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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未破晓,康熙被人推醒,他翻身坐起,只见楚姑娘叉着腰道:“今日你跟我做事,我倒要看看,你这细皮嫩肉还赖床的公子哥,如何做我们的活。”
康熙瞧一旁床铺上黄天霸还背对他躺着,刀却已不见,不由暗笑一声。他起身简单拾掇,见桌上摆了烧饼便随手拿了,跟着楚姑娘走出屋。昨夜睡前门已栓好,烧饼也不在桌上,显然黄天霸早起过料理了,他想到此处,不由对准烧饼咬下一大口去。
楚姑娘和康熙二人一前一后,两副扁担,四只箩筐,在田埂上漫漫前行,太阳从他们脚下升起,照得旁边水田粼粼生辉。康熙正醉心于景,却听楚姑娘叹了口气,道:“这水也下得太快了。”
康熙道:“这几天确实未见雨水。”
楚姑娘道:“你才来,不知道也不能怪你,好久都没下雨,河都细了些,偏还赶上插秧,只能挑水来田里。可昨天刚囤好,今天水就薄了这么多,再不下雨,这一茬稻子怕是要不好长了。”
康熙听闻,仔细算来确实如此,不由也暗自心焦,道:“村里有人拿出什么主意没有?”
楚姑娘道:“能有什么主意,种地种地,都是靠天吃饭,就算是皇帝来了,不也只能跪着求一求他那天上的老爹。好在南边的河几十年没断过水,再撑一撑,过了这阵子,大概能好些。”
康熙默然,跟着楚姑娘来到田里,刘伯和几位其他短工已将成捆的秧苗送来。康熙将竹凳递去,刘伯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接过。众人脱了鞋挽起裤脚,趟进水田,将秧苗分好,一株株隔着插进泥里。
插了半垄,康熙听得楚姑娘大声道:“看不出你这人还真会干活,就是太仔细了,差上分毫不打紧,不要耽误工夫。”康熙手上未停,道:“不碍事,我手上加紧些。”
楚姑娘道:“怪不得你和黄天霸一起,都是一样的,教你们马虎些都不肯。”
康熙闻言,直起身看向楚姑娘,道:“黄天霸也这样?”
楚姑娘道:“可不是,看了看就学会了,之后就要跟你一样,插得横平竖直。我教他偷点懒,他还抢白了我一顿呢。比起来,你倒是好说话一点。你们这么做,手脚就得麻利些,要不然郑家人看了肯定又要挑三拣四。”
康熙还未答话,就听不远处一声爆喝传来:“好好干活,乱说什么鸟话!”他瞄过去,看到两个粗壮身影向这边走来,赶紧弯腰继续插秧。又听那边喝道:“刘老儿,谁教你坐着插秧,人人都弯着腰,你倒舒坦了。”康熙侧头去看,却见那两人中一人走到刘伯边上,伸脚踢飞了那支三角竹凳,若不是刘伯提前起身,怕是要被带得摔倒在地。
康熙怒道:“刘伯年纪大了,坐一坐有如何,他若误了工,我来替他补上。”
那两人扭头看向康熙,道:“哟,你又是哪儿来的,替我们家短工出头?”
楚姑娘踩着泥水拦刘伯前面,大声道:“郑老大,郑老三,你们不要怪他,他是替黄天霸来干活的,不知道咱们的规矩。你们看他的活干得也好,手脚也麻利,人也算伶俐,不要为难他。凳子我们不用了,你们也不要再拦着,耽误了工夫不划算。”
郑家人还要发作,忽听不远处黄天霸的声音传了过来:“黄三哥,你也太粗心,昨天说要带着柴刀,今天还忘了。我给你连饭一起送来,明天可莫再忘了。”
康熙扭头看去,只见黄天霸立在田埂上,背负单刀,双手捧着柴刀,右臂弯里还挎着一只竹篮,正对众人莹莹微笑。日头正好,金色涂得他颈侧散发都发了光,他那身杏色长衫也被照穿,竟能看清不到袖筒一半宽的胳膊轮廓。康熙一时怔在当场,倒是楚姑娘欢呼一声,“黄大哥,你来啦!”一路踩得泥水四溅冲到黄天霸身边,捧了柴刀接了篮子。
黄天霸对楚姑娘道:“不打紧,黄三哥也是能打的,这两个郑家人不在他话下。只是他没和这样的泼皮打过交道,你得教他。当日你如何用我,现在如何用他,便就对了。”
楚姑娘看看黄天霸,又看看康熙,瘪瘪嘴道:“看那副呆头鹅的样子……你说行,就行吧!”说罢撂下篮子,走到康熙身边,把柴刀递给他,见他还呆呆地戳着,便上手推了一把。康熙被推得一歪,终于回过神来,接过刀来一边讷讷道谢,一边把刀掖在后腰。他也不敢再看,只得低下头开始插秧。郑家人见人重新开始忙活,又忌惮黄天霸,只能悻悻收了脾气,找了处阴凉呆着。康熙又插了一垄,抬眼见田埂上已不见了黄天霸身影,暗自叹了一声,俯身继续忙活。
如此忙活到日头西坠,中间只来得及吃上一顿饭,康熙不知第几次直腰,见成排的秧苗在泥水中静立,映出一片连天碧色,不由吟道:“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六根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不远处楚姑娘侧头看他,有气无力道:“忙了一天,你还有劲说这些酸词……这诗是你作的?”
康熙道:“我哪有这样的雅悟,这诗相传是布袋和尚所作,虽不见经传,但言语质朴,道理精妙,我认为很好。这一天下来,累是累了些,但所劳有见,便已知足!”
楚姑娘道:“才插了一天秧,就‘所劳有见’了。这一天又没雨,云彩也不见一片,再这么下去,你也就能见几垄干苗了。”言毕,不远处几人纷纷附和,大家都叹起气来。倒是陈伯嘶哑着说了几句,楚姑娘听后,道:“久不下雨,怕不是闹旱魃,不如教郑家牵头,大家请位法师来看看。”
众人听了,七嘴八舌论起来,一边郑家人也凑来商议。最终决定明日找人去江宁寻一寻有没有得道的高僧高道,回来有妖降妖,无怪祈雨。
金乌西坠,康熙扛着空筐回到住处,撂下东西进到屋内,只见黄天霸坐在桌后,正对着一副撑好的三寸大丝绢飞针走线。康熙刚想说话,和抬脸的黄天霸四目相对,竟忘了要说些什么。执针之人撂下活计,微微一笑,道:“绣工也是眼观手动,如今不敢发力,正好来做着。一来丢不下打镖的技艺,二来能托秦梅娘放在她家铺子里卖了,多少还能得些。”
康熙道:“秦梅娘?”
黄天霸道:“你把地契田产送到她家,怎么还问起我来?之前秦大悲回江宁去采买,遇到了小红,大约施大人便就有了安排。梅娘今天早上来过,还说常三有事,要把乐儿托付给我们照顾一阵,明儿就把他送来。”
康熙又惊又喜,道:“乐儿要来了,好!”他几步走到桌边,瞥到黄天霸手边的绣品,原来是一副风高浪急月涌大江,虽不见得精致华美,却别有气魄。刚想夸几句比宫里织造还好些,又怕败了黄天霸的兴致,正左右为难时,黄天霸把绣品一卷,道:“饿了罢,锅里饭还没凉,我吃过了,你去用。”康熙只得依言去了,端着碗坐回桌边,却见黄天霸挪到了床上,侧对他坐着,热饭吃到肚子里便冷了几分。他低头嚼着,听黄天霸道:“三哥,今日之后郑家人有没有再敢发难?”
康熙赶紧咽下一口,道:“没有……不过倒是有件事,刘伯说连日不见雨,怕不是在闹旱魃,大家商量一阵,决定让人去江宁请法师来捉妖或祈雨,郑家人也同意。”
黄天霸沉吟一阵,忽道:“不对。”
康熙道:“我也觉得不对,之前只知北人讲旱魃,刘伯提到这般,怕不是生在江宁的。”
黄天霸道:“不是刘伯不对,是郑家人不对。这家人都跟王婆一样,狠不足,坏有余,偏还贪得无厌,如今这般出头出钱的勾当,他们怎么能如此痛快,怕是没存什么好心思。”他忽地转身看向康熙,道:“三哥,你带着夜行衣没有?”
康熙道:“秦大悲应该替我备了。”
黄天霸笑道:“你快些吃,拾掇完了,今晚我带你去看些好玩的。”说完,回身低头又绣起来。康熙心底一乐,两三口扒完,洗了碗筷就去翻行李。
掌灯时分,二人身着夜行衣,收拾得紧趁利落,黄天霸背负单刀斜跨镖囊在前,康熙在后,乘着月色在村中穿梭。来到一处较大院落,先后翻入,蹑足潜踪行至窗下,静静候着。屋里人声不断,似是郑家人在商议如何全村寻租再去请法师,此时大门处响,接一阵脚步声后,屋里有喊“七弟”的,有呼“七哥”的,又响起一个年轻女子寒暄的动静,竟与那夜龙王祠门口拦住郑七的声音一般不二。
商议声又起,那女声默了一阵,道:“众位兄弟,我有一计,不知可方便讲?”
郑七声起:“珠儿,你主意最多最好,快说快说!”
那女声道:“这下不下雨,本就是听天由命,我们只管挨家挨户地收了钱来,法师么,不必去找,这儿人又不认得我,我扮成个道姑来作一通法——”
郑七道:“好主意,好主意!这样我们钱也收了,事也做了!”
那女声道:“七哥莫急,这计策还没完。我这边张罗完,若下了雨,便说是讲好了之前是预付,现在要再收一部分。若还未下雨,我便说这地方确实闹起旱魃,我一人斗不过,要找师兄来,便又能要上一份钱来。”
郑七道:“好,好!你师兄是谁,快些把他找来!”
那女声道:“我的好七哥,哪儿来的什么师兄师弟,我是要找你来呀。”
郑七道:“我一个练武的,又不懂怎么作法,这儿的人也都认得我,怎么糊弄得了?”
那女声道:“怕什么,我只说你这些年出去,拜了高师,习了仙术,早就今非昔比。旱魃么,无非僵尸,我们到时装模作样一通,指个乱葬岗随便挖下去,刨出几副骨头来烧了,便就成了。如此这般,两份银子手到擒来。若再不下雨,我们就说旱魃还未除尽,挑着日子刨坟掘墓,拖到下雨,还能多赚上几份呢。”
康熙听得郑家人纷纷附和,抬眼去看黄天霸,只见他两道浓眉尾端高扬,二目圆睁,嘴唇绷成一条直线,嘴角却微微上挑,显是动了杀心。黄天霸伸手去够背后单刀,忽地顿住,瞄向康熙,头向墙外一偏,潜了出去,康熙连忙跟上。
二人一言不发回到住处,换了衣服,点了灯烛,在桌边对坐。良久,康熙道:“天霸,箭疮本就难愈,你也不要勉强做活,不出半月定能恢复。”
黄天霸冷哼一声,道:“伤无大碍,几个郑家人更不在话下,那女人应也只比王婆子多些计较。郑七确实扎手,当时我未能捉住他,实因他一身金钟罩的功夫,我还未找到其罩门,这几日不宜久战,只能先将他惊走。”他抬眼看着康熙,道:“我不杀进去,只因这是施大人管辖之地,若有了疏漏,到时教他为难。”
康熙见黄天霸一双眼睛映着灼灼烛火,直直盯来,突地想起之前自己因种种不顺迁怒施世纶,限期让其去寻御印,才让黄天霸险些命丧西门府。想到此处,他不由侧头避开那对眸子,咳了一声,道:“如此,不如让施世纶来……”
黄天霸道:“黄三哥,你说此行为‘体察民情’,如今情形如何,可都察清了?这不过一个村,一个郑家,便如此多事。施大人要治的是多少村,多少户,多少人?”他一气说完,忽地似想到了什么,蹙眉扭头,不再看康熙。
康熙知黄天霸气自己之前不体谅施世纶,可抢白了一通,才想起对面的人才是要“治多少村,多少户,多少人”。他哭笑不得,又思量一阵,缓声道:“如今我们也只知郑家人准备做局,究竟如何行事,还未可知。我先把今日见闻写下,明日秦梅娘送乐儿来,托她带给施世纶,让江宁府多加留心。”
康熙取了纸笔,回到桌边,见黄天霸已坐到床边。他暗自摇头,磨好墨,舔饱了笔,刚抬手准备书写,却听黄天霸道:“明日你去田里,带着我的刀。”
康熙讶道:“我拿着你的刀,你用什么?”
黄天霸道:“我是要你留下那把柴刀,我好做活。”
康熙道:“一副扁担还不够么?”
