,他们在肢体、器官缺失的情况下,经历着的皮肤溃烂、内脏衰竭等极端痛苦的挣扎,最后的一段里,一个已经八个月大的胎儿出现在了画面上。
它的右侧颅骨塌陷着,堆积的皮肤遮盖住了他因没能发育完全而显得比例失调的右眼,他的肢体还算完整,但都存在着比例过大或过小的问题,皮肤上覆盖着大片不同颜色的斑纹与疤痕,胸口的一部分皮肤缺失了,裸露出的纤薄肌肉下隐约可以看出下方正在缓慢跳动的心脏。
他对着镜头伸着手,似乎在和镜头后的人打着招呼,脸上挂着一个怪异得几乎算得上恐怖的笑容,但,这终究是一个笑容。
画面定格在了这里。
“我的方法能够让胎儿存活更久,但如你们所见,这样的胎儿依然是不健康的,在他们短暂的一生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必须要承受各种各样的痛苦,而为了研究继续进行,我需要让他们尽可能长地去承受这些痛苦,尽可能地用这样的身体活得更久,也因为他们短暂的寿命,我还需要让更多的他们不断地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曹向东打开了灯,会议室里的学者教授们依然沉默着,他们的双眼在柔和的灯光刺激下,不断地涌出着酸涩的泪水,而曹向东神色如常,“在这两年间,我和你们尝试过所有的道路,除了这一条,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们还有别的选择。”
“你是个魔鬼!”李大喊了一声,一边用手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一边用另一只手指向曹向东,似要开口指责,却又不敢再直视曹向东的眼睛,最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米歇尔,“这是个邪恶的项目,你们每个人都会下地狱的。”
在李之后,又有几个无法接受的人离开了,米歇尔并未阻拦他们,默默等了一会儿之后,他看向了还未离开的人们。
“在开始之前,我希望你们都能先预约好自己的心理医生。”
从这一天起,人体基因编辑组的保密等级被提到了最高级别,所有的成员都不允许以任何方式与外界进行联系,仅能单方面获取外界的信息。
为了确保研究人员的心理稳定,每个人都配有两名专门的心理医生。
经过五年的研究之后,到底有多少条生命在这个基地里短暂地存在过,又再痛苦地消失了,米歇尔已经不记得了。
“237个。”
曹向东说道。
“我只是不愿意去想,”米歇尔叹了口气,“他们都叫你冷血的恶魔,但我想,你或许只是比我们要有勇气,也比我们更敢于面对自己的罪恶吧。”
“不,”曹向东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我只是随身带着实验记录而已。”
米歇尔哑然无语,只得干巴巴地提醒了几句实验记录不能带出实验室云云。
没过多久,两人一同来到了发射基地,一台巨大的火箭已经伫立在约一点五千米外的空地上了,这是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火箭,也是最有希望的火箭。
在这雄伟人造物的映衬下,一个高而壮的身影向两人快步走来。
“嘿,兄弟!”凯文又发福了不少,他喘着粗气用一阵小跑冲到了曹向东面前,狠狠拽着曹向东一把就揽进了怀里,“好久不见啊!”
“你又胖了,”曹向东的后背被凯文拍得生疼,他艰难地推开了对方热情的怀抱,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要把你送上太空,至少要多浪费300千克的燃料。”
“得了吧你,”凯文笑了笑,又再转向米歇尔,随意地与其握了握手,“你好,米歇尔,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今天真是适合来一杯的日子,可惜我不能喝酒,不然真想跟你好好来几杯老白干!可惜我还有任务,得先走一步了,”凯文拍了拍曹向东的肩膀,扭头往发射中心跑去了,“等着看我的表演吧!”
“希望他们能成功,”米歇尔叹了口气。
“希望吧,”曹向东远远地看着远处发射架上伫立着的庞然大物,回想起了他爷爷曾给他讲过的故事,那故事似乎非常遥远,但似乎又如此近在眼前。
米歇尔拉了拉曹向东的胳膊,他这才回过神来,一同向着发射基地走去了。
两天以前,天文学家通过专用探测器确定了七个距离在二十光年以内的恒星系中疑似存在生命,在天文距离上,这个范围已经相当的小了,这意味着宇宙中适宜生命存在的环境比人类预想的要多得多。
而整个宇宙中目前存在着多少拥有生命的星球,恐怕就会是一个更加恐怖的数字了。
这一发现是令人振奋的,即使一部分悲观主义者认为这意味着无数恐怖的外星人也存在着,但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这一发现直接为人类展现出了一个美好的宇宙图景,在这片无边的星河之中有着取之不尽资源,以及无数可供生活的乐园。
另一方面,也正如凯文在七年前对曹向东说的那样,这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有可能成功的人绝不止他曹向东一个,在基因编辑计划缓慢进步的这五年里,人体冷冻技术已经基本成熟,全程人造重力场计划也几乎完成。
这两个计划分别在这两天里进行了独立的地面试验,均未发现任何问题,于是最终决定在今天进行升空试验。
这个计划相当完善,用冷冻技术将人体冻结后,人体各项机能是几乎完全暂停的,这意味着失重环境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而人造重力场的安全性也早已得到了验证,整个发射过程完全安全可控,几乎不存在任何问题。
包括凯文在内的所有宇航员与科研人员都会进入冷冻仓,在升空的过程中全程保持冷冻状态,升空程序由全自动程序与地面人员共同操作,升入绕地轨道后再与已经于一年前建成的空间站进行对接,冷冻仓接入人造重力场后,所有成员会苏醒,然后进行预定的各项试验。
只要他们成功了,就意味着全体人类都可以在不引发失重性过敏的前提下升入太空,基因编辑组的工作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了,也正因如此,他们今天得到了离开基地的权限,参观发射试验,也算顺便放了个小假。
曹向东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试验能够成功,一方面,凯文作为人造重力场的设计者,他会与宇航员一同升空,曹向东并不希望这个难得的朋友发生什么意外,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到太空上去看一看。
但,事与愿违。
发射的过程非常成功,冷冻仓也顺利接入了空间站,人造重力场立即启动,当空间站的重力与地表一致时,冷冻仓内的所有人都自动进入了苏醒程序,在整个基地所有人的注视下,宇航员、研究员等逐个醒来,他们高兴地看着彼此,与地面上的所有人一同发出了兴奋的呼声。
凯文看着镜头,大声喊着曹向东的名字,高呼着我们成功了,我们……
他停了下来,其余人也都停了下来,有人开始用力地拉扯着身上的衣服,他们裸露出的皮肤表面开始出现了大面积的红斑,随后迅速地破裂,流脓。
这是所有人都很熟悉的过程,一旦开始,就意味着他们将在短短的几分钟以内极度痛苦地死去,凯文再次看向镜头,露出了意味莫名的苦涩笑容。
基地总司令伊德关闭了画面与声音,地面上参观的人们纷纷抬起头,虽然视线被遮挡了,但他们此刻都看到了天空。
那是一片深邃的,黑暗的,永远无法逾越的天空。
会议室里只坐着寥寥几人,伊德坐在首位,米歇尔、曹向东单独坐在一边,另一边是人造重力组与人体冷冻组的负责人穆兰尼和长谷川,曹向东的目光总是不由得看向穆兰尼身旁的空位,那本该是凯文的位置。
“我们的目的地已经有了,飞船也有了,告诉我,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起航?”伊德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坐的几人,但无人回应,他许久才忍住了把桌子掀掉的冲动,“你们研究了这么多年,到底都研究出了些什么?!”
“还存在着很多实际性的困难,”米歇尔已经苍老了许多,低垂的头颅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高昂了,“人类的基因太复杂了,一点点微小的改动也会带来复杂的变化,这需要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那你们呢?”伊德看向穆兰尼。
“人造重力场总体来说技术难度很低,从实验数据来看,也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穆兰尼把问题甩回了米歇尔的头上,“至于为什么苏醒后会发生过敏,这不是我们的研究内容。”
“也许……”米歇尔擦了擦汗,“冷冻环节还存在什么纰漏。”
“放屁!”长谷川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点就爆了,据说在人体冷冻项目进展顺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本国注册了一家航空公司,想要借助冷冻技术和自动巡航的飞机来开展航空客运业务,这是人类第一次有希望将飞机做为交通工具来使用,虽然飞机还没造好,但他的公司已经上市,并且收获了海量的投资,如果这一次的试验顺利的话,他恐怕很快就会成为世界首富了,也因此,他现在的情绪非常非常地糟糕,“我的技术不存在任何问题!”
“都闭嘴!”伊德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往桌上捣了一拳,“你们都是学生吗?!我要的不是追究谁的责任,方案!谁来给我一个可以执行的方案!”
会议室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之中,伊德无可奈何地看向米歇尔,到了这一步,人体基因编辑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但米歇尔没有说话,只是苦涩地移开了视线,并摇了摇头。
伊德叹了口气,这个会议已经没有必要再开下去了,忽然想到自己应该开始构思辞职信的措辞了,终于可以卸下这份重担,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就在这时,曹向东举起了手。
“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这其中米歇尔的目光尤为惊恐。
“曹,请不要再给我一个更可怕的方案了,”米歇尔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我已经找不到新的心理医生了。”
“不,不会的,这一次的方案非常健康,”曹向东顿了顿,“但这需要全世界的配合,而且我无法保证是否有效。”
伊德认真地审视着曹向东的双眼,片刻后,他点了点头。
“说吧。”
“首先,除了人体冷冻项目以外,人体基因编辑组和人造重力组,全部解散,”曹向东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看着众人,“其次,对全世界的所有人进行基因测序,找出未携带失重性过敏基因的人。”
“这是行不通的,”米歇尔失望地摇了摇头,但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失望的究竟是什么,“这样的方案在这几年里已经有人提出过了,但是即使有人的基因突变刚好移除了这一段基因,他的胚胎也会在发育期受到母亲的影响,被母亲体内的失重性质粒感染,进而获取这一段基因,这世上不可能存在未携带这段基因的人。”
“不,我要的不是这个,”曹向东从桌上的包里掏出了一本书,里面密密麻麻地夹满了标签,以及从别的地方摘抄来的纸条,“世界各地都出现过有关于“不会过敏”的人的传说,而这些传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些原本不会过敏的人最终都会因为过敏而死去,在传说里,这通常被解释为受到了上天的责罚。”
“真的吗?”长谷川嘲笑道,“我们要把希望放在传说上?”
长谷川本打算多说几句,但伊德朝他伸出了手,示意他安静,只好咬着牙闭上了嘴。
“我认为,他们并不是没有携带失重性过敏的基因,而是在胚胎阶段只遭到了非常轻微的感染,他们体内的大部分细胞都没有携带这一段基因,所以在年轻的时候他们基本不会受到过敏的影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染会逐渐扩散到全身,当感染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本不会过敏的他们就会在极易导致过敏的场景下发生过敏,最终导致死亡。”
曹向东说到一半的时候,米歇尔已经想到了点什么。
“你是指……”
“没错,”曹向东直起身,朝米歇尔点了点头,“我们要对全世界所有人的生殖系统进行基因测序,找到每一个生殖系统还没有遭到感染的人,提取他们的生殖细胞,培养完全不携带失重性过敏基因的试管婴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穆兰尼插了一句,“试管婴儿也需要在母体内发育,这你怎么解决。”
“根据我最近的了解来看,联众国的一家医疗机构已经开发出了非常成熟的人造子宫技术,只要我们能找到合适的人,剩下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曹向东说完,会议室又一次地陷入了沉默之中,但是这一次,他们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沉闷状态了,成功的希望逐渐在他们眼中浮现,伊德也把脑子里构思了一半的辞职信丢了个彻底。
“你有多大的把握?”
“五五开,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好,就这么办,”伊德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了另一件事,“我能理解为什么要解散人体基因编辑组,解散人造重力组又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真的找到这群人了,他们就将成为全程操作宇航飞船的宇航员,和我们一样会过敏的人将全程处于冷冻状态,直到他们抵达另一个星球才会在星球表面上醒来,已经没有必要再为他们去设计独立的人造重力环境了。”
“不止如此,为了驱动庞大的人造重力场,我们的引擎功率非常高,只要能把人造重力模组移除,这部分功率能够让飞船获得更大的加速度,用更少的能源更快地抵达目的地!”
