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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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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入职“狮鹫”,一家主打持枪仿生人的私人军事承包商,很快副官和军需官都配备齐全:金发的少女,身体矮短,不比一张办公桌高多少,比起出厂时的性别设置,更像战时街上腾跃卖报的少年,每天仅得微薄的薪水,用来买烟或是和伙伴相聚。每个像我这样的菜鸟都会在模拟战役里拾获使用手枪的仿生人(某种程度上称为战俘更为恰当),狮鹫没有生产军用仿生人的权限,民用款也仅仅占据零星的几条流水线,型号通用的另一重意思也就是物资匮乏。我和我的副官站在拨给每一名新晋指挥官的大概车库那么大的后方指挥部,和仿生人相比,这里唯一会被发薪水的橙发女人显得肢体圆润、柔美,为我一项项介绍全息地图和其他指挥功能时始终抱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指挥官,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你?”
“格琳小姐,名字在我的人事资料上写着。”
“据我所知,很多人在简历上造假。毕竟世道艰难。”她说,视线埋在翻开的夹子里,与我搭话,幸而她飞快地念出被我记录在系统里的姓名,“雷纳德(Reynard)先生?奈特(Knight)指挥官?”
“雷就可以了。”
相信我的表情足以让她确信。又或者作为人类,她早失去一次一次试探的兴趣。在我点过头之后她便匆忙离场,留下我和全息模拟地图面面相觑。
我清了清嗓子:“副官。建造区域在哪里?”
理论上说我需要在短时间内拉起几支小队维护几大战区的边界,甚至去捡垃圾也行,狮鹫的铭牌就是打扫战场的准许证。但现在是深夜,裂隙中的基地黑沉沉,确保没有清醒的夜猫子人形游荡之后,我躲进了修理槽中。
匣舱门彻底锁闭之后,灯光会从内亮起来,首先检测视觉功能是否离线。破损后仿生人所体验的就像一个浓缩了所有急救措施的集装箱,细小的毛刷从皮肤上滑过,激光从三个方向旋转着溶融伤口,给替换的新件打蜡,眼罩的位置过低,我得扯着它一直捂在脸上,以防强光将镜头烧毁。目前麾下仅有几个年轻女孩,将经过许多改装而变得僵硬的身体塞进这不到1.8m的空间中仍然艰难,但谁叫这是我目前想到用来修复自己的唯一方式呢?
无论用百分之多少的内存来创建伪装装置,这具躯壳的底层逻辑仍是警用的,因此我能看到红色标识和绿条,前者标识着全视野内需要警戒的潜在危险性,后者逐渐填满空隙,而后隐去,代表我近一个月内生存无虞。补充电池液体的管道从小腹上拔出,罐底有一层沉渣,狮鹫的货正如仿生人口口相传,还算纯正。
核污染在头十年耗尽了五大洲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仿生人则一跃成为污染区位居前列的替代品。指挥官么,通常只用坐在车库里舒适地判断局面,为麾下的仿生人小队贡献战或逃的本能。一开始队伍人手紧俏,我还穿过厚重的防护服,抵抗本不会对核心造成危害的离子束与辐射尘。无论指挥官这职业的待遇如何,狮鹫的“员工”们,民用、扩展组件、可持枪,听起来简直和最初的仿生人没什么区别。
“指挥官,你来到狮鹫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制服挺括的黑发女人拆开一袋压缩干粮的包装。她是我们的联络员,格琳的老朋友。当天中午战场态势复杂,格琳为我们取回午饭,尴尬的是指挥室只有两把椅子。她怔了一下,推辞的速度没赶上让出位置的我。现在我扭头看向问话人,同时计算四个可选回答的危险系数。任何表现都会造成认知的远期波动,一旦有人察觉到我除指挥官外的那个(真实)身份;但我希望这和他们无关。毕竟我可以把仿生人送上前线,然后任由他们去死。
但她不成。
“在内地……算是当过几天警察。”我说。
格琳把眼睛瞪大了,惊讶的微表情;我默默记下细节:“指挥官,你出身内环带?”
“简历上都写着。”我咀嚼出几个字。
“那怎么会来狮鹫这种偏僻的——”
“我喜欢机器女人。”这次的危险程度相当险恶,我迅速回答。众人神色各异。第一梯队队长独眼儿噗嗤笑了:“哈哈,我就说,他哪里像个工作狂啊!”
并把模拟战斗报告摔到桌上道:“指挥官,谢谢你没有对我妹妹下手。”
独眼儿是个爱拆装自己的家伙。经历了四场合战之后,我所有的战役积分刚好够换着她。就民用的水准来说,她是一台罕见的狂战士。拥有一段独特的嗜酒代码,还得是高浓度的杰克丹尼,养得起她的指挥官起码要月结工资对半开。独眼的左边眼睛被黑箱模块严密罩住,下巴勒着一副骷髅口罩,除此之外表情灵活性格豪放,时常口出惊人之语致使人类的两位出现了漫长的沉默。门边上,独眼的三名妹妹,狮鹫的精锐队员也是一片文雅的死寂。独眼对此丝毫不觉,扫了扫盘子,说:“我很满意,继续保持,指挥官。”
尽管仿生人军队在我身边说笑、与我擦身而过,同样是他们留在战场上的残肢成为一种随处可见的补丁。从人造皮肤的开裂到贯穿伤,四肢及头部炸毁,甚至失去闪存核心,只能重新出厂……血液根据型号分成新旧多种颜色,在光线照射下极易变质成为沉淀的铁锈。多数仿生人青睐压力血袋,能在连接成功后将全部人造电池液一瞬间打入干瘪的线路,迅速补回战斗力,唯一的缺点是它只与很少的型号接口兼容。
战区笼罩着迷雾,常规分成探路者与后继火力两种队伍,而在夜间,穿透辐射尘的照明灯也能致盲胆敢参与其中的人类。深夜,黑暗笼罩车库,我缩在电脑前,凝视荧幕上浓缩成点与线的战斗。时间向前推,越过我入职的日期,时间悄无声息地反向解链,封存的档案上标志着残缺的蝴蝶翅膀。光标点击,放大。短发的背影,看不清脸,完备着女学生的瘦弱,脚下躺着一具赤裸的仿生人机体。抓着小臂拖行在雨里。某段无人经过的小路,有人违章倾倒垃圾,再过数十分钟,垃圾竟已经悄悄跑走。袖章是某位仿生人杀手过去数年间的标志;我甚至能够调出独眼在编入狮鹫,成为小队队长之前的历史。相比其他量产型号来说,独眼的战斗日志完美无缺,她没有任何理由或借口这样做。狮鹫的数据库中或许藏匿着数千万个理由或借口,单凭我无法将他们在短时间一一对应。
狮鹫的数据库链接着全世界大多数仿生人的监狱及坟墓。
“模拟战结束了,指挥官。”
有个声音在门边上。
半分钟后灯光洒下,矮个子一脸错愕地松开她的膝盖;她身后闪动着“任务结束”的显示器在重新合上的门前勾勒出一副夤夜暗杀的填色卡。时间足够我把图像切到监视器上。
“咳咳——有什么事吗?”我被压在地板上的脸不再扁平,后腰也逐渐放松。挣扎途中连忙发问。
“哦!对不起指挥官,指挥官对不起,模拟战刚结束,我还以为你没在,是别人溜进来了!”矮个子把我搀起来,有些胆怯地重复。我们毕竟不熟,未交谈过,空气里好像弥漫着硝烟味。空气里确实有硝烟味,尽管我的配枪还没来得及被打开保险。
我想了想:“你是来拿这个?”将一盒绷带取在手里,摇了摇,确保还有存货之后放进她仍有些颤抖的双手。
“其他人都还在修理室。”矮个子无精打采地说,模拟战斗耗尽了她关节附着的机油,行止时嘎嘎作响。她盯着手里的绷带条(仿生人专用)看个没完,轻易就能从这么一团未散尽的硝烟当中嗅出结论,我主动出击:“这次模拟战役,你们作为一个整体,配合得很出色。”
“……指挥官这么认为吗?”
矮个子肩膀向下垮塌的幅度停止了。
“当然了。”
“指挥官,我给你贴一下吧。”她说。锐利的双眼此时又自上而下扫向我的脸——仿生人在狮鹫基地内不允许持枪,至少进入指挥部时,面对非危险/陌生对象,面对人类,仿生人的火力模块会被自动上锁。只有可能是错误报警。心率、血压、后备计划。当然还有意愿。如果她在暗示任何伤害性的可能,我们之间本不该有任何沟通。我仍需要主动解除报警。过时的职业路线在眼底作响,红色警示框将矮个子的脸框进去,斜着扣上“可疑”的标签,同样的红框也在独眼和零星的其他仿生人身上体现;作为安全离线的,恐怕是目前唯一能够开机的警用型仿生人,这份即时生成的报告已经无法上传到任何数据库中。
我从她手里抽回举着的绷带贴,小心没有碰到她任何一块皮肤,装作仔细检查:“人也能用吗?”
“是啊!”她猛点头。那双利眼又趁着机会羞涩地缩了回去。
“指挥官,你知道……像我们,也有从后勤换到外勤的……我的型号可能不适合上战场。嗯……这话队长一直不让我对其他人说,哈哈……”
“等价交换吧。”我说,“是狮鹫的人事把你派到了这里,证明你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
“不……我更不希望是这样,指挥官。”
我的表情一定是呈现了太过逼真的不解,她又解释道,“我是做人类临终之前的修理工作的。”
“仿生人无法攻击人类。不过成群的就不一定了;之前那场军变,在发生之前也有迹可循。”内环区认识的挡箭牌挤眉弄眼,仿佛通过谈话能够吸取其他人的稳定。这是不可能的,人类之间不能单凭触摸就能够得到所有讯息,我躲避他曲起的肘关节,追问他军变是怎么回事,逼迫他回答究竟为什么痛恨仿生人却要为其维护。他厌烦地说:“反正我要所有经手的低等货都投进火炉里烧掉!用在这些东西身上的技术,哪一条是叫他们用来打仗?”
在战场上,同样需要熟练组合仿生人的仿生人,为同伴安装能源,装卸破损的组件,甚至替他们按下关机。就在抱着模拟战斗的小队所需物资,向他们宿舍走去的路上,我突然想到:“你曾经负责过军用型号的组装吗?”
矮个子向我摇摇头。
仿生学的副产品。纯正军用,体现军方与个人迥异的概念武器,那些坚硬的外骨骼,多足、多肢、面部平滑,甚至省去头颅,无需任何除火力改装之外的模块配置,因而在战场上可以无限制开火直到弹药和电量都耗尽。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当所谓的模块被制造并安装时,它发挥的通常是和名称完全相反的功能。
狮鹫的中坚力量由无数民用仿生人组成。住在车库里,每天玩单机游戏似的延续生存日期,半年期满时所发生的小插曲我仍记得十分清楚。那天独眼就像每一天那样率队逡巡战场迟迟不归,格琳放下电话听筒,她口齿清楚、声音甜美,夕阳(假的)透过车库的玻璃窗(假的)照射在她脸上,她的表情写满了四个大字:如虎添翼。
“雇佣兵?”我问。
她用平时穿打包带的那种利落朝我叹气道:“准确叫法是‘特勤小队’,同一句话你今天都问了三遍了,指挥官。”
难以理解的概念在进程里滞留。我望着对面:“你的意思是他们并非狮鹫的型号,只和狮鹫有金钱关系。”
“我们不都是吗。当然,还有你的队员们……”她叹息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拥有他们。狮鹫拥有。”
格琳清点所有的东西是否需要补充,“是的,狮鹫拥有她们的专利。”
“所以,你说的特勤小队。她们不需要指挥就能够自行战斗吗?”
“怎么会不需要?”她反问道,“她们不正在与您汇合的路上?”
我无言目送她快步离去。
仿生人在狮鹫是有工资的——固然使用的钱币和人类有所相异,能够购买的也很受限于前线运输的强弱。雇佣兵则游走于各个分区之间,视这些实际存在的限制为无物。仿生人是否正根据杀死的同类的数量而升级?
直升机机舱门开启,陌生的蓝发仿生人在靠后的位置抱臂冷笑,而格琳扬声叫我的头衔:指挥官,来认识一下。于是我上前去,和特勤小队的话事人握手。那是一名全副武装的女性仿生人,灰褐色长发,横贯眼皮的疤,裸露人造皮肤内部的结构。我忽然想到矮个子送我的,浅蓝色,几乎不会使伤痕增厚的敷贴;疤脸冲我微笑。
“这个啊,”她指着自己的眼,“是我的勋章哦。”
所有选项都关闭了。我决定不再过问。
临行前夜撞见一出官司:独眼被小丑撕咬(蓝发仿生人眼睛下面用颜料画着两颗泪珠,并且表情从未讨好过任何人)。意识到有人在场时,独眼奋力把小丑推开,换我夹在两对互相瞪出火的仿生眼睛中间,成为毫不称职的一贴绝缘胶皮。
于是转身向加班走去:“我还有些没完成的事……”
“没有人想被你看着做,指挥官。”小丑擦了擦嘴,喊住我,脸上是熟悉甚至怀念的表情——符合典型仿生人对人类的厌恶。但她的眼中并无多少对生的渴望,我转而注视她的表情,试图找到安全性的证据。绿色,绿色,还是绿色。很快结论得出,她完全不符合应该终结的对象。
“量产型?”我说。同出一条线路的量产型有几率绕过检测。
“只有机体是。”小丑高傲离场。
我拍拍独眼的肩膀:“你们认识?”
“算是吧……现在看来什么都没有了!”独眼抓着头发,很没有办法地蹲在地上。
好在第一代仿生人就能够进食人类的食物,连摄取热量的比例都被设计得近似人类。相比之下,后续出厂的民用仿生人被强化了无害性,以及非人类的特征异常——例如完美的左右对称。毕竟最符合人类心理预期的那批仿生人曾在革命中藏匿并引爆了核武器,而作为人类社会宣称中最好的工具和补救,警用型仿生人未能及时阻止寒冬降临到所有人类与仿生人头上。十多年前,辐射尘铺满城镇的角落时,为每一位警用型配备的人类搭档也在其中逐渐沉默。
“你不会有事的。”说谎是我能够做到的渎职的极限,十年前,没有让仿生人的语言更富感情的软件可供下载。我听到破损硬盘吱嘎作响,回忆留下来,留在一块无法处理的硬盘分区。
需要我保护的人类已经失去了百分之七十的体液。找到他时,他坐在曾经被称为“家”的掩体后方,再无可能依靠双腿移动。我能够稳定开机的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他垂着头说:“RK9,你是被你的程序要求这么说,是吗?”
“如果没有人类的命令,我将无法前进。”
他低声说:“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别管我了。指挥……你不用人指挥逃生,对吧?”
“错误,仿生人没有生命。”
“滚一边去!”
得到了夹杂着咳嗽声的怒喝。显然,我的笑话没能达成任何安慰效果。
“这很艰难。”我承认道。
我蹲下来,在镜头已经被强射线流毁损的情况下,仍然坚持看清他的脸。
“听着,孩子。活着就没什么容易能做到的事。”
我抬起头,对着狮鹫基地的镜子,看见RK/警用型仿生人/头像框呈现需要抹除的红色。
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严密处理残渣。基地之内,一半空间堆满了压缩干粮,循环水灌到了最大水位以上,在空调风和冷凝管线中晃晃悠悠地浮动。
透过金色流动的酒液,我看到一颗金褐色的眼睛,“大部分情况下,你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和基地里其他仿生人。”
“指挥官,你指什么?”
“情绪化。更不稳定。更像人。”
“哦……这事啊。”独眼用她那独眼看了我一眼,“可我不是人,对不对?”
