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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伊西多(败)
投票统计:7狙(琳艾、小矮、贩卖机、绿鲤、浅间、尘灯、艾连)
“一切怎样?”
一切照旧,还是像他们在全国各地巡演的时候那样,小丑不吃早饭,餐桌上只有Vasilia那边摆着酸奶、草莓司康和香肠煎蛋。
“都还不错。”
Vasilia每晚睡觉前,都会把这一天的经历写在想象出来的便笺上,叠成方块,投进一个不知何故就在那儿的玻璃罐里。她此时就摇晃着那个玻璃罐,俯身倾耳。房子。书籍。邻居。同学。每一个同学身上都找不出新的东西。老师。Lana,她教授生物,养了三只猫,无比引逗想象。月考。
“但我的生物这次考得不好,老师说,需要家长去学校签字,把卷子拿回来。”
“为什么是生物?”小丑问道。
“生物会让我觉得困惑。所有其他的学科,它们告诉我的那些知识都和书本外的现实相切,相交,只有生物不一样。”
Vasilia的食指在空中绕了一圈。小时候,她一做这个动作,所有的小男孩就都会乖乖听她使唤。
“女儿。”歪头的小丑托着腮,眼睛盯着吊灯说道,“你还记得你养的那些青蛙吗?”
“记得。它们的血和人类一样,都是红色的。”还有捻死蝌蚪的柔润触感,在人类的肌肤上,很少能体验到那份柔嫩。
“那就是生物。变态与共性。”
罐子自动摇晃起来。“小丑”。父亲洗净了油彩的脸颊,在曙光初现的浴室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他用嘶哑的嗓子唱出Craig Ruhnke的《Ooh Baby》,喉结滚动,歌声如在火光之中。
小丑突然起身,绕到Vasilia背后。他冰冷、多节的手穿过少女柔细的浅金色长发,Vasilia看着镜中他轮廓柔和、尖下巴的秀丽的脸。自从回到这个镇子上,他就不再在脸上化小丑妆。这既可能是回归本真,也可能是妥协。
“探索它们的身体就是方法之一。确实如此吧,我的女儿?你始终都有挑战自我与他人的勇气。”
“我相信你说的。”
“每一句话吗?”
“每一句话。”她尽力压制住身体的颤抖。手指确乎是手指,它们只不过在那头人人注目的秀发中穿梭,而镜中的一瞥却是风或者雨,小型的,只降临在这个房间里,任由外面阳光普照。
Vasilia的背后传来小丑低低的笑声。这张洗净铅华的脸,本来是她所稔熟的,像熟悉自己的金发与蓝紫色眼睛。每一间浴室,豪华的,陈旧的,热水嘶嘶作响,白瓷浴缸,卵石浮雕花纹粉色地板,他就在其中,叫她看到晴明风雨中不同的脸。偶尔她会想:这是故意的。等待什么人,不是自己的新人。尽管事实是,一看到他从浴缸中站起,要跨出来,她就退后,溜走,装睡或才睡醒。
而在他故乡的故居,也就是这里,她对他裸露的脸,涌起青春期的少女会对自己司空见惯的躯体涌起的闪着白光的崭新迷恋。
“我也会跟着你去的。在你之后。”小丑开始梳理她的辫子,灵巧地编起一根粗粗的麻花辫。“兜售我们的表演票。在送走它们之前的最后一场表演。”
“那么,之后,我们该做什么呢?”Vasilia问道。小丑在她的头发上缀上一个黑丝绒的蝴蝶结,那是她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别担心。”
这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而已。搬来这里之后,小丑无所事事突发的奇想。但在Vasilia眼里看来,这是一个既不穷困也不富有、既不特别也不乏味的平凡的小镇,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表演。
而她也很期待他的表演。美好的四月一日,愚人的节日,小丑带着他的动物们去表演。马戏团曾经表演过以大象为主题的戏法,虽然他们的马戏团中根本没有大象,只是其他的动物在模仿大象。还曾经以春天为主题,以恋爱为主题,以意大利为主题。令人们铭记的是小丑把自己的脸涂白成艺伎的那次。他穿着和服和木屐出场,满身冬季结冰的清香,全场能嚎叫的动物都嚎叫起来,而艺伎的樱唇掀都未掀。
“曾经,我想把我的动物送给你,作为你十四岁的礼物。”
“活着的动物唯一的意义就是让我想象它们死去的样子。”
“礼物的意义和礼物本身无关。得到礼物时的心才是宝贵的。”
“那它们对你来说,不宝贵吗?”
小丑眯起眼睛,嘴角咧开大大的略带苦涩的笑。
“当它们还在我手中的时候,它们确实是宝贵的。”
他们一家两人并没有多余的邻居,搬来时也无人问候。当然,也并不是没人来打扰。刚搬进来时,所有的窗户都被打破了,即使是二楼。搬来后的几天内,有几个小男孩朝这里投掷石子,小丑并不反击。他拉上窗帘,枯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Vasilia走过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的门前,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站在门口,斜觑着她,很快就低下头,继续往她穿着校服的女儿书包里装着午餐。
Vasilia还没有校服。她转来才一个月。那个女孩也发现了她,皱着眉紧盯着她。Vasilia也回以目光。
她很快承受不住,掩饰般地对母亲骂了句什么,低下了头。于是Vasilia在门口站定,任那对母女频频地抬头看她。
“Vasilia!”
Vasilia闻声望去,前方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和这镇子上其他的女人都不同,这女人走起路来,向后挥的那一只肩膀也随之向下倾斜,因此身体仿佛在不断地左右摇摆,头颅却端得稳稳当当,似乎是以此来显示自己独有的风姿。在她一头乌如黑玉浓如密云的大卷发上,金灿明亮的阳光一漾一漾地浮动跳跃,引人注目。
“Lana。早上好。”Vasilia眯起眼睛,问候了她一句,放弃了那个不再抬头看她的女孩,朝Lana跑去。
她俩并肩走在路上,Lana突然伸手抚摸着她金发上的蝴蝶结:“你换了新的发饰吗?很漂亮。”
两个人的手指在蝴蝶结上相触:“爸爸送的生日礼物。”
“爸爸送的?”Lana再次端详一番那个蝴蝶结,得出结论:“很配你。他可真细心,也一定很了解、关心你吧?本来我还在纠结呢,我不大经常和家长见面,现在可放心不少了。不过,你把见面的事告诉他了吧?”
Lana来这镇上也不过才半年多,独居在一所独栋小楼里,比Vasilia的家更近郊外,每天走去学校,但她美丽亲切,受学生们的喜爱和认可。
“当然。你见过他吗?”
“只在他刚来的时候。”那张油彩描绘的脸出现在了Lana眼前,但她只是笑着说:“那时候我也见到了你。你像个小公主一样骄傲。”
“现在呢?”
“恶劣。现在的你更像个恶劣的小孩。”
她们都笑了。Lana的手臂环过Vasilia的颈背,晃着头将长发甩到脑后,半蹲着身子瞧着Vasilia。肩头、手臂、肋胁隔着成年女子端静的衬衫长裙和少女绵软的毛衣相触,两人一同走到最近的一棵大树背后,Lana便试探着压住了Vasilia的嘴唇。Vasilia左右扭动了两下,在发现四下无人之后,便用她细巧的手指插入了Lana滑溜的长发,迎合她的亲吻。
尽管已经漱过了口,Lana仍旧尝出了Vasilia嘴里的酸奶味儿和煎蛋味儿。这大概是她那个奇怪的父亲准备的吧?那个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油彩、如同生活在戏剧之中的父亲。这小丑的影像雪花点一样嗡响,消散在甜美、细腻、柔靡的芳香里,就像和Vasilia的第一次亲吻一样。Vasilia的小舌头在她的嘴唇、上牙龈、系带上胡乱又从容地舔舐,小猫喝水似的,而Lana则吻得更深,无法自拔。和Vasilia的亲吻,恍若溺水前的幻梦,在这一瞬间想到之前和她人一个一个的亲吻,疯狂的亲昵的缠绵的温柔的,自己毫不吝惜地看她们远去,茫然平静地继续跌入茫茫水域中。
而闪电猛然击穿水面。剧痛如箭镞般贯透肩头。Lana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两人急匆匆地分开,Lana由半蹲的姿势中站立起身,将Vasilia护在身后,在惊异与愤怒中瞠视罪魁祸首: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他正带着嬉笑的神态,弯腰去拾另一块石头,嘴里还喊道:“一对骚婊子!你们这……”
一切发生得太快,Lana只听到Vasilia低声地咒骂“这头公猪”,还未来得及惊诧用语的低俗,Vasilia就已经弯腰拾起滚落在地上的那块卵石,它迅疾地脱手而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惨叫。那个男孩捂住了额头,跌倒在地。Vasilia奔过去,她蓝紫交织的格纹短裙飞舞在早晨的空气中。过了大约一分钟,Lana才随之上前。
Vasilia一只擦得发亮的漆皮鞋不偏不倚地踩在那男孩的大腿上,另一只则踩在男孩的裆间,轻柔地打着圈。那男孩躺在地上,额头的血仍不断地缓缓流淌。他的脸呆呆的,被吓呆了一样。
“Vasilia。”Lana说。
“小心点。”Vasilia轻声细语,“婊子。”
男孩的手指抓挠着草皮,挣扎着叫骂起来。但Vasilia一歪头,小鹿般蹦到他的肚子上。他痛得哭起来,呻吟着求饶。Vasilia说:“你要告诉你爸妈吗?”
“不……”他痛苦地抽搐着,使劲地摇头。Vasilia伸出手,狠狠地在他脸上挠了一下,顿现五条血痕。男孩哭得更凶了。
Lana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Vasilia跨坐在男孩饱受蹂躏的肚子上。“要是你爸妈知道这件事的话,我会踩在你的,”她重重在他的小腹上坐下去,男孩又是一声惨叫。“这里。听到了吗?你摔倒了。或者你跟谁打架了。别提起我们俩来,你这小婊子。”
男孩哭着点头。他的脸上,血迹与泪痕相杂。Vasilia扯着Lana的衣袖,要她离开。她们重新走到大路上,Lana几次张口想说点儿什么,但是看着Vasilia若有所思的脸,却感到自己说不出口。她等着她说。
“他不会说的。”最终,Vasilia抬起脸来,笃定地判断。
“他们总是这样。疼了,叫出来,这就让他们觉得好些了。但事后又觉得丢脸。所以他们不会对别人说的。
“你怎么看?”
Lana想要叹气,想要说教,想要咒骂,想要折返,至少把那个孩子送到医院。
但是她不能。她选择了做Vasilia的“朋友”,而不是老师,而“朋友”只能挤出一个笑容:
“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谢谢。”
Vasilia笑了,算是绕过了语言的暗礁。Lana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她拨动着Vasilia颅顶的发丝,牵起女孩的手。
“好吧,继续原来的话题,真的,我想,你得在生物上加把劲儿了。其实你别的地方都很优秀,但是只有男女生理这一节你学得一团糟。你的卷子让我惊讶。明天你的卷子发下来,我会好好给你讲讲的。我们应该了解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啦。但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混杂不清的。我觉得动物要好懂得多。”
“是吗?我在这方面和你看法倒是一致的,毕竟养了三只猫嘛。”
“我们没有猫,但是有很多其他的动物:马,猴子,老虎,熊,鹦鹉……”
Vasilia抬头,看到Lana惊奇的眼神,便解释道:“我爸爸是开马戏团的。哦,今天中午他还要过来一趟,因为我们明天打算进行一次表演,他想看看学生会不会买票。”
马戏团?哦,小丑确实能和马戏团扯上关系。孩子们不知道小丑油彩下的脸是什么表情,同样也不会知道马戏团里的动物居住条件怎样、吃的是什么东西、受的是怎样的训练。
“那他可能要失望了。”
“为什么?”
“因为……我听到了镇上关于他的一些议论。”
Lana还想再说什么,但学校已经到了。她朝Vasilia挥手告别,Vasilia也挥了挥手,停滞了几秒,又跑回来。
Lana本以为她要问她关于小丑的事情,但Vasilia只是附在她耳边说道:
“今晚我能去你家吗?”
她身上的香味妥帖安心。Lana安慰着自己,这样的要求,未必就意味着什么别的。但她已经不可自拔地兴奋雀跃起来,像个情窦初开的女高中生,为情人的一句暗示而心颤。而情人这个词在她心海中激起的感觉,又正如这温煦的朝阳。
“一定。但你晚上还能出来玩吗,‘生物不及格’小姐?”
“所以仰仗你对我爸爸多多美言吧。毕竟这个月就快结束了。但我不会食言的。”
“好的,好的。那么,再见了。”Lana看着她转身跑向教学楼。
下午的课都上完之后,Lana提前离校,在自己的家中等待。小丑迟到了几分钟,但还是拖沓着脚步来了。
Lana首先惊异于他的干瘦。她在楼上的窗子里看到他彳亍于春日的阳光里,就和在冬天的冷风里发抖一般。他头戴蓬松五彩的假发,像任何一个典型的小丑那样,油彩遮掩面容,嘴唇用红色颜料勾勒出大大微笑,身上的演出服装松松垮垮。她打开门。他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把她看得不知所措起来。
那三只猫此起彼伏地娇声叫唤。有一只走过来,依偎在Lana脚边,另外两只则去嗅小丑的裤脚。小丑蹲下身来引逗它们,一只跳上他的膝头,另一只则自来熟地抓挠着衣服,爬到了他的右肩上,他站起身来也不从上面跳下。Lana想抱下它来,小丑却说:“不,不用了。我知道它们喜欢我。”声音粗砺嘶哑。
“它们之前警惕心很重。你可能是天生招猫咪喜欢?我觉得那很可爱。”
“不。”他沉吟着。“也许因为我的工作。我以前有一个马戏团。”
“哦。”Lana的眼睛望了望门外。天空蓝得如一只清亮哀婉的歌谣。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闪光的金瞳。外面的风呼呼大作,仿佛把一整个冬天的干燥风沙都吹到了她脸上,尽管那张花信之年的脸颊没有一丝表情浮动。她黑色的卷发在颧骨边拂涌。“那很……酷。”她关上了门。
他们在楼上坐下,开始谈话。开门见山是学习成绩。“基本上成绩都很好。几乎每一门课程都是A+。你的教育非常优秀,先生。但是只有生物学得不好。特别是在章节五,性别、生殖系统和性征、身体发育。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来说,这很不寻常。我想您应该在这方面对她加以督促。或许您感到父亲的身份有所不便吗?”对方含糊其辞,微微摇头。接下来是在校表现。“她朋友不多。我想她有些内向,不愿意与别人交流。最好能多让她与别人接触,增进她和同学的感情。”
小丑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偶尔,他在Lana话语的碎片中插入一两个拟声词,在Lana等待他回答的时刻,他说:“会的。当然。谢谢你的好意和关心,老师。我会把你的建议告诉Vasilia。我也会……嗯,像你说的那样,监督她的学习,诸如此类,等等等等。那么,我们的会面可以结束了吗?”
“不,还差最后一点。”
Lana深吸一口气,然后问道:“容我冒昧地问一下,您知道Vasilia偶尔会表现出暴力倾向么?”
小丑仍然端正地坐在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怀里的猫。他望着Lana,以主人的口气问:“您说什么?”