穆兰尼已经开始了粗略的计算,一旁的长谷川也忍不住和他讨论了起来。
“还是需要为宇航员留下最基本的人造重力场,不然他们的肌肉和骨骼强度会出问题的,但他们在大部分的航行时间里也能进入冷冻状态,所以只需要一个非常小的重力模块就够了。”
看着这一幕,曹向东不由得笑了笑,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热烈讨论的氛围了,这是相信自己能成功的群体中才会出现的场面,他暗自朝天空竖起了大拇指,希望凯文也能看到这一幕。
事实证明,曹向东的猜想是正确的。
本以为找到一两个都算不错的了,没想到不出三个月就有一个又一个来自世界各地的人被送到了基地里,他们的体内都含有失重性过敏基因,但他们的生殖系统均未遭到感染,实际上他们找到了更多人选,但一部分人因为年龄或者各种理由而拒绝签署合约,最终总计有133人通过了身体检查,抵达了为他们专设的基地。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的生殖细胞将被多次提取用以试管婴儿的培育,这些婴儿将在一个与普通人完全隔离的园区内长大,并接受成为宇航员所必要的学习与训练,直到他们的年龄达到要求,他们就将驾驶着人类的梦想,开往另一个星球。
也从这一天开始,宇航员这一称谓,正式成为了人类中独特的、拥有着飞往宇宙这一权限的种族的名字。
“你看,大自然给我们设置的密码,还是得交给大自然自己来破解,”曹向东靠在阳台边上,远远地看着远处正在建设的隔离园区,“我们的傲慢在自然面前,不值一提。”
“你说的没错,但我们至少找到了飞向宇宙的方法。”
曹向东摇了摇头,坐到了一旁的桌边,他看着面前的米歇尔,感叹着仅仅过去了几个月,这位德高望重的遗传学家就已经迅速地衰老下去了。
“咱们已经没必要待在这里了。”曹向东说道。
“不,我确实没必要了,但你不同,”米歇尔拿出了一封信函,伸手推到曹向东了的面前,“这是新的委任令。”
曹向东打开信看了一眼,无奈道,“原来你今天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的。”
“这是一个好机会,在那里没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能拥有一个新的开始。”
“但我知道,”曹向东把信放回信封里,又再推回了米歇尔的手边,“我们都知道,为了能到宇宙里去,我们做了多少无法被容忍的事,我已经没有资格再接受这种任务了。”
“你做的事无论对错都是组织的决定,错不在你,”米歇尔没有接过信封,他站起身来,与曹向东最后一次握住了手,“你再考虑考虑吧,但无论结果如何,祝你好运。”
米歇尔离开了,曹向东看着摆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信封,眼光闪烁,那是逃离这个世界的机票,但他知道,逃离并不能免除他的罪责,从二十多年前他决定要参与到人类基因编辑的工作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没人能免除得了这种罪恶。
“因为这是组织的决定,所以错不在我,”他默默地重复了一遍米歇尔刚刚说的话,笑了起来,“我还真是受不了你们西方人的价值观啊。”
最终,曹向东还是接受了任命,他此刻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为了保证他的身体机能,他立刻进入冷冻仓,等所有宇航员成长到了适合的年龄之后,他将在冷冻的状态下一起飞往距离地球最近的适宜星球,然后与一同被冷冻的同行者一起在新的星球表面建立营地,并展开全面的研究工作。
顺便,他也会把父亲的骨灰洒在那里。
在这段时间里他曾被多次唤醒,其中第一次是凯文等人的尸体在预备宇航员们的帮助下成功送回了地球的时候,他亲自参与了葬礼,还为凯文抬了棺。
但其余的几次多半是他们在大规模的庆典或者纪念日的时候,为了噱头而把他唤醒的,通常,他会为此大发脾气,因为这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除了第三次唤醒例外,因为那一次,他与邱姗相遇了。
邱姗抱着怀里已经沉沉睡去的孙女,仰头望着天空默默地算着日子,如果顺利的话,他应该已经快要到了。
想到自己已经老去,而他还停留在和她相遇时的年纪,她心里多少有些怨气,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快意,她能想象到他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里醒来的时候会做什么,一定是如以往一般坚定且明确地去工作,这个画面让她的心里暖洋洋的。
那个脸上不露声色,心底里却潜藏着沉重枷锁的男人,虽然不甚完美,但在她死去的时候依然会是她爱上他时的样子,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γcep恒星系,距离目标行星还有3天行程。
宇文和朋安手拉着手在船舱巨大的观景窗旁看着,这是他与她的第9次苏醒,每一次他们俩都会来到这里,用飞船自带的深空望远相机拍摄目的地的照片,但在之前的几次拍摄总是只能得到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只有一小团晕开的光点悬浮在画面上。
这一次不同,照片上呈现出了一颗飘荡在星海中的浅绿色星球,只要再稍微近一点,他们甚至可以用肉眼去看清这一切。
“你是更喜欢这里,”宇文捏了捏朋安的手,她的手柔软,却又有着一股他说不清的韧劲儿,直到搞清楚怎么回事儿之前,他都想要一直地捏下去,“还是地面上?”
“我都喜欢。”朋安笑着张开手,让宇文能够随意触及她手掌的各个角落。
“选一个吧,”宇文干脆把她的手放到自己双手上,却不再动了,“选一个吧。”
“那就这里吧,我喜欢这里。”
“我也喜欢这里。”
两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些人真可怜,”宇文指的是冷冻仓里的那些人,“他们永远都见不到我们见过的东西,那么多漂亮的星星,他们只能在地面上远远地看着,要是大气层厚一点的话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我们就不可怜吗?”朋安笑着看向宇文,“他们在地面上看到的那些东西,我们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呀。”
在目前的情况来说,宇航员是不能降落到地面上去的,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因为抵达新的星球之后有许许多多的工作需要去做,为他们建立一个可以完全与其他人群隔离开的生活区域,是其中优先度最低的一种。
而他们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得太久,飞船上装载了很多冷冻仓,新的基地走入正轨之后,他们就会带着另外一批人离开这里,去往下一个恒星系。
这意味着或许在未来的几百年以内,他们这一代将会是唯一在地面上生活过的宇航员。
“我们以前看过啊地面的样子啊,”宇文昂起了头,“但他们永远都看不了天上的东西。”
“那我们的孩子呢?他们去不了地面呀。”
“那怎么办,”宇文嘟了嘟嘴,“那到底谁更可怜啊?”
“都一样,”朋安把手从宇文的手里抽了出来,在观景窗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圆,“我们会羡慕他们,他们也会羡慕我们,我们有星星和月亮,他们也有高山和海洋呀。”
“星星和月亮,高山和海洋……”宇文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几次朋安刚刚说的话,学着朋安的样子也划了一个大圆,“好呀,你看,这都是我们的星星和月亮!”
两人再次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一会儿,朋安又再拉着宇文的手,一边笑着一边跑远了。
寂静无声的宇宙中,一点毫不起眼的笑声,在微微地荡漾。
这是他们拥有过的星星和月亮,愿你我,珍重还拥有着的高山,和海洋。
鸣谢:感谢橙子在医学方面对我提供的许多帮助
作者:【十一招】宅斯特
评论:随意
一
弗兰克在森林里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后,开始害怕起来:这里的树木长得阴森恐怖,树枝和树干虬曲盘结,偏偏树冠又枝叶繁茂,几乎看不见太阳,周围的景色也大同小异,难以辨认方向,要不是婆婆告诉了他怎么走,他现在肯定已经彻底迷路了。“碰见枯树往左拐……碰见蘑菇向右拐……又有枯树又有蘑菇就直走……”佛兰克嘴里默念着婆婆的口诀。行进的方向应该是没有错的,只是前方不知道还要走多远,万一要是天黑了还找不到诅咒魔女的小屋,自己绝没可能在这个森林里过夜。
越往深处走,路途的概念越模糊。不知道走了多久,弗兰克面前的树木终于开始变得稀疏,从前方透来了光亮。魔女的小屋盖在山崖边上,在弗兰克的村子里,若是天晴就能远远望见这个小木屋。然而村里的大人们都不让小孩子往那里看,他们说那个小屋是诅咒魔女居住的地方,如果盯着她看被她发现了,当天晚上魔女就会来到村里挖出那个人的眼睛。不过唯独婆婆不这么认为。婆婆说小屋里的确住着诅咒魔女,不过只要人们向她祈祷并支付代价,那魔女就能实现人们的一切愿望。
婆婆就是婆婆,她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会调和草药来给人们治病,还会烤好吃的草莓蜂蜜派,村里的人们都很信赖婆婆。
弗兰克面前的小屋看上去疏于打理,杂草已经没过了门口的台阶,屋檐下的小木棚中一根柴火都没有,锈迹斑斑的斧头上早就结满了厚厚的蜘蛛网。弗兰克抬头看了看,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也就是说他穿越森林需要将近半天的时间,如果等一下还要原路返回的话,必须得尽快把事情办完才行,现在可没有犹豫的工夫了!
弗兰克叩响了厚重的门环,然后退开两步。门吱呀一下开了,里面一片漆黑,传来一股许久没有通风的霉味儿。弗兰克的心砰砰狂跳,他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开口说到:“魔女大人你好,我叫弗兰克,我来自山脚下的小村子。我的妈妈得了重病,村里的婆婆说你能满足一切愿望,我想请你治好我的妈妈。婆婆还说许愿需要付出代价,我带来了家里所有的财宝,还有我爸爸最喜欢的藏酒,还有从我外婆的外婆那里传下来给我妈妈的戒指……我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不过这些就是我们家最珍贵的东西了,求求你帮帮我好吗……”
小屋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弗兰克局促地站在原地。正当弗兰克准备再次开口时,屋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进来。”弗兰克走进了小木屋,沉甸甸的木门啪地一声关上,吓得他一惊,这时弗兰克忽然想起村里的大人说诅咒的魔女会把眼睛挖出来,于是赶忙用双手遮住自己的双眼,紧紧闭上了眼皮。他听到前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是谁在慢慢靠近自己,于是弗兰克大喊到:“魔女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妈妈吧,为了我的妈妈……我愿意把我的眼睛给……给你……呜……”弗兰克再勇敢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说到后面已经忍不住开始哽咽。
似乎是魔女大人的人靠近了弗兰克,弗兰克大气都不敢喘。“我可以看看……你带来的东西么……”魔女大人说到。“好……好的魔女大人……”弗兰克拿下双手,闭着眼解下身后的背包递了出去。他听到背包被放在了桌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被了拿出来。
“这……是什么……”魔女大人问弗兰克。弗兰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一点点睁开了双眼。他看到这间屋子古朴而昏暗,里面摆放着各种看上去有年头的木制家具,屋子很大,看上去比从外面看大多了,至少弗兰克从没有见过面前这么大的桌子,这简直有四个村里的磨盘那么大。桌子的旁边坐着一个女孩,那应该就是魔女大人了,她看上去不比弗兰克年长多少,脸盘小小的,脖子细细的,最惹眼的是她有着一头秀亮的白发。魔女大人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用手摸索着背包里的东西,弗兰克开始猜想魔女大人是不是眼睛瞎了?难道因为魔女大人是盲人,才会去挖掉小孩子的眼睛吗?
“这个……是什么……”魔女又问了一遍。
弗兰克看了看魔女手里拿着的东西,说:“这是……这个是婆婆烤的草莓蜂蜜派,婆婆说这是她给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婆婆……是谁?”魔女问到。
“婆婆就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村里人人都喜欢她。”
“这是……给我的?”
“没错,婆婆的草莓蜂蜜派是村里烤的最好吃的,谁都学不来她的味道。”
魔女咬了一口草莓蜂蜜派,缓缓咀嚼,然后咽下。弗兰克一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位魔女大人过于挑剔。
“这个味道……”魔女放下手里的草莓蜂蜜派,慢慢把头转向弗兰克,睁开了双眼——她的双眼是两个黑洞,里面空无一物。“我诅咒你的母亲……会早早死于疾病或意外……即使死后……也不得长眠……我诅咒你……也会如此。”魔女一边说话,空洞的眼珠里开始流出鲜血。
可怖的眼窝,恶毒的话语,弗兰克浑身冒起了冷汗,一下子感觉天旋地转……但是他此刻绝不能退缩!于是弗兰克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噗通一下跪倒在魔女面前,向魔女求饶:“对不起魔女大人,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吃那个派,求你大发慈悲原谅我吧,求求你收回诅咒,我还有钱,我还有别的东西……我愿意把眼睛献给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求求你救救我的妈妈吧,你要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你刚才……是不是说……什么代价都愿意……?”
“没错。只要我的母亲能得救,我什么都愿意!”弗兰克赶忙回答到。他注意到魔女重新闭上了空洞的眼皮,而且似乎隐约听见魔女叹了一口气?
“那……如果……我要你……成为魔女?”
“我……我愿意!不过我是男孩,我……可以成为魔女吗?”弗兰克的犹豫和困惑持续了不到两秒钟,马上就说出了愿意。
魔女重新睁开了空洞的双眼,念出了不知名的咒语,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绚丽的魔法阵。魔女开口说到:“你的名字……可以用血……写在上面么?”
弗兰克不安地问到:“我的妈妈会得救吗?”
魔女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冲着魔法阵偏了偏头,示意弗兰克做出选择。
婆婆的医术是这一带最厉害的,如果她说妈妈没救了,那恐怕就算找来了国王的御医,也很难把妈妈救回来。如今诅咒的魔女是弗兰克想要救回妈妈唯一的希望,于是弗兰克把心一横,咬破了食指,在魔法阵上写下他的名字。
面前的空间开始收缩坍塌,眼前的一切都被吸入这个魔法阵,弗兰克一下子晕了过去,又好像格外清醒,他来到了一块巨大石碑的前面,石碑上写着一行一行的文字。虽然弗兰克不识字,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写得歪歪扭扭,但他此时却清楚地知道石碑上每一行都写着的是什么。
最上面的是几行金色的大字:
基本法则一:基本法则不可变更;
基本法则二:签订契约可成为魔女;
基本法则三:每个魔女有一次机会增加或删除一条魔女法则;
基本法则四:一切不与其他魔女法则冲突的魔女法则会生效。
金色的大字下面是较为细密的红色小字,记录着各种魔女法则:
安娜的法则:……
多萝西的法则:魔女不会生病
提芙的法则:……
布鲁托二世的法则:……
切席卡的法则:删除安娜关于“魔女会长生不死”的法则
……
很多法则都被红色给涂抹了,只保留了名字。在安娜这个名字上,弗兰克看到一位目光炯烁的老太太,而多萝西则是一个小女孩,提芙是一个跟妈妈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妇女,而布鲁托二世则是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切席卡和提芙长得很像,但是脸上有着古代奴隶的刺青……
魔女的法则五花八门,被红色涂抹掉的法则居多,少数法则长久地保留了下来,似乎人人都对此没有意见,比如茜茜女士写下的“魔女都会永葆青春”。有些法则则令人唏嘘,比如一位叫马勒姆的盲人写下的“增加或删除魔女法则后,魔女会失去自己的双眼”这条法则;还有些法则令人感到困惑,比如克莉丝 汀娜留下的“魔女说出美好的事物必会不灵验,所说出的诅咒之物必会反向应验,除非其与其他法则冲突”。
弗兰克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仔细地看完了所有保留下来的法则,并很好抓住了其中的要点。他在碑文的最后写下了属于自己的法则。伴随着一阵奇妙的变化,弗兰克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然后他返回了现实。
“莉莉娅,我成为魔女了,现在你……呃,我诅咒你无法离开魔女的诅咒。”弗兰克在石碑里看见了面前这名叫莉莉娅的前魔女曾经留下的法则:魔女的所有亲人和朋友都会健康平安度过一生。
“谢谢你弗兰克,我终于可以随心所以的说话了!现在你就是这件屋子的主人了,你就是新一代的魔女。”
“是的,我再也没法离开这里,不过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这就足够了。”
“对不起,我把你关在了这个牢笼里,可是我多想再看看我的姐姐安琪,她的草莓蜂蜜派永远是那么香甜,哪怕过去了几十年味道依然没有改变,我实在太想念她了……”
“没关系,婆婆也……呃,她一定不想念你,她的心里一定很憎恨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弗兰克还没有把握魔女的诅咒的分寸,说话必须小心翼翼。
“弗兰克,你在卷轴上留下了什么法则?”
