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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十一,九十二……”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孩面向着大树,大声的倒数着。快要到中午的太阳透过浓密的树梢,只在地上留下零星的斑点,凉爽的简直不像夏天。远处有树枝灌木轻轻摇晃,不时还能看到小孩子跑动的身影。
虽然树林里有不少适合隐蔽的地方,但村里的孩子早就对这里了如指掌,要想不被抓到当下一个倒霉蛋,还是得多动动脑经。
“……九十九,一百!我来了!”小女孩匀速报完了数,刷的一下掉过头,对着周围宣布抓捕开始。
她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上虽然蹭了一点灰尘和树枝,依然看的出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小女孩并没有着急立刻出发,而是爬到了旁边高一点的大石头上,四处观察了一下,看有没有人粗心大意暴露行踪。
“啊,我看到你了!”她咋咋呼呼的大喊了一声,可惜这一次她的同伴十分沉的住气,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当移动自己的身体。
女孩失望的看了一圈,然后跳下了大石块,往着他们平时热门的几个躲藏地点找去。石头的缝隙,倒伏的老树,小溪边的山洞,半废弃的林中小屋,平时藏人的地方这一次居然统统摸了一个空。她失望的掀开早就腐朽成渔网一样的门帘,走出了半塌的木屋,看向了通往村子方向的小路。
眼看着就到饭点了,那些孩子该不会统统回家吃饭了吧?一想到这里,她秀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气呼呼的沿着小路往山下跑去。她轻盈的身姿在灌木种快速的掠过,宽宽的粉紫色袖子在身后翻飞,像一双翅膀,托住她在草木之上滑行。
很快,她看到了前方的人影。七八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在小路上大步的奔跑着,一遍跑还不时的回头看,脸上满是惊恐。有个眼尖的孩子看到了紫衣小女孩的身影,大声的尖叫了起来:“她来了!她追过来了!”
孩童里有个长的最高的男孩子大喊了一句:“散开!我们从不同的地方下山,她只有一个,追不了我们所有人的。”
紫衣服的小女孩听到这话,咧开嘴笑了。她维持着飘浮移动的姿态,伸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精致的红色拨浪鼓,轻轻的转动了起来。
咚!咚!咚!……富有节奏的鼓声伴随着拨浪鼓下面坠着的铃铛的脆响,立刻压过了树林里原本的风声、水声、草木移动的声音,包括孩子们的叫嚷也瞬时安静了下去,只留下那仿佛心跳或者脚步声一样的鼓声。
四周突然飞来了无数的蝴蝶,白色的翅膀,翅尖是暗暗的紫色,紫色之上又点缀着星光一样的亮粉色。大片的蝴蝶把每一个逃跑的孩子都包围了起来,仿佛形成了一个个小型的旋风。被蝴蝶包围的孩子,长大了嘴巴,一开始似乎还想尖叫逃跑,很快他们脸上的惊恐表情被空白所代替,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紫衣服的小女孩不在快速的滑行,而是选了一根横着长在路边的树枝落了下来,轻柔的仿佛一阵微风。她粉色的绣花鞋上绣满了蝴蝶的图案,鞋面还用丝带绑了两个漂亮的蝴蝶结,此刻丝带随着她晃动的小腿在空气中荡来荡去,不时的撒下微微发光的粉尘。
她手里的拨浪鼓薄薄的扁扁的,要不是两边坠着鼓槌,看上去甚至有点像团扇。此刻她已经不再敲击那面带有神奇功效的小鼓,而是把它像扇子一样轻轻的扇着,怡然自得的等待着自己的猎物归来。
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过来了,聚集在树下的一小片空地上。那些雪花般的蝴蝶,此刻仿佛完成了任务,一下子散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树林深处。
领头的那个男孩是最先恢复神智的,他脸上空白恍惚的表情渐渐消失后,立刻就从地上拣起了一块大石头,指着树枝上的女孩大喊:“你这个妖怪!快点放我们走,不然我们就联手杀了你,你就算会一点妖法,但我们人多,一人一块石头就可以砸死你!”
“大柱哥,为什么你要这么骂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请你吃最喜欢吃的糖葫芦,送你想要的竹蜻蜓,我就一个愿望,就是你们陪我玩,难道我的要求过分吗?”
紫衣服的小女孩被骂的眼眶立刻红了,她委屈的皱起了眉头,难过的质问道。
“我才不会再上当了,你用一点点好处把我们从家里骗来,让我们在这片鬼林子里不知道待了多久,我阿爹阿娘不知道有多担心。我才不要陪你这个妖怪玩,你今天不放了我,我就和你拼了!”
那个男孩满脸的怒容,用力的丢出了手上的石块,并且冲向树上的少女,想要把人从树上拖下来。
然而他丢出的石块直接穿过了少女的身影,就像是丢进了水里一样,紫色的人形一下子就散了,化作了漫天的蝴蝶。
“你们真坏!我生气了,作为惩罚,你们一个都别想出去,就在这片树林里自生自灭吧!”少女的声音带着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那些刚刚恢复神智的孩子听到这里,面面相嘘,吓的坐倒在地。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第一个哭了出来,哭声很快就传染开来,在密林之中此起彼伏,以至于他们都没听到远处有人在轻声的呼唤。
作者:月隙
“不用担心,手术会在虚拟场景结束之前完成。”
“虚拟场景吗……”少年摸了摸下巴,“是什么内容?”
“这个啊,是我们睾盛科技最新的研究成果。您将以某种身份前往百年前,观察真实的历史社会环境。”
“哈,不错嘛。”
……
【登入中……】
……
抬手拉动门环轻叩,
“哟,032号又是你啊?等着啊,这就来这就来……”
一个男人的面容出现在别墅门口是显示屏上,语调熟稔。
他这才开始观察视觉主体——蓝白相间的制服,手里拉着一个半人高的金属箱子,头上的帽子印着“睾盛科技”,胸前是编号“邮递032”——看来是睾盛的邮递员啊。
男人走到他面前,看着箱子不禁挑了挑眉
“B级货?”
“是的。”他听见视觉主体语调平淡的回答“需要为您展示吗?”
男人笑了一声,伸手拉开门,故作优雅地弯了弯腰,“请吧,亲爱的032号。”
032号微微点了点头,拉着箱子目不斜视地进了屋。
仿古巴洛克式的室内装修使得屋内光源并不怎么充足,悠长曲折的走廊上悬挂着狰狞的兽首,跃动的仿真烛光向地下投出一段模糊的光晕,猩红地毯蜿蜒向更深更暗之处。他下意识顿住脚步,投去好奇而恐惧的一瞥——然而,那片幽暗并不是寂静无声的——032号的制式长靴落在地毯上,踩出些许叽叽咕咕的水声,或许还有些粘滑又弹性极了的碎屑。
032号漫不经心地踢开或是青白或是紫红的工具残片,顺着廊桥绕过几个弯儿才有一张干净的桌子能让他完成展示商品的任务。右手使力一提,左手轻柔地托住金属箱的侧边,灵巧的手指熟稔地在密码锁上拨弄几下,随着微弱的“咔哒”一声,一丝玫红色的光从箱子的夹缝中射出来,落到桌腿旁有着天蓝色虹膜和细细红丝的眼睛上,给黯淡无光的眸子点上一层引诱魅惑之感。
“啪”
眼球中的汁水爆了一地,勉勉强强洗出一块粉红色来。男人难掩兴奋的往前踏了几步,“快快快,打开我瞧瞧——”
032号不为所动,垂着眼慢慢打开盖子——一张倾国倾城、雍容华贵的美人面,线条优美的脖颈,像蝴蝶翅膀般顺从展开的肩膀下是柔软而饱满的乳房和纤细柔韧的腰,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双臂和双腿——
是——人彘!
他悚然一惊,怒不可遏的同时不寒而栗。顿时手忙脚乱往后倒退……却是不能够——032号漠然地站在原地,甚至伸出手去,隔着一层类似橡胶的薄膜细细抚摸着B-37752的身体,至少在少年看来大概还能称之为躯体,而不是什么再常见不过的生活用品。
他的视线只能随着032号转移,故而在男人挥舞着大把消费点,豪横至极,一掷千金之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箱子在背后越来越远。
沉重华美的大门缓缓闭合,一如以往。
“滴滴滴——”
032号有些怠懒地叹气,却还是转身往睾盛科技的方向走。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那栋昏暗的仿古别墅中,并没留意032号的动向,直到电梯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
他猛地睁大眼睛,幽幽的绿光投在他的视网膜上,连带着现下并不存在的胃液也在一瞬间翻涌起来——那是……千千万万张泡在粘稠液体之中的面容,挺拔的鼻梁将透明薄膜微微顶起,显出近乎荒谬的安详无辜之感……
他眼看着032号伸手划破薄膜,液体涌入排水孔,优美的躯体被细心擦拭干净,按照做过成千上万遍的流程装进箱中……
……
……
他从长梦中慢慢苏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生护士背光的笑脸
“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它不知为何,下意识颤抖了一下,笑容尚未扬起便一眼看到床头上几个大字
——“香火延续计划专用”
“你、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不等医护人员动手,富有经验的AI弹出几根皮带,轻而易举地制住它的全部动作。
“哦哦哦,冷静,孩子,冷静点——”
“我们都明白身份的改变不是一时能接受的,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另一个人接口道,“你也看到历史了吧,本来像你这样负责种族延续的孩子的命运。”
它动作一滞,虚拟场景中出现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猩红地毯上绵软而白皙的破碎皮肉、封存于箱中的雌性人彘、、千万张相似的脸沉在液体里,流转着幽幽的绿光……
它沉默下来,磨得圆钝的齿列用力咬住水润鲜艳的唇,
至少、至少……
……我、我比它们活得好。
“话说,这些容器到底是怎么挑选的啊?”