Lana把白天那件事从头至尾跟他讲了一遍。当然,略去了她和Lana的某些言语和行为。
“这种事情……这种暴力,我很难想象发生在我的一位学生身上。我可否冒昧地问一下,您平时有注意到Vasilia和别人之间的交往情形吗?她很孤独,而这种处境的原因……”
“您是说,”小丑昂起头,好像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天花板,“她在放学的路上……”
“殴打。”
“教训。”
她的眼神如一面盾牌向他递去,但他不战而走。猫在他怀里蠕动着,大声叫唤。
“把一个男孩子的额头打出了血……”
“您这种人,在战争时代,会是一个投降主义者。假如您这种人更多一些,在不久后的将来,您就会被不如我们的人畜养为奴隶。”
Lana的怒火只燃烧了一瞬,接着就强自按捺下来,她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菜鸟了。“这不是恰当的类比。我并不是要替那个男孩子辩护,而是……”
他语速很快地跟着她说,并且在她迫不得已闭口后仍然继续说下去:“Lana小姐,您知道吗?我不为那个男孩子的所作所为而愤怒。假如我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为我女儿骄傲。因此,我丝毫不在意您是否在为他辩护。我在意的是您对我女儿的不满。但恕我直言,我女儿比您更懂得何谓训练。”
“训练?”她问道。“您指的是什么?您在说马戏团?那种残忍对待动物的过时的东西?”
“或者说,”Lana又问道,“您究竟在您的那个马戏团里把什么教给了Vasilia?您教给她怎么虐待他人,您通过虐待动物教会她这些?”
“您对我的马戏团有意见吗?”小丑的笑肌抽动了两下,看不出是想要笑还是想要发作。
“您是在回避问题。”Lana说,“不如告诉我,Vasilia看到了多少您的行为?对动物们甩动鞭子?教它们钻火圈?饿着它们,要它们学习一些供人取乐的东西?”
“不。”小丑答道,“我没有在回避问题,我只是好奇罢了,因为您一位生物老师,竟然问我这种问题。您没有拿起过解剖刀吗?”
“您把……”
“您要说,学习解剖和我这些玩意儿不同,对吧。更伟大?学习解剖是为了了解人类,为了畜牧,为了农业,为了渔业,为了自然,为了……医学。为了人类更好地生存。那么您不妨告诉我,我们是为什么而生存?您愿意不快乐地活着吗?您爱过谁吗?”
他猛地站起来凑近了怔住的Lana猛瞧,接着丢下一句话:“您在爱着谁。”就重新坐回到位子上。“您为了什么而去爱?因为爱让您感到高兴,让您感到自己活着,让您感到……您是一个女人。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一点点快乐吗?嗯?那么,为什么不说马戏团比您的事业伟大?您解剖杀戮,我驯养动物供人取乐,您让人们活着,我让人们感到自己活着。您难道不羞愧吗?”
“所以,您让人们感到快乐的方式就是这个?杀人犯杀人时也感到自己活着,您就这样破坏道德、沦丧良心吗?”
“道德和良心。”小丑喃喃。“道德和良心是人类的概念。您虽然口口声声说着道德和良心,但实则这两件东西您一个也不具有……因为您把这两件人类想象出来诱骗别人、诱骗纯洁的心的事物施加于动物,您同情动物,却不同情人类。您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Lana涨红了脸:“您说什么?”
“事实。否则您为什么不让您的这三只猫自由繁育呢?您给它们做了绝育吧?您想说,它们本来就不想生育,生育给它们带来了负担?那么我问您,狮子、老虎,我马戏团里的动物,您都认为它们应该放归大自然,您认为它们在自然状态下生活得更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看看猫在自然状态下是怎样生活的,反而要求它们改变?”
“让我来告诉您吧,因为您所有的道德和良心都是想象出来的,都是虚伪的,您挑选您眼中的残忍,对那些人人都做的视而不见。您这种人怎么可能不站稳脚跟呢?您跟从大众的善恶标准,而又跟从他们的判断,哪些事情常人做起来更轻松,您就说那是对的,为那些事而辩护。您以为您在保护弱势吗?您只不过是站在‘多数派’的那边,迫害‘少数派’罢了。您把动物高高放置在一部分人身上,把自己放置在动物身上。”
猫咪仍然在他膝上蜷缩着,舒服得咕噜,舔他的手指。
Lana的大脑一片混乱,脱口而出:
“您真是滔滔不绝,也真是强词夺理。您自认为举世皆浊我独清,但我也想问一下您:您那个马戏团,今天中午在学校里一张票都没有卖出去,即使如此还是坚持您的这些谬论吗?”
两人沉默地对峙。小丑的嘴角下撇,他脸上笑的纹样弧度越发低缓,而在触底的时刻又反弹成一个大大的笑:
“我看,您对于教授我女儿生物的事情上丝毫不专心,但对于挑唆孩子们却是一丝不苟。”
“我并没有。”Lana冷冷地说。“我对Vasilia,比您想象的更为尽心尽力。”
甚至不止于此。
“这全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而且,虽然我对内情一无所知,但您在这个镇上的名声一塌糊涂,大大地影响了Vasilia……”
“那么,我邀请您参加我的表演。您可以任意对其发表意见。”
“我对这种斗兽场式的娱乐没有兴趣。”
他突然把手伸了过来。这是一只青苍、纤细、几乎和Vasilia一样柔美的手,蜘蛛脚般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面前放着的卷子。
“就在明天。”
猫咪不提防从他身上趔趄了下去,尖声惨叫着追逐。但他的笑声比猫叫还大,从扶手上溜冰一样地旋下去了。Lana站起身,靠着扶手望着他走。
她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絮语:“我应该让他带走Vasilia的卷子的。我……”她交叉手指,低下头,长发垂到耳边,心知肚明,自己是在试图减轻羞耻与愧疚。
“走的时候还是把卷子拿走吧……不,还是不要了,baby doll。”
面对Vasilia含着疑惑的目光,Lana只能这样说。
彼时她们正在衣柜里亲热偎贴。Vasilia的两条腿挂在衣柜门外,头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服撞在衣柜上,不疼,只是有些晕眩。Lana刚刷完牙,凉凉的薄荷味儿刷在她夜风吹过的肌肤上。Vasilia颤抖着,偏过头去低声说:“有点奇怪……”Lana那一瞬几乎停下来了,应该到此为止,应该等到这个小姑娘懂得什么是爱的那一刻。
随即她隔着内裤捂住了Vasilia的下体。Vasilia的肩膀在她舌头下抖动着,手指摸索着她裙摆下圆实的大腿,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幼蝉。
情事泫然。Vasilia连初潮都才来了没多久,消受不起过分的摧折就软瘫在Lana的手里。她在衣柜里歪着,默默抚着Lana的腰。Lana抱着她,不断地亲吻,摸到一手潮热的汗。
她俩像连体人一样黏着去洗澡,Lana把Vasilia抱在怀里,女孩紧紧搂抱着她的脖子。Vasilia的发夹、短裙都散落在床单上,天知道她俩究竟是怎么从床上滚到了衣柜里。
“你今天跟我爸爸说了什么?”
Lana从架子上拿下沐浴露,准备抹在Vasilia的身上。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Lana转移了话题,开始往浴缸里放热水。
一片水雾中Vasilia笑着。“我从窗户翻了下来。”
“多吓人啊!你得更注意安全些!”
“放松点啦。什么事都不会有。为什么你不脱衣服?我想和你一起洗澡。”
“是啊,只不过你的校服边都刮破了。你的身上也这么冷。要不是我知道端倪,都要以为你被人追逐了三十里。”
Vasilia拉扯着她的衣服,Lana低声说:“好的,好的。不要着急。”
“那个人可能是Anemoi。”
Lana正在往下脱裙子,内裤裸露在外,她感觉到有一只小手拨动着她的内裤边,手指滑动了进去。“听啊,”Vasilia不知不觉地笑起来,“他就在窗外。”
窗外是一片寂静。Lana开始用力地往下拽裙子。她想要赶快亲吻到Vasilia。而那只小手却停下了动作。它的主人以女巫的口气说着:“他就在窗外。”
尖利的玻璃破碎声几乎震破了两人的耳膜。
Lana紧闭着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Vasilia低低的惊呼。她迅速地把裙子归位,小声说:“我去看看,在这儿呆着。”接着就冲向阳台。
一切重归寂静。
她的手按下开关。在灯光亮起的刹那,一张尖下巴的脸显现在卧室中,狞笑冲击着秀丽的轮廓,这张脸似曾相识,却又捉摸不住。她一下子又把手按回到开关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又慌张地想把开关摁开,这数秒的延迟已足够那个陌生人近前。她只能感受到指尖的一阵锐风,灯亮了,随即便灭,开关被砸了个稀烂。那是一把斧头。它调转过来,斫击在往后闪避的Lana的手臂上。
在黑夜里,一切都派不上用场,但当Lana发觉浴室灯已灭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阵安心,虽然随即便是恐惧。她希望那个陌生人不要知道Vasilia也在这里。Lana在大学里曾经当过运动员,所以她活泼健壮,富有行动力,躲避得及时而没有受特别严重的伤,但也挂了彩。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能感觉到痛,感觉到这是一个噩梦,自己最好尽快醒来。她踉跄了几步,往下一蹲,任笨重的钢铁击上梳妆台的一侧。这是一个不清醒的噩梦,但世界上却真的有人遭遇非法入室,遭遇谋杀,但人在梦中不应该是无所不能的吗?
斧头砍得似乎过深,声音过大过于沉重,Lana又重新清醒过来,而这时黑影才刚刚把斧头从她亲爱的梳妆台里拔出来。她蹲得更低,从地板上飞快地翻滚过去。她突然想到,厨房里还有一把手枪。一把现实中已经被她遗忘的手枪,在刚才那个梦中又奇迹般的被她回想了起来。
黑影对梳妆台的那一击,把花瓶震动到了地上,这个假冒伪劣的“中国瓷器”竟然没碎,于是被Lana一把抓起,往黑影身上狠狠砸去。她跑到厨房,按开了灯,转身把门锁上,翻找手枪。
呼叫没有用,门框上的撞击声比呼叫更大。这里离镇子的中心太远。在几分钟内她就可能被杀死。她在流理台上方的柜子里翻找,碗筷稀里哗啦地掉在地上。嚓的一声,门的中心劈进一把斧子,她终于尖叫起来。
斧子又连劈了几下,伸进一只骨瘦如柴、泛着青紫的手,摸索着门锁。Lana往水果刀那里一瞥,立刻又发疯似的在柜子里搜寻。
那把手枪在柜子的最下面,奇怪地用一个塑料袋子包裹着,Lana手上匆匆地撕扯开,时不时抬眼看一下门口。门被旋开了。她举枪射击,手发着抖。枪声响起,她又连扣了几下扳机,随后把它扔到地上,冲过去握紧了水果刀。
拿着斧头的人,半边在门内,半边在门外。他的斧头已砸在地上,他正要去拿起斧柄,Lana来不及思考什么便朝他扑去。那个人猛然抬头,Lana本来瞄准了他的心脏,被他侧身堪堪躲过,但她还是用肩膀撞倒了他,两人一起摔在地上,扭打起来。
Lana手上有刀,而那个人却用皮包骨头的手指攥住了刀刃,另一只手箍住她的手腕,想要夺刀。他的手肘猛击Lana的肋胁,Lana在痛楚昏暗中摸到他腋边温热的血。她把脚边的斧头蹬得远远,单手撕扯着他的衣服,裸露出整个光峭的肩头和隆起的乳房。这人竟然是个女人?他,不,她桃粉色的乳头染着鲜血,兴奋地凸起。
Lana的指甲陷进她的伤口里,她以嘶哑的声音惨叫起来,凄厉得像个野兽,刀在她手里铿然折断。Lana抓挠撕捶她的枪伤,另一只手去夺刀刃,而那枚刀刃却被她握在手里。她朝Lana的脖颈刺去,Lana侧身一躲,被刀刃割伤了脸。Lana呻吟了一声,眼睛紧随着陌生人的手,手和刀在她眼前收回,而她用力将其打落。
我会赢的。我不会死。
刀滴溜溜飞旋出去,落到了地面,水花四溅,刀刃上的血迹染红水面。一只猫吧嗒吧嗒地踩着水跑过来,舔食着刀上的血。它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瞅住光明,眨眼间,仿佛是害怕那光明落到自己身上,倏忽又吧嗒吧嗒跑去了,一路窜到浴室。
浴缸里的暖水,不断从浴缸边缘溢出到地面。浑身赤裸的Vasilia在黑暗中独坐,张大眼睛,望着那两人的打斗。
猫跳到浴室的置物架上,冲她喵地叫了一声,声音娇娇的,Vasilia却置之不理。
这一切都像个梦,玻璃罐碎裂,纸团滚落了满浴缸。纸浆慢慢化开,白地黑字溶进热水,变为灰色。她蜷缩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像身处子宫的婴儿般惬意。
他,父亲,过去的每天早上,也像自己一样惬意吗?这一夜过后,他会不会也会来到浴室,洗净自己身上的血迹?如此一来,她就不再是在门外偷窥的那一个。脑海中的自己推开门,虽然外面一片狼藉,空气中酝酿着不安,但浴室中却始终都是一隅水雾弥漫。
父亲洗净了油彩的脸颊,在曙光初现的浴室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楚。他用嘶哑的嗓子唱出Craig Ruhnke的《Ooh Baby》,喉结滚动,歌声如在火光之中。
他在浴缸中站起身,下垂的乳房上,涨起一对桃粉色的奶头。他解开Vasilia的辫子,湿漉漉的手指在金发中艰涩地穿行。她和他一起坐入浴缸中。他张嘴说了些什么,她一律听不清楚,只是看着他的嘴像涸泽之鱼般一开一合。于是她潜入浴缸中。
灰白色的纸浆在她眼前浮游过去,像水母的卵。她看到了水中他张开的两条腿,鲜红的抓痕星星点点横在大腿的内侧。她朝他游过去。她近一点,他就往后退得更远一点。但最终她还是抓到了他。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但那一处和Lana撩起裙子显示给她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更羞涩、更窄小、和她更相近,也更狰狞。两团鼓起的暗红的肉上剃光了毛,新伤旧疤在这一处小小的地方密密麻麻。是谁给他制造了这么多伤口?抑或,这一处对他来说,本就是个伤口?一处Vasilia不想看它愈合的伤口。有的疤痕细窄,有的疤痕粗钝,而Vasilia想要它完好如初。
不,是“她”而非“他”吧?怎样都好,Vasilia不会再弄错,不会再怀疑男性是否会有乳房。
他,或,她呢?想要的又是什么?改变?什么改变?以什么为代价的改变?
Vasilia从水母的簇拥中浮起,回到温暖清澈的热水中。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爸爸,妈妈。”
然后她承诺道:“下一次,我的生物考试会得满分。”
这三句话中涉及的两个人仍在黑暗前的光明中纠缠。Lana没有料错自己,一拳击中了对方的眼睛。袭击者的手在她脖颈上留下青紫的淤痕,她咳嗽不已,竭力起身。袭击者紧随其后,捂住眼睛,用那只好眼盯着面前的女人。他深灰色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现在谁有力气拿起斧头?刀刃又在何处?孰生孰死?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这是一个信号,一句启示:美好的四月一日终于到来。Lana和袭击者同时扑向了斧头,暗中发誓一决雌雄,那枚断裂的刀刃落在Vasilia的眼中。她关上水龙头,和那只猫一起,迅速、轻捷、无声无息地跳跃,跳出浴缸,跳向积水空明的地面。
END
作者:江橼
世界总是不断进化的,人类也是不断进化的,但有时候这种进化……非常的让人头秃。
就比如说最近演化出的第二性别,α,β和ο。男性同胞在转变第二性别的的时候都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作为一个女性,我特么经历了什么奇妙事件。
作为一个年满二十四的成年人,起初我对演化第二性别不抱任何希望,毕竟这种设定比较适合于未成年人,这可以为广大优秀文学创作者提供大量优质写作素材。
但我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素材之一。
四月一日,世界跟我开了个玩笑。
早上六点被闹钟叫起后,我迷迷糊糊的走到洗手间准备例行公事,脱裤子坐下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成一派,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为什么我两腿之间会长出那么大一个迪奥?????