“卷轴?我看到的明明是个石碑……我删除了魔女必须失去双眼的法则。”
“什么!不,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要失去双眼!”
“因为我要感谢你莉莉娅,你拯救了我的……呃,你懂的。虽然因为法则的缘故,你的眼睛没法再长出来了,不过我曾答应过把我的眼睛给你,可以让我成为你的眼睛吗?等如果再有人来到这里,你……嗯,我诅咒你不可以跟他穿过森林,不可以回到家里,不可以跟你的亲人团聚。”
“谢谢你弗兰克,谢谢你!”
于是弗兰克和莉莉娅在诅咒魔女的小屋中一同生活了下来,至于后面安琪婆婆也搬了进来,三个人在这里幸福的生活了下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二
天空中出现了巨大的岩石。
岩石是一个正正方方的六面体,在王国的每个角落抬起头来都能看到它。岩石有自己的运行轨迹,它会均匀地确保每一寸土地的阳光都不会被完全遮住。
起初人们以为这是邪恶魔法师召唤的天灾,一旦找到目标后岩石就会重重地砸下来,消灭所有地上的生灵。但岩石只是自顾自的飘着,一点都没有落下来的意思。于是人们又认为这是神迹的显现,女神大人就住在岩石里,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岩石就会裂开,女神大人会从里面走出来,拯救世上的苦难。但岩石还是自顾自的飘着,一点都没有要裂开的征兆。再后来,再后来,魔族出现在了大地之上。
有人说魔族一直住在深山里,有人说魔族是突然凭空出现的,而真实情况如何早已没有人说得清楚。魔族有强大的体能和魔力,似乎它们的力量来自胸口与生俱来的魔石,而除了力量之外,魔石也让魔族好斗而残暴,在魔族的社会观念中,弱者就活该被掠夺,被牺牲,成为滋养强者的肥料。人类和魔王的战斗持续了几百年,双方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渐渐地,仇恨变成了双方唯一争斗的理由。
圣石历836年,勇者凯尔和他的伙伴们来到了山顶的魔王城前。他们一路上遭遇了喜悦的相遇,痛苦的离别,目睹了大地的生灵涂炭,也曾投身于杀戮的腥风血雨。终于,他们承载着反魔王同盟所有的希望,来到了最终决战之地。
魔王城的大门紧闭着,这道防线固若金汤,如果不是魔王或者他的亲信来念出开门咒语,就算把整个魔王城拆了门也不会打开。魔法师拉拉蒂娜看向勇者凯尔,勇者凯尔对她点了点头,于是拉拉蒂娜来到了门前开口说:“父亲,我回来了。”等了一阵子,没有任何动静。拉拉蒂娜叹了口气,开始吟诵,她的手上发出淡淡微光,魔王城的大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发出同样颜色的微光,然后隆隆作响,缓缓打开。
“看来克莱因将军的判断没有错,所有的魔王军都已经倾巢而出,留在这里的应该只剩下魔王一个人了。”贤者修伊推了推眼镜,又接着说:“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也许这里还藏着什么陷阱。”
“放心吧伙伴们,风之精灵告诉了我这里所有的机关和暗道,让风引领我们前进吧。”游侠莉西亚把右手轻轻搭在了修伊的肩膀上,示意他放心。“邪恶的气息从城堡的深处传来……拉拉蒂娜,我仍然不愿看见你与自己的父亲兵戎相见。”莉西亚的眼神里充满了忧伤。
魔法师拉拉蒂娜摇了摇头,对莉西亚说:“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彻底终止人类与魔族之间永无止境的斗争。父亲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之后,这一切的罪业……就由我来承担。”
“凯尔,前面。拉拉蒂娜,中间,指路。我,殿后。”狼战士乌鲁特露出了自己的獠牙,脖子上的钢鬃威威耸起,他的怒意平静地流淌在血管中,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穿过了阴森的走廊,躲开了致命的陷进,一行人来到了议事厅门前。贤者修伊握住权杖开始祈祷,柔和的光芒从虚空中出现,均匀地撒向全员。
“女神的赐福只能持续半晷,必须速战速决。万一战斗超过半晷的时间……”
“万一战斗超过半晷的时间,我们也要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战胜魔王为止。”凯尔接着修伊的话说了下去:“区区魔王,不管来几个我都解决给你看,我可是勇者哟!”
“哼,区区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怎么可能是传说中的勇者。”修伊伴随着凯尔一路走来,这样的斗嘴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如今已经发生过了无数次。二人微笑对视,然后坚定地看向前方。
拉拉蒂娜推开议事厅的门,远远看见魔王坐在红毯尽头的宝座上。一行人拿起武器,一步一步走到了魔王宝座的台阶下方。
“拉拉蒂娜,我果然不该放任你偷偷跑去人类那边,如今你也背叛了我,沦落到和这些劣等种族为伍。”魔王开口了,声音苍老而威严。
狼战士乌鲁特看见了毁灭部落的仇人,正准备一个箭步冲上去为妻儿们报仇,却被修伊伸出一只手拦住了。稍微再等一下,修伊对乌鲁特微微点了点头。
拉拉蒂娜向前踏出一步,解开了法袍前的纽扣,露出了胸口的魔石,这代表着她以魔族公主,也就是魔王的女儿的身份与魔王进行着最后的交涉:“父亲大人,我曾经以为世界本来就是属于魔族的,是那些可恶的人类用狡猾的手段欺骗了我们,将我们封印在寸草不生的深渊,所以我们的复仇天经地义,那些弱小的人类应该感到畏惧和懊悔,应该献上它们的生命,任由我们奴役。但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人类和魔族一样有自己的家人和伙伴,精灵,兽人,矮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他们也会为了重要的人而牺牲,再弱小的种族也有活下去的权力,这片大地容得下我们生活在一起,请停止这一切吧,父亲!”
“你学到了很多,拉拉蒂娜,你长大了。”
“父亲……”
“不过,要想让我住手的话……除非杀了我!”魔王忽然双眼变得通红,散发出邪恶而强大的魔力。
“我……我听不到风之精灵的声音了……”
“如此邪恶……如此强大……这就是魔王的力量吗!”
“嗷……呜……”
“圣石在上,无需畏缩!”勇者凯尔大喝一声,身上的光之铠甲发出一阵光芒,像船首劈开海浪一般,在四处弥漫的黑暗中破除了魔王的威压。
“拉拉蒂娜准备吟唱魔法,我来牵制魔王制造机会,乌鲁特和我形成夹击,让魔王没法乱跑,修伊注意治疗我们的伤势,莉西亚守护好拉拉蒂娜和修伊,拦截阻击一切可能出现的偷袭。我们一路走到了这里,绝对要实现大家的希望!看招吧魔王!”
“死!弱者!给我死!”
大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先倒下的是游侠莉西亚,她替拉拉蒂娜承受了魔王身上对禁咒魔法的反弹,在拉拉蒂娜禁咒魔法的强大威力下,魔王的实力被削弱了七成;然后是狼战士乌鲁特,他燃烧了自己全部的生命,与赶来救援的魔将军阿拉莱亚及其麾下一百三十五个魔族精英战士同归于尽,好好为同伴们守住了背后;贤者修伊为了保护同伴,无视头顶坍塌的巨石对凯尔施展了防护法术,结果被埋在瓦砾下,生死不明;魔法师拉拉蒂娜释放了禁咒之后耗尽了全身的魔力,被魔王一击打飞,陷入昏迷。
战斗到最后的勇者凯尔,终于以失去左眼和左臂为代价,战胜了魔王。
“呼……就算……杀了我……哈……哈……这一切……也不会停止……呜!”魔王胸口的魔石被斩成了两半,即使不再继续攻击,他也会在片刻后死去。
“我……知道……拉拉蒂娜……会成为……新的魔王……咳咳!我选择……相信她……噗!”凯尔喷出一大口鲜血,虽然女神降下了大量加护,但这些加护光是抵御魔王魔力的侵蚀就已经用尽全力,在此之上还进行了一天一夜的高强度战斗,凯尔肉体的负担此刻已到了极限。
“相信……吗……哼哼哼……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
“咳咳咳……告诉我……‘魔王’到底……是什么……咳咳……为什么要……”凯尔再也站不住了,话还没说完就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那就请你……相信她……到底吧……”魔王说完这句话,身躯便彻底化作了黑尘,随风湮灭。
因为勇者凯尔一行人的出色表现,魔王军失去了最高领袖,反魔王同盟军的克莱因将军发起总攻,势如破竹地歼灭了魔王军主力。之后,同盟军派出的救援别动队也顺利赶到了魔王城,救出了勇者凯尔和贤者修伊。凯尔被救出时已是濒死状态,而修伊则是奇迹般地卡在了两块大石头中间的缝隙中,只是被砸断了一条腿并且昏了过去,实属幸运。
勇者打败了魔王,这对同盟而言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各地的人们纷纷载歌载舞设宴庆祝这一时刻,勇者如他答应的一般,把希望带给了众人。
两个月后。
我这个样子,没法陪你一起去了。躺在床上的大贤者修伊用羽毛笔在沙盘上写字给凯尔看。因为在与魔王的决战中高强度使用了祈祷法术,造成修伊的精神力严重透支,他陷入了绝对封魔的状态,并患上了失语症。
“你就好好休息吧,我找到了拉拉蒂娜会回来……唔,也许不会回来了吧,那个家伙没有选择出现在我们面前,应该是有什么缘故才对。”大战结束之后,女神的加护保住了凯尔的性命,没有让他流血致死。但恰恰因为伤口已经因祝福而彻底痊愈,身体的状态被固化了,反而再也无法通过肢体修复的法术找回失去的左眼和左臂。
修伊写到: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吗?国王说过要把菲蒂尔公主许配给你。
凯尔苦笑着说:“你这个人,明明是半精灵,却比莉西亚还要死板,菲蒂尔公主心里明明钟情于你,就算再不解风情,也不可以伤女孩子的心哟。”
修伊皱了皱眉头,飞快写下想说的话:消灭魔王的勇者成为国王的驸马,对同盟来说会是一个极大的鼓舞,现在已经有不少魔族宣布投降归顺,而有了你的战力,联盟军会更快涤清魔族剩余的反抗势力。而且在将来,一个平民出身的君主也有助于团结人民之间各个阶层,这样王国才会走上长治久安的道路。
凯尔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摇了摇头,说:“啊……这些事我不懂啦,不过既然是修伊说的,那应该不会有错的吧,不过……反过来说,这些事情明明交给修伊来操心才更合适吧,你不也是打败魔王的贤者……不对,应该叫你大贤者了才对。而且我现在只是一个瞎眼断臂的战士,哪有什么战力呀,不拖别人后腿已经谢天谢地了,所以……这种事情就放过我吧。”
修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写到:如果你找不到拉拉蒂娜怎么办。
“那我会一直找下去。而且我有预感一定能找到她。”说着凯尔对修伊竖起了大拇指。“拉拉蒂娜现在是新的魔王对吧?区区魔王,不管来几个我都解决给你看,我可是勇者哟!”
哼,区区一个乡下的穷小子……不,你就是传说中的勇者。修伊微笑着挥了挥手,目送伙伴离开。
离开王城后,凯尔先来到了北方的山地,见到了狼战士乌鲁特残存下来的同族,把乌鲁特的乳牙项链安葬在了他的家乡,然后又去往了东部的大森林,拜会了精灵长老,一同以精灵的仪式为莉西亚进行了祷告。
虽然凯尔失去了左眼和左臂,但丰富的战斗经验依然熟稔于心,一路上的魔兽和强盗轻轻松松就能打发。而至于魔族,自从消灭了前代魔王,绝大部分魔族似乎收敛了战意,变得安分了起来,虽然时不时也会遇到穷凶极恶之辈,但比起早年间已经好了太多,有的集群甚至开始向人类学习,进行耕种和建造。旅途中,凯尔经过了几个魔族的村落,有的对他避之不及,有的对他充满好奇,也有的只是把他当作了寻常经过的旅人,与他分享食物和住所。
时光流逝,一晃眼过去了九年。凯尔环游了整个大陆,收集各种线索,最后终于来到了拉拉蒂娜可能委身的地方。
“什么呀,结果还是要回到这里吗……”凯尔挠了挠头,面前是早已荒废的魔王城。魔王城被攻陷后,克莱因将军派人尽可能解除了魔王城所有陷阱和禁止,回收了能回收的所有物资,该分发分发,该封印封印。还剩下的不太好破除的机关和禁制,就做个标记保留在原地。后来时不时有胆大的冒险者来魔王城寻宝,他们要么空手而归,要么被机关和魔法禁制所伤,再后来冒险者工会不堪其扰,索性把魔王城一带列为了不得进入的禁区。当然,勇者凯尔想要进入这里,那自然不会有人拦着他。
其实凯尔并非没有搜索过魔王城,他在精灵族的帮助下探索了能找到的所有密道和暗门,但始终找不到拉拉蒂娜的踪迹。而这次又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凯尔走到了魔王城的深处,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门扉,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危险!此处有魔法禁制!。他掏出了背包中的一个小匣子,这是他从一位魔族老妪那里得到的东西——拉拉蒂娜降生时割下的脐带。凯尔把匣子举在空中,念出咒语,面前的门扉开始闪烁魔法灵光,先是闪动黄色光芒,然后是白色光芒,最后是包裹着厚重木门的蓝色光芒。“原来如此,最外层是反击禁制,中间层是隐匿法术,最里面是传送阵,怪不得之前没觉得这里有问题。”凯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了进去。
一片耀眼的白光过后,凯尔恢复了视野。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从墙壁的窗户隐约透进了日光,屋子里的摆设是一副寻常人家的模样,有各种的木质家具,样式十分古典。靠近门口处有一张巨大的木桌子,旁边坐着一位双目无神的魔族少女,那正是凯尔苦苦追寻的拉拉蒂娜。
“凯尔?”
“是我,拉拉蒂娜,是我!”
“哈哈哈哈哈,幻觉好像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呢……咦?这次的幻觉好……逼真呀,脸上还有胡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这次你是要杀了我?还……是要抱我?还是……取代我成为新的魔王?凯尔,我的凯尔,啊啊啊,哈哈哈哈哈……”拉拉蒂娜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脸上挂着不妙的笑容。
“……”
凯尔走上前去,用右手猛扇了拉拉蒂娜一巴掌,然后用力吻上了她的双唇。
“唔……嗯?嗯嗯嗯?!”