秘密交换到此就可以停止了。我谨慎地伸出两个指节,圈成环,弹弹她递过来的杯子。
“它被叫做车库,是有原因的,指挥官。”独眼站在基地扩展开来的外台上,风把她的大辫子往一边刮。我们透过模糊的玻璃窗注视彼此。
“目的地是哪里?”
我们要对付的仍然是仿生人军队,而且更加自行其是。
“敌人携带电子病毒。不要被他们入侵。”
有人举手提问:“什么样的病毒?”
疤脸一直望着外面,此时头也不回地解释道:“感染不是你们需要考虑的事啦,敢死队员们。只要在打光最后一个人之前,能够不彻底输给对面,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我会尽力让所有人回去。”
我说。
被打断的疤脸报以嘲讽的冷笑声。
所以我们身处一场仿生人的僵尸病毒风暴之中。单人基地是可移动的,几十甚至上百辆相似的移动堡垒正在向东开拔,赶向真正的,或者最终的,战斗地点。军需官的来电在基地联络线路上响彻,我按下接听键:“你好,格琳。”
END
*仿生人装人的故事
作者:巫念桃
评论:随意
办理通行证时,窗口工作人员递给我一份手册,里面写了些必须遵守的规章条例,怕我们不懂,还贴心地配上情景与图。大抵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遇到问题要如何如何,以及如果发生意外需要拨打的电话号码等。我囫囵吞枣翻完,最后一页要求签名,表示已知悉。
名字……
姐姐与许仙初相识时,曾于西湖断桥边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里细细写下“白素贞”三个字。“我素不识字,只晓得自己叫白素贞,却不知如何写得。今日学来,不知学的对不对。相公且帮我看看,‘白素贞’这三个字是不是这样写的?”许仙不敢看,呆头鹅一般僵在那里,手指缩回手心,却又好像被名字烫到一般,猛然松开。眼睛看天看云看湖看柳就是不看人。桥边杨柳依依娜娜,好似佳人的纤纤指,轻飘飘拨动着游人的眼睛,摇晃着有情人的心。
我在一旁,见此情此景,略施法术,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团柳絮,搅得许仙直打喷嚏。
“小青,你过来。”素贞牵起我的手——她的手竟是温的!她在我手心点划。
“姐姐,你在做什么?”
她又放慢速度重新写过:“你且细看,这是‘小’,这是‘青’,小青。”
写罢,她的手环住我的,掌心收拢。她指尖划过的地方痒痒的。
原来“小青”二字这样写。
我感到一种迟来的怅惘。
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
那时我盘旋在一个僻静的山洞里修行,从洞里能看见不远处的西湖。说是修行,但大多数时间我都用来睡觉,管他外面酷暑寒凉。
直到我的梦里传来幽幽的哭泣。远方的泪水化成露珠,沾湿了我的梦。我拖着沉重的躯体,带着被吵醒的怨气窸窸窣窣出了山洞。不出洞不知道,一出去才发觉外面已经变了天。我在慌乱的脚步、腥臭的尘土、妇孺尖锐的哭喊声中穿行,不时有躯体倒下,瞬间被前仆后继的脚印吞没。一片慌乱中,无人在意一条小小青蛇。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无非是战事来了。我灵活地躲闪穿行,决定另寻一处修行地。我逆行而上,滑过崖壁、藤蔓、枯树、石子地……寻得一块岩石短暂休息。我趴在石头上探出头,奔逃的人群如织如流。就在这里,我看到在人流中逆流而上的一具骸骨。它不断地被人群冲散,好容易找到左胳膊安好,右胳膊又不知道被推搡到哪里去了。我看着散落一地的骸骨一点点拼好,又被冲散。
无人在意一具骸骨和石头上的一条蛇。
它在找它的头颅。在距离它七寸的地方。它摸索着,错过了,甚至往北边去了。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我施个法术,头咕噜噜转到它脚下。它弯下腰打算把头安上去——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我再次施法,头噜噜簌簌往我这边来。它狼狈地撅着身子追头跑,像我见过的大公鸡,我乐不可支。
头停在我所在的石头下面。
它捡起自己的头,拂去上面的灰尘,安好,像是感受新生一般左右活动起来。骨头发出咯哒的声音。
“喂!你还没谢谢我!”我吐着信子。
它这才抬起头,两个大大的洞盯着我,微微鞠躬行礼:“多谢。”怎么死了还有这么多规矩。
“大家都在逃,你为何反其道而行?”我蹿下石头,蹿到它身上,沿着骨头蜿蜒而上,停在它头顶,“你看上去才二十多岁。”
“痒——”
“你一具骷髅,痒什么?”
“啊见笑了……我下意识以为自己还是人。”
我爬到它手臂上,抬起身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为什么不逃?”
“我要找东西。”
“找什么?”
“我记不太清了,毕竟我睡了太久太久……不过我想应当是一幅画——”
我顿时觉得没劲,一幅画有什么意思。
“我生前应当是画师,画了一副很厉害的画。”
“有多厉害?”
“应当是天下第一。”
它吹起牛来毫不客气。
“我倒要看看这副画如何值得天下第一!”
我已无心睡觉,修行之路又太漫长,看不见尽头,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于是我与这狂妄的骷髅结伴前行,翻过一座又一座山,跨过一座又一座桥,趟过一条又一条河。渡过某条河时,河水湍急,我的能力又十分勉强——真是修行到用时方恨少。到岸边,发现它的肋骨已经不知被冲到何处去,又花了一些时间搜寻,将它拼完整。我们停在一个山洞,它在山洞里生了一团火,靠着火取暖。它依旧保留了一些为人的习惯。见它十分舒服的样子,我也靠过去。它清理我身上的泥沙与水草。噼里啪啦的火星子中,我缠在它手上昏昏欲睡。原来烤火可以这么舒服。
“你的颜色真漂亮。”
“有多漂亮?”
“跟青绿山水画一样漂亮。”
我得意极了。
“你找到画之后要如何?”
“不知道。”
当时我只觉得它在敷衍,怎么会“不知道”呢。它察觉我情绪低落,问我:“你之前在哪里修行?”
“在西湖边。”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
“西湖边风景如何?”
“那里的杨柳很好看。”
西湖边,杨柳依依。当我还是一条混沌的小蛇时,我时常绕在柳枝上荡秋千,看一对又一对有情人在树下私会。偶尔我会故意现身,吓他们一大跳。
“——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好啊,等我找到画,之后我就跟你去西湖。”
“随你便。”我有点开心,遂爬到外面看夜空。那夜的星星很多很亮。我们看过很多晚的星星。之后的百年,我和姐姐看过星星,也自己一个人看过,但我始终觉得那夜的星星最好。
我后来才慢慢意识到,“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执着地找画,不知道姐姐为何喜欢许仙,不知道为何之后一个又一个夜晚,我始终觉得星星不好看。
我们越接近汴京,就听见越来越多的哭泣。皇帝臣子被掳,文画宝物遭掠,空荡荡的汴京城只有幽魂日复一日悲吟。我想说这没什么,过几年就好了,过几年会有新的人进来,这里会重新变得热闹。但看它的样子,这话不知为何我说不出口。
“我曾经在这里学画。”
“我一开始画得并不出色,有幸得到天子教导,画出了一副还算不错的作品。”
“你那幅画画的什么?”
“千里江山。但我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
一具骷髅,竟然泣不成声。
我在一旁,不知如何做才好。
过了很久,我轻轻叫它,它毫无反应。凑近一看,它已经变成普通的骷髅,一碰就碎了。
之后我独自一蛇回到西湖。杨柳跟我离开时一样,遥遥地向我招手。又过了几百年,我遇到了姐姐。她问我可有名字,我想了想:“你可以叫我小青。”
一笔一划写好名字——歪歪扭扭,左看右看,不甚满意,觉得“青”字写得不够好,有点像死掉的蛇尸。
她收回册子,递给我一张身份卡和一部手机。身份卡上标注了姓名、出生日期、身份、地址等一系列人类所需信息,除了名字是真的,其余皆虚构,有效期48小时2。接着,我被迫观看了手机使用指南,一个长达十分二十四秒的视频,以百分之六十三的正确率通过了最后的测验,取得了前往人间的通行证。
离开时,她递给我一份旅行指南,我大致翻阅,里面推荐了一些旅行地点与在地展览。我看到《千里江山图》的展览信息,把那一页细细撕下来存好,剩下的丢进垃圾桶。
第一天,我生疏地使用手机买火车票,磕磕绊绊坐上前去杭州的列车。我头一回坐火车,只觉胃里的苦汁都要晃出来了。前排时不时传来小孩子的笑闹声,声音又亮又锐,直直插进我的脑袋里一顿翻搅,好不难受。那个小孩不知怎得忽然歪过身子往后看,见到我,好像看见什么新奇物种一样,盯着我朝我笑,两只手张牙舞爪,作势要往我这里扑。我阴狠狠地咧开嘴,想露出尖牙吓他一吓,却忘记自己现在是纯粹人身,一点法力也使不得,连使自己安定下来都做不到,更遑论现出尖牙。于是适得其反,反而使那孩子觉得我在逗他玩儿,咯咯咯笑得更呲牙咧嘴。
我愤愤地闭上眼睛。
做人有什么好,坐在大箱子里头昏脑胀的。
孩子的母亲一把把孩子捞回怀里,替他向我道歉。见我脸色难看,递给我一瓶绿色的玩意儿:“心里过不得吧,你有晕车药没?没有的话先用这个涂鼻子和太阳穴,看看窗外。”
一瓶“风油精”。照她说的一一做来,头靠在玻璃窗上。薄荷味逐渐上头,又辣又凉。均匀地呼气,就像一直以来蜷缩在洞穴里修行一样,均匀的、平心静气的。玻璃上有参差不齐的水痕,清晰的远景皱了几处。天空瓦蓝,远处的山呈现出高低错落的青绿色,山的高处清晰可见,往下,颜色逐渐晕开,反倒像飘忽的影子。
几经周折终于到了西湖。游人如织,人头攒动。
春风里,旧杨柳抚摸着新情人。当年镇压姐姐的雷峰塔已经重建,细细算来,姐姐应当已经经历了两个轮回,现在不知在何处为人,是男是女。那时姐姐已被雷峰塔吸入半空,我法力用尽,颓然在地。那个许仙愣在一旁只知道哭。姐姐让他莫哭,继而转头望着我,她让我不要执着。原来她最放不下的是我。但她让我不要执着什么呢,我搞不明白。
趁人不注意,我偷偷折下一枝杨柳放入怀中。此时一弯月牙已升至高空,几点疏星散落在旁。我乘上北上的列车。
故宫博物院门前围满了前来看展览的人。我不知道要提前购票,等错过了机会,只得在外面晃荡。若是从前,这红墙定拦不住我,只是没了法术,就像拔了毛的鸡一般落魄,只好用手机搜寻关于《千里江山图》的消息。小小的屏幕展示不尽长长的画卷。它果然没骗我,青绿山水的颜色和我的鳞片一样漂亮。
在我聚精会神之时,有影子投下来:“打扰了,您是来看展览的吗?”来人是一个温和的男性。清瘦又拘谨。
“我订了两张票,但……”他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的同事没来。“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分一张票给你。”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找不出相像的地方。也是,我只见过它骷髅的样子,贴满皮肉长得如何,我不知晓。
我把怀里的杨柳枝拿出来递给他:“我托你一件事,你进去,把这个放在《千里江山图》下。”
不等康钰真拒绝,面前的人已经消失在太阳下。
作者:君莫非
评论要求:无
一个不浅的石洞,深处正当中趺坐着一尊如来石像。如来脚前,一个独臂光头正叉腿坐在跪拜用的蒲团上,身边蜿蜒的血迹一直拖到洞外,或者说从洞外拖进来。
光头想:恁他奶奶的,这帮婊子养的怎的阴魂不散了?害老子丢了吃饭家伙不说,还赔了一条胳膊。
光头的右臂断口厚厚敷了一层药粉,堪堪止住了血。
光头想:这深山老林的也不容易被寻着,不如先在这把这群狗日砍的胳膊治好,干粮就剩三张饼了,也不知道这边兔子多不多,别饿死在这破山洞里。
石洞年久失修,连如来像的脸都爬满了青苔。
洞外的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光头听见草丛中的脚步声,不轻,很慢,不像是追兵,光头还是藏到了石像后面。
晦气东西!光头心里暗骂。来人是个年轻和尚,身上的袈裟一看就十分名贵,只凭着石洞里这点有当无的光亮,袈裟也随着秃驴的动作显出金红渐变的色彩。
光头盘算着,自己如今也算身受重伤,再去剪径做强也不现实,不如在这做一票大的,把秃驴的袈裟搞到手,后半辈子省着点也够他用了。
正在光头寻思着怎么把那袈裟从和尚身上扒下来时,和尚恭敬地朝如来像拜了下去。
光头心生一计。
“你是谁,为何来此处打扰我的安宁。”
光头嘶哑低沉的声音在石洞里回响,听起来倒是真有几分亦神亦鬼。
“何方妖孽,竟敢在佛前作祟?!”和尚果然有些慌乱。
此时天黑,洞里昏暗,光头又把自己往佛像后缩了一点:“妖孽?我并非妖孽,而是佛前童子,受佛祖之命,在此山洞内等待有缘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和尚的声音有些颤抖,光头也摸不准是激动还是害怕。
“信或者不信,都是你的缘分。”光头回忆着老秃驴的话,想着哪些能用来忽悠这个小秃驴。
老秃驴是光头在牢里认识的,听说是在外头妖言惑众被下了狱,每天坚持不懈地在光头耳边念叨他那套佛法,好像只要他说得够多,光头的脑门上也能冒出几个戒疤来。
“佛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什么意思呢?就是咱们这个世界呐,你看到的,你看不到的,都会发生变化,花开花落是变化,人生人死也是变化,有变化,就没有定数,没有定数,就是无常。”
“胡鸡巴扯,要是万事万物都能变化,怎么这大牢的墙不给你变塌了?”光头嗤之以鼻,引来别的犯人喝彩,又被狱卒喝止。
“看不见,未必没有,不然何来残垣断壁?”老和尚不慌不忙,他似乎永远都不会慌。
光头跟老秃驴当了两年狱友,佛经一点没记住,故事倒是听了不少,比如他用来忽悠小秃驴的这个说辞,就是在故事里听到的。
“佛说,放下。”光头沉声道,假装自己在说什么无上真理。
“我两手空空,放下什么?”
“你手持珠串,谈何空空?”
“念珠是……”小和尚刚要争辩,忽然若有所悟,把手中的佛珠放在了地上。
“佛说,放下。”光头不依不饶,他的目标是小和尚的衣服。
“我手里确实没有东西了。”
“你衣饰繁复,谈何放下?”