不是,让我缓缓。一瞬间的惊吓让刚才那迷瞪劲儿都过去了,我开始逐字逐句的研读国家下发的有关第二性别分化的文件,尤其对其中与生物结构有关的内容做了详细解读。
“第二性别分化会导致特征性结构显现……一般完成性别分化需要6-12个小时。建议已经出现分化症状的群众尽快前往定点医院进行检查定性……”
6-12小时?呵,几个小时就能长出这东西,蚯蚓分段再生都没这么快!
我低头看着那长在自己身上的异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尽管作为女性在社会上生存了这么多年,曾经无数次感叹自己怎么就不是个男的,如果我是个男的,我特喵的还来个屁大姨妈?还痛个屁经?我可以全年无休,一天18个小时都在工作挣钱!
但想归想,我是怎么都没料到“愿望”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咧嘴一笑,想到穿着ol短裙的自己上厕所的时候掏出一大迪奥的场景,就觉得这大概不是喜剧片,而是警匪片了。
拿凉水冰了冰脑袋,我终于冷静下来。再怎么无法接受这也已经是现实了,医院是要去的,公司也是要去的,生活终归还是要继续的。
随后我请了半天假,挑了一套搭配西裤的休闲套装出门了。
其实我想穿裙子,可对着那迪奥,我……就又把裙子默默放下了。天知道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抵达医院的时候不过七点十五,急诊室里人不多,料想昨日夜班之神应该没怎么问候可爱的白猫们。
“你好,第二性别分化,挂急诊吗?”
总服务台的小姐姐眨眨眼笑着说:“性别分化走绿色通道。社保卡或者身份证给我,我给您挂号。”
“好的,谢谢。”
很快小姐姐就挂完号了,我便拿着挂号单跟着地上的绿色指示箭头走,上了两层楼,排在了电梯口的队伍后面。
站我前面的是个年轻小伙子,黄色卫衣破洞牛仔裤,是大学生的标准配置。
那小子很有精神,站在队伍里总是不停地四处张望,好像多看别人两眼就能判断出第二性别一样。
但很可惜,并没有人理他。在场的大多数都被突如其来的性别特征变化而搞得心神不宁,谁还有闲情逸致跟一小孩子聊天?
我抱臂旁观,看着一个个男女同胞走进那白色诊疗室,几分钟后再以另一个性别和表情出来,心情越来越紧张。
快了,到我前面那小子了。
他进去了。
他满欢心喜的进去了。
他出来了!
他带着呆滞的表情出来了!!
我偏头扫了一眼他的分化证明,哦,ο。
“下一个!”
我应声进门,下一秒便被四个貌美如花的小护士和一个一看就经验老道的女医生围住了。她们还锁上了门。
“什么症状?”小护士1号坐在电脑前,边问边打字。
“早上起来,发现自己长了迪奥……”
小护士2号眼睛一亮,走上前,让我脱裤子坐到床上。老医生也戴了手套,怼到我的面前,好像迫不及待了似的。
不是,就个迪奥有什么好迫不及待的???你们这当医生的看得还不够多吗?大体老师满足不了你们还是泌尿科标本不够多???
然而现实并不给我吐槽和反驳的机会,脱裤子上床,一展雄风,这套动作我做的竟然越发自然了……
“嗯,不错。”老白猫伸手拨一拨,满意的喵喵叫。
“形状和大小都不错。”小护士3号眯着眼,满意的喵喵叫。
“颜色是不是有点淡了?”小护士4号上手翻看后发表了怀疑言论。
但老医生并没有给予回答,大概颜色偏淡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吧?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长迪奥,没经验啊!
总不能现在掏出电话,给男闺蜜发消息,问他迪奥要什么颜色好?
怕不是他能回我一个999。
“囊袋发育正常……”
“主任,你看腹部b超……”
总之,我那么大一个迪奥经在场5人手上转一圈后,检查结束了。
我拿着小护士1号给打印的分化证明,一脸呆滞的下楼,来到抽血窗口——哦不,现在这个窗口已经不抽血了,它改抽腺体液了。
虽然我也不知道腺体液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穿戴严密的护士拿着抽血用的针管,在我脖子后面颈椎左侧的位置扎了一下,十几秒后便告诉我抽完了。
“拿着单子去一楼拿药。”护士把打印机里的清单递给我,说,“半个小时后出结果,然后拿着结果去派出所改档案。”
于是我便交了钱,去窗口拿了一堆这个抑制剂,那个清除剂的东西返回检验窗口,直到十点四十,我拿到了腺体液的检查结果。
“陶厌,女性α,24周岁,腺体功能正常,释放信息素标准度71%,感知味道……”
“感知味道……”
我看着那几个汉字,真想自己是个不识字的文盲。
“老白干特喵的闻起来是个什么味啊?!”
直接给我写个酒精味不好吗?!
那我特喵的以后开车到底算不算酒驾啊?!
淦!
END
评论要求:笑语
Vol.196「标本」《信》
作者:回音
第一城对外信件第2044号
我的兄弟:
见字如晤。
自从你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了,久到我有点计算不清时日。已经十年了吗?还是有十五年了?抱歉,故乡的日子过得太慢、太平淡了,自你走后,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发生变化,是以计算时日似乎亦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唯有我的头发日少而胡须日多,提醒我时光早已流逝。
不知你现在过得如何?在大城市里找到你想要的进取、变化的时光了吗?我在这里每每听到新闻,都是一切安定、平稳的消息,似乎让人感觉大城市里也如我们的故乡一般安稳、按步就班,如同时光凝固了一般。想来你身在其中,观感必不如此。
幼时我们常常听闻,所谓大城市,就是灯红酒绿的繁华之所,城市的一切都日新月异,今日尚是寒家,明日或许就忝为新贵,平地起高楼也是寻常之事。这样的事,最近也不常听闻了,想来大城市也已经遗忘了我们这样的小城,不再与我们通什么消息了吧。
故乡小城的样子一如你当日离开,无甚变化,山林依旧,河水依旧,乡下的耕读生活也是依旧,田亩的数量依旧,既无抛荒之人,也无新开拓之田地。偶尔逛街,见商店、饭馆、酒楼的生意也是不温不火,进店去遇到的其他客人,也都总是那几个人,让人不禁以为,时间就只在一日里不断循环。我最近也开始理解你当初的想法,这样平稳、从无变化的日子,从我们出生时就是如此,未来我们死去,后人的生活似乎也不会有改变,这样一想,多少也让人感到腻味。
自你离去之后,虽然时有报平安的消息传来,但一直没有一封书信,我也不知你现在的生活如何,有时我亦觉得,似乎我从未有你这样一个兄弟,一切只是我幼时做的幻梦,你并未出现过,也并未离去,只是我梦醒来,有着关于你的一个记忆。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寄到你的手上。若你收到信,请给我回信,讲讲你在大城市的见闻,讲讲外边的世界,以在这如古井不波的小镇生活里投下一枚石子,单是让我们听到一些响动,也算是给这平稳的生活里增添一点新意。
盼
安好
你的兄长。
某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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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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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文:
内容已检查。
基本安全-无污染-轻度情绪波动。
请依管理条例第35项,采用标准流程处理。
第一城 综合看护节点
转发信件
至
第三管理组
附文:
知悉。
请管理组处理。
第三管理组
回复信件
至
综合看护节点:
处理完成。
第一城对外信件第2045号
我的兄弟:
见字如晤。
自从你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了,久到我有点计算不清时日。已经十年了吗?还是有十五年了?抱歉,故乡的日子过得太慢、太平淡了,自你走后,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不再发生变化,是以计算时日似乎亦成了一件无意义的事情。唯有我的头发日少而胡须日多,提醒我时光早已流逝。
不知你现在过得如何?在大城市里找到你想要的进取、变化的时光了吗?我在这里每每听到新闻,都是一切安定、平稳的消息,似乎让人感觉大城市里也如我们的故乡一般安稳、按步就班,如同时光凝固了一般。想来你身在其中,观感必不如此。
幼时我们常常听闻,所谓大城市,就是灯红酒绿的繁华之所,城市的一切都日新月异,今日尚是寒家,明日或许就忝为新贵,平地起高楼也是寻常之事。这样的事,最近也不常听闻了,想来大城市也已经遗忘了我们这样的小城,不再与我们通什么消息了吧。
故乡小城的样子一如你当日离开,无甚变化,山林依旧,河水依旧,乡下的耕读生活也是依旧,田亩的数量依旧,既无抛荒之人,也无新开拓之田地。偶尔逛街,见商店、饭馆、酒楼的生意也是不温不火,进店去遇到的其他客人,也都总是那几个人,让人不禁以为,时间就只在一日里不断循环。我最近也开始理解你当初的想法,这样平稳、从无变化的日子,从我们出生时就是如此,未来我们死去,后人的生活似乎也不会有改变,这样一想,多少也让人感到腻味。
自你离去之后,虽然时有报平安的消息传来,但一直没有一封书信,我也不知你现在的生活如何,有时我亦觉得,似乎我从未有你这样一个兄弟,一切只是我幼时做的幻梦,你并未出现过,也并未离去,只是我梦醒来,有着关于你的一个记忆。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寄到你的手上。若你收到信,请给我回信,讲讲你在大城市的见闻,讲讲外边的世界,以在这如古井不波的小镇生活里投下一枚石子,单是让我们听到一些响动,也算是给这平稳的生活里增添一点新意。
盼
安好
你的兄长。
某年月日。
作者:路人
早些年我去过一个南洋的小岛,具体叫什么已经记不得了。每到周末,岛上都会有盛大的烟火表演,听岛上的朋友说在过去这是吓退遮天巨浪的仪式,如今只是用来吸引游客。我要讲的故事和我一个朋友有关,他原本是烟花表演上类似于“祭祀”的角色。他家里几代人都是如此。
我到岛上的第一天被村长带到了祭祀家,说这段时间得寄宿在他家了。他叫什么我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我喊他黑哥。但其实也不黑,和岛上其他长期出海的小伙子比甚至有些白了。他还有少见的浅色眼睛和头发,至于是不是真的浅色呢?我其实也记不太清了。
黑哥和我说:“这岛上这两年外人来的少,你也算是少见的面孔了。”
我记不得怎么回的黑哥了,只记得那晚的烤鱼很好吃,拌着咸味的海风,特别有滋味。
我就这样在海岛上悠闲了些日子,偶尔看看书,拍拍照,骑着自行车环岛旅行,直到周五村长把我接出了黑哥家。他安排我在烟花表演广场附近的小旅馆先对付几天,说黑哥要准备仪式。
很快就到了周末,烟花表演前夕。黑哥带着夸张的面具穿着兽皮的裙子到了广场。广场中间已经搭起了高高的架子,人们一圈围着一圈的坐在地上。最外围是自制的几门烟花炮,但村长说其实早就不用土办法自制烟花了,那几门炮只是摆设。
天色刚刚暗下来,第一轮表演就已经开始了。烟花炸低了,不停的有火星子往下落,差些点着了旁边的茅草棚子。
第二轮表演开始,黑哥独自爬上了广场中间的架子,在上面跳着舞,他身上该是涂了什么油,时有时无的反射了些烟花的颜色。人群渐渐沸腾,有些离架子近的开始跟着黑哥也跳起来了什么奇怪的舞蹈。
第三轮烟花在天上炸开了,已经快后半夜了。越来越的人跟着跳起了舞,宣泄着什么在文明社会没法宣泄的东西。人群丝毫没有疲惫的意思,直到发生了意外。一颗火星子点燃了那些旧烟花炮,里面的土烟花正正好好射到了架子上,但四周的人似是看不见一样。依旧癫狂的宣泄着。
火势慢慢变大,甚至架子最近一圈的人也跟着烧了起来,我只看见那火蛇直冲云霄,熏得我睁不开眼睛。那些还在火力狂欢,我看见黑哥也隐约在火力舞蹈着。隐约的还能看见黑哥涂着油的皮肤反射着红的火光。
第四轮表演开始了,我认为我大概也是在这种环境下发狂了,竟也被身子带着跳起了舞。直到最后疲惫的昏睡在地上。
再醒来时我躺在一片灰烬上,身上披着一层焦土。但浑然感觉不到任何疲惫与痛苦。黑哥坐在没烧完的架子上,看着我。
我说不清楚那场狂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回到黑哥家里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过了两天才好了些。
黑哥说他没其他人那么黑是因为小时候多读了几年书,出过小岛。但比起外面,还是觉得这有些与世隔绝的小岛要舒服些。岛上到处都是悬崖,只有南边有几处还算平摊的地方成了港口和社区。
黑哥和我说他年轻的时候见过几个年轻人,几个年轻的男人。他们关系一直很好,后来其中一个人出了意外,被发现死在了海里,下半身被鲨鱼咬的不成样了,但是岛周围少见有鲨鱼,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吧?
我留在岛上的第二周,很多细节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吃到了什么其他国家的冰淇淋,是黑哥拿鱼换的,鱼则是烟花表演的时候得来的,是一条罕见的大鱼,听说是什么神使,村里人不敢吃,才在最后轮给了黑哥。
村长那段日子一直嘀咕:“不妙啊,这个季节捕到神使,不妙啊。”
我还是在岛上骑着自行车环岛旅游,偶尔还能看见以前少见的海鸥,漫天的飞着,周五我又被村长叫着要搬去旅店,黑哥这次送了送我,帮忙搬了些行李。那天晚上后半夜下了大雨,风很大,广场周围的茅草棚子都被吹翻了几个,大风还带上岸了一头鲸鱼,我看见它的尸首被留在了南边的海岸上,到了烟花表演前才堪堪收拾干净。
烟花表演依旧顺利,我又在梦里看见了黑哥带着众人在火焰里跳舞,如果我当时再年轻个几岁,说不定会问黑哥是不是有超能力。
第二次烟花表演后,我慢慢的习惯了这种狂欢的生活节奏,周一早晨起来,已经没有上周的昏厥了,那天黑哥请我去了躺餐厅,说是餐厅的出了新菜,餐厅老板的儿子从外面回来接手了餐厅的生意。
所谓的“新菜”也只是某种新口味的煎鱼,但确实是没吃过的味道,听说是深海鱼,所以会比较少见吧?
我们吃到了很晚,餐厅快关门的时候,老板的儿子出来了。很年轻,留着山羊胡子,但也和其他从小出海的村民一样,有些黑。
黑哥和他介绍了我,我们聊了些这两天的见闻,但是更具体的内容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第二天我们仨一起帮黑哥搬了房子,他本来是住在岛的北岸的,那里烟花表演的广场近些。但是老板儿子说他在西岸有个房子......