拉拉蒂娜惊慌地一把推开了凯尔,凯尔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好痛痛痛!你这家伙还真是不客气啊……现在睡醒了吗?”凯尔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说。魔族的力气很大,何况拉拉蒂娜这一下推的凯尔猝不及防。
“凯尔?你真的是……凯尔?”
“没错,是货真价实的凯尔,可不是什么幻觉哟。虽然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不过看上去可不太……”
“凯尔!凯尔!凯尔!凯尔!呜呜呜……”少女不等凯尔说完,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痛哭了起来。凯尔用手轻抚着怀中少女的黑发,这是他九年来每一刻都无比思念的恋人,他无数次设想过两人重逢的情景,也无数次猜测两人是否已天人永隔,他既希望对方不要忘了自己,不能只有自己饱受相思之苦,又舍不得对方天天遭受跟自己一样的煎熬,还是忘了一切为好。然而此刻两人已再次相聚,那些虚无的想象刹那间烟消云散。
“呜呜呜……凯尔……我好想你……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呜呜呜……我好想你啊……”
“没关系了。我找到你了,没关系了。”
“我好害怕,我害怕你是幻觉……我害怕我彻底疯掉,变成邪恶的魔王……呜呜呜……”
“那我就更要找到你了,区区魔王,不管来几个我都解决给你看,我可是勇者哟……”
花了一阵子功夫,拉拉蒂娜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
“那个……总之拉拉蒂娜是现在的魔王大人对吧?”凯尔搓了搓下巴的胡茬,开始整理情况。
“没错。因为一些我不能说的原因,总之我现在就是魔王了。”拉拉蒂娜严肃的点了点头。
凯尔说:“等一等……你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你的父亲死了,你就会成为新的魔王。但是你刚才又说,‘因为一些我不能说的原因’……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了魔王的秘密了对吧。那又为什么不能说呢,难道是因为……如果说出来,我就不得不杀了你吗?”
拉拉蒂娜摇了摇头,说:“我……”她的嘴巴张合了几下,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于是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子,再次尝试张口说到:“你还记得莉西亚会让树枝长出叶子吗?如果让乌鲁特来做会怎么样?或者如果让莉西亚来像乌鲁特那样辨别空气中的气味,会怎样呢?”
凯尔想了想,说:“乌鲁特是狼人族,莉西亚是精灵族,这两件事都是只有这个种族的人才能做到的特殊能力,如果非要换对方来做的话……我明白了,并非是因为‘说了会如何’所以不能说,而是因为‘没有这么做的能力’所以不能说,对么?”
拉拉蒂娜高兴地点了点头,这应该是她最大程度能做出的确认。
拉拉蒂娜开始一点点尝试给凯尔解释发生的一切:所谓的“魔王”的力量来自一本法典上的法则,成为魔王就会获得这份力量,而获得力量的同时也会被法则所约束,比如魔王无法离开这个房间就是法则之一。至于前代魔王又是如何离开了这个房间,又似乎跟魔族胸前的魔石有关,而魔石追根溯源又和圣石有关,似乎是古代有人用法则制造了圣石,接着为了保护圣石的秘密创造了……守石者……力量的诱惑……真正的恶魔……封印……深渊……被分成了7777777份……魔石……影响心智……渐渐变成了魔族……法则……魔王……
“如果修伊在这里就好了……”凯尔脑袋上似乎冒出了白烟,从讲到一半开始,他就已经放弃了理解和思考。本来整件事情的规模对他而言过于庞大复杂,现在又一股脑地用隐喻的方式要让他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拙劣的故事作者,急着把故事中所有线索都一下子抛出来那样令人感到头疼眩晕。
“如果修伊在这里就好了……”拉拉蒂娜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她知晓一切的全貌,但是如何避开法则的约束将告知一切给凯尔,如何引导凯尔往正确的方向思考,如何通过已知的情景来模仿构造她想要讲的东西,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是一个拙劣的作者,到这里一定早就开始放弃以角色的口吻来仔细编造隐喻,只想着怎么尽快往下推进剧情了。
“那……呃……什么来着……对了,总之一切的关键就是圣石对么?”凯尔尝试进行徒劳地挣扎。
“唔……没错吧……就是这么回事。大概。”拉拉蒂娜用双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所以圣石到底是什么来头……”
拉拉蒂娜思考了很久,说:“我不知道,也说不清。”
“不过圣石不是石头。”她补充了一句。
“总之,它不关键。”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凯尔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去思考为什么一切的关键不关键这件事了,他说:“那……现在什么事是关键的?”
拉拉蒂娜说:“需要更多的魔族来分摊魔石的力量,直到把恶魔力量瓜分干净,将恶魔彻底消灭。”
凯尔皱起了眉头,说:“那魔族和其他种族的矛盾会更加激化吧?”
拉拉蒂娜摇了摇头说:“凯尔这次来找我,路上应该有遇见不少魔族吧,他们还是跟之前一样好战凶残吗?还是变得和蔼了许多?”
凯尔说:“自从打倒了前任魔王后,大部分魔族仿佛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战意,我原本以为是士气造成的影响,那现在看来……难道这也和法则有关?对了,拉拉蒂娜在法典上留下了什么法则?”
拉拉蒂娜闭上眼睛笑了笑,她站起身来背着手,轻巧地踱步到窗边,打开了窗户。轻柔的阳光撒在她的黑发上,像一个刚刚从午睡中醒来的少女,惬意地享受着阳光和微风,幸福而平凡。她背对着凯尔说:“凯尔,你知道吗,我的生命中有三件最感谢的事情。第一件事是感谢我的母亲生育了我,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第二件事是感谢让我遇见了伙伴们,与你们的相遇让我能够看清世界的真相,让我能凭借自己的意志选择一条不会后悔的道路;第三件事就是感谢你愿意相信我,寻找我。我无比希望有一天所有的种族能平等地生活在一起,不再相互争斗,这都是因为你啊,因为魔族的公主,想要和人类的勇者在一起,因为我爱上了你呀。”说到这里,拉拉蒂娜转头看向凯尔,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前代魔王最后留下的话在凯尔的脑中响起:“那就请你……相信她……到底吧……”
凯尔脑中的思绪忽然串起了一个故事:一位父亲为自己的女儿倾注了所有仅存的爱,但因为魔石的侵蚀失去了理智,变成一位被诅咒的暴君,最后在他弥留之际,为女儿献上了最后的祝福。
凯尔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抱住了拉拉蒂娜。
从窗外可以看到山脚下,城镇的人家里升起阵阵炊烟,小镇外的农田有各个种族的人们在辛勤劳作,圣石从空中飘过,为他们遮挡住过剩的阳光。这个故事的结尾就定格在这对相拥相吻的恋人身上吧。至于之后出现了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另一对魔王和勇者,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三
在舰队来到这个星系后过去了三千多个系统时之后,殖民派发生了哗变。原因很简单,这个星系的第三行星是一个资源丰富的宜居行星,以舰队提督为首的科考派秉持着“非必要不暴露,非主动不接触,非自保不战斗”的和平主义原则,只对这里做了最低限度的研究调查和记录,然而舰队中的殖民派却主张把这颗星球作为超远宙域探索的中转据点进行殖民。类似这样的方针争议在航程中时不时会发生,但是从未有像这次如此激烈的意见碰撞,因为这一带宙域附近充满了未被开采的富矿星球,一旦建立中转星门,将会为舰队和联邦带来惊人的利益——具体来说,是足以影响联邦政治平衡的利益。
殖民派的哗变高效而迅速,他们很快控制了旗舰舰桥,舰队的提督等人被控制监禁,并交出了安保系统与火控系统的控制权。就在殖民派的领袖准备动手抽空星球上的大气时,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了舰桥上。
“啊,打搅一下,你们是那个……外星人对吧?我是那边星球上的女神,呃,你们好?”
众人转过头去,一个样貌如同第三行星主要智慧生物的女性站在舰桥中间。单体生物穿越宇宙进行旅行并非不可能,只是这位自称女神既没有被观测到接近旗舰,又没有触发任何警报,就这样绕开了所有交通管制和监控系统,凭空出现在了太空舰上,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惶恐。
“■■■!■■■■!”
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船员们举起武器指着自称女神的行为不需要翻译。
“啊啊,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我不会做什么的啦,就是来看看诸位。毕竟诸位刚刚决定干掉这个星球对吧,我怎么说也应该算是相关人士?总之让我看一看就好,真的只是看一看,我一直很崇拜外星人的,拜托拜托。”女神合起掌来作揖道歉,脸上满是一副“因为打搅了诸位的工作,十分抱歉”的表情。
殖民派领袖对身边的技术员示意,技术员打开了通讯器的自动翻译功能,按照他们几千个系统时以来收集的资料,已经基本掌握了这颗星球上所有主要的语言。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领袖对着通讯器说了句什么,舰桥的声控系统将其翻译为对方的语言进行广播。
“哦哦这个音响系统好厉害,我也想来一套……啊抱歉,我是怎么来的这个……解释起来会有点复杂,总之不关键啦,反正我也做不了什么,喏——”女神把手臂对着身边的座椅挥来挥去,她的手臂穿过了座椅又穿了出来,像是完全的光学投影。“你们看,我根本做不了什么啦哈哈哈。”
领袖对一名士兵点了点头,士兵上前尝试碰触女神的身体,但果然抓了个空。女神笑嘻嘻的看着这名士兵,好像在说“没关系,再试试也可以”。
“你无法阻止我们,我们已经决定要彻底改造这颗星球并且进行殖民,而如果你们反击,我们就会行使自卫权,你们将会面临来自太空的无尽炮火,结局一样还是毁灭。”
“我都说了我不会做什么的啦,真是的……”女神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星球你们要改造还是要殖民还是要怎样都随便啦,反正对我而言没差,大不了将来以后换个模样,你们也是有信仰这个的概念对吧?仔细一看你们这幅模样……果然外星人就是很帅,嗯嗯……”
“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那颗行星有崇拜女神的习俗,如果你真的是那颗行星上的女神,那你的来意肯定是想要拯救你们的行星。那么这样如何,如果你们能主动将种族规模削减到现在的三成并且接受联邦的统治的话,我可以让你们继续在这颗星球上生存下去;如果你们能主动削减到一成的话,我也可以在星球上建立生态保护区,你们可以在保护区里自由生存,不受联邦管辖。”
“不是‘你们’,是他们,我可不想站在他们那边。至于你说的方案,这种事情怎样都好啦,跟我也没关系,我说了也不算。倒不如说那群家伙擅自崇拜我,擅自把我捧到一个好高好高的位置,结果想出门逛街也不行,挖个鼻孔都会被念,没法谈恋爱,也没法通宵打游戏,每天还要早起去神殿礼拜……烦死了,啊啊啊烦死了,赶紧毁灭吧,动手吧外星人朋友!”
领袖盯着女神看了看,然后转过头去,他决定不再理会这个不速之客,赶紧动手以免节外生枝。
“那个,我可以提问吗?你们打算殖民星球,然后定居在这里对吧,那你们如果要回去怎么办?虽然我不太清楚联邦什么的,但是看上去很远的样子,来回一趟应该很麻烦吧?”
“我们会在轨道附近建立星门,这样就可以通过跃迁来实现往返。”领袖一边回答,一边在科学家与技术员的帮助下给火控系统充能,等充能完成后,将会对目标行星附近的空间发射质量负压弹,质量负压弹会吸走星球的大气和表面上的大部分生物,在吸纳完成后质量负压弹会自然蒸发,一部分大气会在引力的作用下回归行星,之后舰队就可以登陆星球表面,开始生态改造和殖民建设工作。
“跃迁!好厉害,果然像电影一样!唔……不过这样一来的话,那个东西对你们来说应该很碍事吧?”女神走到舰桥的显像投影前,用手指向了一个东西。“可以放大旋转吗,这个?”
技术员(不自觉地)调高了倍数,屏幕上的第三行星被放大到了整个屏幕。地图上出现了一个正立方体。
“我知道这是一个你们智慧种族崇拜的岩石。它怎么了?”首领问到。舰队资料中确实存在关于这个物体的情报,但只是简单的被记录为了低威胁度的不明人造物体。
“对,就是它!我看它不爽很久了!我跟那个东西明明没有关系好吗!非得把我跟那个东西绑定在一起,为什么啊!拜托,我好歹是个女孩子吧!哪有人说一块又大又丑的石头是女孩子的化身的呀,好下头!反正你们是要改造星球的对吧,帮我把那个东西一起解决掉好不好?拜托了,以后人家会祝福你的。”
“派出一组距离最近的微型探测机进行取样。”领袖忽然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报告,探测机无法取样。”可能是因为刚才女神出现的太突然了,技术员情急之下把自动翻译设置为了广域模式,这样一来舰桥里任何人通过通讯器所说的话都会被翻译过来。
“嗯?为什么。”
“因为……原因不明。”
不可能。超远宙域探索舰队所携带的探测机代表了联邦最高的技术力,只有轻子级别的基本粒子才能逃脱采集器,面对这么大的岩石绝不可能出现无法取样的情况,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领袖想着,心中的不安进一步滋生。他偷偷看了一眼那边的女神,女神并没有看着这里,只是饶有兴趣地在打量舰桥上的装置。
领袖收回目光,开始下达命令:“派出小型侦测机,对目标进行从光学特征开始的完整侦查流程。”
“可是,这样很容易被原生种族发现……”一旁的技术员小心翼翼地问到。
“被发现也没关系,这是最优先紧急事项。”
“是!”
