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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八月三十日,上午九点,某个公园的露天公用区中,一张六人座木桌座无虚席。
围坐在木桌旁的四男两女面色严峻,其中一名戴着鸭舌帽的男生环视了桌友一圈,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诸君,”鸭舌帽男孩说,“现在危险已逼近我军最后的防线,今天将各位聚集在此,就是为了商讨一下应对危机的对策。”
“总司令,开场白就免了,直接进入正题吧。”扎着辫子的女孩儿敲了敲桌面,视线扫过每个成员面前堆成小山的书本。
“你说得对,作战参谋。”
总司令男孩点了点头,拍了拍面前的书本。从他的指缝之间,可以清晰看到“习题册”几个字。
“后天我们就将突入敌营,但是目前军备却几乎没有筹备。”总司令男孩说:“算上今天,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做准备。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选择效率最高的方案实行。”
说完,男孩将视线转向被他称呼为“作战参谋”的少女。
“参谋,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辫子女孩摸了摸辫子的发尾。
“在讨论之前,我觉得得先汇报一下各成员的情况。”参谋少女说:“在没有掌握我军内部情况之前,任何意见都是天马行空。”
总司令男孩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向坐在他身侧的另一名男孩儿。
“那军医,从你开始汇报吧。”
“好的。”戴着眼镜的男孩推了推镜架:“我这边语数外基地物资空缺,生物仓库补充完毕,物理和化学机构只建成三分之一。”
“嗯,下一个,突击队队长。”
“是,长官。”突击队队长——扎着马尾的少女点了点头:“我这边物化生相关武器只够二分之一的士兵使用,语数外弹药库同样空虚。”
“下一个。”
“报告长官。”剃着平头的男孩煞有其事地敬了个礼:“侦查队这边已将敌方语文英语阵营侦查完毕,生物阵营刚派士兵潜入、尚未传回情报。”
“数学阵营、物理阵营和化学阵营情况如何?”
“关于这点......”侦察队队长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方队员受到敌人精神武器攻击,在进入阵营前就全灭了。”
“原来如此。”总司令双手环胸,叹了口气:“局势堪忧啊。”
“但是迟早得克服这个困难啊。”作战参谋表情严肃:“先汇报完毕吧。下一个,后勤队情况如何?”
“这个嘛。”后勤队队长——一名看起来肉肉的男孩耸耸肩:“作为主食材的语数外基本充足,作为调味料的物化生资源也还算丰富。”
“喔喔!”众人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但是,食材和调味料都没有提供成分表,是否能食用,还有待商榷。”
后勤队队长的转折让大家心里一沉。但作战参谋的一句话,又让大家重燃希望。
“虽然不是全部,但我去其他连队调查时,获取了一批材料的生产详表。”作战参谋露出了笑容,她从面前的习题册小山中抽出了封皮上写着物理和化学的两本:“至少这两项资源我们可以安心使用。”
“不愧是作战参谋!就是靠谱!”突击队队长激动地鼓起了掌。
“过奖过奖。”参谋嘴上这么说,但脸上的笑容还是暴露出她小小的得意。
“总司令这边情况怎么样?”军医数了数自己记录的内容,侧头看向鸭舌帽男孩。
鸭舌帽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一拳捶在了习题册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被国际势力妨碍了,导致没来得及处理队内事物!”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侦查队队长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后勤队队长,小声问道。
“总司令啥意思?”
“意思他出国玩嗨了一个字没写。”
“......”
“......”
在场众人默默将视线投向鸭舌帽男孩,最终发出了盛大的叹息。
“算了,总司令的事儿之后再追究。”军医推了推眼镜,将话题扯回正轨:“时间不等人,现在有别的事情该做吧?”
“是啊。”突击队队长点了点头,最先提出建议:“根据刚才情报,我建议采取‘分兵种逐个突破’的作战方式。”
“哦?”参谋兴致盎然地前倾身体:“详细说来听听,突击队长。”
“目前一共有六个板块需要突破,我们正好也有六个人。比起一人负责多板块,我认为每个人专精攻略一个板块效果最佳。”
“你说的有道理。”侦察队队长点了点头,但又话锋一转:“但是,语文和英语阵营的防备系统较为严苛,密码都是实时密码,同样的密码输两次势必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到时候我们很可能就全军覆没。”
“这简单。”后勤队长喝了一口奶茶插言道:“同样的食材在不同人手中也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只需把枯燥的粗加工部分统一完成,剩下的精加工部分交给各人就行了。”
“我支持后勤队长。”军医赞同地笑了笑:“那么问题就是怎么分工了。”
“关于这点,我有个提议。”参谋煞有其事地举起了手:“我建议如下分配:军医负责生物,后勤队长负责化学,突击队长负责物理,侦察队长负责数学,总司令负责语文和英语。”
总司令皱了皱眉。
“那你负责什么?”
“我?”参谋扬起头:“我负责检查和调整。突击队的报告总不能写得跟后勤队一样吧。”
很有道理。要是物资全都筹备成一致的,到时候可能被敌人一网打尽。
“那我为什么要负责语文和英语?”总司令有些抗拒地看了看那厚厚的册子,试图提出异议:“语文是变数最多的,不用我写也没关系吧?”
突击队长与侦察队长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总司令同志,你这思想有问题啊。”突击队长双手环胸,恨铁不成钢:“虽说兄弟们也没有万事俱备,但多少有筹备物资,可你呢?”
“就是就是。”侦察队长接上话茬:“在兄弟们和敌人搏斗的时候,你倒好,跑去资本主义的蜜罐里享受了!你再不趁机将功补过,我们可得查查你的成分了啊。”
“唔......”总司令男孩被说得无言以对。他再次看了看那厚厚的册子,叹了一口气。
“好吧。”他说:“我服从命令听指挥。”
在确认其他人没有意见后,众人根据参谋的意见领取了对应的册子。
将最后一本册子分好后,大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工作量不小,但只要按部就班推进,应该能顺利完成任务。
然而。
“......咦?”
军医发出的声音吸引了部分同伴的注意力。几道目光看向声源,军医正露出讶异的表情,低头盯着面前摊开的习题册。
“怎么了,军医?”总司令好奇地把头探了过去。
当看清军医手上拿的东西时,他瞪大了眼。
“这、这是——!”
粉色的信封、爱心形的贴纸。
“是、是情书啊!!!”
“什么?!”
总司令的惊呼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场所有人瞬间将该做的事抛之脑后,争先恐后地探头看向军医所在的方向。
“什么情书,给谁的!”突击队长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笑嘻嘻地凑到军医旁边。
“没有落款,不知道是给谁的。”军医推了推眼镜,翻看着手中的信封。他掂量了几下信封的重量,露出一脸神秘的表情。
“但是,这一定有内容物!”军医神秘兮兮地举起信封。对着天顶的灯,确实能看到里面有一块厚重的黑影。
“呀!!!”参谋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叫声:“天啊,情书!”
“既然是在习题册里发现的,应该是送给习题册主人的吧?”端着奶茶的后勤队长不知何时绕到了军医身后,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越过军医的肩膀翻动习题册的页面。
视线落到封壳后的第一页。在印刷着“姓名”二字的地方,写着一个他们都十分熟悉的人名。
几道目光齐刷刷射向了当事人。
“......怎么了?”当事人——正坐在原位一脸看好戏的侦察队队长,笑容逐渐凝固。
“还说怎么了~”早已从椅子上跳起来的总司令绕到侦察队长身边,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你小子,收到情书居然不告诉我们!”
“啊?”侦察队长瞪大了眼:“我没收到过啊?”
“可这是从你习题册里找到的诶。”军医推了推眼镜,将情书举起,好让侦察队长看得清楚。
“我真的没收到情书......”侦察队长疑惑地看向军医手里的情书。
那粉色的信封、那爱心形的贴纸,他真的一点印象都——
......不对,等等。
他确实没有收到过情书。
但是。
“我草!!!”
侦察队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冲向军医,伸手就要去抢夺对方手里的那枚信件。
可还不等他的手指碰到封皮,信封就被另一只手夺走。
“哎呀~还说没收到过~”拿着信封的人——突击队长——一边晃着手里的信封,一边坏笑着往后退:“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写的~”
“不、不准看!”
侦察队长急得快从地上窜起来。他满脸通红想要去抢那封情书,却被两双手架在了半路。
“侦察队长,知情不报可是重罪。”架住他左手的总司令坏笑着说道。
“趁现在。”架住他右手的后勤队长催促着突击队长打开信封。
“好嘞!”突击队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打开了信封。
“不行!不行不行!”
侦察队长的尖叫吸引了路人的注意,但这并不能阻止那封藏在信封里的信被展露在光天化日下。
“谁写的?是谁写的?”
随着信纸展开,同为女孩儿的参谋好奇地凑到突击队长身边,探头看向信件。但当她看到信件抬头时,她张大了嘴。
“这、这是!!!”她一把抢过了信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等、等等!”之前还兴致盎然的突击队长一反常态,她尖叫着想要抢回信件,可灵活的参谋早已拉远了距离。
突击队长的异变让在场的众人嗅到了可疑的气息,直觉敏锐的总司令更加兴奋了。
“是谁写的,参谋!”
随着他大声的提问,参谋两眼发光,音调比之前又上升了一个层面。
“这封信......是写给突击队长的!”
“什么!!!”军医睁大眼,下意识看向满脸通红的侦察队长:“难道是侦察队长写的?”
“不,重点就在这里。”参谋的语调极为兴奋,她一边躲闪着扑向她的突击队长,一边将重大消息大声宣布:“是别的人写给突击队长的!”
军医瞪大了眼。
“别的人?”他惊讶地看向身边满脸通红的侦察队长:“别的人写给突击队长的信,为什么会在侦察队长这里?”
“那只有一个可能了呗。”
在场面陷入沉默的瞬间,后勤队长丢下了一个惊雷。
“写给突击队长的情书......被侦察队长截胡了!”
“呀!!!”参谋兴奋的尖叫几乎传遍整个公园。而配合着她尖叫响起的,还有众位男孩的起哄声。
“好家伙,截胡是吧!”总司令嘿嘿笑着,与后勤队长一起,将侦察队长按在了椅子上。军医起身让出了一个新的空位,而参谋拽着突击队长,愣是将后者按在了这个位置上。
“各位,作战变更。”
看着并肩而坐、满脸通红的两名少年少女,剩下四名少年少女默契地围在了他们身边,堵住了他们逃跑的路。
“你们知道的......”总司令说道:“为了防止敌人渗透,队内恋爱必须上报审批!”
“什么恋爱,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看着试图狡辩的同伴,总司令摇了摇手指。
他咧开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老实交代你们的关系!”
中气十足的台词随着风扩散开来,纸张被吹动的声音夹杂在少年少女嬉笑声中,被风卷到了远处。
空白的习题册静静躺在木桌上,那时而扬起的纸页如同在自言自语:
这热情的火种,何时才能落在自己身上?
END
作者:月浮筠
评论:无声
注:卡了很久最后效果不是很好,加上涉及太多自己OC的背景所以就无声了……这就是太久不写东西的代价.jpg
【A】
我梦见群鸦,一次又一次。
梦里母亲抱着我,蜷缩在繁茂的枝叶中,在我耳边呢喃:亲爱的,亲爱的。我们本就是鸦群,我们生活在树上,为同伴举行葬礼——人其实是黑色的鸟,只是他们藏起了羽毛,充盈了骨骼。
湖水升腾的雾气包裹我们,于是母亲的声音也渺远了,我只听见那耳语继续着:你要小心,小心她。她也有黑色的羽毛,与我们是如此相像,可当你看到她,你又会知道你是你,她是她。
我问:她是谁?她在哪?
你站着的地方是她的胎宫,而她的身躯早已埋在土里。我感觉我的头发被抚过。当你看向水面,你会看到她的面容。我长亲的长亲在她的胎宫中诞生,一代又一代,血脉离散又聚合。我的孩子……你是被重塑的她,你将杀死她。
我挣扎着,从她的怀里爬出,掉落在柔软、湿润的土地里。湖水倒映出我的脸,水中却飞过群鸦,遮住的倒影的眉眼,我打量那张脸的脖颈和下巴——分明我还是我。
而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乌鸦了。
【B】
我抵达薇尔维特湖畔的时候,名残雪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带着一个孩子,按理说不应该跑得那么快;但我误以为他会一直待在东方,在那边浪费了很多年。
我喜欢薇尔维特湖——这里曾经发生过太多故事;唯一可惜的是故事的开端不在这里,让故事在这里结束会丧失很多美感。
我在树上找到了名残雪,他抱着一个孩子,我惊讶地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再像他获得这个名字时那样淡薄。我摁着他躲藏的枝桠,问他: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我,半晌才回答:鸦群。
其实我之前想叫他百年孤独,但是名残雪从来不会如我心意。
【A】
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母亲说的是对的,她很像我。
她在公园长椅上喂乌鸦,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公园还有那么多黑色的鸟,更多时候停驻在石子路上的是白鸽。她与我的肤色、发色和眼眸都如出一辙,像是从一样的染色剂中捞出来的。我忽然意识到她与我不一样,就像母亲在梦中说的那样。
我们注视着彼此,然后她率先开口。
我一直想见你。
她说。
【B】
我最心爱的孩子诅咒过我:如果一定有个人能杀死你,如果我们都怀着这份心意,那一定是你造出来的英雄,是我们的血裔——你如此向往史诗,必将在有朝一日杀死自己。
我在他足够年长的时候才去拜访他。见到他的那一刻我自己都诧异——事实上我的孩子们都与我不太相像,但我没想到他与我会如此相仿,如果不是性别差异导致轮廓的不同,也许他代替我也不会有人发现。
【A】
母亲很早就死了,父亲也是。他们的长亲自然也离世了。我是独生子,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与我血脉相连的人,但是她出现了。
家族的第一人看着我。她诞下、养育了诸多孩子,然后他们的血脉绵延,最终又在我身上收束。我听过父母偶尔提起她,语气总不大好。
我应该如何称呼你?我问。
她垂着眼睛:你的曾祖父母并不称呼我的名字,对我从来直呼其名——如果你不介意,延续这样的称呼方式挺好的。她说着,冲我笑。或者你喊我祖祖我也没有问题,虽然这把我叫得有些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父母没给我取名字,他们一直用东方的语言喊我“鸦群”。所以我自己给了我自己一个名字——瑞雯。瑞雯·莱薇尔。
哦,那是我的姓氏,我以为你们已经更换掉了。她仍然笑盈盈的。还有,也许你会错意了。这个名字指的是渡鸦,不过我想你的父母称呼你时想的其实是乌鸦。
有什么区别吗?
她忽然站起来,张开手:我才是渡鸦。她说。你的家族终此一生都在杀死我,你的父母,你的祖父母,你的曾祖父母。我的血我的意志在你们身上流淌,但你们最先想到的却是——
杀死你。我回答。
我突然理解了母亲为什么说她也长着黑色的羽毛。她才是渡鸦。
【B】
我仍然在薇尔维特湖畔等待那个孩子的到来。
尽管故事的开始与终结不在一处实在是美感欠缺,但是毕竟这里发生了太多故事,死去了太多人。红龙在这里被挚爱杀死,莎乐美于此砍下殉道者的头颅,君王出生在湖畔的公馆中,女神于湖心岛上同故人分别。
我想要为此再添一桩故事。
作者:崔以观
免责mode:随意
p.s.对不起猫箱老师把你的名字当关键词写了。
————
空气中几近粘稠的水汽似乎不用费工序就能转换为元素模,克莱尔一如既往地打开窗,打开那扇轻轻触碰就会吱呀作响的窗。
小屋用了几种全然不相宜的板材拼凑在一起,和周围的废墟需要仔细分辨才能看出不同。如果用不太礼貌的说法,这更像是洞穴。
他是依附在处理厂附近的穴居人。
在这里人们并不需要些多余的语言,潮湿,还有处理厂间歇嗡鸣带起的震动足以掩盖一切声响,克莱尔起身,带着“装置”准备出去。
“睡的还好么,昨天夜里有……”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似乎没有想好应该怎样措辞,“很多光。”
整夜闪烁不停,是红蓝交错的光。
“那是厂区指示灯。”克莱尔解释。
依据《星系间通用——三级及以下非再生废弃材料销毁与管理机构工作规范手册修正版》,处理厂夜间作业时应有指示灯做标记。
他当然知道这项规定,但是这不包括身处一个由于处理不规范形成的巨大垃圾厂时还能反应过来,厂区居然真的是按照手册要求在夜间打指示灯。
克莱尔看着他准备跟上来的动作,站在原地颇为生硬的要求:“你待在这里。”
“您要去哪里,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过去。”男性的声音较为低哑。
“不行,你没有装置。”克莱尔干脆利落的拒绝,“而且很爱问来问去,有点麻烦。”
“好吧,克莱尔。”
克莱尔点点头,这位外面捡回来的上等人少爷还算听话乖巧,话多一点也没有什么要紧。
白昼短暂,必须要出去了。
运行报告0104031:无
运行状态:未观测
处理厂周围并不算是生活的好地方。但是区域出入标准让申请去他处生活非常麻烦。或者说,这里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知道,他们还可以在远离处理厂的地方开始重新生活, 譬如克莱尔。
其实他的生活状态在整个片区已经颇为不错,年轻力壮,又恰好拥有“装置”的使用权。
处理厂附生体中难得有这样的条件。
——
运行报告0104025:C1接入出现排异,已更改设置重新投放,命名为C2。
运行状态:未观测。
“你知不知道,克莱尔是女孩的名字?”
他们在数十个昼夜之间亲近起来。正如流传甚久的童话中所讲那般,落魄的中央星系人流放到边缘垃圾处理厂,结识依靠装置在厂区外求生的穴居人。
只是实际情况里,穴居人像收集一样珍贵玩具娃娃那样把他放在小盒子里,生怕磕碰到了哪里。
克莱尔正在整理这两天需要打磨的材料,不得不说,小屋对于两个人来讲还是过分逼仄:“当然,我之前从一名叫克莱尔的小姐那里捡来了这个名字。”
“捡来?”
“她死了,我就捡来了。”
处理厂区周围有其独立的些许法则,其中最简单也最核心的一条是谁捡到算谁的。
两人沉默片刻,空气中凝结出几缕元素模,近来天气越发差,夜间也越发漫长。
克莱尔停下动作,伸出手去捧他的脸颊:“你也是我捡来的。”
“是的。”动作并不温柔,与其说是捧着他的脸颊,不如说是在挤压他的面部,这使他讲起话来有些黏糊。
“你叫什么名字?”克莱尔有一双绿色的眼睛,细致看向什么东西时总是显得过分深情,像一片传闻中的荒野,像培养室里温顺的芽叶。
他对上克莱尔的目光,眼里含着笑意:“您可以称呼我弗朗西斯。”
互通姓名,是人与人交往中的初识礼仪之一。而他在刚刚才重新在这片荒野当中获得了自己的名字。
“我之前是一名研究员。”弗朗西斯继续介绍。
“研究员?有什么用。”
“嗯,试着培育次代种子之类的。”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许追忆。
克莱尔站起身,说了一句什么,嘴唇开开合合,但只能听到处理厂巨大的噪声。
等这阵声音和余留嗡鸣结束,克莱尔手上还残留着弗朗西斯的温度,他说:“来打磨材料吧。”
他又说:“来打磨材料吧,弗朗西斯。”
打磨材料的过程无疑是非常枯燥无聊的,去除物体粗糙部分,修复凹凸不平,直至表面光滑平整。
“最近白昼越来越短了。”弗朗西斯说。
“这位研究员先生,时间可不是均匀流动的东西。”克莱尔难得调笑一句。
运行报告0104017:C2投入,无明显外部变化。
运行状态:未观测
白昼越来越短了,空气中的元素模自然转化也更加严重,人想要呼吸也更加困难一些。
克莱尔近期愿意让弗朗西斯在洞穴周围活动。
其实,克莱尔没有想到得到活动权的弗朗西斯还愿意回到洞穴。毕竟当第一个夜间弗朗西斯回来时,克莱尔手里的零件掉了一地。
目前克莱尔已经习惯了能够自由活动的弗朗西斯依然在夜间回来。
“克莱尔!”他压着嗓子凑过克莱尔身边,话语间又难以掩饰激动的部分,遮遮掩掩的让人来看自己手上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
这家伙看什么都新鲜,前段时间还把用量超标的污染材料当优良品质提回来。
“这是苔藓。”克莱尔只当他真的不认识,拿出为数不多的耐心解释,“这样的天气,很多地方都有。”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苔藓。”弗朗西斯挥着手,声音在狭小的洞穴里显得格外响亮,他眼睛里的兴奋几乎溢满,“这是自然发出的次代——我的意思是,这些苔藓是自然生长出来的!”
克莱尔已经准备休息,他望着那片苔藓有些走神:“当然是自然生长的。”
哪位闲人会有时间在这种呼吸都困难的地方养苔藓。
“我要去,不,我们要去中央星系。”弗朗西斯举起手里那一片精心剥离的苔藓,再次用确定的语气重复,“我们要去中央星系!或者随便什么地方!”