黄天霸道:“我要做个小床给常乐,你睡相太差,我怕一张床睡着,把孩子压坏了。”
康熙眼见黄天霸一翻身背对他躺了,左思右想也不知道他这番话到底几层意思,只能暗叹口气低下头,却见到那笔尖一滴墨落在纸上,沁开了一片。他摇摇头,就着那滴墨落下了笔。
作者:阿氪
评论:随意
非常建议搭配《Rot und Schwarz》食用,更有一种独特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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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迪罗
孩子,我现在同你讲——老实说,我有的时候会宁愿相信,历史的演进更像是跟随某种标准划分的章回体小说。这样,往前三百章,或者往后三百章,别管一章包含着多少时间,我们都再也找不出这么一个词语有这么凶恶了。让我们在车站周围稍微转转,在火车来前,如果时间还足够,我们可以倒回个几十章,那个时候我们更能自如地说这么个词语。
你当想象,孩子,因为你没见过的东西,是没办法言说出来的。但你须想象——就在我们脚下,曾经是西班牙人的宫邸。你从这里,照一百米距离画一条界线,这是华丽的,雕刻着船头像一般浮雕的柱子,据称来自对哥伦布神圣帆船的一种致敬与模仿,这是离我们最近的一层,也是最老的一层——它包裹着圣克罗沃的心脏,后来的宫邸也就在这里层层扩张而去。如果有凡人能够越过大门的界限,触摸到了这样的一条仅仅存在于我们心里的界限,他就能看见镀金的大门矗立于他门前。如果他足够贪婪,足够不要性命,当然,一定是足够的残忍,他就能照着这个大门向内望去。他能够看见,顺着高耸的穹顶,空旷的大厅在他面前延伸开去。不,不是空旷的,而是逼仄如同走廊一般,在两侧挂满了历代总督的画像,他们交替的眼神能够让此人感受到几百年积累的阴郁、狂乱、痛苦、不满,与莫名的,烧毁一切的怒气。那样他就可以用我们贫乏的语言拼出这么一个极其凶恶,不能复述的词语,那就是考迪罗。
考迪罗不是什么神圣的存在,你讲出他的名号也不会有永恒的烈火焚烧。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一个终生的梦想:建立一条铁路去里耶萨。你只用向着站外望去,便可以想象我们在火车上将要见到的那样一条荒漠,延伸到我们目力所及的极限,它就起源于那个发光的小点。你看到了吗?等我们坐车到那里,你会看见一个打磨光亮,永远崭新的车头,当初从里耶萨来的铁轨就埋设在这里。里耶萨也有一个考迪罗——见鬼,怎么什么地方都会有考迪罗——他写来一封从称呼到措辞,甚至笔迹都弥漫着一股优雅气息的信件,礼貌地询问我们强大的,因强大而尊敬的考迪罗陛下是否乐意赏光回应他的小小要求,将铁路的最后一程接入圣克罗沃,好让我们伟大国家的荣光能够沐浴到我们卑微的城市。那时候考迪罗还没有想到毕生梦想这码事,他甚至没有想到回信。于是里耶萨的考迪罗派来了一个上校,加瓦雷斯上校,如果你还记得他。他穿着笔挺的,挂满勋章的军服,骑着踏着慢步的骏马,顶着足以晒死一个人的烈日,就顺着轨道来到了圣克罗沃。这一点吓坏了考迪罗,因为圣克罗沃那时还没有一个上校。(我们也是后来知道的,在外面仅仅是一周就制造出了三千个上校,比兔子还快)于是,考迪罗就有了现在我们称作毕生梦想的那个东西,他要修一条铁路去里耶萨。
考迪罗并不是一个神圣的人,所以他也会喜欢一些可以被称作神圣的东西。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不欢迎加瓦雷斯上校,因为加瓦雷斯上校会成为神圣的、不可抗拒的“三”的一部分。圣克洛沃一直独立于世界之外,所以一旦外界有人侵入这个领域,无论是谁领导着这里,都必然要陷入永久的毁灭。第一次是西班牙人,他们身上的病毒杀死了最后一个王公;第二次是考迪罗,他们的枪炮带来了第一口名为“独立”的空气。但凡有东西从圣克洛沃外进来——不管是马、是马车,还是火车,它唯一的乘客只有死亡本身。而考迪罗如果不幸死去,那他就会印证这“三”所言非虚。这给了那些不喜欢考迪罗的人们一个宝贵的机会。无论是城内自称“进步”的人们还是城外那些不会自称“进步”的老地主们,他们都等待着,等待着考迪罗也去实践所谓“凡人终死”的规律。
于是在一个惯常卷起风暴的晚上,当崩落的树枝随着打着卷的狂风敲过一个个人们的家门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宣称自己听到了无规律的击打声中清晰的人声。它在风暴里闲庭信步,自然,平和地走过当初加瓦雷斯上校走过的路线,不时用不止一种声音高唱着。人们从那声音的杂糅里听出了至少三个女人和五个男人的声音,这唤醒了他们关于刑场、血液、枪声、嚎叫与死亡的不被允许的短暂记忆,因为考迪罗惯常的习惯是不会让子弹穿过这些人的心脏的。
“永恒存在的考迪罗万岁!”
考迪罗拥有常人拥有的所有智慧,所以他也很清楚,这就是必然到来的死亡的宣告。我们尚不知道他用了哪种方式克服这等困难,因为我们并不被允许踏进他的高贵殿堂。我们只知道他待在宫殿里,只做一件事情,等待。
第一次是一个独行枪手,那时是五月,下起了雨。
我们一开始并不相信考迪罗这么简单就死去了。准确来说,我们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考迪罗已经死去了,因为太阳照样从东方升起,从西方落下,一切照常向前运转。我们期待着一场和考迪罗相配的葬礼,于是宫邸里响起枪声的时候我们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枪声共响了六声,在大厅里久久回荡着,如同洪钟,正好响在晚上六点。于是我们用它计时,第一次知道了准确的时间。第一天晚上,当六声枪响因为回响再次在大厅里响起时,我们想起这几声枪响背后的含义。第二天,当六声枪响因为回响再次在大厅里响起时,我们又会想起这几声枪响背后的含义。遵循考迪罗的命令,我们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往复,但我们仍然在等待。第三天太阳出现的时候,就有人站在屋顶上欢呼起来,太阳甚至还没完全从地平线那边现身,人们就涌进宫邸准备一探究竟,人人都饱含着狂喜与热情,喝醉了一样撞开了大门。他们顺着穹顶看去,什么也没有发现,宫邸里空无一物,只剩下那个独行枪手站在接近一人高的烛台前,考迪罗则从来没出现过。那时那个独行枪手发声了,听起来让人想起考迪罗暴怒时从宫邸里发出的声音,对一些老人来说,这甚至让他们想起总督。
“尔等贱民哪来的胆子踏入吾之宫殿?”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考迪罗万岁”,这场闹剧立即变成了一场庆功会。人潮一边高呼着万岁,一边倒着,顺从地从宫邸里退潮。人们走出门后,立刻找到了石匠,阿尔瓦雷斯·肖特劳佐。因为他们知道,像这样的一个疯子,是不会像他们这样不假思索地冲进考迪罗的宫殿的。
阿尔瓦雷斯果然在他的小房间里,靠在工具箱旁边打着盹。如此大的场面当然打扰了他的迷梦,于是他从蓬乱的头发下神经质地抬起头来,看着不断冲进他的工作室的人群。
“阿尔瓦雷斯!给我们打一个纪念碑吧!”
“可我只是个学徒。”
“别闹了,你已经是学徒师父的师父了。”
“他们全死了。很好!我师父死的时候我也是个学徒,有什么问题?”
“无所谓。我们需要你打一个纪念碑,考迪罗还活着呢!”
于是阿尔瓦雷斯立刻拔腿冲向石场,连滚带爬。我们知道这样的行为只能出自一种狂热的热爱或者是一种疯狂的体现,但叮叮当当的声音终究还是响了起来。阿尔瓦雷斯这回一反寻常,并不将自己制作的过程示人。纵使巨大的石料就直接放在他工作室前,他也为其蒙上了一块黑布,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是从这黑布下传出。当我们在阳光照耀的黑布下看到一个痛苦蠕动的凸起,我们知道那就是石匠阿尔瓦雷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考迪罗的宫邸却没有新的命令发来。我们很清楚这是考迪罗的一贯作风,因为没有政令出来的时候当然是平淡无奇的生活。但那黑布却慢慢地下降了,从横平竖直的几何形状逐渐变成了刚硬但果断的线条。终于有一天我们看见石匠从这黑布下爬出来,背部已经因为灼烧而脱皮。他原先瘦弱的身体也因这苦修而显得更加衰弱,几乎让我们相信:这雕像里面必然有他的一部分灵魂。
人们于是将他安放在他的工作室里,而让自己承担起最后一程的荣光。他们欢呼着将雕像拖到宫邸的中央,正对着沉默的大门。可一时半会,人们却想不出有谁能承担向考迪罗宣告这一消息的重任。
最后人们推举出敬爱的拉法米亚镇长——考迪罗最忠诚的仆人,前往宫邸向新的考迪罗传达这一盛况。拉法米亚似乎早就摆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但仍因为人们对他的敬爱而微笑着,搓着双手走向了大门。他举起手便拍,声响震撼了整个会场,原先可能有的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就一起沉寂下来。大门里没有传出命令,镇长当然想借此机会再拍一次门。可他的手僵在了半空,笑容也凝固了起来,就如同我们会在蜡像馆里看到的那样。
“该死!”他举起的手掩在脸上,一头砸在大门上,而后慢慢地拖了下去,直到最后躺在门前,让所有人瞠目结舌。“那个石匠他妈的怎么知道考迪罗长什么样子?”
这时,大门打开了。
我们不能知道拉法米亚是如何克服这尴尬的场面,又在里面说了什么。那个样子看起来就好像他惨死在了考迪罗门前。但他出来的时候又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甚至更加有了一种阴谋得逞般的狡黠。
“考迪罗是一个维护名誉的人。”他哈哈大笑,走向人群,最终倚靠在雕像旁。“他说他不会出场了,让我们选一个镇民向他展现这伟大的艺术品吧!”
人们热情地举起手来,但拉法米亚不是一个遵循常规的人。我们这类人在他看来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有最独特的人才能引起他的注意。于是一个身着黑袍和兜帽的老人被选了出来,袍子四处破洞,末端被晒得干巴巴的,附满了干燥的土壤,很难说究竟是哪个部分满足了拉法米亚那猎奇的审美。他颤颤巍巍地走到镇长旁,转过身来,让阳光直直射到他原先被兜帽掩盖的面庞。所有人立刻知道了这个雕像就应该献给他,当他拉下幕布,其下展现出和他无异的面庞时就更是这样。这老人变得年轻了,这不奇怪,因为他的确是没有勋章、没有军服、没有力量的考迪罗。但他却的确是考迪罗本人,确凿无疑。他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向大门,丝毫不让人体会到慌张或是疑虑,因为这些都是他应得的。当他应和着人们一阵一阵的呼喊拉开大门时,他看见走廊尽头只有半张脸和一墙脑浆,将初代总督的画像污染了大半。
这个小小闹剧并没有打扰考迪罗,当然, 我们也根本不可能知道考迪罗是如何想的。但是,铁路的筹建无论如何算是提上日程了。随着加瓦雷斯上校从里耶萨请来一手打造出这条铁路的设计师,铁路的断点处慢慢开始响起了乒乒乓乓的碰撞声,铁路终于开始向着圣克罗沃爬去。当然,过程并不太顺利,人们一旦看见了居然有这么个地方能够离开,自然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石匠阿尔瓦雷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晚上顺着铁轨逃离,只靠他的双腿。而我们过了三天,或许是五天,才知道他已经不见了。他比较幸运,想起了我们先人埋藏在我们心中的那种不惧荒原的精神。他后来寄来信件,向我们描述那些荒原上由开拓者留下的小镇们,也许是它们呼唤了他。而我们仍留在这里,坦然地面对死亡和肌肉酸痛。怨恨考迪罗的火焰就慢慢燃烧得更加旺盛,我们知道这独行枪手不是最后一次,所以我们仍坦然等待着。
第二次是一个小组,由城内最活跃,最异想天开的人们组成。他们并没有想到什么响亮的名号,反倒是很久之后我们用极其不明所以的方式称呼它。这个小组现在被称作“华尔兹组”领头是一个教授,脸上的胡子已经银白,像是一头扎进了盐堆。
我们叫它“华尔兹”不是一种讽刺式的幽默,而是这一切都按照严谨的三拍子进行。起势永远都是我们主干大道上借着散步所做的蹲点,好让我们的舞者知道每一步都会踏在哪里。第一拍往往是一次刺杀,或是下毒,或是枪杀,考迪罗必然要在第一拍的时候向后退一步。第二步总是他再次出现,而且还要以盛大的葬礼给原先的考迪罗下葬,于是第二步又踏回来。第三步就是镇压、监禁、枪毙,于是教授们向后退一步,直到下一次又“杀死”考迪罗,这严谨的舞曲仍然不停地进行着,或是替身,或是巫术。无论是怎样的猜测,命运的舞台仍然展开着。如果场上只有两个舞者,他们就会随着三拍子的舞曲,旋转、旋转,直到世界的尽头。
它的结束仍然戏剧,因为这里并不只有两个舞者:加瓦雷斯上校最终没有抵挡住考迪罗这位置的诱惑,希望与他在里耶萨的老上司平起平坐。我们只看见军人一群一群涌进宫邸,这回没有替身,也没有巫术,考迪罗并没有重新出现。于是小组的其他成员欢欣鼓舞,冲回了教授的房屋。
“太好啦!考迪罗被杀了,我们自由啦!”
“谁杀的?”
“加瓦雷斯上校,看来他终于干了回人事!自由啦!”
“他是保守党军官吗?”
“自由党的……但我们还是自由啦!”
“太好啦!”教授将叠成一叠的报纸往桌上一甩,吓到了所有人。“我们没救啦!”