小和尚这次不再反驳,干脆利落地脱下了袈裟……不止袈裟,他还一层一层地脱下了僧衣,中衣,最后只剩了个亵裤,小和尚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脱。
光头犹豫了,他本意是东西到手以后再故弄玄虚一次,没想到小秃驴脱得这么干净,而且大有自己再开口就把亵裤也脱了的架势。
光头自问没有龙阳之好,小和尚脱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他待会是要把袈裟和佛珠拿走的,如果留下其他衣服目的太明显,如果全都带走……僧衣还好说,自己要是拿着别人穿过的亵裤去当铺恐怕要被当作淫贼抓起来,半路丢掉又怕引来那群狗一样的追兵。
干他娘的秃驴!光头心里暗骂,脑子倒是转得飞快,说:“借着这个状态,你可以找个石墙入定了。”
那小和尚果然依言。
光头轻手轻脚地把小和尚叠好的衣服连同手串一把抱起,又缩回石像后,心想这回赚了。
他已经打算好了,明天小秃驴跟他说话就不理会,只当“缘分已尽”, 至于那小秃驴没了衣服怎么从山里出去就不关他的事了,死了最好。
这么想着,他抱着袈裟,靠在石像后面沉沉睡去。
文/鹤野
评论:随意
月光洒在旷野上,绵延无尽的纯白之中,一点黑色缓慢而艰难地挪动。
布瑞恩咬着牙,脸颊上滑落的汗水润进紧握的手指间。麻绳在他的掌心磨出交错的红痕,绕过垫着软布的肩膀,缠在他身后的木板上,他一步步向前,拖拽着木板在草地上蹭出沙沙的声响。
疲倦和焦虑折磨着他,布瑞恩开始怀疑不久前自己带上一个俘虏横穿旷野的决定,将死之人片刻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压着他的肩膀,在他的掌心烙下永久的伤疤,仿佛死神迫近,贴在他的后颈上低语。
布瑞恩被死亡的重量压迫着无法呼吸,终于扔开绳子,疲倦地趴伏在草地上,慢慢捂住了脸。
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在万籁俱静之中,布瑞恩身后黑色的布袋抽搐了一下。另一道呼吸骤然清晰起来,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咳嗽声,从那浸透了鲜血的半腐朽的坟墓里爬出来,布瑞恩犹豫着回头,伸手慢慢揭开了俘虏脸上的布料。
一张苍白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他虚弱至极,连月亮的微弱光辉都能刺伤他的眼睛,一个水壶递到他嘴边,他顺从地张开嘴,任由冰凉的液体像尖刀一样滚过他的喉咙。
夜风拂过草丛,俘虏的声音嘶哑:“……你要带我去哪?”
布瑞恩:“……去南方,用叛军的俘虏换取进入军队的机会。”
“……为什么?”
一阵沉默之后,布瑞恩俯视着他的脸,双手慢慢攥成拳头。
“你问我为什么?”他的声音发颤,极力掩盖着话语背后的失态,“叛军屠杀了格莱斯的镇民,我上山砍柴恰好逃过一劫……你问我为什么?”他踉跄着站起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成舞台上的纤长人偶。布瑞恩想要挥舞双手,想要大喊大叫,想要将堵在胸口的愤怒和悲痛血淋淋地扯出来,但他只是在黑色的布袋旁来回踱步,他难以战胜的懦弱将他的一切行为都弱化成了徒劳的表演。
俘虏低声咳嗽起来,他被牢牢束缚在木板上的身躯抽搐着弯折。布瑞恩抹掉脸上的水痕,收起水壶,重新将麻绳绕在肩膀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别再说话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旷野上的野草长得茂密,蹭过布瑞恩的膝盖,又被盖在木板下碾过,双脚和木板开拓出的纤细道路,又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消失,他们的足迹被旷野吞噬,如同木船孤独地漂浮在茫茫的大海。
圆月高悬,月光在旷野上无限地延伸,野草染着无边无际的纯白,被风吹起皱褶,夜色无孔不入,纯粹的黑白的世界让布瑞恩感到陌生和恐惧。俘虏的喘息声又重了起来,布瑞恩忍住没有回头看,只听见他声音嘶哑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闷闷地咳嗽,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腐朽的血腥味:“我就要死了……”
布瑞恩打断他:“我知道,我会把你带到军队的长官面前,亲手杀了你。”
俘虏却是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布瑞恩听起来无比刺耳,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恶意,“你不会的,如果你能杀人,你就会割下我的头,背着一个布袋轻松上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疲倦地拖着一块木板。”
“……活的俘虏更有价值!”布瑞恩想让自己听起来有气势,但话尾的颤音暴露了他的不安和羞恼。
俘虏说:“我就要死了,和我说说话吧。”他嘶哑的声音就像无法摆脱的魔咒,不远不近地跟在布瑞恩身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伊森,德布拉的长子,奥克利的学徒,弗吉亚的挚友,艾米莉的心上人……”他漫无目的地说着,像是缓慢念诵一首悠扬的长诗,声音被夜风吹散,充斥在广阔的荒野之间,牢牢地包裹着布瑞恩,让他的思绪也随着话语一起游走在夜色里。他们走过一棵孤零零的树,走过一块被风打磨得光滑的石头,走过一小块澄澈的水塘,走过一具被秃鹫啃食的羚羊尸体,伊森的话语仍在继续,他说得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布瑞恩看着黑色的飞禽被惊飞,像一块被撕碎的黑布融进黑夜——伊森的话语仍在继续,贴在他耳边,锲而不舍地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布瑞恩沉默,于是伊森换了一个问题:“好吧,你是什么?猎人?还是工匠?或者厨师?……”
布瑞恩再一次打断他:“我是一名木匠。”伊森咳嗽一声,在木板上弹动了一下:“是吗,你的手艺不错。”
伊森说完这句话后突然安静了,布瑞恩觉得自己终于得以喘一口气,那声音却又如同鬼魅一般缠上来,“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叛军呢?”
布瑞恩又闻到了血腥味,那阴魂不散的、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被困在狭窄的街道间,被涂抹在破旧的砖墙上,在树下,在马厩里,在水井旁,在一切他熟悉的地方,那味道一如巡逻队到来的那个午后,被裹在马匹的喷气里,在闷热的空气中塞满他的口鼻和衣袖。格莱斯很少见到那样炽烈的太阳,巡逻队纯白的制服上折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士兵们腰间挎着火枪和亮闪闪的长刀,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上前,脊背弯折出恐惧的弧度。白色的士兵说话极快,仿佛带着一种遥远的高贵的韵律,他递给老人一卷用金丝束着的纸,然后巡逻队的马匹踏着整齐的蹄声消失在旷野。老先生脸上长久地凝固着惶惑和茫然,种种复杂的神情杂糅在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布瑞恩看不懂那种疯狂的眼神,他看着镇民从他身边挤过,争先恐后地传看那张精美的纸和闪亮的金线,变革的浪潮从他身边滚滚而过,而他对此茫然无措,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被谱写完毕,他注定作为一个懦弱的旁观者目睹这个小镇的消失和陷落,在血色地狱里恸哭,在猩红的夕阳中麻木地掩埋熟悉的面孔,带上木板、麻绳和一具躯体,背着他的恐惧和噩梦走入荒野之中。
“……因为那里只剩下尸体和我们。”伊森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透着将死的腐气,又带着沉重的悲痛和不甘。古怪的声音从布瑞恩身后传来,像是胡乱的喘气又像是梦游之人的呓语,过了许久,布瑞恩才意识到那是伊森在哭。他的崩溃毫无预兆,仿佛死亡的恐惧终于追上了他,又像是终于开始忏悔自己犯下的错误和罪孽,他开始胡言乱语,说着“对不起”,说着“别去”,又说着“我们不是”,布瑞恩咬着牙不曾理会,断断续续的哭声被夜风碾碎在荒野间,月光愈发寒冷,纯白的大地沉默而诡谲。
最后布瑞恩试图让他闭嘴,但伊森只是自顾自地在深渊里挣扎,残酷的真相如同尖刺一般卡在他的喉舌之间,伊森徒劳地哭泣,在他模糊的视野之中,冷酷的月亮俯视着他,秃鹫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盘旋在银光下划出尖锐的黑线。
伊森放弃了漫长的拉锯,喃喃道:“割下我的头吧,杀了我,然后向他们祈求宽恕和庇佑吧,如果一具尸体能保护你,那就去吧……”
但布瑞恩已经无法听进他的话了,地平线上升起了火光,营寨顶起小小的黑点,熟悉的马匹腥气顺着风传来。布瑞恩精神一振,接近透支的身体又重新获得了活力,他加快了步伐,奋力地向军队的扎营地移动,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虚无,伊森扰人的声音消失了,夜间的荒野不再寒冷了,火光一点一点地扩大,布瑞恩向着他的希望之地欣喜地大声呼喊——
火堆旁坐着几个高大魁梧的士兵,白色的制服映着跳跃的火光,在黑夜中格格不入,士兵拦住了布瑞恩,布瑞恩举起双手,然后慢慢拖起了被捆绑的俘虏,他的话语因为激动和不安而显得破碎又凌乱,他匆忙地解释了自己的遭遇,谦卑地提出祈求,最后将轻飘飘的筹码推到前面。布瑞恩看不清士兵的脸,只觉得他像是笑了一下,士兵走上来,轻而易举地捏起俘虏的脖颈,布瑞恩听到骨骼被拉扯的咔咔声,它越来越清脆,越来越刺耳,最后骤然停止在一声恐怖的闷响中。
尸体的头颅软绵绵地垂下,然后被士兵像垃圾一样扔到一边,布瑞恩没有看见伊森最后的表情,他直直的躺在野草之中,像一截早已死去的枯木。
布瑞恩以为自己会对此无动于衷,他也会像抛弃垃圾一样抛弃那具尸体,但他的目光却一直黏在黑色的布袋上。一场谋杀静谧地降临在这个世界,但万物都沉默不语,在生命的陷落之中显露出令人作呕的残忍和冷酷。布瑞恩回想起家乡的夜晚,想起那个灼热的午后,想起被鲜血涂抹的夕阳,想起冰冷的旷野上行走的求生者和求死者。他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但荒野依旧寂静无声。
布瑞恩的目光最终落在士兵的脸上,士兵在微笑,血腥气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从士兵白色的制服口袋里,从篝火上炙烤的肉串里,从月光照亮的数不清的黑色布袋里。布瑞恩颤抖着,艰难地盯着士兵的脸,他的唇角有一点黑色,但不是胡须也不是黑痣,是一块鲜红的碎肉,血淋淋地沾在那里,被粗粝的舌头缓缓舔过,掠进口腔。
嘶哑的咆哮和枪声惊动了尸体边的秃鹫,它血红色的小眼睛里映照出一个举着枪徒劳射击的年轻男人,他打得毫无章法,只是徒劳地嘶吼着哭泣着,子弹穿过士兵的制服,却没有蔓延开多少红色。士兵无动于衷,制服下蠕动着黑色的细肢,撑起紧绷的布料,将那块血肉的缺口弥补完整。咀嚼声从篝火边响起,军队的士兵专注地啃食形状诡异的肉块,而布瑞恩被拖拽着,扔到营地的中央。
布瑞恩没有再挣扎。他慢慢地趴跪下来,在他面前,长长的队伍身着纯白色的制服,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惨白的夜。
文/鹤野
评论:随意
“你别去了。”安德烈对我说,“算我求你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边把便当装进保温袋里一边反问,“我们刚认识不到一小时。”
安德烈他松松垮垮地趴在在吧台边,穿着一身疑似cos服的黑色神父袍,袖口上有一些破损,领口下方和腰腹处还有一些可疑的深色痕迹,他长得有点扎眼,仿佛游戏建模一样的脸苍白得近乎病态,而此时他用瘦得吓人的手撑着那张脸说:“不,我们可太熟了。”他停顿片刻:“熟到我连你肠子的形状都记清楚了。”
“……”我的动作无可避免地停顿了一下,我盯着他看了一会,摸了摸鼻子,从脑子里乱飞的推测中选了一个不那么刺激的:“呃,你是医生吗?但我不记得最近有去拍胃镜。”
“不不不,我不是指那种x光黑白照片。”他伸出手给我比划,“肠子,懂吗?物理意义上的,你的人体器官,温热柔软的,切开会流出体液的那个。”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但它多半显得十分僵硬又尴尬:“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奇怪?”
安德烈盯住我,叹了口气。
“你叫陈乐安,你妹妹叫陈乐渝,目前在一所中学当老师,今天星期四,她要带学生上晚自习,所以你准备了她最喜欢的土豆炖牛肉准备送给她当晚餐。”安德烈面无表情地叭叭了一会,在他准备换一口气接着说的时候,我抬手打断了他,严肃道:“我要报警了。”
安德烈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六个小时后,你将在校区居民楼的角落里发现陈乐渝的尸体,然后你就会当场黑化变身剧本boss,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你会使用你刚获得不久的超能力影响周围人的情绪来完成你的复仇,然后被两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也不知道是男还是女的反正谁都行的怪人识破并扭送公安局,”他仿佛没看见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没感受到咖啡厅里的奇怪氛围,这次他连气都不换,好像要生生憋死自己一般挂着疲惫的表情继续说:“运气好的话你会在监狱度过后半生,运气不好的话那两个玩家会触发隐藏boss战,然后你会横尸当场,肠子流一地。”
他在说前半段的时候我还在思考什么报警方式最快捷迅速,说到后半段的时候我已经转念开始思考该打120还是联系精神病院了。总之我再次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可以了,这位先生,我改变想法了,请你离开,不要拦着我,好吗?”
安德烈盯着我叹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第二声叹得无比刻意,声调高得像是在和谁打招呼,引来了其他客人的注视。
“我说了这样没用。”他自言自语。
“我没偷懒。真的。”他故作无辜。
“噢,好吧。”他又叹了一口气,“那就plan B吧。”
“不好意思,你在和谁……算了,不管你在和谁说话,”我看了看表,“可以让让吗,我要走了。”
“别急。”安德烈看向我,眯了眯眼睛。
我从那双不甚熟悉但让人印象深刻的浅灰色眼睛里窥见一丝怪异。
“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安德烈说着,他坐直起来,一手撑着脸露出一个疲惫冰冷的笑容。
咖啡厅的门被踹开,一个高挑的男性走进来,他的身影逆着光,我只模糊地看见他怀中抱着一个人。目光触碰肉体,视网膜捕捉折射的光线,在我迟钝的大脑缓缓将那个图像轮廓转化为文字信息之后,我仍然无法生出实感。
冥冥之中我仿佛是听见命运的启示,一个念头浮现在我的大脑中:不应该是现在。
他放下怀中的尸体,她的身体完整干净,表情平静仿佛只是暂时熟睡。而我站在尸体前凝视着她,我知道乐渝不会醒过来了。
安德烈:“介绍一下,这位是克里斯。这种事情交给他比较方便。”
安德烈:“算上这一次,大概已经是第三十七次循环了,每一次你都会推开这扇门走出去,目睹凶杀现场,然后入狱或者死亡,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但始终都无法诱发你的源数据觉醒。”
安德烈:“克里斯通过一种特殊的编写手段让她陷入了单层数据死亡,如果我们成功了,你就可以通过改写来复原她。”
安德烈:“你是个烂好人,而我不想再看见你流了满地的肠子了。”
咖啡厅开始震动摇晃,路人纷纷起身离开,却在半路中就崩碎成了闪亮的数据碎片。乐渝的身体也随着周遭的泯灭一同消失了,而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完好无损,就像是从一个透明的茧壳中解脱出来,虽然依旧困惑,但无比松快自由,当“我”伸出手,空间就会飞快地碎裂,漏出红色的数字和代码。
我仿若获得新生,又好像只是恰好与某个熟悉的自己重逢。
不知何时,安德烈已经离开了空间扭曲的范围,他高声道:“我猜GM又要来了!”