三架直径大约十几厘米的小型侦测机从月球背面出发,靠近了正立方体。舰桥上的众人等待着侦测结果传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其他人隐约察觉到了领袖的不安,也纷纷紧张了起来。唯独只有女神像一名参观博物馆的游客那样东看看西摸摸(当然她是摸不到的)。
侦测结果传回了旗舰,领袖读完了报告后陷入了沉默,舰桥中的空气寂静到要令人窒息。
良久,领袖站起身来,走到了女神面前,将额头的两个触须完全收进身体内,虽然女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其他人都大为震惊,因为这代表彻底的服从与归顺,一旦触须被完全收进体内,这辈子就再也无法从身体中伸展出来,在古代这是一种奴隶身份的象征。
“女神阁下,很抱歉我对贵星球险些犯下罪业,希望您能原谅我的无知与冲动,如果您要责罚的话,就请责罚我一人即可,其他人都是受了我的蛊惑才参与了进来,他们是无辜的,请您宽宏大量饶恕他们。这次不愉快的经历纯属我个人的独断行为,与本舰队和联邦没有任何关系。”
“哎?什么意思,放弃了吗?”女神露出慌张的表情。“那个……你们再试试呀,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你们可是外星人啊,再想想办法吧。”
“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撤离这片宙域,不再进犯。接下来在舰船上可能会有一些同族之间不愉快的丑陋争执,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就此离开。”
“哎??????”女神大失所望。
领袖来到了囚禁着提督的船舱。
“你的所作所为不会被原谅的。”提督的话语中藏蕴着愤怒。
“我知道。不过出现了更紧急的事态,我们要立刻全速撤出这片宙域。”领袖的语气略带一丝迫切。
船长头上的触须抖了抖,问到:“发生了什么。”
“第三行星的科技水平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你还记得那个正六面体吗,他们崇拜的对象之一。那根本不是什么岩石,是基本粒子高速运动而形成的物体——基本粒子,你能明白吗?我们能把粒子和粒子之间撕裂,但我们没法破坏一个基本粒子,它是最小的单位,我们的一切攻击手段都会被无力化。而且最可怕的是……”领袖把一个小型终端放在了桌上,调出了先前的报告,推给提督,说:“这是一个我们从未观测到,甚至在我们的理论体系里都不存在假说的新的基本粒子类型,他们甚至还掌握了基本粒子的超远距离量子同步与精确制导的技术,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舰队下一秒就会全军覆没……”
“这……这不可能……”提督看着眼前的报告,难以置信的说到:“明明他们看上去还是前太空文明的水平,怎么……”
“请您下令吧,全速撤离这一宙域。”领袖摘下帽子,原本触须的位置只剩下两块浅凹进去的皮肤。
正如无人知道舰队什么时候怎么来的一样,舰队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里,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同一时刻,第三行星上,女神神殿的顶层。
“骗子,外星人大骗子!都不肯帮忙,弱爆了,电影里都是骗子!”女神气鼓鼓的在卧室里对枕头使用了过肩摔。
“摔得漂亮。不过女神大人您所说的外星人是指什么,该不会又看了什么低劣的文艺作品吧,这对您的精神可不健康,应该下达神谕全面取缔才是。”卧室的角落站着女神的巫女,她戴着一副眼镜,不管是表情还是站姿还是服装配饰,都看上去一丝不苟。
“不是啦……刚刚我预感到要有危机发生,于是分身出去了一趟,结果发现一群外星人来了!还要毁灭世界!”
“哦?”
“我让他们毁灭世界的时候把那个讨厌的大石头干掉。可是这群外星人一点用都没有啦!”女神大人气嘟嘟的鼓起了脸蛋。
“大人,身为女神,您不可以对圣石表现不敬。圣石是大神官伊尔·冯·休谟博士和米德加德大人写在经卷之中……”
“啊啊,写在经卷之中的法则,一位许愿得到神之粒子,一位许愿得到完美的神之型,于是神之粒子变成了圣石悬挂在空中哇啦哇啦哗啦哗啦。这些东西就算不想知道也住在我的脑子里,好烦呀!”
“您知道就好。”
“你们人类好任性啊!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法则,又涂涂改改,还擅自给我赋予了人类的形象,获得了人类的情感,结果还不让我干这个干那个,还非说我就是那个破石头,祈祷祈祷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祈祷,毁灭吧!世界毁灭吧!人类去死吧!啊啊啊啊啊!”一通发泄之后,女神像个耗尽了电池的玩具,一头趴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您永远是我们敬爱的女神大人,我知道您有一颗善良的心,会将这个世界从危难中拯救出来。虽然我不清楚这次事件的经纬,请让我代表全体生灵向您表达真诚的感谢。”
“那我要奖励。我要通宵追剧。”女神从被褥堆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这可不行,本人有着维护您健康生活的义务,只有健康的生活才能带来健全的精神状态。”
“呜呜呜,巫女大坏蛋!我要追剧我要追剧!我就是要通宵追剧!呜呜呜……”女神的一对玉足在床上踢来踢去。
“不过……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让我来为您烤制一份特制的蜂蜜草莓派如何。”
“成交。”赖在床上的女神抬起右手,对巫女比出大拇指。
又一次拯救了世界的危机后,女神大人回归到了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至于后来女神和巫女驾驶着巨大机器人,与暗物质怪兽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惊心动魄的战斗,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作者:苑竹
免责声明:笑语
由于作者有独立世界观和故事,此类作品仅作为单篇作品存在,本篇与后续其他作品无关。(连载故事会单独发在作者主页,客官不如赏光一看)
作品中任何人名、地点、三观等皆为虚构,仅为故事本身服务,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本篇打磨不够,观看建议:不要带脑子,当乐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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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有什么能够让人在零下十度的天气还在室外奔波,那肯定是该死的工作了。
车载空调没有开着,但由于过冷的天气,车子罢休了。
两个年轻人打开车门走出来,单薄的衣袍看上去一点防寒效果都没有,但他们一个比一个淡定,就好像脚裸高的雪地只是行走有点困难的柏油路。
雪花随着大风旋转飘飞,让人不由得抬手拉了拉帽檐。车子就这么被丢在路边,只是他们拿取装备的一会,一层薄薄的积雪就出现在车壳上。
个人终端丝毫不受影响地显示着地理位置:兰德镇。
兰德镇远离城市,一度消失在地图上,直到后来重新普查人口,才再次被标上地图。
大雪中看不清建筑,只有一片有一片或白或灰的隐约轮廓若隐若现,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个小镇的富豪家宅,距离他们车子抛锚的地方还有三百米远。街边没人开门,房屋里也没有灯光亮着,除了风雪呼啸的声音,一点生息都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都没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什么,沉默着顶着风雪接着行走。
这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建筑物,它相当高大,足有四层,尖顶别墅,墙上有大片枯死的爬山虎,爬山虎后边是泛黄的墙壁。大门后的小型喷泉并未通水,水池已经被积雪淹没,路边的灌木还维持着最后的绿色,在阴沉的光线下也深得仿佛黑色。黑铁路灯没有亮着,或许在大雪来临前,这里还有一位尽职尽守的点灯人在工作。
他们停在门前,没急着敲门通知主人,而是看着红砖栅栏围墙下,一块椭圆的雪堆。它隐约有着人的面孔,拨开一些积雪,一撮干枯蓬乱的头发露出来,还有一只发白的、沾染着奇怪色彩的耳朵。
叮咚——
门铃敲响,有个低沉的声音从机器里传出:“是哪位先生在门外?”
“委托执行人,接取代号:昼夜。”
“……”
对面沉默了,隐约有脚步声快速走远,很快,另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传来:“请进。”
机器上红色小灯熄灭的同时,铁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两人走进小庭院,绕过喷泉,在正门停下,那红木制作的厚实木门很快打开,一位身穿提拔黑衣的中年人迎上来,身后左侧是蓄着白胡的老管家。
根据规矩,两人中的一位拿出了委托文书的打印件,待中年人接过,他问道:“您是查理▪伦道夫吗?”
中年人拿出文件扫过几眼,确认后交换给他:“是的,请进吧,隔墙有耳。”
老管家上前一步:“请将衣袍交于我清洗。”
两人摘下兜帽,借开衣扣,其中一位犹豫了一下,才将袍子递出去。查理▪伦道夫便笑道:“看来两位都是异能者,发色都并非天生啊。”
“您所言极是。”红发的青年随意回应道,而旁边的白发女性则更加冷漠寡言。
来到房屋内部,听着炉火燃烧的噼啪声,查理▪伦道夫进行了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是伦道夫家的当代家主,也是兰德镇的镇长,很高兴见到两位。”
“夏尔,她是瑟琳娜。您不必客气,我们可以直接开始进行委托的了解。”
“好的,呃……说起来其实相当复杂。”查理▪伦道夫摸着指节,看上去有点支支吾吾。
随后就是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叙事:
兰德镇在半年前就出现了人口失踪,失踪的人名叫安娜,在孤儿院上学,父母开了一间小店,平时除了买东西,还帮镇民写信赚钱,一家人勉强维持生活。
半年前春天刚刚到来,积雪刚被扫除,安娜的父母就慌慌张张请求查理▪伦道夫寻找自己的女儿。
那时伦道夫家的家主还不是查理,而是他的祖父路易斯▪伦道夫,那起事件也是路易斯▪伦道夫着手调查,但即使找遍了整个镇子,安娜还是如清晨的雾气那样无影无踪。不久后,安娜的父母便闭门不出,直到他们的邻居莎伦前去讨债,才发现安娜家已经空无一人。
路易斯▪伦道夫组织了搜索,范围一度扩大到镇外数公里,都没能找到任何踪迹。
从这之后,镇子上就开始频繁出现失踪案件,路易斯在第三起失踪案件出现时就向外求助调查,可或许是兰德镇过于偏僻,事件又太小,一直没有人接取委托哪怕他们一再加码报酬,直到一个月前,路易斯成为了失踪者。
大受震惊的查理第二次发布了委托,并将委托金加到了之前的五倍,这才被代号白夜的两人接取下来。
“请您在委托书上签字,我们会马上开始调查。”夏尔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瑟琳娜端坐在一边,只是沉默。
屋子里没开暖气,未关紧的窗户嘎吱作响,风雪吹不进来,外面是一片色彩斑斓的天空。她向炉火望去,看到胡乱晕染的色彩随着火焰的跳动变化。她又看向查理▪伦道夫,这个中年人生动的表演着生前的样子,泛青的皮肤和扩散的瞳孔与尸体无异,而他俯下身在矮桌上签字的动作让他的左眼从眼眶里掉了出来,挂在脸颊旁摇晃。
松弛的肌肉显然不能完成“签字”这个行为,于是胡乱的线条便留在了“委托人”后面,与临时手写出来的委托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完成了基础的交接,两人婉拒了查理的留宿提议,从耳朵冒蛆的老管家手中接过烘干的衣袍,抖掉几只小虫,他们再次迈入大雪中。
铁门在背后缓缓关上,他们绕开几个鼓起的雪堆,远离了黑暗的大宅,炉火的光还隐隐在闪烁,很快它也将在这个雪夜熄灭。
大雪纷飞,就和他们进入大宅前一样。
瑟琳娜停在一处屋檐下,琥珀般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随后,缓慢向上,看向天空,仿佛丝状云彩那样清冷的声音响起,隐含着杀意,又想是下达冷酷的判决:“伪神。”
……
窗外的大雪停了,夏尔又回头看了眼缓缓闭合的光门,就像是撕裂伤一样——他第一次看见直接将小世界撕开口子闯入的蛮横办法。
模糊的色块构成了门窗、房屋、背景、支离破碎又糅杂混乱的色彩铺满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中间反复描摹的线条是分界线,艰难地阻隔出物品的模样。除了他们,这里就像是打翻了在画布上的颜料盒,或者整盒融化的糖果,黏腻且充满让人不适的不真实感。
瑟琳娜向前走去,她跨过多跟线条绘画的门槛,夏尔在她后面,正因为被禁止插手而感到无聊,在到处乱看。
在这个儿童画一般的世界中心,祂,不,它正接受着人民的朝拜。
那是个穿着米白色裙子的女孩,棕色的头发中编入花与软枝,头上带着绿色的桂冠,一轮满月悬浮在它脑后,似乎是昭彰她的尊贵神名。脖子、手腕、腰间、脚踝上都戴着纯金的宝石饰品。它正坐在下弦月的秋千上,周围的则是失踪镇民,他们跪在地上,蛆虫在眼睛鼻孔嘴巴里四处爬动,尸体们对其顶礼膜拜。
瑟琳娜嘴角流露出十分明媚的笑容,神并不是那么遥远的存在,尤其对她来说。
她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曾经一个人在教堂里,孤独寂寞时,那位女神将神国降临在她的房间,用星光与她拼接物品和动物,教她认识教堂之外;祂用黑夜的权柄与她玩儿过捉迷藏;她在祂怀里观看过族群的历史;她也向神国中的历史英雄们学习战斗……每天她都在期待夜晚的到来,因为第二轮月亮升起时,神会带她去祂的神国。她甚至不需要去回忆更加宏观的影响,光是那威严美丽的大教堂就能看出族人对于这位神明的态度。