教授并没有猜错,考迪罗的宫邸里仍然只有寂静,新闻仍然由可疑的失踪组成。于是缭乱的旋转回到原点,一切重新开始。人们再次盘算着用一个礼物取悦加瓦雷斯。对他的称呼那时已经不再是“上校”。让我整理一下,他们当时叫他“伟大的考迪罗、现代化的追随者、全国最伟大的上校”,一个这样的上校当然需要一个同样伟大的礼物与他相配。
我们最后送他一头狮子,被关在笼子里的病狮。那是我们费九牛二虎之力从荒原里找来的。那时还有些繁盛的小镇在铁路两旁,譬如巴克莱、譬如蒂斯麦。正是它们扩充了我们打猎的边界。也是在这样的一个边界里我们才能发现这只狮子。那时它因为病痛与瘸腿已经离群,甚至老到无法用利爪尖牙对抗我们。考迪罗曾将其看作是一种对它的讽刺,于是我们中的几个比较不幸的人做了这狮子最早的几批饲料。命运的三拍子还在继续响动,考迪罗最终还是留下了它,省下了几颗子弹,这也是考迪罗在经济上的伟大智慧吧。
就在这种狂乱的,你来我往的华尔兹下,铁路慢慢连成了一体。那个从里耶萨来的铁路设计师极其满意,因为他充分地发挥了聪明才智,完成了加瓦雷斯近乎不近人情的要求。那时考迪罗叼着一根雪茄,坐在走廊尽头的桌后,后面仍然炫耀性的摆着那个见证者独行枪手死亡的罗马烛台,虽然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不,不——我不要任何一个火车站。全城的人都应该看看这火车是什么样子的,最好当没有火车去里耶萨的时候,它就永远在这里运动。”
设计师就是如此做的。铁路将圣克罗沃环绕,前后闭合成一个回环,只有一条岔道离开这里前往里耶萨。于是如果有一辆火车,它就会不停地在圣克罗沃周边啸叫着运动,将所有人包裹在车轮与铁轨碰撞产生的咔擦咔擦声中。可这就是唯一的遗憾,并没有一个车头。想象中火车环绕着圣克罗沃的场面就无以完成。我知道又到了上交“爱国税”的时候了。孩子,那时到处都是这种税款。当然,流向铁轨的是少数,大部分都交给了考迪罗,然后消失无踪。可爱考迪罗不就是爱国吗——扯远了。不过这回我们已经不打算自愿地上缴,考迪罗其实也不在乎我们是不是自愿。在一个清晨,沿着当初风暴的道路,一队军人扛着枪走过,大地随着正步的步调而震颤。两侧的大门早已经紧闭,但军人们显得克制而又礼貌。他们会走到某个人家门前,然后轻轻敲三下门。
咚、咚、咚。
一般来说,最好这时候就把你的爱国心交出去。
咚、咚、咚。
也会有人继续抵抗。
咚、咚、咚。
军人们并不喜欢暴力的方式,他们爱枪如同我爱你,孩子。
你会听到一声巨响,那是他们在放炮。你不必担心它会波及周围的人们,这些军人都是瞄准的好手。他们在街道的这头架起炮来,就能精准地打到任何一个窗口里面。当然是叛国罪。军官点着头,当然是叛国罪。
钱款最后还是筹集起来了,考迪罗的意志还没有被违背的先例。于是火车头也送过来了。锃光瓦亮,充满着现代科技那睥睨众生的傲慢感。人们好奇地从车头唯一的窗户探进去,看见了一头牛。
“这没什么奇怪的。”牛说,“这个车头都是我的兄弟们换来的。”
“不,我们只是奇怪……”即使是教授也感到有些疑惑,“你的牛蹄怎么铲煤呢?”
我忘记了那头牛到底是有怎样的神力让它的蹄子如此灵活了。总之,这火车就在汽笛声中,如散步般路过每一个离开城市的路口。在任何地方,你都能听到汽笛轰鸣,在任何路口,只要火车来了,你都可以攀着把手登上火车。我们这时才发现这个设计堪称天才,更发现考迪罗有种未卜先知的智慧,因为我们在某天的路口看见了拉法米亚被碾成两半的尸体,可能是某个晚上他试图出逃的结果。很显然在慌乱中他并不知道火车具体在哪里,而牛嘛,何必管人的死活呢?
我们已经习惯了考迪罗的死亡了,那时神圣的“三”已经过去了。圣克罗沃从来没有这么平和过,因为我们已经不再等待。也根本没有火车去里耶萨或者从里耶萨来、也没有人对考迪罗这终身梦想有什么疑问、也没有意义、也没有人、也没有梦想、也没有考迪罗。
在无人见证之下,那恢复了力量的狮子终于有一天冲破了笼子的束缚。它没有任何迟疑,也不打算要任何无辜之人的性命。它顺着那条主干道出城,第一次显得高贵而优雅。它顶着风暴,与加瓦雷斯上校擦肩而过,逆着军人的洪流,向着城外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去,直到看见了这道路的尽头是那牛开的火车头,于是它撞了上去。火车因此而脱轨,逆着狮子来的道路,朝着宫邸一路冲过去,直到被纪念碑阻挡。纪念碑曾坚定地站在那里,如今却展现出学徒因学艺不精而露出的唯一一个弱点。于是地基不稳的纪念碑经历了风霜雨雪,却没有抵挡住这火车的碰撞,倾颓了,而在那之后就是我们一切言语的中心,考迪罗的宫邸。于是一切权力的象征轰然倒塌,化为尘土,镀金的大门倒在地上。我们顺着走廊走去,看见墙上已经用金色的花纹雕刻了这世间的所有真理,而考迪罗仍然坐在走廊的尽头,加瓦雷斯不知去向,就如同独行枪手和考迪罗。
考迪罗已经蒙尘,虽看着像是活人,甚至他的眼睛仍然怒视着我们,但我们已经不再高呼万岁,他的怒视也就不再有丝毫意义。我们那时才可以坦然地说出:考迪罗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凡人终死。
“可我为了维护你们的权利而战。”考迪罗死前说。
“是的,”教授拿起一颗石头,“而我们为了维护杀死你的权利而战。”
石头掷出去了,不偏不倚砸在考迪罗的脸上。我们看见他随着这一击而逐渐走向崩坏,先是服装,勋章氧化,布料剥落,其次是皮肤的脱落,让我们看见了一个凡人的尸骨,再其次是体内那凡人的骨头,如同烈火焚烧一般变成了一摊粉末,掉在地上,和尘土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宫邸也无可避免地走向最后的崩塌,而如果你有幸,在这新的火车站建起之前去废墟里看看,你就会发现许多的,许多的人骨。你会看见由胫骨组成的柱子、头盖骨铺成的地板,肋骨组成的穹顶,每一块都雕琢成不同的样子,好像砖头一样组成伟大。而这一切随着考迪罗的死去而倾颓了。层层扩建的宫邸,不过是这些骨头的累加,这就是圣克罗沃的故事。
你看,孩子,在考迪罗之后,我们终究还是自由了。你听,远处汽笛正轰鸣。我们去里耶萨,我们去里耶萨!
作者:【十一招】二九
免责声明:随意
备注:为“Magnum Opus 3”企划内创作
这蜂巢般的世界本不该是空荡的。
这是游顺着螺旋台阶向下走时,脑内诞生的第一个念头。
地下城是由无数细小空间缀合而成的:从台阶上看不见它们的内部,只能辨认出已遭黄土掩盖的轮廓。据此前来探索过的工匠们说,每个小空间都是一个工房——至少已探索的那些是;有些工房之间,还以梯子或管道相连,形成紧凑的聚落。游能想象到:在这座城的全盛期,无数工匠同工蜂一般,穿梭于工房内外,他们的脚步与话语汇合成持续的嗡鸣。
而现在,只有他的鞋跟与台阶撞击发出的、单调的闷响。
他们都到哪儿去了?他们和我们一样吗?
游是在其中一条通道见到卢西恩的。
那时候,游的心跳已经随萦绕在他鼻尖的气味加速:那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焚香味,唤起他心头长久留存着的、已然黯淡的竹林与流水。那是他童年的气味:在千夏出生以前,母亲是他们的城市里最受瞩目的演者之一;不仅在舞台上,在台下的母亲同样是一件完璧的艺术品——绛紫的衣袂拂过竹木铺就的地面,香炉里常日焚烧着神秘的植物骸骨,与母亲的歌、母亲的舞一同沾染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候,父亲刚开始教他辨识关于演剧的一切。他是擅于辨识的,也能够记忆;因此父亲尚且对他的表现感到满意。痛苦尚未开始。母亲会抱他,为他梳头,用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渺远的歌送他入眠。他总是凝视母亲;母亲的美是他对美的最初定义和反复证明,而得到母亲照料的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为了惊人的美的构成部分。
但那段无忧的日子过于迅捷地离去了,像是象征着北国之春的序曲。随着千夏出生,香炉荒废了,本应永恒的焚香沦落为他零落的记忆。
火石的葬仪师有着与最体面的尸体一般的完美仪态:从背后看,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小幅度地、规律地在身侧摆动,让游想起赛拉斯的工房里那些精密的钟表。但卢西恩显然又并不是钟表:尽管他是淡色而规整的,但他的确鲜明地活着。
游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开:当他陷于气味勾起的回忆,他的世界便难以容纳他人。但他旋即提醒自己:这是在探索的途中。如果有人能协助他寻到气味的源头,那再好不过——他的确想要知道源头在何,即使蛰伏在未知源头下的可能性让他感到恐惧。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卢西恩听见响动,转头来看。
“卢西恩先生。”游向他问好。
卢西恩颔首。“花江先生。”他们曾经在营地碰过面,相互做过简短的自我介绍。那时游就留意到:卢西恩在唤他的姓名时,发音并不生涩;想必在他的生活中,也与东方人打过不少交道。或许是他的客户——那些将死者托付给他的人。
(对千夜的尸体的想象,突兀地在游眼前划过。赛拉斯告诉他:她是在痛苦中死去的。她的躯体与人造的关节相耦合,就像是一具木偶。他本该因此恨赛拉斯。但是他没有。)
“您有闻到什么气味吗,卢西恩先生?”游问。
“有的。”卢西恩说,“是白兰花的香气。您也闻到了吗?”
“白兰花?”游睁大双眼;他实在无法将他鼻腔中的气味与白兰花相联系起来。“恐怕我闻到的不是白兰花,卢西恩先生。”
“那您闻到的是什么呢?或许是我认错了。”
“是……焚香的气味。有竹叶和溪水的味道……尽管我猜测这两样都并非原料。”
“您对这种气味很熟悉吗?”卢西恩的褐色眼睛注视着他。
“是的。”承认这一点比游想象中简单:“我小时候常常闻到。”
卢西恩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或许这能解释一切。”他说,“我过去也经常闻到白兰花的气味。我的母亲很喜爱白兰花……因此父亲常给她带来白兰花的花束。”
“听起来是很美好的回忆。”
“我想是的。”卢西恩的目光从游的面庞扫过;游不确定他会从自己的脸上读出何种结论。
卢西恩没有对他作出评价,而是接着说:“或许是一种针对性的精神毒素,唤起了我们各自的嗅觉记忆。”
“很危险,是吗,医生?”
“我不是医生。”卢西恩温和地指出,“我不确定是否危险。如果效果只有这一项,那么没什么危险的。不过,我们的确需要谨慎。”
跟随气味的指引不费多大功夫。随着他们行进,气味越发浓烈。最终他们被引入其中一间蜂房。卢西恩揭开覆盖墙面的厚重帆布,露出一条管道的圆形入口。被解放的香气铺天盖地地袭来;两人都眯起眼。
“这恐怕就是气味的源头了。”卢西恩说。
“但还不是尽头。”游指向入口:它的确恰能容一人通过。
“您想进去看看?”
“您不想吗?”游反问道,“假如这关乎……您的父母。”
卢西恩审视了他一阵,然后点了点头。
简短地商讨过后,他们决定让卢西恩先前去,游紧随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通过呼叫对方的名字、或敲击管壁,来相互确认情况。游把外袍脱下。卢西恩俯下身,先用手探了一下管壁。他皱起眉:“湿的。”
游看他缩回来的手:那上面沾了一层亮闪闪的粘液。
“没有腐蚀性。”卢西恩说。“我们还是要当心些。”他彻底把身子探进管道里。游看着他消失在黑漆漆的管口。
“卢西恩?”他试探性地叫道。
过了令人担忧的数秒,比想象中更渺远的声音自管口传出来:“很软。当心。”
很软?
游思索着卢西恩话里的含义。对方回答得仓促,像是无暇答话。管道里究竟有什么?
他低下身,爬进了管口。
全身都进入管道的瞬间,他对空间的感知似乎改变了。借着背后透进来的、暗淡的光,他看见管道比想象中的宽:整体呈向上的地势,两侧铺有砖石,倒像是墓里的甬道。但他的身体却感到管道是很窄的。迎面而来剧烈而黏腻的风;浓烈的焚香气味几乎要刺穿他的喉咙。他能感觉到接触管壁的衣衫全浸湿透了——吸饱了粘液。
他试着向前爬动,四肢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卢西恩?”他喊道。是他的嗓音、还是他的耳道被封住了?他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叫声,只能感受到喉头的声带尚在振动。
卢西恩刚才还能答我的话;或许我只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游宽慰着自己,却止不住地恐惧。但他想要知道管道尽头究竟有什么,是什么让他闻到了来自过往、来自他死去的亲人的回味。他来到空岛是为了了断。或许这会是它最终的回应。
他挣扎着向前爬去。
——他明白了卢西恩所说的“软”是什么意思:尽管眼里管壁还离自己很远,他的身体却感到它简直包裹着他,并且仍在不断无情地收紧。
他的手脚在管壁上打滑。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两侧的砖石不动;或许他一直在原地。
风吹得越发剧烈;而且仿佛是双向的——首先迎面而来,随后又从背后袭击。游尝到汗滑入口腔。他勉力呼吸。
……呼吸?
如果周期性转向的风是地下城的呼吸,而布满粘液的管道是地下城的气道——
游笑了一声。他未曾设想过自己会做如此荒谬的假设。
“你将我们吸引过来,却又抗拒我们进入。”他说——即使他听不见,“是因为你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吗?放心吧。我们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秘密。”
奇迹般地,他能感受到手掌下的管壁逐渐松弛了一些。他试探性地活动开手脚,然后尽量迅速地向上爬到管道的顶端——紧接着不受控制地沿着对侧的管道坠落。游本能地闭上眼。
——被接住了。
游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卢西恩的脸。卢西恩的双臂稳稳地接住了他。这似乎是个过度亲密的姿势;但卢西恩的眼神中唯有关切。
卢西恩小心地将他放到地上:“您没事吧?”
明明两人身上都沾满了粘液、论狼狈程度不相上下,卢西恩却能无比自然地扮演起照料者的角色。——大概是因为,在卢西恩的优先级里,他人总是排在自己之前吧。
就像赛拉斯一样——是我的反面。游心想。
“我没事,卢西恩先生。您也是从这根管道里出来的?”