克里斯没说话,我看见指了指我的背后。
一道黑影闪出,暗红色的刀刃扫向远处的两人,而安德烈只是轻描淡写地抓住了克里斯的手,就凭空消失了。
黑影骤然停下,就像摁下了暂停键一样突兀。我的视线里浮现出一行又一行的文字,交错闪动如火光闪烁,我努力抓住零星的一些字眼:
【系统监测到“宁堂市”剧本出现程序错误,检测到一级病毒】
【已派遣GM**处……】
【抓捕失败,系统自检消毒开始】
【预加载开始——】
【消毒开始——】
闪动的文字停顿片刻,然后变成了红色。
【消毒失败,程序错误,准备重启】
GM看向了我。
闪动的文字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一行黑色的小字缓缓浮现在我的视线中央,和GM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欢迎。】
句号后是一个小小的,逆转的十字架。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特注:是跑团角色故事】
Chapter 1:恶魔邀约
——没有人能拒绝绿色的月亮,至少她不能
“我将勇敢地去捍卫真正的科学,开拓其疆域,为止增添荣耀;既不为厚禄所驱,亦不为虚名所诱,只求上帝般真理的光辉普照大地,发扬光大。”
群星璀璨的时代里,每个人都是转瞬即逝的流星,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每次肆意的放纵都要付出代价。
盖比·德·卡斯特尔的一生就是一场荒诞的戏剧。自从她跟随母亲从法国来到德国以后,告别了熟悉的沙龙和茶会,离开了华丽优雅的时尚之都,她既不愿意成为某个人丰姿绰约的情妇,也不想荣登那些奢华靓丽的肖像画,她怀念女大公和贵族的情妇们开设的沙龙,人们在那里讨论自由与平等,讨论黑格尔的新书和柏林大学的自由,她疯狂地怀念着这一切,而当她真切地踏上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性别的天堑将她冷酷而粗鲁地推离那个世界,再无任何联系。
于是盖比死去了,像蛇褪去了自己朴素的外皮。
卡斯特尔家的小姐去了遥远的东方,而他家多了一位德法混血的远亲,年轻的学者初来乍到,谦卑又积极,在黑格尔教授的沙龙上受到赏识,得到了柏林大学哲学院的引荐资格,顺利地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笔试和面试,并且计划在完成学业后留校成为一名讲师。
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又欢欣雀跃。
这是最好的时代,启蒙运动中德国的步调明显晚于英法,此时还处于狂飙突进运动时期,文艺形式从古典主义开始过渡向浪漫主义,思想方面开始主张人权、自由和个性解放。盖比疯了一样在每一次沙龙和学术研讨里汲取着知识和力量,舒张自己的枝叶,她赞叹于同僚超前的思想,引经据典为他们做注,手舞足蹈为他们喝彩,她不知疲倦地阅读、讨论、书写,这是属于知识的时代,是属于前进的时代,这样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没有终结。这,是最好的时代。
所以当黑格尔在沙龙上提起,好友歌德计划写一部叙事诗但迟迟没有动笔的时候,盖比一如既往地积极请缨,替忙碌的教授先生去探望他的好友,见证一部传奇的诞生。
……
“我看过您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我很喜欢那种,那种,”她谨慎地斟酌着用词,“那种悲剧感,那种压抑和苦闷,让人觉得有东西在里面茁壮成长。”
“‘但愿我能够享受到为你去死,为你牺牲的幸福。’这种挣扎和反抗,这种自我毁灭式的实现自我……啊抱歉,我话有些太多了,”她眼里闪烁着憧憬的光芒,但还是回忆起来这里的目的,歉意地笑笑,“黑格尔院长委托我来拜访您,顺便问问上次您跟他提起的那部传奇的史诗。”
“我最近的确是遇到了点麻烦,你知道,写作意义上的,有些才思枯竭。最近只是把我年轻时写的草稿整理了一下。离正式动笔,还远着呢。”
身体不适的作家咳嗽了两声,将珍贵的手稿交给她,里面是十六世纪那位浮士德博士的民间传说改编而成的诗剧草稿,尽管只是构思,但奇巧的设计和宏伟的构思已初具雏形。盖比赞不绝口表达着对这份草稿的喜爱:“太精彩了先生,我想它一定会震惊世人。”
“很高兴你喜欢它……”
尽管因为发烧精神不佳,歌德依旧陪她聊了很多,从文学创作到艺术思想,从作品的结构到思想的深度,直到对方强打起的精神已经消耗殆尽,她才恋恋不舍地与对方道别。
太走运了,她看向街角一闪而过的黑狗,连这样的凶兆都让人心情愉悦了不少。
再次见到歌德先生,是在黑格尔院长的沙龙上,这次的沙龙不讲哲学,主题是新奇有趣的收藏品,他们交换着古朴的黄铜望远镜、残破不全的的古埃及纸莎草纸、旧货市场淘来的黄金手环……
事情就是在盖比摸到它们的时候失控的。
嘈杂的人声突然消失了,浮现在她眼前的,是无比真实的幻境,她看到星空下验算的年轻人,看到慷慨激昂演讲的智者,看到为妇人裁决婴儿归属的国王,也看到,以不同打扮出现在无数天才身畔的男人,可怖的絮语和幻象……
发生了什么?她开始迷失了。她触摸着那些物品,在一片片幻境里穿越,看圣人哲思,看光影陆离,看他们谈论世界的本质,宇宙的真实,知识的尽头……
待她惊醒,沙龙已经趋近了尾声,然而身边的人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游离,也没有发现她的反常,好像她只是短暂地做了个美妙的白日梦,又匆匆醒来。
然而这并不是事情的结束,几天后,她与另外三位朋友受邀参观瓦格纳博士的实验室,那种迷失感再次出现了达到了一种顶峰——他们亲自制造出的黄金召唤出了黑色的怪物——同行者有人疯了,呢喃着不成段的只言片语,不敢直面瓶中的恶魔。预示着不祥的黑狗再次出现了,带着诡异面具的人开始在阴暗的角落伺机袭击他们……整个柏林恍然间变成了荒诞的牢笼,而他们是挣扎于其中的可怜虫,踩着转轮拼命向前奔跑,却还是停留在原地,而被他们的努力驱动的,是隐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
从那之后,事情就逐渐变得更加玄幻、更加不可理喻、更加匪夷所思……熟悉的街角变得陌生,亲近的同伴变得疏远,直到,不停出现在她面前的黑狗变成了人……
“居然被你们看到了……也罢,现在我正好需要几个人类来玩点小游戏,就选你们了吧。”
伴随着这样不知所谓的话语,周围的环境改变了。漆黑如墨的天空中有许多颗明亮到刺眼的星星闪烁,却完全不是日常所熟悉的星座。一轮血红的满月照亮大地,珀涅俄斯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着,眼前一尊约5米高的怪兽长着狮子的躯干、女人的头、巨大的翅膀——那是仅存在于神话故事之中的异兽,斯芬克斯。天上无数像大象一样巨大的、长满了黑色的鳞片和钩爪、像鸟又像蝙蝠、还长着如同马一样的头部的怪异生物高高地盘旋着,发出尖锐的啸叫声。
“你们没必要知道我的真名实姓,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梅菲斯特费勒斯。世人给我想出好多的名字。如果放在古代戏剧里,我扮演的角色叫Old Iniquity。”男人摆手阻止了他们的提问,那一瞬间,盖比意识到,他与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男人一般无二,“那么,游戏开始了,人类啊,你们可不要让我太失望。”
赢过比赛,或者输掉性命。
没有给他们任何准备的时间,比赛就这样开始了。晦涩的语言从异兽的口中吐出,包含在故事里的谜题像音乐一样动听,在他们听来却如同丧钟在奏响。
……
“伊达山的松林中,一位英俊的少年将金色的苹果递给了三位女神的其中一位,因为那位女神许诺给他天下最美丽的女人,然后帕里斯王子与美女海伦相遇了……这个绝美的爱情故事也是悲剧的开端。嗯,我喜欢悲剧。不过我的谜题可不是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的,我的谜题是祭司拉奥孔的谏言:‘希腊人带来的礼物,没安好心’。”
……
所幸,如同古早预言故事里斯芬克斯的谜题一般,即使是在这个虚无荒诞的地方,斯芬克斯给出的题目仍是有逻辑的,不管是寓言还是数学,亦或是最古早的逻辑学。盖比在极端的恐惧中,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免得自己在怀疑和惶惶中崩溃。她想象着自己是在大学的考场上,面对的不是诡异的异兽,而是面目严肃的老教授,拼命地专注于解题以维持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幸或不幸,她成功了,她答对了所有题。
“人类答对了所有谜题,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可是第一次见到斯芬克斯被区区一个人类逼得那么苦恼抓狂的样子啊。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这样笑着的男人,轻松碾碎了不可一世的斯芬克斯,将它化成了一团雾气,然后,向她提出了一个邀请——
“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踏入真知之门,纵贯古今,遨游时空。去见你想见的人,体验你想体验的人生,这是给答对所有谜题之人的特殊优待。”
拒绝吧。
同伴是这样劝阻的。
拒绝吧。
心里是如此恐惧的。
拒绝他啊!
那些幻象里被引诱的人,不都是如此轻易地动摇了,于是万劫不复吗!
可是,那些天才都无法拒绝的恶魔……她,又凭什么能够拒绝呢?
透过朦胧的,雾气弥漫的门,她能看到,世界围绕一个黯淡、冰冷的绿色月亮苦苦挣扎,它旋转着、翻搅着,让人头晕目眩,却舍不得挪开视线。
她踏入了时空,宇宙的瞬间在脚下连成长龙,她看得到未来,也存在于过去,她知晓所有,又仿佛一无所知,不曾见过的文字,她能解读,不曾听过的音乐,她能洞悉,她在不同的时空与无数智者同行,对弈……
这感觉把她迷住了。
然后这无尽的欢愉在一刻停住了,意识回拢,她隔着那扇雾气朦胧的门与华服的恶魔对望,那人勾起了一个笑容,冲她伸出了手。
那一刻,她再次成为蜕皮的蛇,褪去性别,褪去身份,褪去肉体,褪去所有的桎梏,不顾一切地想要奔赴门的彼端……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寂静的时间将悔恨拉长,苦痛碾碎,然后反复磋磨,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变成凌厉的断刃,插入伤口,搅出糜烂的脓血。
没有完美的体验,没有时空的旅行,没有期待的一切,她被雾气束缚在门的那一端,像琥珀里待展的幼虫,被黏液包裹,失去了所有。
人,是如此轻易就可以死去的,只要作为依仗的仪式出现一角的坍塌,猩红的触手就能轻易击碎水晶,冲破阻碍,唤来丑陋的外神仆役,奏响刺耳可怖的乐章。
而她只能看着,隔着浓厚的雾气,无能为力地,看着。
这里的水晶放错了……
对付那种怪物该用对应的材料……
不该让他去的,后面露出空隙了……
悬浮在空中的视角是最佳的观众视角,她能清晰地看到,是谁率先承受不住这种恐惧,是谁疯了嚎叫着逃离了现场,是谁倒在血泊里,断肢被打成肉糜……
而伏行的混沌收敛了光圈,站在雾气门外,此时此刻,一如彼时彼刻,只是两人的位置对调。
他勾起了一个笑容。
“精彩的演出,我很满意,尽管最后不得不自己上场,不过,如果你在的话,大概真的能给我添点麻烦。”
他轻轻挥了挥手,踏入雾气的包裹,而盖比,则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瓦格纳的实验室外,看着眼前的建筑发出巨响,湮灭在爆炸的烟雾之中……
Chapter 2 箱女之庭
——我们都是神的玩偶
“想要知道生命的意义吗?想真正地活着吗?”
想。
很想。
疯狂地想。
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悔恨被谎言蒙蔽,行差踏错,葬送了同伴,还是懊恼于那转瞬即逝的美好,再不可触及。
这可能是另一个魔鬼的陷阱。不,这显然是另一个魔鬼的陷阱。甜美,诱人,让人无法抵抗,甚至无比期待……
“想。”
“我要做什么?”
“玩游戏。”
“玩游戏?”
“是的,到不同的世界去玩游戏。”
“那么好处是什么呢?”
“你可以用胜者的代币兑换你所有想要的东西。”
“所有?”
“对,所有。”
被叫做主神的光晕操纵着,她落入偏僻的别墅里,伴随着稚嫩的童谣声,被称为箱女的游戏正式开始。
“偏僻的深山里, 有一座诡异没有窗户的古老洋房。
每次新的访客到来,这座洋房就会改变外观。
据说其中有个被称为箱女的怨灵。
一个女孩的鬼魂被装在小箱子里,从未离开此地。
在洋房里迷路的人,会被她拖进更漆黑狭窄的地方。
为了活下来,要寻找出口。
但是,不要发出声音。
箱女,已经,在附近了”
Play a game。
突兀出现在身边的冷淡女子自称薄柿,扮演着游戏引导者的角色,面色平静地为他们介绍着简单的规则——开启箱子,可能获得道具,也可能被鬼杀害。
道具,这样的用词让这更像一个游戏了。
“白木桩可以杀死鬼,汽油和铁锁链可以消灭鬼,她心爱的娃娃可以超度鬼……”
这只是个游戏。
盖比深呼吸着说服自己,让线索像解题条件一样罗列在自己面前:“我们要做什么呢?”
“活下来,从鬼的手里,以及同伴的手里。”
这只是一场游戏,其中的每个人都是神的玩偶。
……
“姐姐,陪贝莉来玩捉迷藏呀~”
……
“不可以去二楼。”
……
“失败的话,我会拿走你最珍贵的东西哦~”
……
“鬼……这里都是……都是鬼……”
……
盖比计算着游戏的进度,也计算着身边同伴的战斗能力,筛选着目标。她不敢在分配的房间里睡着,与再三确认后,每天都在入夜后将自己反锁蜷缩在狭窄的盥洗室里,背靠着门小憩,以免有人靠近而自己毫无防范。
也许是教授的外表更容易让人信任,也许是比一般男性柔和的棱角让她看起来更加无害,渐渐得有一些人开始信任她,将自己拿到的道具信息告诉她,或者将房子里发生的奇怪事情告诉她。不知道是出于谨慎,还是出于恐惧,直到第三天,不管是她认为的内鬼,还是诡异的魂魄,都没有丝毫的异动。
到了第三天,箱女的位置锁定了,手里的道具集齐了,最后一块拼图也被完整拼好,到了收网的时候,只有箱女的嚎叫声体现着对方的负隅顽抗。
“白木桩可以杀死她……”
手握白木桩站在钟前的盖比,没有分丝毫的目光给刚刚发出可怖嚎哭声的箱子,而是看向人群里自己怀疑的对象。隐藏在人群里的内鬼,蠢蠢欲动,又有所顾忌的,是你吧。
主神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发出通告:箱女死亡。
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看向盖比的眼神增加了几分信任。
“好了,没事了,接下来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地……”高亢的尖叫打断她的话,高大的男人在其他人来得及阻止之前,拖着唯一弱小的女性躲进了反锁的房间。
血腥的齿轮开始转动,与鬼怪的角逐结束了,但是游戏,现在才开始。
“快救人啊。”谁徒劳地喊着,那一刻也许有人真心想要拯救什么吧,那种被称为队友的存在,直到挣扎的声音逐渐变弱,直到浑身血的健壮男人握刀而出。盖比抬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在心底叹了口气。
男人杀了女人,另一个男人又杀了这个男人……躲在狭小房间里的盖比屏住呼吸,等待着这场屠杀的结果,窗外的阳光大喇喇得刺眼,这个房子里的陷阱,她藏了最后一条没有告诉他们——那就是,在白天杀人者,活不过十分钟。
9分钟……
敲门声变得更加暴躁。
10、9、8……3、2、1……
噗的一声。
像是泡沫湮灭一般,外面重归寂静。
又等待了片刻,盖比站起身,谨慎地拉开了门,猝不及防与对面的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那是个清秀而慎重的年轻人,因为她大学老师的装扮,对她要稍微信任一些。
“呀,真吓人啊。”对方缩了缩肩膀,确定外面没有其他人的影子,他直起身子松了口气。
“是啊。接下来只要在这个房子里坚持两天,就可以出去了吧。”盖比把手揣进兜里,点了点头。
……
“最后跟您确认一件事,游戏结束的时候,奖励情况跟活着的人数有关系吗?”
“如果你们是多个人存活,那么每个人都将获得一份奖励。如果只有一人,那么独自活下来的人,会获得全部。”
“……”
……
太阳西斜,温柔的月色逐渐笼罩整座房子。于是,盖比手中,被卡斯特尔家族族徽卡住的,藏在袖口的餐刀悄无声息地落入手心。
“你要小心哦,餐刀还少了一把,不知道屋子里会不会有其他危险。”
声音温和的青年毫无自觉地走在盖比的前面,还提醒着盖比。
是的,我很清楚,因为餐刀少了一把的原因,是进入这栋房子的第一时间,我就将它握在自己手中了。
没有人是队友,没有人值得信赖,只有握在手中的才是真实的。
我是如此自私,如此丑陋,如此不值得信任。
“Requiescat in pace.”