天哪,看看面前这个月神。
瑟琳娜从没觉得这么滑稽过,光铸的匕首在指间愉快地翻转旋转。它似乎真的觉得自己能够用区区一个兰德镇来让自己成为世间唯一的月之神呢。
世界中心的月神温和地笑,看向这位不速之客,表演着一位高位者应有的宽容与和蔼。瑟琳娜也笑得真诚平和,眼里闪闪发光。只有夏尔默默远离了战场并藏好了自己。
伪神笑颜如花,涂抹着红色唇妆的嘴巴刚刚开启,便被一支匕首钉入了眉心——
它还维持着那抹笑容。
瑟琳娜也保持着投掷的姿势与明媚笑容。
“——”
尖啸从它口中爆发,持续了一个呼吸便停下,桂冠破碎,头颅落地。
光铸的刀在瑟琳娜手中,她收起了笑,白发扬起落下,轻易就将伪神斩首。
随后她后退两部,跳开数百米远,画似的世界并未动摇,伪神没有死去。
那只是个躯壳,是个用来示人的形象,哪怕让脸上的疤痕消失、断裂的左小指重新长出,戴上桂冠和金饰,用月相妆点自己,也不可能改变它原本是安娜的事实。
至于刚刚斩的是安娜还是伪神的首,瑟琳娜并不在乎。
流体一样的光从那具躯壳中逸散,却听咔嚓声响,地面龟裂,天空开口,上与下的深渊中探出无数柔若无骨的手臂,挥舞着玻璃碎片组成的餐具和棍棒,拍打袭向瑟琳娜——
她像是一叶扁舟,在仿佛浪潮的手臂中腾挪转移,光铸的武器在她手中出现破碎又出现,每一次闪烁都有数只手臂被斩断,重重砸落的在地上。
微光构成的踏板在空中提供了一次性的落脚地,瑟琳娜游刃有余地躲开手臂的攻击,甚至还能给自己扎一个高马尾。
这些不过是挣扎,结束的方法在进入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对常人来说,难度似乎大了些。瑟琳娜分了些眼神去看同伴的所在,发现那一撮红色在建筑间悠闲散步,还有闲心和她打招呼,挥手间不远处的一条手臂被烧成了灰烬。
这人造火炬的要传达的意思十分简单:无聊了,搞快点。
行吧。瑟琳娜单手挂在一根玻璃叉子上,手臂用力,将自己荡上去,活动了一下肩颈,觉得玩儿的差不多了,听那伪神愤怒到就差爆炸了。
“月之母神在上,今天帮您除去尊名下的一只蜱虫。”她在胸口画了一轮满月,神情轻松,隐含愉快。随后,纤细的身影从高空坠下,紧接着就是两只无骨的手臂相撞,发出巨响又一同断裂。
而半空中,她伸出手,一抹柔和洁白的光芒延伸、拉长、凝固,化作有着弦月般刀刃的光铸长镰——她并未向神明祈求,不过是杀掉一只蜱虫,还不需要混入哪怕一丝白金的月光。
她握住它,看向世界天空上,如同小儿作画出来的圆月,收身、拧腰,挥出锋利的一镰。
夏尔摸着脑袋,盯着个人终端上的一片空白抓耳挠腮,瞥了一眼战场,他立刻操作起终端,保存、关闭、打开相机全部预备,按下录像键的那一刻——
只见整个融化糖果般的世界中,那最为显眼、代表着神之名讳的圆月一分为二,无论是恐怖浪潮般的手臂,还是伪神愤怒凄厉的咆哮,都一瞬静止。
在数个寂静的呼吸后,第一片雪花从圆月的光滑规整的缝隙中飘了进来,它缓缓地、悠闲地飘落,仿佛是无声的宣告。在它落下地面的那刻,真实世界的狂风暴雪海啸般灌入,它们撕裂色彩斑斓地天空,淹没粗糙模糊的建筑,很快,雪夜特有的阴沉回到了夏尔身边。
瑟琳娜神情轻松地就像是做完了大扫除,她拍了拍手,细碎的光点散去,经过夏尔时手肘杵了他一下,领先他往车子抛锚的地方走去。
夏尔则不紧不慢地确认了一下终端里的录像,向前几步,从雪里捞出了什么,妥善装入了一个小盒子后,转身更上同伴踢着雪的愉快步伐。
大雪会将他们的脚印掩埋,或许也会让雪地里无处不在的鼓包成为积雪后的“平地”,等到来年开春,兰德镇可能才会迎来清理和改建。
不过,地图上确实不会再有兰德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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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兰德镇毁灭的报告书:
撰写人:夏遥旭,白秋夜
附录:幻想童话乡的目录书签
正文:
经确认,兰德镇无人生还,被祭祀者与其他镇民全部死亡。
事件的起因是一枚书签,全知之书上,归类为幻想类,名为‘幻想童话乡的目录书签’,这枚书签被镇民安娜获得,方式不明,后经过安娜对其的想象,制造出了‘童话兰德镇’,并以此书签为核心,在其中具现了‘月亮’的神明(特此说明,此事件与白秋夜信仰的神明并无关系)。以向月亮(实际为书签)进行祭祀的方式,真正的兰德镇不断发生人口失踪。
其次,无法确认查理▪伦道夫所言的“发出过二次委托”,此次任务的委托人为路易斯▪伦道夫,经确认,已死亡。
报告完毕,如有不详将在反馈后再作说明。另,白秋夜的信仰神与此次事件中的伪神并无关系,她仍然全权代表祂的意志,望悉知。
作者:土木风
评论:无声
我们苏醒于土地之上,土地之中,土地之间。天是一片灰暗的混沌,云纵横交错。云交织在天的皮肤上。
神见天地晦暗,就使一把冷的闪电,将天划开了。
天的皮肤裂开口子,从世界的一头裂到另一头,光与空气自裂口中流下。神见世界已经敞开,又从天外传来雷鸣,要赐我们以启示。
可我们还愚钝。土地之上、土地之中与土地之间的生民听见雷声轰隆,纷纷恐惧地向地里藏去。神于是厌烦了,离开了天上,并将光也带走了。神走时,无人敢探出头来,因而无人见过神的样子。
我们便生活在敞开的天穹下。土地莹白肥沃,土上可以漫步,土间可以穿行,土中可以挖掘洞穴,休憩安居。凡有土地的地方,我们便能生活,生活到了年岁,又能繁衍。很快,土地就已拥挤不堪。
这日,生民们在地上漫步时,一年长者站出来,说:
“盲目的人们啊!你们每日只知低头,抱怨身子挨着身子、脚踩着脚,可曾有人昂首望过天上?我问你们,这天是为何而敞开的呢?”
这人便是头一个先知。对先知的话,生民们面面相觑。他们尚未开智,因着无人见过神的模样,也无人信神。便有人说:
“天是闪电划开的;天敞开来,只因为有闪电。”
“那么闪电又从何处来呢?”先知又问。
人们摇头,不知闪电从何处来。先知说:
“我不责备你们无知,因你们苏醒得晚,眼上还蒙着土间的尘灰。可早在你们尚无知觉的年月,早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就已擦亮我的双眼,见神运作这个世界。是神将你们置入这世界,又将天空包裹起来,为使你们沉睡;又是神使那闪电划出裂口,为给你们空气,使你们繁衍得遍布大地。而神如今不来照望你们,是因祂已留下三个清醒之人,要教你们听懂祂的教诲。这启示是我睡梦中听见雷鸣而悟得的。而我要教你们的第一项教诲便是:神敞开天,是叫地上的民到天外去。”
人们听了先知的话,起初茫然,又捧腹大笑。他们嘲笑先知,反说他痴愚:
“天那么高,你又未生翼翅在你的背上。你的腿与我们一般短,身躯也与我们一般小,倘若不是发痴,怎会觉得我们皆能登上天去呢?”
先知见人不信,便带领在地上的民到世界边缘去。世界的边缘即是土地与天相接的地方。天有九千个人高,将生民围在世界上;另有九千个人深,埋在土下,将土地笼在世界里。灰白的云纵横交错在天上。
先知向云上踏出一足,云便托着他的足;又向上攀,云便挂住他的身。先知向天上登去,云也不坍塌,直登到四千五百人高,这便是第一个神迹。
先知攀在天上,对地上、地中与地间的民说:
“自我之后的人,必能与我一样,在天上攀登。攀在天上的人,又必能到天外去。”
攀到九千人高的地方,又将尚未传授的事告予我们,说:
“雷鸣必与光一同来,雷声来了,便是神来看视祂的土地与祂的民。”
说罢,从天的裂口边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我们认得神的那一日。从此,世上便分信神的人与不信神的人。信神的人结成群,群又结成队,向天外攀去,方知世界之外有还有八个世界,或遍布黄土,或遍布细白土,人便在其中繁衍。或有遍布黄色巨石者,人不能住,就将消息捎回天底下来。
当神的民已遍布世界与其他各世界,神便来了。祂来时,光将九个世界都照亮,光芒刺目,从此人们便知神不可直视,见神时应是低下头的。神降下启示,雷鸣竟比划开天幕那日更加贯耳,使土地也微微震动。神降完启示,命祂的化身作一柄巨叉状从天的裂口中降下来,潜入土地中,使世界震荡,底下的土地与生民升至上层来,上层的翻至底下去。从此,我们明白神教我们迁徙,并常常变换土地中的住所。
神做完这一切,又带着光离去了。神的民中,无人听得懂启示的雷声,天底下的生民遂各从其类,按已有的教导繁衍生息。神感到满意,从此常来照看,另八个世界的民却见不得神的面。各世界的生民碰面时,黄土界的民却说神的化身也降在黄土之中,不教人迁徙,只变作一道冷的、白的弧壁,作碑似的插在土里。其余各世界的民听了,应声附和,有说神是五个巨大的孩童,皮肤黑黄,身子灼热,头上覆薄甲,背上遍栽一人高的幼树;有说神是两道三人高的矮壁,巡游于各世界之外,将无家可归的民载在矮壁的沟壑中。
各世界的民各自说出神的样貌,却各不相同,且都不真,因他们的心已变了,神不降于不真心信祂的生民中。他们嫉恨天底下的民得神照拂,遂编出谎言,想使天底下的民不记得神的样貌,又相互怨怼,竟因他人与自己所说不同而打斗起来。自此,各世界再不遣人来,天底下也再不遣人去;世界便又只有一个了。
神的民从此只生活于天底下。神的民繁衍,莹白的土地就拥挤,便把不信神的赶到天外去,教他们去不信神的民中生活。不信神者离开后,神则更常降临于天上,以雷声降下启示;神的民却怠慢了。自先知离去后,神初次降下雷鸣时,人为此惶恐,因无人听懂这启示,也无人能执行神的谕令;神第九次降下雷鸣时,人已怠惰了,无人再揣摩神的意思。
神于是暴怒,要治民的罪。神将整个世界提至光中,令祂的民双眼刺痛,只得藏进土地之内;又让巨叉似的化身弯折,缠一透明的弧壁降下,将许多土地与藏在其中的生民一同取走,再不使其回来,并落下三颗白色半圆的巨石,石里发出瘴气,闻者皆恐慌逃窜。生民惊骇,地上与地下遍是哀嚎,从此便知神给予民土地,也能将土地收回;神给予民生命,也能将生命收回去。如此受了三次罚,神的民再不敢怠慢神的言语,仍无人能懂雷鸣的意思。有人便说:
“我们尚愚钝,未到开悟的时候。而神既能知我们怠慢,必也能知我们的心意...再渺小卑贱的造物,也应寻寻四周,看有何物是可回报给神的。”
这人便是第二个先知。他教生民为神祭祀,先用土地间的粉尘,团为小块,于雷鸣时运至巨石上,神却仍发怒,使土地少了许多。世界复又拥挤,而天底下的东西除土地外只有生民,便将因神发怒而不信神的杀死,也排在巨石边。神再没有来,人们便知这祭品是好的,平息了神的怒火,从此便常常祭祀,每到拥挤时便在巨石边奉上杀死了的祭品,且再不用揣测雷鸣中的谕令了。第二个先知得了敬重,众人在世界边缘为他与他的子孙划了土地,使他主持祭祀的事与其他各种事务,并所有帮忙、执行祭礼的也一同得了土地。从此,世上便又分有地的人与没有地的人,懂祭礼与不懂祭礼的人。第二个先知死后,他的儿子就是祭司;儿子死后,孙子就是祭司,并创造文字,修了祭礼典。我们如今的祭司就是第二个先知的血脉。祭司传到第五代的时候,有地的人愈来愈多,没有地的人则愈来愈挤,也愈来愈不信神了。神得知这件事,使祂向第一个先知传达启示时的法子,让雷鸣入祭司的梦,叫他明白祂的意思。祭司便将神的谕令告诉众人:
“那不信神之人,你必取下其头颅、胸、腹、肢、足,眼搁在胸上,头颅放在腹里,肢插在腹四周的土地上,足垫在身下,搁在巨石周边;另剖出肚肠,抹在世界边缘与巨石相对的地方,各对其主人的躯干。这其中,头颅的壳不可破一点,肚肠抹好前也不可使气断了。凡祭祀,都要守这礼。否则凡地上、地间、地中的民,长子与长女都必死;凡守礼的,则必有福泽降在你们身上。”
众人便杀不信神之人,按神所命令的,将头、胸、腹、肢、足、肚肠各自摆好,神果真又没来过。这便是第二个神迹。
生民从此更加信神,敬重祭司,又为祭司划肥沃地,不信神之人也愈来愈少了。一些年月后,神却觉祭品不够诚心,又发起怒,取走许多土地,再降下三块巨石。众人便又取不虔诚之人做祭品,取食土过多之人做祭品,取无土地也无家室之人做祭品;仍有不足,便取孩童祭祀,因孩童身躯白嫩,与土地相近,可为土地的替品。祭品见多,神仍发怒,便有人在神的民中散布道:
“神降罚,必是有事出了差错。我们虽祭祀,却仍不懂神谕;虽繁衍,却从未使神嘉奖过。神降罚时,只取上面的土地,可见神愿祂的民待在地下,不愿看见人的身躯在土间穿行的模样。”
然而神的民仍是愚钝的,竟有一半之众受了蛊惑,与其站到一边。祭司叫人封了他们在底下的土地,他们便扰了仪式,拆毁圣坛,将执行祭礼的人钉在巨石边上。神的民与其厮杀,断足与死了的躯干都横在土地上。莹白的土地染成黑的那一天,神降临,天外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尖得像刺,却再没有化身降到地下来,也不降罚到祂的生民头上,因这地上都是祂的祭品,残毁的圣坛中也盛满异教徒的血肉。这一切蒙神悦纳,人们便明白:那不信神又扮作信神的人,竟使神的一半生民蒙上了眼。众人听祭司号令,将扰了祭礼的人全作了祭品,摆在土地的面上,以为事情就这样办好,便各自回去,安居乐业了。
“然后呢?”我问,“世界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一个孩子从我身边游窜而过,速度极快,白皙的身躯在强光下闪耀着,掠过时简直像一条白线。在他的足下,土地的每一块颗粒都被照得洁白而近乎透明,前所未有的灼目光芒泛滥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已分不清是从何处透进来的。地上乱七八糟。红棕色的陨石,整个尸体,祭品的残肢,巨石,祭坛的碎片,张皇逃窜的同族的腿。我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这一切。而向上望去,那裂了口的天穹已被削去大半,只余一座山的高度,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着,深色的后背遍布在云层间,像白底溅上的棕色斑点。
我揉了揉眼睛,不愿相信自己刚刚成年,刚刚从地下钻出来、拥有新的意识,就面对一个这样的世界。只有两条腿的老太太则用她颤抖的声音接着说:
“然后——然后。唉。不知谁又惹了神发怒——又或者祂从未对祂的造物满意过——祂再次把世界升到光中,使世界震荡,将表面摆了祭品的土地全都取去,再用那划开了天穹的闪电,将天切去了一半——并从比天更高的地方降下灾厄,让陨石重重地落在地上。”
“陨石,”我说,“红棕色的,开裂的,有时带细枝子的那个吗?”