他太过激动了,不自觉的大口喘息。
“你知道嘛?在中央星系我们研究所花费不知道多少时间就是为了培育出这种东西。”弗朗西斯说,“克莱尔,我亲爱的克莱尔。我们不应该抱着这样的希望还停留在这里”
克莱尔大概理解了,这些苔藓在其他区域算是不得了的东西,但他还是有些困惑。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中央星系还是什么的。”
弗朗西斯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需要面临这个问题。他难道不是克莱尔珍贵的玩具娃娃么,在餐厅、出行和睡觉过程里都留有一个席位。
他从激动而狂乱的状态当中脱离出来,与克莱尔并排坐下。
“我已经看过洞穴外边。应该带你也走出去。”
外面闪烁起红蓝交错的光。
——
运行报告0104005:开始观测,模型运行正常,环境参数无变化,范围内未出现目标。
运行状态:错误(未查询编码)
运行报告0104002:第二次观测,模型运行正常,环境参数无变化,范围内未出现目标。
运行状态:错误(未查询编码)
作者:阿令
评论要求:求知
(是之前一篇旧文截断删改出来的,在进行修改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之前的版本或许是因为自己展示设定的渴求而变得过于冗余,并最终变得呈现效果不尽如人意。这次进行了大幅度的删改,几乎只保留了最后的一段,但依旧觉得有修改的空间,不满意,如果有修改建议请不吝提出,非常欢迎。)
列车的车轮发出规律的响声,非高峰期的班次乘客寥寥,阿西娅谨慎的靠在车厢尽头的转角处,她尽可能不动声色的伸手摸了摸右鬓,果不其然,指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女孩尽可能不动声色的环顾四周,确认车厢里没有人员变动后,在列车中部靠进走道的位置坐了下来。她一面倒腾着酒精和纸巾,一面复盘事情发生的经过:自己的撤出其实进行的非常顺利,但就在快要完全脱离包围圈的时候,信任的队友却毫无预兆的扯掉了自己的假发,突然而剧烈的疼痛使她尖叫出声,即将脱离的监视网迅速朝着自己这边收缩,阿西娅只能推开了对方,像是只无头苍蝇一样撞进返回车站的地下通道,并凭借着某种早已形成的肌肉记忆踏上了这这趟车。
阿西娅将被酒精沾湿的纸巾摁在右鬓的伤口上,烧灼的疼痛使她精神一振,分别前少年那双惊恐的眼睛自脑海中再次浮现,与它关联在一起的还有另一双阿西娅竭力想要忘记的眼睛:
意大利转在芭蕾舞的所有技术动作中是排的上名的困难,舞者负责支撑的右脚需要不断的重复以脚尖作为支点完成旋转,脚跟落地保持平衡的循环。在整个躯干向上舒展的同时借由摆动的左腿得到旋转的动能。但整个动作要时刻保持控制,在旋转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躯干都保持不动,只有在临近完成一周旋转的瞬间才能灵巧而迅速的完成面向的调整。这个动作是快与慢的结合,极度考验舞者的功力,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和一点点天赋才能将角色的优雅和灵动经由这个动作表现出来,否则就会变成一只在舞台中央失速摇摆的陀螺,丑态毕现。
阿西娅坐在舞室的地板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涌出——这是疼痛与运动的双重效力。脱掉舞鞋和已经被血洇湿的袜子之后,她咬紧牙关,从一旁的小包里取出酒精棉片擦掉指甲表面的血渍,又轻轻的压了压裂痕的一侧:从中间裂开的右脚拇指指甲顽强的没有翘起。女孩松了一口气。又取了新的棉片擦去新涌出的血渍,将崩裂后扎进肉里的碎片挑出,又在伤口上涂好药膏,并用纱布妥善的包裹好。这意味着她的练习时间结束了。阿西娅脱力般的向后倒去,高悬的白炽灯驱赶着她的视线,于是她只好挪了挪脑袋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女孩的脑中不断回放着稍早些时候的记忆:在乐团小提琴首席琴弦绷断的寂静十五秒里,她完成了一个完美的五连意大利转,那是她迄今为止的职业生涯中技术难度最高的动作,这个突破对她和她身上的三千万英镑的巨额债务来说都有着极为深刻的意义。但当她回到学校试图复刻那个成功,连续两个小时的尝试都宣告了同一个答案:以她现在的技术水平和身体,她能做到的极致也就是勉强完成四连意大利转,至于五连,说是痴人说梦都客气了一些。阿西娅不断的回味成功的过程,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力一片空白,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尽管年纪尚轻,她的天赋时毋庸置疑的,在舞台的上的每一刻对于她来说都纤毫不爽,但唯有那个意义重大的突破一片空白,她不记得身体的感受,不论是酸胀、疼痛,还是在控、成功——就好像那一刻她不再是身体的主人,看不见的细丝摆弄着她的身体帮助她完成了动作。
阿西娅下意识的坐了起来,一股凉意从脊髓中蔓延出来,她皱着眉头顺着这个思路去回想:她每次都是怎么进入那个剧场的?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台上跳这出独舞剧,是跳给谁看?这份报酬丰厚的夜间兼职又持续了多久,女孩慌乱的抓过装着记录本的大包,一页一页的回看,似乎每次要写到关于这份兼职的时候,就总会有事情打断。现在回溯,竟然也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开始日期。
某种古老的直觉催促着她抬头,阿西娅抬起头,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倒影的容貌优秀的毋庸置疑,但情感的表达却迟滞僵硬,就好像带着一张蜡制的面具,美则美矣,却经不起端详审视。只有眼睛,仍属于自己的眼睛,盛满了恐惧。
“阿西娅。”
女孩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自己名字传来的方向,她在完成这个动作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那已经太迟了,阴影覆盖了整个车厢,隔着通道的座位上稳稳的坐着一个年轻人:汤普林森,剧院的经理人,每次自己跳舞他都坐在舞台边上玩手机。阿西娅强行压下了脑袋里疯狂尖叫的恐惧,看了一眼窗外。列车还在行进,只是刚刚路过工业园老区的枢纽站,无数纵横交错的长梯从天空中横贯整个路网,被雨后稀薄的日光忠实的将它们的形态投影在了车上。这个合情合理的现象使阿西娅松了一口气,但她很快又紧张了起来:
“你错过了逃跑的火车,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就为了回到你妈妈身边去吗?”
阿西娅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却没有往任何一个方向移动,因为她看到车厢里的每个位置都被坐满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可当她回望过去,却只看到空茫茫的一片: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青年人调整了一下两个座位间的扶手,挪到了最里面的位置上,他的姿态有些古怪,带着一种阿西娅在短时间内无法解释的迟滞,语气也过于平顺,坦然的无视了阿西娅的所有抗拒的尝试:
“下一站就要到家了,你想好要怎么带着你妈妈一起逃跑了吗?”
红发的女孩把背上的大包取下,做出要回答的样子,却猛地冲向两步之外的青年,双手直取对方的脖颈,剧烈的动作使宽大的兜帽脱落,露出的那头如火一般鲜亮的长发。奈何芭蕾舞者的身量过于娇小,很轻易的就被人架了起来。直到阿西娅对着身下的个体拳打脚踢一通,才意识到薄薄的衣物之下根本就没有人类的血肉,而是坚硬的金属。再回头去看,才发现那所谓的人脸根本就是抽象到极致的两个圆洞并一条竖线:
“好了,既然你决定好了,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毕竟你的妈妈在母亲身份之前也还是一个人,不是吗?逃命这样大的事情,怎么能不经过当事人同意呢?”
阿西娅被托着往后退了两步,给青年让出路来,阿西娅死死的盯着那个背影,脑袋里盘算着如何在火车站里引起当局的注意,但一切的计划都在看到车门另一侧的情形时化为了泡影:自家的客厅里,母亲正和一个带着口罩的女人聊得火热,丝毫没有因为汤姆林森的加入而感到异常。阿西娅扭过头,看着车窗外景物飞逝,回过头来,又看着母亲给汤姆林森倒茶。然后她就被托着、妥善的安置在了茶几一侧的软垫上,金属人抽身离去,再去看,那面用来给自己在家练习的镜面上只倒映着院子里老树的影子:
“这孩子以后还要多摆脱你们照顾,她性子很倔,吃东西也很挑剔……”
母亲絮絮叨叨的向那女人叮嘱着自己的种种习惯,拜托对方务必要在留学的过程中照顾好自己,汤姆林森在一旁耐心的倾听,时不时讲些保证式的话语:“我们有很优秀的老师”“我们的营养师非常专业”等等。但却完全没有任何具体的细节,老师叫什么?营养师都是什么学历,有过什么样的工作经验?留学又是去哪里?要持续多长时间?
多么和美的场景,如果不是片刻前自己还在一辆疾驰的火车上,阿西娅恐怕都要相信自己要去留学了。而看着母亲熟稔的态度,心底那个到现在都不敢细想的猜测也有了答案:
“妈妈?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位……”
被二人簇拥着的年长女士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将女儿还未说出口的话扼杀在了半途。虽然今年只有四十六岁,格蕾丝加森已经是华发满头,半长的头发以一个白色的发夹固定在脑后,额前的碎发呈现出一种精心打理过的松散样貌,脸上的妆容与宽松的居家服相得益彰:
“阿西娅,你身上的衣服怎么皱成这个样子?在经理先生面前也太失礼了,跟我来,我上周给你买了衣服放在你房间的斗柜里……”
加森太太刚要起身就被身侧的青年人一把按回了原地,手里也被塞进一副杯碟,杯子里的红茶因为这粗暴的举动流的到处都是,阿西娅这才注意到,母亲杯中的茶还是满的:
“是这样的,加森太太,阿西娅对留学相关事项怀有疑虑,所以我们才带她回来跟您聊聊。毕竟是母亲亲手选择的留学项目,想来您一定能帮助她理解我们的好意。”
年轻的剧院经理说完这番话,细微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轻嗅红茶氤氲的香气。加森太太皱起了眉,声音也提高了两度:
“什么疑虑?阿西娅,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害怕离开伦敦吗?现在这个时代,去哪里都很方便,不用害怕。”
被质询的女孩一改在火车上生龙活虎的样子,只是低垂着眼帘,一声不吭:
“你这孩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啊,妈妈可以给你解释……”
“妈妈要跟我一起去吗?”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戳中了女孩的痛点,女孩抬起眼,毫不犹豫的打断了母亲的话。加森女士笑叹一声,以一种奇异的包容的目光看着阿西娅:
“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你是去留学的,妈妈去做什么?”
加森女士顿了顿,继续说:
“这里没有外人,妈妈就直说了,我们还欠着一大笔钱。你打工的这半月还掉了一部分,但这样很辛苦不是吗?白天要练舞上课,晚上又要打工,汤姆林森先生告诉我你有好几次都在候场的时候睡着了?”
加森女士这时才意识到女儿面前的小几上空荡荡的,于是她一边给女儿倒茶一面慢悠悠的继续:
“所以汤姆林森先生为你争取了一个留学的名额,学校是欧洲那边顶尖的,一样也是全额奖学金,在你毕业之后为剧团工作两年,我们的债务就还清啦。你也不用这么累,这不好吗?”
被称作汤姆林森的男人微微坐直了身体,视线在母女二人之间来回跳跃,他看到女儿沉默的回避,看到母亲妥帖又急切的证明,圆形小几的两端,坐在高椅上的母亲和坐在矮垫上的女儿,一起为他演出了异常绝妙的剧目。但那女孩看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这是他很熟悉的目光了,他曾被很多人施以这样的目光,但令他恼火的是那目光中的另一种成分,他抽动脸上的肌肉,用力的露出一个体面的笑容,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为这出表演添加些滋味。但那红发的女孩率先站了起来,她狠狠的皱着眉头,努力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妈妈,如果我回不来了,也没关系吗?”
这句话简直无法与之前那句气势汹汹的质问相比,只因为将其中一切的眼泪与委屈都滤净已经消耗了发问者全部的力气。
“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去留学,为什么会回不来?!”
母亲的声音变得无比刺耳,她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男人,几乎是在以目光哀求对方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被抢白的男人终于被放入了舞台中心,他亢奋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因此变得扭曲:
“阿西娅当然是对的,加森太太。她不是去留学的,她怎么可能还能回来呢?”
“没关系的妈……”
女孩宽慰的话语没能说完就被人粗暴的打断了,男人脸上出现了一种大仇得报的欣悦,他毫不犹豫的夺回了聚光灯:
“这样吧,我给您一个机会,一个保护你女儿的机会。”
沙发另一侧,一直沉默的女人从昂贵的手袋里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圆几上:
“我记得您以前也试图保护过阿西娅,但那次烧炭事故没能成功,那帮大老粗真是不识趣啊……”
男人以手指向那把匕首,轻佻的向加森太太做出请的样子。房间里安静下来,母女同时注视着那把匕首,而男人则跃跃欲试。过了一会,没人有动作,男人皱了皱眉:
“恐怕是我没说明白……”
但年长的女人拿起匕首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表演,于是他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巴。又是一阵沉默。男人难耐的站起身来。就在这时,年长的女人动了,锋利的刀锋却并没有指向自己。
殷红的鲜血飞溅开来,阿西娅眨了眨眼睛,试图消化母亲温热的血液留在脸上的触感,也试图理解眼前的场景:构成匕首的金属变成了一条横贯整个房间的闪亮丝带,这条美丽的丝带而易举的夺走了母亲的生命,又灵巧的规避了重力的规则,乖顺的涌回了始作俑者的手中。阿西娅的目光迟钝的在什么都没有的空气和那女人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之间徘徊,直到母亲喉咙中发出不自然的响动变得不容忽视,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挪到母亲的身上,试图通过她的唇语弄清她想要说什么,但那些破碎的形状在母亲即将死亡的重压之下都变成了无法解读的虚像,平滑的从她的意识上略过。阿西娅能感觉到大脑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尖叫着要自己做点什么,但身体仿佛变成了木偶,没有提线的操纵就绝无可能运动。
很快的,母亲的声音就停止了,阿西娅知道自己应该能够闻道血腥味,但事实就是她什么也没有感觉到,没有味道,没有声音,就连移动一下眼珠都变得不可能,她呆立在原地:
“真是没意思,原本看着挺有活力的,结果就这?”
这声音牵动了木偶的提线,阿西娅转了一下眼珠,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你是因为没有才能,所以才成为剧院经理的吗?”
房间里另外两人看向了她,好像在等待她对这句没头没尾的反问做出进一步的解释。但女孩闭上了嘴,目光却钉在两人身上。这时的男人又显得十分平和了,他轻轻地揽过阿西娅的肩膀,将人重新带回镜中,甚至还宽宏大量的允许她看着自己长大的房子变成一片火海。
为什么不呢?他的舞台上即将迎来一位新的女主角了。
作者:【十一招】松清显
关键词:午睡
评论:随意
*同人作品
十八岁之后,我不再热衷于向每一个人询问为什么我能在中午睡着;但人们还是那么看我,而我开始学会生活在睡眠之中。他们把我关在逼仄的房间里,潮湿发霉的墙壁一角有一句上一个房客写下的预言。实际上我衣食无忧,他们把一日三餐准时送来,同时装作漫不经心为我打扫房间的样子搜刮走所有他们认为会让我更疯的东西,一开始是纸牌,后来是国际象棋,最后是书和纸笔,又一出《我们是死者》。每周我都要接受全面检查,为了早日离开这里,我不得不装成慢慢恢复的样子。这其间唯一发生过的事是某天他们打开门时除了送来茶和面包,还让一个端正的女人走进来,我听到外面春雨如注,想到这个美丽而遥远的城市,昨晚我还在替别人写它。我听见她的声音,她要求我抬头看着她,我照做了,什么清楚的形象都没有看见,竟然和梅莉有几份相似。
“莲子,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什么都可以。”
我摇摇头。我永远不会告诉她十岁时我开始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金色头发的西洋女孩,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像一张让人眼花的画片,她抬起头见到了我梦境里的我,笑容仿佛又一个抓不住的美梦。
“我叫玛艾露贝莉·赫恩。”
“赫、赫恩?”
“不,”她皱起眉头,“不是赫恩,叫我梅莉。”
“梅莉。”
这一次她满意地笑起来;这就是我第一个关于梅莉的梦。在那以前我只知道每天中午我都会毫无理由地睡着,而我身边的人在这段时间里都十分清醒。在那以后,几乎每一个中午我都会在梦中见到梅莉,见到她坐在我面前。她见我的目的是让我代写各种信件:贺卡、悼词、情书、绝望的家书。或许其他人是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学到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转的,但我没有,我对这一切的了解都来自梅莉的描述。她告诉我有些人在互相祝贺,有些人离家远行,有些人和自己的父母出了问题,有些人在想方设法申领救济金,他们都需要我帮忙来写这封信。今天我扮演被偷了东西想要申诉的人,明天我扮演寄宿学校里无聊的学生。梦境和现实对我而言中逐渐开始倒错,白昼和夜晚不再影响我,因为我的睡眠在正午。睁着眼睛的每一刻我都能见到玛艾露贝莉·赫恩——我是说梅莉——她无处不在,她在油墨气味里,在茶杯的倒影里,在午后一点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中,无时或缺。
我为她着了魔,我认为我是为她着了魔——我不能拒绝,不能停下书写,最后不愿停下来。在我不经意间混乱倒错的时间和空间已经开始杀死我,每个白天我都被耳鸣死死扼住,像是无形的手压住我的脑袋,试图把措辞搅碎然后压出来,眩晕感凝结在感知神经的每一寸成为自太阳穴弥漫开的偏头痛。最后的最后一切都淡去了,只剩下意识在出窍。但我却越来越擅长梦里的这份工作,梅莉需要我修改的地方越来越少,我甚至越发不需要像个无知的孩子一样向梅莉提问,她刚描述完我就猜到了对方的处境,猜到该用什么样的语调。终于我的父母忍无可忍(我猜大致如此,但那时候我也记不清了),请来了一位据说是专家级的医生,换来了一句最终审判:
“谵妄。”
他们开始强迫我接受药物治疗,我却发现那些药物与耳鸣异曲同工,药物麻醉我,在我没在午睡的时间里悄悄地偷走梅莉告诉我的东西。为了不再被迫服药,我谎称自己不再做梦,午睡只是普通的瞌睡,但谎言没有起效,我时有时无的胡话仍然出卖了我,于是我最终被父母送进了疗养院。
实际上即使被耳鸣和药物作用缠身,我也从未停止梦见梅莉和梅莉的世界。有些时候我想,梅莉会不会想要我给她写封信呢?这种时候我往往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愚蠢和自大——我是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能向别人说点什么呢?我最近的一次出门还是在疗养院组织集体出游的时候,大概是怕我们这些精神病患受到什么刺激以后伤人或自伤,护工们安排我们去参观一座几乎没什么香火的神社。我跟在队尾百无聊赖地走着,把帽子扣到最低,常年不见阳光的生活已经让我开始恐惧光线。队伍停下来的那一刻我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那座神社,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破败,没什么人打理,台阶前的落叶也堆了厚厚一层,成片地野花却向阳而生。同行的只有寥寥几个人走进去参拜。一种兔死狐悲般的心情突然侵占了我:我知道神社是宗教场所,是人们投射信仰的地方,知道为此人们会做很多事,可我似乎从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那段时间里我的梦境正一天天变短、淡去,仿佛要逐渐离开我;而这段时间里我也隐约感到此时梅莉的心境十分奇怪,她看着我的信,却不说话,也没有看着我。
我把目光低下去,作了最后一次尝试,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步棋。“我不再梦到什么了。”
“好。”她点点头,起身离开。
在护工前来通知我整理行李准备登记出院前,我都无法相信长久以来佯装痊愈的把戏居然成功了。我独自坐在即将离开的房间里,凝视着墙上的霉斑和那一行模糊的字,感到写给想象中的人的那些话正将我托起来。梅莉告诉我曾经有个作家写过一种拧发条鸟,它吱吱吱的叫声神似发条的转动声,它每天都飞到主角家附近的树上,拧动天地的发条。或许在我生活的这个现实里,写信就是唯一的发条。
在出院的那天,春雨如注,而当我回头透过雨幕看这座疗养院的时候,它黑色的轮廓在模糊中扭曲起来。我想到我浪费了我的生命,只是为了保护一个接连不断的替代世界,就油然而生了一种无助。我拖着行李无谓地走着,失神地想着梅莉,直到我看见一个金色头发的西洋女孩站在疗养院门口,无谓地倚着电线杆。
我路过她身边时,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友好而羞涩地微笑着,裙摆和她的笑容一样温软:“你好。”
我下意识捂住了嘴。这剧情太老套了,我已经太熟悉她了,熟悉她的脸庞与声音,如同熟悉我自己的呼吸。
“你长得像我一个熟人。”
我的梦境,我的代理人——玛艾露贝莉·赫恩——她的一句话终于让我全线溃败。仅存的理性告诉我,我应该回答她,对我而言她就是全部的他者,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或许在很多个世界里我们用大多数人惯用的方式认识,建立起他们习惯的情感纽带,成为普通的“朋友”;可在我的现实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故纸堆才是一切。我可以绝情,我可以不恨她,我只是不敢去抬头看她,看看在那么多的话语里唯一一个鲜活的人长什么样子。我和疗养院里带着霉味的空气一样不在乎她,从来都不。只不过,她碰巧扮演了一个角色,告诉我人们是怎样悲伤和欢愉——我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再也不敢去看她,和她共同踏上的绝不会是我应该得到的和别人一样的人生。我必须决定是不是继续午睡,我必须回答她。
我说:“不是我。”
文by:回音壁(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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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位于城市繁华地带的高楼上,一个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最热门街道的房间。房间装修很简单,但每一件家具都精挑细选,不但价值高昂,还曾经在历史上占据重要的位置。
K就坐在曾属于某位沙皇的胡桃木办公桌后面,缓慢而耐心地、一下下地敲打着键盘。随着他的敲打,文字慢慢填满了显示器。
【……夏东蚀在堕仙陵中找到了天元仙草,看守仙草的重明兽对他提出要求,杀死入侵的天府林氏传人作为交换。夏东蚀不同意并盗走仙草,将重明兽引到天府林氏祖地,在乱战中拿拿了火婴剑。】
K打下最后一个字符,又从头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像放下了重负一般,将窗口关掉,把文件拖进聊天软件,顺便附上一句语音:“这个月的大纲。”
“收到,我们马上转发到枪手。”对面立刻回答,然后又小声补了一句:“把您宝贵的大脑消耗在这种垃圾文学上面,真是巨大的浪费。”
“这就是代价。”K淡然地说,这种淡然多半是由于他不能有强烈的情绪起伏,“至少这是个浪好的休息,它有效调用了我平时不会使用的大脑区域。”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记事本,翻到“本月遗愿”那里,在长长的一串中找到“《天符蚀魂》正常完结”,在后面打了个勾。
K年纪尚在中年,但消瘦的外表让他看起来颇具老态。他的身体机能有七成要靠机器维持,每两三个月就会死上一次。
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这时,门铃响起。
K按了回应键,没有说话。门外传来防化门开启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然后防化门关闭,消毒剂喷洒,经过长长的流程之后房门才打开,一个比他年轻20岁的青年走了进来。青年身上没有穿着平时的高档西装,而是一身白色的无菌服。
“L.”K打了个招呼,“你不该在这里。”
“我是你的秘书,我应该在你身边。”L不甚恭敬地说。
“但你也是我的代理人。现在是关键时刻,你应该出现在外面。:”
“正因为是关键时刻,我认为,我应该在你身边。”L深吸一口气,“我要陪着你看到最后,无论是不是成功。”
“……”K沉默了片刻,“现在前线战况如何了?”