普通的人搏斗是无力而狼狈的,尤其是在对方手中没有武器的时候,对方的手指插入盖比的眼睛,那种痛足以让人昏迷,血从眼睛一路流到脖颈,模糊了视线,但如此近的距离,依旧足够她一刀一刀将痛苦贯入前一刻的队友体内。直到对方失去挣扎。
餐刀跌落在地面的声音清脆动听,一如她分不清是自己脸上的血还是对方身上的血在发出黏腻的流淌声,狼狈,不堪,痛苦。提醒着盖比,她是何等的自私,何等的丑陋……
何等的,不值得信任。
她抬起头,透过血雾和痛苦望向虚空。
“我将勇敢地……去捍卫真正的科学……既不为厚禄所驱,亦不为虚名所诱……”
“只求上帝般真理的光辉普照大地,发扬光大。”
……
只要,只要能离我所追求的更进一步,我愿意万劫不复……
END
Vol.211「北方」《万圣夜汽车怪谈》
作者:喵哩
评论:随意
雪渐渐停了,在路边的灌木上薄薄的洒了一层。眼前这条泥泞的小路也被遮掩的干净了不少。Sam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雪水和泥巴的混合物中,听到鞋底淤泥被挤压发出的咕唧声,有一两下十分像放屁。要是平时,Dean肯定会跳出来,嘲笑他是个放屁虫,而今天显然他没有这个兴致,而是臭着一张脸,在距离Sam两米远的地方愤愤的走着。
他们的面前,impala留下的车辙有些被雪盖住了,但总算还能看清,但是再过个把小时,天完全黑下来,他们就不得不用手电筒照明才能跟踪上车子留下的痕迹。
他们已经追了一整天,昨天晚上不得不在一个荒废猎人小屋将就一晚就够糟糕的,结果半夜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居然偷走了Dean的宝贝。他们从小屋里冲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尾灯发出的不祥暗红色,根本没有看到偷车贼的模样——如果那真的是偷车贼干的话。
“Dean……”Sam刚开了个头,就被哥哥蛮横的打断了。
“想都别想,我不会丢下我的baby不管的!”Dean伸出一只手,威胁着。他掏出手机又看了一下,完完全全的没信号,这该死的阿拉斯加,这该死的北方,这该死的案子。他诅咒着能诅咒的一切,包括天气。
“Dean,也许我们想错了,万一不仅是人的问题呢?既然我们肯定这段路程有问题,我们可以回去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查查其他的丢车事件。万一那些失踪的人只是车辆的附带呢?”Sam试图说服Dean。
“你看,我们之前的调查,每年的十月底,这里都会有人失踪。而且是连人带车一起失踪,从来没有找到过他们的残骸。要知道人还算好处理,那么多的车,居然也不见了,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你是说这是一个什么喜欢偷车的怪物,每到万圣节就跑出来吃人顺便偷车?那它可真有眼光啊。1958年的游牧民族,1957年的莱克斯勒愤怒,1955年的福特雷鸟……还有我的好女孩!”
“所以我们也许可以回去换一个角度来研究一下。”Sam发动狗狗眼,试图说服大哥。阿拉斯加的十月,白天早已低于5度,夜晚更是直接零下,就算是他们身体好,露宿在这种林地里也是吃不消的,更何况还有狼或者尚未冬眠的熊。
Dean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好,你回去查查,顺便再搞辆车来。我会跟着我的baby,看那狗娘养的到底要把她开到哪里去。放心,我也会给你留下追踪的记号的。”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大半包M&M豆,晃了晃,然后往自己嘴巴里丢了几颗。
“Dean……”Sam微微提高了声音,如果不能把Dean一起拉回去,他还不如跟着他的兄弟,这种情况下落单,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风险更大了。“我们不能分开,你知道规矩……”
Dean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你也有说这话的时候的表情。然后他突然变了脸色,转头看向右边的森林。
“听……”他用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弟弟保持安静。
Sam狐疑的聆听了一会,除了风声和树梢晃动摩擦的声响,他没听到任何声音。
“引擎声,我绝对不会听错的,虽然很远,但是那是我的女孩的声音。”Dean 看了看眼前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道路,这条山道有个很缓的弧度向右方弯曲,也许穿越树林可以抄近道赶上impala。
他找了根长木棍,试探了一下前面的灌木丛,然后一脚蹚了进去。
Sam看着Dean固执的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认命的跟了上去。
“你不是回去调查吗?”Dean停了下来,一副我应付的来的表情。
Sam扯了扯嘴角,为阻止老哥犯蠢做出最后的尝试:“这边有可能有泥炭沼泽,看上去和普通地面没区别,走进去就会陷下去。一个人会很危险的!”
他加重了语气,希望Dean能接收到自己的暗示。
“所以那些车和车上的人,也许掉进了这样的沼泽?”Dean的思维方式有时候是跳跃式的,他恐慌了起来。“哦,不,不管那是什么狗娘养的,我绝不允许它吃了我的baby!”
Sam看着Dean加速冲向树林,当然手上还挥舞着那根用来探路的树枝,一时间不知道该叹气还是生气。
最后他还是认命的跑了起来,紧紧的跟随着他兄弟留下的脚印。因为在那一刻,他也听到了引擎声,甚至还在树林的深处看到了隐约的红光。
不管那是什么怪物,如果可以面对面,他们这样老道的猎人,总能想到方法去面对的。
天越来越黑了,一头扎进树林后,原来从树冠泄露下来的一线天光也消失不见。四周逐渐沉浸到一种雾蒙蒙的灰色,仿佛世界正在融化分解,变成某种暧昧的模糊不清的东西。
在这样难以识别的幻境中,Dean带着他与生俱来的猫科动物一般的灵敏,在厚厚的落叶土上灵巧而迅捷的前进。他不时用树枝探查一下前面,凭着猎人的直觉排查那些可疑的地方。
在迅速昏暗模糊的树林里,前方那团原来越明显的红光现在变成了唯一的指路明灯——哪怕它指向的是一条不归路。
Sam掏出自己枪,装了盐弹的和银弹的,谨慎的跟在Dean的后面,留神着四周和身后。如果说Dean是先锋,那么他就是后卫。
这段的距离想必有些蹊跷,他们如此前进了不到半个小时,那团红光居然近在眼前了,目测不超过三百米。而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起码也得有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Dean缓下了脚步,转头和Sam做了一个分开包抄的手势。但是Sam坚决的摇了摇头,比划了一下抵近观察。
他咬了咬嘴唇,做出了让步,把刚才探路的树棍靠在身边的一棵大树上,掏出了自己的手枪。
引擎的声音已经十分响了,而且不止一台汽车的,如果不是知道这见鬼的林子里本该什么都没有,Sam会以为前面有一场肌肉车展览。
除了引擎的声音,还有一些隐约的笑声,那些小孩子的尖声打闹,在这寒冷的夜晚听上去格外的阴森。Sam突然想起来今天是万圣夜,明天就是万圣节,平日里孩子们打扮起来出门讨要糖果的日子。
他感觉眼角有什么白影子一晃而过,转头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Dean已经往前移动了二十米,他赶紧跟了上去,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明显。
“嗨,不给糖就捣乱!”他移动到第五棵树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拉了他一下。Sam剧烈的掉头,把枪对准了那个毫无预兆突然冒出来的东西。
那是不到他身高一半的小丑,带着廉价的粉红色假发和可笑的红色圆鼻头,脸上用油彩简单的画了厚厚的嘴唇和黑白相间的星星眼——看上去最多十岁。但是有那么一瞬间,Sam还是想要尖叫。
“嗨!来大哥哥这里。我可有很多糖果。”Dean大声的招呼吸引了小丑的注意力,孩子笑呵呵的跑走了,从Dean的手里拿了一把巧克力豆,然后隐入了空气中。
Sam咽了一口口水,艰难的问道:“是鬼魂?”
Dean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算是安慰:“谁知道,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幻觉。前面有个公路酒店,门口停着我的baby和那些以前失踪的车。”
Sam跟着Dean来到他的观察位置,看到了那间肯定不存在的酒店。古老的针叶树干从酒店的屋顶冒出,延伸向天空,透过酒店的墙壁也能隐约分辨那些生长在土地里的树干的影子。
倒是门口的那些车看上去完全是实体的,坚实的停靠在腐叶土上,投下真实的影子。
Dean往前走了几步,从目前所站的土坡滑了下去。他看到了自己的黑色impala,但是在baby的旁边还有一辆深红色的,闪烁着瑰丽的光泽,看上去像是刚刚有人给她做了全套保养似的。
“嗨,就是你吗?拐走了我的女孩。”Dean握着枪的手松松的垂着,没有显示出更多的敌意。
“那是我爸的车。”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冒了出来,仿佛他一直站在Dean身后似的。Sam眼看着他从空气中浮现,就像以往那些鬼魂。那孩子大约十一二岁,穿着蝙蝠侠的cos服,手里领着一个空油漆桶。
“哦,那你爸可真的很有眼光。”Dean露出那种擅长的,和孩子交流时候的温和表情。“他在哪里?”
“他在家,我偷偷把车开出来的。”男孩低下头,有点不安的样子。“我和Tom打了赌,我一定能把车开到这里。如果我赢了,他会把圣诞节限定版蝙蝠侠雕塑给我。”
孩子天真的笑了笑,有点过大的头盔与稚嫩的脸颊间有些缝隙,粘稠的红色液体正一点一点的从那边渗透出来,弄脏孩子洁白的皮肤。
Dean回头看了一眼Sam,Sam微微点头,以Dean的身体为掩护,从身后的背包里摸索出油和盐还有打火机。那辆红色的impala驾驶座上有一小团黑色的东西,仿佛被揉成一团的垃圾袋,只能隐约看出那个蝙蝠侠的头套。
“这里只有你和Tom吗?”Dean持续的闲聊,吸引那个孩子的注意力,同时保持警惕。以防四周出现其他的鬼魂,这些年,这段山路一共发生过六起失踪案,六个家庭,九个大人,七个孩子,很难相信只有眼前这么一个小鬼在作祟。
“Tom撒谎了,他根本没来!”孩子的声音变的尖锐起来,让Dean的耳朵隐约疼痛。“所以我找了别的小伙伴。他们会陪我玩!”
就像被召唤一样,Dean的四周立刻冒出了更多的孩子,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只有六、七岁,穿着各种各样的万圣节装扮,提着他们的小糖果篮,带着整齐划一的笑容。
“哦……哦,好的。”Dean控制住自己往后退的欲望,用没拿枪的手掏出了那包一公斤装的M&M,天晓得,这玩意会救他多少次命。
他提着袋子,小心的给每个孩子的罐子里面倒了一把,但那些孩子拿完糖也没有消失,而是呆滞的看着虚幻的酒店。
“你们的父母都在酒店里面吗?”Dean小心的问道,他眼睛的余光看到Sam已经做好了焚烧尸体的准备,也找准了撤退的路线。
“他们都喝醉了,走不了了。”小蝙蝠侠摇晃着手里的油漆桶,巧克力在里面咕噜噜的滚动。“你是大人,也要喝酒吗?”
Dean没有回答,而是猛的往左前方一冲,在Sam点燃红色impala的时候,拉开了baby的车门,迅速的发动了汽车。Sam也快速的冲了过来,几乎是把自己撞进了车厢。
轮胎在泥地上艰难的打滑,仿佛陷入了泥沼。
“Come on,加把劲,我知道你能行的!”Dean用力的拍了一下方向盘。他可以看到在红色Impala燃烧起来的时候,刚才那个领头的孩子也着火燃烧起来了,然而半透明的公路酒店依然存在,某种不知名状的东西在里面翻滚,仿佛巨大的虬扎的树根。
地面起伏晃动了起来,他们就像是在剧烈的地震之中。Impala发出低哑的嘶吼,轰的一声冲脱了了地面的纠缠。Sam掉头看向身后,他们原本停着的地方,地面裂开了,几根粗黑的根茎冲了出来,上面裹着几具骷髅。
“干掉他,Sam!”Dean开着车,努力的躲避不断从地面伸出来的树根。随着这些树根越来越多,刚才看着还结实的地面像面糊一样塌陷了下去,那些停在酒店前面的车,一辆接一辆的被拖下了泥潭。
Sam从后座拉出行李,哪里有更多的油和盐,装在玻璃瓶中,此刻他点燃了那些引信,把玻璃瓶像燃烧弹一样狠狠的砸在那些树根上,特别是捆着骷髅的树根。
他的攻击十分有效,被烈火燃烧的树根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尖叫,仿佛是金属被碾磨压碎的噪音。其中某个燃烧弹一定砸中什么爆炸物,爆炸的冲击波从地下传来,震得两个人都被弹了起来。
Dean开着车艰难的冲上了土坡,终于可以回头看一眼刚才那个虚假的酒店和停车场。现在那边已经被火光和浓烟所包围,不管原来有什么东西,似乎已经随着滚滚的烈焰消失殆尽了。
“那个孩子偷开他老爸的车,出车祸了?”Sam这时候才能喘口气,询问刚才的情况。
“恐怕没那么简单。”Dean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豆,袋子上面歪歪斜斜的用红色的液体写着红狗两个字。
他们等到火几乎全灭,才开车寻找下山的路。靠着几块残存的栏杆,他们还是顺利的从更偏僻的小路开到了刚才徒步的那条道路上。在抵达了下一个镇子后,Sam做了研究,Dean仔细检查了自己的baby。最后两个人在吃万圣节晚餐——外卖版的时候,讨论了这一天的收获。
“好吧,除了那些失踪案。还有一起酒吧火灾。你猜那个酒吧叫什么?”
“红狗酒吧。”Dean和Sam异口同声说出了答案。
“所以到底怎么回事。”Dean喝了一口啤酒,叼着薯条问道。今天的薯条包装上有万圣节特别定制的小丑图案,他故意把小丑对着自己的兄弟,生怕他看不到。
Sam干咳了一声,移开视线,为自己的不成熟和老哥的不成熟同样感到懊恼。
“酒店的老板名声不太好,据说有过酒驾致死的案子。他被吊销了驾照,但是他的合伙人有。而且他十分喜欢收集经典款的肌肉车,就算没了驾照,也不能妨碍他继续这个爱好。”
“那个孩子,可能是麦克•杰弗里。1981年失踪,万圣节前夜,开着他爸的impala溜出去玩,从此未归。当时还组织了大量人员搜索,那个孩子还有那辆车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这是在酒吧失火前还是失火后?”Dean咬了一大口汉堡,心想自己第一次开impala的时候差不多也是小麦克那个年纪,心中不免有些伤感。
“之后。酒吧的火灾也十分蹊跷,据说店主被反锁在地下室,活活烧死。他那些收藏的名车都被一起砸烂烧了。”
Dean皱起了眉头:“哦,那可太暴殄天物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那个酒吧店主的鬼魂在搞事?”他摇晃着脑袋,举起了薯条袋子,让小丑缓缓的逼近Sam。
Sam一把夺过了薯条,丢在桌上,翻了个白眼回道:“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明年最好还是来这里看一下,作怪的东西有没有被彻底清除。”
“我讨厌北方。”Dean苦着脸,抱怨了一句。他泡的发白的脚趾在店里可怜的暖气前烤着,漫长的雪地跋涉可太糟心了,要不是为了baby,他可不想体会这种感觉。
“耶,我也是。”Sam掏出了自己的蔬菜田园堡咬了一口,顺便阖上了笔记本。“我还讨厌万圣节。”
“耶,我也是。”Dean自我解嘲的笑了一下,举起啤酒和Sam碰了一下。“我讨厌万圣节,还有北方。”
作者:黎奉行
评论要求:无要求
第一次见到他,是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甚至对自己曾救过的人没有丝毫印象。
但自已一直记得很清楚,每一分,每一秒。
一年夏天,流亡在外的他已有五天没有进食,西域的流水也是少得可怜。
就在他命悬一线时,一匹马停在了他面前。
那是名贵的良种马,在整个西域也实属罕见,曾是他一生也不敢想象的世界。
马匹上的公子,虽说和他年龄相仿,却有着与年龄不同的老练与成熟。
但他没有像其他贵族一般对自己毫不理睬,甚至厌恶的走过。而是翻身下马,递给他一些钱财。
“去买些东西果腹,然后找份工作吧。”对方微笑着,双眸间找不到丝毫轻蔑的痕迹:“父亲时常教导我们,西域的子民是平等的。”语毕,那人上马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微笑,成了自己永远的梦。
他并没有如那人所言去打工。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他,走向南方,来到海湾,投入源老人门下。
在那里,他学会了占星术,学会了法诀。历时五年,他凭借着自己的坚持,成为了仅次于老师的术法兼修者。
“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在他度过六九天劫后,源老人欣慰的笑了。
他将自己的一身修为转渡给自己,那叠加而出的庞大无比的力量让他拥有了比拟大成期的力量,脱胎换骨。
他的头发变为银白,血液转换成金色。只有那承自母亲的碧绿瞳孔,依然没变。
然后,源老人原地坐化了。
埋葬好老师,他踏上了返回西域的路。
尽管之前有了无数设想,但他还是震撼于那人的能力。
昔日的公子,已成长为令人尊崇的王。统一整个西域,自号西羌。
震惊之余,他的内心也有着一丝激动。
可当他再一次来到他面前,对方已经让他感到陌生。
佳肴美女,世之龙虎可否还记得那荒漠的落魄少年?