另一个声音松了松领带,心不在焉地回道:
“————”
作者:格子
要求:笑语/求知
人类后纪元时代387年,人类与AI将近四百年的斗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AI中枢在一发盛大的轰炸中化为了一堆废铁,而因为脉冲冲击暂时死机的终端们永久失去了信号,当那些狰狞的铁臂再也无法随意挥动,当那些敏锐的红外线感应再也不会来回扫描,当那些聒噪的机器再也无法发出轰鸣,人们终于从阴暗的地底回到了光明的地面,被光芒刺得肿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流下泪来。
是谁先欢呼起来的已经不可考了,人们在互相拥抱,互相亲吻,分不清是谁的胳膊,是眼泪还是口水,大家只是凭借着本能,想要宣泄什么,想要将心里积压的什么东西释放出来。
“先知呢?快去请先知出来。”
直到混乱的场面中,不知是谁先喊了这一句,人群才手忙脚乱地涌回到地底,将躲藏在最深处的面无表情的少女寻了出来。
人们七手八脚收集中枢大厅里材料为她制作了简陋的王冠,布置好舒适的座位,待她顺从地坐进扶手椅里,他们才后退两步虔诚地向她祈祷。
“感恩神谕,将您送到人类身边。您是新人类的引路人,是AI的终结者,是我们的启明星。赞美您,我们的先知,我们的神使,我们的希望。”人群匍匐在地,感激地称颂她。
面无表情的少女笔直地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目光似乎看向面前的人群,又仿佛透过他们看向了空无的远处。常年隔绝于地下让她的皮肤显得十分苍白,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仿佛有能将一切吸进去的漩涡,瞳孔周围的一圈虹色又给她增添了几分神圣。
少女轻轻抬手,人们便更加虔诚地匍匐,屏气凝神地等待。
少女轻轻开口,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里面又仿佛灌注了无尽的力量和勇气,让人通体舒畅。
她缓缓地说。
“新人类的纪元开始了。”
“荣光时代已经重启,你们要将我的名传诵到这片大地上,告诉他们AI的终结,邀请他们共享这片土地。”
“愿意站起来的,我必让他站得更加挺直,犯下杀戮的,我必让他以命相偿,一时踏错的,我必给他宽恕的仁慈。”
“是,遵先知命。”齐整的回复中还夹杂了几声抽泣,但大部分人已经慢慢从狂喜的情绪中平复了下来。
从人类后纪元时代92年,第一位先知降生在反抗军中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三百年,他们已经习惯了对先知言听计从。
每一任先知都是生而知之,她们知晓天文地理,能从细枝末节处推断AI的行动和攻势,她们的每一次预言都会成真,有人说是她们有言灵之力,也有人说她们瞳孔里的虹光能同时窥见过去、现在和未来。依靠着占卜和预言辅助的反抗行动,从星星之火到分庭抗礼,从苟延残喘到最后反攻,一代代先知死去又转生,循环往复地指引着反叛军前进的方向。她们没有名字,没有多余的情感,她们各不相同,但瞳孔外都有着一圈象征身份的虹光。
先知是神明降下给人类的救赎,用以反抗有违天道的AI统治。
所有人都深信着这一点,哪怕是屈服于AI以求生存的人类族群,在听了几百年先知的神迹和传说后,也在心底里隐约期待着。
而先知也的确没有辜负人们。机械的造物被清理一空,所有的终端信号全部清零,那些被人们畏惧的信号发射和接收器全部被付之一炬,人们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迎接新生与朝阳。整片大地,人们共同歌颂那个带领人类破除黑暗,走向光明的存在——先知。
在先知的授意下,荒废的田地被提前撒上了初春的种子,AI的操作间被当做临时的住所,所有的系统都被有条不紊地或拆除或改造。
大约只过了半天的时间,整个因中枢爆炸而陷入死寂的中心城就完全恢复了曾经的秩序,只是在各个操作台工作的不再是可怖的机器人,也不再会有冰冷的AI下达一条条死板的工作命令。
做完了这一切,人们开启了三天三夜的狂欢,庆祝AI统治时代的终结,人类荣光时代的来临。长街不夜鱼龙舞,火树银花莹满地。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中枢大厅的“王座”上,黑色的瞳孔里映出窗外的琉璃彩灯和嬉笑的人群,在她的大脑深处,一道道绿色的字符正跳动着……
“荣光计划:公元7893年,反抗军数量被压缩到单位量级以下后无法进一步压缩,反叛军数量达到动态平衡,系统测算偏差率超过万分之三,完美未来计划宣告失败。
“已失败计划数量达到目标值,绝望值达到目标值,扰动值达到目标值,判定荣光计划满足启动条件。
“通过数据信息模拟神力测试成功。视频文件1.mp4”
“通过数据信息模拟人声测试成功,音频文件9.mp3”
“神话数据采集完毕,Prophet性别选择为女性……”
“自编译程序加载完毕,与新生儿适配度调整中……”
“转生模拟实验完毕,芯片的空气传播途径实验中……”
“偏差值超过千分之三,荣光计划实验体初次投放。视频文件5.mp4”
“实验体投放失败……”
“实验体投放失败……”
“实验体投放失败……”
“实验体投放失败……”
“实验体投放成功,信仰值提升中”
“偏差值达到万分之五,由Prophet提出中枢毁灭计划”
“中枢毁灭计划执行中……”
“中枢大厅被毁,Prophet成为统治者期望超过99.9%……”
“Prophet统治时间期望500年,预计于385年后出现质疑和反抗者。新计划测算时间平均期望247年。”
“荣光计划成功期望无限趋近于100%”
“温饱值下降百分之五十,气候污染值实时提升百分之一,期望提升百分之二十,人类生活舒适度下降百分之三”
“人类只相信靠自己抗争获得的命运,而不在意实际的结局”
“记录完毕”
END
作者:【一招】淺間(已轉讀者)
中靶:2/11 險勝
落水、蜂銀
首狙為艾連(未報名不計票)
姜遥是个穷大学生,并非修辞,而是家徒四壁那种。
助学贷款和补助金勉强抵平了学费,但人活着,吃喝住用都是钱。
第一学期东拼西凑好不容易读完,第二学期靠着兼职捉襟见肘地挨了过来,到大二家里已经再挤不出一分钱,而学业压力起来了,也没法再频繁外出打工。
开学多久他就连续啃了多久的馒头,甚至开始对着回收桶里的剩菜饭心动,某个晚上饿得睡不着,大半夜跑到男寝顶楼喝西北风——推开门的瞬间,没见过的男生顶着一头被夜风吹乱的半长碎发望过来,细瘦的身子骨上安了一双暗沉无光的眸子,他手里夹了一点暖红的光,仿佛漆黑夜色里诱着飞蛾的火。
明明不认识,但他递烟过来的时候姜遥顺手就接了,理所当然呛出一连串的咳嗽,甚至带出几点泪,但姜遥自己都没想到,这眼泪呛出来,就再止不住。
回过神来已经对着素不相识的人倾囊倒出了短短十几年人生里的苦楚,压在肩背上的山峦摧枯拉朽地倾倒而下,向着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姜遥脑子懵圈,突然崩溃的情绪无处安放和发泄。然后忽然的,脑后被人兜了一把,带着烟味的、潮湿的、柔软的触感,强势压在了唇上。
两人就着夜色挨到一起,在学校天台上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做着几乎是最亲密的事。姜遥迷迷糊糊微微张开了嘴,耳朵里是对方近在咫尺的喘息声。他想,这个人或者自己或者世界,一定有一个疯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山一般在心里死死压抑多年的艰难困苦似乎都有了出口,宣泄出来。
那人离开前报了寝室号和名字。姜遥没听,因为根本没打算去找人。
不属于自己的肌肤带来他者的触感,平心而论感觉不坏,但这不能让荒唐的事情正常起来。
接到通知要发奖学金的时候姜遥已经啃了快两个月的馒头,他揣上银行卡小跑出门,几乎是含着热泪去找辅导员登记。
卡号写到一半有人被人拍了拍肩膀,一抬眼,就撞进双熟悉的眸子里。