“已经锁定他了。”L说,“如果能成功的话,邪专办应该能有个集体二等功吧。”
他刻意没有提这件事对K个人的重大意义。
眼前这个比真实年龄要老太多的男人,此刻的身份不止是邪专办——邪愿专项处理办公室的智囊,同时也是一个背负着近三千年因果、无法解脱的苦命人。
他的天赋决定了,他是最有可能斩断这三千年因果的人,因此,虽然他的身体状态已经不适合再活下去,邪专办仍然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性命。若不是邪专办的大量人手和资金,没有人能背负像他一样多的遗愿而活。
无论是邪专办,还是K自己,都被执念驱动着,要将这份因果和宿命斩断于这一代。而L就是那份执念的执行人。
K按下遥控器的一个按钮,显示器亮了起来——不是办公桌上用来写网络小说的那一台,而是占据了一面墙的监控画面。有些画面从不同角度对准 市中心的“友谊之环”雕塑,有些监控着不同方向的行人,也有一些只显示了空荡荡的房间。
“两千七百年了……宿命的对抗。”K喃喃自语,“【耍笑郎】,你搅扰世界三千年,也该瞑目了。”
三千年前,耍笑郎第一次出现在世间。第一代耍笑郎的生平已经很难考察——他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带有一些不合时代的恶趣味,喜欢恶作剧取乐,但在那个年代,即使最轻微的恶作剧,也可能是严重的罪行。因为惊扰贵人车驾而被拿问后,耍笑郎盛大地自爆——伴随着死亡,将自己的遗愿传达出去:
「耍笑郎驻世永存」。
这或许是那个时代的他对世界能做的仅有的报复。
三千年中,这个愿望在不同的继承者中代代传递。有时候是推翻王朝的反贼,有时候是天下闻名的杂耍人,有时候是善作伪书的史学家,有时候是恶名昭著的食人者,有时候是残杀婴儿送给父母的快乐犯,有时候是微博上无理搅三分的杠精。
唯一的共同点是以恶作剧嘲弄人理的那股恶意。
公认的十三个王冠级邪愿中,最血腥可怕的是「汝不可行淫」,最危害社会的是「个人风格」,而最不可控的就是「耍笑郎」。
K和L盯紧了监视器。
这已经是K面对的第三个耍笑郎。
上上个耍笑郎在被K找到之前就已经传愿而死,或许是因为当时已经老了吧。上个耍笑郎是个恶质的连环爆破犯,由于太过危险,K使出全部智谋逼他现形传愿,没有特意去捕获他。而这一代耍笑郎偏好投入大笔金钱去搞极度夸大的儿童游戏,思想跳脱,却非常看重仪式感,K因此费了很长时间终于抓到他的思考脉络。
今天是友谊之环这个被本市人诟病已久的市政面子工程落成八周年,非常适合耍笑郎做点什么。
苍天不负苦心人,一辆suv沿着街道徐徐而来,看起来非常普通,但K和L已经确定这就是目标了。
车开到雕塑附近,车身微微震动起来。车身顶部,机械装置翻出,接合,最后变成一根笔直伸向前的机械臂,前端有一个U字形的叉子。
“推铁环呢。”L说。
“一如所料。”K说。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完全不知两位猎手的心情,suv挤开其他车辆,机械臂直直冲向友谊之环雕塑——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两米高的铁圈,想要将它加速推动,推离基座,在道路上滚动起来。
K哼了一声。机关发动,电流通过铁环,将它变成强力的电磁铁,将机械臂固定住,安设在基座中的陷阱发动,瞬间破坏了suv的轮胎。两名特警赶步上前,将车门猛地拉开——
坐在驾驶座上的竟然是个假人。
“追踪信号。”L通过对讲机吩咐道。控制假人的遥控信号并没有中断,假人甚至还对特警比了个V。这一代的耍笑郎喜欢极限玩法。
很快,遥控信号的来源已经锁定,特警们以最快的速度向那里追扑去。K却不再等待他们的回复,反而认真观看起监控画面中的那几个空屋。
耍笑郎可以在信号范围内的任何地方,但这几个房间都是事先被锁定的他的“安全屋”,无论他在哪,只要在友谊之环附近的范围之内,都必然要回到安全屋处理证据和变装。
果然,特警找到的只是一个被绑在玩具火车上的手机而已。
监控画面上却没有异样。耍笑郎没有回到安全屋。
K的眼睛却眯了起来。
他在监控道路的画面上注意到了一个人。
或许是他逆着人流而动的步态,或者是他动作中透出的一丝恍急,或许是他的体形唤起了记忆…不论如何,K就是突兀地注意到了这个人。
也许是因为K连续20年都在研究耍笑郎,现在他的潜意识给了他回报。
K将那个人指给L,而L则指示了附近的特警。
很快,画面上,那个人突兀地奔跑起来。几名特警从不同方向冲向他。
一场搏斗。
最后,却在K和L的久久沉默中收场。
“我们追丢他了。”联络中传来一个气喘不止的声音,“不过,我们打斗中得到了他的皮肤样本,只要做dna分析…”
K制止了他再说下去,看向L。
“B计划。”他说。
L沉默了一会:“真的要这样吗?”
“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这一代耍笑郎有强烈的自毁倾向,喜欢具有明确且尖锐讽刺性的场景,而且我们得到他的皮肤样本之后他就必然会暴露了,最终他有八成会这么做。”
K平淡地解释道,然后停了一下,说:“我背负的遗愿太多,不可能再挺过下一个二十年了。这是我最了解的,可能也是我唯一能了解的耍笑郎。我不想再把抓住他的愿望传下去了。”
L点点头,拿出一包药片,别过脸去。
K将药片含在口中,不一会,他的脸色变得青紫,呼吸急促,却好像完全吸不到空气一样。他用手抓住咽喉,身体向一边歪去——
然后他突然坐直了身子,像是痊愈了一样。
“啊,「捕笑者」变成了「耍笑郎」,多么讽刺。「耍笑郎驻世永存」,我接受这个愿望了。”
他从抽屉中拿出无痛注射器,将强效镇静剂打进自己的血管。
三个月后,一尊雕像放置在邪专办的大厅里。那是一个不过中年却面容苍老的瘦削男人,是邪专办前任智囊。他接受了额叶破坏手术之后,在三个月的时间内,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手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转化成雕像。
他被捉住了,他驻世永存。
- END -
作者:雪咲
01.
下课铃声响过完整一遍,教室里的人已经走了五六成。连叶收拾起背包,从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站起来,拿上放在桌下的网球拍,才不紧不慢地走出教室。
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节课,虽然才下午两点,但是对他来说已经放学了。
连叶是本市人,家离学校也不远,平时有课要上就骑车来上课,几乎很少住在学校。在学校到家的路上,有一个小小的街头网球场,不大,就两片场地加一面墙,足够他做些个人对墙练习来活动身体——学校里的球场通常不是在上课就是人挤人,他拒绝那样的体验。
说起来他其实并没有多热爱网球,只是从前打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作为日常健身的运动倒也不坏。
锻炼30分钟,顺路去家附近的超市买一些食材,回家。
除了上课的时间不太固定,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挺规律。
下午五点,连叶开始着手准备两人份的晚餐。一份是自己的,一份给住在对门的青梅竹马。
他的青梅竹马是一个和他同年的女孩子。前些年父母意外去世,她拒绝了亲戚的收养,开始独自生活,直到现在。
连叶的父母从前和他住在一起,是一对很热情的夫妇,虽然连叶常常会觉得他们在儿子面前撒狗粮有些过了头。
这里的公寓楼每个楼层只有两家住户,住的是对门。女孩独自生活以后,他们每天做晚饭的时候就会多煮一些,喊那女孩过来一起吃。
盛情难却,女孩的晚饭就变成和他家一起。但她每个月都会拿一些钱过来,作为餐费。照顾到她的心情,连叶的父母象征性地收下那些钱,再买了生活必需品送还给她。她试图推却了几次,最终还是接受了连叶父母的好意。
连叶长到18岁的时候,他那对有点小家产的任性父母就把这套房子送给他做成年礼物,移居别处过二人世界去了。
给对门的青梅竹马做晚饭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到连叶头上。
这对他而言倒也不算件坏事。“这样还能顺便确保你至少能好好地吃晚饭。”连叶的父母搬走前这样对他说。
但就算他们不说连叶也会这么做就是了。
只不过进餐的方式从女孩到他们家来吃变成了连叶做完饭送一份过去,然后两个人各自在屋里吃——毕竟成年之后孤男寡女每天一起聚在家里吃晚饭总是有些奇怪。
六点。做好晚饭,用餐盒装好,连叶敲响对面的房门。
“辛夷,在吗?”
屋内传来轻微的响动,不久门就从里面打开。女孩探出头来。
“谢谢,又麻烦你了。”她微笑着道谢,笑容却似乎有些勉强。
“这话你一年得说上365遍。”连叶选择性无视了她笑容里多余的成分。
“其实你可以不用……”
“打住,打住……我觉得我也得说了几百遍了,我做一人份的饭还是两人份的根本没差别,何况你还有好好给我食材的钱。”
“那……好吧,谢谢你。”
“不用谢……好吧,这话我一年也得说365遍。”
连叶的视线穿过女孩的肩,瞄了一眼屋子里那扇紧闭的房门,又在她察觉之前转回来,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各自回房进餐。
这相处的气氛实在生疏得有些诡异,甚至透着些尴尬。
02.
他们曾经应该是很熟络的。
连叶父母刚搬走的那会儿,她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会在他做饭的时候来敲他的门,看他盯着菜谱现学现卖忙乱的样子,在旁边笑出声,然后又卷起袖子来帮他。可惜她实在没什么厨艺天赋,来帮忙也只能把一切弄得更糟,然后两个人手忙脚乱笑成一团,最后她被连叶严禁“擅自帮忙”。
沈辛夷。是个很开朗爱笑的女孩子,曾经是。
名字读作心怡的女孩很多,写作辛夷的却很少。
他们从出生起就是对门的邻居,自小便是青梅竹马。他们曾经对面坐在一张矮桌上,歪歪扭扭地练习写自己的名字。她从小开始打网球,比过很多比赛,得过很多少年组的奖。连叶从被迫当她的陪练工具人到逐渐熟练,开始固定和她对练。
连叶从不参加比赛。他并没有多热爱网球,只是习惯了陪着沈辛夷练球,逐渐也把网球当做是一种不错的运动手段。他也不想因为自己有比赛而错过看沈辛夷的比赛。他最喜欢看她赢下比赛时,迎着阳光,挂满汗水的脸上那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她向来乐观又倔强,迎着艰难从不低头。不论是从前练球受伤,还是如今独自生活。父母因意外而去世,她大哭过后也继续坚强地向前。
她依然挥汗如雨地练习,然后比赛、得奖,迎着阳光笑得灿烂。然后带着奖杯去扫墓,向天国的父母报告她的成绩。
但这一切突然就变了。
连叶甚至都不知道变化是如何发生的。
突然有一天,他去给对门送饭,她轻轻地开门,脸上带着疏离的礼貌微笑,对他说“谢谢你,又麻烦你了。”
她不再邀他去房里坐坐,不再敲他的门,也不再找他对练。
她变得很少出门。不再打网球,也不再参加比赛。
甚至开始试图婉拒他送过去的晚餐。
一切变化都发生得非常突然。
曾经的灿烂笑容就那样消失了。留下一个文文静静,安静微笑却又与人疏离的女孩子。
青梅竹马突然就变成个陌生女孩,这感觉属实糟糕。但连叶却也找不到问题所在。
但变化是确实存在的。这一点连叶非常肯定。
虽说自从沈辛夷独居之后,他就甚少进到她一个女孩子的家里,但换季大扫除的时候,连叶总是会过去帮忙她做些体力活。
大约是一年前,在连叶察觉到沈辛夷的态度发生改变后不久的那一次大扫除。
他进到沈辛夷家里,却发现沈辛夷已经不住在她原先的卧室里,而是搬进了她家从前留作客房用的房间。她父母生前居住的房间,她依旧保持原样打扫得干干净净,却把她自己的房间锁上了。
“那间房间……就不用扫了,谢谢你。”
她带着连叶陌生的、疏离的微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客气的感谢。
03.
一切似乎从她换了个房间住开始改变。
连叶以为她只是突然一下想不开,却没想到,过了一个秋天,又过了一个冬天,事情非但没什么改善,反倒有越来越恶化的趋势。
“嘿,哥们儿,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对劲?”
也许是花了太多时间思考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和连叶在街头球场偶尔打一局的几个姑且称得上是球友的几个哥们都发现了他的走神。
“不……不对劲的人不是我啊。”
“说出你的故事。”
连叶无奈地摇摇头——看来男人们也有如此八卦的时候。
但他们即使听了,也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你想追那个青梅竹马吧?”
这就是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了。
“我不否认,但老实说我之前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想没想过不重要,你这家伙一看就是竹马派的。”
连叶:???
这是能随随便便看出来的事吗!
他在内心吐槽着的时候,周围几位起哄人士也并没有停下。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直接去告白吧!”
“但是万一被发好人卡了,这小子不是没戏唱了嘛。”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现在这样和被发卡也没什么区别了啊。”
“说得对啊!哥们儿你果然还是去告白吧!”
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就替别人做决定啊喂!
“我还是比较想想弄清楚她到底怎么了。”
连叶很努力地,想要委婉地回避告白的问题,但显然周围这群“热心市民”并不太领情。
“比起你一个人乱猜,直接去问她不是更好吗?——顺便告白。”
“对没错,顺便告白!”
…………
于是问题没能解决,烦恼的干扰项反倒多了一个。
04.
春日里的天气总有些多变。时雨时晴,有时舒适,有时又很黏腻。
刚开满枝头的樱花也会因为忽来的一场雨落了个干净。
连叶看到站在樱花雨中的沈辛夷时,确认了三遍自己有没有看错人。
在他的印象里,沈辛夷最不喜欢看到樱花落下的模样。她总摇着头说“这么美的花,才开短短几天就这样落了,真是太可惜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
行动快思想一步,连叶一边还在想着上去打招呼合不合适,一边已经条件反射般地说出了口。
沈辛夷回过头来看他,隔着花瓣雨,她微笑着的面容更显陌生。
“在赏落樱。很美。”
连叶皱起了眉头。
或许热心市民们说得对,他应该直接问她,顺便告白……啊不,告白还是暂时不必了。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辛夷吗?”
虽然这样的问句很奇怪,但连叶一时之间似乎也想不到更好的问法。
“我是沈辛夷,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
连叶从秋天思考到冬天,又从冬天思考到春天,也没有想到会收获这么一个核弹级的回答。
沈辛夷的脸上还挂着微笑,这笑却显得有几分哀伤。
“你认识的沈辛夷,在她的房间里睡着呢。”
“你说什么?!”
连叶从未感觉自己的心跳能那么快、那么剧烈。不安、恐慌、焦虑、迷茫一起涌上来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努力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这可不是什么灵异故事。
“你到底是谁?”
“沈辛夷。”
“那睡着的那个呢。”
“是你认识的那个沈辛夷。”
连叶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烧起来了,这是什么玄学一样的对话。
“沈辛夷一直在努力地笑,笑得很累了,所以她睡着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我只是在代替她笑而已。”
风雨渐渐止了,她环视着周围满是落樱的地面。
“你看,这落下的樱花是不是很美?”
“不用再给我做饭了,也不用再给我多余的关心,那不该是我的。”
“你真的很好,连叶。话就说到这儿吧,我该回去了。”
连叶被她一番话说得呆住。云开雾散?还说不上。他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就差一步就能到达的终点。
喉咙深处莫名冒出了几丝灼烧感,忽然间干渴得像是话都说不出来,张口都需要很大的力气。他看着沈辛夷转身要走,却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了她。
“你……”
他看着沈辛夷因为被他拉住而回过头,脸上似乎混杂了些惊慌。
“你可以……哭出来……没有关系。”
连叶努力地拼凑出脑中浮现的话。他觉得自己嗓音哑得不太正常,声音像是从哪里挤出来的一样。但当他看到沈辛夷的反应,他想,他也许找到了解开一切的钥匙。
一直以来沉静的微笑表情终于出现了松动。像在笑,又像在哭。
“不要在我告白之前就给我发好人卡啊。”
连叶终于觉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看着沈辛夷的表情逐渐崩坏,像是琴弦断了一样,眼泪不停地落下来,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想哭的话就哭出来没有关系。压力大的时候,闹脾气也没有关系。”
“我喜欢你。不管是怎样的你。所以你可以不必勉强对我笑。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也可以。”
“啊……不过如果你不是那么喜欢我的话,再给我发一次好人卡我也不会介意的。”
“……”
“你放心,就算你给我发了卡,我也还是会给你做晚饭直到你嫁出去的。”
“笨……呜……蛋……”
“嗯?”
“笨蛋连叶!”
结果那天下午,连叶就只从暴风哭泣的沈辛夷口中听到了这一句话而已。
05.
隔天,周六。是个大晴天,适合大扫除的日子。
连叶久违地进到沈辛夷的家里,帮着她一起洒扫房间。
他正打算像以往几次一样直接从客厅开始打扫起的时候,沈辛夷喊住了他。
“连叶,等一下。”
“我的房间……很久没有打扫了。也许有很多灰尘,你能帮帮我吗?”
“还有,天气预报说明天也是晴天,我们……一起去打网球吧。”
窗外探进来的阳光照亮了沈辛夷的侧脸,连叶终于又看到了他最喜欢的笑颜。
“好啊。不过,我们有可能会被一群热心市民八卦到死就是了。”
- END -
文:(黑亦)小矮
关键词:烧毁
文体:小说
标题:《世界牢笼》
ps:长度3w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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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晒,这位天使不禁想道。他抬起眼睛,又马上抬起手,挡下一部分光,望向人类界的盛夏烈日。天堂的气候恒定不变,天使们没有人类那种看天气穿衣服的习性。他们也很少到人类这边来,除了少数时候有需求。
在刚才,天使侧头打量了下自己身后这两片羽翼,它们抖了抖,想把灰尘、血与过多的热量都抖掉抖散的样子。涂料会不会被晒化?即使知道不会,他也忍不住担忧会发生什么意外。那绝对不行。这样吧,就算有些化了,露出了羽毛的本色,他也可以跟看见的同类解释,说,那些是干涸的血。
没人会怀疑。这个世界的判定是很宽松友好的,他们看到异样会产生怀疑,然后听到合理的解释就会放过。美丽、祥和、给予每个人幸福,是世界的主基调。绝对的完美当然是没法做到,总会有些小的作恶,孩童级别的小打小闹。不过反正,绝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这些事。
如果融化还在继续,黑色开始蔓延,那就说,这是恶魔的血。
现在,天使将眼睛从太阳那里往下收。在他面前,这一小片土地上密集地插着一堆天使之矛。这是天使基本战斗魔法的造形,它们细而长,矛头尖锐,全身白。停止供应魔力后一段时间它们就会自行消失,人类来不及拿去研究是用什么材料构成的。
而在半空那些白色细长方形之间,挂着一个人形。黑色的血从那具身体外溢的行动业已结束,杯子已经倒空。血顺着矛杆往下划出一道细线,破坏它的洁白,构成新秩序。但因为气温,血落到地面上后无法攒聚,水分很快蒸发。会动的液体没有了,只留下对于天使而言吸引眼球的黑色痕迹。
就算他想去观察一下那具尸体,也很难看出什么,它的大部分已被刺穿,比起残余的肉体物质,穿刺造成的、填满的无数洞窟占据更大规模。他甚至不能从残片勉强辨识出一张脸,不过,他注意到了一支扭曲的恶魔角,以及那周围的一些头发,大概是为数不多的收获。
最后,他低头,看见地上还有一只从小臂算起的断手。他记得这是他的攻击打落的。其实他不常真的发动攻击,大多数时间是看别的天使做。只是,恶魔被那些人类牵出来的时候,处于狂化的形态,那身躯庞大可怖,异色的火焰在皮毛上涌动,发出的声音震颤身心,仿佛有精神攻击的效果。所以他们觉得,这一次得齐心协力才能解决。
但实际情况是,恶魔的力量与模样完全不符。甚至可以说,它还不如这支试图攻击天使的队伍里随便一个拿武器的人,天使们的一轮基础攻击就将其过度射杀。毕竟天使没有把谁弄成这个样子的喜好,就算对象是恶魔。人类队长痛骂自己上了奸商的当,踹了几脚自己的手下,人们受了点伤,有了点损失,匆匆逃走。
小恶而已,天使不追。
战果仅此,但算得上战果吗。如果尸体还完整的话,天使想,也许天使们可以把它弄回去,调查一下,自人们有记忆以来,只存在于历史、理论与虚构里的狂化恶魔是怎么再度出现的,还被人类驱使着。但是现在这样,从这些残存物质中还能找到什么吗?以他所知很渺茫。
他结束了一系列的想法,就要转身走开,和同类们回天堂去,和他们再抱怨两句人类界的天气。这时,他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到他脸上。
在人类世界,雨水和烈日会共存么?他摸了摸脸,看到自己的指尖被染成了黑色。看到意料之外存在的黑色,总会让他本能地心头一颤。
他再次抬头,从刚才已经完全干涸的尸体上的某个开洞旁侧起始,又一滴黑血击在他的眼角,他急忙往后退了两步。另外一处笔直的矛杆上,一道黑痕往下抹出。他探测了一下尸体的生命力,在此情景下,没有谁会想到要这么做,所以不会有人发觉:
它还活着。
恶魔躯壳的再生机制试图踏上正轨,但轨道上全是拦路巨石。天使的矛杆还全都留在那些打开的洞里,又不像一片小碎片,能包围吞噬而解决。它没有判断力地进行填补修复工作,徒劳、无间断,进入生长与创伤的无限循环。身体新生产的血液也在潺潺溢出,像是雨季又转身归来,天使看到一根穿过腹部的长矛,下半截已全被染黑。
因为这些自发的努力造成的变化,那具变得完整了点的身躯抖了抖,像被微风捎带了一下的碎布片。
天使常用的思维系统产生了对此对象本不应有的怜悯。
·
自出生以来,自意识形成以来。没有任何存在对它展现过善意,直到一切归于无。
非要苛刻地说的话,也是有的。不过,那些所谓的善意,仅仅是一些铺垫行为,目的是降低它的警惕,引出它的信任,形成情感的纽带。
然后再将其颠覆,给它造成更高额的伤害。
那要是它有经验了,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踏入这个陷阱呢?也不能完全避免。就像牵动人的喉内某处会令人呕吐一样,这是人的基础反应公式,并不能通过警告自己"别去相信!"来消去。
它唯一从中学到的大概是,接受它们。接受虚假的温暖,接受因此产生惰意的自我,接受必然的反转情节里必然会产生的痛楚。一开始觉得没法接受,觉得自己不擅长,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驾轻就熟。
新的故事也许会夸耀"这一次,将有所不同"。但没有哪个能真的做到这点。
·
天使与恶魔同行,进入这座城镇。
天使只要通过天使们必修的基础魔法将羽翼隐藏,再换身衣服,就与人类无异。恶魔则需要盖上一件罩袍,遮住头上的角与后背的翅膀。一个剩余的在左,一个剩余的在右。一看就感觉它在隐藏什么,很有问题?因为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人们都没什么警惕心,所以只要别完全将异种的特征暴露于人前,就不会有问题。
天使一开始习惯性把自己的衣服丢给恶魔穿,然后发现长袍的下摆长长地拖洗着地板。根据恶魔的记忆,恶魔存世的年龄要更大,但它有严重的发育不良。
同时,它也没有"衣服必须合身"的习惯,不会自主将这个错误提出。
大概因为建立在天堂之门附近,这座城镇的特色就是与天堂相关的文化风情。天使打量这些建筑的色彩与样式。他申请到人类界旅行的借口是了解人类界的现状,为了加强可信度,他说,会找寻隐患。有些表面工作还是得做,所以他自然地去注意这些东西。
穿着白色长袍,背着假翅膀的女性从他们身边经过。已经好几个人是这样了。唉,天使说,我觉得我简直可以马上卸下伪装在这里继续逛,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
你的翅膀现在没有涂色,恶魔说。
天使愣了一下。确实是这样,天使说,那还是保持现状吧。
而且既然他会这么想,天使想道,这里又离天堂门近,说不定人群中就隐藏着另外一位真的天使。还是等在地图上走远些吧,他想,在整个人类界漫游的天使就屈指可数了。
恶魔走在他身旁,看似他们是同步在前行,实际上是恶魔在跟着他的步伐。天使想着想着,抬头看到一家店,引起了他的兴趣,便马上拐脚往里走。恶魔紧跟其后。
店里摆着各种各样与天堂有关的小纪念品,面向游客,天使此时也算个游客。摆件、胸针、布偶与天堂的想象画。从这里,他能更清楚直接地看到人类对他们的刻板印象。看这图画上表现出的神圣气息,比天堂本身更过分。天堂相关的传言集结成册,他翻了几页,就看到许多自相矛盾的条目。他觉得这个可以买回去,以此写份报告……哎,他制止自己自动开始思考工作内容。这不是这趟旅行的主要目的。
他看见店比较深的地方单独摆着一个画框,其中嵌着一片纯白羽毛。
店主走过来。这是货真价实的天使羽毛,店主说。天使看了一眼标价,与他在街上听到的街边美食价格对比了一下,大致确认这件东西在人类界的珍稀程度。他能感觉到这是真货。人类大概有办法弄到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他这才想起,回头找寻恶魔被长袍覆盖的身影。恶魔站在店内另一角落的柜子前。他走过去。
柜子上摆着一些黑色的工艺品。刻画现存的那些恶魔没什么意思,这些作品多为人类脑中流传的各种恐怖形象与恶魔元素的结合,极度夸张地展现推到它们身上的不存在的恶。
你想买一个吗?天使说。
没有,恶魔回答。我在想,如果我真长这样,它拿起一个威猛的牛头恶魔的小摆件,看它强壮的身躯,大张的满是尖牙的嘴,遇到的事也许会不同。
……你可以挑一个,天使说。
店主插入他们的对话,殷勤地向他们推荐这里头所谓卖得好的几样。实际上,在这种文化流行的城镇里,这些货物完全卖不动,丢掉又可惜。好不容易有人有兴趣,她很想做一单。
天使回头看了一眼他刚刚站着的位置。我感觉这两样商品摆得很远,他问店主,为什么?