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思念,他站在他面前,阐述了信仰的重要性。年轻的西羌王端坐于首位,目光深邃,又带着一丝好奇与了然。
“好啊。”王说:“你证明给我看吧。”
他自信的离开大殿,以神灵降世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单纯的西羌子民连蛊惑人心的法术都不需要用,轻而易举地让他们认同了新的神明。
他被人们敬为观星者,居祭司院之首。
但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号。
当西羌王也如此称呼他时,他说:“我名为玵。”
西羌王愣了一下,旋即微笑:“嗯,玵。我是游竺泉。”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对方的名字,却没有丝毫喜悦。
对方的话语中,没有任何的熟悉与亲切,只是因为对他的敬佩,最基本的礼节,和利用。
连信任也算不上。
他告辞回到祭司院,不再奢望那一丝的可能。
既然对方已经不记得他,那,就这样与他并肩也不错。
只要能够看见他,就好。
虽说心如死水,也不过如是。
作者:舞舞纸
节节节瀑布坠落事件(2)
很久很久以前,平静小镇的来客山还是完整的,来客山观景平台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坡坡面,自然也没有这座友谊凉亭。
那时候的平静小镇没有魔法也没有科技,到底是什么力量,让这座坚实的大山出现了这么大个缺口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高空掷物——有一个非常重非常重的东西,从几百几千米的高空自由落体,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来客山的山坡,愣是把山砸出了一个洞。
是飞机坠落了吗?是陨石坠落了吗?都不对,但把这两个猜想结合起来就是正确的答案——把山砸出大窟窿的是一艘陨石一样的飞机——一艘外星人的宇宙飞船。
和宇宙飞船一起坠落的还有飞船里的外星人。他们好不容易从毁损的飞船里探出半个身子,抬头就发现自己被听到巨响赶来的人们包围了。他们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地球上的人类,见人们手上拿着铁锹、铁铲,更是吓得大哭起来——他们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没有武器,飞船的防护罩也已经在事故中破裂——面对手持铁器的人类,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接受命运,别无他法。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着陆的地方是平静小镇。平静小镇的人们见有人在事故中受伤,急急忙忙地用手上的工具把他们挖了出来,不但丝毫不介意他们外星人的身份,还把他们接进了小镇,给了他们药品、食物和住处。
被成功解救出来的外星人从来没想过地球人会帮助他们,宇宙中的所有的记载资料都在强调地球人的野蛮无情和排外,他们对外星人贯彻着杀无赦的方针,只要他们发现外星人,无论对方是否展现敌意,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击杀。
外星人对他们浅薄的偏见深感愧疚,对平静小镇的人们真诚道歉,平静小镇的人们也丝毫没有责怪他们,因为这些偏见早就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烟消云散,他们已经建立了友谊,和平相处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外星人的伤好了,他们要离开地球了。本来他们航行的目的地就是其他星系,地球只是路过,只是不知怎的,在路过地球的时候遭遇了炮击,这才坠落到了平静小镇。他们要赶路,必须尽快修复好自己的飞船,但飞船损毁成了那副模样,修复一定又是一个大工程,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又长叹了一大口气。
他们回到来客山,原以为会见到损毁得不成样子的飞船,但没想到,飞船已经修好了,小镇的居民都聚在那里,庆祝他们的康复。
小镇的居民提前修好了飞船——他们本不懂外星科技,开始只找了几个五金店的师傅来检查飞船情况。师傅在阴差阳错中启动了飞船的自我修复功能,飞船的人工智能告诉居民,只要把飞船的碎片都塞入飞船维修窗口,飞船的内置程序就能自动修复飞船。
听了飞船的话,小镇居民二话不说,纷纷登上来客山,收集了成百上千个飞船碎片。
虽然飞船坠落在来客山,但飞船的碎片崩得到处都是。有的挂在树木枝头,有的深陷土壤,有的经过溅射落到了山下,还有的顺着山上的水流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镇的居民们找啊找,找啊找,找了很久很久,终于赶在外星人康复前找齐了飞船所有的碎片,将完整的飞船还给了外星人。
外星人非常感动,他们启动外星飞船的科技,要把来客山复原。
“别别别,我们觉得这个坑也挺好的。”
“是的是的,我们这些天都把这踩平了,以后在这里建个观景台正好可以看到小镇和商店街的热闹和繁荣。”
“树什么的都可以种,我们种些竹子吧,也许哪天管理员会觉得我们这里适合养熊猫,然后发一对熊猫给我们呢。”
“还有这个瀑布,我觉得很好耶,以前这座山都没有什么特色,现在壮观了很多!”
于是外星人和小镇居民一起,对山体进行了改良,他们建立了观景台、竹林和一挂壮观的瀑布,在观景台的凉亭里树立了一块鉴证友谊的石碑,将这座山命名为“来客山”。
“同学们,刚才这位居民代表说的,就是我们所在的这座山的名字和这个观景平台的由来了。它象征了外星人和小镇居民的友谊,也是每个小镇居民都要延续的民风和习俗——每到飞船坠落纪念日,小镇居民都会在竹林开展寻宝活动,好让大家重温当年帮外星人找飞船的心境。
“今天由缎带樱桃酱小姐策划的“节节节”节日,正是复读机的节日,今天复读的就是飞船坠落纪念日。我们将和班级人数相同的黄色缎带藏在了竹林里,大家可以用找到的缎带来兑换两位帅哥特制的竹筒饭,然后把竹筒拿到我这里,来换课外活动的学分。
“自由时间从12点开始到2点,大家提前10分钟,也就是1点50分回到平台,我们2点准时下山。大家注意安全,不要乱跑,我在活动区域设置了教室,大家注意不要撞到。那么现在——解散!”
坠落,坠落,胧目回想起了龙哥给学生讲的外星人坠落来客山的民俗故事,但现实与那个故事不同,那个故事里的人们因为那次坠落获得了新的友谊,而胧目和龙哥则因为这次坠落失去了一个朋友。
听到尖叫以后,胧目出于一个侦探的直觉,立刻让老师张开空气教室稳住学生。他猛冲下山,确认出事后,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山下的现场和目击者,拨打了110和120。
观景平台上不断有学生探出半身,伸长脖子想看山下发生了什么。一个没挤到前排的人,用自拍杆越过层层险阻,探到了看热闹的最前线,其他同学见状,也纷纷拿出手机,往事发的方向照了起来。但很快,她们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了回去。看来是老师启动了空气教室,不然像她们这样把头手伸出栏杆,很容易发生第二起坠落事故。
先抵达现场的是救护车,医护人员很快确认了小白的死亡。也就在这时,警车也到了。
“我还以为可以彻底退休,没想到啊没想到……”
带队来到现场的是平静小镇警察局唯一的一名刑警——平静小镇没有故意犯罪,所以大部分警察都没有具体的分工,只有这位额头上沟壑分明的老人,以自己曾经在别的地方从事过刑事侦查工作为由,自封了刑警的头衔。
了解了现场情况,他熟练指挥起身后的年轻警员,他们拉起警戒线,分配侦查范围,对山上和山下的每一寸现场,展开了仔仔细细的勘察。面对专业的刑警,实战经验为零的侦探只会碍事,加上自己也是在场的嫌疑人之一,胧目很识趣地待在了目击证人的小圈子里。
目击证人是一个退休阿姨组成的小团体,因为目击了事件,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她们有的捂着胸口,有的不住地流着泪,其实一开始她们的状态比现在还差,胧目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她们冷静下来。
“各位先生、女士,我们现在要问你们几个问题,需要你们单独回答。请没有轮到的人在一旁休息,叫到的人到我们这边来。”
因为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的记忆会互相影响、修正,所以警察在询问证人时会要求证人互相回避,以保证他们的证言没有经过二次加工。虽然平静小镇很平静,但是这些警察却很上道,看来那位外来的刑警先生没少给他们传授工作经验。
一位年轻的女警点名胧目,请他照顾好这些阿姨。胧目点头如捣蒜,但出于私心,他还是竖着耳朵,将询问的内容听了个清清楚楚。
除了有几位阿姨因过度惊吓无法接受询问,其他人的回答都大同小异。她们说她们都是退休阿姨,遵照养生大师的指点,来来客山的山泉水疗。每个天气晴朗的中午,她们都会到来客山的瀑布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做足浴。今天疗程快要结束的时候,山上突然传来了很响的铃声,她们先是吓了一跳,但抬头看去什么都没有。她们心有戚戚地从河里上来,穿上鞋袜收拾东西离开,但就在这时,同样的铃声再次响起,她们再抬头,就看到一个女生从瀑布上摔了下来。除此之外,警员还问了她们和胧目的关系,她们在事发后做过什么,听到这些阿姨们接二连三地夸自己人美心善,胧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最后一名阿姨做完笔录,捂着心口回到证人之中。胧目来到负责询问的警员面前,看到他出示的证件,才发现他是熟人。这位警员姓罗,是香久山的全方位常客,他常来香久山喝酒、常来香久山买蛋糕、常来香久山借书看,早年他在香久山住过,还曾制服过妄图抢劫香久山的凶暴歹徒,换句话说,他也是外婆的恩人之一。
“我看你也没走多远,度数又加深了?连我都看不清了?”看到对面是熟人,胧目也放下心来,第一次做笔录,他也是很紧张的。罗警员先对胧目及时安抚控制住其他证人的行动表示了感谢,然后开始了对案件的询问。
首先是胧目和案件的关系。胧目如实回答,除了听到阿姨们的惨叫外,他还说了他和小白的关系,包括小白在咖啡店里实习、今天她们班级在山腰搞活动,以及活动的基本流程。罗警员买蛋糕都是外带,对小白印象不深,听到死者是胧目熟人,他也只能拍拍胧目的肩膀,劝他节哀。
“12点到2点是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老师要求学生提前10分钟到来客山的观景平台集合,所以自由活动时间是12点到1点50分。死者开始的时候和我们一起,负责午饭的发放工作,但是活动开始没多久就被她的同学叫走,再也没有回来。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但是不会超过12点10分吧。之后她就没有回来,1点50分的时候,她提示集合时间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但是她还是没有回来。然后她的手机在下午2点又响过一次,正好是2点的那次手机闹铃,那次铃声响起来没多久,我就听到了山下的叫声。”
“你听到叫声后做了什么?”
“因为死者没有回来,我很担心出事。听到叫声,我马上就跑了下来,然后就看到……那些阿姨,因为她们很害怕,所以我就和她们说话,让她们可以放松一点。我来了以后没有动过现场。”
“没人动过,包括救治吗?”
胧目陷入了沉默,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你没错,你和这些阿姨都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贸然救助很可能造成二次伤害,打120才是你该做的。你说的学校活动就是山上的那些人吧,叫走死者的同学你还记得是谁吗?”
“是,就是山上的那个班级。但我已经不记得把她叫走的女生的样子了。我只是个的房东,不怎么了解她学校的事。”
“其他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补充……我可以看一下现场吗?死者出事前和我在一起,也许我能发现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罗警员点了点头,虽然胧目目前还是嫌疑人,但是他在警察到来之前,保护了现场、安抚了目击证人,并且在询问中提供了重要线索,所以在请示唯一刑警后,胧目得到了辨认现场的许可。
“死者的状态十分凄惨,如果你是她的朋友,那么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胧目谢过老刑警的忠告,心情忐忑地接近了现场——其实他之前已经见过小白仰面躺倒在水流中的样子,但那只是粗粗一眼,并不仔细。
现在小白已经被转移到了岸上干燥的防水布上,她的后脑有一个严重的凹陷,不知道是不是致命伤。
正如老刑警说的,死者的状态十分凄惨。胧目不忍看昔日好友现在的面孔,将视线移到了小白左手的无名指上——这是他看的尸体的第一眼时就注意到的地方,那枚本应收起来的戒指正戴在小白的指上。
“她结婚了吗?”注意到胧目的视线,老刑警也发现了小白手上的戒指,他有看了看小白身上的水手领校服,皱起了眉,“她穿的是校服吧,高中生?”
“是高中生,但她没结婚,这枚戒指其实是——就是做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她打工的店老板总被一些顾客骚扰,这枚戒指是为了帮她老板解围才买的。”
“她老板?她老板让她这么做的吗?”
“不,是她自己提出的,她和她老板关系很好,所以她也愿意这么做。她的老板今天也来了,现在在山上。其实今天是学校的集体活动,我事前提醒过他们,让他们把戒指拿下来,避免老师和同学误会。她老板今天就没戴,她应该也没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把戒指戴上了。”
说着,胧目将视线移到了小白的脖颈——他记得小白下班的时候会把戒指穿在项链里,戴在脖子上。
“她的脖子这里,有一道划痕!”
“她平时戴项链吗?今天也戴了吗?”
“她下班的时候,因为不需要再为老板解围了,所以会把戒指用项链串起来当吊坠,现在她的脖子上没有那条项链——哪怕她戴着戒指,她脖子上也会有一条链子的。”
老刑警点了点头,招来了远处的一个侦查人员,他们耳语几句后,侦查人员拿来了一个证物袋,袋子里是一个金属凝成的不规则球体——仔细一看,那正是一条扭曲成结的项链,不过项链的两段并不是原本打造好的接扣,而是两个略显扭曲的圆环。
“你说的那条链子,是它吗?”
“我……我不确定。不过从颜色和粗细来看,很像。”
“没关系,这条链子是在她口袋里找到的,那里面相对干燥,如果链子之前在她的脖子上,那上面应该会有血液反应。”
胧目点点头,他相信科学的力量。
“今天你们帮她学校搞活动,其他人都在山上吗?”
“是的,老师应该在事发后展开了空气教室,除了学生,老师、龙哥——龙哥就是死者的老板——还有两位兔小姐也在山上的话,那山上的人就全部了。”
“空气教室?兔小姐?”