请原谅,再后面我就已经记不清楚了,那个周末的烟花表演是我在岛上最后的记忆。那天晚上,黑哥一直没来,晚些时间他终于带着面具到了,但是穿的很厚也不说话。
烟火表演依旧照常举行着,只是到了一半突然起了大风,你可能不太清楚?那个季节是不会有风的,也不会有雨。我们在架子边上载歌载舞,黑哥跳到一半就体力不支了。火焰依旧吞噬了一切,只是这次黑哥没带着人们在火中起舞。第二天我离开了小岛,第三天小岛被海浪吞噬了。
“这就是我的故事。”老者说完,闭上了眼睛,床头摆着一张合照,上面是年轻的老人和他故事里的黑哥。还有几个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在故事里提到。这是我在老年医院当志愿者时听到的故事,他们说老人疯了,根本没那个岛。只是带着他碎片的记忆回忆着自己以前的某个朋友,某个兄弟。我去打听了下那个黑哥,说是四五十年前因为什么原因被人抓起来放狗咬死了,又有人说没死,但是后来自焚了。
我离开老年医院前的最后一晚,老人把我叫到了床边,说是想起来了,黑哥是被人打死的,所有坏人都因为吃了神使的肉遭天谴死了。那天他们只在土炮后面看见了两个刚刚满周岁的孩子,那孩子笑眯眯的,用火折子,点燃了土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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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舞舞纸
免责MODE:无声
茵多尔想外婆了。
外婆会给她讲故事,会在朴素的衣服上用线秀出一朵朵小花,不论什么季节,外婆都能从林子里找到好吃的东西,春天有野菜,夏天有浆果,秋天有野兔,冬天有木薯,对别人来说是禁地的森林对外婆来说好像就是后院一样,所以人们把外婆送进林子的时候,茵多尔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外婆什么时候回来呀?”她问妈妈,妈妈只说外婆搬到林子里住,边说边偷偷地抹眼泪。
一个月后,茵多尔跟着领居家送爷爷的队伍进了森林,她还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把外婆和爷爷送进林子里,只是想跟着他们找到外婆的新家。
大人们把爷爷送到了林中湖边,摆了摆手,便留下爷爷回城里去了。
爷爷在湖边呆坐了很久,直到天快黑了,还坐在湖边。
“爷爷……”茵多尔是怕黑的,她见大人已经走远,便从树丛里钻了出来,“这么晚了,快回家吧。”
“啊?家?”邻家的爷爷耳朵早就不好使了,但好在天没全黑,他模模糊糊地认出茵多尔不是大人,“家,已经回不了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径直走向那潭印着落日余晖的湖水,“咚”的一声跳了下去。
这可把茵多尔吓坏了。她伸手去捞,一个踉跄,自己也栽进了湖里。
很早很早的时候,外婆就告诉过茵多尔,水下是另一个世界,掉进水里的人就会进去另一个世界,再也无法回来。
茵多尔喝了一大口水,鼻子里都是咸味,她呼出一大串水泡,眼泪不停地流进湖水里,湖面的光一点点离她远去,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茵多尔,茵多尔?”
茵多尔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呼唤她名字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外婆。
茵多尔叫了一声便扑在外婆怀里哭了起来,哭完才想到这里可能已经不是她居住的世界了。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吗?”茵多尔抽了抽鼻子,她不知道该为自己见到外婆而高兴,还是该为再也见不到妈妈而难过。
“这里虽然是另一个世界,我们老了,就会搬到这里来住。”外婆轻拍着茵多尔的背说。
林中湖下面的世界仿佛一个仙境一样,如日光般温暖的萤火虫像灯笼一样浮在空中,柔软的草地上盛开着各色的花朵,一撮撮的灌木上长着酸甜的果实,鱼儿时不时地从水面跃起,溅起点点水花。
外婆将茵多尔领到一栋院子里开满了花的红砖小屋,给她沏上了一杯花茶。
“人老了以后就会不中用。”外婆往茶里融了一勺果酱,“我小时候不想和外婆分开,就跟着大人进到了林子里,然后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外婆不准我留在这里,硬是把我送了回去。没想到,你也做了我小时候一样的事。”
茵多尔和外婆过了一段快乐的时间,见了外婆的外婆,还有其他居住在这里的爷爷奶奶们。爷爷奶奶们非常喜欢茵多尔,虽然一个个都劝她早点回去,但也不停地邀她以后来这里定居。
最后,外婆带茵多尔去见了林中湖的仙子,请仙子把外孙女送回地上。
“我很中意你。”林中湖的仙子将茵多尔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如果活不下去了,可以回来这里,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茵多尔歪了歪头,她不是很懂仙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仙子没有多做解释,她交给茵多尔一株未绽的花,将她送回了家。
茵多尔没有多想,把植株栽在了家门口。她每天为花浇水,枝条扎稳了根,长出了新叶,到了四月,开出了数朵白色的花。
这些花的花瓣洁白无瑕,但花蕊却像毛虫一样矗立在中央,这花实在谈不上美,但是它的气味非常香甜,好像成熟的苹果,好像发酵的蜂蜜。路过的人们都会停下脚步,狠狠地吸一口这甜美的空气。驻足的人越来越多,连镇长都慕名而来。
“我希望你能把这株树让给我。”镇长对茵多尔的父亲说,“我愿意出这个价。”
一株野花,就能换这么多钱,父亲乐开了花。
茵多尔一个小孩无法阻拦这些大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园丁将花移到了镇长的花园里。
园丁将顶芽摘除,第二年花园里整齐地长出了几十株一模一样的花丛。镇长命园丁将花丛挨家挨户地栽种,凡是家门口能嗅到花香的门户,都要缴一笔不小的花香税。
大家因为茵多尔的父亲,无端担了一笔税金,一家家一户户都在背地里埋怨了起来。茵多尔的父亲也因此对茵多尔没有好脸,每天见到她就数落她一顿,为什么带了一株来路不明的野花种在院子里。
花快落时,镇长差人把镇上的白花都收了个干净,做成香包售到镇外,当然,没有给这些门口栽花的住户一毛钱。
第三年春天,客人听闻花香之城的传言,慕名而来。镇上旅馆的生意好了,肉铺和面包铺的商品供不应求,就连住民的手工艺品都有人垂青。直到这时,人们才对茵多尔家稍稍改观。
花香吸引的不只是游客,还有商人。有人提出收购这种花的种子,也有人提出收购这些花的植株。镇长又赚了一笔。五月,花期到了尾声,但镇长狠狠赚了一笔,也无关接下去的十个月有没有这么多人来了。
第四年,又一批游客来到镇上。同时,镇上还来了一个怪怪的商人。他没有来收购花,也没有买其他摊贩上的土特产和手工艺品反而向镇长推销了一种昆虫。
“这种昆虫,如果给它上好的花蜜——”说着商人戴上厚厚的手套,将一根木条伸进他的瓦罐,引出了十几只米粒大小的幼虫。虫子爬上花的茎,贪婪地吸取起花的营养。花朵渐渐枯萎,相对的,虫子们一只只变得像翡翠一样碧绿璀璨。
“这种虫吸了花蜜,不但会变成宝石,还会吸收花的香味,人称‘翡翠虫’。”商人将虫一只只从枝上摘下,收进另一只罐子,“这些花如果做成香包,几天气味就会散尽。如果用这种虫吸收花的蜜汁,那它的香味能持续数个月。”
镇长马上就知道了商人的意思。他尽数买下了这些虫子,并向商人请教了养虫的方法。
“嘿嘿,这可不能告诉你。”
商人只告诉镇长怎样把这种虫养活,特别叮嘱了不可以把这种虫压破,也特别叮嘱了接触它必须戴上特制的手套。镇长表面上答应了,但商人一走,他就叫来了园丁,既然园丁会驱虫,那养虫应该也略懂,于是他向园丁请教这种虫的繁殖方法,但那园丁看到这种虫子,立马大惊失色。
他说这是一种危险的害虫,不但会蚕食作物,还有毒,放着不管会酿成大祸。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说要去取灭虫的药剂来扑杀这些虫子。园丁跑出镇长的院子后,镇长便对门卫下了命令,不许这园丁再踏入自己的院子一步。显然,比起毒和庄稼,他更在意这种虫子只要放着不管就会自己繁殖的事。
这些虫子没有香包那么好卖,但是一些喜欢奇珍异宝的人出大钱买下了它们。镇长很满意,为当初赶走园丁的决定沾沾自喜。
但赶走园丁的报应夏天就来了。当年的田地受了虫害,庄稼上都爬满了虫子。因为庄稼的花没有香味,这些吸了庄稼汁液的虫子变成了长着黑白半点的米色小虫,一只只爬在麦秆上,让人看了就浑身发毛。
失了业的园丁有了新工作,在田间不遗余力地驱虫,一茬又一茬的人向他问起这虫从何而来。
“这虫是镇长养在花上的。这虫我们这里没有,一定是从他院子里跑出来的。”
人们得知了真相,开始口耳相传。
“这虫是镇长花上的,原来这里没有,是镇长院子里跑出来的。”
“这种是镇长花上的,以前这里没有,有了花才有了这虫。”
“这虫是长花上的,以前都没有,是茵多尔家那里带来的。”
“这虫是花里长出来的,都是茵多尔种了这花,才有了这虫子。”
“这虫是茵多尔带来的。”
……
第二天,愤怒的人们纷纷拔了自家门前的花,他们围到了茵多尔家门前,要茵多尔赎罪。
茵多尔的父亲自然也很生气,他罚茵多尔去田里和园丁一起捉虫,不捉完不能回家。
“小姑娘,捉虫可不是空手就能做的事。”见新到的帮手是一个小姑娘,园丁挥了挥手,让她不要添乱。
于是茵多尔到了另一边田里,翻开麦秆,忍着恶心,用手环住麦秆,握紧,一擦。
虫子被这样一撸,纷纷从麦秆上掉了下来,一些虫被当场碾死,一些虫掉在了地上,但更多的虫掉在茵多尔的手上,它们闻到了同伴尸体的味道,对这巨大的敌人发起了攻击。
几个月后,园丁终于解决了虫患。只是镇长家他还进不去,不知道明年会不会重蹈覆辙。
茵多尔知道自己的命不长了。她的皮肤从手掌开始红肿,全身都像火烧一样又疼又痒,在看不到的地方,她知道自己的内脏在一点点坏掉。
“如果活不下去了,可以回来这里,这里的人都很喜欢你。”
茵多尔想起来仙子的话。她趁着夜色,扶着树木,一步步挪到了林中湖畔。
“咚”地一声,她栽进了湖里。
要求:无声
备注:凑字数的狗血文。
1、
徐铭摘下墨镜的时候,八月的毒日头已经把他烤的快要脱水。额头上的汗顺着脖子流进衣服,贴着上匀称健硕的身材,足够让他私人教练为此感动流涕。
四小时前,他自己开着车,又转了当地人改造的电动三轮,终于找到了所谓的码头。码头的台阶上布满了小个的牡蛎类的双壳生物,台阶颤颤悠悠像是多年失修。而他在码头边烤了将近半小时终于等到渡船来到这个小岛上。
小岛上只有一条海堤上的水泥路。高高的海堤将外边海水,滩涂和农家的土地隔开。一路上都是海水和树木香氛混合的气味。
然后,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导游。水泥路快到尽头的小旅馆外,那个穿着白T叼着冰棍,笑的一脸阳光的青年朝他挥了挥手。
“一路辛苦了。徐……铭先生是吧。”
徐铭把包卸在旅馆大门外,他看着这个小导游,艳阳把他白色的皮肤照的几乎透明,好看的褐色眼眸正盯着他满是笑意,还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也没想到这两天会有客人,你也知道最近这太阳大了……哦,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您好啊,我是你的导游慕洋。”说着想帮着把行李抬进旅馆,徐铭盯了他一眼,拨开对方的手把行李拎了起来。
“先带我去我房间吧。”
“哦,好的徐总。”识趣得松开手。毕竟,不让碰行李的客人多了去了。给自己发工资的那位爷还说,是个大公司的老板要好生伺候。小导游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从前台拿了钥匙招呼徐铭上楼,毛茸茸的浅色头发在徐铭眼前一晃一晃。
与其说是旅馆,倒不如说是一个五楼的民房改造的。不过小岛上,人少,屋子平方也就打大了。一层三间卧室,每间采光空间都还不错。
小导游把人带上楼,乐呵呵说了一句。祝您旅游愉快就一溜烟跑了。
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字,徐铭看着那扇被砰地关上的门。朝四周望了一圈,屋里的空调开了起来,驱散了一路来奔波的灼热,他叹了口子终于筋疲力尽得仰面倒在了床上。
徐铭来的是一个并未开发完全的小岛。
虽有着属于南部小城特有宁静与祥和。事实上交通却并不怎么便利。
与其说是度假村,倒不如说是真真正正的小岛。据说岛上老一辈大多打渔为生。近年来,年轻一辈出去谋生,在外头买了房,老人接走的接走,全家搬迁的搬迁,岛上也就安静了下来。但岛上环境和资源都不错,有人回来灵机一动,便改造了作为半个度假村。
来这里的人大多是选着时节。比如初夏大米草刚长出可以采摘,夏末初秋,海岸边贝类正肥美鱼虾丰富的点。来岛上体验一把采米草,挖牡蛎海蛏的滋味。但那都是一些并不过于炎热,夏夜里却安静舒适的时段。而徐铭却不是,像这个时节来的人,用徐慕洋上司的话。脑子一般都不好使。
2、
第一天累得不行,徐铭洗完澡,打算睡一觉会便去找他那倒霉导游,没想到竟然一下睡到了天亮。
盛夏不到晌午便艳阳高照。窗帘不知道被谁拉上了,微微漏出的一条缝隙正好落在他眼帘。床上的人睁开眼,阳光把他的瞳孔照的浅淡。
徐铭天生有着让大部分女人过目不忘的脸。五官端正而精致。本就英挺的眉眼,却因过早成熟,以至于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事业有成,成熟冷静,大多数女人的理想型。但他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他这次出来的原因是逃婚。
拿出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并没有什么短信。他两日前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大部分工作交给了私人助理,这是一张并没有太多人知道的号码私人卡。
他走到床前打开窗,一股热浪迎面冲进来。不消一会,鼻尖上隐隐冒出细细的汗。
真热。
蜿蜒的水泥路顺着海堤把海岸滩涂和乡村隔开。背后是环绕的山和茂密的数目。
窗外屋子外种满了不知名的花。
徐铭一眼瞥见,他那位导游正拿着水管,摇晃着手给花圃房顶做清洗。手指捏住水管,他仰着头眯着眼,白色短T被溅出的水打湿,似乎这大热天干活也乐哉其中。
小导游发现了他,朝他招手。
“诶!G额…不是…那个,徐总,你醒啦。下来吃水果。”他的模样有些热情,单手指着不远处树荫下的果盘。“老板今天出门了,我偷偷切的,快!”