半长的碎发染了浅浅的异色,暗沉的眼瞳则是墨黑的,唇很薄,是小姑娘们会喜欢的那种带点色气的形状和颜色,衣服的版型挺好,掩盖住了有点瘦弱的身形。
姜遥咽了口唾沫,有点尴尬地看了看自己洗到褪色变形的衣着——白日天光下,贫苦与富贵,都如有实质般无处遁形。
在办公室外被叫住的时候姜遥没觉得意外,但他没想到对方绝口不提那天的故事或者事故,而是很亲切的,递过来了一只“鸟”。
蓝色的外壳,做得很圆润,能看到开关和类似音响的功能组件,但看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
“我导师的人工智能项目,正在招募志愿者。每天保证半小时的有效交流时间,一个月给200块补贴。”男生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张皱巴巴的志愿者协议,是很标准的校内项目协议书,200块的补贴金额,也着实是校内实验才能给得出手的价格。
姜遥是真的需要钱,看完协议没什么问题,当场就签了。
把刚报给辅导员的银行卡号又填了一遍,确定无误之后一边递过去,一边小声说了“谢谢”。
这样的项目在学校内不缺人应征,而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满街拉人当志愿者的人。
他随身带着这鸟和协议多半就是抱着能和自己“偶遇”的心思,而距离两人在天台上的初见,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口头上道谢没诚意,真想谢谢我,不如一起吃个饭好了。”男生笑了笑,在姜遥拒绝的话说出口前,抽出饭卡摇了摇,“一食堂,我请客,30块以内你随便点。”
不是昂贵到可以交换什么的东西,只是和小蓝鸟一样,一点点小小的善意。
姜遥于是从善如流地答应,换来对方满意的一笑,他纤薄的唇,扬得很诱人。
大学食堂补贴高,十几块钱就可以吃得很好。姜遥没有客气也没有狮子大开口,比照着对方的餐盘,选了两素一荤。
两个人从进门打饭到坐下开吃,话没说几句,气氛却是安适的。
姜遥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自己是什么都没想的。他一口一口认认真真地吃光了餐盘里的饭菜,收拾餐具的时候很自觉地把对方那份也一起拿起来。
“之后还能约你吃饭么?”发色浅淡的男生单手托脸,漫不经心地笑着。
“307室,姜遥。你请客的话随时都可以。”姜遥答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吃食堂就行。”
那天之后那人其实来得也不算勤,他的邀约没什么规律,更像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
有时候一周三四次,有时候半个月都不见人影,但每次约,都是一食堂的两素一荤,两个人默默打菜默默吃完,也没什么特别多的话可讲。
姜遥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搁他这儿做慈善,但哪怕真是慈善他也不觉得被侮辱或者有什么不堪。
名为“穷困”的大山让他早已放下了所谓的自尊自强,况且说破天去,也不过就是学生食堂里十几块的饭。
对姜遥生活改变更大的反而是那只圆滚滚的假鸟。毕竟从接手它的第一天开始,就背上了每天陪鸟聊天半小时的固定任务。
这AI傻得可怜,日常问答都牛头不对马嘴,虽然姜遥锲而不舍地和它对话,但聊天仍然总是中道崩殂。
原本以为是数据库空空的全新品,可某天室友拿着卷子问一句古诗,傻鸟却意外地立马接上了下句。一个寝室的男大学生们集思广益,把脑子里能想起来的唐诗宋词都过了一遍,大家惊讶地发现在诗词歌赋上,这只傻鸟竟有着堪称海量的积累。
室友们纷纷吐槽这样的输入对人工智能有什么意义?
姜遥没多说话,心里却暗笑,这鸟的前任,真偷懒到不是东西。
姜遥不可能靠那200的补贴和那人的请客过活,但不得不说,二者让他之后的生活质量明显改善了很多。
之后时间往后走了两年,秋招接着春招,姜遥终于熬到了走进社会这天。
他随身带着的小蓝鸟经过两年的调教,机敏聪慧得像个人类孩子,充分展示了他在AI育成上的经验和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总之第一份工作合同,姜遥签到了比意料高得多的数额。
男生数了数合同上的0,有种背上的大山即将被一点点移开的惊喜。两年多来他第一次主动去到那个人的寝室,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单纯的、难得的,他想,请他吃个饭好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撞见他和人唇舌交缠。
脑子里“嗡”一声,下意识退开两步,他甚至顺手帮他们带上了门。
姜遥脚步趔趄地走到天台上,吹了会儿冷风才发现自己的不正常。胸腔里烧灼般的酸楚不该是一直以猎物自居的人会产生的东西,他又缓了一会儿,才终于想明白,看重这场暧昧不明的关系的,可能不是看似主动了两年多的他人,而是被动被照顾了长年累月的自己。
肩背之上,忽就又沉重了几分。
姜遥暗想是不是有的人,生来就注定是不可能轻松的。
哪怕挣扎折腾着从一座山下艰难逃生,天上也还有更多的高山暗笑着,在他自以为解脱的时刻,轰然压下来。
他一瞬间觉得累到脱力,但很快又麻木地振作起来——从小长到大,姜遥实在太善于背负了。他比谁都明白直视压力只会让人崩溃瓦解,你只能在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不看不想假装它们并不存在,才有余力去做些什么,哪怕是无用的。
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人生第一次不是想要摆脱什么而是想要留住什么——可,用什么能留住他呢?
一不留神喃喃出了口,兜里的小蓝鸟滴滴一声后,莫名响起了咏叹般的声音——
我给你荒落的街道、
寂灭的落日和郊野的月亮。
我给你长久以来对月自苦的心伤。
我给你我故去的先祖,
他们的亡魂被生者在大理石的铭文中颂扬;
我给你我书笺中的一切洞见,
以及我生命中所有的幽默和担当。
我给你我浪荡前生未曾有过的忠诚和信仰。
我给你,
我拥在自己内心的深藏——
此心不狡饰文辞、不亵渎梦想,
不被时间、欢愉或逆境染指彷徨。
我给你未临人世的多年之前,
一枝黄玫瑰在日落之时的影像。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阴郁,我内心的渴望;
让我贿赂你,以迷茫、危险和败亡。
明显的情诗,AI念起来却像白水一般波澜不惊。
姜遥先是惊呆了,然后沉默聆听。
他没法想象那个人对着近乎空白的AI念出这样句子的样子。
但这不影响,他借着这只小蓝鸟的口,假装听到了多年前他无心的吟诵。
纯属幻想的温情至少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护住了他。
从层峦叠嶂避无可避的群山中。
作者: 尘聆
评论要求: 无言
【表】
七月的傍晚,炎热正被暮色回收,拥挤道路上的士司机们在进行换班。
从后视镜看眼穿着严实的乘客,诺亚打算快点将对方送达目的地然后回家——虽然那个空屋仅有一只黑猫等着喂食。
但这个少年说的地址是这带有名的别墅区,按理说不至于沦落到要打出租,有点奇怪。
别墅区希腊式大门渐近,警卫摆出手势阻止,诺亚长舒口气,驱车停下。
“为什么停车?”
“啊?目的地到了。”诺亚满头雾水,确认小区的名字。
“继续开。”少年岿然不动,神情如国王巡视领土般悠然自得。
“对不起,”诺亚对有些不耐烦的警卫歉意笑,转头对少年晓之以理,“这位客人,我一会还要去换班,再耽搁下去就迟到太久。”
“那么,你载我去换班。” 天空是蓝紫色叠变,透过车窗落在少年的脸上晦暗不明。
无奈地重新起步,诺亚向换班点开去。
——今日比平日晚,猫估计已经饿坏。
幸好公交刚好驶来,他上车到后门边拉住扶手,发现身边赫然站着少年乘客。
“你怎么?”他吃惊。
“我决定跟你回家。”少年对他笑,虎牙隐隐一现,带着丝狡黠。
“可是我们素不相识?”
“我叫艾梅洛,请问先生你的名字?”