店主很奇怪他没有常识。实际上这些恶魔相关的商品摆在离其它所有商品都很远的角落里。因为那些商品会影响这些东西的性质,店主说,尤其是那根羽毛,那可是真货。神圣的存在会对恶造成伤害,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仅限于人类小孩。天使看见恶魔也因为他们的谈论转过头来。哦哦,原来如此,他附和道。他看见恶魔手上拿着一支比例还原的恶魔角,弯曲的弧线十分优美。我们买这个,他说,然后匆匆付款,带恶魔离开。
我只是看一下它,恶魔说。
天使想说你不想要的话丢掉也可以,他只是因为店主太热情所以买的。不过接着他听恶魔说:这是真货。
那……我们赚了,天使说。好事儿一件。
这可以作为你必要时的魔法材料,不过得经过一些处理。恶魔说,手里拿着那支角,观察到它上面有一些划痕,底端融合埋没在摆件底座上,隐藏不美观的断面。
留着吧,我们不需要用到那种高级魔法,天使说,这么好看,磨成粉多可惜。
原来如此,它展现出了比单纯的组成成分更高的整体价值。恶魔明白了,自己被人类捕捉以后没有被完全拆解取出血液、角、翅膀与骨头等材料,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么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截一段我的角,恶魔说。
别这样说,再说了,你那长期被魔法影响生长的角还不一定能代替普通的材料。实在需要的时候去买就好了,天使说。说回来,你对刚才那个人类的说法有什么想法吗?你现在会感觉不舒服吗?
在这种目见到处都是天堂元素,而且真正的天使就站在身旁的情况下。以天堂的理论应该没有影响,那应该只是人类的普遍错误认知。但他还是得问一下。
那种说法我熟悉,但我没有感受到所谓的神圣力量,即使是被天使的魔法矛穿透的时候,感觉到的也只有物理伤害。恶魔回答。
天使松了一口气。
而如果要说不舒服是有的,恶魔说。现况对我而言很陌生。我也没有徒步走过这么远距离。这里有太多人,会造成……
啊!不早说!很严重吗?天使说,他想要加快步伐,赶紧找一家旅店住下,不过等等,若他走太快同伴会跟不上的。
大概几分钟以后我会吐吧。恶魔说。
它说话的时候一直没有表情,让天使觉得是不是用脸部变化来表现情感的体系也被魔法干扰了。毕竟,恶魔说过,它身上存在着许多魔法在持续造成影响,并且互相之间产生冲突,说不定这就是其中某个冲突环节造成的结果。
等等啊,现在没时间想这件事。紧急情况!要怎么办,扛起它赶紧跑吗?但颠簸说不定会让它更快吐出来。
天使思考几秒,牵着它走进旁边一条不太引人注意的巷子里。然后伸出双手,将这具比自己矮小许多的躯壳抱在怀里,学着儿时记忆里模糊的样子,轻轻抚摸它的背。
有改善吗?过会儿,他问。
有一点,对方回答。
就在刚刚我们看到的人们的想象具现化里,有些恶魔没有血肉,只有长满尖刺的骨头。这具躯体的触感给天使差不了多少的印象。唉,天使说,你这个体能状况会严重影响行动的,你得继续保持规律的饮食、作息与运动量。
你之前说过了,我知道,恶魔回答。
它好似一个没有内核的玩偶,不会也伸出手。但是如果你提要求说“你也回抱一下啊!”它就会按要求做,就算没做过也会模仿。这也许让人觉得,就算对它多好,也只是往黑洞里投小石子而已。真的,你想要什么的话,直接提要求最方便,让人迷恋地方便。
天使没再问,估摸着应该差不多了,就放开它。我们找个旅店安顿下来,再继续逛、找线索吧,天使说,现在也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我去找你这状态也能好好吃的食物。
他看起来不需要回答,于是恶魔没有出声,整理了一下长袍,将兜帽扣好,然后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
这家小店的店主看到有顾客走进来时很开心,这偏僻的店最近盈利不好。但两位顾客并没有去看商品,也没跟他提需求,站在柜台前,两人看看他,然后互相交流。
就是他?天使说。恶魔点点头。
你们……店主皱起眉头,手摸到柜台里面。有什么事?
天使想了想要怎么解释,然后伸手将恶魔的兜帽拉下来,露出它极易识别的角。
店老板盯着恶魔。然后骂了一句脏话,按下了警报。从店面后方窜出两人来,一个还在打哈欠,被另一个人拍了下脑袋,然后两人的枪口对准他们俩。
恕不退货。店主抱着双臂说道。
天使与恶魔侧头看了一眼武装人员。哎?我不是来退货的,天使说,我是想问一下之前买下它的那个人的消息。
店主看他。你们连这儿都能找到,却找不到将它转手给你的那个人?店主说。那这就是这两者之间的恩怨了,和自己没关系,老板这样想。
那家伙和手下像是住地不固定啊,天使说。它记得你这地方,所以好找。
啧,店主说。不找他的麻烦很好。但是,店主摊开手,客户的消息我不能随便说,你得付出点代价。
要多少钱?
要么弄点珍贵的东西来,天使的素材不要,这儿到处都有卖,要么就付这个数。
天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片刻,他转头开始问恶魔话。莫非这人对你很好?你从没提过要对付他。
我们约好的顺序是倒序,他排第二个。恶魔回答。
哦,我给忘了。顺序稍改一下也没关系,天使说,现在让他排第一吧。他都干过什么事?
他将我关进这儿的地下仓库,恶魔如实回答,92天后再带出来,交给顾客。就这样。
听起来很正常……唔,等等。天使想到了什么应该存在但没有被说出的描述,看向店主。店主看懂了他眼中的疑问,撇了撇嘴。没错就这样。记得挺清楚的啊,这家伙。它又饿不死,他摊开手,本来就跳水价也卖不掉,为什么我还要搭进去一笔伙食费?要不是他想到了绝妙的推销手段,这笔帐就这么烂掉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天使点点头,仿佛真的同意了他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天使又转头问恶魔。
每次遇到这种问题,恶魔会去揣测对方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但它现在不太能捕捉到。
……你曾经说过复仇应有的具体实现形式,它回答,原样奉还。
什么意思?店主想,不禁冒汗。在下个瞬间,天使的脸转过来时,他感受到了清晰的威胁。不用他说,旁边那两位一直拿枪指着他们,又好像一直没造成任何真的胁迫感,只是在当摆设的家伙,也感受到了,他们有些抖着手地开枪。
枪声响过后,两支天使的短刺各自刺穿他们俩的一边大腿,武器脱手,他们在原地跪倒,捂着流血的伤口喊不出痛。天使转过身,发现恶魔也中了一枪,它脱掉了被子弹穿了一个洞的罩袍,免得染上血了,捂着腹部原地蹲下。
抱歉!天使有些慌乱地说,我以前没对付过这种事。这位天使掌握的战斗知识足够但缺乏实践。也没有几个天使一生里会遭遇这种场面。
黑血很快浸透了恶魔捂着伤口的手,少许滴到地板上。没关系,恶魔回答,不会死。
天使想接下去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店老板也从柜台后抽出一把手枪瞄准他,而在开枪之前被天使伸出手直接握住。
店主背靠着墙,惊恐地望着天使。天使丢掉了那块扭曲的废铁。哦,他忽然想到好主意,然后露出笑容,但在此时只是更加可怕而已。
能把刚才我问的信息告诉我吗?这样的话,我们就放你一马。
一马具体是多少呢?但现在对方也没法思考这个。他发着抖,赶紧把他还记得的全讲了。
你有记住吗?天使问还蹲在一旁的恶魔,会不会痛觉影响到记忆力。不会,恶魔说,在创口处摸索着其中的子弹,及时取出可以减少今后的残留,虽说此时的行为会导致更多的血外流。都记住了。但我认为需要地图参考。
那我在这儿找找,等你恢复好了再继续。天使说,然后抓住店老板的领子推向墙壁,让他后脑挨撞晕过去,靠着墙躺下。
这两人你记得吗?天使走到那两个在地上和晕了没多大区别的人旁边,又问。
记得,他们曾经负责运送。
那就这样吧,天使说,弯腰捡起他们用的武器。人类界最近开始流行的,没有魔法基础的人也能使用的内置法术道具。他打量了一下,先搁到一边,开始翻货柜。
哇哦,这些东西的标价都好高,和之前逛的那家店完全不是一个水平。但是东西都奇奇怪怪的,各种魔法的气息十分浓厚,因为混杂与各自的复杂,比较难辨别。他看到一把不错的小手枪,感觉这可以拿给恶魔用,但是价格他没法承受,只好放回去。这儿根本不会有什么地图吧。最终,他从老板的柜台里面翻到了附近地区的地图。这种东西应该很常见吧,他以自己了解到的人类日常用品的价格,估计着往柜台上放了点钱,当作付账。他是天使,不是劫匪。
这段时间里,恶魔的伤口恢复好了,它将取出的子弹丢掉,捡起罩袍,站起身。变化在于它的衣服上、手里与脚下都是黑色的血的痕迹。它就像个被不小心泼了脏水的无辜者。
呃,这件衣服应该报废了,天使看着它说,你用它再擦擦手吧。然后他将卷起的地图交给恶魔,自己将店老板的身体拖去通往地下仓库的楼梯,恶魔照做、并收好地图以后,跟上他。
哪个房间啊?天使问。得到回答后,他打开门,里头一阵灰尘与什么的臭味,他没管,将人丢进去,再关上,然后开始构建封锁的魔法。时间设置到多久呢,他想,刚才说了要放他一马,可普通人能与世隔绝生存多久来着?哎,算了。他随手设了个30天整,然后让魔法开始运行。
你觉得可以吗?要等等看他醒来后的反应吗?还是说过段时间再来看看?天使转身,问恶魔。
枪声对于人类而言很响亮,过会儿也许就有人来看怎么回事,恶魔回答,此时已经将罩袍重新穿好,我们应该马上离开,它说,戴上兜帽。
这样啊,在人类聚集的地方还要注意响声,天使学到了。在他心里他只是个负责出力执行的,当事者觉得这样可以的话,就完全没问题。
他们走了。
被封闭的房间里,在不久后开始发出求救声。但声音也被完全隔断。在外面调查现场的人只以为店主已神秘消失。也许是在商业来往中得罪了什么人,逃走了吧。
·
你明明是个天使,天使听到对方说。那个之前带队试图攻击天使的人类,现在营地被偷袭,手下都脱离战斗,自己一人被魔法束缚在这夜间篝火边的家伙。
啊,别说什么偷袭了,天使带着恶魔是直接走进来的,一开始被人类当作过路旅客。有什么事,要一起吃点东西吗,人类说。我们找你们老大有事情,天使说。哎呀,没想到老大还记得曾经交战过的天使的脸,明明没有靠很近,交战时间也不长。对方一见到他就拔出武器,场面瞬间超混乱。
你明明是个天使,这会儿都伤了多少人?还不知这些倒下的人里几个死几个活,几个还有救。这是什么,寻仇吗?对方吼道,你们不是从来不追究的吗?
第一,这两件事之间毫无关系。第二,你们别老把你们对天使的印象往我们身上套。天使不快乐,但他暂时懒得理。
对不起我太没经验了,他对恶魔说,我下次应该一开始就给你放个防护魔法之类的。现在只能等恶魔在乱战中遭到的伤害缓慢自动愈合。治疗魔法对它无效。
我不建议你对我使用任何持续性魔法,恶魔回答,效果也许会非你所想。
哎。我是不是该弄点人类用的止痛药水什么的。天使想。他想啊想,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你为什么不躲?天使说。
呃……天使发现对方脸上居然出现了一点表情变化。
啊!猜中了!就那么站着,不是活靶子吗!怪不得有种它把火力都吸引走了的感觉,还以为是什么魔法干扰让攻击的曲线拐了弯。
……抱歉,我习惯了这样。很久以前我是知道要躲闪的。应该。
以前还有过啊。
在山野里生活的时候,会狩猎与躲避猛兽。
啊,就是说小时候,还和群落在一起的时候吧?天使说,就像他们小时候去附近游玩或者集体训练。
……只有我自己。
呃。那么……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恢复了。恶魔站起身。看来随口聊聊天让大家都能更容易撑过困难时期,天使认为。刚换过的衣服又变脏和变破了。
要不下次就别穿衣服了。
更正一下你的想法,正确的态度应该是以后尽量避免再受伤。天使说。究竟是谁教的可以不穿的,他要等着好好瞧瞧看。
明白了。恶魔说。实际上,如果问它,估计很难听到它这样回答,因为那更像是处于水面下的一种无意识;它很喜欢套在外面的罩袍。把自己罩在里面,连头颅的大部分都遮住,会给它暂时的稀薄的安全感,仿佛是又一种魔法。
这真令人惊讶,在两者的注意力重回到目标身上时,他吐了口唾沫,居然能看到恶魔和天使在一起讲话,天使还这么关心死对头。难道是我疯了?
天使懒得跟他解释。你要是真疯了就不好办了,他只这么说。
你才是疯了,人类骂道。你将恶魔当作人看待?它们不过是长着人样的无知野兽!
诶,这么一说好像是真的耶。天使随意地说,回头看向恶魔。是吗,那双眼睛后面没有意识与智慧存在吗?只是个低级的反应器罢了?
讲讲吧他都干了啥,他对恶魔说。他想恶魔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像是交易完成几天后人类就极度膨胀地去攻击天使了,这个条目应该没有多长。
片刻,他打断道,啊抱歉,请你从头再说,一条一条算。
那些曾经发生的行为将要返还的对象被困在那里,这时才慌了神。如果遇到任何问题,大不了可以逃走嘛,对吧,世界这么广阔,走到隔壁城镇,就没人认识你了。但如果无处可逃呢,大概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而对于恶魔而言,是从来都没有选择的。篝火的火光在你我他的眼中摇曳,即使此时此刻也是一样。它说一句,天使就照做。这一切的发展如此平静顺畅,就算将被复仇者的叫喊声包含在内计算。原来如此,恶魔明白了,复仇这个概念的存在也是它必须全部吃下的自然规律。
若是一件事不存在选择,没有逃避的空隙,就不如当做那是自然规律,是真理,是命运。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说完了。天使在地上蹭了蹭脚底,走回到它身旁。
你来结束吧,他说,就用昨天买给你的手枪。
他还活着吗?恶魔说。
还活着哦,因为我中途停下好几次给他做了点治疗。哎累死了。天使一屁股坐下,坐在刚才有人类在谈笑吃饭的地方,身后不远处,那些人还躺着。
但……他……并……恶魔说。它不能很容易地说出一个直接表达反对意见的句子。
要用一百支矛刺穿他吗?我一个人那么做太累了啊!我现在剩余的体力也做不到了。天使抱怨说。再说了,你也应该动手参与。那样感受会更好,据说。
既然天使这么说的话。恶魔拿出手枪,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趴在地上的人类面前。
因为刚刚被天使治疗过,人类还能抬起头来,盯着它看。它举起枪。
人类骂了一句脏话。你这家伙,他说,我是你的主人。你这废物,你应该听从我的命令。转过身去,把那该死的天使射杀了。
他确实是主人。恶魔应该听他的——并不是这样。他已经是上一任了。我认为你已经放弃了这一职责,你离开了,然后新的有智慧者将我领走,给予我新的指令,那就是我新的主人。恶魔在心里回答他。
不过是普通的,发号施令者的一次更迭。
它开枪射击。
让我看看,天使说,歪了歪头,你应该不是瞄准这里吧,不过这样也行,就第一次而言做得不错了,比我第一次用魔法打靶子的时候要好呢。哎。让我再休息一会儿……然后我们走吧。
恶魔走回来,坐在他身旁。过了会儿,火没有人管,快熄灭了,他们起身离开,走入黑夜的荒野。
天使打了个呵欠。他平时才不在这个时间点出来活动呢。你感觉如何?他问恶魔,这是第一次,呃,第二次了,好吧,差不多。
感觉如何?
恶魔不确定他想听什么。感到有一点变化,它回答。
他这么累,只有一点吗,哎,也比没有好。没事,毕竟旅途才刚开始。我们商量一下,天使说,下次就别做这么一一对应了,他尝试了一下才发现这么累,大致上差不多的量就好?虽然应该原样奉还是我说的,但其实复仇不拘泥于特定的行为啦。
好的,当事者回答。没有什么商量,只是单方面的决定与附和。
你刚刚说那家伙有一部分行为是为了催你进入狂化状态,天使说,你能控制那个?
不完全能,恶魔回答。正是因为不完全,所以会被暴力促使。
现在能吗?
恶魔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抱歉,现在我感觉不到能引发它了。
哦,那就算了,天使说,没关系,挺好的。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城镇夜晚一些稀少的灯光出现在不远处。回去好好睡一觉后,我们再讨论怎么去找下一个目标。
天使的存在没有传言那么夸张,但也部分相符。他们没有神圣力量,但有翅膀,有更强大的魔力,生性也更良善。天堂是个与天使的羽翼一样纯洁的地方,如果说人间尚有小的恶,天堂是完全没有的。他们避免任何杀戮,他们会歌唱令人类感到心灵被洗涤的乐曲,然后进餐。每个在天堂诞生的小孩,就浸泡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然后成为与它相符的天使。
在荒野上,我们的天使悄悄展开翅膀,快速扑腾了几下。他抬头,仰望星空。他也需要偶尔的畅快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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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帮你吧。不就是做点这个,做点那个吗?
天使此时置身于梦中,忘记了之前发生什么事。眼见之处全是虚无,分辨不出任何颜色与形体。他四处张望,找到了一样能确认存在的东西,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块隆起的地面上,摆着一只灰色的杯子。那颜色看起来毫无生命力,十分脆弱,像是随时都会展开裂痕,在响亮的声音中变成一堆碎片。杯中盛装着黑色的液体,他第一眼看到,以为是最近很常见的血。但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它不黏稠,像是半透明的,但一眼又看不见底,明明只是个普通的杯子,向水平面望下去,却像在与深渊对视。
杯子盛满了液体,是彻底的满,水面张力维持着最后的平静。只要再多一点,一液滴都不到的加入进去,一切就会滑向崩溃。无人知晓那崩溃会是怎样庞大的形态。但是,因为有人走过来,脚步让地面震动,天使走到跟前时,杯子倾倒了。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天使想,他什么也没做啊。黑色液体流了出来,就像普通的水一样扩展地面上的疆域。天使发现,明明应该只是一小杯水,它却在源源不断地外流,要将所见所存在之处都染色、吞噬、去往新世界。只不过水不会往上爬,所以只是沾湿他的鞋底,就绕过他继续前行了。在这梦境中,更外侧的区域仿佛是因为它开始去侵略,才形成存在的。
天使醒了。他睁开眼,然后迅速扑到床边,低头呕吐。一阵目眩过后,他发现一只手提着一只桶来接住他吐出来的东西。然后另一只手递给他擦嘴的布。
回到床上坐着,天使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我睡了多久?他问。
两天半,恶魔回答。
天使开始回忆,之前因为他们在这座城镇里逛了许久,也没能找到恶魔记忆中的特定房屋,他开始怀疑对方的记忆有问题,所以试着用读心魔法确认一下。
先要让魔法起效,确定能看到它的脑海,然后再让它拿出回忆。天使将双手悬停在恶魔头颅两侧,略高于耳朵的地方,为了让记忆情景更清晰,他们闭上双眼,然后他开始施放魔法。
然后天使就,接下来的事情请容他说他猛地丧失了知觉,这样他会好受点。实际上他在回忆这些事情时,那一刻涌入他脑内的东西也苏醒了。即使只有一点点,一滴血水的程度,对他而言也……
那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你需要吃点什么吗?恶魔说,坐在一张放床边的椅子上。
“要把这些东西一点不留地吃光哦。”
还是再躺一会儿?