卢西恩点头。
“您刚才有听见我喊您的名字吗?”
“我想没有。”卢西恩摇头。“我在管道里似乎是失聪了——我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我又能听见它的呼吸。”
游心头颤了一下:“它的呼吸”。卢西恩也如此解读他们所遭遇的;这对他来说是解放和宽慰。
“它害怕我们。”游说,“即使它如此庞大……它仍然在害怕。我想它有能力杀了我们,但它并没有……或许我们该感谢它。”
“是的,我很感激。”卢西恩抬头望。“它有理由感到害怕。”
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白色的震悚染上他的脸颊。
“这是……”
他们所在的腔室整体呈树叶形,高耸的穹顶约莫有四层楼高;墙上仿佛镌刻满了细密的纹理,仔细看去,却竟是长出来的鳞片。从穹顶的顶端垂下无数白色的菌丝,下端连向鳞片的根部,随呼吸的风游动着。
“……地下城的肺。”卢西恩说。
“为什么?”
“这只是我的猜想。”卢西恩说,“但一座地下城需要通风系统,这合乎情理;而在风中为什么会掺有让我们回忆起过往的物质、系统本身又为什么会活过来……或许是因为这座岛原本就与时间密切相关:既然我们在树林里能够看见未来的预兆——假设那的确是未来的预兆——那么在这里我们能碰见自己的过往,似乎也不奇怪。”
游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托住离他们最近的丝线。丝线在他手心里迅速地消融成一滩粘液;而当他缩回手,丝线又重新连缀了起来——但似乎变短了一些。
游看着他手心里闪着白光的粘液。
“这就是它所害怕的。”游说,“失去记忆。”
“我想是的。”卢西恩说。“我建议我们别再碰它,以免它在恐惧中发狂。”
“但这原本就是我们的过往——我们的回忆。”游说。他清清嗓子。“你在听吗?我们不会伤害你。我们只希望你把我们的回忆归还给我们。”
像是在回应游的呼唤,两根丝线朝两人垂了下来。游伸出手:丝线缓慢地缠绕在他的手指周围——这次没有再融化。
卢西恩却没有伸手。游探询地望向他。
“我相信我的回忆就在我的心里。”卢西恩平静地说;他面前的丝线便缩了回去。
游看着自己手上的丝线。他试着用左手拨动它;它不再回避他的触碰。
“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他说,“命运女神纺织的居然是菌丝。”
“或许命运女神是一朵蘑菇。”卢西恩微微笑着说。“不论如何,我们该走了,花江先生。”
“请坐,请坐。这回又有茶叶了,简单喝杯茶吧。”
伴随着小田茜的声音,神奈堇再一次坐在木桌子的这侧。和上回不同,这回堇眼中的茜,自然了许多,显得轻松而雀跃。而自己,则只是在放学时偶然见到了她,就被半是强行地拉进了偶像部的活动室。堇不由得奇怪起学姐为何对自己再次产生出如此热情。不过看着茜在活动室里又是烧水,又是倒茶叶的模样,一时间也插不进话。直到一杯红茶被摆在自己面前,茜才稍稍缓了缓,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是绘野泽学姐吗?之前我看见她好像更喜欢喝茶。”
“哦!神奈同学的注意力倒还真是惊人啊!说得没错,毕竟最近她和爱纪又和好了嘛,她们俩就这样,别在意。”
茜的语调里仍带着那种类似于刻意讨好的温和,虽然细微,却仍被堇听了个真真切切,更让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和我有什么关系”的无关感。不过堇倒是很同情茜的这种姿态,虽然感到一阵混乱,但并没有打算找借口离开。
“可是,小田前辈,您叫我来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茜像是叹气一样呼出一口气来,卸下了什么担子般,索性手臂交叉在桌上,脑袋就垫在手臂上。
“最近有文化祭哦,神奈同学应该知道吧?”
“呃,知道呢,算是知道吧……可是,怎么了吗?”
茜指向堇,手指在空中打着旋。
“神奈同学的话,报了一个节目吧,歌舞类的。”
“话是这么说……也不算是我的节目吧,是我同学报上去的,我算是,嗯,一个帮手?总之,说是我报上了这么个节目也不太合适……”
完蛋了。堇的脑袋里过电一般闪过这个念头。虽说当时和葵在沙滩上讲得简单,“只是唱个歌,跳个舞,肯定不会被‘初春系’的学姐们看见”,葵后来报上那个节目,或许也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保证。不是因为这个倒还好,要是正因为这个保证,怎么办啊?更关键的事情是,这到底和小田学姐有什么关系啊?
不管了,索性先糊弄过去吧,还不如主动出击把话题抢过来呢。
“可是小田前辈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呢?”
“如果你们的目的是保密的话,那可就完蛋咯……”茜如同侦探灵光一现的桥段一般“噌”地从桌子上弹起来,甚至做了个推眼镜的动作,虽然并没有眼镜。“管理文化祭相关工作的,刚好就是夕子啊!证明完成咯。”
那更完蛋了。堇默默在心里说。
“那前辈为什么这么在意我们呢?歌舞类节目有很多吧?”
茜那推眼镜的动作就很自然地变成了用右手扶住额头,与此同时也就露出一副混杂着无奈和尴尬的表情。
“我进正题吧。坦白说,‘初春系’今年快拿不出节目了。”
茜顺势搓了搓脸。“主要是由于我自己的一些个人事务。那天夕子和爱纪吵了一架,原因也是这个。而且现在无论是高三还是高二,已经完全没有人来帮我们了。高一嘛,在目前这个阶段,也就只认识你们了。所以,我是打算来问问神奈同学,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绘野泽前辈和——爱纪前辈,对不起我还是不知道她姓什么——两个人不能做这事吗?小田前辈不参加,应该也可以吧?”
“不太能。这事也没那么简单,总不是有人上台咱们就能干的。我们需要各种各样的辅助人员,具体说起来也挺复杂的。她们俩虽然多少能兼任些,但总不能说什么都让她们来。哦,对了,可以叫她上坂同学,上坂爱纪。”
“非得有一个节目吗?明明叫‘初春系’的节目,结果一个‘初春系’的成员都没有,总觉得怪怪的。”
“让我慢慢说一下。”茜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转身便站起来走到白板面前,随手拿起一支笔写起来。“‘初春系’和偶像事务所——也就是夕子同学的父亲那边,有一个合作关系。具体来说,就是事务所出技术和场所,我们出人……”
她在白板上写下“事务所”和“初春系”几个字,然后很大力地在二者之间画了两个形成循环的箭头。
“为了事务所的相关工作能够良好地发展下去,‘初春系’当然也需要良好地发展下去。可以说整个文化祭……”
茜又在这个循环底下写下“文化祭”几个字。
“都是事务所和学校交流的结果。能在文化祭上演出节目,就是我们独有的招新方式。一方面,偶像部可以有更多人上台,人一多,相关活动当然就能更多;另一方面,也可以招收更多单纯有兴趣的同学加入,作为辅助。所以,如果能出一个节目,当然是好处多多。”
“不过,似乎现在小田同学担心的并不是好处。”
“唔啊。”茜的笔在白板上停了一下,“那当然啊!”
她在白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如果这些都没有了,且不谈学校这边和事务所那边怎么交差,外界也会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本身这段时间对外活动基本上就是爱纪同学一个人在做,已经够奇怪了,现在要是再搞出这出,岂不是闹出大乱子了?有史以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我可没夸张哦!”
“我明白了。”
“那你会帮我们的,对吧?对吧?”
“不会。”
“啊——”茜重新瘫回椅子上。“方便的话,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这是我同学的节目,樱宫葵,如果前辈们认识她的话。我不太想在她不在的时候给答案,尤其是如果前辈们还不认识她的话。”
“去劝劝她的话,有没有可能把她劝动呢?”
“不太好说……”
“葵同学的话,是有很强的个人意愿的那种人吗?那样的话,可能也确实没办法……”
“不。”
“那,为什么呢?”
“因为不是每一个坚持到底的决定都是因为固执才做出来的,小田前辈可能比我更清楚这件事情,容我直说的话。”
一阵沉默,那天晚上在沙滩上默默流泪的葵的剪影在堇面前闪动着。
“我没办法把葵同学的所有想法都告诉前辈,但是她很珍视这次活动,她有她想表达的东西。但这时候前辈们却突然过来,因为偶像部的事情就把她的节目拿来,要让她和前辈们一起担责,这种事情……”
堇深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是有点过分了。我们怎么保证前辈们不会因为‘初春系’的要求就无视我们的想法?失败了,出了问题,该怎么办?我们能完全和前辈们两说吗?成功了又怎样呢?同学们到底是去关注‘初春系’的发展,还是去关注葵同学想去唱出来的东西呢?前辈们真的是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来问我们的吗?”
不要拿葵的节目做你们的嫁衣。堇差点就要失态到把这句话也一起说出来了。但她终究没说出这句话。茜只是既如思虑又像妥协一般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们会帮你们呢?我会去找夕子和爱纪,请她们给你们训练。编曲之类的事情也可以帮你们解决,甚至衣服我们也可以帮你们准备。我知道这不太让人好受,但……”
茜几乎要流下挫败的眼泪,“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等下等下,前辈您先别哭……”堇反而有点手忙脚乱了。原以为自己一通话下来,茜就能够知难而退。但茜这一哭,倒完全把堇的思路打乱了。
……我是不是把话说太重了?
堇只得紧张地从口袋里找着纸巾,不过还没找到,茜就摆了摆手。
“我没事,我没事,只是有的时候忍不太住,我可能比较爱哭……就是,我可能没把话说太清楚,我道歉。以前这些事都是夕子来干,她可能更懂这些。”
“先别谈那些,真的没事吗?”
“神奈同学习惯就好了。我确实有些慌不择路了,对不起。”
“先别说对不起……”
堇反而不敢直视茜的眼睛了。
“我只是,希望前辈们更理解我们。”
“我们也是这么希望的。”茜抹了抹眼泪,“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们缺一个节目,就要拿一个节目补上。毕竟也是我们算是有错在先,我只是说,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们提供帮助,帮你们把节目做到最好。就当我们相互帮个忙,可以吗?”
堇不知可否。茜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因底气缺乏而变小。
“就当帮我一个忙。”
“我会去找葵同学的。”
“诶?”
茜猛地抬起头来,不由得感觉自己眼冒金星,但还是看向堇那边。
“我愿意相信茜前辈不会无视我们的感受。我也相信葵同学不会无视前辈们的想法。葵同学如果不同意,那我就不会同意。但我会尽量多和她说说,怎么样?”
堇挤出一个微笑,轻轻喝了口茶。
“那说不定葵同学就特别喜欢偶像部呢?”
她看到茜在对面轻轻地笑了出来。
这个承诺究竟出自真心,还是仅仅对前辈刚才走投无路的同情?抑或是一种同情引发的内疚?最关键的是,这个内疚哪来的啊?堇实在是说不清楚。但可能有那么一刻,茜和葵给了她差不多的感受吧。如果说茜解决不了爱哭的问题,那堇可能就会说自己解决不了有个爱哭的人在对面这码事。想到这一点,堇倒会莫名心安一些。那么接下来……
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猛然打进堇的脑海里,不由得让她从沉思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并未走向出校的方向,也非如自己预想中被感觉指引回自己的教室。现在眼前的场景,虽然在排列上仍然是走廊和教室的组合,但在直觉上给人的感觉却大不一样,这不由得让堇好奇起自己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
说起来,在自己的记忆里,这应该是高年级的教学楼吧。看来是自己沉思中一路向前来到了这里呢。
当然,更有其他的东西来印证这个“应该”。堇的脚步之所以停下来,也不完全是因为思绪的中断。只是眼前有一群人,似乎看着什么东西一样聚集在走廊旁边,把堇向前的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如果当时她一直思考下去,恐怕就要直直扎进人群了。
不过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那自己可能还是转身回去比较好……
不过事实总是不遂人愿的。可能是来回转头的偶然之间余光瞟到了堇吧,那一群人,从某一个点开始,通过窃窃私语和小动作的网络,还是发现了堇的到来。一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堇,让后者感到心里一阵发毛。
“找我有什么事吗?”
“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那一群人和堇异口同声地问出话来,不过只有堇在另一边被吓了一跳。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堇的面前。不过最让堇印象深刻的还是她挂在脖子上的一大块东西,那是……望远镜吗?刚刚好像这群人就凑在这里看什么东西……
“你就是刚刚和小田部长聊天的那个同学吗?”
“呃啊……是我。请问有什么事?”
“我还想问你有什么事呢。小田部长叫你过来,是有什么东西要和我们说吗?”
最近莫名其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堇不禁想到。
“请稍等一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奈美,别人可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别把人吓到了。”此时那人旁边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学生将那个叫奈美的学生稍稍拉了拉,奈美则识趣地闭上了嘴。指了指教室的门。
“有时间的话,我们进去说吧。”
堇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那群人一起走进了教室,沉默地坐在了奈美指向的那个位子上,奈美则倒着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刚好隔着桌子和她面对面,其他人则在旁边站成一圈。
简直像审讯。堇有点后悔来这么个地方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古河奈美。我们是,嗯,曾经是,偶像部的一份子,当然现在已经被踢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曾经”两个字咬得那么重,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连其他人都不愿意提一嘴。
“我们呢,和前任的部长,也就是绘野泽夕子,有一些矛盾。虽然这个矛盾不大,但是她还是把我们都除名了。虽然我们听说现在是茜学姐在当部长,但是因为绘野泽学姐的阻挠,加上偶像部现在不怎么开门了,我们其实找不到茜学姐。刚好我们看到你和茜学姐在一起……”
堇的心中升起一股混杂着抵触和些许愤怒的感觉。
“那直接去偶像部,好像比用望远镜看更好。”
“我们也很希望,但我们不想看见绘野泽学姐,她那个人不太讲道理。”古河奈美向前倾身过来,“你说,开除一群人,一群人哦!这种事一句商量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好?”