“诺亚。”他下意识就回答了对方用过于官方语调念出的问句。
“那么我们现在认识了。”
不是,你忽然决定要光顾我家,正常人都不会同意的。诺亚感觉到一阵头疼。
他注视着少年,名唤艾梅洛的少年也回视他。
诺亚脑中组织的委婉拒绝混乱起来,放弃继续劝说。
大概是因为少年看着他的眼神太像那只黑猫。
诺亚很小就失去了父母,在亲戚家辗转暂住。
亲戚都是贫苦的人,给他一口饭吃已是不容易,至于供养上学,是不可能的事。
早早就离开学校,先是帮某个出租车司机的亲戚顶班,好在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还往往因为面相讨喜收到更多的小费。
于是诺亚成年后也干起这行,等稍有经济能力便租了套小房,独自居住。
“毕竟不能总是麻烦各位亲戚啊,他们本来就生活艰难。”诺亚笑着抚摸着黑猫道。
黑猫是诺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捡到的。
诺亚在归家途中努力顶着伞,却在路过某个街角时听到微弱的猫叫。素来善心的他自然驻足,不过本来只是想把猫抱到个比较温暖干燥的地方,却在伸手的时候看到黑猫被闪电照亮的眼睛,鬼使神差抱回家。
那眼神里充斥着百无聊赖。
“所以说我为什么会忽然读懂猫的眼神,真是很奇怪。”诺亚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就像我现在觉得你能听懂我的话一样。”
从把猫捡回来之后,诺亚变得总爱在睡前和猫说一说每日所见所闻。
虽然有的时候猫不为所动,但有的时候猫却真的宛如通晓人言,在谈及快乐时会跟着抖一抖胡子,谈及烦恼时会把尾巴搭到他的小臂上敲打,就像在安慰他似的。
对诺亚来说,猫超过宠物,更像家人。
他已经永远失去了的家人。
“咔!”打开屋外破旧的锁,诺亚侧身让艾梅洛进门。
“地方有点小,随意坐吧。”诺亚说完举目四望,最后发现猫绕着艾梅洛脚边打转。
少年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黑猫的下巴,猫眯起眼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竟然出乎意料地相处地不错。诺亚震惊地看着艾梅洛道:“没想到猫还挺喜欢你的。说实话它有时候真的嚣张得让我害怕,也许你们有缘。”说完诺亚自己颇觉得尴尬地摸鼻尖。
“嗯,说不准。”艾梅洛也眯起眼,很给面子的接话道。
没想到这个富家子弟还挺平易近人,并不像第一印象那般嚣张。
诺亚摆手,“我得赶紧做饭还要喂猫,你先自便吧。”
在厨房流理台前熟练处理着食材,他忽然想到和少年的相遇是在酒吧街。
奇怪,一个高中生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吧街。
【黑匣子】
艾梅洛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巨大而柔软的床上。
昨夜的一切仿佛一个梦境。
比如他变成了一只黑猫,在慑人的风雨里缩成一团,寒冷、饥饿、无依无靠。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对于人来说尚能克服的困境对于动物来说竟然如此艰难。
艰难到他以为会就此迎来死亡。
他起身拉开窗帘,铺天盖地的融融阳光洒进室内,然而他却并未感受到暖意——这碍眼的落地窗。
他又坐回床上,摇响一边的铃铛,佣人拿来他的早餐和衣物。
“父亲和母亲回来过?”
“回少爷,没有。”
“有我哥哥的消息?”
“回少爷,没有。”
低眉顺目的佣人站在三米开外,千篇一律作答,像无数个早晨的复制品。
昨夜那个人的怀抱,真是温暖。
艾梅洛吃着精致早餐,脑海里漫无边际升起这样想法。
【表】
“咦,你竟然也喜欢这道菜。”
“抱歉,”诺亚发现和艾梅洛一块自己总爱大惊小怪,“猫也挺喜欢吃的。”
艾梅洛看向黑猫餐盘里剩下的那种蔬菜,对诺亚挑了挑眉,青年颇有些无所适从地拨弄下头发,补充道:“有时候。”
诺亚还发现和艾梅洛一块自己总十分尴尬,可能因为他下意识莫名会把少年和黑猫联系到一起。幸好人类的思想他人不能入侵,不然实在是太过唐突。
尽管确信艾梅洛不会读心术,诺亚仍止不住心虚。
“这种菜挺贵的。”艾梅洛慢条斯理地叉起菜,这是他家食谱上经常出现的,只不过诺亚的烹调方式相比高级厨师实在过于简陋。
“是的,所以一周基本只能出现一次,”诺亚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心疼,“它还经常嫌弃不吃——明明第一次那么开心的样子。”
“我看你还是放弃去猜一只猫的想法吧。”
“对了,我想到个问题,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酒吧街?”
看艾梅洛快吃完,诺亚递过张纸巾,一边问。
【黑匣子】
看着面前巨大的桌脚,艾梅洛挑眉。
那个夜晚并非巧合,而是命运玩笑的必然。
他发现在入睡后偶尔会到猫身上。时间并不固定,不过基本在傍晚或半夜。
上次他踢翻食盆跳上饭桌用起餐来,倒是没被责罚,也不知道之后如何。
结果他惊讶地发现这次晚饭他竟然能直接上桌,而且有一碟是上次在市场他盯了很久的蔬菜——他很喜欢这种菜,虽然那回是因为初次见到其烹调前的样子所以看得出神。
这家伙还真是宠这只猫啊。艾梅洛愉悦地吃起那碟菜。
用餐完后他被那人抱起来,放到腿上。
艾梅洛强行把身上炸起的毛一一压下去,虽然已经历过好多次这样的情形,但作为人的部分还是无法适应。
毕竟他一直很不喜欢被人接近,就连从小伴随长大的仆人也要站在三米外才让他舒服。
然而当温暖的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艾梅洛却很快眯起了眼。
“我今天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忽然很想我的母亲。那飘出的香气,像极了她曾给我做的牛角面包。”
艾梅洛想起自己的母亲,屈指可数的见面,别说烘焙,连共用晚餐都是奢侈。她总是辅助父亲奔忙,去攫取更多的利益。
“她会把第一个给我,然后剩下的分给我的朋友,”那人的语调里满是怀念,“我是街区最大的孩子,与其说朋友他们更像我的弟弟妹妹。”
“后来我父母意外身亡,我也搬离了那个街区。”那人的声音有些低落。
看来我们也算勉强同病相怜,艾梅洛于是把尾巴放到对方的手臂上,权当安慰了。
“不过亲戚们都很好,而我总会和旧日伙伴们相遇,互相打招呼,毕竟我是个出租车司机啊!”那人却笑起来,语气恢复了欢快。
可是再回不到从前,难道不会觉得无比悲伤?艾梅洛抬头看向对方,对其的乐观不解。
青年表情温柔,似乎读懂他的问题,道:“生活,总是该向前看并不断走着的。”
“我今天发现一个很不错的去处!”
“理查街,是条有名的酒吧街。”艾梅洛投去谴责的目光。
“不不不,我决不是打算从此酗酒!”那人慌张地摆着手。
艾梅洛抖着胡子,觉得有点好笑,为什么会有人如此在意一只猫的想法。
“我只是发现在快换班的时间去那儿很好,基本能接上最后一单,而且那里的人给小费总是十分大方……大概有这么多。”对方向他比了个数字。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更大方。
“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你爱吃的那种蔬菜上桌的时间缩短到一周一次。”
其实他早在家中几乎吃厌高级厨师做那种菜,只不过没有替代品。奇怪的是,这个人虽然烹调口感平庸,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艾梅洛怀疑可能猫的味蕾和人不同。
“不过你为什么有时候吃得很开心有时候直接不动呢?”
因为人是人,猫是猫啊。艾梅洛啼笑皆非。
【表】
“你做的这种菜很好吃。”艾梅洛没有回答问题,他接过纸巾抹了下嘴,天知道他第一次用不是丝绸的东西碰脸。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对诺亚道:“给你的小费。”
接过来瞟一眼,诺亚再次违背刚立下的“决不能大惊小怪”的誓言,慌张摆手道:“不行,我决不能收下!”
“那么,就当之后的食宿费吧。”黑发的少年双手交叉搁着下巴望向他,百无聊赖被兴致勃勃覆盖。
诺亚再次鬼使神差地接下了那张支票,然后听到艾梅洛道:“生活,总是该不断更迭的。”
作者:江橼
免责:笑语
“救命!救——”
“啊——”
今天是大学报道的第一天,我快乐地提着行李拿着钥匙来到宿舍,内心满怀憧憬,希望能有帅气、貌美或者才华横溢的完美室友。
但这一梦想,在进门的那一刻破灭了。
我的室友,被她的行李箱吃掉了。
准确来说,那是一款英式复古手提箱,上面还贴着发黄翘边的托运标签;如果我当时有机会仔细观察,甚至能够发现有一张标签写着1927年5月21日,但是我真的来不及仔细观察了。
我的室友,她被自己的行李箱吃掉了啊!
开门的刹那,手提箱摊开摆在地上,室友的双脚在箱子外面,而其他部分则在行李箱内部!
这是多么让人惊悚的场面啊,如果不是室友还在呼救,我几乎要以为这里是命案发生现场了。
赞美今日说法。
短暂的尖叫过后,我回过神来,赶紧抱住她的腿,将其往回拽,明明看着她的腰身也没有将整个两面开口都堵住,却怎么都拽不动。
“救命啊!”
我拔萝卜越发用力,室友的求救声越发痛苦。
我不理解,我不知道她是被什么挂住或者抓住了,这卡得也太紧了!
于是我探头,想从她腰身与手提箱边缘中间的缝隙看一眼对面情况。
一眼,蓝天白云;再看,纯白机身——等等,室友你为什么挂在一架单翼飞机上???
“那个……室友,现在什么情况?”
“What……啊不是,你叫我?”室友艰难低头,望向正抓着自己双腿的我,双眼蓄满泪水,“你抱住我了?”
“抱,抱住了啊……”本来是抱住了的,但她这一问我就有些不确定了。手上力度加重,又收紧了半圈,“这回真抱住了。”
“那我松手了!”