“为什么躺着不动?现在可不是什么休息时间。”
恶魔看着天使的脸色。我叫个医生?它说。
“医生,新的药物会让它产生什么反应呢?”
天使抬起头来看见恶魔的眼睛。
各种各样的眼神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他看向别处,但映入眼帘的任何一件事物,在被辨别出概念时,都随即引发一次轰炸。
那么就闭上眼睛吧。
黑暗。你见过多长时间、多少种的黑暗?黑暗中埋藏着更丰富的细节,触觉与听觉在散发更加猛烈的气味。
他明白了,记忆与联想力纠缠在一起,形成如此深邃彻骨的毒性。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实际上你什么权利都没有。”
这不禁让人想到最终的原因是意识的存在本身,如果将它消去就可以不再痛苦了。但是呢,天使又看向恶魔,对方在等他思考完毕,说点什么。
而这家伙是不会死去的。
以前有人做过这种事吗?天使问。
有,恶魔回答,有人试图从我这里获取敌人的情报。
那个人怎么样了?
三个人都发疯然后死掉,恶魔回答。命令魔法师这么做的发号施令者对这个结果很生气,将损失也怪罪在它头上。
好吧,天使说。他想到天堂有某种操作记忆的魔法,但是等级很高,只有少数人掌握,且被严格控制使用。以他们的情况应该弄不到。哎,他叹气,捂着自己的头。
为什么会这么痛?他不禁说。
持续魔法让记忆不会淡化,同时增强了100%的负面感受力。恶魔回答,不过我想传输到你脑中后应该可以被淡忘。
天使看向叙说这一切的他。他难道不也在随时被触发记忆片段,而感受更加清晰深刻的过往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天使说,习惯了?
恶魔想了一下。不算是这样,它回答,心理上因为记忆不会淡去,所以不会习惯,而生理上也不会有什么习惯。不过一年前,发生了一件事。那个时候,它说,在身躯无法动弹时,我看到了一片灰白色。感觉自己的意识进入了那个没有任何事物的世界,而在我的身体上发生的事,与我拉开了距离。就像是看着别人一样,但不完全是,我只能用尽量类似的语言来描述。
然后就不会那么痛了?天使说。他不太明白,也许是因为恶魔的语言表达能力不是那么好,也许是因为,语言能表达的内容有其极限。
没有,痛苦本身还很清晰,但是大量痛苦会引发的后续反应不再发生了。恶魔说,这导致我失去了价值。
不会做出反应的话,也就只是结实一些的玩偶而已。不过,这是别人给出的价值,并不能干扰它的行动力。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它得到命令而做事情,做它能做到的事。
天使没有接着说什么,又看了一会儿窗外。确实,大概是因为他想要赶紧忘掉的意念驱使,入侵了他脑子的那些碎片也在被某种最深处的虚无大口渐渐吞吃。
而有些感觉他不会忘记。
没关系,这让我有一点能理解你了,他说。
恶魔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或者说,这种话的意义,就像阳光照在它身上,也不会让它感到温暖。具体而言,只是它的脑海中不会有这样的意识冒出来。
但是事情其实都正在发生。
天使看恶魔一动不动坐在那里。难道这几天你一直都坐在这?他说。
没有,恶魔回答,你说过了要规律作息。每天出去逛一圈,适应人群和脚力的事,也有在做。我从路人那里听到了,那座房子被拆了,原地正在修建新的。
那我们的目标呢?天使说。
和家人一起去山脉那边的疗养胜地了,恶魔回答。
据说他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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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的徒步能力都不行,以人类的交通工具翻越大山也需要绕很久的路。人类的快不行了,准确来说是还剩多少天啊,天使说。不知道,恶魔回答。
哎,天使说,还好他出来旅行时带了备用的涂料。如果就这么直接在天上飞被任何人看见了我就完蛋了,他边说,边给自己的羽毛染色。
从他会动手的年纪开始,养育他的人就教他怎么做这件事,他很熟悉流程,都不需要动脑子,虽然最近有段时间没复习了。全部染好后,他对着镜子检查,有没有漏掉的一片两片,那会十分显眼。原先在自己的屋子里是放着一面宽阔镜子的,方便观察展开的宽大翅膀的整体,相比之下,现在这面旅店的镜子又小又窄,他只能将身体转来转去,拉着羽翼的末端将它折过来,让它能映入镜面。
有羽毛掉下来了。恶魔坐在他身后,它在其中帮不上忙,它看着说。
我知道,天使说。确定应该没问题以后,他就会去收拾。掉落的羽毛有些是本色,有些是被染好的。也许可以把这些染成白色的羽毛卖给人类,他想,啊,要是人类意外把染色洗掉了,那他一样要完蛋,还是算了。他将掉毛聚起来,点个小魔法烧掉。
从他知道自己不一样的时刻开始,他就必须活得很小心,也得很努力,为了达到让所有人都满意、看不出端倪的寻常。但是越这么做下去,那个内心深处发出提问的声音就越来越响亮。你的真实被你摆在何处呢?它是不会消失的,它有它渴望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时间有多紧迫,他们觉得自己休息好以后,在清晨不容易被看到时就启程,从郊外某个小山坡上起飞。他们设想与尝试了一些飞行时再带一个的方法,因为这事儿天使没干过。最终恶魔是趴在天使的背上,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它的身形大小对翅膀的活动阻碍不是很大,这样也能避免被地上的人看到。
天使最近连展现翅膀都很少,更别说飞行了。他忘我而快速地飞了一阵子,提升高度、穿过云彩,空间如此无边无际,他差点想在空中转个身。他看向身体下面远处的大地,在这儿已经可以看到大片山脉的形状。
我有点忘记了,天使说,具体是哪个方向?恶魔收回一只手,将地图拿出来,递给他检查。和真实画面相比,有些小地方比例不太对,不过也足够他确认信息。
你会感觉不太舒服吗?他问恶魔。应该不会再吐,恶魔回答。它这时没有披罩袍,那会很容易被刮走。不够大、也没法完全展开,骨头折断后未妥善处理而异常生长形成的刺暴露在外的,它背上的单翼,被高速飞行中的风吹着摇摇摆摆。一件多余的器官,却还会感到热和冷和挤压之痛。
正常的恶魔似乎也不会飞向高空,它们的翅膀多在它们于山野间行动要克服高低差时进行辅助。它们的行动快速、隐蔽、极具弹性。据说是这样。
越过山去,那边有一片湖,城镇依湖而建。水气扑到他们身上,天使在这个世界的自然风景与气候的多样变化中头一次尝到了愉快感。他刚刚飞太高,有点被晒干。他感觉挽着自己脖子的手从一开始的很紧变得很松了,几乎只是轻轻地挂着。
要降低高度了,他说,你抓紧一点,可能有气流变化……
没有声音回答他。
喂喂,他抖了一下肩膀。这让松散的结彻底解开,他身上的家伙滑了下去,他吓了一跳,在对方完全掉下去前,捞住了对方一只手。
自己的身体在高空中晃来晃去时,恶魔从暂时的意识丧失中缓过来。从未见识过的强烈的日光好像烧掉了它的灵魂一般。若是真的那样就好了。可能就算那样,灵魂也会片刻后自动重构吧。有太多东西看起来那么接近,仿佛只有一线之隔,却无法真正获得。
它低头,看见地面在自己脚下很远的地方,这个高度也许都不会感到半秒的痛,也许在半空中就会变得不复存在。也许高耸的树冠会将它的身体穿透。然后它抬头,看见天使两手拼命拉扯着它的手,翅膀的扇动因为慌神失去了节奏,弄得他们俩都在摇摆着下坠。
这样子再爬上去恢复成原状也很难,他们晃悠了一阵,逐渐掌握了这样晃悠的新节奏,稳定地下降,最终平稳地降落在山林与城镇附近原野的交界处。虽然出了点意外,不过没大事,除了天使的手臂好长时间都保持着要被扯断了的感觉。虽然他拉着的家伙也没有多重,但这被迫形成的降落方式,花的时间太久了。
天使收起羽翼,他们休息片刻后,往城镇走过去。天使现在迫切地想洗个澡,将涂料洗掉。他开始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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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有做过什么吗?
她负责了交易的进行。
那就这么放着吧。天使说。
他们一前一后,抬脚越过地上躺着的人。
他们提前吃过晚饭才来。湖边城镇有以水产为原料的特色烹饪法。天使对此评价很高。并不是说天堂的食物不好吃,他表示,但论丰富程度,和人类这边比差远了。你觉得呢?他问。
恶魔熟练地挖出煮熟的甲壳类身上积蓄毒素不能食用的器官。比生吃要好不少,恶魔回答。像是现在两者坐在人类的餐厅里光明正大地进餐,摆在桌上的东西都可以随便吃,正确使用餐具,这也是最近接触到的新的生活规律。
原来你吃过啊,天使说。先不论生熟的问题。
我以前到过这里,恶魔说,我曾经从小窗口看见这片湖。
嗯?你没有说过。
来时我看到了熟悉的房子,但那个目标在序列的后半部分。
天使想了一下。也不用严格按照顺序,天使说,等解决了手上这个,改天也去登门拜访一下吧。你只要记得一个都别漏过就行了。
恶魔点点头。
现在,他们走过度假别墅里的长长走廊。会疯了般吵闹的人们,都暂时平静下来。变得红而暗的傍晚光线透过窗户,被他们瞥见。他们走出房门,在圈起来的一片湖边浅滩上,有一张便于拖动的椅子,坐着一个老人,他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
你认识吗?天使问恶魔。
原来你长这样,年轻人说。
没见过,恶魔说,应该是那段时间在外求学的小儿子。年轻人也不认识它。
看样子他像是知道我们会来?天使说。
多起离奇的谋杀我已有所耳闻,而且姐姐提到过的下家死在几天前。对方说。
哦,还是有很聪明的人类嘛。
弱小的人死了,但保有更高地位更多武力的人也死了,年轻男人没有想到还有什么东西能拿来应对,在他能找到某个方案之前,他们就追上来了。
那个人现在是什么状态?已经死了?天使问。
家父现在每天只有几小时能保持清醒,年轻人说,椅子旁的移动柜上,摆着各式各样随时都需要使用来续命的药物。他看向湖面,不复荣光的落日慵懒地浅浅躺在远方水平线上,水波在晚风中颤动,滩上的小潮汐一阵一阵拍打着老人的脚背。家父最喜欢这里的风景了。
我也很喜欢哦,天堂可没——天使猛地闭上嘴。你觉得呢?他回头问恶魔。恶魔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目光在那湖面上停驻了片刻。
他希望能看着这美景进入最终的梦乡。年轻人说。
那正好,天使说。你对做法有什么想法吗?他扭头问恶魔。
就之前决定的那样吧。恶魔回答。他们吃饭时讨论的。
天使往前走了两步,年轻人此时也朝他们走了过来。
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年轻人说,为什么要挨个处死它的前主人?占有欲吗?
也许也可以那么解释,天使说。没有啦,他只是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结局都是一个个马上要死的人吐着血骂他疯子,谁也不想挨骂的。
我乞求你别这么做,年轻人低着头轻声说,他家底殷实,心高气盛,可从没求过谁。我们什么都愿意付,让他能如他所愿地逝去吧。
他谁都没有伤害过啊!
他存世时一直对每个人都那么好,被众人爱戴,被家人所爱。即使是不被看重而性格变得骄纵的小儿子,像是离家出走一样地跑去远方求学,又遭连绵冷雨,也会收到长辈表示包容与鼓励的亲手信件。有所成的孩子回家来,与父母共进晚餐,餐后见他将外孙抱在怀里,在温暖的灯光下微笑着给孩子读结局幸福的童话。
你认为呢?天使问。
他是喜怒无常排名上的第二位。恶魔回答。
求你了,年轻人说,他跪了下来,就算以我来代替也可以!
哦,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天使说。你怎么看?他问恶魔。
我不明白,恶魔说,目标变化的情况下,行为还有意义吗?
唔。天使思考了一下怎么说。他们是亲子,有血缘与情感的联系,在这种联系范围内转变复仇目标也是可以的。如果那个家伙意识还清醒的话,还可以对他造成心理伤害。另外,本来的目标现在不怎么清醒啊,对他采取行动的话,他的体验会有差吧。这个人可是完全清醒的,天使说,身体也很健康。
明白了,恶魔说。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天使问。恶魔观察了他一下,确认他很倾向于这个选择。那就改变目标吧,它说。
片刻,老人醒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到刺耳的声音,在他变得更清醒一点时,他认出来了,那是他亲爱的孩子的声音呀。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变得呼吸不匀,但难以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连转过头去做不到。不过也许不看是最好的选择。在他的眼前,太阳收走了今天定量投放的最后一丝光线。他衰老脆弱的脏器像是与外界共舞一般无声叫嚣起来了,但没有人搀扶、安抚他并给他喂药。他的身体与水面的波纹一样颤抖着,然后离开、落下,变成最终的静止。
过会儿,两位闯入者来检查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嘴边有一丝血迹。
他刚刚醒了?他听到了?天使说。
有可能。恶魔说。
反正也已经死了,天使说,那就这样吧。唔,他想。他们走开时,你看到这一切会让你难受吗?他问。会勾起回忆的吧。
恶魔考虑了一下给出的回答会导致的后果。会有一点,它回答,不过好的感觉更多。
复仇带来的好的感觉,真的有没有呢,它不知道。就算有,因为坏的感觉对它而言太深刻了,也许已经变得很难看见那些微光。
他们沿着走廊原路返回。没有人打开灯的黑暗房间里,从某个角落传来孩童孤独的啜泣。他们走过一扇不起眼的门前时,恶魔停了下来。
怎么了?天使问它。
我想看看这里面有什么,恶魔说。我闻到了某种气味。它检查了一下门,锁上的。灯光从下边的门缝流出来一点。
哦,我来开吧,不过你不能拿走什么东西,天使说。他们不是强盗。
门打开了。光源是一架没关的强光灯,连天使都要遮一下眼睛,不能直视它。灯的正对面是一把破椅子。地上有一具雌性恶魔的身体。不能说赤裸,因为黑色的血遮蔽了大块的皮肤,染黑了一片地板。
天使抬脚看了一下鞋底。血还没干,他说。
嗯,恶魔回答。它看到了。它确认了它对这种气味很熟悉的原因。所以,它转身离开门前,打算走了。
它说不定还活着呢。天使说。
可能吧,恶魔说。
这是你的同族,天使说。
所以?恶魔说。
就算它被野兽抓伤,就算它徘徊在生命的临界线旁,也许它曾想过“如果有谁来救我就好了”,但也没想象过是某个同族。同种族的存在者们互相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它不知道。全部全部,都是陌生的个体。只要是陌生的,就得提防着被害。
这么说,如果有天使受伤了,被害了,你会去救援的。恶魔说。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栋屋子,走在回旅店的路上。
会啊,天使说。因为大家都是天使,会互相照应。虽然他不知道他在寻找的那个,真正的自我,会不会那样做。但在表面上,他会做的。在表面上,他是某个会互相帮助的群体之中的一员。如果不这样想的话,天使说,岂不是……很没有归属感。
归属感?
如果一直以来认知里自己都是孤独一人,没有会伸来援手的他人、没有一个温暖的房间、没有一堵能靠的墙,那会很可怕吧。
哦。我不是那样的,恶魔说,我有你在。
什么,没有人为它下命令了吗?在意识到那个的时候,它曾经有过类似的处于暴雨之夜中的感觉。那么,它要去哪里,做什么,在此处存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这会令它慌张起来的。但是没关系,它的意识开始寻找,有个天使把它捡了回去,此时还在和醒来的它说话,给它水喝。和以前的交接模式不太一样,不过情形相似。把这位天使当作新的主人就可以了。确认这一点后,存在的真实感就回到了身体里来。天使,请说出一个命令,填充这具躯壳,让它开始行动吧。让它回到它无比习惯的舒适区里,被折磨下去吧。
它是这个意思,不过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人误会。如果它要解释,可能听起来更加奇怪。不过,这是它生存的龙骨。对它而言,这即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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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做梦了。很奇怪的事情,自从记忆被固化以后,似乎是连带影响,它不会做梦。之前的事情,它又不怎么记得。所以,它不知道梦是什么。
现在,它什么都不知道,落在它不熟悉的世界。视野中的山林,一切都很高大,它变成了年幼的形状。但同时,它的翅膀与角都是完好的,以这双翼辅助,它可以轻松地跳上一根树枝,从此处远眺。
林间蔓延着坟墓般寒冷的雾气。没有任何寻食的野兽,它甚至没听见一声鸟鸣。它的脑中排列着这些不正常之处,但并不能思考出任何答案来。这时,他看见不远的前方,地面上出现了黑色的影子。
一个,一群,它们又细又高,像是丝状的黑雾。它们无声地向这边走来。它站在树上,半掩自己的身躯,观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些东西走近时,形态发生了变化,变得充实有物,变得能分清楚头发与皮肤的颜色。但它依然看不清任何一张脸庞,只能看见它们的双翼,以及各式各样的角。
这些东西,这些同类?它们在离这棵细树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前进的浪潮。你要是往前看,树林平静地生长在无边无际的成群黑暗之中。它们抬起头来,就算看不清它们任何一人、脸上的任何一个器官,它也能知道,所有的眼睛都在看它。
从最前列开始蔓延,它们匍匐在地。它完全不明白这里在发生什么事情,但它梦中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跳下了树,走到它们面前。有低语声与雾气互相紧缠,萦绕林间,即使是本族的语言,它也完全不理解。幕前,又有声音唱起高昂的、低沉的、或者婉转的曲调。像是这些,如它们一样,本来就是林的一部分。面前匍匐的一者抬起身子,与骸骨几乎没有差别的双手握住了它的手。
下一个瞬间,就好像所有的手,都向他伸来,都将它的手紧握。
可是我们之间,有任何联系吗?
就算发问也无法阻止,一切都冰冷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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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得说明一下:这并非什么暗黑地下拍卖。一切合情合法。可别相信阴谋论,说这水下有什么会令常人感到恐惧的机构的存在。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些东西。人们可单纯了。
现在拍卖会正在进行,柜台后的接待员说,你们不能进……她看了一眼天使,很正常一个人,但不像有什么钱的样子;至于恶魔,披着长袍,只露出下半边脸,挺可疑的。
天使给她丢了一个幻觉魔法,让她将一下午都处于没有任何来客,靠在招待处旁快快乐乐喝茶看娱乐小说的状态。
他们先找到仓库,但那儿的守卫只有一个。你之前说有三个人轮流驻扎这里来着,天使问。
目标究竟具体定到什么地方呢?是要把这座公共建筑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牵扯进去吗?或者只干掉老板?之前他们讨论过。就定在这几个做了事情的人身上吧,听过恶魔详细的还原叙述之后,天使说。有些人会擅自把波及范围扩大,但他觉得那样很麻烦。他们还有不少别的目标要处理的。
他们俩去拍卖场帮忙搬东西了……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守卫后知后觉,抬起手上的长柄武器。恶魔将兜帽暂时放下,让对方认出它。对方还有点没想起来。谢谢你的情报啦,天使说。
过了会儿,他们再找到拍卖场的后台。他们探出头去,台上正在展示一个玩偶。它是未发育的小女孩的样子,比起他们曾经在一些路过的店橱窗见过的,做得更仿真,但离一眼分不清真假的程度还有很远的距离。它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眼睛做得很好看,但天使看得出来,细致勾勒了眼瞳花纹的眼珠只是摆设。在那双眼后面没有什么脑子,应该也就是些填充物罢了。
主持人走上前去,抓住玩偶的一只手臂,转动到某个角度,卡扣发出响声,然后再往外拽,光滑而曲线优美的这块部件就脱离了玩偶的躯干。女孩儿的脸依然平静,也不会张口,但它的体内某处开始发出录音失真的叫喊声。
什么啊这是,天使悄悄说。他接着还听到台下传来热烈的鼓掌声,真让人发懵。
会做出反应的玩偶,恶魔回答,我第一次见。
那不是什么很复杂的结构啊,天使说,以天使的魔法理论知识,应该在那玩意的内部加了一些触发式魔法装置。
可能是这里的顾客更喜欢这类东西。恶魔说。
主持人开始介绍起拍价,天使继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是他能跟人类工匠合作,也许几天就能做个好得多的出来。至少叫喊的时候会张嘴的那种。
我看见另外两人了,恶魔说,他们在舞台对面,准备着搬下一样商品上台。
等等,会场里应该有很多人。天使说。他们的旅行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引起了一些传言,现在得注意点影响。他转过身,拿起后台桌子上的工作表。等卖完这件,是前半场结束,天使看了看说,他们会休息一下。
手臂被装回去的玩偶安静地坐在让她更好看的打光下面。面前的众多顾客为它热烈地争抢,价格很快被抬高了几位数。它看着那一切——不,它并非有真实的眼睛或者接收影像的脑海。它是一件被制作成人形的美丽模仿品的工具罢了。
这可真赚啊,天使说。他又懂了人类世界新的一面,真是有意义的旅行。
拍卖进入中场休息。主持人走入后台那一边后,两名守卫兼暂时的搬运工,在后台这边守着马上要搬上场的商品,抽烟。他们聊了聊这件商品的话题,又聊了聊地下仓库那些玩意儿,昨天的娱乐活动,你有多么爽,我好像还欠点,这次换个位置吧。
他们注意到台下开始有骚动。休息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其中一个忽然意识到,于是发问。
主持人干什么去了?拉肚子?他们念叨着,嘲笑着,打算从后面绕过去看看,不过他们还没动身,意外的始作俑者就已经过来了。
他算好的,走过来时,恶魔说,正在回答天使的话,在拍卖之前,他会给点食物和水,还让我洗洗脸。
那当然啦,都是为了上台好看点,要不然卖不出好价格,会影响他的收益吧,天使说。
没见过的人,哪来的?小偷?守卫们捡起进行搬运工作时放在一边的武器。在他们看到恶魔那支角时,有一个明显的拐弯是他们其中一人造成的,事发后扣了不少薪水,这事儿太可气了,他们在酒后为此骂遍老板和恶魔乃至全世界,所以他们记得还挺清楚的,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虽然这只是让他们陷入更深的迷茫罢了。
台前,会场的观众们在过长的休息时间中窃窃私语起来,然后被一声叫喊打断。什么,是那个玩偶出了故障吗?但好像又和刚才演示时的声音很不一样。他们就听到一句,是天使不小心忘了关住声音导致的。灯光晃了晃,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有人起身去找工作人员,有人感到事情变得诡异,有点浑身发冷。
仅一层幕布之隔。
事情没有花多久,因为其实恶魔之前也没有在这里呆几天,很快就被买下,买家也就是他们前两天处理的那个目标。时间拖太长让别人进来发现他们也不好。天使拍了拍衣服,被剑刃不小心刺出了个洞。准备走了,他是这样想的,但在争斗之中,旁边下一个商品上盖着的布被掀开一角,让他瞥到一眼其中面貌,令他停下动作。
你看这个。
嗯?恶魔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出去几步了。
天使伸出手,将盖布一把掀开。这里的光线不是很亮,但足够看清一切。这是一件,呃,不太能说出在刻画什么的艺术品。他们都不懂艺术,不知道如何解读。它算是雕塑,但在基础的形态狂乱的构成结晶之间,镶嵌着另一种类跨度很远的装饰。说是装饰,不如说这才是主体,雕塑只不过是拿来展示它们的一个美丽构架,它给人这样的感觉。
那些眼睛。雕塑为它们做出漂亮的眼眶,不知道是怎么将眼球嵌进去的,仅在每一只眼睛上做到栩栩如生,通过眼眶的细微变化表现出各种情绪,惊讶、欢笑,有些困倦,默默注视一切。虽然很难理解,但可以感受到一种不普通的美感,有某种不明晰的情绪包裹在内。
要不是那些眼球和恶魔的眼睛是同一个颜色,他们还可以更好欣赏一点。天使看了看这件商品,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恶魔。对比一下,确认了不是相似或者看走眼,而是完全一致的色彩。
我大概知道这是谁做的。恶魔说。他住在这座城镇。是下一个目标。
也就是说是把你卖给了拍卖行的人。
对方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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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不想卖掉属于他的任何东西。无论是他看中、买下的东西,还是他自己的作品,都是他的宝贝,绝对不能撒手的宝贝啊。
但是呢,在另外某个时刻,他会看这一切都不顺眼。那些眼睛,那些好看的眼睛。因为一次只能获取两个,等待它重新生长的中途又要做防腐处理,最初看到时瞬间迷恋上的那种美丽,怎样都无法保存下来!一切都会变质,无法与料想一样进展,颜色最终如此参差不齐!他可容不下一丝一毫的缺陷!全部,全部都是垃圾!正好最近缺钱用,他散发出酒气,全都卖掉好了!