活像一只偷藏了鱼的小奶猫。
“来了。”
冰镇过的西瓜在太阳底下冒着凉凉的雾气。徐慕洋把东西放在花架下。坐在台阶上就吃了起来,用水草草冲过的双脚还沾着水滴,卷起的裤腿下大喇喇套了双三角拖。徐铭有些哭笑不得得看着他。
拿出一块西瓜塞进嘴里,冰凉清甜的汁液流进肚里,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你……今天……想去哪?”西瓜塞在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徐慕洋指了指房子右侧小路通向的一座山。“山里金茶可以摘了,最近时节真好,晒两天拿回去泡茶降火。”
然后脖子一扭,左摇右晃找到一个可以看见远处海滩的角度。说。“大老板,我是不建议你去挖牡蛎什么的。现在季节没到,挖出来的都是瘦的不行的苗。大米草就跟别说了,过了季了。摘下来根本不能吃,粗的要命,你要想挖,明年春天来。”
“你倒知道得挺多的。”小半块西瓜下肚,看见对方还乐滋滋得往嘴里塞西瓜,徐铭便停了下来看他。
导游沾了西瓜汁的脸骄傲得抬起来。“那是自然,我可是这儿的导游啊。”
“干的是不错。”屋边风铃响了一声。
徐铭伸手擦了擦他嘴角,问。“但你是真不打算回家了?我的傻弟弟。”
3、
当天下午,徐慕洋很自觉得带自家大老板去山里转了一圈。
并不是什么专业得旅游景区,很多上山的小路只有当地人知道。徐慕洋轻车熟路得背着一个小竹楼在前头领路。午后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漏下来,阳光蒸发出的树木的香气和温吞的蝉鸣。
山间唯有一条路直通山顶。再往上走,是岛上特产有金茶,与茶无关,仅是种良药,可降火消炎。再远些是个废弃的水库。但凡夏天台风严重,水位升过海堤,会有人组织村民来此避难。
徐慕洋一张嘴天生上扬,一路给徐铭作介绍,轻启的唇不自觉带着几分笑意。疏阳斑驳落在浅色的发上,看上去蓬松柔软。徐铭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在后面跟着,只有在对方做介绍的时候低低应几声。
若不是一些意外,这便是兄弟二人多年来相处的方式。
徐家是家族企业,徐铭与徐慕洋父母二婚。徐铭长他两岁,虽同父异母,徐铭对这个弟弟倒是不错。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两人,总有些不如意。
也就在两年前,徐慕洋被父亲逼得逃婚离家,一人在外和家里断了联系,当然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认为。
但不知是为了贯彻那句‘与家中再无往来’,亦或只是自尊心作祟。徐慕洋把在老爹身上受的气,或多或少转嫁给了徐铭。自此之后,徐铭再也没听到对方叫自己哥哥。
徐铭是看中这个弟弟的,既然他不愿意,也不勉强。他只是几乎快忘记,上次老实叫自己哥的小孩是怎么扑进自己怀里的了。
“诶?竟然有这个?”
小导游两眼一亮,招呼徐铭过来。茂密的树丛里隐约有一排不足百米高的“竹子”。和着风微微传来一股甜意。徐慕洋用刀砍断了两棵,取了中间的一段。然后,乐滋滋地用带来的清水洗净表皮,递了过来。树枝沾着的水珠有些冰凉。
“这,是什么?”
徐慕洋小狐狸似得眼睛眯起来,伸手把一根“竹节”塞进了嘴里慢慢嚼。
“甜蔗啊,比甘蔗小但是特别甜。不尝后悔哦。”
看着小导游一副自信的模样,徐铭只好接过那个像竹节一样的东西。一口咬掉竹节的表皮,里面鲜嫩多汁的白色脆茎。比甘蔗薄的表皮,却同徐慕洋说的一样,水分充足流进齿间意外津甜。
“不错。”
“是吧,是吧!”似乎被徐铭认可后有些开心,小导游勾着嘴拉起徐铭的手,带着他往树丛伸出走。
手里甜蔗的汁液顺着表皮冰凉凉落在手上,山里开遍了茂密的玉簪花。纯白色,时不时落下。
他们慢悠悠走着,盛夏的暑期在茂密的树荫间被消散了几分。褪去严酷与灼热,剩下是夏季山林里特有的树木香气。光影婆娑,闪过视网膜映出斑斓一片,像是某部旧电影里的走马灯。
他忽然记起小时候,牵着小慕的手去街上买冰棍的样子。
阳光里,小孩嘴里塞着冰棍双手冰冰黏黏得往自己怀里扑,喊着“多多”还是“哥哥”这样模糊不清的调子。时间就放佛在那刻停止了。
4、
“……好热。“
一开门扑进民宿的空调里,徐慕洋像死鱼一样晾在吧台上,看着徐铭苦大仇深。“大老板,你说你没事怎么挑这种日子来。”
连续两天,徐慕洋带着徐铭在小岛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徐铭虽然早早开始处理何氏集团的生意活动,却也时常会空出大把时间健身。小导游却在大夏天太阳里东奔西跑累得够呛。
“小慕,一身汗,别直接站在空调下面。”徐铭伸手想把对方从空调下拉出来,吧台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老板啊。啊?好的,好的。我今晚看看天气预报。”小导游的眉头皱了起来。“行,应该没有多少个,最多就两组人。没问题,放心吧。”
“怎么了?”徐铭偷偷把空调风向转了一面,看徐慕洋把电话放下,问道。
“台风。”
短短应了两字,徐慕洋伸手开始查电脑里的房屋预定。手机夹在肩膀和耳间,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不确定是热带风暴还是台风,度假村这两天活动估计都要暂停。最快的那两拨安排在四天之后,我需要先打电话商量一下退订还是延期。”
“喂,您好。陈先生吗?您之前在我们旅店预订了3天的房……”
还鼻尖还冒着室外带来的汗,徐慕洋一双眼睛却盯着屏幕一瞬不瞬。
徐铭静静靠在吧台上,看着他。在他眼中徐慕洋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游戏输了还会撒娇耍赖,家里把他宠的不行,双脚沾不下地,碰不着泥。可不过一年时间,他家小少爷在外头竟然也生活得全须全尾的。
简直像人间奇迹。
他抽了张纸巾擦掉对方鼻尖额头的汗。
注意到他的动作,徐慕洋眨着被汗浸染的长睫毛转过头。手指着电话,用口型说了一句。
你快去洗澡。
微湿的睫毛下,眸子泛着水光。徐铭只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慢悠悠挠了一下。单手撑着吧台身子探了过去,嘴唇在眼睑上轻轻一碰。动作很慢,慢到微微错开之后,他感觉到徐慕洋颤动的睫毛在他唇上轻轻扫过,密密麻麻得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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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前的天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预兆。帝王蓝的天幕,和纯白色的团云。
忙完手头的事,徐慕洋从仓库里拿出防台风的铁架,准备给外面的花棚固定上。
灼热的空气带着海风迎面扑来。刺目的光线里可以看到海堤上,有老人拄着拐杖走过的声影。再远些,视线外的海滩上。也许海浪正拍打着泥泞滩涂,随退潮露出湿漉漉的海草和偶尔冒头的寄居蟹。
这是一个几乎没什么人知道的度假村。基础设施并不好,甚至连像样的超市都没有。要不说这个季节来这里的都是傻子。分明一张机票就能去三亚沙滩上晒着日光看着大海的人。硬是开了四小时的车,顶着烈日拖着行李半死不活的来了这里。
风吹过门外风铃叮铃作响。徐慕洋心不在焉得抬手把铁架固定在花棚四周。烈日照着金属质地的边框十分烫手。热汗顺着眼皮流下来,有些微微黏腻的感觉。
意味不明的烦躁感觉在心里头搅成一片。有花瓣落在他鼻尖,却粘着皮肤很轻甩也甩不掉。
小导游嘴角抿了抿,有些委屈和气恼得骂了一句。
“谁要你来了,混蛋。”
5、
台风突袭,一来就是一周,一周之内小岛上没有船只往来的。
所有旅馆游客都走了七七八八。昏暗得光线,映着人烟稀少的小岛冷清得毫无生机。
徐慕洋看着徐铭般行李下楼的时候,微微歪着头,笑看着他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大老板,回去一路小心哟。”
徐铭四天后有个招标会议,如果不敢在台风前走必定会错过。于是原本三天后才结束的假期也只能提前终止。吧台上徐慕洋的表情一如往常,专业小导游似得招牌笑容。好像这大台风天气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徐铭皱了皱眉,转头望向屋子的天空。
将来的暴风雨隐约在空中露出了真面目。乌压压的阴霾远远压了下来,带着闷热的空气和海鸟聒噪的声响。
“你一个人要小心。”眉眼带着些担忧的神色。他很想让徐慕洋和自己一起回去,就算不回家也好。台风在海岛上实在不安全。可是对方还是执意留下来。
——大老板,我在上班啊。
眨了眨眼,徐慕洋一个劲他快走。对方想帮忙搬行李的时候依旧拒绝了。毕竟从小到大徐铭都舍不得让徐慕洋搬重物。即使他长大了,这个习惯依旧没变。
“台风明天就到,今天又最后几班船。你快点,雨下下来,就来不及了。”
小导游穿着一身白衬衫站在旅馆门前,冲他远远喊着。
徐铭回头的时候,对方少有得没笑。阴沉沉的天空,像是一张巨兽的嘴,吞噬着面前的一切。包括他眼前那个有些单薄的青年。
徐铭觉得有点想上前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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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台风的意味越来越重。风卷着海面的低温俯冲地面,打在广告版上劈啪作响。
接完老板的通知电话。小导游驾轻就熟得把楼里的窗户一扇扇关起来。
阴霾遍布的天,不到傍晚,已经昏暗得看不见几米开外的东西。窗外的海面,隐约有翻卷起的浪潮,和往日不同带着一种明显的危险气味。徐慕洋探出窗感受到渐渐变大的风力。大概不久就要大雨了,到时候渡船会停航。
还好让徐铭提前走了。徐慕洋有些庆幸。
仔细检查了闭路线,网线,全部关闭。徐慕洋留了几盏大厅的灯,机智得把蜡烛和打火机找了出来。
老旧的烛台放在手上摆弄了好久。
去年台风天,他其实也是一个人。
老板从来台风前就走,他刚来,被安排留下来看店。
大半夜电缆被吹断了。外面风雨交织砸在玻璃窗上,还有不知谁家东西呗折断的声响。第一次遇见那么大的台风。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一点光线,屋子外只有愈演愈烈风声和极目的黑暗。徐慕洋在角落里抱着手机,看着一点微微的蓝色光线,某个电话拨号键在他手里按了好几次,始终咬牙没按下去。
他挺怕黑的。小时候总是在大雨天躲进徐铭的被子里。然后那个晚上,借着手机的光线找到了一排蜡烛,蜡烛亮起来的时候,他实在蹲在地上掉眼泪,边掉边骂自己脑子有病。
人总会在某一刻想到世界末日。
在最无援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
徐慕洋那年想的,是他的倒霉哥哥。
6、
“今明,将有热带暴风登陆,请各商户做好防范措施。”
“今明,将有热带暴风登陆,请各商户做好防范措施。”
岛上重复的广播声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折腾了一天的徐慕洋给自己好好洗了个澡,擦了擦湿哒哒的头发,伸手将手机调到关机界面。
虽然台风猛烈,一般不会有闪电。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觉得还是关机为妙。一切妥当,小导游缩进厨房,避免了电磁炉,用起了最原始的灶台。
这灶台去年救了断电快饿死的他。
如果世界上灶台选美,徐慕洋一定要带着他的灶台女神站在冠军的领奖台上。
不过好在今年没断电,徐慕洋不但不用摸黑,煮着有调料包的泡面。还能选是鲜虾鱼板还是香菇炖鸡。顺便还能敲俩鸡蛋。
“砰砰砰!”
巨大的风声和东西砸过大门的声响,吓得他一抖。
毕竟台风天气,谁家脸盆,晾衣服的竹竿,或者是度假村的广告牌被吹飞都是有可能的。摇了摇头,徐慕洋从锅里把面盛出来,冒着热气的面条和浓浓的汤,香喷喷得。吸溜吸溜往嘴里塞,他觉得自己人生圆满了。
可谁知道呢。
毕竟,他是亲眼看着徐铭上渡船离开的。谁会脑子有病在台风天,又赶着最后一班船回来这个没准下一秒要断电的破岛上。
他疑惑打开大门的时候,窗外的风夹着大雨几乎一秒钟拍得他全身湿透。风声和外面花棚上的塑料膜发出巨大可怖的声响。他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最后只能开始大喊。
“我靠,你有毛病啊徐铭!!”
徐铭回来了。
全身湿透,拎着他熟悉的行李箱。和两代扎的严严实实的,鼓鼓的塑料袋。
就这么回来了。
大老板平日整理认真得头发狼狈得搭在头上,雨水顺着鼻梁流过脸颊从下巴滴落下来。
他说。“我回去的时候,听说每次台风都会把电缆吹掉。我记得你怕黑,要是断电了怎么办。”
他把满是雨水的手抬起来晃了晃。“看,还给你买了点吃的。”
那些努力建立起的屏障像大坝决堤。
没有人告诉过徐慕洋,他有多喜欢自己的哥哥。也没有人告诉过他,这种喜欢要停在什么位置才最适合。
在这座南部温柔城市里,那一夜铺天盖地的极致与疯狂随着暴雨顷刻而至。
小导游的眼睛被雨水吹得湿透。长长的睫毛被水粘在一起,然后有什么滚烫的跨啦啦碎烂了一地。
——你也该结婚了。
——为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成天对你哥藏那些脏心思你不丢人吗!
——丢人,你们俩嫌丢人我就滚好了!
“这次是你自己回来的。”
“什么?”
他抓住徐铭湿漉漉的领口,用嘴唇撞上那人冰凉的脸。
像是不知所措似得。
有什么种子从心脏里再次生长出鲜嫩美丽的芽,在心头千回百转,缱绻开出了万紫千红。
7、
那天清晨,徐慕洋是被雨声吵醒的。
一晚没关的电视里播放着某某台最爱的狗血言情剧。
左上角,红色预警在不经意间跳转成橙色。
窗外劈啦啪啦的声响。从软软被子里探出来的时候,开着冷气的屋子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迷迷糊糊转头,视线里,雨水拍在玻璃上,形成一大片水幕。关得严严实实得屋子里,隐约还能听见,狂风暴雨中花棚塑料膜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声音。
——台风还没过啊。
大口呼出一口肺里的浊气,小导游挠挠头,手触到身边人温暖的皮肤,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慢悠悠转醒,有些不情愿得睁开眼睛。
小导游脑袋还有些乱,脑子也还在犯迷糊。
他动了动嘴,抱着被子像吸了吸鼻子。“哥,饿了。”
身边人动动胳膊将他拉近怀里。
似是不知名处漏进的一处模糊光晕,那个遥远而不知名的记忆重叠于此刻。
那是无数个父母不在的清晨,还小的徐慕洋光着脚,身上还带着隆冬的寒气,他裹挟着寒冷,钻进徐铭温暖的被子里。
被一双手圈住,在安心和亲密无间里散去了一身寒意。
尾声
台风过后的小海岛,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炎热。小导游站在花架子下给花浇水,飞溅出的水花洒在他身上,一旁比他高处半个头的人,正研究水管的供水情况。
“所以你原本是打算替我结婚,然后让我回家?”
“恩。”
“那你为什么后悔了?骗老头子需要转换心情逃婚到这儿来?”
“主要是新娘的样子长得不大如意。”
“少来,我见过照片,人长挺漂亮的。”
海浪传来忽远忽近的声响,晴空艳阳亲吻着岛屿上的一切。
徐铭勾起嘴角贴近徐慕洋的耳垂,看着对方轻易泛红的耳廓。
“因为想你了。”
……
那是一座普通南部小城,安静伫立在入海口岸。有晃悠悠的茂密树林疏漏下的光影交错。
缓慢得,像是一首温柔的歌曲。
吹过的风带着大片纯白得玉簪落在游人的身上。
有人微笑,有人拥抱,有人亲吻。
有人抬头,见万里无云。
时光与爱晃晃悠悠融进身后长长的岁月。
-END-
作者:不落虚
要求:随意
我啊,有一个秘密。
花家的小姐,是我杀的。那天的景色可真美,花家的小姐也很美。我看着她一步一步爬出房间,狼狈得不成人形,那心里呀……可无比痛快。
“莫南!走了!”巷子口传来一声呼唤,随即一个脏兮兮的小个子从巷子里钻出来,慢慢挪到那喊话人的身边:“咋的了虎哥?又、又有人来闹事了?”
小个子——也就是莫南,他理了理皱得不行的衣角,抹了一把脸跟着“虎哥”屁颠屁颠地走在后面:“虎哥!咱们这又是去干啥啊?”
“出息得你,”虎哥扣住他的肩膀,“城东那帮家伙惹到我头上来了,这不得去教训一顿?不然谁还能把我放眼里啊?”