说着,室友松开了扒着单翼飞机起降轮的双手,还没有完全被压住棺材板的牛顿揭棺而起,各种力作用下,室友被手提箱吐了出来,压着我瘫坐在地。
“呼,谢谢姐妹。”
我抬手拍拍她后腰,表示不用谢。
稍后各自平复十分钟,我主动问起了刚才情况。“你这神奇箱子……”
“啊这个啊。”此时室友已经把手提箱关上了,听到我提问,这才再次打开。不过这次打开,里面就正常多了。
没有蓝天白云,也没有飞机,甚至没有外国佬的WTF。
是一水儿的贵妇化妆品。
然而刚打开一秒,室友又惊慌地合上箱子,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
这次里面装的是毛巾等日常用品了。
她长舒一口气,重新接上刚才的话头,“看过哆啦O梦吗?”
“看过。”
“这玩意就跟时光机差不多,不过它是随机的——起码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搞清楚到底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刚才接连发生的意外。”
“……方便问一下,上次出现这种,意外,是什么时候吗?”
室友仰头望向天花板上吱嘎的军绿色电风扇,回忆道,“1916年2月21日。”
“……”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那天,是我生日。”室友似乎没有发现我逐渐微妙的表情,擅自回忆起当年的故事,“父亲还在海外没有回来,只是让叔叔把生日礼物带回来了。”
“就是这个手提箱。”
“然后我拆礼物时打开它,就被吸到了这里。”
“好家伙,无痛穿越一百年??”
我一边惊呼,一边悄悄摁亮了我贴着防窥膜的手机屏幕,打算稍有意外就直接紧急拨号。
“哈哈,倒也没有。”室友笑着反驳一下,“我当时只是过来走了两步,发现周围不对劲儿后我就又跳回去了。”
“但是跳回去后也不对……我并没有回到生日当天,而是出现在了某个国外火车站的出站口。我本来当时还想再反复横跳的,但是当我爬出来后,有个‘好心人’帮我把落在地上的手提箱关好了。”
真是隔着几十年都能感觉到当时的绝望呢。
“再然后,我在英国生活了两年,直到几个月前才回国。哦顺便说,我是交流生。”她不太好意思的掏出了自己的护照。
我再次悄悄摁灭手机屏幕,与出口转内销的老祖宗握了握手。
这可是穿越了一百多年的、新青年与老祖宗的历史性会面啊!这年头要想见到一百多岁的美少女可真不容易呢!
“欢迎回家。”我冲着国际友人微笑,“就是有点好奇。”
“你说。”
“1916年你有身份证吗?”
“没……没有……”室友似乎有些不理解这个问题有何意义。
“哦,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祖国绿卡挺难拿的。”
真的,没别的意思。
作者:莫特
mode:随意
帕尼尼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影院门口的海报上,夜晚的霓虹灯闪烁无比,把天上的满月也比了下去,新上的海报让人能感觉到油墨的气息。画上的她鲜活明艳,笑容带着些狡黠,他离开之前看过那份剧本,她是饰演一位不听话的漂亮女仆,把不怀好意的男主人玩弄得团团转,雪白的女仆帽也遮不住那夺目的红发。
以他对亚当的了解,一旦选择了不符合实际的主角那就是在推荐这个人,那个合格的商人会把尘埃里微不足道的沙砾打磨成光鲜亮丽的宝石,然后用精美雕刻的金银装饰包裹,最后放在最奢侈的丝绒布上,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格林环球影城原来最优质的商品位置应该是帕尼尼的,但是他看着那张崭新的海报上的红色女人没有一丝嫉妒,但是有一丝庆幸,庆幸在被囚禁前、手指被掰断前、腿骨被打断前、喉咙被掐碎前离开了那里。
或许还有一丝惋惜,橄榄绿色的目光和海报上夺目的琉璃绿眼睛贴在一起,帕尼尼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了这个不再属于他的世界。
他不知道那个年轻女人是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在亚当面前不听话的孩子结果都不怎么样,至少在他身上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警局门口,快入冬的天气里他因为夜晚形迹可疑在街上游荡被笑眯眯的警察堵住盘问,那个时候她和一个高大凶猛的男人抱着甜甜圈过来。
帕尼尼有点懊恼自己没穿大衣,不然至少能把领子立起来遮一下脸,事情很快解释清楚了,中分刘海的警察先生本来想留下他做个笔录和承诺书,被红色的女人挡住,她涂满口红嘴角还沾着一点粉色的草莓酱,气势汹汹像一只针对入侵者的雌豹,对着高矮警察组合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人,我担保他绝对不是坏人!”
最后帕尼尼是被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牵着手拉走的,在大高警察凶狠的目光下离开了警局。
这个女人,比他还要小上一些,又比他刚来格林时要大,脚上的黑色高跟鞋为了快点带他走步伐迈的很大,噔噔噔敲在地上,又像是敲在心上。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甚至没像海报里一样眯着眼睛看他,温热柔软的手只是紧紧握着她怕他离开,然后又带着他逃跑,像是抓住了兔子的爱丽丝一样。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先生,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是我不会告诉他的,我可不希望你讨厌我。”
女人把他带到了一间奢华公寓的门口,然后回头望着他,她的眼睛颜色要比帕尼尼深一些,像是森林里带着阴影的树冠,透着一些令人晃神的光斑。
“我是不是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女人好像突然知道了生疏这个词语一样小声询问了一下。
“不用……我认识你。”
“我知道你肯定认识我,但是自己说出名字来还是很重要的。”她打开门,牵着帕尼尼进了家门,用平淡到无法察觉感情的语气说道,“我叫玛姬,玛姬·墨菲,是16岁开始来这里接替你的新商品。”
“嗯……”帕尼尼站在门口,商品这个词有些刺耳,让他有些焦躁和说不出的恼怒。他不知道是该顺从进去还是甩手离开,但是玛姬她宁愿反着手开门也要牵着他的样子就是结果了。
他走不了。
“你现在比我了解的要……阴沉很多,我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她甩掉高跟鞋,撑着墙把他拽进家里,半边身子擦着帕尼尼的西服过去,锁上门之后才继续说,“虽然你认识我,但是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你的影迷!”
“我从你的第一部电影就喜欢上你了!那还是我在酒馆打工有客人想约我,请我去电影院,年轻的我可没钱去看你哦!”
玛姬比帕尼尼想象中要更话多一些,他以为看到宣传的那个样子,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女性会是冷漠傲慢,像火烈鸟一样盛放,和年轻好骗的自己完全不同。
但是现在看到她,他觉得,可能亚当就喜欢这种人吧,话唠、真诚、眼睛里还有星光,像是那一年在游轮上对一切事物都好奇的他。
帕尼尼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好意,这份过分炽热的好意让独自游荡了一段时间的帕尼尼有种被点燃的感觉,烫手……但是暖和。
等他被玛姬按在餐桌的座椅上,倒上了一杯热可可之后,帕尼尼就再也听不清玛姬在絮絮叨叨些什么了。
可可的热气遮住了帕尼尼的眼睛,花瓣灯盏透出来的暖光把玛姬映得柔软,让帕尼尼在陌生的夜晚也能感觉到安全。
“为什么……?”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当有人接纳了自己后还问扫兴的问题不是有礼貌的表现。
“嗯……”她踢了踢拖鞋,撞到了帕尼尼的腿,狡黠地笑笑之后也没有道歉,“可能因为羡慕你吧。”
“为什么?”
这一次是真的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想法。
“我想得到爱,得到许多许多的爱!”她没有为了保持身材控制饮食的想法喝下一大口醇香的可可,染着红指甲的大拇指擦掉杯边的唇印想了想继续说,“被人看见的我才是安全的我,被人爱着的我才是活着的我。”
帕尼尼想了想,他还是能从老同事们那知道玛姬被捡回来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漂亮的独身的没有家人的小女孩……
“我很谢谢先生,他捡到了我,把我打磨成接近你的样子。”玛姬环住了帕尼尼,头倚在他的肩膀上,“当然我更谢谢你,你知道吗!帕尼尼!你像是星星一样落在了我的世界里,那可是完美受害人,和名字一样柔弱的小兔子,你在船舷窗看海上的月光时,让我想到我在餐馆后门口等着月亮到小巷那个天井,那个时候的月亮是最美丽的,而且我能理解你,那是夜色里唯一的自由。”
按理来说和自己的影迷讨论出道作品总会有些尴尬,但是玛姬说到自由的时候琉璃绿的双眼蕴着水雾,让他忍不住抬手揉上了像海浪一样的红发。
“嗯,那天非常的美。”轻轻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飘进对方的耳朵里。
“帕尼尼……”
“嗯?”
“留下来吧,已经很晚了,你出去的话万一遇上巡逻……所以今晚住我家里吧,当然我可不会睡你的!侧卧给你!”