然后在另外的时刻,他又因为宝贝丢失而后悔万分,怪罪自己,摔坏更多的物件,然后买更多的酒。
天使打开这所公寓的房间门,连房东在提起这位长期住客时都露出嫌恶的表情。开门的动作推倒了门后放着的酒瓶,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窄小的房间里地面本来就少,还堆满各种东西,门都难以完全敞开,大部分是酒瓶子,之间丢着一些材料、生活用品、脏衣服、看起来是半成品的东西,封闭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住户自己闻不到的气味。打扮凌乱的艺术家躺在长沙发上,半梦半醒但不愿起身迎接新的一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被开门照进来的光刺激到,只好睁开眼睛,看是什么人来了。
天使踹开地上一些玩意,好找到地方给他们落脚。恶魔跟在后面走进了房间。男人一瞬就认出了它。
什么,你回来了!他爬起身,想要飞过来,落脚下地,走了两步就被绊倒,摔得地板一震,有些东西发出声响,往旁边滚动。看着这个房间,天使开始觉得人类的酒饮品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男人走过来,离得越近越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的臭味,他双手抓住恶魔的肩膀。你长大了,人类说,你的眼睛……它们变了。
它变得更加美丽!
它变得如此肮脏!
你是把它送还给我吗,他问天使,你是天使吗?靠,天使被吓到。
太感谢了!
我根本不想要这件垃圾!
嗯,天使说,我猜这是喜怒无常第一名。
是的,虽然我记忆中他更正常点,恶魔说。
人类依然抓着恶魔不放,看着它陌生与熟悉混合的每一处,想要伸手去检查这是不是酒后幻觉的样子,虽然他看起来做不出什么伤害性行为,但天使还是拉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扯走,丢回他原来待着的位置。什么没扣紧的东西因为被撞到而断开了,发出尖锐的声音。恶魔左右望了一下,找到发声源头,蹲下身,将它掉落的腿安装回去。
男人被迫躺在沙发上,不知为何,又发出了浑浊的笑声,笑两句,咳嗽一下,又继续。他拿起了这睡床边伸手可得的地方的一件东西,给你看,天使,这是我的宝物啊。
为什么我还没把这些没用的边角料给卖了?哦,大概是卖不掉吧?
玻璃瓶里泡着不完整的眼球,被包裹起来不会逸散的血,几截手指、一束头发,中央是一颗同样有缺口的心脏。
呃。天使说。他思考了一下,转头问恶魔,怎么办呢,他的眼睛只有一对啊。
不是说不照单奉还也行吗,恶魔说。
感觉上不够等价啊。使用多次治疗魔法的话,现在感觉又很麻烦。唉,虽然这样很不适,但还是勉强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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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残忍,是有分水岭的。如果杀死一个人类,踢踹一条小狗,别人可能会说,啊——这太残忍了,这不是人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摔碎一个杯子,是残忍吗?将蛋糕切成一块块,大伙儿开心地享用,将香喷喷的面包片从面包机里拿出来,涂上果酱,将树枝砍断,将花朵折下。这能说是残忍吗?如果真的是,那人干脆就什么都别做好了,就别存在算了。
蛋糕在被分尸时会不会发出尖叫,也没有什么区别啦。
可能有些小孩会在看到这些没有意识的事物被伤害的时候,大喊,这也是残忍啊!请不要这样做!那只是一种认知发育不完全罢了。再过个几年,半长成的人类就会买一大束带水露的鲜花,去怀着热情追求配偶了。
如果你的认知成熟了都还在那么想,就是真的有问题。
天使知道自己现在的行动很有问题。从一瞬产生的认知偏差,以各种缘由持续了下去。
那是因为,它是特别的,就算它和其它杯子,看起来除了造型别致一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他知道这秘密。
不过,亲爱的我,这说到底难道不是为了——吗?
好啦,随便我怎样想都行。看着吧,行动吧,我一定会在旅途终点,找到真正的我的。
·
恶魔记忆中的宅子,人去楼空,门前台阶上铺着厚厚的灰尘。就和这座城镇中他们经过的很多屋子一个样。
邻居的老妇人正坐在门前晒太阳。她看见天使走过来,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放在椅子把手上的手不禁发抖。
你是……!
啊,不会的,不可能的。她觉得自己只是老糊涂了,看不清东西了。
有什么问题吗?天使说。
你愿意听吗,年轻人,老人说,露出微笑。你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个小孩长大后的样子。
那孩子许多年前就去世了。你们看起来是外地人,可以听我讲讲他的好。在这个城镇还活着的那些人心里,他的罪恶,只是简单地病死都便宜他了。
你知道这回事吗?天使问身边的恶魔。
我知道以我的角度看到的事。恶魔回答。我不知道对这里的人而言是什么故事。
那孩子对所有人都很好,老人说,经常帮我搬太重的购物袋,夸赞我亲手做了分给附近孩子们的小饼干。早上遇到我,他会精神抖擞地跟我打招呼。
早上好!
我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除了他,没人会对我这样说。
但他的脑子有点问题,老人说,有时他会吃着吃着东西,忽然不吃了,忽然将杯子轻轻放下,跑出去,想跑到某个地方去的样子。
本来,每次只是一会儿罢了。但自从他家买下了一只恶魔,一切就都变了。说到这里,老人的脸色变得狰狞。都是它的错!它身上附带着世间所有恶毒的法术!那玩意儿才是真正的邪恶的化身!
它蛊惑了那孩子!
天使伸出手,将恶魔的兜帽往下按了一点,把眼睛完全遮住。
而那些人,他们都认为是那可爱的孩子和恶魔走太近的错!啊,我有看到,他甚至偷偷把恶魔带上街道,跟朋友们说,让它和他们一起玩吧!就像它是个什么东西一样。
我有看到它的模样。就算别的恶魔与邪恶无关,但它是特殊的。看它那样子。看它那不祥的扭曲的样子!
你要不躲到我身后去,别让她看见,天使说。恶魔照做了。
就因为那个恶魔的法术,不久之后,那孩子就生病了,卧床不起。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病,怎么治。接着,他的父母,来看病的医生都开始生病,就这样传遍整座城市。太多人死去了,这让我们的城市一蹶不振。
等他们找到这个源头时,孩子和他的父母也在瘟疫早期就都病死了。但他们的恶魔,还活在他们寂静的散发臭味的屋子里。这么长时间过去它都没有死,这难道不说明,它就是已经超出界限的,恶的实体吗!
他们将它丢到火堆上烧死,将残骸丢到城外。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判定瘟疫是这个家庭的责任。他才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只是对不该的对象也太好了,因为他对所有存在都想温柔以待。啊啊,那天使般的孩子。想起他的笑容,让老人抱脸哭泣。
天使收起来的翅膀不禁抖了一下。
人们现在都认为是那好孩子的罪。他们还……唉,你们要是在这儿多停留几天,就会看到了。
看来这个目标已经不在了,没办法,我们走吧。天使对靠在自己身后的恶魔说。
你!老人擦了擦眼泪,看着天使说。走之前,你能不能……对我说几句话?
暂时给我一个,那孩子还活着,甚至已经平安长大的幻觉吧。
唔,但我不是很想温柔待你。天使说。他们走了。
说说你的视角,在路上,天使说。
没多大差别,恶魔回答。最后在城外,因为听说了瘟疫不敢进城的旅行商人将我带走了。
瘟疫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这只是我的猜测,恶魔说,一些伤口因为填充了别的东西长期无法愈合,其中滋生了不洁之物,类似于人类尸体的演化,它说,然后从我这里传到了他们身上。
听她说的,你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到这里来没什么意义,天使说。它的记忆又不会出错。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恶魔说,对不起。你可以……
也没什么关系。至少知道了许多新鲜事。
我曾经听人类传言说,天使是死去的灵魂变成的。
不是那样的哦,天使说,虽然天使并非通过长辈交配、怀胎、生产来诞生,但我可不记得自己经历过这些事,对这里也一点熟悉感都没有。
嗯。
什么,天使说,笑了起来,我懂了,你是在怀念那个孩子。
我不觉得,恶魔说,实际上,他和别人的区别也不大。
……不过,也许吧。它本应不理解怀念的含义,但莫名好像能将某种感受对上号。
反正来都来了,天使说,不如在这里休息几天。这里人不多,你会舒服点吧?而且刚才在餐厅时,听到老板说,几天后会有什么祭典。
这是最近几年才定下的纪念日。缅怀伤痛,让瘟疫过后的新生儿们也能记住教训。人们在夜里点亮广场中央的大型火堆,将做成小孩模样的玩偶,也不知道有多相似,反正只是一个代表,庄严地推入烈焰中。还有好多小号的玩偶在售卖,提供给人们自己点燃。
哇哦,天使在人群边缘看着这一切,不禁感叹道,要是我真的是他,我可要受到严重的伤害了!
也许再过几年,他们可以为这流程定制被燃烧时会叫喊的玩偶了。
不过,在一些燃烧、渲染仇恨的节目过后,大家又转而庆祝存活的欢乐。人嘛,就是这个样子的,世界大部分还是给予快乐的。美食美酒端上来,歌谣唱起来。人们在火堆附近结伴跳舞,胆怯的年轻人坐在餐桌旁,犹豫要不要邀请心中的对象。
他们找了一个偏僻点的位置坐下,来都来了,吃点好的吧。菜单上除了给儿童喝的果汁就是酒。这么多酒……天使看着周围的桌子上摆满的酒瓶,都看不见其间有食物啊,他们明天会变成怎样啊?
要看喝的量,恶魔说,只喝一两杯的人,不会有很大变化。喝多的人则会特别不辨轻重。
那我要尝尝看,天使说,似乎人类特别喜欢这东西。
他们喝了一点。天使觉得很难评价好坏。我们还是专注于食物吧,吃的真不错,大概因为在庆祝的原因还很便宜。
他们旁边桌也许是喝多了,开始一个比一个扯嗓子地唱歌。那歌谣似乎在颂唱未来必定有的希望,看来即使现在城镇有些倾颓,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这就是人,这就是世界,即使偶尔有点小灾难,但以后一定会有好事的。
而不是所有好事最终都会变成灾难。
你会唱歌吗?天使说。
我会唱一首人类从天使那里偷来的歌。恶魔说。他们想看恶魔唱这种歌会不会被伤到。结果挺令人失望的,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来补足心情了。
那一定是我知道的歌,你唱唱。
恶魔吞咽食物以后,开始唱。
它学习得很完美,大概连原本那位天使有点走调的部分都学下来了,令人想笑。别这样。虽然那歌颂的语句里,没有填充任何感情呢,正面的或者讽刺的,全看听者解读。如果意识到这是什么身份的家伙在唱,感觉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这也让人很想笑。天使是不可以在颂歌响起时笑的!但这里不是天堂,没谁看着,所以他可以随便啊。
天堂的那些歌自带容易辨识的属性。这是,有人听到,有人认出来,这是天使的颂歌?这里有天使在吗!他们站起身。这里已经离天堂之门很远了,他们从没见过天使,对天使的认知也更不靠谱。天使降临到此地,那我们来年一定都会幸福的!请与我握手,用羽翼触碰我,治好我的伤痛吧!
呃……天使想,他不能露出没染色的翅膀来,会完蛋的。不是不是,我们是普通人,天使对那些视线聚焦到他们身上,并且正在越来越多靠过来的人解释道,我们只是旅行的时候学到了这首歌而已。
这样啊,人们有些失望。但是这首歌,果然还是给人天使就在这里的感觉。再唱唱吧,他们说,再唱给我们听;唱就不收你们饭钱了!摆摊的餐厅老板也说。
天使觉得在这种尴尬的情形下,他唱不出一个音来。
要继续唱吗?恶魔问他。
好的好的,你唱你唱。
瘟疫的纪念日这个晚上,瘟疫的源头在此处为幸存的人们歌唱治愈他们心灵的歌。有人被歌声迷住,想离它更近一点,但被天使拦住,因为不小心让角露出来就完了。多么美妙的声音,有人说,这位旅行者应该当个吟游诗人。它唱过一段后停了一下,有人给它水杯,有人把自己桌上的食物分给它。我们还想听,可以继续吗?有人说。恶魔用眼神询问天使,天使边往嘴里塞东西边点点头,然后它就继续。
教它唱歌。
用双手将它的声带撕碎。
天使觉得这种感觉就是人类的喝醉。
这位歌手听起来嗓子有点哑了,有人说,够了够了。对不起,让你受累了,也没能好好吃东西吧?都凉了,餐厅老板说,再给你上一份吧。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时间也晚了,再去跳最后一轮舞吧。
人们大部分散去,但有些人还是围在他们身旁,只是看他们吃东西,也许还在怀疑他们其实是真的天使。
不久后,宴席彻底结束,他们回旅店去。
呼……还好没有被察觉,天使说。
恶魔摸了摸自己的兜帽。这样啊,它说,他们把我当作人类了。
确实,嗝。老板说免单,所以他吃太饱了,吃得老板都瞪了他一眼,但是对恶魔就很好,因为是它在唱歌呢。
感觉很新奇,恶魔说。它自然看过人类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但进入其中还是第一次。短暂地扮演了一个被人喜爱的角色。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他们聊着天,没注意到背后有人跟着。见他们就要走进旅店了,人类急了,急匆匆地追上来,恶魔回过头去,被他拉掉了帽子。
对不起,他只是想看一看唱歌的天使的真正面容……他惊呆了,不禁坐倒在地。这里的人们对恶魔的印象也有严重的夸大,人类发着抖,说不出话。
是不是他马上就要染上治不好的病了?会传染给别人吗?会引起又一次灾难吗?明明刚才,还听到天使在歌唱……但是,啊,唱歌的家伙其实是……
呃……天使想,要不直接灭口?等等,我可是天使,居然在想这种事,一定是喝醉了的缘故。
我有个请求,恶魔说。
你讲。
有没有魔法可以让他觉得这段记忆是幻觉?恶魔说。
哦,这是个办法。可以的,天使说,应该可以。
他们处理完突发事件,回到旅店房间里。
你还挺好心的,天使说,看着窗外路上,那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我们之间没有……恶魔说,顿了顿。没有算全城人当初将它烧死那件事。如果算上的话,要怎么办,让这座城市也陷入火海?但是就在刚才,他们对着它一个虚假的人类身份,那么友好,露出笑容。把无毒的食物塞到它手里。
这是以谎言为基础,它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在发生改变,有些东西在生长,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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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第二个目标是魔法师。也是最后了。他们进入这座城打听时,得知专职狩猎恶魔的猎人几年前就死于恶魔之手了。可惜。不过,人类身上也没有翅膀,翅膀被扯掉与损坏的事要以何种形式报复也是个问题。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痛苦——这样的想法,也本打算回报给他的。
恶魔依然披着伪装,但登门拜访时,魔法师一眼就认了出来,好像早就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来这里。别看我足不出户,魔法师说,我的消息很灵通的。
他看上去即使知道很多人死了,已经引起了人类世界的一阵蔓延的恐慌,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有受到威胁。两位被他迎进客厅,就好像是普通的客人。水壶自动给他们倒茶。
那些事情听起来就知道肯定有魔法参与,魔法师说,你是怎么学会魔法的?这一位主人教的?