“无论是谁闻了那陨石的气味,必会发疯逃窜,逃窜完则必死,”老太太说,“因神发怒了,人们要治祭司的罪——祭司则说,这是神要让我们攀到天顶上,就像第一个先知那时一样。为了作证,他亲自踏在云上,向上爬去。”
“快要爬到天顶时,从天空之外果真伸来两根顶端覆甲的触须,将他接走了,想必是神的肢体——人们于是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登,希望能不必与世界一起死去。可惜我爬都爬不动了——神要把世界和我一起毁灭掉了——唉,唉...”
她叹着气,无论我再问她什么,得到的都只有一样的回答:“唉,唉”——我于是向她道别,漫无目的地在地表散步,一边避开那些红棕色的玩意,一边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事。许多同族从我身边飞驰而过,陨石的气味则熏得我头晕脑胀、视野昏黑;不知不觉地,世界边缘的云幕已经到我眼前了。神的那对触须就守在我的头顶上方,接走了一个个攀到顶端的人,却使更多爬了半途的人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因太久没与外界来往,绝大多数人已忘记怎样攀爬天空,足也不再抓得牢云层。我浑身无力,一点也不想爬那玩意,就伏在一颗大些的土粒上,冷眼望他们像雨点一样落下。意识与视觉一起渐渐暗下去了;我看见一道银色的闪电,将天幕又裁得矮了些,却不确定是不是幻觉;紧接着,天边又传来雷鸣,像三个不同的声音在交谈。神应该只有一个的,我迷迷糊糊地想。照第一个先知所说,先知倒该有三个;第三个先知又在哪儿呢?现在,倒是我的前足和我的触角成了一边三个。地有三个,天幕有三个,神的触须也有三个了。当三个重影熔化在一起,我陷进一片黑暗里时,那雷鸣于我竟像说话一样了。我听见其中一个问:
“快死光了吧?”
另一个答:
“还有好多在米底下。”
又有另一个说:
“等下翻一翻就好了。”
“我再撒点花椒。”第一个说。远处随即传来陨石落地的声音。
“我不相信只有这么点,可我抓住的确实都已经在水盆里了。”
“还要再剪矮点吗?它们爬得好慢耶。”
“...”
祂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其中许多词我并不理解,却因听懂祂们说话而感到幸福。很快,我的意识已沉到地底;彻底消散在虚空中之前,我听到其中一位说:
“...下次搬家换个密封米桶吧。”
作者:维基
评论:随意
一根饱蘸颜料的画笔,笔毫仿佛温顺的动物一般轻轻蹭过画布的肌理。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我开始进行画板和固定架的拆除,琥珀色的定型液在玻璃器皿中微微颤抖着,仿佛无数画家们为之迷醉的琼浆。
……开玩笑的,无论画了多少年,松节油气味我永远闻不惯。
为了不让光线干扰色彩的准确性,画家们习惯用纱帘遮住午后过分强烈的日光。
扯下被各色污渍沾满的纱帘,我注意到一个衣裳破烂的老人在花园的笆篱外徘徊。
“为什么学校附近会有得了【虚空病】的人?”负责来收画的学生皱了皱眉,“教授?”
“……我去看看什么情况,你们继续。”
光线是美的奠基,若是不存在光,便不存在美。
出于自然而非我的画布上,自然构建一切的光线都是正确且合理的……然而那人却不一样。不知为何,神之手用最灿烂的苗黄和鹅绿勾勒了花园的光与翠,却用污水一般深邃的漆黑浸染了他的袍子。
那人看到我来,从衣物中掏出两幅画卷。
“教授您好……我听说这里是一所专门教授美术的学院。”
“是的,所以这里并不是收治病人的机构。”我把手放在锁栓上,却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您能看看我的画吗?”
“理侪德美术学院欢迎任何对画画有追求的人。”
画卷穿过铁栏递给我,我有些迟疑,但还是接了过来。
它们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然而还不够小心,微小的灼烧和水花还是在画布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
比起这两副乏善可陈的画,我还是更好奇这位病人从何而来。
“你从哪里来?”
“教授,您还没有看我的画。”
我在心里啧了一声,把视线转回到画面上。
“从山崖的落脚处,穿越熔岩和水潭,我走了三个月。”
“为什么不惜走到这里?”
“我想让……你们这些懂画的人看看我的画。”
我把画随手折叠起来,正色看向那人。
“你不会想听我的评价的,病人。”
他袍子下的脸流出痛苦的神色,像是脓包破裂后溢出的浆液。
“为何要如此拘泥于他人的评价呢?”我清了清嗓子。“我们涂抹画布,是为了展现我们内心中的美……倘若你的内心没有足够的信念,只是一昧地谄媚他人,那你做不了创作者,更不会得到幸福。”
“内心的信念……教授,你知道我的心去了哪里吗?”
病人撩开袍子,风穿过他的胸膛。
那里没有心脏,只有一个巨大的空洞;病人的表情因为细小的砂砾附着在溃烂的边缘而感到痛苦。是了……伤口总是那么敏感。
这就是“虚空病”,病人的心脏不知所踪,胸口被巨大的空洞所替代。这样的人一般会在患病后两到三年去世。
“或许你可以先治病……再谈论美……”我说到一半就停下了,谁都知道虚空病是不治之症。
我和病人隔着几根铁管,沉默良久。
“怎么患上的?”
“我曾经是山崖脚下的一位画家。然而山崖的画家们都太优秀……只有我籍籍无名。我每天都坚持不懈地练习、作画。然而十几年过去了,仍然没人觉得我的画有价值。”
“你真是可悲,将他人的评价看得如此重要,等你垂垂老矣,只会带着悔恨入土。”
“我活不到垂垂老矣。”
“……请继续吧。”我觉得聒噪,准备等他说完便将这半截入土的病人赶走。
“就在某一天,我将自己的心脏拿了出来……我知道,一旦没有了‘心’,我必然会患上虚空的恶疾。”
“但是没有……哪里都找不到那般美艳深沉的红色。只有用我的心血将其涂抹,才能完成美丽的画作。”
“一簇又一簇的鲜血浸染我的画作,可是仍然没有人正眼瞧过我的心血之作……”
“某一天早上,我发现我的胸口出现了虚空,那空洞的感觉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我用最后的心血完成了那副画作……然后踏上了旅途。”
我被这奇怪的故事勾住了思绪,忍不住继续问:
“那你所谓心血之作,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你的手上,教授。”
我看向手里的废纸,脆弱的画布因为随手的折叠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抱歉……”我将那两张画摊开卷好,准备递还给病人。
“不……不需要了,它们只是两张废纸。”
病人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我看着手里的画,神情有些恍惚。再一次认真地审视那画卷之后,我终于看出了那漆黑的形状是什么——那是火焰。
他的血液因为氧化而变色,火焰成为可笑的一朵乌云。
几天之后,有人在河边看到了一件漆黑的袍子,深邃得像是被污水浸染过一样。好奇的学生去用树枝拨弄那袍子,却只戳到一团空气——仿佛那里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什么。
作者:八千鸟
评论:随意
注意事项:
骨科
连载,第二次更新
03
“你们怎么都来了?”沈暮挑了挑眉。
临近假期的大学校门口,不时就能看见有人拖着行李箱艰难地向外移动,或是在等家里来接的,也有几个家长在帮忙搬行李上车。如今人流出现了一个微妙的中心,尽管没有团团围上去,三五成群的学生克制又忍不住很统一的侧身方向却暴露了一切。
这其中就有两个很眼熟的身影。
“我们都想看活的七个零。”陆思非爽快地回答道,“有一说一你弟弟还挺——”
“还挺什么?”
“清,清雅?”陆思非。
“精致。”覃苛。
“嗯。”秦归。
“那看够了没?看出什么名堂了吗?大男人跟一群小女生挤在一起凑什么热闹呢,回去回去。”
说着沈暮就上手挪动自己吃饱了撑着纯闲着的室友,308寝全员在这里集合,居然是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总感觉心里那股无名的焦躁又增加了几分。
“喂喂喂,”被推着走的陆思非开始挣扎,“你这是性别歧视!何况小爷我一生坦坦荡荡,只是单纯地被金钱的香味吸引而来,又不是因为贪图美色……哎哟松手我关心关心下舍友家庭情况还不行吗!”
一旁的秦归很有默契地抬脚跟上。
直到覃苛无意识地转身看了看然后迅速控制住了面部表情拍了拍沈暮的胳膊,然后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搭上了沈暮的肩膀。掌心收紧的力度顿时让沈暮僵在原地,紧接着如同机械般扭头。
重获自由的陆思非踉跄了两步,看到来人后也很自觉地读懂了气氛闭上了嘴巴。
身后收回手的沈黎安淡淡地开口。
“我难得回来一趟看你,你不打算招待下我?”
“也对,”沈暮眼神飘忽,“既然今天天气这么好,哈哈……你饿吗,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我在机场吃过了。”依旧双手交叉的姿势,依旧漫不经心的口气。
这个天,真是哪里死往哪里聊。见面第一步吃饭不是标准流程吗,不然还能做什么啊?沈暮在脑内紧急搜索,半天没憋出下一句来。
最后还是沈黎安开口。
“你还没吃?”
“嗯,刚干完活出来。”人在大脑宕机的时候往往会诚实地回答。
“走,陪你去吃饭,你打个车。”说完也不等回应,沈黎安转身就走,留给沈暮的时间除了跟上就只剩投以三个舍友一个视死如归的眼神。
秦归挥了挥手权当是道别,顺手拎走另外两个受到冲击呆若木鸡的人。
04
微信群聊“Z大恶臭小团体”
陆思非:阿暮啊,你还活着嘛?
陆思非:我们一致觉得刚刚对你弟弟的评价有失公允,心里很愧疚
沈暮:我吃个饭还能把我人吃没了?怎么说
陆思非:我们现在一致觉得他欠揍。
覃苛:没错!
秦归:1
陆思非接着慷慨激昂地演讲:你不要向这种资本主义低头!同志们会记住你的!
在心里默默叹着气把手机熄屏,沈暮偷偷瞟了一眼坐在右前方在看窗外风景的弟弟,呢绒外套下好像就穿了件高领羊绒衫,单单薄薄得仿佛冒着一股寒气,没戴围巾也没戴手套,手也插在大衣兜里。他下意识地就开口了,“你冷不冷啊?”
听到声,前排的人回过了头,用诧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有空调。”
好像……逻辑上也对。但我是这个意思吗!沈暮尴尬地反复拨弄着面前座椅背后的皮质口袋,现在后悔开口已经没有用了。
“校门口挺冷的。”沈黎安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去,又补上这一句,再次给沈暮一记暴击。
这大概……不熟非要装熟就是这样的。说到底,问题就是明明心里觉得两个人应该很熟,可是实际上隔着一大段很难被忽视的空白。就像是很久以前背的高考英语词汇突然出现,除了“哦…哦!”以外什么具体的都说不上来。这么一想,其实沈黎安反而比自己自然得多,毕竟他对待不那么熟的人确实如此。可是如果要用自己擅长的对待刚认识的人凑上去搭话那一套,又觉得哪里都很奇怪。
也许爸妈确实是对的。他们从根本上就很不一样,如果不是恰好有亲缘关系,如果不是一起长大,如果没有发生……如果按照父母的安排不出差错地走下去的话,他们就是永远不会做朋友永远不会有交集的那种人。
我是“失败品”。与其说失败品,不如说是“冗余”,或者说意外,在做实验时偶尔就会有这种情况,可能是一只饥饿状态下还是活跃乱窜的小鼠,可能是一颗在冰箱里意外生长的霉菌,实验人员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也只好先从样本里剔除。从小爸妈就管不了他,即使他活得很好;而沈黎安就是那只最标准的小白鼠,对所有积极药物做出最正向的反应。如果不在他这样的子女身上多费些心思,大概所有的父母都会心怀愧疚。
这样的他们,今天却又相遇了。隔着透明的塑料挡板,沈暮想,是你离开了你的笼子,还是来探望被关在笼子里的我?