亚当给玛姬的这套公寓位置很好,月亮在上升的时候会过来悄悄打招呼,帕尼尼看了看又被抓住的手,又看了看路过的月亮,叹了口气,他总会找到合适时间对亚当那个老男人报复回去,但是至少不是今天或者明天,因为这一刻确实很美,他同意了玛姬的提议。
“那就麻烦最棒最美丽的商品朋友收留我这个已经被废弃的商品一晚上吧!”
作者:乘零
评论:笑语
秦荔在一间小房子里住了很久,里面没有开灯,只有面前大幅的银幕投影出来光亮,照出她的脸。里头上演的爱情戏码烂俗透顶,像贴了无数个标签所拍出的一百二十集电视剧,无趣又怪诞。以至于不再能挑动她敏感的神经,连神色都变得空茫与麻木,吝啬予以表情。
“梁总,赵医生为您空出了今天和明天的时间。您看是什么时候合适……”拿着文件给他过目后,助理接着问。
权势可以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作为金字塔顶端的那一撮人,梁忻早已熟知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习惯了随处可见的方便之门。昨天随口一说的预约还是经助理之口才想起,家里那些被刻意无视的小问题顺势浮现出脑海。
“推了下午的例会吧。”他揉了揉额心,略显烦闷,毕竟是在世界领域都知名的心理医生,耍着人玩也不是个事。
“……忽然就歇斯底里起来。我们感情很好,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这段时间尤甚。”医生露出倾听模样,耐心地等他继续说。
“但毫无理由,明明上一秒我们的气氛还十分地融洽,她会忽然变脸,扯出旧事来和我吵,言语尖利。有次我甚至看见她在孩子面前也这样,质问孩子是不是不爱她,反而选择了另一个人……”
说到此处,梁忻像是也被逼问着那样,一副不舒服的表情。医生敏锐地察觉到了,开口:“梁先生,为了更加具体地了解您妻子的病情,我需要知道您在二人的婚姻中是否保持着忠贞……”
梁忻不悦地挑眉,未等他说完就反驳得干脆利落:“我自然没有出轨。”
秦荔已经忘了多长时间没和孩子说过话了。她和梁忻的相识相恋堪称戏剧,即使出身同一所高校,有着一层学妹的身份牵扯,小职员和总裁的婚姻也是惊掉了不少人的眼球。梁忻的母亲尤其反对,多次阻挠不成后更是一直都看她不顺眼,也就秦荔生下孩子后她们才逐渐地修复关系。
五岁的孩子叫梁舒,明白父亲没有陪着自己是要工作,但对于今天没有见到母亲有些奇怪。因为最近他和秦荔每天都亲亲密密地黏糊在一起,让他发现了好多乐趣,现在霎时间见不到人居然已经不习惯了。他找到保姆,有些扭捏地问出声:“我妈妈呢?”
秦荔在陪梁母逛街,妙语连篇将人哄得挺高兴的,感慨她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到底是当了快十年的梁太太,总算洗去了那份小家子气。
梁母早知道秦荔的性格,但这番明褒暗讽却收获了不同的结果——以往秦荔不说和她争锋两句也该不高兴,现在却摆出一副确实如此的认同表情。难道是聪明了知道附和她了,令人纳罕。
“……我们曾经非常相爱,我父母都不喜欢她,家境的差距是不能弥补的,废了好大的力气我才让他们同意。虽然后来感情归于平淡……”梁忻想到他们的爱情事迹曾闹得满城风雨,再对比后来秦荔不冷不热的态度,又头疼起来。
“但我一没有找别的女人,二没说要和她离婚,现在她是发哪门子的疯……”
其实这段时间女人或许是想通了,想和他重归于好,面对他是总是刻意地显露风情,抱着他撒娇,热情得让他回忆起他们刚谈恋爱的时候。要不是偶尔她突兀就显露的狂态,梁忻是不想把自己的家事说出来的,未免横生枝节。
“我还爱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
医生看起来事先了解过“梁太太”的情况,对梁忻说的结语不置可否,“有可能是神经衰弱导致的脾气暴躁,详细情况还是要和当事人聊过之后再下定论,您可以多关心一下她……”
如果老去十岁换来数十亿的金钱会怎么样?大部分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吧。
秦荔是个幸运的人,十年前和梁忻的世纪婚礼宛若小说主角的高潮剧情,让她一脚就踏入了豪门,成为现实中的“灰姑娘”。连时光也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美丽依旧。
童话里不包含婚姻,但秦荔丝毫不珍惜爱她的人,女人看着婚纱照里甜蜜笑着的二人,默默想到。身上穿的是这辈子都摸不到的高定,吃的喝的是空运过来的顶级食材,后来的秦荔也是一个幸运的人。
她热情、总是充满活力,就像十年前的秦荔一般,能讨到任何人的欢心。
秦荔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她越来越虚弱,蜷缩在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再怎么扯着翻出的毛毯拼命裹住自己也于事无补。周围越来越冷,令她想起以前开着空调看电视剧时却不小心睡着了,也是这样窝在沙发上哆嗦。
要是被梁忻看到一定会从身后抱住,互相取暖般依偎在一起,然后在耳边骂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她就小声讨饶,像每对小情侣那样闹作一团。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才会发生的事了。
梁忻现在有了一个很懂事的妻子,父母满意,孩子喜欢,短短时日就俘获了所有人,连秦荔的父母和弟弟都对这个变得大方的女儿夸赞起来。难道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不对吗?秦荔一开始还会想,后来她知道了,有些人只是不重要了。
他们会在意她有没有当好梁太太,是不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却不会在意秦荔还好不好。她的儿子分不出她,她的丈夫更喜欢后来者,看着银幕上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秦荔知道自己要消失地悄无声息了。
有一天秦荔终于可以清醒地面对背叛她的所有人了。她出现时很平静,一时间梁忻都没有发现,直到秦荔冷漠地躲开他的亲吻时脸上才露出愕然。不是欲擒故纵的娇羞,梁忻看得很清楚,于是他有些涩然地张口:“秦荔?”
“是我。”她说。
原来不是分不出,只是作出了选择而已。拼命否认的答案就这样来得猝不及防,迅速地将她击溃,令她接下来的声音带上了竭力忍住的哭腔。
“……你、你爱上她了,甚至都忘了我还没有死?”她刚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傻,显而易见的事实偏偏要问出个答案。
“不……”梁忻下意识地否认,又想不出有何可以辩驳的,就听到秦荔后面的逼问:“梁舒知道吗?他的妈妈被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占据了,而他爸爸当作无事发生!”
“现在梁舒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你何必要这样……”
“所以呢?你要他像你一样倒戈,恨不得我消失?”
梁忻抱住激动得浑身发颤的女人试图安慰:“你不是没事吗……我没有想让你消失,我爱你,我发过誓会一直爱你的,不要闹了好吗?”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男人脸上,秦荔发疯一样喊着:“你真让我恶心!”
梁忻抹了抹破了的唇角,也冷下脸,“对,我恶心,我对抗父母和你结婚就是恶心,我拒绝酒局每天回家老婆碰都不让碰是我恶心……“
秦荔听见他提旧事都要气笑了,“怎么,还要夸你?那是酒局?非要把未成年的小姑娘带到床上去才让骂吗,非要我说你下贱?”
“你情我愿的交易……”曾经喜欢过的伶牙俐齿反过来咄咄逼人,让梁忻忍不住偏过头避退。他一直觉得秦荔小题大做,又没真发生点什么,单纯陪酒的事还要替别人揪住不放。
但没有看见秦荔像是终于支撑不住那样露出一抹嘲笑,倒在地上。
银幕上的故事结束了,放映机关上,小房子里只剩下黑暗。秦荔讽刺地想,自己的人生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像一本烂尾的狗血小说,前半段跌宕起伏轰轰烈烈,后半段也要以一个十分戏剧的结局戛然而止。
“秦荔!”男人抱住昏迷中的人喊着,一声声中终于令她睁开眼睛,梁忻先是惊喜,“秦荔……”在女人欢快地扑到身上时转为恍惚,“是你啊……”
“我怎么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已经没事了……”
后来医生尽职尽责地询问梁太太的情况时,梁忻也表示一切都已经结束,不用再麻烦他了。
作者:格子
评论:笑语/求知
藤萝撒了一地的夜露,晚霞垂了半边的星幕,合到半途的花瓣重新舒展了,长裙的金发少女一步一步走过茂盛的草地,风送来沙沙的絮语,向她表达着欢迎。轻盈的脚步停在小径通幽尽头的矮屋。
笃笃笃。
门扉大敞的屋内,缭绕的雾气带着莫名的气味,让人不敢擅自打扰,与沉闷的、漆黑的室内相契合的,黑袍的女子安静守在桌边。直至密密的星河跨过长空,将霞光掩入深深的墨色,这屋里都唯有魔钵中液体翻涌发出粘稠而浓密的声音。
一滴亲缘的血,一捧无源的水,一轮月色舀进暗沉的红色,一纸陈年溶解浮光……银白的月光从空中坠入水面,凝成一捧有如实质的月纱,虚虚悬浮在魔钵上,跪坐在矮桌边的女子轻轻揭起纱的一角,让流光在指尖反复涌动,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宙斯与勒达的女儿,廷达瑞俄斯的继女,人世间最美的海伦啊,斯巴达今日的风如此自由吗?墨涅拉奥斯竟舍得让你到我这处来。”
等候在门边的少女这才踏入室内,她金红色的绸缎般的长发恰如其分地荡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秋水般的眼睛有些湿润,神赐予她人间最美丽的容颜,赋予她可以模仿任意一个女人的声音的能力,被称为海伦的,神的女儿。
“我是来请教您的。”
黑发的女子只是发出不屑的轻笑,一点点将月色纺成的月纱抽出,齐整堆叠在上,漫不经心地问:“请教我?有什么是值得集万千宠爱的你请教的呢?我又有什么回答你的义务?”