我不能使用魔法,恶魔回答,我身上的各种持续性魔法让我不能动用自己的魔力,否则会破坏平衡,也无法控制。
你身上……魔法师说,检测了一下。这个,这些可不怪我!这都是什么半吊子加上去的东西。这些成分加在一起,你没有死掉还真是奇迹,哦,让你无法死亡的是我来着。你的角,他看了一眼,各种意志力通过魔法让它长得七歪八扭,这真是浪费,魔法师说,我取下来当作施法材料的那只角现在也只用了三分之一。
说回来,那看来这些事主要是这位主人动手了,魔法师看向天使。原来如此,不止是普通的魔法师,还是位天使。怪不得,天堂的战斗用魔法体系比人类这边强多了。
我可完全不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让你们走到一块儿,干起这种事,不过我也无所谓。魔法师说。不过,我没见过天使啊,你能不能放出翅膀让我看看,我不拔羽毛,只是观察一下。
不行,天使板着脸说。
唉,魔法师叹气,好浪费。
主要是因为还没决定复仇的形式,他们才会陷入和平情境,在这里喝茶聊天的。
我要问一下魔法的事情,天使说。我对操作记忆的魔法有点了解。
是什么人类不知道的天堂理论吗?我很想听。
你在实施这魔法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对没有意识、也没有记忆的个体是无效的。
确实如此。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这并非普通的恶魔,低级的反应器。
当然知道,看它的样子就知道它绝非普通,然后再探查一下就知道了。
但你还是做了。天使说。
需要给你什么特别的理由吗?魔法师说。我可喜欢它了。我曾经还以为是不是什么固定的整个种族的异变,但后来再也没有找到这种恶魔了。早知道就不该那么早卖出去,他说,我还有很多试验想做。而且要是能做出第二个这样的东西,又可以大赚一笔。
天使感到无话可对。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恶魔。
恶魔思考了一下。交出你当初使用的魔法吧,它对魔法师说,让他对你使用,让你不死,且感受痛苦。
我是人类哦,魔法师说,没谁会想伤害我,人类都很好的。不过,你们是为这个而来的?这样的话,他说,我有解除这些魔法的办法。
这句话倒是比起之前那些台词,有重量多了。
他不一定是在说真话,而且,如果真的全部解除了,恶魔会变成什么样子?逆转的程序绝对不可能做到完美逆转。天使想。
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找我的笔记。魔法师说,起身去往他的研究室。
他以前还做过什么?天使问。
教会我很多东西,恶魔回答,让我了解人类世界与野外的基本不同。他不会因为情绪做什么行为,它回忆道,他只是取得他想要的东西,以及做实验。
很难说是好是坏,天使想。
魔法师进去的那扇门里传出一些骚动的声音。不太对,天使感觉,他站起身。
门忽然破碎了,撞碎它的黑影窜出,快到天使无法看清,即被扑倒在地上。干瘦的双臂却能紧紧按住他的身体,实验体张开大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那是彻底的野兽进食的方式。天使感受到了痛楚、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与对生命的威胁,他的羽翼不禁伸展了出来,张开扑腾。他抬起手抓住了实验体的脖子,想着要用什么魔法来对付它,因为仿佛啃到了骨头的痛,他的意识变得不太清晰。
这玩意儿速度与力道都超出他想象,因为他一直对付的顶多就是优秀的人类罢了。魔法形成的短剑从它的胸膛生长出来,但这样也没有让它停下,它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将胸口的利器拔出,反给刺进了天使的腹部。
所有的天赋本能都是用来伤害他人的存在。这就是,人类印象中永远在恐惧着的那东西。
天使听见几声枪响,就算这玩意不会感到痛,他开始用力,人类觉得用这玩意儿就能干掉天使吗?那可怪不得人类总没事想攻击一下天使呢,人类都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样子,他边抬脚去踹,边用新的利器穿透它的脑袋,没有用的话就多来几支,多来几次,羽翼挣扎着,有许多的羽毛飘落,他为了反抗意识的混沌而睁大眼睛,与实验体的双眼对上视线,他沉默几秒,然后刺穿了它们。
不知道是他在混乱中破坏了什么,还是恶魔的子弹破坏了什么重要的部件,黑色的长着双翼的实验体终于停止了行动,扑倒在天使身上,他赶紧将其推到一边。
恶魔蹲下来看他。
你流了很多血,恶魔说。
没事,天使没这么容易死,他边说,边给自己放治疗系中加速再生的魔法。但是他的意识开始不清楚了,没有魔法能治好这个。大概是因为痛和失血,他迷迷糊糊想着,这可是第一次……要……怎么办……
如果没有我的话……
天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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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师站在门旁看着这一切。结果令他非常满意,天使没死,但暂时战斗不能,这期间可以变成让他能利用起来的东西。恶魔本身应该没什么战斗力,又不会魔法,如有需要,他再放一只实验体出来对付就好,他手上的武器有点威胁,但刚才应该用光存储的魔力了。
他看见恶魔站起身来。欢迎回来哦,很久不见,他说,这次是正式的,他刚刚说过了,他还有很多试验想做,虽然那些笔记他得花时间找找,把恶魔身上糟践的魔法处理一下也是个问题,不过他得到的东西够多了。
这是什么?恶魔指着倒在地上的同类形状的东西问魔法师。
你应该知道的,魔法师说,我听说了很远的地方出现狂化的恶魔的事情。虽然听起来是个惨案,所以我想啊,我能不能也弄出来一个呢?为此我做了很多试验。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方向对不对,他挠挠头,不过目前的结果也能派上点用场了。
不仅满足了探索欲,同时也有很大的商业价值,感谢那些居然有半分真实的古老传言。
那件事说的是我。恶魔说。
什么,真的吗,魔法师的眼睛亮起来,是怎么做到的?告诉我前因后果,任何影响因素都别漏掉,反正你应该都记得。哦哦哦这可太棒了。
它不知道。它就好像忘掉了这件事一样。但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那是他们相遇的契机。那之后又发生了好多事。
然后,到了现在。
它在一瞬间里回忆了所有过往。
我知道了,恶魔说。给你看吧。
·
天使醒了。
他感觉到了天黑了,但同时……有什么东西,非常明亮,而且在散发巨额的热量。
他爬起身,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持续推进加速再生的魔法还残留着一点,伤没有完全好,但基本没问题了。
有烟进入了他的气管,他咳了几声。他意识到是有大量东西正在燃烧。不如说,他四处张望,眼见的一切都在燃烧。他们正待在街角,几小时前经过的繁华街道现在被火焰占据,有人在逃跑,有人在叫喊、在哭泣,他们身旁就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
他看到恶魔坐在他身旁,披着长袍。
发生什么了?天使问。
城区大部分已经着火了,恶魔回答。
天使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你干的?他说。
我……本来是想烧掉你掉的羽毛。恶魔说。
这差距可大到过分了。不过,咳咳,再在这里待下去连我都要呛死,天使说,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四周都是火,恶魔说,一座建筑此时轰然倒塌。走到这里没路了。
这样啊。那幸好我醒了,天使说。这时也管不了别的了,他张开翅膀。他发觉恶魔光着脚,向他伸出来的手,连着手臂也看不到衣服袖子。看来他身上就只有这件袍子了,天使想,暂时没时间想具体发生了什么,以之前的方式带着它起飞。
他们飞到了城外一处小树林旁,逃出城的民众们聚集在城门附近。还好天这么暗,应该没人注意到他们。
逃出来的人悲伤着,咒骂着,失去的财产与亲朋好友,正在充当燃料。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火焰蔓延得如此快,根本来不及救援。
那个魔法师会不会也逃出来了,天使在不远处看着那群人,说。
他已经死了,恶魔说。
哦,你做的?那很好嘛。天使说。他看着城市。城墙内高高的火光,串连在一起,像一条长形的巨兽,在吞噬、伤害、叫嚣。看这一场表演,付出的代价无可计量。
你要去救人吗?恶魔见他盯着火场,就问。
天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毁灭之景。他的内在正被牵引,探明了什么事情。
嗯……我……还是不去了。摇摆了片刻,天使说。
熊熊火光映照在他眼中,仿佛要与其融为一体。
我们走吧……他说。
但被吸引住的他,身体很难移动一分。
·
并不是什么……念头的入侵。
嗨,亲爱的我。我还记得我是为什么开始旅行吗?不,不是我的表壳所想的、所说的那种理由。唉,我真是迟钝极了,不给点刺激就想不起来。
什么是真的我?白色油漆一定不是真的我。我总感觉一定有一个真实,就埋藏在我的深处,而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配合天堂的、这个世界的规矩,所形成的一件不可以脱下的长袍。这些都是假的,只有那个我不知道的我才是真的,这样的生活越发进行下去,我越发无比地想要见到真正的我。
我只知道我的存在,而完全不知道我会是什么样子,但寻找真实一定是件好的事情。对吗?
很对。很好。事情发展得也如我所愿。不过我啊,我要提醒我一下,我从旅行一开始,所做的一切事情,就已经完全不像所谓的天使了。想得起来吧?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开始脱离这表壳,往深处去探索了。实际上我离我也不是那么远。我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就看我意识到了多少。
在我完全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可以看见我了。如果我非要让意象这样展开的话,好吧,于是天使在这虚无的空间中,看见了一个黑色的球形,不可辨明的颜色在圆形中滚动,体现它不是一个静物。把我的表壳和内里完全分开其实没什么意义。快看啊,我,这就是我一直在追求,朝思暮想的东西。
说实在的,真实并没有什么形态,重要的是真实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对吧。
于是天使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是黑色的,但不,是被染黑的,是某个存在的血。血是从他手心的某一点开始往外溢出的,浸透了他的掌缝,越过掌边,滔滔往下流,像是瀑布,浸没他的脚,他的腿。
不……不对……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啊!
啊,那是哪部分的我在这么想着?分清楚也没意义。我同时在抗拒事实,同时在感到愉快,对吧。
愉快,以及贪婪。黑洞、深渊、血盆大口。
这就是真实的我。
我不是最想意识到这个了吗?基础的感受是不可否认的吧?很开心,真实的我表示,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然后我绝对还想要更多快乐,躯壳呀,请赶紧交付更多给我。
永远不会满足,不会停止。而且还有可以永远索取快乐的对象,是吗,我真是做了好事被祝福了呢。继续唱歌吧,唱天堂的歌吧,那样会别有趣味呢。
天使听到了自己之外的断断续续的歌声。
……等等……啊……
等一下!
为什么?这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吗?
不对不对不对。
我希望我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时间不会倒退。
我要,抗拒,这指向星球,指向宇宙一样的,庞大的真实吗?
我啊。可是只要一陷入犹豫,双手染满的血就会为天使做出提醒,现实是什么。
没错。这不对。我……
他感到了,与真实同等深度的恐惧。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我。
原来如此,我要进行否定吗。但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什么是真实了,就算想要和以前一样度日,这已经清晰的意识,也会随时随地发出噪音哦。
这都是因为……不对。这都要怪罪……不对。明明我想要的是……
真实。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逢场作戏?我已经思考不了任何事情了,我是在发疯吧?能用疯狂来搪塞吗?这可以停止吗?还是会随着我的意识存在而一直进行下去?
说明白点吧。我不想要这个千辛万苦找到的真实的我,是吗?
对,就是这样!
不过做什么我也不可能摆脱掉的,因为这是我的一部分,还是核心一样的一部分哦。
——这都不重要了。
哦哦。天使忽然感觉到很轻松。刚才发生了什么呀?漫长的、丰富多彩的旅行是什么呀?有什么存在曾经在这里吗?他只感觉到身体上一些残留的疼痛。啊,什么?天使们告诉他,你生了病,现在已经完全治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是个普通的天使,是这个世界最良善的种族,一点坏事都不会做。不过这个世界本身就很善良,就算有恶,也只是点人类的小恶。
齐声欢笑吧,齐声唱颂吧,阳光永远照耀着大地。
他露出与每个天使一样的笑容。
我一无所知,或者说视而不见,这样就可以通过完美的表壳来得到幸福。
·
黑色的水终于溢出,沿着杯身流下,走出连绵不断的水痕。
我死去了。
如果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说明我还未死去。虽然确实有很长时间的中断,只是又在那条线上徘徊了一会儿而已。
即使到这个地步都……依然存在着。虽说如此,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身体了。躯壳没有再恢复了,看来居然是有极限的。但意识却还在,还能有这种事啊。
那么我,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去感受,好像确实能感受到一些东西。它花着永无止境的时间,慢慢寻找着答案。从每一个无形的碎片中,偶然瞥见世界的一角。意识依附于新的基底在慢慢生长,感知的获取渐渐变得稳定。
我感知到了什么?
我感知到了整个世界。明媚的阳光,青葱的绿草,鸟鸣与树叶的清香。搭起人类建筑的每一块石头,帐篷,新生儿的哭泣,女孩往嘴里塞着食物,以前不熟悉、但现在已经习惯的街道与人群。人们发出声音。在房间里,破碎的玩偶。杯子的碎片,食物在生命体内被消化分解。
天使。天使们站成规律的排列,齐声歌唱。那里面有一个我认识。他也正在笑着歌唱。第一次听见他的歌声。他和其他天使一样,仿佛放射着光芒呢。看起来大家都一样,与纯白的羽翼一样,幸福感都是真情流露。
……这样。这就是世界。无比美好的世界。
现在,我要做什么呢?虽然首先的问题是,我还能做什么,躯壳已经不存在了,仅凭意识可以与这世界上的什么东西互动?就像找到感知一样,慢慢地去寻找吧。
要做什么?嗯……让我回忆一下,我之前有收到什么命令吧。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之前,天使这样问过。不过,我只会等他说出他想要我做的事情,然后进行附和。对,这些事情从未改变。
恶魔。它看见了野生的自己的同类们。啊,不过现在它的身体已经不存在,还可以算同类吗?它的意识在同类的群体中穿梭,观察着它们,因为它其实并不熟悉这些同类具体的模样。
就像是梦里一样,所有的同类向不存在实体的它匍匐,歌唱,伸出手。让被久久遗忘的黯淡联系,重新被发现。
种族被设计出来存在的意义?被猎杀的仇恨?它全然不知那些事情。如果事情发生,并不是来自那样的原因。只是简单的,它的个人行为。感谢同类们,它有些理解要怎么做了。
……这个问题,就这样。开始行动吧。
·
有那么多古老的传说,说世界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那么是否有任何预言说过,恶魔们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天使从短暂的昏迷中醒过来。他以为自己在之前应该已经被杀了。身上被刺穿的衣服附近,有别的天使的治疗留下的痕迹。但是,他爬起来,左右张望,探查不到一个还活着的气息,大地正一片死寂。
仿佛毁灭的铁蹄早已踏过境。那么,又为什么——他还活着呢?
他转回脸来,面前不知何时忽然出现了一只恶魔。颜色不同,但是恶魔没错。他的眼睛辨识出来时,便浑身不自觉绷紧。他还活着,但魔力、体力很不够。只是面对一只,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存活。你现在这样看着它没什么力量,但一旦它变成狂暴的样子……
你认不出我,恶魔说,看来你失忆了。噢,你说过天堂有操作记忆的魔法。
有点好笑,怎么一股跟我很熟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在任何场合认识一只恶魔啊?天使这样想着,捡起一把剑,朝对方刺去,希望赶在对方发动攻击之前突袭到。
所以,在他感觉自己完全刺穿了那具身体时,他非常讶异,这种触感不对。
他拔出剑,恶魔的身体倒了下去。在他的注视下,身躯变为一片黑色,像一滩血被阳光蒸发,慢慢消失,除了脚印,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愣住片刻,下意识地转过身去,那完好无损的恶魔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你的翅膀被砍断后新生的尖端,羽毛是原来的颜色。恶魔说。
天使闻言,回头检查了一下翅膀。是真的。但……对方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他变得犹豫起来。
你可以说是沾上了血,这样你就不会完蛋了。恶魔说。
天使喘着气朝它再度冲过来。
……
我希望你现在就能意识到,我是无法被杀死的。恶魔说。不要再来几次。
这就是魔王的本事吗?天使说。
实际上是人类的魔法造成的。恶魔说。它就这么说,对方也无法理解,无法相信。
好吧,天使说,看对方暂时也不想攻击他的样子,将剑拿在身旁。想问出什么情报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想玩什么游戏的话,我奉陪。
两者沉默片刻。
我们一般相处时是你先发问。恶魔说。
什么啊?唉。天使说,那行吧。魔王大人,为什么要毁灭世界?本性使然?
我是在执行你的命令,恶魔说。
他妈的推给我还行?天使说,没意识到自己在说天使不会说的脏话。
是你让我去复仇的。复仇的对象,是对我造成伤害的存在,这是你的定义。在我最近思考过后,结论是,对我造成伤害的,是这个世界包括我自己的存在本身。恶魔说。
对整个世界复仇?还是很好笑,天使认为,不行,完全没法理解,大概这就是恶魔吧。这个世界怎么伤害你了?他说。亲人被猎杀了之类的吗?
"我觉得我有一点理解你了。"
不是,恶魔回答,我没有亲人。我与同族的联系让我开始能控制他们的躯壳,乃至用意识驱动物质,形成自己的躯壳。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只能杀死我制作出来的躯壳,已经无法触及我的意识存在。
看来没有东西可以阻止你毁灭一切咯。
我不会毁灭你。恶魔说。
为什么?天使说。只留一人独活,让他享受整个世界大小的痛苦,来作为复仇的终点吗?
道理上说,你是复仇的一个重要目标。但是,我的意识中有很多东西,阻止我这么做。恶魔说。一些联系,一些记忆,那些它分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在强烈地阻止它这个念头的实施。令它寸步难行。如果发觉了无法抵抗,它就会接受。
所以,我接受自己的选择,它说,我放弃对你的复仇。
你做的其他这一切也足够伤害我了,天使说。什么啊,这个和那个。毁灭者杀不死。然后也不会杀他。所以呢?这样下去,会迎来什么?
可恶,这都是什么,他为什么在和魔王对话,这一切绝对是恶魔的骗局。天使用这样的想法填充自己的脑袋,因为已经想不清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了,多亏了这段对话,我的体力恢复了不少,他说,提起武器,朝恶魔扑过去。
如果他还记得,若他身上那些联系还在,如果他能想清楚,说不定他能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呢。
因为,只要他说"停下来",对方就会停的。
·
天使待在一片虚空里。
嗯?他在这里待多久了?他什么都不记得。时间的概念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记忆部分重连,声音说。有一段被锁了阅读权限。这个世界自创的魔法?打开了。
天使如梦初醒,记起了所有的一切。
……?他想问问题,但不知从何问起。
给你解释一下,声音说,你所在的世界已经是完全毁灭的状态,停止运转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收拾残局时把你的意识抽了出来。
这个空间是不是不太实在?声音调整了一下,让虚空转变成他的……他自己的房间。他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坐在床边。窗外是平常的白天,但窗外的世界已不存在。
不对,天使说,应该还有一个幸存者,它说过它不会死亡的。
确实,声音说,它的问题很麻烦,不知道解释给你听你能否理解。你们世界的魔法给它的意识造成的影响,在某个时刻后开始加剧,而且因为失去了身体,它的意识部分和世界基底联系、混合在了一起,这边好不容易才能大部分保持完整地分离。
它现在在哪?
抱歉,它现在已经被送走、拆解做详细检查了,我们需要找出一个意识导致世界毁灭的原因,从它的构成中寻找问题。声音说,我们要复阅大量记录,寻找这个世界的运行在哪块出了错。这会是个非常费劲的活儿,声音说。
拆解……
但是,天使说,它是不会死的。
在你这个世界体系里是这样,在这之外就不是了。这是破坏性检测。声音说,粗略检查记录后也知道你们很难过。很抱歉,我们不会无情对待任何意识的,有弥补的礼物给你。因为不能给它了,所以给你的是双倍。
什么……什么东西?天使问。
给你一个小型世界,有使用期限,但对于你而言会是很长时间,足以你把这段记忆淡忘三次。附赠一个语音助手,声音说,在这个世界的范围内你可以实现你想要的任何事情。
可以将谁复活吗?
行吧,把这个世界的记录导过去,你可以复现大多数事物,声音说,但如果你说那一个,不行,这在范围之外。
……天使没有再发问。
如果你觉得可以,三分钟后你就会被导入新世界。
我知道了,天使说。就这样吧。
你知道吗?像是神一样的存在?你们都是蠢货。谁毁灭了世界?现在,就像是被分解了,躺在像是试验台一样的地方,我是这样想象的,因为它不会死,所以它的每一部分也许还会挣扎,生长,那个它,是罪魁祸首?并不是。
是我。因为发号施令的人是我。我才是那个极具破坏性的异常,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认识真正的自我。
那个声音似乎离开了。不久后,天使听到另一个有些失真的声音。
你已经来到新生的世界。这个世界所有的权利都掌握在你手里。请提出你的要求。
我感觉毫无变化啊,天使说。
实际上基底已经换了,假声说,只不过为了让你感到舒适,此场景没有变。你只要提出要求,世界就会开始按你的想法构成。
嗯,天使说。世界之类的,先放一边。我有些别的事情。
我可以在限制以内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首先,天使说,能固化我的记忆,让我不会发生忘却吗?
可以,假声说,如果你确定,我会将忘却这一效果关闭。
好的,就这么做。然后,天使说,能否让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消亡?
假声沉默了一下。我能想到的最好方案也无法做到绝对,假声说,但我有一些方案可以让你在这个世界停止运转后也继续存在,以及躲过现存消除程序的手段。
挺好的,就那样做吧。天使说。
如果有别人在,也许会很奇怪他想做什么。而他会回答,这不过是从前的延续。
复仇。
对谁呢?对这个世界。不是说这个小的水晶球。我已窥见这之外的世界,如果说有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就是这个水晶球外的那些没有自觉的家伙,和他们世界的存在。是的,我完全不知道那里会有什么,反正看到就知道了,知道了就会有对策的。
报复什么呢?
为死去的人而进行报复。
一个小问题,天使说,你可以变声音吗?
可以,假声说,告诉我你想要的声音即可。
——这样可以吗?
唔,他很希望听到,但听到又很膈应。改回去吧,他说。
就是在这个房间,那个人醒来,与天使第一次对话。他喝掉天使给的水,在每一句话的间隙,观察天使的反应,来做出应对。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那个时候天使问他。他没有。所以天使说:那么……去复仇吧?
请你解释一下复仇的定义,他说。
让伤害你的人,也得到同等的伤害。这会让人快乐的。我会帮助你的。
好的。他说。
这和天使记忆中见到他的最后一面,仿佛也没有任何区别。
你能把他复活吗?天使问。
我可以通过你记忆里的信息将他重新构建出来,假声说。
那不行,那不是真正的他。算了,天使说。
那些家伙也许还会来观察他这个私有小世界的进展,所以有些事情他得做。做点表面工夫。他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计划,但总会有的。
·
是吗……复仇。亲爱的我,真是好借口。
依我看来,只不过是我的真实已经无法抑制渴望了而已。我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异常个体了。因为真实的我啊,永远在叫嚣着,要伤害、破坏、吞噬、让一切毁灭。在吃掉一个世界以后,发觉这之外还有更广大的世界,这可太让我蠢蠢欲动了。
不过,这也挺好的嘛。真实的我需要我的表壳来进行掩护,才能实现目的,满足欲望。表壳多几层也没关系。你看,正由于表壳与那个家伙产生的感情联系,让我避免跟世界一起毁灭,能继续追求欲望的满足。多好呀。那个即使有意识,也和低级反应器没什么区别的家伙,真好用啊。
什么,要我不要那样说吗?唉,好吧,无所谓。只要目的地一致就行了。亲爱的我啊,可不要老想着和我二分开。其实总体而言,只不过是我内心的一些纷争,所有想法都是我一个人的,可不能把责任推出去给谁。
答案总会落下来的,就像是一切都会走向终结的命运。
备注:
免责mode:笑语
文:拾阶
关键词:深度
文体:小说
原作:《摩登三国》
cp:曹操×陈宫
#有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cake&fork设定
抽烟易导致口腔溃疡。
陈公台过去从来没在意过这句医嘱。
当他还领着中牟县县令的俸禄时,陈公台一心想让自己死得快一点。这一隅之地的诸多琐事,日复一日,并不繁重,只是足够消磨掉人的意志。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如果没办法改变它,那还不如早些透支掉这人生。
口腔溃疡反而很少来找他的麻烦。955作息的公务员,偶尔加个班,俸禄虽说不高,养活一家老小也绰绰有余。但凡谁敢像他陈公台这么不要命地摄入重焦油和尼古丁,大概都能维持个不上不下的好心情。只是偶尔溃疡长得不是地方,先被滤烟嘴蹭到,再被充满口腔的辛辣烟雾刺激,尖锐的痛楚足以让人倒抽一口气。
他倒乐在其中:浑浑噩噩的日子里,难得抓住这么一点活着的实感,挺好。
——
决心戒烟之后,陈公台才真正领略到这毛病的磨人之处。
右下角的时间早就变成了0打头,报表里的一行行数字全是重影。昏昏沉沉中,手指不自觉探进裤兜,捻了根烟出来。动作行云流水,本能一般,直到滤烟嘴含进嘴里才发觉有异。
青葡萄味的维C棒清清凉凉,像可供吸食的口气清新剂,提神有限,甚至连补充维生素的效果也值得怀疑——没日没夜加班燎出的一嘴溃疡丝毫没见好的趋势。
戒烟更易导致口腔溃疡。陈公台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想起当初那句不知道在哪听到的医嘱,心里头讪讪地添了一句。
有总比没有强。陈公台摇摇头,咬着戒烟棒猛吸几口,起身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准备躺在旁边的折叠床上眯一会。
兖州刚刚接手,即便有陈公台这个熟悉地情的本地成员在,仍有成堆的开荒以及交接工作要做。后勤采买了一批折叠床和睡袋堆在各自的办公室里。996乃至007的作息已经维持了几个星期,所有人都在靠意志力和意式浓缩撑着。
除了曹孟德。
小臂被从脸上挪开,嘴唇上传来濡湿的触感,还有点痒。陈公台犹迷迷糊糊,勉强睁开眼睛:“曹孟德?”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轻的“嗯”,以及趁开口时探进来的舌头。
两个人哪一个都不清醒,曹孟德吻得毫无章法,勾着他的舌头来来回回地吸吮。加班太多就容易精神失常,关于他的老板最近时不时半夜跑来发疯这件事,陈公台已经习惯了。疼痛也敌不过疲劳,他重新闭上眼睛,予取予求,只是双手搭在了曹孟德的腰上,避免从狭窄的折叠床上摔下去的事故重现。
溃疡面很快渗出了血,舌尖齿间全是泛着腥的咸味,压上来的人反而疯劲上头,捧着他的脸吻得更加起劲。陈公台彻底痛清醒了,皱起眉,在曹孟德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
没反应。陈公台只好稍使了些力,又敲了一下。
曹孟德知难而退,发出一声轻轻的鼻音,听着是已经困懵了。
陈公台本想低低地骂一句,见状叹了口气,把他从身上搬下来,起身冲去了卫生间。
漱口的清水吐到洗手盆里,已经变成粉色的,搀着一些血丝,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唬人。更要命的是,满嘴的溃疡痛得人无计可施,焦躁得很。哪怕重新咬了根戒烟棒在齿间反反复复地碾,也丝毫无助于缓解。
算了,横竖这老板是他自己选的,担子也是他自己揽的。陈公台深吸一口气,往脸上拍了点水,戴上眼镜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
晃动鼠标后,他往身侧看了一眼。
把他折腾到被迫继续加班的罪魁祸首鸠占鹊巢,正趴在折叠床上熟睡。电脑荧幕的光落在曹孟德的侧脸上,把浓重的黑眼圈和杂乱的胡茬照得格外显人憔悴,衬得面色更加难看。陈宫想了想,到底没起身去开顶灯。他扳开桌灯的开关,又把刚从曹孟德手里抢回来的外套披在了那人身上。
——
真正发觉这医嘱确有道理,已是身在下邳。陈文台捡起重焦油,抽得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凶。口腔溃疡重新找上门,发作的程度远甚于当初不分昼夜地疯狂加班。
下邳城几乎弹尽粮绝,负隅顽抗。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曹军迫于粮草压力,自行撤退。他如今每日无事可做,又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来做去,最终大概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来加班对这毛病没什么影响。陈文台吸着辛辣的烟雾,不无自嘲地想。
他拿下烟蒂,伸手在堆得快满溢的烟灰缸里按灭。滤烟嘴上无一例外地沾着血,说不清是来自于溃疡的口腔黏膜,还是干裂出伤口的嘴唇。
陈文台决心再去见一次吕奉先。他心知这一次,这位主公多半仍不肯听从自己的谏言。
他披上外套,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冬天的雨格外阴冷,但愿它下久一点,逼得曹军早日撤回才好。
作者:燕归山
一
格林醒来的时候发现情况有点不太对,现下她居然还被埋着。
这可不对,这可太不对了。
格林心里默想着,动了动身体,逼仄的空间让她非常后悔当初的省事,早知道这么短的时间都能出问题,她怎么说也要买个宽敞点的棺材。
把自己挖出来的体验可不怎么美妙,尤其是当工具只有一把小刀的时候—那是她在沉睡之前唯一留在身边的东西。第n次咒骂着要将罗尼恩的屁股踢开花后,格林用力扒开覆在头上的碎石土,大喘了一口粗气,抬头望去,狭长的竖瞳瞬时缩成了一条线。
将落未落的太阳斜着挂在昏黄色的地平线上,仿佛马上就要死去。尘沙轻轻地飘在空中,模糊了视界,环绕着鼻端的空气干燥刺激,吸进肺里仿佛针扎一般,很难想象这在她睡之前还是块温暖湿润之地。
居然不是血月!居然不是血月!