低头摁亮手机,陆思非最后那句“你不要向这种资本主义低头”又出现在屏幕上。
对。是我,获得了自由。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我想写一个少年冒险的热血故事,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卡斯普利塔站在道路尽头,张开双臂。
因坎尼们在他身边不远处盘旋着、尖啸着,爆发出炽热的白光。这些女妖愤怒得几近发疯,外来人闯进了她们的栖息地,惊扰了她们长达千年的安眠,而现在她们却只能在空中徒劳地掠过,连闯入者的一片衣襟都碰不到。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有着足以致命的武器。她们的形态,一团看上去像风一样的光,与破旧的书本纸张上绘制的那些不同,她们的光来自月亮升起之前,是从虚空之中分裂而来的最本源、最纯净的能量,能将看见她们的一切生物的眼睛灼烧成空洞。
所以闯入者们全都紧闭着眼睛,在脸上蒙了厚厚的黑布,这样他们就不必在女妖们面前失去他们的眼睛——即使这意味着同时他们也会因看不见而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因坎尼们仍在尖叫着,将狂怒的光芒如千万根针一般四射开,卡斯普利塔的皮肤在厚厚的衣物下开始感到刺痛,塞着棉花的耳道也渗出血来。很快他就听不见那些尖叫声了,当然,他什么也听不见了,除了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涌流淌的声音。
他的心跳很快,血流声如同海潮,让他呼吸急促,却也让他慢慢平静下来。无形的阻力抵在他的鼻尖和脚趾上,他摸索着试图继续往前走,发现自己无法前进哪怕一寸。
这意味着他到了,卡斯普利塔想着,找到了,终于到达了。前往虚空的大门就在道路尽头,这是从千年前传下来的指示,而在人们已经逐渐把它当成一个用来哄孩子的故事、一个找不到源头的传说的现在,卡斯普利塔触及了这扇门。
然而让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是,这并未让他感到多么兴奋。卡斯普利塔深深吸气又呼气,疑惑为何除了胸腔处那剧烈跳动的心脏所带来的雀跃之外,自己的身体与思绪都如此平静,平静得简直不像个历经千辛万苦、失去了不知多少个同伴才走到终点的冒险者。
因为这里不是终点。不知为什么,卡斯普利塔这样想到。这里不是他的终点,这是那些死去的人的终点,却不是他的,他抵达这扇门前不是为了就这样转身离开的。
于是他再次深呼吸,退后几步助跑,在因坎尼们变得绝望的叫声中用力往前一跃,向上坠落。
为这一次坠落,他准备了整整五年。不只是他,那些在起点等着他的人,一个个倒在他身后不知生死、一路与他一起走上来的人,每一个人都准备了整整五年,为这一刻,他们等得太久。
五年前的这一天,深黑的月亮第一次开始闪烁,长者们惊惶失措,派出手下的学生奔走相告,劝人们待在屋里不要出门,更不要去直视那闪烁的光芒。
那时卡斯普利塔刚满十二岁,是那一年长者新接收的学生之一,外貌普通,资质平平,但脑子机灵又会说话,格外讨人喜欢。和同伴一起穿行在房屋中,挨家挨户嘱咐居民时,一个老人在窗帘后面叫住了卡斯普利塔。
“孩子,”他喊到,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卡斯普利塔从没听过那么嘶哑难听的嗓音,他和同伴一起看向老人,都停下了脚步。“是你,不是你。”老人对卡斯普利塔点点头,又冲他的同伴摆了摆手。
同伴与卡斯普利塔对视了一眼,神色中流露出一丝犹豫,但不知为何,卡斯普利塔想都没想就做出了决定,笑了笑让同伴先离开,自己推开那扇斑驳的旧木门,走近了老人的屋子里。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种预感,一种要到应验之后才会记起,然后恍然大悟的直觉。正是这种直觉让卡斯普利塔走近了如同一座图书馆一般的屋子,结识了这个世界上拥有着最丰富的知识的人——那个名叫怀森的老人。
而在漫长的、艰辛的五年之后,也正是这种直觉,让卡斯普利塔在路上走到了最后,跳进了通往虚空的大门中。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在卡斯普利塔走进老人的房间,在小圆桌边堆满了书籍的角落里找到一张颤颤巍巍的破椅子坐下时,他还完全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我问你,孩子,”老人说道,拎起一个茶壶往桌上的杯子里倒茶,“外面怎么回事?”
“月亮在闪烁。”卡斯普利塔回答道。老人把装满了茶水的杯子捧起来向他递过去,卡斯普利塔赶忙接过道谢,并在同时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这张桌子上只有这么一个杯子,而这个房间中在他目光能触及的地方也没有能藏下第二个杯子的位置。
第二,老人的手在微微颤抖。
一些洒出的茶水沾在老人枯瘦的手指上,而他没有去管,只是坐倒在卡斯普利塔对面的圈椅里,从怀中摸出一卷纸展开,急匆匆地翻到纸卷最底下,瞪大了眼睛去看那上面的内容。
“一样……”老人喃喃道,声音低到卡斯普利塔差点儿没听见。“……您说什么?什么一样?”卡斯普利塔下意识问道,他想要探过头去看看老人在看的东西,但考虑了一下,还是没那么做,只是握着冒热气的茶杯,等着老人碎碎地念叨着查看那些纸卷。
当杯口的气雾开始变得稀薄,向空气中散去时,老人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卡斯普利塔:“你是哪个长者的学生?十四还是十三?”
“是长者十二,”卡斯普利塔说道,在提到师长时换上了尊敬的表情,“我今年刚成为他的学生。”
“哦……”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视线又落回铺在膝盖上的纸卷角落里。一会儿,他又重新抬起头,神色怪异:“他们还教你们关于月亮的事吗?”
卡斯普利塔想了一下,看向他:“是的,我们会学习有关月亮的一切,包括传说起源、物质组成和人文影响。”
老人听了他的回答,忽然间笑了一声,嘴角堆起的皱纹透露出嘲讽。“我就知道,”他说道,表情变得不屑,“他们手里那么多东西,却只敢教你们这点'知识',一帮懦夫。”
轻蔑自这番话语中满溢而出,然而卡斯普利塔并未就这样因对他的师长的辱骂而感到愤怒,他没有错过老人话里潜藏的那一丝不甘。
没等他仔细去思考,老人再次开口了:“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月亮会从圆形变成一个弯钩,又从弯钩变成圆的?”
卡斯普利塔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你不好奇为什么月亮总是黑色的,而天幕却是白色的吗?”老人继续说着,盯着卡斯普利塔一点点睁大的双眼,“你不好奇为什么当你看着我时,我的影子总是跟着你视线望过去的方向转吗?”
“你就不好奇,照亮一切、让你看见一切的光到底从哪儿来的?”老人又说到,布满血丝的眼睛居然亮了起来,就好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山猫,神采奕奕地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卡斯普利塔。
卡斯普利塔在这样的目光中隐约感到坐立不安,而与此同时,老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比他的眼神更让人难以直面,卡斯普利塔开始觉得如果他不在现在离开,那么接下去要发生的事将会永远改变他所相信的一切。
于是他稳稳地将一口也没喝的茶杯放在小桌上,脑子里想着搪塞的说辞,准备站起身离开。
但是他离不开。一部分的他想着“必须离开”,而更多的他则告诉自己“我想留下”,两股意识在他的脑海里较量着,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的身体依然牢牢地粘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上,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老人对他做出命运的判决。
老人看着他放下茶杯,顺势端过去喝了一口,平稳地说道:“你就不好奇,那轮深黑的月亮究竟是什么吗?”
就是这个了,卡斯普利塔呼出肺里的气,心想到。
他当然好奇,好奇得不得了,从学会独自思考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好奇这一点,已经好奇了足够久了。
人们看见卡斯普利塔时,通常都会认为这孩子沉默寡言,看上去经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有当和人交流时才能知道他有多会说话。实际上,这完全是因为卡斯普利塔总在观察。
他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与动作,观察他们在做不同的事情时的表现;他观察山石与草木,观察每一天都在变化的黑月,也观察其他人看着黑月时的表情。他太善于观察,因而遗失了表现自己的能力。
而就这些年来他观察到的来看,卡斯普利塔确信,他不是唯一一个对老人提出的那些问题感到好奇的人。于是又一件让他好奇不已的事出现了:为什么人们明明会思考这些问题,却从来不将它们提出?
所以他留了下来,坐在老人对面,等着答案展现在他眼前。尽管他知道有时答案也会不尽人意,但他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他想要知道。
在好奇了那么久之后,没有什么比真相更重要了。
所以他渐渐知晓了一切。他知道了月亮每日变化并非像书籍上所写的那样,是它在呼吸,而是因为他们的世界在旋转,人们感知不到这一点,但却无法否认它。
他知道了天幕并非是“天”,而是包裹束缚着这个世界的一层“壳”,能看见月亮的地方则是“壳”的缺口。
他知道了照亮一切的光并不来自月亮,也不来自壳,而是来自每个人的双眼,人们看到什么,就照亮什么,因而他看见的一切阴影都藏在物体之后。
他知道了太多太多,到最后,他甚至还知道了黑月并非“月亮”,那从壳的缺口中透出的不是能照亮世界的光线,而是漆黑一片的虚空。
这真相显然不属于会让人乐意接受的那种,即使是好奇了这么多年,卡斯普利塔也依然一时震惊得忘记了呼吸。但好在,这时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聚集了足够多的同伴,这些同样因好奇而求知的人围绕在他身旁,与他一起分担着真相的重量。
在这之后,有限的世界已经不足以满足求知者们,他们渴望着更多,更多的真相,以及在真相背后的事物。
因而在足够久的计划之后,某一天的正午,他们结伴踏上了前往虚空大门的旅途。这不是一场探索,他们知道自己要往哪儿走,向上爬,爬到壳的边缘,爬到那个缺口上,那里一定就是大门所在的地方。
但明确的目的地并不会让这趟旅程轻松上多少,他们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出发,经过道路两旁长者们铁青的脸,翻上尖利的石壁,穿过密不透风的森林,在暴雨中发烧眩晕,在急流中沉入水底,在从未有人涉足的高山上与野兽一同掉下悬崖。
他们一步步向上爬着,不少人中途放弃,更多人陆续死去。越发稀薄的空气让卡斯普利塔难以呼吸,他与剩下的同伴互相搀扶着,不断摔倒又站起,受伤又痊愈,终于到达了因坎尼女妖的领地。
这时,距离卡斯普利塔走进那个老人的屋子,坐在桌边捧着茶杯,刚好过去了整整五年。
在出发前夕,老人把一本破旧的书交给他们,告诉他们这上面记载着一路上或许会遇到的状况,只不过,这些内容全是他从一块千年前的残缺石板上抄录下来的,并不一定对他们有用。
站在女妖们面前,卡斯普利塔知道老人又一次说对了。他们一路上从未遇到过书里记载的那些神话版的生物,连路过的沼泽都改变了形状,但只有这一样——这些女妖们从未变过,依然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因坎尼,这个词在千年前有着“炽热、明亮”的意思,老人也从未亲眼见过,所以他并不知道,她们就是光。光的女妖守护着深黑虚空的大门,而求知者们蒙住眼睛、塞起耳朵,小心翼翼地沿着缺口狭窄的边缘前行,稍有不慎便会掉入深渊。
锐利的尖啸声撕扯着空气,灼热的光线刺破皮肤,求知者们前进着,不知道在哪里才会摸到那扇门。长者们立在地面上,冷眼旁观,怀疑者们焦急有担忧,而老人独自坐在屋里,慢慢喝着一杯茶,盯着半空一言不发。
终于,在卡斯普利塔自己就要开始怀疑时,他来到了道路尽头,触及了通往虚空的大门。
于是这一刻,他往前跃去,向下坠落。
作者:谢绽
免责mod:求知
听到电梯嗑瞪一声随即响起了提示音,宁鸣生定了定神,拖着大包小包走了出去。他三五步走到女儿家门口,是不太熟悉的指纹锁。但是女儿提前嘱咐过了,说是虽然还没输入他鸣生的指纹信息,但是可以用密码开锁,而密码就是——198604,他们家的门牌号。
鸣生戳那个电子屏,戳了几下亮起了数字。他用力地按——198604,然后#号确认,却没有通过。他以为自己是哪里按错了,又按了几遍,直到密码错误太多,暂时冻结。这几声报错倒是把家里睡觉的猫叫起来了,它啪嗒一声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门口喵喵叫起来。
他给女儿打电话,女儿没有接。女儿上班的时候都是不接电话的,工作时候另有他所不知道的号码,所以他等待了许久听到忙音的时候并不特别失落和意外。他给儿子打电话,儿子接是立马就接了,他说:“嗯?不应该啊,她家密码就是姐告诉你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子的一筹莫展也在鸣生的料想之中。
鸣生挂了电话,努力不让自己接受沮丧的情绪。但是今天却是一个雨天,关节隐隐在作痛。就算鸣生一路上打伞过来,裤管也被迈步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运动鞋的鞋带开了,泡着雨有些发暗,鸣生找不到暂且能蹲下来系的落脚点,也就这么一路踢耷踢耷地淌水来了。此刻,他的棉袜像死鱼一样贴着他变冷的脚,鞋垫潮又闷地似乎下一秒就要发霉。宁鸣生对自己说:这有什么大不了呢?这他妈有什么大不了呢。他对自己重复了两遍。
他从口袋里找出了香烟,这举动倒是给了他一些从容,让他看上去不像是有家进不了的样子。他安静下来,像是从这个想法中得到了些许慰藉。背后,有人从楼梯上上下下的。宁鸣生看了看表,下午5点。他想,只要打发一到两个钟的时间,等母亲回来就好了。
忽然地。他听见楼梯间有轻轻的脚步声,感觉偷偷摸摸的。鸣生出于好奇探身去看,发现竟然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坐在楼梯间。她应该是小学年纪,头发齐齐短短的是童花头,穿一件正红色的羊毛衫,正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好像察觉了来自别人的视线便抬头起来看,眼睛红红的好像哭了一段时间。
说起来,楼上好像是有这么一家人。但是鸣生印象也不太深刻,他也不爱关心他人家里的鸡零狗碎,只是依稀记得以前坐电梯的时候好像遇见过8楼的一家三口。鸣生女儿是一个爱打交道的人,一次她在饭桌上提起,那一家三口似乎父母都是老师?
鸣生问:“你怎么啦?”然后想起了什么慌忙辩白:“你瞧,我手上拿了这么多行李是回家的,只是一时出了状况进不去而已——我就是住这层楼的——你呢?是不是楼上老师家的小孩?”小孩吸了吸鼻子:“不告诉你。”
鸣生觉得蛮逗:“你干啥坐在这?”小孩白了一白眼睛:“要你管。”头别了过去。
“这时间,学校应该下课了吧?你咋不回去?可不是惹爸妈生气了关门外了吧!”
小孩厉声叫起来:“才不是!你尽胡说八道!”
接着她声音又低了下去:“我把钥匙弄断在锁芯里了。”
“哇!你手劲怎么这么大?那在学校里别人是不是都不敢和你打架?”鸣生乐了。
“你真讨厌!我不要和你说话了。”小孩噔噔咚跑上几级台阶,从鸣生视野里消失了。但是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她偷偷摸摸地又走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告诉你!”
鸣生说:”好吧!不说拉倒。“
小孩犹豫了一下,说:“我刚才,好像听见有猫叫。就在这几层,你知道是哪家的吗?”
鸣生敲敲自家的门,门边的猫又叫了起来。
小孩一下跳起来跑到门口赞叹道:“果然是在这里!“她轻轻拍打门,唤猫:”小咪咪!小咪!“鸣生靠在门边,说:”它可不是小咪,换算成人的年纪都比我大啦!““比我个头小就能叫小咪。”“那我叫你小人?”“才不要。”
电梯显示灯终于亮了起来,123456,在6停了下来。鸣生以为是母亲回来了,说:“不陪你啦,我要回家罗。”门打开,里面却是同层的邻居和年轻的女老师。小孩扑到妈妈腿上:“妈妈!我把钥匙弄断在锁里面了。这位伯伯家里有小猫!我在这里听小猫呢。伯伯再见!”老师牵起小孩,电梯门缓缓关闭下降。
鸣生周边一下子安静下来,他有些不适应。他低下头,就像一个小孩想起了自己妈妈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