“看情况吧。并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小。正是这么大的事情,所以本身就不正常。文化祭也快来了,偶像部不可能什么动作也没有。茜学姐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事情,比如说把我们叫回去之类的?”
“没有。”
“所以她也把我们忘了?这不太公平啊……”
“前辈,和我说这些事情没用的……”
“我们难道不都算偶像部的一份子吗?我们遭受过的东西,也会来到你们身上啊,想着能从那种前辈的行事之下逃离,是不是太天真了?”
“我不是偶像部的,我只是认识小田学姐。偶像部的事情和我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虽然她找我确实和这个有关,但是我希望前辈们先不要太急着下结论。”
刚想说“不要妄下结论”的,还是算了吧。堇觉得,似乎对面那个人比那个绘野泽夕子更不怎么讲道理。
“那茜学姐找你干嘛?和文化祭有关吗?”
“唔,算是吧……小田学姐希望我们能挂个名代替她们活动,但我暂时还没答应她。”
“她即使给高一的学生挂名的权利也不让高二的学生回来活动?”
“那我还是希望你们当面去找茜学姐说清楚。其一,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偶像部的事情我暂时还不知情,所以无论是前辈还是小田学姐我都没有完全相信;其二,我甚至不是队员,事情的结果好像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所以我能走了吗?”
“等一下!如果我们能帮帮你的忙,是不是能显得我们有诚意一点?至少如果你未来对偶像部有点兴趣的话,我想至少清楚里面的状况会更好一些?”
怎么谁都说要“帮帮你的忙”?
“小田学姐说过了会找人帮助我们训练的,谢谢您,不必了。”
“那我们可太清楚了,她能找到的只有绘野泽夕子,要么就是上坂爱纪,不过她们俩差不多。”
“差不多的意思是?”
“哦,不用管它……总之,最好离她们远点。如果你离她们和她们一些‘可能有点问题’的话远一点,我们就不胜感激了。”
“您不必在意这个,我会做自己的选择。”
奈美在对面明显露出挫败的表情。堇谨慎地举起手来。
“我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
“如果前辈在我的这个状况,您觉得现在对我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挑一个好的帮助者,免得卷到莫名其妙的事情里面去,不是吗?”
“嗯,所以要挑一个教练。挑教练的目的,总得是进行一个还算良好的表演吧?也就是说,得唱得好,跳得好才可以,没问题吧?”
“当然,如果你能把时间都放在这上面而不是其他的事情的话……”
“所以我可以只考虑教练本身的能力嘛,无论是小田学姐还是古河学姐,说的都是一码事。所以,如果绘野泽前辈的能力是过关的,我好像没必要一开始就对她那么排斥,只要我不听她们关于部里状况的评论就行了,没问题吧?”
奈美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哽了一下。
“换句话说,我选了绘野泽前辈,听她们对部里的一些片面的评论,和选了前辈们,听你们对部里的一些片面的评论,对一个甚至都不是部员的人来说,不太公平吧?”
“我们的说法也未必很片面……”
“所以就比较全面吗?”
奈美彻底被哽住了。
“再到最后,就算我不选绘野泽前辈,古河前辈能不能告诉我,您,或者您为我选的人,也能达到绘野泽前辈的高度?我已经决定了,我想和部里的这些事情保持距离。”
“你倒也不必一开始就那么相信她。你和她见过面了吗?”
“我相信,如果连前辈都觉得小田学姐会找她,那她应该多多少少还挺有名的。虽然坦白说我不算是太喜欢她,但是到头来,我选择相信小田学姐。前辈不相信她吗?”
“她可能只是被一些人情债缠住了,做出了不太理性的行为,这你也要注意。”
“我会的,谢谢前辈。但是至少在现在,我觉得我不需要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是否加入偶像部,我可能也要考虑一下,毕竟也没到偶像部招新的时候,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时间,没问题吧,前辈?”
奈美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向后靠在背后的桌子上。堇于是背起包,站了起来。
“那么,再见,谢谢前辈。”
“综上,我觉得这事实在是有够乱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这倒不是堇的错,可堇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这样的愧疚感。经历了那一次灾难般的走错之后,堇理所应当地又错过了一班电车,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只看见睡在沙发上的小绘。“完全是被饿昏了哦!”虽说如此抱怨着,但闻到了厨房传来的香气,小绘表现出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累坏了,出现在堇背后时就狠狠地把堇吓了一跳。吃饭的时候,小绘更犹如饿虎扑食,堇总之没能确定小绘到底有没有在听自己。
“有在听哦,有在听。我只是……唔,再吃一口……”小绘如同看穿了妹妹的想法一般鼓着嘴说道,不过手里的动作还没停下来。“说到绘野泽前辈,我其实和小千穗理一起见过,唔,大概就是上次你和樱宫葵同学一起出去了,还给我带回来礼物那会?那天我刚好和小千穗理去事务所那边玩了玩,刚好就见到她了。”
“你对她有什么看法吗?”
“呃,挺,礼貌的?不过她不怎么在听我们聊天就是了,似乎有很多事在忙。”
好吧,那和那天下午看到的和小田学姐吵架的她也没什么差别,不过也没什么坏处,至少某种程度上,她还显得挺表里如一的。堇的心里越来越乱了。
“不过既然小田学姐说可以把她叫过来,我觉得不算一件坏事啊?虽然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接近,不过我感觉她还挺会做事的。话说回来,你和樱宫同学的节目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我感觉问她正好。”
“不知道啊,我们甚至都还没开始。这就是我很担心的事情,如果干了这么多事,到头来还是满足了别人的什么要求。唔,我倒是还行吧,主要还是小葵她……”
“小堇的心中藏着事吧?”
“咦,怎么说?”
“小堇觉得我来会比较好,但又觉得一直麻烦我太无理了,所以憋到现在在找机会,然后……”
堇走到小绘那边,轻轻捏了捏小绘的脸。
“哇,干嘛!”
“姐姐有点不太像自己啊,我做饭可没下毒药啊?”
“难道我平常看起来笨笨的吗?啊,好像是这样,超级难过!”
“倒也不至于……”
“我和小千穗理学了一点点。毕竟,要成为一个守护妹妹的好姐姐!再说了,我又没猜错!”
“所以说,来帮帮忙?”
“当然,当然,我怎么会拒绝我的好妹妹?爱你!”
小绘转过头来猛搓堇的脸,作为回敬。
“没开始的事情就别想太多啦,吃饭吧,你那边都快凉了!”
有的时候有小绘在身边确实会让自己安心很多。堇终于再次和葵碰上头时这么想到。虽然很多时候她的想法多少有些,简略?大概可以这么说。不过简略的想法里却总能抓住核心,这倒也算是一种独特的天赋吧。
听到堇的请求,葵倒没展现出过多的抵触,堇打心眼里希望这只是因为葵不知道两拨前辈的争吵而相信自己。不过如果拒绝了,她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一个休息日站在学校门口,坡道的尽头,面对着上坂爱纪。上坂爱纪的黑框眼镜和长且直的紫色头发,给了堇比预料中文静得多的形象。不过她却看着手机,一言不发。这是因为……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哦,你也在这里啊。怎么到正事的时候就把我放出来了?”
“我怎么不知道小夕离了地图还能找到地方?”
……小夕?
上坂爱纪毫不在意这隐藏在昵称中给人的违和感,只是拍了拍手。
“那既然人都来齐了,我们先做个自我介绍?各位好,我们是茜请来的教练组,如果各位喜欢。不过亲昵一点叫也没差。这是小夕……啊不,没改过口,绘野泽夕子。我是上坂爱纪。”
堇这边的三个人也就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基本的事情,我都从茜那里听说了。那这段时间先由我来负责大家的训练,专业上的事情,可以问我。如果有曲子和服装这类事物呢,可以去问小夕。”
爱纪故意拉长了声音,朝着夕子那边点了点头,堇觉得夕子原本就板着的脸更像冰霜一样冷了,希望这不是幻觉。堇在心里默念着,看起来还挺有一物降一物的风格。
“一般来说,这种节目一般都是翻唱吧。你们有心仪的曲子吗?小夕应该可以把相关的资料全部找过来。”
坏了,堇还实在没想到这一点,虽然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过了半天,只见葵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上坂学姐……我有一首原创的歌。”
上坂爱纪的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不过堇看来她有了点兴味盎然的味道。
“这倒挺好的,我们很久都没见过有这种才能的人了。有词曲吗?”
葵把一个似乎因为撕掉了很多面而显得薄薄的本子递了过去。“您从后往前翻就行了,前面都,不太好。”
“唔姆……”爱纪来回翻着最后的那两页,“确实还挺不错的。有编曲和演奏吗?”
“啊……”
“提问!”小绘突然举起了手,爱纪只是点点头,“如果要把这些东西都做完的话,大概需要多少人?再问下去的话,可能我们就没时间训练了。”
爱纪脸上那种兴味盎然的意味更重了。
“站在我负责的部分呢,首先需要有词曲和编曲咯,当然词曲樱宫同学已经完成了,这就不考虑。编曲至少需要一个同学,如果是电脑软件的话还好,如果没有,可能还需要去请一个乐队演奏出来。来到舞台上,当然也需要一个同学去负责放出来,毕竟卡不上点或者时间错了,问题可就大了。再往后嘛……夕子同学,来帮帮你可爱的后辈们?”
夕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过还是接下了话头。
“一般来说,辅助组的分组是音乐组、服装组、舞台组,当然还有在中间上传下达的通信组和负责日常训练的教练组。音乐组的职能,基本上爱纪同学说得差不多了。服装组上,每个人都需要一件演出服,那就需要有人设计、有人量身材、有人做实际的剪裁工作。舞台组上,至少有人要会搭舞台,不过这个你们不担心,因为学校还有。那走位就需要至少一个同学设计,灯光要一个、音效要一个。通信组嘛,一方面要在同学和指导老师之间进行沟通,当然我们现在没有指导老师,那就无所谓。不同组之间的同学也需要互相转达,免得沟通失误搞出问题来,这也不能通过经常开大会解决。教练组还要分舞蹈、体能、声乐……总之,前辈们留下来的宝贵经验是:想要把表演做好,那每上台一个人就需要至少两个人在底下协助,同时还要有至少四个人处在指挥型的位置上。最次最次,也总共要有十个人能用。当然,现在我们根本凑不出人,否则我想茜同学也不至于来找你们。”
“有的时候我会很想让自己会分身的技术,然后自己躺在床上指挥她们去干活。上坂一号,上坂二号,呼呼。”
“现在还在部里的几个人已经兼任了够多的工作了,可以说接近极限。”夕子双手抱胸继续说着,“事务所虽然可以在音乐创作和服装制作上帮帮忙,但是这也得看档期,和另外几个项目冲突了咱们就只能自求多福,所以最好还是自己把自己的活干完……这是什么情况?”
堇这边回过头来,才发现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大群人,葵好像在和其中某个人讲话,显得非常焦急。葵什么时候有认识这么多人吗?
夕子这边则尝试着开了好几回口,不过没成功。堇似乎看见夕子悄悄翻了个白眼。
“谁能给我一个状况报告?这些人是亲友团还是过来训练的?”
“她们是我一个朋友叫过来的,也是来参加节目的。”葵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好吧,那你们先跑个坡道?我看时间已经快不够了。”
“提问!”小绘又一次举起手来,“有时间和次数的要求吗,还是我跑累就行了?”
“好问题,那就来回跑个五回吧,按照我们的小夕的要求,给你们半个小时。在台上是要又唱又跳的,没有强大的心肺功能还是不行。先做个拉伸?”
从来没发现过这坡道这么恐怖过。堇第三回跑上坡道——准确来说,是爬上坡道时——这样想到。拉伸一做完,小绘就如同鸟儿出笼一样一个呼哨飞出去了,为不掉队,堇和葵只能紧紧跟在她后面。开始的一个来回倒不算什么难事,再往后就变得尤其困难。虽说堇自己倒称不上缺乏运动,但跑到现在,还是会感叹自己好像低估了一些看起来很简单的东西。而那一群她不太认识的人,则都吊在后面慢慢地拖着,不知道真的是体能不好还是不太想跑。
第五回跑完了。堇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快干呕出来了。小绘倒早早在上面等着了,虽然显得气短,但是兴奋异常,从夕子那里接过了一瓶水递给了堇。堇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打开盖子就猛喝起来。等到自己终于顺上气来的时候,才发现葵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上来,来到了自己的旁边,同样一副要死的样子。至于那一大群人,还在坡道底下晃着呢。
“你们先休息一下吧,虽然成绩很烂,但是态度还不错。”
夕子在靠在坡道顶端的栏杆旁,秒表的绳子仍然仔细地缠在手腕上。它一开始不是在上坂前辈那边吗?堇有点恍惚,可能是跑得实在是有些累了吧。只不过嘛……
成绩很烂是这时候能说出来的话吗,堇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底下那一大群人也没必要测了,那个成绩没有统计的必要,看看你们谁和她们认识,叫她们从哪来回哪去吧,没必要为了一点虚名受苦。”夕子将秒表收到口袋里,“你们可以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爱纪同学的情况,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堇只有点点头了力气了,当然,另外两个人也不太好。
再往后的事情堇并不知晓,毕竟她也没法跟着夕子。不过她也没见过夕子的那种神情,仿佛人生第一次有什么事能打破她的那种不动如山的状态。不过夕子却很知晓这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大概是那一大群人第一回爬上坡道吧,那时候堇她们的第二回都快跑回上坡了,爱纪在扫视那群人的脸的时候,突然皱起眉头,向一个点聚焦过去。夕子顺着那个视线看去,只看见一个急急转过头去的身影,不知道是忙着跑下一程还是不敢对视。她们这个态度还能有什么忙着跑下一程的必要吗?