那……莫南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笑嘻嘻地说道:“那吴老板知道了咋办啊?”正巧路过小街,都是吃的玩的把莫南看花了眼。眼看他哈喇子都要垂到地上的时候,虎哥给了这不争气的小弟一记后脑勺:“出息!赶紧走!完事了哪会少了你的?”
莫南被这一记敲了回来,一边摸后脑勺一边“嘿嘿”笑着。
一个时辰后,城北街头顺数第二家的药铺里传来一声声怒吼和某人的求饶,噢还有竹条的破空声。
“爹!——”一个时辰前还在莫南眼中威风凛凛的虎哥被自家老爹用竹条打得不能还手,满堂乱窜嘴里还不住求饶:“我错了!我不敢了!”
可怜吴老板四旬有三的人了,气喘吁吁嘴上还骂骂咧咧的,全然不见平时对客人和蔼温柔的样子。至于面色红润?那是被家里这独独的混账儿子气的。
阿愿刚刚进城,钱袋子就被歹人不知何时摸去了,现在她身无分文急的满头汗,眼泪也不住在眼眶里打着转。这报官也是看自己是女子就挥挥手打发了,可这钱该怎么办啊?阿愿路过个烧饼摊,平时她是绝计看不上这上不得台面的粗食的,可那饼的香气是那么勾人……
肚子在这非常适宜地叫了一声。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听得见这短暂的“咕噜”,但是阿愿就是觉得特别响,她只能红着脸低着头往前走,却被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脸油腻猥琐的男子伸手想过来挑她下巴,却被阿愿无声无息躲开,她抬起头,发现被包围了。
“小姑娘长得不错啊?这么急匆匆的赶着去哪啊?让我们几个好哥哥帮帮你啊?”这么说着,周围的几个人都大笑起来,为首的人更是过分,不由分说拽住阿愿的手臂往偏僻处拖。来往的行人却只是低下头匆匆赶路,摆明了是不想惹上这麻烦事。
阿愿脸上挂着泪痕——那是混混拽得痛了手腕出的。她虽然是挂着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却是偷偷摸了摸袖子里的刀,估摸着能不能从这几个人手里逃脱。就在混混们越围越小的时候,一个小个子挤到他们当中来,欢快地说道:“你们玩啥啊?带带我呗?”
“你他……”混混头还没骂完就被身边的人拉了一下袖子,他再一打量眼前这人,马上把出了半句的话咽下了肚:“莫南啊,你来这干啥啊?”
小个子……莫南还疑惑着,“你们继续啊我还想看看你们玩啥好玩的呢?”说罢他走到阿愿面前抬起头看着她:“姐姐好,你们在玩啥啊?我也想玩……”说这话的时候莫南还带上点委屈:“他们总说我是傻子不和我玩……”
“莫哥哪有的事!大家那是手头有事不敢和您玩呢!”方才那拉了混混头的人马上开口,也不管这傻子听不听得懂,先胡扯一顿混过去:“虎哥那说的事谁敢不应啊,等会我们就来陪你玩啊!”
“好嘞!”莫南破涕而笑,他拉过阿愿的手腕:“我先拉姐姐走啦!三姨姨还要我去找漂亮女孩子帮她试胭脂呢!”他转过头问阿愿:“可以吗?姐姐你答应我吧!”
阿愿急于摆脱现在这群人,而且这莫南看着和那群混混认识但是也不是什么坏人,连忙点头答应。
“谢、谢谢……”阿愿就这么任由莫南拽着,小声道了谢:“我不认识他们,是他们……”
“姐姐我跟你说,我老板很好的,他总是收留单独一个人的女孩子去他店里帮忙,姐姐你这么漂亮,吴老板肯定很喜欢你的!”莫南带着她在狭窄的小巷里穿行,抬头望去,头顶只有那屋檐挤成一线窄窄的天。阿愿就这么跟在他身后,看着莫南的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愿一身朴素,甚至说得上是风尘仆仆,脸上还有亮晶晶的泪痕,头上只别了支桃花木枝。“我、我叫阿愿,是跟着家里叔父从河西逃来的,可临到郊外和叔父走失了……我刚刚进城的时候还倒霉被贼人捞走了钱袋……谢谢你。”
莫南只是拉着她,什么也没说。就在阿愿快要被错综复杂的小巷绕晕的时候,二人终于是来到了一处开阔地。
车水马龙,叫卖声、嬉闹声、争论声,吵杂却又富满人气。
“吴老板我回来啦!我按你说的找了姐姐来帮忙!”莫南带着阿愿从店铺的后门进,入眼便是蹲在墙角的虎哥。
莫南四下环顾,发现吴老板不在后马上蹭到了虎哥身边,悄悄问道:“吴老板又打你了啊……虎哥没事吧?”说罢还吸溜了一下快滑到嘴边的鼻涕。虎哥似乎是被这举动恶心到了,刚到嘴边的话又被这鼻涕一吸溜给堵了回去,于是虎哥只是不理他。
吴老板似乎是听见后面响动就过来了,还没到就先暴骂儿子不中用罚站墙角都得搞出点动静来,原先蹲着的虎哥“噌”的一下立刻站了起来,全然没有刚刚那副蹲在地上的怠惰模样。
莫南见吴老板来了马上抛下自己的大哥,喜滋滋地小跑到吴老板面前邀功:“吴老板!我、我给你找了又一个被欺负的姐姐来!她又能帮我们做活啦!”
吴老板面相和善,身材微胖,整是一个福气人的模样。
“诶,来了,我看看。”吴老板走到阿愿面前,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阿愿一一答来。“真是个可怜孩子,走吧我领你去后房看看你能干些什么活计。”他说道。
阿愿就在这安定下来了,莫南跟着虎哥上街偶尔帮着打听阿愿的叔父。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阿愿总是单独坐在院子里不知道干些什么,那支桃花木枝在月光下竟有些隐隐发光。某次莫南尿急起夜路过小院,就看见阿愿背对着他坐在那。
“愿姐姐,”莫南顶着晚上的寒风拍了拍阿愿,想着叫她回房:“这儿太冷了……”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他又吸溜了一下鼻涕。
“不要碰我!”阿愿声音一下拔高:“不要过来!”她迟迟不把头转过来,呵退了莫南。
之后的几天,莫南都是避着阿愿走的。阿愿也知道是自己的不好,酝酿了好几天才去给莫南道歉。阿愿对这个救了自己的人颇有好感,从来不会觉得他是个傻子,她借着吴老板的厨房做了点吃食想着去给莫南道歉。
中午草草吃过饭后阿愿就拎着挎篮往后门走——因为莫南总呆在那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愿姐姐?你来了啊。”莫南又惊又喜——他还以为愿姐姐再也不理他了呢,他连忙从怀里拿出前些日子在三姨姨那讨来的簪子,那簪子算不得什么华贵,但是素得精巧,是只喜鹊停枝头的模样。其他还有什么三姨姨说的也记不清了,就连前面那一句都是他记了好几天的成果,真要按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小鸟飞树上去了。
二人和好如初。
“其实我啊,有姓的。”阿愿陪着莫南坐在门槛上忽然冒出来一句:“我姓花,是花朵的花。”
“……好漂亮的姓噢……”莫南愣了一下:“那原来我要叫你花姐姐吗?”
“哈哈哈哈不是的,你还是可以叫我阿愿的。”花愿笑了笑偏过头看着莫南:“我家里都没了,只有我……和我的叔父逃来了这,我的家被一把火烧没了……每次晚上我总会被魇住就在院子里坐坐,那天不小心吓到你了吧?我在这说句抱歉。”
“啊……愿姐姐我知道你有……嗯虎哥教的什么来着?”莫南摸着后脑勺想了又想,“噢!古钟!愿姐姐你是不是也有什么‘古钟’啊?我知道的。”
花愿被这一番摸不着头脑的话给逗笑了,一扫先前的气氛。
这天,花愿在柜台下裁草药,吴老板在前台迎客。莫南冒冒失失跑进来四处寻找花愿:“愿姐姐!愿姐姐!”
花愿听到动静,放下了手上的小刀——这些日子以来做活已经在她手上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莫南也拿过三姨姨的雪花膏给她却被花愿拒绝了。
“我像是本来就该干这份活的一般,我还挺开心的。”花愿当时这么说到。
“愿姐姐!我们找到你叔父啦!”莫南像小炮弹一样窜到花愿面前,看上去比她还高兴:“是在隔壁的圆城!我听街上的小六子说的!”
“真的啊!”花愿看上去非常惊喜,很好地把先前面上的不自然压了下去,她眼角晶莹:“谢谢你!”
花家小姐,叫花愿,聪明狡黠伶俐可爱,父亲做的是生意,常有不在家的时候,主母力不从心于是花愿早早接过了些家里的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花愿的院子里有棵年岁不知几何的桃花树,春天来临时一树桃花开甚是好看。花愿在下面命人做了架秋千,闲暇之时就在秋千下坐会儿。
“谢谢你!”晚上,街上已经打了烊,店铺的后门是两男一女——正是吴老板、莫南和花愿。花愿换回了一开始来这的衣服,头上又别上了那支桃花木枝。她满脸泪痕向二人道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吴老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许是夜晚多寒,他把手揣在了袖子里:“愿姑娘啊不用谢,我也就一个小小生意人能帮多帮罢了。”
马蹄声就在花愿的低低哭声里渐远,渐渐就这么没了影。
“她走了。”莫南在花愿完全消失的时候开了口,刹那间仿佛什么东西从他身上褪去了一般,“多谢吴老板了。”
“欸,花小姐哪的话,咱就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吴老板站在莫南——不,花愿的身后,俨然一副下属的模样。
“花苑真是好算盘,她以为杀了我冒名顶替再一把火烧了府邸就能远走高飞了?笑话。”莫南冷冷开口。
“该的,我已经吩咐了老熊送她该去的地方,小姐您还是……”吴老板说到此处也没往下说,但花愿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
眼泪碎满地,桃花曜枝头。
作者:轻拍拍
评论要求:求差评
王春阳把盛着面团的不锈钢盆搬到茶几上,洗了手,回到电脑桌前坐下。
面团只有一只拳头那么大。王春阳打定主意,如果一小时之内妈妈不打来电话,就把面团扔掉,晚上出去吃火锅。
王春阳不是个合格的意面神教信徒,甚至于,他根本不是信徒。但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七大姑八大姨都是。所以他也得是,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当他年纪还小时,并不知道每周都要进行的祷告仪式——和面、煮面、拌面、端起盘子原地顺时针转三圈——是一种宗教行为,而不是人类生存所必须的。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就像他的名字——人们已经将“王春阳”与他这个人绑在一起,哪怕名字根本不是他自己选的。
王春阳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三十分。他打开微博,向下滑了两页,似乎没找到感兴趣的话题,随后打开一个虚拟偶像的直播间。妈妈一般会在四点钟打来电话。此刻王春阳被烦闷与紧张填满了,电话会打来吗?应当是会的,每周都会,除非他们这周参加家族祷告,那样便顾不上自己,那最好。
手机震动一下,是女友发来的文字信息,“今天还要做祷告吗?”王春阳哼了一声,把手机丢在一边。明知故问,你永远不会遇到这种难题,因为你有幸出生在一个不信教的家庭,不必每周花大把时间进行过时了的祷告仪式,不必每年神诞日听亲戚们的狗屁教义布播——他们还会觉得是你占了便宜,应当心怀感激。
他与女友认识一年有余,早就没了如胶似漆的甜蜜。爱就是这样吗?王春阳不确定。他不知道自己概念中的“爱”与其他人说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但如果偷懒地用“爱”这个字眼,确实可以免去很多麻烦,特别是需要说“我爱你”的时候。
视线转回电脑屏幕,粉粉嫩嫩的虚拟偶像正在聊最近的流行性肺炎给生活带来许多不便。对你这样的人是最没有影响的吧,王春阳想着,右手控制鼠标再次刷新微博。三点四十分。我到底在做什么?美好的周六就这样从我身边溜走了,都怪这个破祷告仪式。他找不到什么具体的东西来责备,只好责备宗教。但不可否认的,宗教确实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
鼠标滚轮咔嚓咔嚓,隔壁房间传来室友练习钢琴的声音。王春阳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身体前倾凑近屏幕,接着后仰,“哦哟”一声。他选中了一段微博文字,取消,然后再次选中,脸上露出隐约的笑意。随即用电脑打开微信,扭着身子抓过手机,登录,飞速打字,发出些“战略级天使”、“第二部”之类的话。
在点击发送前,他短暂地犹豫过。几位朋友对这部书并没有兴趣,可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是炫耀,是标榜,是在给自己贴标签吗?但他确实在这种行为中获得了某种精神上的满足。
在接到妈妈的电话时,他仍然是笑着的。
“最近有没有向面神认真祈祷啊?”在听到第一句话时,王春阳的笑容迅速冷却下来,心思也在一瞬间落回了狭小的出租屋。开门便是问句,自己是在警察局做笔录吗?自己又犯了什么错?这句审问般的话打消了他所有聊天的兴致。
“嗯。”他回答。
“这周的祷告做了吗?”
“没有。”
“一猜就知道你没有做。你把视频打开,就相当于咱们在一起祷告,面神会看得更清楚。”面神是意面神教的唯一神,法力无边,化身万千,他的化身寄于万物,因为万物皆可由线条,即面构成。
“哦。”王春阳在心里冷哼,你这么会猜,干脆去猜猜明天双色球大奖。他不喜欢祷告,他觉得这种荒唐的仪式完全是在浪费生命,他对面神没有哪怕一丝信仰与敬畏。他不相信家人没有隐约感受到,他们只是装聋作哑,挟持自己以维护神的面子。
“咱们都是面神的信徒,有什么事情,常跟面神说说。”
说个屁,王春阳故意把面团重重扔在面板上。
“哎呀!这么重干什么,吓死我了!吓到我不要紧,别让面神不高兴,” 妈妈的哎呀声极其尖锐,当她遇到突发事件,受惊的总不止她一个人。
什么面神不高兴,明明就只有你被吓到,还要拿面神作挡箭牌。王春阳有了立刻挂断电话的冲动。他按捺住心情,将徒手压薄的面饼分成两半,再用擀面杖分别碾成片状。
“你说你长这么大,也不会做饭,只会煮面条。有时间多学学。”妈妈飞快地说着每次祷告中自由发挥的例行台词,一边用刀将面片切成细条,打散,均匀沾上干面粉。爸爸完成了擀面的任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个话题已经讨论过数十次,前几次王春阳还愿意阐述涉及的社会分工和效率问题,后来他放弃了。他发现无论解释多少次,哪怕以妈妈被说服结束,几天后她仍会像失忆般再次说起同一个话题。后来他才明白,妈妈只是在享受讲话的过程,至于内容则无关紧要。那么讲话的对象呢?一定要是自己吗?王春阳感到一阵恐惧。他觉得这种感情太过深沉,就像信徒对面神的信仰,没有理由,没有终点,令他下意识地逃离。或许连面神也觉得这是负担,所以才从不显灵。
“你先去烧水,等我儿子把面条切好,赶个时候一起下锅。”妈妈对镜头外的爸爸说。王春阳将刀刃磨过面板,切下一根面条。每当妈妈使用“我儿子”这种指代,他就会感到极度不适。他有种被宣告主权的挫败与恼怒,刺耳地就像“我家的狗会在厕所大小便”、“我新买的菜刀很锋利”,好像自己是件没什么主意的附属品,而她正拿着这件东西对别的什么人展示。
他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动刀。
“小心点,慢点切,别切到手。”妈妈叮嘱。
王春阳彻底停了手,把刀放在面板上,刀刃向着自己对侧,抬头盯着手机摄像头。
“哎哟,又嫌我多说话,你妈你还不了解吗,就是絮叨,好,下次不说了。” 妈妈一边笑一边说。
下次,又是下次。她说这话的时候大脑真的在运行吗,又或只是一种低等反射活动?他们口中好像所有事都可以用“下次”一笔带过,却永远不会兑现。王春阳重重喘了口气,如果我表现出怒气,她又要显出伤心的样子,说些“我们都是面神的信徒”、“别人想让我说我还不会说呢”;有时说得急了,还会摆出严肃的神情,“养了你这么多年”、“面神知道了该有多伤心”。他的思绪瞬间便被浮现的记忆占据了,硕大的无力与愤怒潮水般上涨。
王春阳看着面板,六根刚切好的面条整整齐齐,白花花的。在娘胎里我就该用脐带把自己勒死,他恨恨地想。他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在鼓动,在加热,有许多力量如猛虎待出笼,他迫切地寻求发泄,而身体的形状束缚着自己。王春阳将左手用力伸展开,盖在还没切开的面皮上,五指收拢,把秩序破坏,柔软的面在他掌心混为丑陋的一团。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妈妈吓了一跳。
“不想吃了。” 王春阳生硬地说。
“胃不舒服?平时少吃点外卖——”
“我说不想吃。”他加重声音。这话很难理解吗?为什么她喜欢曲解我的话?