“呃……空气教室是一种学校用的科技,可以把教室里的学生锁在里面……兔小姐是两只玩具兔子,除了外观以外其他和人类也没什么差别……”看来老刑警不懂科技和魔法,不过这也正常,毕竟这两个东西都是新兴事物,像兔小姐那样形状奇特的人也是今年三月才陆续出现的,“啊,我这样也解释不清楚,我觉得您可以问问老师,问问他们本人,这样比我解释要更清楚……”
说曹操曹操到,在几个警员的带领下,老师和学生们陆续下了山,跟着他们一起下山的还有龙哥和两位兔小姐。
因为发生了意外,原本下午的活动安排彻底取消,变成了警员对学生、老师的询问。众人聚集在来客山山脚较远的公园广场,老师同样展开了空气教室,让学生不要乱跑。
学生们无所事事,但没有表现出悲伤、恐惧或愤怒,她们仍像出门郊游一样,有的人兴奋地八卦警情,有的人烦躁地要求回家,更多的人埋头摁着手机,除了老师、龙哥和宁宁,其他人好像并不知道遭遇事故的是自己的同学。也对,她们听到声响后就被老师框了起来,转移到公园时特意选择了不会看到现场的路线,如果有人知道出事的是谁,反而可疑。
龙哥和兔小姐们首先结束了询问,胧目和龙哥、宁宁会和,将山下发现的疑点告诉了两人。考虑到龙哥的心情,胧目没有具体描述小白的模样。
“龙哥,今天小白的戒指是戴在手上的,还是拿下来的?”
“她拿下来了,至少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拿下来的。因为那枚戒指会让人误会,所以我特别注意了一下,让她不要在同学老师面前戴着。”
“但是她在瀑布下的时候,却戴上了那枚戒指,而且串那枚戒指的项链被团成一团,塞在她的口袋里。”
龙哥有点意外,这和他的记忆有出入。
“她应该是把戒指串在项链上的,因为早上确认戒指有没有拿下来的时候,她还特意把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拿出来给我看过。”
“那就是说,在她不见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让她把戒指拿了出来。”
“不知道,我觉得不太会。她很听我话,我们说好了今天把戒指藏起来,她不会把戒指中途戴回去的。”
龙哥的声音沙哑干涩,比平时简短得多的对话仿佛是硬挤出来的。短短几个小时,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他和小白最亲,两个人谈过梦想谈过未来,在几个人里,他是最悲伤的。
“胧先生,这是来客山的示意图,看着这个可能对您会有帮助。”说着,宁宁从运动包里拿出了节节节的策划案,翻出有活动地图的那一页,递给胧目,就像来客山外星人传说里说那样,从左到右依次画着溪流、竹林和带着凉亭和山道的观景平台,“左边这条溪流下就是事发的瀑布,溪流和观景平台间隔的竹林是埋藏缎带的主要区域。”
图 1 来客山观景平台示意图
“活动区域只在竹林吗?学生可以到溪流中间的吧?”胧目比划着溪流的宽度,按照他看到的现场,小白坠落的位置在河道正中。
“可以的,因为那条溪也是传说的一部分,所以也包括在活动区域之内。樱桃酱在藏缎带的时候也到过对岸,她在河对岸挖了个很深的洞,所以我印象很深。”
说着,宁宁又找出一张画着地图的A4纸,这幅地图和之前那幅一样,只是上面多了一个框。框的边缘贴着观景台的边缘,画了一个长方形,它有一个角穿过了溪流,延伸到了对岸。
“这是老师做策划时画出来的空气教室位置图,溪流、竹林都在框里。活动时间设定在中午12点到下午2点,期间学生不可以跑出教室外,不然会被教室的屏障拦住。在空气墙内不可以使用魔法和科技,如果出于教学需要必须使用的,要由老师提前向学校申请,而且墙内使用过的科技魔法都会记录在案。”
图 2 活动策划案中的空气教室位置示意图
“墙里有监控吗?”
龙哥铁着脸问。
“应该是有的,不过要向学校申请调取,警察应该已经去了。”
“如果有监控的话是最好……但按照这个图,虽然空气教室里包含了一部分河道,但是瀑布的边缘并没有被包括进去。小白如果是从瀑布掉下去的话,她应该在空气教室外……如果那样的话,监控也有可能没有拍下来。”
胧目用指甲笔了笔空气教室的墙壁和瀑布的边缘,空气教室的边缘的确在瀑布之内。
“那监控至少可以拍出她什么时候从什么位置出了教室,而且能拍出她在出教室前做了什么,是从河道失足跌落,还是被人推了下去,或者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离开了教室,然后造成了坠落。”
这时老师也结束了询问,抽着鼻子找到了扎堆的三人:“我联系了小白,她没有接电话。”
“她的电话在亭子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胧目安慰老师,但是老师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你们有人能找到她吗?我只是一个,一个,一个网课老师,其实没有见过她。”
“我也不认识她。”宁宁别过脸,不安地看了眼一头雾水的龙哥和胧目,“平静小镇有一天的封号,我们最迟也要明天才……才能……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不,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是我带的班里发生了事故。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是最严重的教学事故……”
“老师,我想问一下,您设置空气教室的时候,要求学生不得擅自出入,这些学生里包括小白吗?”
老师怨愤的瞥了一眼问出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的胧目,但还是抽着鼻子回答了。
“包括的,当然包括的,她也是学生,这个教室是自动识别的,她当然也是。”
“那老师,您设置教室的时候,是按照这个示意图设置的吧,我们当时策划活动的时候,您是这样画的。”
“当,当然啦!我们不是说了,把学生框起来,是为了她们的安全……”
但这个方案并不安全——胧目还有脑子,他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小白也是学生,她就无法在活动期间离开教室,2点之前,她就算是故意往悬崖下跳,也绝对跳不出去。这样一来,她从瀑布上掉下去只能是解除教室之后,她应该是在教室解除的一瞬间从瀑布跌落的。
除小白外所有的学生集合是1点52分,2点的时候溪流边应该没有其他人才对。如果小白2点在瀑布边坠落的话,那她不是意外就是自杀,要不,就是被人设置了什么定时装置,2点的时候装置启动,将小白推下瀑布。
如果龙哥的关于项链的证言正确,小白就不会是意外,因为小白的戒指从项链上戴到了手指上,如果真的发生意外,那她应该没有时间转移戒指——不,这也不一定,因为不能确定小白的戒指不是之前转移的——如果小白在坠落之前发生了什么,让她把戒指重新戴上了的话,那失足跌落也不是不可能。
那小白为什么会转移戒指?胧目想不出来。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上戒指相当于公布已婚的婚姻状况,对一个未成年的学生来说,绝对不是一个与身份相称的举动。而且,公开婚姻状况不是一个人的事,如果一个人要宣称自己已婚,那多半要披露新郎的名字。和未成年人结婚的人,除非年龄相近,否则一定会被扣上‘恋童’的帽子。龙哥应该三十多岁了,公布和龙哥的恋情,无疑是对双方的伤害,他们关系一直很好,胧目想不出小白这样做的理由。
“老师,我想问一下,小白在学校里是怎样的,有没有关系不好的同学?”
“她?她是个很好的同学,虽然学习不是很好,但是一直很努力,也积极参加班级活动,竞选班干部。关系不好的,我不知道,她一直都很好……”
“那她有没有什么朋友?”
“朋友?她和谁都很好……和她关系比较好的,经常在一块的,我想想,我想想,和她一个社会抚养院的,对了!汤梦璇!我可以让汤梦璇找!”
说完老师便向学生扎堆的地方跑去。
社会抚养院是什么?类似孤儿院的地方吗?胧目皱眉,而且平静小镇有这样的机构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
“社会抚养院是异世界的类似集体宿舍的社会服务组织,负责未成年人的托管,这样他们的父母就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事业上,也可以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让缺乏家庭教育的孩子得到关爱。”仿佛是看穿了胧目的不解,宁宁解释道,“如果是在同一家抚养院,一般是家住得比较近;或者就是失去双亲、没有办法得到监护照顾的人,他们会被集中起来,统一安置在带有居住条件的抚养院里。前者在初中毕业后一般会返回原生家庭,小白在读高中应该住在第二种抚养院里,第二种抚养院直到成年都可以居住。原来如此,难怪这个叫汤梦璇的学生可以联系到她……”
“汤梦璇不见了?朱一月和吴谷丰也不见了?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远处传来老师崩溃的叫声,她抓住一个学生的手,将她拖到广场的边缘。老师不顾学生的叫喊,将她的手往空气上撞,学生手压在看不见的屏障上,叫得更大声了。
放下学生,老师向警察那跑去,她哭着跪下,喊着有学生出事,向着老刑警磕了好几个响头。老刑警听完,立刻将老师交给了一边的罗警员,然后就像一阵风,“嗖”地消失在了广场上。
胧目对老师的过激反应一头雾水,他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3点28分。
作者:贩卖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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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我感觉我写飘了。把 宽先生写飘了。先交了再去改一改。顺带记一下。改的时候记得加上【不知道龙新市下雪的时候,夜晚深埋地下的齿轮还会不会发出声响。】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自第一片雪花落下已有五小时之久,从傍晚到深夜的长久时间足以使雪花在万物的表面之上堆叠成厚重的一层,被往来的路人车辆压实、磨滑。
我必须把精力集中在脚底,目不斜视地应对雪冰混合的路面状况才能保证不摔倒。
老实说,我对做出出门转转的决定有些后悔。
到底为什么要突发奇想的离开温暖的室内,走整整两条街,只为了买一杯奶茶呢。
雪一直下。
夹着雪的风生硬地划过脸,并将周围的温度统统降为负数。只剩下手里的这杯奶茶还有一点温度。
就不该出门的。
我再一次地,深深呼出一口白色的热气。
小小的雪人孤独的站在路边。那是个制作的极为简陋的小家伙,两个雪球,一大一小上下堆叠在一起,没有五官也没有树枝做成的手臂。大约是路过的人随心所欲的产物。
但作为对第一场雪的装饰物来说,倒还算是不错。我心里的后悔消散了一些。
甚至,在脑内闪过那么一点“堆个雪人吧”的念头。自然地,仅仅是念头而已。我绝不会放下手中的奶茶。
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时间是21点35分,除了之前的奶茶店老板,刚刚的雪人是我在街上见到的唯一一人。
不过很快,我就看到了第二个人。
那是一个同样简陋的小雪人,藏在道路与绿化带交界处的一大丛冬青底下,只探出个头来。确实,看到雪人之后马上决定做同样事情的人处处皆是。所谓的追逐潮流,便是此种行为的绝佳实例。
有二便有三,约十步之后,我默默地在心里向挂在栏杆上的第三位雪人打招呼。我迷惑的回过头去,勉强还能看到第二位雪人模糊的轮廓。
……并不是同一个雪人呢。
那么,自然还是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们的集体恶作剧吧。我以聚拢落雪的痕迹被新的降雪所完全掩盖为前提,忽略雪人完全未被雪淹没的现实,盲目做下断言。
一切不可解之事件必然有其可解之必然与逻辑,这便是日常。
毫无起伏,一成不变的无趣日常。
我继续前行,似乎有窃窃低语声掺杂混入风中。而我转过身去仔细聆听时,声音又消失不见。是风声造成的错觉吗?
我不知道。栏杆上的雪人掉到了地上。
前方依然是笔直的,昏暗的道路。隔三差五出现的雪人则像是路标一样,指示着我。
向前,不要停下,向前。
继续走。
……
直到直觉使我停下来,该在这个路口右转了。
雪人无声却焦急地直直指向前方。
我目光跟随着雪人,从地面转移向前方似乎无尽延伸的道路。
小小的雪人以相同的间隔整齐排成一排,迎接一切自道路此端踏入的旅人。
前有……雪人列队相迎?
一前一右两条道路一样的安静。而我站在路口,夹着雪花的风依旧像刀子一样划过我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吸取夺取着衣缝里露出的一点热度,再以冷气填充。
好冷。
手里的奶茶已经变温了。
四周一片寂静。雪反着路灯昏暗的光线,模糊地画出道路以及周边的轮廓。只有脚下的雪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和风穿过林立的高楼的尖叫。
此时,城市仿佛空无一人。眼前只有无尽下落的雪和迎面吹来的风。
我当然知道松软新雪会吸收周围一切的声音,这正是异常的静寂的原因。只是……
我突然无法确定前方的路是否是真实的存在。
雪人们躁动起来,迫不及待地邀请我前往前方的道路。
【来这边呀】
虽然既不愿意承认,但我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确定这件事。笔直地通往虚空的道路,通向充斥着不可知趣味的非日常。日常与非日常的分界线,又一次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只是,我真的,有跨越那道线的可能性吗?
我不知道。一次一次地,我站在线的边缘,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非日常,却也只是注视着。我一次次地与非日常擦肩而过,站在无趣的、我无数次想要逃离的日常的泥潭里。
我只是站着。
那么,这一次呢?行走于日常与非日常分界线上的我,还拥有跨越这条线的可能性吗。
突然地,暖黄色的灯光自我背后亮起。紧接着,烧肉的香气与切菜的嘈杂声依次传来。那是来自日常的邀请。
小小的雪人被盖入我的阴影之中。风依旧在切割着我的脸,手里的热奶茶已经开始变冷了。
我毫不犹豫地掉转头,朝向家的方向。
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该回家了。
我背过身,迎向一成不变、无趣、温暖、安全的日常。
作者: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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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梨偷跑去了外地,跟家里只说是出去玩。她爸妈没多叮嘱,只叫她千万记得不要久站,不要常走路,以免增加脊椎的负担。何玉梨在电话里潦草应付了几句,满口说都记得了。
春夏交际,天气是很好的。何玉梨没带几件东西,几乎只是拿了上班通勤的随身做了样子,勉强整理出一只较大的包背着。跟敷衍爸妈的说话不一样,她那朋友从一开始就并不跟她同行。她心想,只一天来回,还需要拉谁同去呢?再说又不是真的去玩,她是想要去扫墓。
出了火车站还是有些凉意。晚春的风扫过新建的车站大厅,将何玉梨的头发衣角都刮得凌乱。何玉梨慢慢地走去一边买了咖啡,坐在玻璃的墙幕后面翻找自己的梳子。学生们还没放假,前后又没什么节日,火车站这儿全是匆匆的人影,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不像单枪匹马的何玉梨。何玉梨从玻璃后面端详来去人流,看了一会就犯困了。她没睡好。
为了提神赶路,何玉梨给一早知会过的闺蜜打了语音电话。闺蜜正在睡懒觉,声音倦倦的随时都要睡着的样子,却没按掉来电。何玉梨跟她说出站了,说买了全家桶,说打到车了,说上车了。闺蜜问,远吗?何玉梨说,保守估计一个小时吧。闺蜜嗯了一声,说现在起床去刷牙,跟何玉梨先挂着语音,待会再说。
司机听了何玉梨的目的地,面露难色。何玉梨瞧了瞧,心里觉得自己其实也不那么情愿的,便换了个地点。司机脸上松弛下来,却也不想跟何玉梨多话,只默默地开着车。何玉梨跟闺蜜扯着闲话,眼睛往车窗外随意地瞟着。
这座城市是靠东偏南的,夏天极热。因为还不算出了春,只阳光显得热烈,温度不算高。绿化带里已经有了浓荫,绿得发暗,早也不是春天那股毛茸茸的新绿了。闺蜜在电话里讲自己额头长了短短的毛发,正在想办法剃掉;何玉梨说你修眉都修不干净,还要剃头。闺蜜讲这事不怪自己,是修完长得更快,野草根不除,春风吹又生,没办法的事了。何玉梨就笑,既然越剃越多,怎么不去多剪头发!
何玉梨选的新地址是一个地铁尾巴上的新商场。现在付钱都用手机,不愁动作快慢;司机放下她就一溜烟开走了车子。何玉梨跟闺蜜挂了电话,抱着一个全家桶往商场里面走,很想吃点东西。但她逛了一圈,又失去了食欲,还是买了杯咖啡一气喝了。滚烫的拿铁扑在舌头上,她一下被激出了眼泪,脸上通红。
等何玉梨找到地方丢了纸杯,嘴里那股刺痛依然绵延不断。她只好找回去又买了杯冰的,挑出冰块含在嘴里,冻得一个激灵。她心里突然涌现一股强烈的悲戚,不受控制地想发出些声音,为什么人活在世总有不明不白的创口病痛,总有莫名其妙的跌打损伤?人既活着,为什么总要受苦?