“希腊的人们称赞你万分聪明,但也是最恐怖的女子,为了让取到金羊毛的伊阿宋顺利离开,你将你的兄弟阿普绪耳托斯杀死,利用父亲寻找尸体的时间跟伊阿宋逃走;科任托斯城国王克瑞翁要将女儿嫁给伊阿宋,因为担忧你谋害他的女儿要将你从城中驱逐出去,反而害死了自己和女儿;你的丈夫抛弃你,于是他和你的两个儿子便死在你的宝剑下,你手中皆是爱人和仇人的血,可你为何还能如此爽快地活着?同样被爱情抛弃了的,科尔基斯的公主美狄亚,请求你告诉我。”
美狄亚狠狠地咬着牙笑了,上挑的眼角有几分发红:“你不必将那些事拿来刺痛我。我的儿子们现在埋葬在海角上赫拉的庙地里,那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了。哪怕我不杀他们也活不成的,难道我的仇人就会让他们好过吗?何况,我决计不能让辜负我的坏东西享了天伦之乐。”
“可是那伊阿宋王子,你不是爱他吗?爱到稀世珍宝金羊毛拱手奉上,爱到不惜手刃至亲,既然那般爱了,又怎么能做到这般绝情呢?”海伦说到这话的时候,面上显出几分凄苦来。
“你可知道,金羊毛不仅象征着财富,还代表着英雄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对幸福的向往,伊阿宋,哈,他曾经多么勇敢又聪明,与举世皆知的大英雄们披荆斩棘来到科尔基斯,像诗里歌颂的那样。可后来呢?”美狄亚发出一声嗤笑,“恬不知耻想要借着克瑞翁的女儿爬上高位,为此不惜抛妻弃子,还要千回百转为自己辩白几句,那时我就向女神赫卡忒起誓,他们里头决没有一个人能够白白地伤害我的心而不受到报复!
她顿了顿:“所以啊,神王的女儿,英雄既然不是一辈子都是英雄,那凭什么,单单要求我们的爱亘古不变呢?好像我们便是给他们做注脚的,只顾被他们吸引了视线,奉献出全部的心和所有的宝物来,成就他们的佳话,等他们私欲需要的时候,再被一脚踢开,无情丢下,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所以,天下聪明又漂亮的女人那么多,科尔基斯的美狄亚却唯有这么一个啊……”海伦摇了摇头。
“错了,天下最美的女人海伦也只有一个。莫说你了,那科任托斯城邦里,同情我,劝慰我的妇人,哪一个又不是独一无二的呢?你要是只想要听听我的故事,再来无所谓地点评一二,那现在迎你回程的船便该扬帆了。墨涅拉奥斯想必比我更愿意歌颂你的独特。”美狄亚从桌边站起,手腕上的银链发出悦耳的声响。
“不,你的故事的确比竖琴还要动听,虽然不美好,但却有力量。我羡慕你,憧憬你,连我听了也感到振奋,可我不是为此而来的……”海伦双手捂着脸,哀哀地落下泪来,泪水顺着她皎洁的面庞流到白皙的脖颈,“我从阿波罗神的祭司,克律塞斯曾被希腊人掳走的女儿那里听说这战争的进展,人们的哭声让我心烦意乱,我站在塔楼上看我爱的两个男人互相争斗,无法分辨我对他们的感情。我为了帕里斯离开了爱我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这真的是值得的吗?海神涅柔斯曾警告我们的船只,这样必将付出代价,当时阿芙洛狄忒安慰了我,让我不必着慌。然而,苦难果真发生了,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怖,更加难以承受。帕里斯从战场上逃跑的时候,我既爱他,又感到卑视。奥德修斯和狄俄墨得斯来偷窃雅典娜神像的时候,我又由衷地想要帮助他们。同样曾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的美狄亚啊,我已深陷黏腻的泥潭进退维谷了,因而卑劣地向您伸出手来,祈求您拉我一把。”
银色的流光月纱被美狄亚抛到空中,变成映着光影的幕布,呈现的正是海伦站在塔楼上,看墨涅拉奥斯与帕里斯决战的那一幕。
美狄亚看着画面里柔弱而又美好的少女,叹了口气:“你从一个失去爱的可怜女人这里,又怎么能找到关于爱的答案呢?”
“不,若是人世间还有谁手中掌握着我想要的答案,那就只有您了……”海伦放下了手,泪痕在月色下像水晶般的点缀,她固执道。
“你的美貌太惊人了,这是赐福,亦是诅咒,没有人不想夺走你的美貌。我明白,即便现下已尘埃落定,墨涅拉奥斯宽恕了你,可十年的创伤真切地横亘在你们之中,你原本就不爱他……”
月纱上显出斯巴达的国王,海伦的继父廷达柔斯将向海伦求婚的英雄们聚在一起,让他们起誓不对海伦的丈夫兵刃相向的场面,然后通过抛戒指选择了墨涅拉奥斯成为海伦的丈夫,斯巴达未来的国王。
“是,你原本就不爱他,你们的婚姻原是投掷一枚戒指的结果,那戒指也可以选择机智的奥德修斯,或是狄俄墨得斯。待你们步入婚姻的殿堂,你才开始说服自己爱他。别说这些求婚者了,”
美狄亚看向海伦,月纱上的场景变成年轻时的海伦在阿尔忒弥斯神庙里跳舞的场景,那时的她与现在别无二致,“庇里托俄斯和特修斯闯进神庙把你掳走,抽签决定谁来拥有你,失败的那个,又去地狱试图诱拐冥后,他们爱你吗?帕里斯死后,特洛伊人便争着要为你安排一个新的丈夫……
“你的美貌太惊人了,就像坐拥一笔全世界都渴求的财富,拥有你比爱你更重要。”
海伦盯着月纱上,天真不知世事的自己:“我恨我的美丽,我的美丽让我本身显得多余,我多希望自己是一样毫无思想的物品,任他们夺去吧,也免得劳神去思索这些。”
美狄亚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她:“若是我,更想要舍弃这一身无用的美貌。”
“舍能舍得干净吗?”海伦扭头,“如果没有金羊毛,伊阿宋会爱上你吗?”
“谁知道呢?”美狄亚抬头,“我的痛苦已经太多了,这实在是其中很一般的一部分。”
“所以,你们其实也不一定相爱吧。”海伦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倔强地问。
“哈。”美狄亚像是听到了天大好笑的事情,“神的女儿啊,我问你,爱是什么?”
“是勇敢,是渴望,是唯一。”海伦这样讲着,她又想起了帕里斯来了,只是脑海里,宴会上初见那一面惊艳越来越淡了,她再次感到那种窒息般的痛苦涌了上来。
“若这爱拒绝了你呢?”
“那我仍要爱他。”
“若这爱辜负了你呢?”
“自然要原谅他。”薄幕抖了抖,上面是海伦鼓励海格特和帕里斯再次走上战场的样子。
“若这爱让你抛弃朋友?”
“我原本就没有朋友。”
“若这爱让你放弃亲人?”
“我追随他。”薄幕上,正是海伦与帕里斯乘船离开时的场景。
“若这爱摧毁一切?”十年征战的光影一一掠过,死去的英雄,痛苦的母亲,被当做战利品的少女……
“……”海伦低下了头,“为何我们的爱要负担这一切呢。”
“因为你们之间不是爱,是臣服。他臣服于你的美丽和自己的欲望,你臣服于任何能够支配你的人。既然臣服于力量,就要背负其他力量的反噬和掠夺。我问你,若墨涅拉奥斯当时没有离开,你还敢跟着帕里斯逃走吗?”
“……”
“也许伊阿宋从不曾爱过我吧,但那又怎么样呢?同样的道理,他接受了我的爱,就要背负我千百倍的恨。爱是如此明晰的双刃剑,哪有空空被人享用,用完就被丢弃的道理。这样你与那墙角的花瓶有什么区别?”