“不想吃就算了,这次算了,面神不会责怪的。”妈妈哄着孩子。可这是最令王春阳反感的语气。灶上的水在沸腾,水面不断上升。他一把抓起剩下六根面条,丢进沸水。手指用力过猛,面条的顶端被捏在一起,而末端还粘在面板上——这几根面条被他扯断了。
晚上九点,王春阳在床上醒来。床铺被他搞得一团糟。
下午的祷告在安静到压抑的气氛中迅速结束。关掉视频后,他在床上发泄了一通,抱着枕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眯着眼睛打开手机。
二十二条信息,三个未接来电。他瞬间清醒不少,按下回拨。
“喂,那什么,你吃饭了吗?我刚醒,我下午——”
“我知道,你下午跟家人做祷告了吧。”女友的声音很平静。
“对,做完祷告我就睡着了,我真的特别不喜欢做祷告。我刚看见你发的消息,你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们去海底捞,我请。”他从床上跳下来,打开灯。他思索着如何道歉,怎样才能表现出诚意。
“你还问我有没有吃晚饭?”电话里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昨天你怎么说的,是不是说好今天晚上一起出去?你是不是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连人都找不到,你答应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用脑子?你他妈是不是天天都在敷衍我?”
“不是,我是真的,我没想到睡这么久,我当时真的状态很差——“王春阳的脑袋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无意识地辩解。
“那你他妈长着嘴巴不会说话?你答应下来是故意耍我吗?操你妈!“电话挂断。
“不是,我——“王春阳察觉到对方可能会错了意,他说的状态很差是指今天下午的祷告,而不是昨天晚上。可对方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在余生中是否有机会得到澄清,或许就连自己都会在第二天忘掉它,因为再如何解释这句话也无法逆转这场争吵了。
“操。“他把手机丢到床上,仰面躺下。他感到无力,失望,一切都索然无味。他本计划明天与女友约会,甚至奢望对方敏锐地察觉他的苦恼,可以从此获得一丝慰藉。可这一切都落空了,迎接他的不是温言细语,而是子弹。房间里灯还亮着,他有点分不清现在是夜晚还是白天。肚子叫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熬了一会儿。但饥饿感愈盛,只好爬起来穿衣出门。
女友的手机关机了。王春阳放弃找她的打算,徒步走出小区。他感到自己胸中郁积着说不清的烦闷,可这是从哪儿来?与家人的不愉快,还是与女友的争吵?月明星稀,路灯太过明亮。看起来都是自己有错在先,可源由又是哪里呢?是这次祷告吗?若是世上没有这莫名其妙的面神,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会变得更好,没有每周祷告,妈妈便不会打来电话,自己也不会睡着,错过约好的晚饭——听起来一切都很美好。
他好像找到了罪魁祸首,找到一条不会有人受到伤害的路。可他下意识觉得这段推论好像有些瑕疵,仿佛面对一个硕大的线团,差一点点便能抓住那根线头,一切难题就全部迎刃而解了。这种只差临门一脚的短促的诱惑使他头晕目眩,他的肚子又叫了起来,这才觉悟这种炫目可能是饥饿带来的。
王春阳走进路边一家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三根肉串和一瓶啤酒。他平时决不肯吃这么丰盛,但与火锅相比又简陋得多,于是在这个夜晚他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顿晚餐。在等面的时候,他因口渴先喝了两口酒,酒量又不大,醉意很快便绽放出来。
他的思绪浸泡在酒精中,海绵般膨大了,在洗碗池中四处冲撞。他开始思忖刚才的推论。没有每周祷告,妈妈便不会打来电话?不对,问题就在这里。妈妈无论如何都会找到理由打来电话的,祷告只是一条显眼的绳子,是地面上的茎和叶,而地下早就有数不清的根须将他们紧紧缠住了。那根须在他出生前便开始生长,错综复杂,张牙舞爪,哪怕他现在认清了这一现实,也无力将其全部剪断。
他又喝了一口,眩晕感更重了。他第一次喝酒时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就是醉酒,甚至也不知道什么是眩晕。他只是感到脑中一阵肿胀,思路变得短小而直接,像按动一次性打火机拆出的电池时乍现的电火花。但要把这种感觉形容给别人听是很难的,人与人之间隔着一层壁障,他们的心灵永远无法瞥见哪怕一眼。于是他便从世俗的概念里、从别人口中偷来一个词,“眩晕”。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理解词语背后的含义,体会到人们为了相互沟通做出的巨大努力。
他咬了一口肉串,没什么滋味。不要辣椒?自己好像这样说过。那便怪不得别人。他抬起头,饭馆墙上挂着一副印出来的古埃及壁画。古埃及,他想起看过的书,他们没有透视的概念,一切内容都以能最大程度表现对象的角度呈现,因此人类正面的眼睛、侧面的鼻梁,鸟的翅展和腹部可以毫不避讳地一同出现。古埃及人便由此能更理解他人,也更被他人理解吗?对了,就是这里,说到底,一个人怎么可能理解另一个人呢?他皱着眉,夹起两根面条,沉迷于永远无法证实的假设。王春阳游魂一般将面条送进嘴里,嚼了两口,突然意识到比起他人,另一个显著又无力反抗的罪犯正是口中面条。
他终于抓住一丝报复的可能,仇恨又顺势蔓延到那个从未露面现身的面神身上。王春阳把筷子用力插进碗里,“呲啦”一声推开凳子,几乎像一头野猪一般横冲直撞到饭馆门口。左手叉腰,右手指天,两眼直视夜空大喊:“面神,你是傻逼!傻——逼——!“
他想,若你是万能的,将人造成这样,自然罪大恶极,当得起这声骂;若你不是万能的,便乘着语言像凡人一般苦恼去吧!他自觉给面神出了一道难题,得意地大笑起来。
作者:花生阁
要求:笑语/求知
手机上的购物app显示快递员正在送货中,然而我并没有听见门铃声,也没有人敲门,楼道里连脚步声都没有,往日这个时候正是对面邻居家小孩最闹的时候,但现在那小孩也安静了,仿佛他也和我一样躲在门后摸着门,静静等待。
会不会来呢?今天会不会来呢?
什么时候天黑的,我不知道,家里的遮光窗帘从不拉开,是对面邻居做饭的菜香飘到我家来,我才发现,我又白等了一天。
骗子,快递员、购物app,还要楼下的驿站,他们都是骗子!
我已经等了三天,我知道这个快递早就到了这个小区,但就是没人愿意送上楼。
世风日下,现在的快递员早忘了这个古老行当的浪漫传统,是送货上门,是亲手把信件包裹安全交到收件人手中,是看收件人露出或惊喜,或欣慰的表情,而不是把东西扔在驿站,让收件人做出下楼取件这么失礼的举动。
不对,拉开窗帘打开门已经够失礼了,下楼简直要我命。
何况,我明明设置了拒绝投放驿站,他们居然完全没当回事,只是打了个AI电话过来,用那难听的机械声音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不让放驿站呀?您对我们的服务有哪里不满呢?您说出来我们才能改进服务呀。
哪里不满?哪里都不满!我说不出口,但我之前用手机投诉了那多遍,你们听进去了吗?
年轻人可能不知道,当年走镖的人送镖,哪个不是把镖送到镖主家门口的?镖有半点损失,或者没送到指点地点,那可就砸招牌了,以前的人们好面子,出一次这样的事故,立马就要金盆洗手,退出这一行的。
我从前合作过一家镖局,做事靠谱还不多话,可惜后来也退出江湖了,理由说起来颇令人扼腕。当时押镖路途遥远,车马颠簸,我一个不小心,从镖箱里滚出来了,碎了一地,青白眼珠一翻,朝他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结果就把他们吓得回家做了一个月噩梦,宣布再也不干这一行。
瞧瞧这些老前辈敬业的态度,哪像现在这些人,接了投诉只是不痛不痒打电话,还是敷衍的AI问答,根本不管人想不想接,一点职业信念感都没有。
不说那么远,近点的湘西邮递员们,也是每天和要送的货物一起同行同吃,起早贪黑,跋山涉水,就为了把货送到家门口,有时货物太大,或者过于引人注目,不方便长途运送,他们还会贴心地先肢解货物,快到目的地时再重新组装——那可是技术活啊,但凡组装出了一点岔子,我就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对,那时我就是被拆成大大小小的块状,再被他们用针线和胶水,巧手重新拼接在一起,从战乱的北方运到了相对安定的南方。我怀疑他们极有可能是那个丁姓厨子的后裔,肢解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刀走空走废,而且一点也不疼……虽然我早就没有痛觉了。
只是重新组装后身上难免会留下了一些痕迹,尤其是关节接口的地方,不过我觉得还行,都说伤痕是男人的勋章,我看女的也差不多。虽然年深日久,当年用来连接的胶不太牢固了,剧烈运动的时候容易吓到别人,还好,我是独居。
前不久,我和我最好的朋友约去泡温泉,水温太舒适了,我闭着眼泡在水里很久很久,僵硬的身体都好像变回了以前新鲜灵活的状态,没想到我的头因为过于舒服,竟然有了自己的主张,悄悄从颈椎脱落,随波飘荡,一路飘到隔壁男汤去了……我早知道的,男的尖叫起来也很吵很难听,我虽然感觉不到疼,但那个人把我的头摔在地上的行为,真的很粗鲁啊,很容易吓到路人呀。
好在我朋友已经见怪不怪,她说,老了都这样,骨质疏松,补再多都无济于事。可她状态就很好呀,唇红齿白,容貌不老,和她年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哎,可能这就是吸血鬼的种族天赋吧,喝点血就能恢复状态,我就不行,那次温泉事故后,我的颈椎就空了,因为头包上保鲜袋放到冰箱里恢复去了。
所以我在网上买了一个暂时替代的头,虽然我恋旧,更喜欢原来的头,但这个新买的也是我千挑万选买的呀,花费不菲,重量不轻,而且看卖家图片,头骨和五官都很漂亮,这样下次去泡温泉万一再发生意外,就不会吓到人了吧?
卖家说,那头是新鲜割下来的,上面还有血、肌肉和部分颈椎呢,虽然放了冰袋保鲜,但是天气越来越热了,那个头孤零零地放在快递柜闷了三天,会不会热坏了呀?不新鲜了呀?
那我可要打差评的,给店家,更要给这些不负责任的快递。
说好的送货上门啊。
Vol.205「水晶」《飞鸟涂鸦》
作者:夏获无
评论要求:随意
潮湿的海洋气息淹没了一切。
光随着眼神流转,在斑驳破碎的水花间。
孩子双手捧起鱼儿,仔细观察鳞片的闪耀。滑腻的鳞片从那双小手中脱开,鱼儿落回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水面破开又闭合,下方有什么闪烁着,随后隐没。
“鱼?”孩子看向前方,突然灵光一闪,“是黄金?”
对面包含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身后似乎有人轻轻一推,孩子扑入水中,大海裹住孩子,既将他温柔地托起,又让水流带着他向下潜行。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着一连串的水泡涌起,鱼群四散又汇聚。水中光芒随着一切细小的活动而变化,聚拢、散开,将他带向海底。
他原以为一切都会被海洋染上无垠的蓝色,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细白的沙子铺陈,一如阳光下沙滩的圣白。
在细砂之间,有什么在闪烁,正是它引导孩子,使他降落到幽静的海底。
“黄金!”孩子兴奋地大喊大叫,全然忘记自己嘴里含着救命的呼吸。一开口,孩子与大海之间就像隔了一层透明的帷幕,他连连挥手,海水与鱼儿却无动于衷,连那金子也黯淡下去。
一切都在远去。
“我我我…我差点就成功了。”孩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语无伦次地,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面的老婆婆收起那枚黯淡的水晶,用一块黑色的布条包裹起来。
他们已经回到了诺冯山谷的密林里,回到了吉普人的小帐篷中。而孩子却好似才从梦中醒来。
孩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干燥粗糙的触感,没有一滴湿润。
“婆婆,拜托了,再来一次吧。”
“明天再来吧,孩子,水晶的魔力也是有限的。”老人吃力地站起身来,拉起帐篷的帘布,把外面的光与空气放进来,帐篷内原本沉闷昏暗的气氛一下散去。
“可是,明天我的假期就结束了,而且你也不会一直在这儿,对吗?”
“哦,孩子。”老人以她年长的智慧回答,“人生总是聚少离多。”
孩子沉默不再言语,尽管年级还小,他也知道这些魔法道具何其珍贵,能够享受一场旅程,哪怕是虚幻的冒险,也胜过马戏团吟游诗人之流的表演许多。在他的三天假期里,在水晶中经历的数次,每一次都让他流连忘返,又总是让他有所遗憾。
明天。明天还有机会。
屋外已是夕阳西下,孩子不敢再逗留,匆匆告别,便穿过树林,跑向远处的原野。
孩子的家族世世代代担任伯爵的牧羊官,父亲传统而威严,严格遵循着领主的命令与四季的时令。他严苛而平等地对待家中的一切,每一个他的孩子和他的牧群,都一视同仁,一起过着朴素而艰苦的生活。对孩子来说,生活就是带着羊群在草原上来回奔走,世界就是草原与山谷,时间就是在一年里轮回反复。他本能坦然接受这一切,若不是他看出了生活的枯燥与乐趣,了解了其中多样的可能。
最早的苗头萌发于草原之上,牧羊之时,从原野可以望见远处的城堡,那城堡倚靠着高耸的山峦建起,自身亦如一座不倒的山峰。城里吹响的笛声总会远远传来,孩子躺在草丛间,周围是白色的绵羊,天上也是白色的绵羊,他望着蓝天,幻想着吹笛人的模样,幻想着自己吹笛的模样。
那便是孩子最早的梦。
吉普人的水晶满足了孩子一切美好的幻想,也让孩子的梦不断扩张,草原与羊群早已装填不下。
明天,明天。等待的夜晚总是漫长的难熬,明天却总会按时到达。
孩子在凌晨便睁眼起身,他该在早上把羊赶出羊圈,但早起的孩子只希望自己还有时间去体验一次。
要是老婆婆还没有醒,懵懂间孩子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无论如何,他想抓住点什么。
奇怪的是,那帐篷早早就开了门,就像昨日他离开那样,毫无变化。
老婆婆早在等候,等着孩子喘着气落座。
“婆婆,拜托!”