公共场合自然不能尖声怪叫。何玉梨虽然不怕跟生人搭话,却不想社会性死亡,当然是紧紧闭着嘴。她还是想吃点东西,但是对看过的店铺都不感兴趣。人在情绪低落时胃口便会不好,看来是句实话。
女生多少都经历过节食,差了一两顿,其实不算大事。何玉梨这样给自己找了借口,打算找个地方买几支花来。
商场一层正巧有个花店。何玉梨研究了一圈,终于决定买一把自己喜欢的洋桔梗和芍药,浅绿浅粉的搭配,只用两层雪梨纸裹好。店员问还要不要搭配些满天星、尤加利,或者再买点百合?何玉梨说不用了。
外面又晒起来。何玉梨躲在商场大门的阴影里约出租车,觉得后背腰胯有点发酸。她脊柱动过两回大手术,平时运动都要当心的,今天却失算多走了许多步。她自己不讨厌这种微微的痛感,觉得总比躺在床上毫无知觉来得强些。
出租车到了,这回的司机是个女的,但对何玉梨报出的目的地没什么反应,只说要调下导航。何玉梨问得开多久?司机说快的话要四十分钟。何玉梨又问,我想睡会,到地方您能叫我吗?司机说好,那就开慢点。
何玉梨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眯了一会。她似乎做了梦,似乎又没有;她虽然闭着眼睛,好像又看到了一片稀薄荡漾的春绿,上面一片剔透清亮的蓝,往下一朵一朵沉绿反光的似乎是叶子的模模糊糊的东西。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竭衰……河源二月春色好,绿卉红英花满道……绿酒一杯歌一遍。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书写簪花字样,只说侬无恙。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
司机叫道:“到了,到了,你醒醒。”
何玉梨眨眨眼睛。她出门前仔仔细细化了妆,不敢随意对脸上下手。司机又说:“你东西多,一定拿好。手机上面支付吗?”
何玉梨说:“手机支付,您从上面发我付款就行,我先下车。”
已经是中午了,尽管还有点风,何玉梨还是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抱着一束花与全家桶,不紧不慢往墓园走去。这儿是某处寺庙授名的,花木繁茂,不知道有多大。
何玉梨身体不好,自己是爬不动到山顶的,于是找服务处要了观光车载她。开车的师傅看着有些年纪,整整齐齐穿了制服,热得满头大汗。他绝不是做祖父的年纪,面相生的却很慈祥,只问小姑娘带没带纸巾,如果没带他们车上都有的。何玉梨便抽了几张塞在口袋里。那师傅从后视镜瞄她一眼,说多抽一点,不要紧的,车上还有不少,只是开着车不好拿新的出来。
这边开上山的车子都有讲究,车道离墓地稍远。何玉梨将背包放在观光车上,随手提着花,抱着冷透了的全家桶去找门牌号。她走下两层台阶,一眼看到个长椅,两步凑过去坐下。她觉得腰上的刀口痛得要裂开了,一条脊椎又酸又痒,年久失修的老车轴承一样,马上就要发出些咯吱咯吱的音节了。她半个背部嵌在满是灰尘的长椅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向表兄的墓碑望去。她高度近视,隐形眼镜看东西总有重影,读字有些艰难。
何玉梨眯着眼睛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那块石碑,觉得安置在当中的照片十分难看。表兄病后因为药物作用,浑身浮肿起来,脸也有些变形。他本身长相并不突出,重病之后便凸显了另一些外貌上的短板。何玉梨当年不到二十岁,暂时看不到这么多方面,只惶恐地猜着长辈嘴里掐头去尾的信息,往太过理想的方面去揣测,担忧着表兄因病搁置的学业。她偷偷去问平时跟小辈最好讲话的何小叔,这样还怎么继续去国外念研究生?何小叔不理她,只自己又拆了一条烟出来抽。
休息了一阵,何玉梨站起来拍拍衣服,抱着花与全家桶走到表兄的墓碑前面,慢慢地曲了一条腿单膝跪下,撑住自己脆弱的腰椎。她伸手拨了拨石板下面冒出头的野花小草,又掏出从观光车上顺来的纸巾,缓缓地一点一点擦着石板面上的灰尘泥土。
何玉梨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何玉梨选的花都是花瓣轻薄而颜色浅淡的,外罩的雪梨纸又是半透明的灰蓝色,横放在沉黑的石板上,像是凭空堆出一团花哨的雪。她掀开全家桶的盖子铺在旁边,提起第一层小食拼盘放在那纸片上,又拧开可乐的盖子放在旁边,铺成一面凭吊的单宴。混着腌料的油香味钻入鼻子,她感觉自己约莫是咖啡喝多了,胃里咕噜咕噜地泛着酸。
呆了一阵,何玉梨拿出纸巾擦了擦鼻子,又捡出一张叠了两叠,小心地按了按眼睛下面,纸巾上沾了星星点点的细碎的亮片。她想,待会下去得补补妆了。
何玉梨站起来,转头往山下望去。太阳正挂在碧空当中,底下近近远远地闪烁着金点。一排一排的墓碑鱼鳞一样规律地盘桓在山上,修剪得很低矮的迎春花跟杜鹃扎在其间。山上风大,却不见花叶颤动,好像时间在这里凝固了,日月轮转,四季更迭,与他们都没有关系,只有不速之客何玉梨一秒一秒生了年岁。她旧病沉疴,也经历过卧床昏厥。十年过去,她背上多了几道伤疤,骨头里多了几粒钢钉;下一个十年,她不知道自己身上还会不会再添几粒支撑。再下一个十年……再下一个十年,太遥远了,她不敢想,但是她以为自己还是能做些期待的。
何玉梨想起来还小的时候,表哥摆出很豪迈的姿态,用十分自满的语气对大人们讲:妹妹以后生病了不能上班,我赚钱养她……果然还是孩子话,作不得真。当年听在年幼的何玉梨耳朵里,还算有几分份量,使何玉梨从小以为表兄是自己未来长久的靠山。按照表兄先前的人生规划,今年大概已经是结婚第三年了;七八年前的何玉梨,还暗暗幻想过未来的表嫂会是什么模样。现在想来,自己那时也是孩子气。
墓园气氛特殊,何玉梨在附近约不到出租车。她想了一会,打电话找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当地的旧友,似乎在哪个大学做老师的。对方并不看重生老病死的忌讳,说是正在不远的什么薰衣草田买枕头,爽快地开车来接何玉梨。
旧友是半个酒鬼,接到何玉梨便打趣要她留下来请客喝酒。何玉梨说自己没吃饭,不如两人一起去随便吃点,顺便添酒。旧友一口答应,带何玉梨去了一家茶餐厅,为的是方便速战速决,不耽误何玉梨坐火车回去。
旧友要尽地主之谊,没让何玉梨掏钱。两人要了一瓶啤酒,乐呵呵地碰了一下杯子。何玉梨一饮而尽,对旧友说:“春天快过去了。”
旧友说:“这边夏天太热了,难受。好在我们放暑假。”
何玉梨说:“我们那边夏天更热。”
旧友说:“往北春天短。”
何玉梨说:“什么时候你去玩,我请你吃饭嘛。”
旧友笑了:“我恐怕不会去你家那儿。我看你现在身体好了很多嘛,都敢到外地乱跑了!什么时候你再来,就真该你请我。”
何玉梨看两人杯子都空了,就拿起酒瓶来,分了剩下的半瓶酒。她举起杯子对旧友道:“别的不知道,但是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别跟我似的……你也不会,你这体格子比我可强太多了。”
旧友也举起杯子,跟何玉梨又碰一下:“也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后面我得多你两句,四季平安,长命百岁?”
两人哈哈笑起来。餐厅已经过了午饭的钟点,食客稀少,两个女孩子的笑声便格外清脆响亮。
作者:舞舞纸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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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水
我死掉后,领到了一只装着木瓢的桶。我不知道给我桶的是鬼还是神,它只让我去河边把桶打满,说水满时自然会有差来接我。
我想这就是孟婆熬汤的用水吧。接我的人会把我打的水给孟婆熬汤,喝下那汤我就能去投胎了。
我接过桶,那是一只古装剧里才见得到的,四壁由几片木板围成的桶。我特意看了看木板有没有特别短的,毕竟在电视剧里,鬼神总喜欢在人死后用不同的花样折磨他们。
我桶的木板每根都一样长,底也很结实,就不知道木板缝间漏不漏水。我的一生平平无奇,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当然也没有什么杀人放火的罪行。唯一让我不安的,是我生前不敬鬼神,开过不少损阴德的地狱笑话。以前老说阴间阴间的,真到了阴间反倒怕被穿小鞋了。
我按鬼神指的方向来到了河边。河上雾气很重,我看不到河的对岸,也看不到哪里有桥。阴间很暗,所有的东西都雾蒙蒙的,除了手里的桶和岸边的河水,就连我自己都模糊不清了起来。
我拾起桶里的木瓢,哗哗地给桶里舀了几大勺水。看起来很大的桶里一下就装了一半,我看着我辛勤劳动的成果,不由地想歇一下。这里是阴间,不能玩手机。但我浑水摸鱼的经验可是从小学算起的,那时候可没有手机这种高科技,不是照样剥指甲、做小动作、和人交头接耳吗?
我东看看西瞧瞧,在我边上找到了一个同在打水的人。我看不清它的样子,我看了看我,才发现我也一样。
死后的人似乎会失去生前的样貌,变成雾一样的模糊不清的形态。这是好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死的时候有全尸,哪怕这里是阴间,我也不想身边出现一堆碎肉,或者身边出现一些面目全非、高度腐烂的尸体。
那团雾拿着和我一样的桶,手里的瓢也和我的一样大。它也哗哗地打水,但不知为何,它桶里的水怎么都装不满。
“喂,你看看你的桶,是不是漏了。”
我叫住它,凑近看它的桶底,却发现它的桶完好如新,但不管舀多少,水都只有一指节高。
“你的水怎么只有这么点?”
同样的动作,我的水已经打了半桶了。为什么他的水满不起来?我开始担心我的桶,我打的这半桶水会不会只是个甜头?到后半桶时这个桶会不会突然裂开,或者偷偷地在底下漏水?
我摸了摸水桶的外壁,因为我打水的动作有点大,水桶的外壁算不上有多干燥。我把桶放平,桶里的水还是那半桶,也没见水面落得有多厉害。
看来我的桶没事。
这个打不起水的鬼,八成是在哪得罪了阴间的话事人,或者是在阳间时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才要遭这罪。我有点怕,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又怕跑的时候激怒这个鬼——万一它发起火来砸烂我的桶,那我不也要在这陪它了吗?
这团雾见我在捣鼓我的桶,也把头伸了过来。我不敢躲,只好让它看个痛快。它看了我的桶,看到我桶里的半桶水,点了点头。它比我想象中的友善,它说我的桶没问题,让我不用担心,还说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了。
它可能是个好人,我错怪了它。但如果它是个好人,为什么桶里的水装不满呢?
“你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水装不满?”
它摇头。
“那为什么?你桶接不满,不是要一直在这?”
它说没事,有些人的水打得快,有些人的水打得慢,它就是打得慢的那些。
它是打得慢的,那我是打得快的了?我用我的勺子往它的桶里舀了几勺水,但无论我舀多少,它桶里的水都涨不起来。
它说打得快还是慢看的是桶,就算打得快的人往打得慢的人的桶里打水,打得慢的桶也涨不起水来。
原来是这样。我又用瓢往自己的水桶里打了一瓢,水涨得很顺利。
它说我这样最近来的人,水都满得很快。而它来得比较早,桶里的水就满得很慢。
“这些人也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我指了指河边其他打水的雾,如果最近的人打水都像我这样快的话,那该走的人早该走了。
它摇头,说这些人都是他之后来的,虽然比我早一点,但没有他早。
不远处的另一团雾似乎打完了水。它站起身,向河上走去。我跑到他打水的地方,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去。那人踩过的水面上依旧漫着浓雾,沿岸是漆黑的河水,而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我回到了我的桶边。那团雾说那人刚刚是打完了水,被接走了。
“他是去投胎了吗?”
它不确定,它只知道打完水的人能离开这岸边,“投胎”这个词也是听其他打水的人说的。
“你以前不知道人死了会投胎吗?”
它说它不知道,它只知道打完水的人离开时都非常高兴,应该就是所谓的“投胎”吧。
中国人应该都知道投胎这个词,这个人会是外国人吗?到了阴间以后我们的样子模糊了,说不定语言也不再分汉语英语,变成了一种大家都能听懂的阴间语言。
我向他解释了什么叫投胎,还告诉他面前的这条河八成是忘川。刚才离开的那个人应该是走上了奈何桥,他会把水桶交给孟婆,让孟婆拿桶里的水熬一种会让人失忆的汤。
“失了忆以后就能投胎了,我们会作为新的生命降生到世界上,开启全新的人生。”
它点头,若有所思。接着问我是不是很想马上投胎,还有没有想见的家人。
我摇头,我不知道它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它说我现在的水没满,还可以在河边逗留。它在河边见过很多水涨得和它一样慢的人,它们打不满水,便常在河边聊天。它发现这些打水很慢的人多有家人或爱人,它们的言语中充满了对现世的留恋,无时不刻地记挂着在世的家人、朋友,直到它们在河边重聚——关系近的人很容易在河边重聚,重聚以后一起打水就很快了——当然,也有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人的,它们会不停地问新来的人时间,估摸着故人都已逝去后,它们的水也会满上。
“你水满得这么慢,你是在等人吗?”
它摇头,它说它没有家人友人要等——那些人早就来过,早早便打完水投胎去了。
我点头,说我也没有。我没有要等的人,我不相信爱情,也不想花精力社交,工作枯燥乏味也不想和同事套近乎,每次见家里人他们也只会催婚问工作,尽说些让人血压飙升的玩意。
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不会碰到我那些还没死掉的亲戚吧?想到这,这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我往桶里砸了好些水,桶里的水一下高了一大截,眼看就要满了。
“我要早点离开这里,投个好胎。”
它点头,祝我投个好胎。
“你也是,早日投胎。”
我为我的桶里舀上了最后一瓢水。
周围明亮起来,这是一种拨云见日、非常畅快的感觉。眼前的浓雾散开,一座通往对岸的桥在水上清晰地显现。桥的那头有人向我走来,这应该就是来接我的差了。
我看了一眼刚才还在祝我投个好胎的它,它仍在阴森、幽暗的河边,几乎与河上灰蒙蒙的水雾融为一体。也不知它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明亮的景色。
我向它道别。它感谢我,感谢我给它讲故事。它一直没有投胎,在这里听我、听其他死人讲故事就是它最开心的事。
我可怜起它来。
“你到底在这里多久了?不会……有一百多年吧?”
它摇摇头,让我往前猜。
“古代人?一千年?”
它又摇摇头,让我再往前猜。
“两千年?”
它继续摇头。
我还想再问下去,但对岸来的差架住了我,将我往河对岸送。
我要投胎了,但我没得到答案,像心里有根刺一样难受。
我回头,那团雾已经消失在河面的光晕中。
要是打完水前把问题问完就好了,那样就能毫无遗憾地上路了。
我在差人护送下平安过了桥,桥对面果然有一个熬着一大锅汤的婆婆。
她将我的水熬成汤递给我。
喝了这汤,我就会把那团雾,还有生前所有的烦心事忘得一干二净吧,然后我会一干二净地重获新生。
忍受不了那根刺的折磨,我将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