格林生生压下心头骤起的狂暴,明明沉睡之前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到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导致她在非血月来临之夜苏醒过来?
必须在血液沸腾起来之前找到罗尼恩。
二
虽然醒来的地点变得完全陌生,但靠着敏锐的嗅觉,格林在太阳落山之前终于看到了个镇子。负责镇口值守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倒是正规的骑士装扮,另一个仿佛是教士,胸口画着一轮银色的圆月。
大概是注意到格林略有些异样的目光,年轻教士主动上前询问:“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格林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更可怜点:“这位教士大人,我在过来的路上遇到了强盗,现在身无分文,不知道教堂能否收留我这个可怜的女人?”
“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年轻教士露出怜悯的表情,他拿出张纸递给格林,“拿着这个去教堂,里面的人看见这个会安置好你的,教堂就在主路的尽头,不会认错的。”
“感谢大人,愿神保佑您。”格林装模作样的说着,就听见年轻教士回她。
“月神与我们同在。”
格林眉头一跳,忍不住地抬头看了教士一眼,温和的笑容后面,巨大的银色圆月缓缓地升了起来。
确实不会认错。
面前高耸的教堂就算是烧成灰她也认识,这分明就是隐士会联络点!
除了挂在门口的徽章完全没见过外,其他的都和格林印象中的建筑一模一样。所以,隐士会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及,她到底睡了多久?
数不清的疑惑萦绕在格林的脑子里,自吞噬了神血以来,她一共沉睡了十次,每次都只用了三年时间,从来没有出过意外,为什么这次醒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来的时候她向行人打听过了,这是个位于奇拉北边的小镇,叫雾底镇——和她沉睡之地所毗邻的那个小镇有着一样的名字,或者说,根本就是一个地方。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说明白她的沉睡之地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他们有记忆起,那边就是一片满是碎石的荒地,至于其他的,村民们最终都指着教堂说:“去教堂吧,也许教堂可能会有记录。”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格林在教堂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三
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
踏进教堂的第一时间,格林就捂住耳朵,然后她听到了到从掌心传来的,一蓬火苗被点燃的声响。
压在厚重岩石下的岩浆,缓慢地流动起来。
“你还好吗?”
带着格林进来的教士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立刻停下脚步关切的问。
格林瞬间从某种状态中清醒过来,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再次确认道:“您确定主教大人会想要见我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吗?”
教士非常肯定的点头:“请不用怀疑女士,就是主教大人吩咐我前来等候你的,主教大人什么都知道。”说罢他虔诚做个了祈祷的手势。
然而格林已经不想去见什么主教大人,这座教堂里有存在提前点燃了她的神血,再不找到神侍,慢慢沸腾起来的血液将会烧掉她的人性,并将她彻底转化成旧日苦难之主阿托伐在此世间投影——无论如何,她都想成为“人”,而不是“神”。
“抱歉,我想我还是……”
“到了。”
教士仿佛没听见格林在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廊里竟然出现了一扇门,教士上前轻推开,微弯下腰示意:“请进。”
诡异的门,早就知晓她要到来的主教大人,还有她印象中从未有过的月神——也许这个主教大人知道什么,怀着这样的心思,格林走了进去。
“欢迎你的到来,伟大的旧日苦难之主。”
高高的祭台上,身着银色祭服的英俊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格林,笑容亲切。
格林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他的身后——高大的身影,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眸,褐色的皮肤。
罗尼恩,她的神侍。
定定地看了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片刻,格林再次将目光移向主教,冷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但是现在,将神侍还给我!”
“不不,苦难之主,你没明白,”主教微笑着说,“神侍只侍奉神,而你现在还是人,不是神。”
“所以?”
“血月不会再降临了,”主教怜悯地看着台阶下的少女,轻声说道:“欢迎来到新世界,格林。”
备注:本来是复健文,想着写到哪儿就算哪儿,结果写着发现是长篇设定,气得我摔了手机,就当是前传了(。
评论要求:笑语
作者:七川
周四下午,何西和她的父母来到教师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被“找家长”。就在前一天,她被那位四十多岁的数学老师叫到走廊里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怀疑何西和另一个学生互相抄袭,以至于她们的卷子上错的题和错法几乎一模一样。批评从晚自习开始一直持续到结束,整个三层所有教室里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叫嚷,声音逐渐从粉笔划过黑板般的尖叫变成被磨砂纸磨过木头般的低吼,中间夹杂着手掌拍打卷子的声音,而何西从一开始的否认后便完全沉默着。
无论关系如何,班里的每个人听到都难免对被骂的同学感到同情——数学老师发怒总是最常见也最可怕的,除了她永远伴随着暴力的动作,还有她的辱骂里对成绩低的人发自内心的蔑视。但这种同情在他们看到何西走进教室的表情时也就消散了,两个小时的辱骂后,她还带着笑容呢,仿佛刚才发生了一场战役,而她毫发未损地获得了胜利。班主任英语老师盯着她,等晚自习结束收拾书包时,她把她叫过去,告诉她让家长明天下午来学校,直到这时何西嘴角残留的弧度才彻底落了下去。
何西的爸爸是个技术工人,在钢铁工厂的长年工作让他的身材很厚实,走路有点左右摇摆,薄薄的嘴唇总是严肃地抿着,宝蓝色上衣有点泛白。她妈妈年轻时是加油员,有着和她爸爸一样粗糙的手,几年前合同到期后就没有了稳定工作。何西在填写她的家庭关系时在她妈妈的工作那里写了“自由职业”,这个词或许可以让别人有那么一点想象的空间,但长年风吹日晒后斑斑点点的暗黄皮肤就好像把他们的职业刻在了脸上。当他们轻手轻脚走进教师办公室,脸上带着谦卑的微笑把水果递给班主任时,何西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手指在背后互相拧着,向两个方向用力地扯。
这天下午,班主任和她的父母盘问了一番她在家的状况,她爸爸坦诚自己不懂女儿的学习,她妈妈则表示家里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学习条件, “尤其是高三这一个学期,每周末都必须去上一整天补习班,钱真是花了不少,就这么一个孩子,谁不想给她最好的,别的就看她造化了。”班主任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几张纸,面带微笑地让何西回班里上课。
这节是语文课,何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讲台上的老师茫茫地出神了。这个快到三十岁的语文老师这学期刚来这所学校,他是所有教师里最年轻的,去新疆支教的一段时间使他除了高挺的鼻梁和漂亮的双眼皮以外,皮肤也成了健康的颜色,在学校联欢会上他弹吉他唱歌时总能引发学生的欢呼。何西心知肚明,有几个女生是喜欢他的,至少是会为争取到他的注意感到得意,但那些漂亮女生已经不会再让她感到沮丧了,因为在她某一次的周记本上,他给她的评语让她欣喜若狂,“也许你以后能够成为作家,因为你有观察生活的本能”。她相信她的特别被他看到了,就像童话里悲惨的小孩终于有一天等到了她的奖赏,这安抚了她时常躁动的心。
放学以后,何西的父母已经提前走了,她自己坐车回了家。她的家在城郊,这个小区仿佛从建成起就没有物业,平整的石板路被货车压碎后便没有人管过,一到夏天雨后地上就满是泥泞。何西穿着夏季的短袖短裤校服往家走着,知道小区里那些坐在楼间阴凉处乘凉的老年男人的目光一直跟着她。似乎从她高中开始这里就从来没有过同龄人,只有老年人和幼儿,年轻人都跑远了,没有人想回来。
她越是走近自己的家,越是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如此鄙陋:泥泞的土地、被私自围起来种菜的花坛、无所事事的男人、楼道里贴满的小广告、写着中国银行的对联、水泥地上铺的印着地板的塑料布、发霉的墙、爸爸用便宜板材做的难看的卧室门、妈妈剪下来落在地上的指甲、爸爸没有意义的沉默、妈妈攥着手表达的愤怒,甚至连情绪都是难看的。
何西听懂了她的意思,今天下午班主任给他们看了她几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单,三本以上二本差点的成绩,提出最好的选择是立刻报一个播音主持速成班,用更“简单快捷”的方式走进一本。
第二天是周五,天气不错,何西没有把前一天班主任出于学校一本率考虑的建议放在心上,她照常回到座位打开发下来的作业本,然后在看到语文老师的评语时整个人僵住了。善良的老师在评价了她心思细腻的周记后用委婉的语调劝她诚实,何西脊背凉了一瞬,然后趴在桌子上,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的腿。啊,他也不相信她,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接下来一整天,何西时不时在出神,以至于回家时她下错了站,只能沿着高速公路走回家。
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毕竟整条路除了旁边高速飞过的汽车没什么人,而她几乎就是冲着她来的。这个中年女人身材矮小,大夏天的太阳下还包着头巾,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皮包。何西被太阳晒得有点晕,她听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她在传教——某个在小区到处粘贴的小广告上能看的邪教。但女人是如此友善,以至于她忘记了拒绝她赶紧走掉,甚至接过了她偷偷塞给她的一个黑塑料袋包起来的东西,摸起来像是小册子,然后女人问她姓什么。
何西告诉她自己姓李。女人思考了一小会儿,说了一通关于宗教思想的话,为她起了个法名,似乎是“善”和某种花的名字组合起来的词语。这时有路人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们,女人拍了拍她的手快步走开了。
何西不敢打开袋子看里面是什么就赶紧找了个垃圾桶把它丢掉了,但这件事竟让她心情出奇地好了起来。她蹦蹦跳跳地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藏在抽屉里的一叠碟片拿出来,细细翻看每一张的海报和文字。这是她隔三岔五在碟片摊位偷偷买的,里面有音乐剧、歌剧、电影,也有话剧。这些碟片因为被翻来覆去地看过而已经有点磨损了,她一直想要去现场看看这些演出,那些舞台和音乐总能使她沉醉其中,远离她周围这个鄙俗而破旧的世界。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有了新的名字,于是成为了新的人。她去到了一个布满红丝绒和金色乐器的剧场,演出日夜不停,舞台上的演员们交错起舞,像是一个旋转的春天。交响乐的轰鸣直到她醒来时依然在她耳边泛起余响,何西睁开眼睛,阳光让她的胸口发热。家里只有她在,她走进父母的卧室拉开衣柜最下边的抽屉,拿出皮子破烂的公文包,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钱。
北行的火车在夏天的艳阳里隆隆前进。何西靠在列车的窗上向外看,脏兮兮的玻璃让天空变得灰蒙蒙的,但她已经从刚开始的心神不安变得沉着冷静,可以平静地欣赏窗外的景色。高压线塔像是小学生手指间的翻花绳,冷却塔终生无法戒烟,铁轨是人造的脊背,在山神的目送下列车带着人逃跑。硬座车厢里的味道和座椅都让人不舒服,但何西如此享受这一切,她心情愉快地成为了整列火车第一个购买假特产的乘客,列车员向其他乘客高声宣传这笔交易,她把劣质香精做成的零食塞进嘴里,感到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到达车站后,她在快餐店匆忙吃了一顿饭,按照手机上的路线指示找到了旅馆,一切都很顺利。她没有想到原来远行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唯一需要的只是她的勇气。她似乎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一张车票,就可以远离那些以前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那些没完没了的日子。
她被领到五楼的房间,房间明亮宽敞,比她的小卧室漂亮得多。让她开心得难以抑制的是她发现床上还放着一支玫瑰——白床单映衬着漂亮的鲜红,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就是为了来看看这支玫瑰。她仔细地往浴缸里放满了温度适宜的水,将玫瑰花瓣一片片放在水上,然后迫不及待地躺了进去。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泡澡,热水漫过脖子直抚过耳际,舒服得让她叹气。一会儿,她从浴室里出来,穿上了旅馆准备的睡衣,倒在软绵绵的床垫上。睡着前她模模糊糊地摸起手机,略过那几条未读信息,打开她昨天买的票看了又看。虽然座位没有买到最好的,但膨胀得快飘起来的期待心情让她发晕,当她第十遍后退刷新确认了演出票的场次座位后,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切都很顺利,那是天气最好的一天。从进入剧院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舒适的椅子,缓缓落下的黑暗,渐渐亮起的舞台,震耳的交响乐和演员舒畅的歌声,它们渗透进她的血肉形成不同寻常的体验。这场音乐剧的碟片已经看过无数次,即使演员唱的是法语她依然能够明白每一句话的意思,但即使不理解也没关系,令人心醉神迷的是这一切组成的氛围——如此浪漫,如此崇高,像热气球带她升离地面,让她感到痛彻心扉的自由。四十岁的演员浓妆重彩之后成了二十岁的青年,何西看不到他的任何一条皱纹;卡西莫多厚重的脊背由硬壳做的衣服撑起,何西为他的苦难流泪。剧场里有飞舞的四季,唯独没有现实,如果梦是浪漫的,浪漫是崇高的,那么现实还有什么意义?
最初让她抽离出来的是在黑暗里晃眼的手机亮光,接着是一枚晃动的红点。有人在偷偷拍摄。起初是一个人,接着她目光从舞台上移到观众席,发现了十几个偷偷亮起的手机。她感到一丝愤怒,然后快速地企图重新沉浸到演出里,但这比她想的要困难。工作人员的红点到处飘着,每个点都指向了一个举起的手机,它们给她带来如坐针毡的感觉,仿佛在提醒她美梦的临近终结,魔力就要结束了。她感到某种困窘和孤独,她盯着演员流转的舞台,回忆起那些年她躲在父母的房间里用那台老旧的台式机看碟片的感觉,歌声里面的那些浪漫、爱情、传奇和激情像是超脱于生活的云朵,那时她感觉这一切是多么美啊。
当她走出剧院时,她恍恍惚惚地感到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她自己。她身上有什么出了问题,以至于环境的改变无法使她不再是生活的奴隶。她沿着手机指示的路线磕磕绊绊地走到了火车的轨道旁,沿着轨道走着。一路开着导航的手机的电量只剩下红色的细细一条,像一根针断在那里,而那些未读消息也随着手机光亮的熄灭被遮蔽在黑色里。这座漂亮城市不会想到它有一位对它失望得如此之快的游客。她想起旅馆的那朵玫瑰,它为每一位来到这里的人准备着,也许她的房间已经住进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不会在意这朵玫瑰,它对他们来说都太平常了,而玫瑰也不在乎自己是一朵玫瑰。
火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弯腰钻过护栏,鹅卵石细碎地响着。她走得太累了,只好坐在轨道的木枕上,又躺了下来。这是天气最好的一天,云彩零星地挂在天空上,像几枚棋子。云的阴影落进她的眼里,她勾起嘴角,直到有什么东西飞起又落下。
备注:笑语/求知
作者:江橼
“丽丽今年研究生毕业了吧?”
穿着藏蓝色工作服的男子躺在摇摇椅上,左边摆着茶具右边放着广播,手中还拿着今天的央报。
“是的嘞,”跟他斜对面坐着用手机听戏的老头晃着脚丫和脑袋回道,“下周就该从学校回来了。”
男子嗯哼一声,从报纸里抬头,“那你是打算让丽丽去哪儿上班啊?”
老头脚丫没停,伸手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女孩子嘛,当然是放身边的好。我打算让她在本地找工作。”
“我觉得也是,还是放身边安心。再说了,咱本地的企业也有不少好单位,年薪几十万每年2-4个月的带薪假期,多好。”
说完,男子又酸溜溜补了一句,“挣得不少还轻松。”
“那可不,没有什么比女孩子挣钱更轻松的了。”老头赞同的点了点头。“哎对了,你家小十四今年多大了?”
男子伸手抓起挂在摇摇椅后面的夹子,翻到了第十四页,“哎哟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个月末就十八了。”
“啧啧,时间不禁混啊,眨眼那小家伙都成年了。”老头摸一把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唏嘘时光飞逝。“那孩子你怎么打算的?不上学的话,得去打工吧。”
男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可不是说,得去打工的。早些年让她好好学习不听,这下好,大学没考上,打工都没几个钱。”
似乎是深有同感,老头不禁坐直了身子,“我可跟你说,小十四的单位你得好好给看着点,她这年纪这么个学历,容易让人给坑了。”
他掰着指头列了几个上过本地新闻的企业,话里话外满满的嫌弃。“这几个厂加班不给加班费,假期量不足还不带薪,一年到头忙活一顿啥也挣不到。你还指望她孝敬你?怕不是她都得靠你养。”
男子听了赶紧把这几个名字给记下来避雷,心里打定了主意,即使小十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也绝不能让她去这几个火坑。
谁也不能把自己闺女往火坑里推不是!
安排完了小的,俩人闲聊着又回到了孩子身上,不过这次他们说起来了不用操心的大孩子。
老头换了台戏,跟着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你家那几个快生了啊?”
一听聊这个男子就乐了,因为小十四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嘿嘿我跟你说,我家老大、老七还有十一她们仨,同天预产期呢!这一下就能生九个宝宝!”
“哎哟,那你可有福了!”老头也跟着乐了起来,一想到男子家那仨闺女的评价,就忍不住掰指头数那九个可爱的孩子,“你这次打算留几个?”
“一胎留了一个。”男子故作矜持,翻了页报纸,“孩子少了心里都不安生。”
“是这个道理。”老头笑着,殷勤地递了根烟过去,“还有没着家的不,匀我个。”
见男子想拒绝,老头赶忙接话,“老哥我不白要,给钱的。这个数。”他晃晃手,十五万。
这可比市场价高。
“就当可怜可怜老哥。这么多年了就丽丽一个出息的而且这还是没上班呢,老哥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男子迟疑了,他又拿出那个摇摇椅后的夹子,来回翻了几下,“别说老弟不给你面子啊,老六的孩子你要不?要就一口价二十万。”
那可是他原本想就给自己的,但一想到自己入行时老头的人情,再加上这两年对方的确收益不太好,就寻思着帮一把。
老六是个漂亮的,当年他买得可是三国混血种,花了不少钱的,再加上孩子智商也高,虽然没考博,但也是研究生毕业,那学历是没得挑。
就是三十万卖都有人买的。
老头显然也是了解行情的,知道男子给得是友情价,咬咬牙买了。
“唉,这一投资就是十八年啊!还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回本哟!”
男子笑着把夹子扔回去,再次躺好,晒着傍晚斜阳,跟着广播一起摇脑袋,“老哥哥哟,多虑了。”他跟老头算了笔账,“这孩子买回去花了二十万,养到研究生也就花二十五万,再学个艺术特长多加十万不到,一共才五十五万而已。等孩子上班,加把劲儿一胎生仨,你一年光公司抽成就能拿小十万。”
“只要不吝啬培养的钱,就绝对亏不了。”那毕竟母亲的底价在那儿了,生出来的孩子能便宜?
老头笑笑没反驳,对自己得的便宜很满意。“行了,下班,不跟你聊了,我要去接孙子喽!”
说完起身,他带着手机茶杯往院子外面走,顺手摁下了身后简陋公寓单元楼的门锁,那悬挂在楼门口的led灯牌亮了起来,上面写着——
代孕母体繁育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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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说句心里话,别人大了,直接人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