“我先去趟厕所。”爱纪那时说道,不过到现在她还没回来,即使是夕子也有些担心了。当然,夕子倒不担心爱纪能干出什么怪事,她只是很好奇什么人能让她陷入如此境地。一切安排妥当后,夕子便来到了厕所,那时候爱纪扶在洗手台上,眼镜和手机放在一边,看起来刚洗过脸,眼睛仍然闭着。不过那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样坦白讲甚至把夕子都吓到了。
“爱纪,你还好吗,怎么看起来像刚吐了一场?。”
“啊,当然很好啦,我一直都很好。我只是……我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亏你这时候还有时间学我说话……再说了,你在这世界上还有我不认识的‘故人’吗?”
出人意表的是,那个在夕子眼中一向显得有些轻浮的爱纪居然没有接她的玩笑话。
“你还记得中才帆菜美吗?”
“谁?”
“就初中那会的事情,我和你说过的。”
见鬼了。夕子的心里一时间甚至有点想骂人,但她也不知道该骂什么,真见鬼了。
“我没见过她,你意思是说那群人里面还有她?你确定?”
“我看起来像是很疑神疑鬼的人吗?”
“需要我现在去把那些人拦下来吗?我好像犯了个错误,我让她们哪来的回哪去了。”
“好吧,好吧……不见面或许更好一些。她们都是谁拉来的,我们等会去问问?”
“你决定,今天我们的爱纪同学才是船长,我是小卒。‘Aye,aye,mi capitán!’”
“噗。”
太好了,夕子终于松了口气,爱纪终于至少看起来又回到原来那个样子了,至少听到她的玩笑话还能笑一笑,虽然夕子自觉自己的笑话看起来不咋样。总之,回到堇她们的面前时,爱纪又回到了那个嘻嘻哈哈的状态,而夕子呢,则又一次变回那个不苟言笑的“金发恶魔”了。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甬道很长,长到我开始奔跑以来的数十年,没有看到尽头也没有跑到重复的地界。
停下来的人凿穿墙壁,有时会凿到另一条甬道。甬道和甬道之间就这样相连。这有点像开盲盒,你永远也不知道会凿到哪里去。
于是,甬道和甬道组成了一个城市。
在我刚开始奔跑的两年内,与其说奔跑,我更像是在一直求爷爷告奶奶让我“过去一下”。
“抱歉。”“不好意思~”“啊,这里在办庙会吗?”
人们摩肩擦踵,我缩脖锁肩。欢乐的气氛跳跃着,而我一直低着头。
我看见墙壁有微妙的曲度。那曲度一直存在。我靠着它一直走,然后它持续地回应着我。
“存在。”“存在”“存在!”“存在!!”
至今已有三十余年。
在奔跑的第五年,我逐渐失去了兴趣。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灯也变得稀少。我没法看清那该死的曲度,或许只是我不想看清。
然后我撞倒了一个老头。我本来就看不太清,他还老是越跑越慢。他翻转一圈倒在地上,从兜里掉出一个古怪的仪器。
他告诉我这叫量角器,并教会了我使用的方法。
他陪我跑了半年,最后被甬道里突出的一个台阶绊倒,摔了好大一跤。
“真,真破相了。”他在一片黑暗里这么说。我手摸着他的脸,想摸摸看他伤在哪里了。
“别,别摸了,你把血抹我眼睛里。”他大叫道。
他把量角器往我手里一塞,任凭我怎么问也不说话了。
走前我探了探他的鼻息,他睡得很安稳。
于是我就继续往前跑。
甬道不总是那么黑,我跑个几个月就能来到有光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能重现开始时人挤人的盛景。
我在人堆外傻眼,问坐在地上的小哥:
“这么多人都是从哪来的?”
他指了指墙上。墙上嵌着一个水龙头。
我点点头,继续向前跑去。
根据量角器的数据,我能算出我大概跑了多少圈。刚开始大概一个月就能跑完一圈,之后则越来越长。既然甬道和甬道能互相连通,我钻进去测了下数据,证实了我的猜想。
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是一个顺时针一圈接一圈旋转的螺旋。
我一边跑着,一边想着这个结论,几次差点被突然增高的台阶或者一颗石头绊倒。
得出这个结论后的我按照往常一样,每隔一段距离就测量一次墙壁的曲度。一圈的距离从一个月变成两年三年。
到现在已经是三十多年了。
人,并不少。只是烟火味少了,他们都跟我一起跑着。连最开始都那个老头都追了上来。
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他生还的鼻息一直激励着我。
在黑暗之中。
突如其来的光照害得我眼睛痒痒的。眼泪流了下来,让我浑身发软。但我额头撞到了墙壁,我不得不停下来。
“挖!!!~~~”光芒在我身上摇晃。
光的一个源头挂在一个矮小的妖精身上,他蹦得很高,跳跃之间,光上上下下。
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直在响。我奇怪我为何一直听不见。两个相似的妖精拿着两把镐子敲着墙,敲了一会后,镐子从手中飞起,落到没事干,只是上窜下跳的那个妖精手里。
三位腰间都绑着光源。因此光就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打在我的脸上。
“你们,为什么?”
“为了祈福。”“为了祈福~”“为了祈福!”三位妖精的声音也像波浪一样传来。
“祈福?”
“你不知道?答案就在你来的地方。再往前一点点。”叮叮当当之间,传来的是三位的回音。
“我一路上测量了曲度,圈与圈之间的距离,我觉得,我们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我递出我在黑暗中一直涂涂画画的那张纸。光突兀地照在它的身上。有些地方是公式,有些地方是算数结果,有些地方是乱涂乱画。它们一层层地叠加,在摇摇晃晃的光下就是一团痕迹斑斑的黑色。
叮叮当当暂时沉默下来。
三位妖精凑过来看着那张黑黝黝的纸。
“你居然没划破它~”左边的那个妖精说道。
“但你算对了!”中间的妖精突然大叫起来。
“你算对了!”右边的妖精也蹦了起来。
“你算对了!”声音一直回荡着,“我们就是这样挖出来的!你是对的!”
在螺旋的暂时的尽头,我低头微笑起来。没过多久,叮叮当当再次响起。
我搞不懂这些妖精为什么要干这种事。随着时间过去,它们或许会想挖出别的样子。到时就是别人的难题。他们会算出一堆螺旋和几个三角,但到头都会变成一张黑黝黝的纸。
我祝福他们。
我还有能回去的地方。我要到“开始的地方的前面一点点”那里去。
就这样,又过了三十多年。
我回去的时候,人像波浪一样扩散开了。人散布得更远,时不时就有个很挤的地方,让我回忆起开始的时候。
最开始的地方反而不那么挤了。甚至没什么人。
我拿起镐子开始凿。
一点点的距离。镐子敲墙的声音在变化。最后终于变成“空空”的声音。
墙壁垮塌了。
里面是一个建筑,一座塔塞在了石头里。旁边有块板子,上面写着:
“绕佛,当如日月之由东,至南,至西,至北,不可由东,至北,至西,至南。以顺绕有功德,逆绕有罪过。”
“OK。”我说。
作者:【十二招】痛土豆
MODE:笑语/求知
我並不善於同過去做告別,正因為這種舊時代產品般的習性,在太陽真正消失之前,我便開始懷有始料未及的遺憾。它在我的胃中鑿孔,體液自胸腹淋洒而出,這種酸性的水流似乎穿過地牢无盡綿延的黑色管道奔流在她的頭頂,我看見她如遭侵蝕般無聲而略帶涼意的嘆息,正隨著鐵水的呼嘯顫抖著蔓延。她端坐在特製的鋼椅上(為她量身打造——以防那形銷的雙臂從普適性的便捷中掙脫),如同獸醫手中的傷鳥般動彈不得(這是個危險的比喻)。而我還記得她當年看見我戴著黑袖章時驚愕的神情,因此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那時環風依然在腳下吹拂,我向那邊看到翠綠的田野與柔和的河灣...即使這片留白並不會給我帶來直面這一切的勇氣。這不是說我缺乏勇氣,接下這份工作莫過於勇氣的過度,然而鋒利的勇氣正如揮舞的馬鞭,在使用時尚需處處小心。她的口中吐出血色的絲線,在空中若有所思地徘徊,纏絡著一串鈴鈴作嚮的黃銅幣。她是這樣說的,那內容我已記不清。
我無謂地想起久远的物象课上老师所提点的名词,雨,包蕴着气流,锋刃,暴戾,血光。是的,那場...時光就是如此。我們在和煦的日光下歡騰,日益悠祥的閃爍一刻被拉長,爾後雷聲轟鳴,時強時弱的低吟越過飽脹的田野。這朵灰雲在廣袤的地圖上遊移,經歷百轉波折往返到達我們的故土。我的雙耳仿佛於這段明朗的長夜之中抽空,因為接下來我根本沒有聽見絕不會停息的、無限的爆裂之聲。猶如太陽播撒的種子在空間之上萌發的生機,些許綫尾成群結隊地跳躍,光斑閃爍裏摻雜著許多碩大無朋、燦爛無比的圓。然後它們墜落。喀嚓喀嚓,方塊,六邊,正三角,颶風,閃電,渦旋,崩壞,縊分,損毀。女人的嬉笑,孩子的嬉笑,山巒的嬉笑!佇立於地面的一切搶入地底,這都比你想像的要迅速許多,園地的葉片相互戕害,沉默的蒼穹在曠日的動盪中緩緩襲來。一個接一個目不暇接地,愉快的桅杆,尖銳的舷窗,甲板上編織的白色浮布,鏽跡斑斑的銅舵,向四面八方張弓的柱形爐,奔走的浪線,全部都在點滴浸濕下浮現出原本黃金色的面貌,如聯邦的旗幟般豔麗。我們漫步於高飛的寬大鳥翼上,等待著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鄉村寂靜夜空般的狂亂之中,一輪日暈冉冉升起。
我脫下鞋襪光腳踩在地牢的石階上,這觸感令我想起左胸前赤裸地緊貼著的照影於殘曛的勳章,它曾經平和而無私地躺在裡屋的小神龕前,默默做出噤聲的手勢,等候著我,那時候的我,清脆地三擊掌,伏跪著搖動拂子。我説:現在要開始對妳的訊問(這句話太長了而且事實上我已經說過一遍)。我們已經剝奪了你的頭銜、你的職級、你的制服、你的劍、你的...你還剩下多少呢?她看著地面,一直這樣看著。她說:南德尼索,你總是在這種時候走神。那你呢?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走神?那个季节你意氣風發,在黃金的太陽之下,你將頹的意志所保持的紛繁的泥香,你緊連著你手掌的心臟所佈施的專制的力量,全都歸复金色生物膜的籠罩之內。然而你成功了,即便那不是你所期待的死亡,你也成功地沒讓人們失望,你...想到這裡我的偏頭痛再度發作,那本該釘入你顱殼(一種古老的酷刑——我最擅長的那個)的鐵蒺藜攔住我疾跑向懸崖的黑馬,深深刺破它的喉嚨。涌泉馨雅而能止渴,但是如此,如此苦澀。我捏了捏太陽穴準備離開,这时我隱約聽見某人的話音。祂說:倘使你們不拭去腳印,蝮蛇便會尾隨而進。
記載就到這裡。我不知道我還要寫些什麼。這份記錄或許有些浮誇,但畢竟它並不是公共文檔,也許有人會喜歡將它出版成詩集然後在簽頁中寫上關於我的歷史(選最語焉不詳的那段)作為恰到好處的噱頭?我開玩笑的。最後這段簡直完全不符合那個人的風格,而且無論怎樣刪改總有些地方似乎缺少什麼(那些永遠不會回來的),畢竟我還有別的工作要忙(算是吧)。這樣的日子已經很久沒有過了。外面在下雨。
Vol.229「骤雨」潮湿的心
作者:八千鸟
评论:随意
很多年前写的,捏着鼻子补完了,感觉还是有一些不通畅的地方
下个月我一定写连载!不被关键词诱惑!
我是在别人肩上醒来的。
脸侧的雨水渗进他的衬衣里,暖乎乎又黏黏稠稠。
“你是……谁……”雨声中他的回答隐隐约约,在我耳膜外回荡却进不来。
我大概是发烧了吧……
努力接起回忆的断点,只记得自己疯跑在雨中,冲着每一个人大喊大叫。可他们都只是木木然从我身旁经过,就算被我撞倒了,也只是拍拍身上的灰继续走,对我的求救充耳不闻。
再然后……
再然后?
我昏倒在雨里,任水冲刷我的身体。
迷迷糊糊间,有温热的东西擦着我的脸。
从梦魇中勉强挣脱,我感觉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一样。
“醒了?”很远很远的声音传来,在房间里显得好低沉,“我找了你好久好久。没事了,到家了。”
好久好久?找了我好久好久的人?
我挤弄着眼睛,想看清他的脸。
“你, 你是谁?”
模糊的影子闻言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一只手就温柔地抚上了我的额头。
“烧得也太严重了吧,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瞬间,十亿个名字一起钻进我的脑海,最后如雪花屏一般构成一片空白。
我摸索到了他衣服的一角,尽全力死拽着不放。
“我到底是谁?是谁啊?!告诉我啊!”