“别急,孩子,你先说说,你想去哪儿呀?”
之前,老人从未问过孩子,只是让他双手捧起水晶,水晶自然展示出它的魔力。对于老人的问题,孩子也陷入沉思。
“我很喜欢海滩;铁做的房子也很稀奇;还有住满动物的森林、云上的大地。嗯~感觉都很好。”孩子细细数着这几日来的见闻,每一个都那么美好,难以抉择,“但是啊,我还是想去那座城堡。”
“不选个更奇幻的世界吗?”
“那些世界,都太遥远了,感觉太假,太不真实。”孩子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些会真的存在。”
老太太不置可否。
又一次触碰水晶。之前每一次的体验都充满对未知的好奇,只有这一次,孩子坚定心中的目标,祈求水晶带自己前往梦中的目标。
这一次,狂风托住了男孩,他宛如长翅飞鸟,越过草原和点点白斑,去往远方的城堡。从高空向下看,城堡反射这圣洁的光芒,由洁白的砖石砌成,望去自然威严难犯。它与身后的山峦相互衬托,宛如一体雕琢而成的塑像。
待到更近些,便能看到装饰在其中的纷杂的色彩。穿着五色衣服的行人,点缀白色房屋的金色饰品与红色瓦片。从来没有这么近观察过城堡,在孩子心里,此刻的城堡却是无比真实。
他试着伸出手。
蓦然,孩子害怕起来,他想起了之前种种求而不得,害怕又一次两手空空而归,害怕又一次化作泡影消散。他抬起头,看到帐篷顶部的灯透过一层镜片照射进来,四周的天空也有通透的膜布覆盖。膜布之外老婆婆正看着他,端详着他。
为什么婆婆这么遥远,却又这么庞大?
吉普人看着小小水晶中的小小人儿,合上双手,把一切光芒都遮挡在水晶之外。水晶的世界就此凝滞,那孩子,那城堡与山峦,都化作其中点点斑驳的杂质。
老人说出了最后一句童话:“如此,虚假的幻象也能成真。”
(感觉以后还能续写就不填END了吧,如果关键词合适的话)
(本来写好了一个开头,结果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结尾。最后只能放弃,把笔交给直觉,然后就有这篇文了。不知道大家看完会不会吐槽“什么鬼!”)
Vol.206「黄金」《项链》
作者:筑堡人
免责mode:求知
“这款很适合您太太。”首饰店柜员笑着称赞。
我习惯了观察他人积累写作素材,如今几乎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发觉导购员真心夸奖,便看了一眼。
那是条黄金项链。
笠子向来觉得金饰品俗气,对这条却一见倾心,首饰店里灯光灿烂,衬得所有金属都在发光,她把项链摆在白皙的胸口,侧着身体查看。
我低下头看了玻璃柜台里的标签牌,确实不便宜,但刚发完新书,心情大好,离5周年纪念日也不远,正要提出买下,笠子却放下了项链,拉着我走出明亮的店内,来到步行街的阳光下。
“太贵了。”笠子吐舌头说道。“能抵两个月的贷款了。”笠子继续说道,我只好住嘴,不再提这事。
举办新书签售会的书店就在首饰店对面,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我的新书,这时门口已有读者排了长队,我们穿过街道时,有相熟的读者认出我,招呼声络绎不绝。
“金田老师,我是不是胖了。”笠子把挽着我的手放下,悄悄地问。我笑笑,适时将笠子拉向身边。
签售一旦开始就无法休息,笠子帮我翻开书封,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一切井井有条。
我一面和读者寒暄,一面用细马克笔飞快写下笔名和赠言,一直到膀子失去知觉,笔名也变得陌生。偶尔抬头环视周围,便看到笠子忙前忙后,回过神来时,已经签到队尾。
最后一名读者是笠子,她脖子上挂着工作人员的吊牌,笑盈盈向我递出手中的书。
“金田老师,帮我签个字吧。”
“签什么呢?”我问。
“和上次一样。”她说。
我提着笔,笑容僵在脸上。
签售结束后,出版社和书店设宴,笠子不擅长此类场合,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参加。我忘了晚上怎样回到酒店客房,就像忘记第一次签售会上我给笠子写了什么。
我和笠子第一次见面,是在第二本书的签售会上。
我们那时还不认识,只此一点,我就有不必记得的理由,然而越是对此事介怀,我就越记不起来究竟写了什么。
我早就发现自己不擅于应付女人,她们的幼稚与感性时常令我望而却步,猜中她们的想法十分容易,扮演陪玩的角色却不令我耐烦。
但是,在把自己也当做观察对象后,我很快就成了此道高手。
相识的第二年,笠子答应了我的求婚,那时我才知道好几年里,她一直关注着我。
笠子漂亮,能干也聪明。然而一个女人一旦全心全意爱上了别人,理智就会拒绝她们。笠子变成了深爱着我的傻瓜,对此一无所知。
“不好意思,金田老师有些醉,麻烦你了。”相熟的编辑扶着我,一只手将提着酸奶的袋子交给她,讨好地说道。
门被关上,笠子身上的洗发水香味冲散了酒气,顺从地躺下后,任由她帮我脱去鞋子。
腹中有团东西在翻滚,不是吃喝的酒肉,而是蟒蛇般绞动的沉重物体。
往常这样强烈的情绪不可能不被察觉,自我剖析原本是我的本能,此时被酒精所钝化,尝不出纹理。
我必须说些什么,刚开口,刚才吃下去的食物就涌到嘴边,还好笠子早有准备,拎起垃圾篓眼疾手快的接住。
笠子安抚我躺好,我抬起身体,笠子的背影正豪不嫌弃地清理地板。
笠子明亮的眼睛在在我面前浮现,我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送给她的签字:我要求别人诚实,我自己就得诚实。
“笠子,我们离婚吧。”
反应过来之前,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在文字的宇宙中,我无所不能。到头来,我所说出口的,却只有这句话。凌厉的罪恶感将我洗遍,突如其来的轻松令我感到一阵恶心。
这绝不是该轻松出口的话语,然而房间里只有我们,笠子明白无误听得清楚。
我保持着姿势,等候笠子爆发,但她只是动作顿了下,便义无反顾地继续干了下去,仿佛从未听到那句卑鄙的话。
在醉酒的眩晕与欺骗笠子的忏悔中昏睡过去,醒来时,房间里残留着酒气代替了笠子的余温,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失去了思考能力,一直躺到有人来敲门。
“金田老师?”编辑被我开门的动作吓了一跳。
“哦,不好意思。”我沙哑地开口,将他迎进门。
“八田太太呢?”他左右打量。
“回老家了。”
“吵架了?”他反应奇快。
我说不出话来。
“哎,果然昨晚不该让你回来太晚。”他自责道。
“和你没关系。”我无法解释缘由,只能这样说。
“我记得笠子老家就在附近?”
“是”
“去道歉吧。”
“奇怪,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错?”
“八田桑,我当你的编辑有5年了吧?”
我点点头。
“你这人什么都明白,却总是后知后觉。”他摇摇头。
首饰店距离地铁口不远,我早就忘了上班是什么滋味,在人来人往的店门口站了半个小时,热得满头大汗,终于有人开门。
“是哪一条?”早班的导购员完全不记得我,听我说完才指着柜台问道。
“是条金项链。”我说道。
“这里面都是金项链。”
我忘了戴眼镜,只好凑近玻璃,柜台里的几十条项链各式各样,此刻却没什么区别。
我陪笠子在店里逛了一个小时,今天绞尽脑汁,竟不记得那条项链长什么样子。眼看就要错过火车,错过明天的五周年纪念日,另一名店员走了过来。
“昨天中午是您负责导购吧?”我眼前一亮,“我和我夫人一起来,短发,她穿黑色裙子。”
我尽力描述,导购员立即接上话,显然对笠子映像深刻。
“喔,记得,是我,请问什么事?”
我说明来意,导购立即反应过来,从柜台里提出一条项链盒,“是这条没错。”她说。
那是一条纤细的黄金项链,吊坠的中心是片凭证的红玉髓,整体造型像一片红色的幸运草,在首饰店。
“每套首饰都有不同的设计师,都是独一无二的。”她卖力地吹嘘。
“就要这条。”我打断她,掏出银行卡。
离开首饰店时我看了一眼对面,书店里人来人往,最显眼的位置已经换了别的书。
“要是所有人都这样爽快该多好。”导购员笑容满面聊起刚刚离开的男人。
“说起来,每过一段时间总能看到这样的人。”
新的首饰从保险柜中被拿出,摆入柜台,灯光璀璨,照在另一条四叶草项链上。
作者:喵哩
评论:随意
嗨,我是猫,确切点说是一只异国长毛猫。黄白色正八脸,有着标准的鼻孔和眼睛以及蓬松柔软细滑的长毛——这是我的铲屎官说的。从各种角度来说,我都长得挺不错,因此在我第一个家里,总是有漂亮的美眉和我做爱做的事情,而我年富力强,哪怕夜夜笙歌也乐此不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生的短鼻腔让我总是会喷嚏不停,两眼流泪,一天没有人擦就会变成大黑眼圈。
平静的生活在某一天戛然而止,我被塞进了包,从温暖的家来到了十分寒冷的外面。我曾经透过窗户看过外面的世界,也不止一次想象过在那些绿树和草丛中穿越。我看过一些其他的猫,瘦削,警惕,和我大不一样,在夜晚和白天围在黑漆漆的箱子旁边寻找吃的。但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和它们一起在名为垃圾堆的地方寻找人类的残羹剩饭果腹。
我打着喷嚏,不停的流着泪,在大量的垃圾中翻找。那些食物的气息有些十分熟悉,但缺少可吃的地方,即使如此也需要和其他的觅食者抢夺一番才能得到可怜的一点。
一开始仗着全身的毛发和在家里囤积的脂肪,我可以直接吓退竞争者,但是食物永远是不够的。不可避免的,我一天天虚弱了下来,长长的毛发结球打饼,难闻而且无法舔开。我看上去不再威风凛凛,更多的流浪者不会再被我的虚张声势吓到。
它们发现我凹陷的口鼻很难形成致命的撕咬,过长的爪毛甚至包裹了利爪,连基本的撕扯都很难造成伤害。一次一次的战斗,一次一次的受伤,我的毛发大块大块的脱落,裸露的皮肤上长出了黑色的斑点,红色褪去后是白色的银屑,总是痒的要命,而抓破它们则会红肿和疼痛很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气正在变得暖和。
我所流浪的地方,是一个狭长的花园,对面有一栋栋低矮的房子,两层或者三层,我不知道其中哪一个是我原来的家,但是太阳升起又落下了十几次以后,我不再想回去了。沿着花园里侧靠墙的地方有一根十分粗的管子,就算是最寒冷的下雪天,那上面也隐约是暖和的。所有的流浪猫都会聚集在这里取暖,天气好的时候,还会把自己摊平,晒太阳。
在那个地方我认识了一只瘦削的三花猫,大部分是白色的,有着浅淡的黄色瞳孔,和我赤红色的大不一样,耳朵一只黄一只黑,十分清秀。说老实话,这里大多数的流浪猫都是那样的瞳色,让人怀疑它们是不是都有血缘关系。它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并且在这片有着不少后代,那些年轻的或者稍微年长点的猫看到它都会略带敬意的上前嗅一嗅,然后让到一边。
它告诉我春天到了,除了垃圾,我们还能找到其他的食物。我跟着它看了几次捕猎,昆虫是主要的食物,那些长着翅膀的鸟太难捕获,它已经有些年纪了,还是树丛中丰沛的昆虫是更好的选择。
湿润的土里会有长长的十分鲜美的肉虫,是我凹陷的嘴巴也很容易捕获的美味,除了土味特别大以外没有任何缺点。现在我的毛发几乎掉光了,没有秃的部分也只有很短很短的硬毛,越来越多的伤口堆积在我松弛下垂的皮肤上。我失去了垃圾堆那个稳定的食物来源,虫子是仅有的可以糊口的东西。
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有时候甚至还会觉得热,而我和日益难闻的垃圾箱也越来越像。三花猫在某天突然消失了,它那时候瘦的厉害,牙疼的总是吃不下东西,一身白毛沾染了灰尘,自己却无法舔干净。它消失的毫无预兆,而我从其他猫的交谈中偷听到,这种情况它应该是死了,然后被当作垃圾清理走了。
于是我也感到了死亡,像这样一天天虚弱,直到求生的力气都被耗尽。我白天在阳光下行走,让温暖的光驱散身上的寒冷,这种时候我总是会走在花园小道的中央,让自己被晒到,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走不动了,我也要找一块最舒服最平整的石头,在烤的发烫的石头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风十分的温柔,带着花香。很多蝴蝶在花丛上飞舞,我停了下来,看能不能突袭抓到一两只。
“咪咪?”我听到了人类的声音,那种试探的招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呼唤了,我掉过头,看到了一个人类。她小心的看着我,远远的伸出一只手,缓缓的蹲下,继续叫我。
我确定四周没有第二只猫,而我也确定大部分人看到我现在的模样脸上会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绝对不会是她脸上那样欣喜、期待和友善的样子。
某种原始的冲动让我毫不犹豫的奔向了她,在这么长久的流浪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人类对我伸出了手。她的手是温暖的,毫不犹豫的把我抱了起来,然后放进了一个框里。因为害怕我逃跑,她还用手一直放在我的脖子上,不停的安抚着我。
她走向了花园对面那些房子中的一间,把我展示给了她的家人。
“看呐,这是一只加菲,好可怜啊,这么瘦,这么脏。我上次看到它还是两个半月前,它当时在垃圾堆里,我手里又都是东西,没办法去抓它。”
“现在这年头,品种猫也有人丢吗?”年长的那个一边摇头,一边仔细打量着我。“它有猫藓,还有很多伤,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再次看到它,而且一喊它就奔着我过来了,说明它还是想要家的,和我们有缘啊。”
“有缘啊,那你自己捡回来就要自己养哦。”
“那当然,我一直觉得加菲好丑,这一只更是丑的惊天动地。”
噗嗤,我打了个喷嚏,黄色的粘液糊了一脸,于是我立刻伸出舌头把它们舔掉,不然干在脸上可太恶心了。
抱着我的人类,把我举远了点,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难道她们觉的舔鼻涕很恶心吗?那么舔屎呢?我忍不住摇了摇尾巴。
“好吧,我总算知道它为什么会被丢掉了。前几个月有很多人怕宠物感染新冠,直接把家里猫狗摔死,这只只是被遗弃,而且还在外面存活了这么久算是运气不错的了。”人类皱着眉头,把我塞进了一个刚刚拿出来的笼子里,然后去洗手。
那是个很小的笼子,只比我高了一点点,勉强够转个身。
“所以我先得给它洗个澡,上药,然后下单买个大笼子,它得在单独的房间隔离,直到身上的猫藓都好了,不然会传染给其他猫。”她甩着手上的水,一一安排着我日后的生活。
“先得给它取个名字,你看它这个臭脸,这个表情,像不像川普?”指着笼子里的我,笑眯眯的决定了我日后的名字。
“呐,就这么决定了,等我给你买个白色的笼子,然后上面贴个铭牌,叫白宫。”
于是现在的我,毛发恢复了光亮,重新丰沛了起来。肌肉和脂肪回到了皮肤之下,每天都有着营养均衡的饭菜,偶尔还有一种叫做猫条的湿乎乎的食物,那是我最喜欢的。因为那时候,我的新铲屎官会花上好几分钟,等我慢慢的慢慢的把那些肉泥舔完。
那不仅仅是吃饭,也是最好的交流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