似乎是为了安慰焦虑的我,他叹了口气,把一个陌生的名字轻轻捞起。
一旁的猫瞪圆了眼睛。
今天是春天的第一天。
走出家门的时候,迎着阳光里的风,我对自己说。
马路被难得的晴日照得明晃晃,在尚未褪去的寒风中,亦可贪恋暖阳的一点点温度。街上的行人莫名地觉得少了,像是冬日的一个续篇,使我一时仿佛回到那些不愿出门的昏昏沉沉的冬天。
在常去的快餐店里买了熊爪包,站在街边的屋檐下等待着,旁边的店铺里传出来轻柔飘渺的音乐。“是Escape,”我在心里想,你说过的,“最美不过开头”,不过其实我后来发现MV也很好看。下次如果遇到你的话,试着记得告诉你吧。
老板娘的招呼让我回过神,拿起我的午饭道了谢,走出店门的一刹那我如此恍惚。为什么?脚下像是变成了黄砖路,沿着绿野仙踪里特罗西的脚印就能找到永恒的幸福。似乎有飞鸟掠过天际,我听见它们嘹亮绵长的叫声。
多雨的季节将至,这是最适合踏青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我才会站在这座家旁的山下,费力地爬着一阶阶石阶,兜里还装了微热的熊爪包。
沿着长满苔藓的石阶拾级而上,远处密林遮挡间尚有今天早上未散去的晨雾水汽弥漫。难得的隐逸于尘世中的寂静,是与茶上浮涌的氤氲热气带来的不一样的安心。发尾擦过我的侧脸,空气中却没有风。
然后我看到眼前的土地豁然开朗,这是半山腰的一片空旷之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小溪,蜿蜒着流淌在芳草之间。我边顺着它走,边看着它那清澈的溪底。这儿似乎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美得像走进托马斯的画中仙境一般,迷惑着人暂时忘却悲伤。
一块不大的石头突然出现在眼前,石上围着神的绳结。一个女子正在那里祈祷,俄尔转过身笑着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令人印象深刻的,那是一个粉红色的女子——粉色的裙,绘着粉红色的卷草流云纹;粉色的鞋,粉色的唇,粉色的盘发带,提着粉色的篮子,甚至于她的脸和手,都是那样泛着一种淡淡的粉色。好奇怪啊!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就好像全天下的女子本都应该是这样粉色的一样。
“这儿的是什么神明的神石?”我问。
“什么神也不是。”她笑着说。“神不能解决我的事。哪个神也做不到。”
我很惊于她那虔诚的态度和现在如此不敬的说辞,“那为什么——”
“是祈祷啊。神的上面,神也有信仰的吧,总会有谁来管这事的。”
“是怎样的事,连神都做不到呢?”
“法术。”她笑了,踏过溪中的碎石,走到溪水中的石上坐下,任溪水冲刷她的脚踝,动作就好像在跳舞。“我想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不会任何法术。做不到的事情就做不到,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只是这样活过一生的几万天,不用考虑结果。”溪水映照着天空,她像是坐在云霞之中,出尘世般的浅笑。
“法术?真的吗?”我也笑了。我愿意在这一秒相信她。相信法术的人总是很单纯。
“是真的哦。”
“那,要是有一天您的愿望被神明的神明实现了的话,能不能别急着消去,而是先给我呢?”刚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说的话是有多么荒谬可笑。二十几岁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对方也不是小孩子了,会被暗暗笑话的吧。
可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她抬起眼注视着我,眼里满是悲伤。“也许真的可以。”她梦呓般的说着,接着问我:“可你要用它做什么呢?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当然不是。我不小了,没少听过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也许真是有什么代价吧,我想。
“我不怕付出什么代价。我丢了一样东西,一定要找回来。”
“丢?”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了。“不,失去的东西是没有办法还回来的。”
“不管是一件你的珍宝,还是一条人命。”
......她真的都知道。
“但是,或许想要去吗?”
他还是发觉了。
看着我的眼睛带着犹疑。
“你别怕,你听,”我紧紧搂了上去,低声说,“我有心跳,怎么可能是鬼。”
一瞬间的迟疑后,他也紧紧回搂。
好像是要听得再清楚一些,再确认一些——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的心跳声。
我们不会分开的。他默默地在心里说。
走出卧室,客厅的落地窗上落满雨痕,原来昨夜下过大雨了。他心爱的小猫咪蜷在沙发上,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大海。
“早安,”他摸了摸猫的小脑袋,“昨晚下过大雨啦,你冷不冷呀?”
而窗外涛声依旧。
作者:贩卖机
冬日小镇的夜晚格外寒冷,尤其是在这个天空阴沉,还不时有风吹过的天气里。
旧的积雪铺展在角落尚未融化,新的雪花已开始飘落。
这是一个很小的镇子。
无论是背负着沉重工作的成年人还是玩耍嬉戏的儿童,早就借着天黑前最后一点微乎其微的光亮回家去了。只有从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的昏暗摇动着的烛光映着积雪,照出道路昏暗的轮廓。
镇中央的广场漆黑一片。
一个黑影踏着积雪,不急不缓地穿过广场。仿佛黑暗对他的视力毫无阻碍一般地绕过木桩和栏杆、跨过砖石,径直地走向有流浪者们聚集着的背风墙角。
这处角落里聚集了大约五六个人,蜷缩着身子挤在一起勉强取暖,其中一个人正在一下一下的擦着火石,试图引燃他们面前被雪淋的潮湿的小草堆。不用去想也能知道这些人都是“灾变”的受害者。到处都是这次“灾变”所导致的大规模迁徙逃难,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火终于被引燃。在昏暗的光亮下,流浪者们打量起这位来客。
深色的兜帽长袍遮盖住他的整个身体和大半张脸,从身形来看大约是男性。在这样的黑夜和装扮下,却不会给人哪怕一丁点引起负面情感的想法,甚至在他的周边奇妙的散发着温暖与慈爱的氛围,以及令人无法起疑或者害怕的安心感。
其中一个流浪者想要出声问询,却那不是被恐吓或是惊惧下的反应,而更近似于天使悲悯的眼神注视下的自然反应。他们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还是在家乡的教堂。
他沉默着挨个从头到脚的观察了每个人一遍后,似乎对这群人失去了兴趣一般,稍稍整理被风吹乱的长袍一角,转身前去下一个流浪者聚集处。
他一离开,那令人不敢妄动的威严感便随他的离去一同消失。
大约是草真的太过潮湿,流浪者刚刚点起的小小火苗莫名其妙的熄灭了。
在观察过几个流浪者和一群只顾着玩耍忘记回家的孩子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墙角。
那处背风的墙角下,单单只坐着一个大约十五岁的少年。他与其他人同样的衣衫单薄,仅靠着堆在一起的稻草和麻袋勉强取暖,浅灰色的头发因为疏于打理而像一团乱麻一样窝在头上。
他向少年走去,罩袍被风吹起,露出衣角上圣殿十字的标志。被兜帽遮住大半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安心与慈悲的伪装一角被掀起,露出了藏在其下的野心。
少年听到响动,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会,对于他自袍罩底下散发出来的奇异且温和的吸引力毫不关心,只是伸手把盖在身上的布片拉上去一点。
黑影的初步引诱失效了。
“孩子,你不应当在这里。”黑袍人更进一步地放出诱饵信号,就像是隐藏在美味糖衣中的不明内核。
伪装成令人安心话语的糖衣包围了少年。
像是魔法一样,黑袍漆黑的仿佛吸收掉一切光线的长袍下面微微发光。
少年再次抬起头来,这次他的眼睛里有了一点光亮。他便知道这孩子终究是被他打动了。
“跟我走吧,孩子。圣殿会给你一个去处的。”他伸出手,少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便看到他令人信赖笑容的小半张脸。
这次少年没有再犹豫,他抓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很好,孩子。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雅阁。”
***
雅阁感觉到他是与人类不同的存在。
准确的说,他是被人制作成这样的。紧闭着的左眼中,镶嵌着繁复的魔法咒语构筑成的花纹。那已经不是一只眼睛了。虽说视力并未出现异常。对空间和距离的感知也完全没有问题。但这些并不是用那只眼睛“看”到的。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状态。对他来说,这种感知能力与看见并无区别。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这就是看见。
他看得到脚下粗糙坚硬的地板上布满有规律的纹路,即使光线微弱,他也能辨识清晰那与铁笼外的墙壁上的图案一样。他听得到远处一直存在的人们说话的声音,只是那语言他无法听懂,又时不时会被人的哭泣声夹杂着野兽的悲鸣盖过。
无法行动,身体被铁链与铁笼束缚着,以及极度的饥饿感和异常灵敏的感官。
这便是雅阁在他所拥有的全部记忆的初始时刻所感知到的一切。
后来他将这个时间点定义为“出生”。
- TBC -
作者:贩卖机
要快点赶过去才行。
金辉加快了脚步。
由于教师拖堂的缘故,金辉踏出教室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些。
绘里大概要等急了吧。金辉的脚步忍不住又快了一点。
走廊在夕阳的光辉里染上一层热烈的橘红色,即便距放学铃响起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有余,三三两两的学生依旧霸占着走廊谈笑。
“麻烦让一下——”金辉在悠哉悠哉的学生们中间急速穿插而过,引起周边的小范围骚动。
“抱歉抱歉。”一边大声道歉一边跑动的后果就是被仍在坚守岗位的值日生盯着看了。
毕竟也已经是放学时间,就算是学生会风纪部的值日生也只是用“我还没有结束值日哦”的眼神来提醒金辉走廊上禁止跑动的校规而已。
金辉感受到那目光的注视,便也稍稍收敛起来,把大步的跑动为姿势奇妙的快步走动。
我可是知错就改的好学生哦。似乎向值日生发出了这样的回应。
只是由于姿势怪异反而更加吸引注意力了。
上一次这样的引人注意是在什么时候呢?
那是幼儿园时候的事情了。
“讨厌!金辉辉!”尚口齿不清的绘里用最大音量的哭声来表达对金辉的愤怒。这一举动自然的引起几位小朋友好奇的围观。
“可是你的糖看着就很好吃。”金辉秉承着别人嘴里的糖才是最好吃的糖的观点,强行要求绘里把嘴里的糖给他舔一下。“我不是想抢你的糖吃,我就舔一口。我保证,就尝一下。”金辉理直气壮的向绘里郑重发誓。
“不行!”哭出鼻涕泡的绘里把金辉伸过来的头推了回去。
而结局自然是金辉向哭成包子的绘里道歉一整天外加被全班小朋友围观。
那一年,金辉三岁,绘里三岁。
“请问,绘里在吗?”金辉向绘里的同班同学询问。大概是因为金辉散发着的不良气场,被叫住的女生显然有点慌张的样子“绘、绘里她……已经走有一会了。”
然而金辉做这样的打扮不过是出于对摇滚乐队吉他手身份的热爱和个人审美爱好,实际上的金辉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正因如此老师和家长才会对他强装不良的装扮睁一眼闭一眼。
“这样啊,谢谢。”作为仅限于表面不良的金辉在礼貌的道谢后轻轻关上教室的门。
说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成为好学生的呢?
那是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为什么啊?”好友发出发自内心的质疑。
“不、不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对于来自好友的用揪绘里辫子来引起她注意的提议,金辉当然是断然拒绝。他不屑于用这种愚蠢的举动引起绘里注意,不想惹得绘里哭鼻子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毕竟哭起来的绘里每一次都会让金辉超级紧张,几乎是到了要跟着哭起来的程度。而另一方面,则是来自于绘里可怕的哥哥,这一点金辉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
“啊——你脸红了耶。”虽然别过头去,金辉突然发红的脸还是引起了好友的注意。
“才——没有!”金辉把通红的脸埋进课桌里。
那个时候,金辉小学三年级,绘里与他同班。
那么,绘里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绘里是不会因为等不到金辉径直回家的,而金辉也不会因为专注赶路错过走廊上的绘里。
那么,金辉要找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那里了。
那是位于旧教学楼三楼的一间旧教室,门上用夸张的贴纸和金属饰件来表达着这是一个摇滚乐队的专属活动室的事实。这是在金辉他们的摇滚乐队成立时,他跑遍了整个校园才特别选好的社团活动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从窗户看出去,下面正好是绘里所在的弓道社团活动地点。
他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是下意识觉得绘里会来这里。
金辉握住了门把手——
那是初中时候的事情了。
那天是与今天相似的状况,只不过金辉是在找遍全校之后才在自己的教室里找到等到快要睡着的绘里。
“金辉你呀……”
绘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偏过头,在金辉的脸颊轻轻碰了一下。于是金辉的鼻尖扫过绘里发梢时,便闻到一丝清甜的香味。是来自于她的头发还是她刚吃过的糖呢?
是橘子汽水的味道。
那一天是金辉抱着吉他在教学楼后面向绘里告白的第二天。
“我来了哦——”
金辉推开门,绘里朝他转过头来,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教室,在地上投下绘里的影子。她不满地朝金辉嘟起嘴巴。
“你好慢哦,金辉辉。”
- END -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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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希望的宝物
我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前一天煮好的米饭。
关上冰箱门后,我才想起我为什么打开冰箱。
我反省着,将装着米饭的电饭煲内胆放在桌上,再次打开冰箱的门。
白光亮起的瞬间,冰箱发出巨大的轰鸣。因为我的疏忽,浪费了不必浪费的电,机器重复开关,说不定也缩短了寿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我从冰箱里拿出了鸡蛋和猪油,然后看到了猪油罐边的西红柿,那是几天前买的西红柿呢?它被我彻底遗忘了,直到起了褶皱才被发现,我将猪油罐放在米饭旁边,取出这只不再光滑的番茄。它长萼片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白色的菌丝,我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关上了门。
本来是可以做番茄炒蛋的。但我是不会做番茄炒蛋的。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我被人问及了番茄炒蛋中鸡蛋和番茄的下锅顺序。
我说我是把番茄切块拌进鸡蛋下锅的。
然后被丢来一句“呵呵,吃点好”。
就好像我不是先放蛋,就不配说话一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番茄炒蛋不先放蛋,就不配讨论家务劳动的价值,按照他们的思维,番茄炒蛋不先放蛋就等于不会做家务,不会做家务就不配主张家务劳动具有价值,那他们就会做家务了吗?那他们就配讨论家务劳动的价值了吗?照他们的说法,可以讨论家务劳动价值的就只有家政工作者和家庭主妇,他们会认为家务劳动没有价值吗?
但可惜,那次讨论的参与者里没有家政工作者和家庭主妇,而且我没有来得及反驳,屏幕就被字号字体字色不一的“呵呵,吃点好”占据了。
我将番茄从垃圾桶里拿出来,想把它往墙上砸去,但手臂悬停一阵后,就知道了这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我将长了菌丝的番茄重新放回垃圾桶,开始懊悔我为什么会买番茄。自那次讨论以后,我就没有再吃过番茄,至少没有再吃过完整的、新鲜的番茄。每次都想着切开生吃,但每次都下意识地无视了它的存在。我应该是不讨厌吃番茄的,我还记得生番茄汁水的清爽的酸甜味,每次将番茄放进菜篮的时候我都会想着,如果能吃一口生番茄,它也许能作为一种水果让我重新喜欢上它。但可惜,直到现在,番茄这个蔬菜也只能让我想到番茄炒蛋的人油臭。
我往锅里挖了一块猪油,白色的油脂在锅底融化生出白烟。我将鸡蛋磕在石头做的台面上,拇指掐开蛋壳,让裹着蛋液的蛋黄滚进锅里。
油星子“噼噼啪啪”地溅射开来。我将蛋壳丢进垃圾桶,将冷饭拨进了锅里。
锅里的油安分了下去。我用锅铲把结块的米饭和鸡蛋,一块一块地压扁碾碎。
炒饭的米粒就应该粒粒分明,粒粒分明的才是好炒饭。
人类也是一样,粘成一团的都像鼻屎一样咸臭黏滑,粒粒分明的才是好是人类。
我往锅里倒入半勺酱油,酱油烧干后,将炒饭乘出了锅。
酱油炒饭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和我往常做的酱油炒饭别无二致。
我将炒饭吃完,将锅碗丢进了水槽。
今天我报名了去河边捡垃圾的活动,如果去迟了,就只能拿到螺丝松垮的火钳。第一次去捡垃圾的时候,我就不幸拿到了最后一支火钳——那支火钳本身就是两件垃圾,我将这两支细长的垃圾收进垃圾袋里,还把垃圾袋戳出了一个大洞。
来捡垃圾的人都是一团一团的,至少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或者是结伴的青少年。我不需要靠捡垃圾修学分,但还是在签到表上写上了我的名字——这大概是这张表上唯一一个假名。
我将地上的烟头捡进垃圾袋,别过头躲开塑料褶皱中传出的尼古丁焦黄、苦涩、刺鼻的臭味。听说把针浸泡在尼古丁里,只要扎一下就能杀人,如果把这些烟头带回家萃取,我是不是也能成为杀手呢?真是可耻。我为了爱而来,却无端生出恶意,真是无药可救。
同样是捡垃圾,同样是捡烟头,为了学分而来的孩子们反而笑得活泼灿烂;他们为监护而来的父母也乐在其中,他们同样抓着充满尼古丁的垃圾袋,却耳聪目明、眼观六路,仙人指路般为孩子指出垃圾的所在,然后跟在一路小跑的孩子后面,及时为捡起垃圾的孩子递上垃圾袋与夸奖。
每个身上都洋溢着朝气,只有我好似一只冬眠未尽的熊。笨重、缓慢、迟钝,迷迷糊糊地碰坏了栖身树洞的掩体,暖春的花柳闯入我的洞穴,将我被抽走了一个冬天的冰冷残躯拖到了阳光之下。
编花环的、放风筝的、以捡垃圾的名义春游的……所有人都在迎接春天。唯有我不愿醒来,我希望能继续冬眠,然后是冬眠、冬眠、冬眠,冬去冬来,一直睡下去,希望春天永远不要到来。
上交了火钳和垃圾,我坐上回程的公车。贴着广告画的车窗将阳光滤过了一半,我抱着背包,为这个毫无意义的下午懊悔——如果拿这个下午来学习、看书……
我在懊悔中回到了家里。
我忘记买晚饭了。
我回家后也没有学习看书,只是坐着发呆、刷手机、浪费时间……
零点的闹钟铃响后,我抬起头,又浪费了一天。
人一生中只有短短两万多天。
而我,又浪费了一天。
毫无意义地浪费了一天。
我站起身,我想让这天变得有意义。
我打开窗,月亮已经去了我看不见的地方。
现在没有人看见,我穿过窗口,变成了魔法少女。
我的身体变得轻盈、有力,一个空翻,鞋跟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利落的声响。
变成魔法少女的一刹那,我得了魔法少女的全部知识。
魔法少女的力量源于爱与希望。
魔法少女用能够带来爱与希望的宝物变身。
如果用来变身的宝物丢失了也没关系,找到新的爱与希望也能变身。
请为了爱与希望使用魔法!
加油!
变成了魔法少女后,我的头脑也变得无比清晰。
以往我要被难上一整天的谜题,现在我可以瞬间得到答案。
我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是爱与希望。
我抬头看向我家的窗户,那扇把我变成魔法少女的窗户。
那就是能给我带来爱与希望的宝物。
要爱人,就要先爱自己,现在我已经取回了爱人的能力。
接下去,就为了爱与希望使用魔法吧!今天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文:香无妄
关键词:瘟疫
体裁:小说
标题:瘟疫
乔连今年刚毕业,年纪不大。手机铃声选择特别,是女枪放大的语音。
一般而言,这个铃声顶多是独具个性。
但偏偏是寂静无声,黎明熟睡的时刻。
电话进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厄运小姐癫狂又放肆地笑声回荡在房间内,乔连差点就因为心梗告别这个世界。
遭受暴击的乔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过了几分钟才想起拿起手机看看是哪位刁民。骤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叫乔连忍不住闭上了一只眼睛,靠右眼辨认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莫仔,3分钟前。"
乔连点了回拨。大约是夜深人静,等待的滴声格外清晰。
好半晌,电话那头才有人接听。莫仔睡意朦胧的嗓音传来:"你没睡?"
乔连磨了磨牙,但为了避免被隔壁房间的父母听见还是压低了声音:"我特么的被你的电话吓醒了,你问我睡没睡?"
莫仔"哦"了一声,停了停才迟疑道:"那······继续睡吧?"
"卧槽?你打我电话逗我呢?"
"我不是,我没有。"莫仔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只是梦见了你,感觉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那你特么的倒是说啊!"
"我忘了。"莫仔回答得毫不含糊。
"滚!"
这是第一夜。
猝不及防,没有选择静音睡觉的乔连,在第二夜再次遭受了莎拉大笑的暴击。
还是莫仔。
乔连依旧没有缓过神来,两分钟后拨回了莫仔的电话。
"如果我说我又忘了,你会原谅我吗?"
"给老子爬!"
连续两晚上的夜半惊魂,乔连合理的怀疑自己的心脏遭受了重创,到了白天依旧心中惴惴不安。只得喝杯枸杞茉莉热茶来养神静心。
下午的时候,莫仔手中平托小蛋糕来叩首谢罪。
乔连咬牙冷笑:“想要我死直接点不好吗?”
莫仔语气卑微,献上小蛋糕:“你信我,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才打电话。”他面色赧然,“就一下就想不起来了。”
小蛋糕外边裹着法芙娜黑巧脆皮与榛果碎片,内里是布朗尼层与牛巧奶油慕斯。乔连戳了几叉子,脾气肉眼可见的消没了。
莫仔眼见乔连态度软化,打蛇随棍上:“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下次你记得一定要接!”
乔连嗯嗯啊啊地应了,心里却想着今晚不静音就是狗。
可惜的是,乔连忘了。
在第三次听到莎拉笑声的一刹那,乔连猛然睁眼,闪电般伸手按下了音量键,才避免了被笑声猛锤心脏的后果。他注视着屏幕上的“莫仔来电”几个字,纠结了几秒接与不接,却在准备划开接听的一瞬间,看见屏幕回归桌面。
“未接来电,莫仔,一秒钟前”
不必回拨,乔连已经预料到莫仔肯定又记不住要说什么,大拇指按下了静音,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我应该是有什么事要说,可我真的记不住。”莫仔在五点发生了一条微信。虽然乔连在第二天才看到。
隔着屏幕都能看出莫仔的沮丧。
乔连打开淘宝,复制了销量最高的那条链接给莫仔。
“多吃点核桃,补脑。”
接下来的三天,乔连机智地选择了静音,逃过了被铃声惊魂的命运。当然,他终究还是换掉了女枪的铃声。
作为一个菜鸡,也许铃声都不配。
第七夜,乔连做了个梦。
或者不算是梦。
呈现在眼前的,是每日上班路途中那些面无表情站在路边的“人”。
它们西装革履,身形瘦长,只不过面部十分怪异,巨大的脑门,凹陷而看不到眼睛的眼部, 他们静谧无声地扭动着头部,好似在看乔连,又或者不是。
它们三三两两站在寂静的街道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什么时候,这里变得这么空荡了吗?”
梦境里的城市,天色灰暗,人烟稀少,天空的远处是深色的乌云,覆盖了高耸地建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金属质感的某些东西从云中透露出来。
乔连被吓了一跳,试图回头跟身边的人说些什么,看见的是同样惊愕,但是在下一瞬间却面露迷茫的莫仔。
要说什么来着?
莫仔心里肯定是同样的疑惑。
乔连迟疑地回头,对上的是黑洞洞的眼眶。
它静静地倒挂在窗户之外,无声无息地凝视着乔连。
“它们是真的,不是梦境!”
乔连猛然惊醒,本能地拨下了莫仔的电话。
“喂?”
“……”乔连张了张口,好半晌才发出声来,“我忘记了。”
仿steam游戏正文页,内容是我的oc,其实本身只是口嗨,口嗨完后忽然意识到“这怎么不能称为是一篇完整的创作呢”,于是发上来了,有一定草率处理的部分,请理解。我想没有任何写作功底的人写不出来这东西,因此我称呼它为一篇文章。
其实这二人有以版权角色作为原型基础进行的二创,请你放心,在这么长时间里的塑造中她俩已经和原型毫无关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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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欢迎你,新来的厨师,感谢你收购我们的餐厅。作为这家餐厅新的管理员,你需要每日打扫卫生、准备菜品、做采购计划、研发新菜单,维持经营的同时参与菜肴评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完这么多事呢?放心吧,我们为你准备了两名助手做你的服务员。来吧我们的两位黑短发姑娘们,分别是莉莉丝(这是一个脸上粘贴着半永久微笑的红眼睛卷发美人,她的女仆装有些太华丽了,让人会下意识地把她当成lolita展的游客)以及茜睿丝(不得不说,和莉莉丝站在一起对她而言有点过分,这个女孩从头到脚都只能用朴素两个字来形容,让你印象深刻的是她脸上的臭脸似乎也是半永久的)
你不是从零开始,我们的餐厅目前推出的基本菜色有“奶酪炖牛油果与鱼”以及“干炒蚕蛹寿司”。快来学学厨艺,两位助手将会品尝你做的第一道菜。
“我觉得味道还不错。”莉莉丝嚼了嚼那一筷子,她很自然地用手帕接住嚼完后吐出来的食物,随后,“噢天呐,茜睿丝,你吐了!
茜睿丝看起来没空说话,她正忙着干呕,以及给自己做催吐。
自那之后我们的助手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品尝你做的菜了,别担心,她们依然会为你提供烹饪思路和餐厅经营帮助。随着你的餐厅评分口碑增长,你可以尝试自己研发菜单。我们的顾客口味有些“大众化”,就算你端上来一盘全新食材组成的食物,他们也会认真地吃下去。至于反馈嘛,不是每一个顾客都有一张挑剔的嘴,真的是你做的食物太难吃吗?还是顾客对美食的理解不够另走偏锋呢?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挑食的顾客,拍你的柜台说“我上了年纪的舅公都做不出来这样像被下水道腌过的菜”,我建议你这样回复他——
“你的品味倒是和你那用发霉棺材做炉灶的舅公一模一样!”
无需担心会让顾客发火,我们的助手虽然既不会下厨也不懂做家务,但在暴力方面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也是你的餐厅能够名声远扬的一部分,不管怎么说,随着你名气的增长,勇于提出反对意见的顾客会越来越少!
我们餐厅今日的推荐菜单是“马戏团小丑面具下的眼泪拌维生素c沙拉”。
当你的店铺评分达到“地方一霸”时,你就可以尝试挑战美食比赛。美食家威廉普森先生有一个金刚不坏的胃,你可以放心地把所有原创菜肴端上评选餐桌。我们的评分标准包括:外形美观度、口感、原料组成和卡路里数,以及最重要的“比赛主题契合度”。我们提倡健康,希望您的菜肴荤素搭配,至于是否致癌这部分不在评选范围内。
您成功的菜肴将会在社会上掀起一股全新的美食风潮!这个社区的食物风格将会如何变化呢?期待您这位美食界新秀的表现!听说上一周目,我们的社区居民每天不来餐厅点一杯“石油注奶昔”就睡不着觉。
别忘了和你的助手互动!你可以赠送她们饰品、玩偶、cd、花朵以及各种礼物,当然也包括你做的菜肴。遗憾的是我们的助手的口味不受美食界时尚的影响。
当你赠送不在两人可接受范围内的食物时
莉莉丝:
“不好意思,但是谢谢。”
“它闻起来似乎不能吃。”
“我对它没有食欲。”
“这是菜吗?
“你真可爱,我要把这道菜回赠给你。”
茜睿丝:
“谢谢,我也讨厌你。”
“我很饱。”
“抱歉,但是我没瞎。”
“我不是顾客。”
“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你可能要问了:“我的一天,既要开店,又要算账,又要研发新品,还要哄我的助手开心,哪有时间去找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噢不是,标新立异的原材料呢?”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你的餐馆打烊后的时间完全由你自行支配!想要找点创意?广阔的城市地图就是你的美食菜单。决定效仿前人?地下黑市定时刷新大量新颖食材。有点累了需要休息?你的助手偶尔也会点拨你一些美食菜谱,如果你和她们的好感度够高,莉莉丝还会把她自己用不上的废物都送给你。
蒸汽商店评分好评如潮,热评:我泡了200小时妹子,终于好感度全部刷满了,她俩一起送了我一个礼物,拆开之前以为是戒指,结果你告诉我是她俩的结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