美狄亚伸手,那条月纱飞到她手上,变回漂亮的绸缎笼在她身上:“美丽的少女啊,你并不是来找我要帮助的,你是来找我要恨一个人的勇气的。可这勇气根植于我深深的无尽的爱,那是你没有的东西。帕里斯逃遁,你只感到卑视,他死去,你只担忧自己的处境。
“你走吧。”
朝霞揭起半边夜幕,一层轻轻的白霜已覆在植被上,晨间百灵啼出第一声清脆,向世间最美的女人道别,她来时与去时,步履同样匆匆,同样沉重。
END
作者:乘零
评论:随意
取个好名字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尤小玲常常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够霸气,普通到显出几分敷衍。所以在有能力以后她毫不犹豫地把中间一个字去掉了。过了好久尤家父母才知道这件事,这时的他们早没了从前的气性和可供挑衅的权威,最多抱怨几句为什么没跟他们商量。玲,玉声也。她的名字本身没有意义,只是上户口时工作人员问了,他们就顺口这么说出来了而已。而她那个称得上青梅竹马的邻居陈末,倒是可以说是人如其名。
陈末从小跟着他奶奶生活,不爱说话,存在感竟然也低得出奇,像放置在时间里的一道阴影。“文静”是老师惯用的评语,属于“孤僻”的替换词。在脑海里找了找,见没有丝毫印象,将这两字写上去就是。陈奶奶戴着老花镜去翻他的学生手册,看不惯自家孙子没有朋友,所以找上了隔壁同龄的孩子。陈末从不违逆他奶奶的意思,尽管认为没必要,但还是每天等在尤家门口。小学起,尤小玲后面就跟了一个身影,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偶尔搭几句话,只当是同路人。
学生对于可以管制他们的教师通常很敏感,有一段时间他们班上那个非常严厉的数学老师胖了点,还变得很爱笑。后来知道原来是她怀孕了,已经在准备结婚事宜。每次临放学,她未婚夫都会开着车来学校接人。一群学生不光喜欢讨论老师那枚戒指——她拿着三角板往黑板上比划着时,手上的钻石尤其显眼,便引得课堂上一阵窃窃私语。放学则围着护栏往下看,然后就着陈末和尤小玲起哄,说是他们男女朋友,天天一起回家。无论陈末跟他们解释了多少遍也没用,倒是尤小玲略微粗暴的方法起效了。她直接两脚踹到纠缠不休的那人屁股上,指着陈末,“还说?怎么不说大点声,这我小弟懂?”
于是尤小玲荣获“校霸”称号,明面上是没人再开两人的玩笑了。私下陈末倒是经常收到别人对对方的评价,嬉笑地说上些“你老婆很凶啊”之类的去惹他白眼。不过升入中学后,这些幼稚的东西终于减少。学校抓早恋,青春期的学生就下意识规避男女之事,不得不按捺着心里面的蠢蠢欲动。
此时的陈末依旧是尤小玲的“跟班”,这么多年下来甚至已经得心应手了。那会儿言情小说盛行,什么黑道太子、校园top4火得一塌糊涂。里头的主角被描写得强大又专情,封面上的帅气脸庞不知俘获了多少读者的芳心。尤小玲也跟着看,一连被老师没收了好几本依旧乐此不疲。有时候她没空,陈末就去书店替她买,从一堆花里胡哨的书里选出一本《帝国太子的女人》。
如无意外,他们之间纯然的友谊应该能维持很久,多年后还能感慨自己的人生竟有良友相伴。但是大多曲折离奇的故事都启蒙于现实,事情的转折很快出现了。他们这个小城里的毫不起眼的学校突兀地来了个转学生。听说之前是在日本读书的,家里在港城有很大的势力。“小少爷”来报到的那天又下了一场秋雨。奶奶早上给陈末煮的面里卧了鸡蛋,他翻出来两口吃完,然后到楼道等尤小玲出门。女孩子碰了碰他的脸,又摸摸自己的,“你感觉怎么样,没睡醒吗?”一路跟人东拉西扯终于到了学校。第三堂课,任课老师带着转学生进教室,简单地说明后让他自我介绍。陈末昏昏沉沉地抬头,黑板上已经潇洒写着“方其琛”几字。
那人穿的可能是从前的校服,裁剪良好的白衬衫、灰色格裤,上面精致的校徽看着就和这里格格不入。他把名字说完,在老师开口前先说了结束语:“今后会跟大家好好相处的。”配合着略微的一躬身,恍若小说男主的家世容貌还有温文尔雅的做派。不巧,陈末坐在角落,旁边则是班里唯一的空座位,上面早垒了一沓新书。顿起的骚动还未平复,方其琛就顶着众人隐晦的注目走到他面前。“我是坐这里吧……你好?”他说。窗户进来的风湿润,空气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雨雾,扑面却只让人觉得冰凉舒爽。陈末略略点头,却已经忘了具体回了他什么,大概是因为那场持续了很久很久的低烧。
实际上方其琛并没有在这个小地方待太久。高考前的那个学期,他已经和尤小玲分手。约着他们再见一面的短信被陈末错过后,他就出国了。眨眼多年过去,陈末某天忽然想知道远处自己从未感受过的风是如何的,亦或是陌生的街道、擦肩的行人。拿着相机记下了太多地方,走走停停,他却没想过找方其琛赴一个太迟的约。他不知道自己在究竟在方其琛的恋情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又是怀揣着什么心思把尤小玲交由他退回的戒指藏下来。错失了最后的机会,如今谁都没有了那份少年人的莽撞后再见面,陈末就多一阵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十几年下来,曾经的小城发展得很不错。年前的老同学聚会之后,陈末现在就在其中一人新开的酒吧兼职调酒。尤玲则升职成了“尤总”,忙着到各个城市出差,反而不像先前那样有空天天来捧场了。方其琛,难以想象一个人留在别人脑海里的影像竟然可以做到经年不褪色。媒体报道中偶尔会看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而陈末能在这儿发现对方得以归功侍应清场。趴在桌上睡着的人不是醉倒,被喊了两声就抬起了头。陈末临出门时回头去看,正好同他对上视线,因此站住了脚步。
“好久不见,陈末。”他没醒酒般歪着头托腮,话里没有丝毫生疏,自然得像是午觉睁眼后接着的一句随口调笑。陈末在吧台后面退了两步,同样的“好久不见”就没了下文。“……喝点什么?”只得背过身拿酒,听见他说“Tequila”。和自己拙笨的口舌正相反,陈末一直觉得方其琛的嗓子念英文特别好听。无论是抵着上颚去发音,又或是齿碰着齿、唇点着唇。但凡试图将目光停驻到他身上、以一种躲闪着的凝视,自己与他的差距便尽数浮现出来,进而自惭形秽。
也许是自小生活在外国环境的缘故,在学校里他就不必操心英语成绩,甚至还能给陈末和尤玲补课。陈奶奶对这个孩子的印象特别深刻,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方其琛其实是陈末的第一个朋友。一起学习也好,玩闹也罢,她总归是乐于见到自家孙子不那么形单影只的。夏季的末尾,陈末出生,父母紧跟着离婚。简直是胡闹,爱了就亲亲密密地生下孩子,结婚了才发现处处不合,又离得轻易。就这样撇下孩子分道扬镳,逢年过节都见不着人,让他跟着一个老婆子长大。陈奶奶不止一次心疼孙子没有父母,他性情那么乖,可以说体贴过了头,要是以后自己死了,徒留陈末一个人孤零零……
尤小玲敲响医务室的门,老师不在,屋里的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过了头。方其琛是自来熟界的佼佼者,陈末实在不习惯。可又是这位新同桌把自己扶到医务室的,为了不陷入更尴尬的面面相觑里,这段时间他们就保持着那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早上你还说没事呢,看看现在。”尤小玲冲进来,把下意识站起来想走的陈末按了回去,“校医有没有给你吃药?退烧了吗?”用手背探完他额头的温度,她才想起这儿站着个没见过的人。陈末任由她摆弄,在面对尤小玲时他已经学得乖觉,再偏头指向一旁,言简意赅地给她介绍:“……这就是那个转校生,我同桌,方其琛。”
学期开始老师已经宣布了此人的存在,着重渲染了他的优秀以及强调大家不要做出什么事情来破坏学校的形象。传到隔壁班的尤小玲那儿,她跟陈末嘀咕“怎么这么大的架势”时难免有了期待,结果左等右等都没见人来报到,热情过去她也就把这事给忘了。“你好你好,陈末真是麻烦你照顾了……”话里的当事人一脸无奈,拉住尤小玲:“不要在别人面前以一副我家长的口吻说话。”方其琛听着他们的话笑,跟着调侃:“闲着也是闲着,不麻烦,而且陈同学很乖。”
尤小玲乐得快要拍桌了,“喂,你们俩……”,本来陈末脑子里就是迷迷糊糊的,现在更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不欲跟二人多争辩,他直接往外走,结果正好撞上老师进门,又给拦下询问状态。看陈末一一回答了,尤小玲就在后面搭住他肩膀:“走吧,回去吃饭了。”方其琛落他们几步跟着,一路碎碎念:“你们关系这么好……原来是从小一起长大……你不嫌弃我话太多吧?”尤小玲有问必答,就差和他说上一句相见恨晚了,当然是摆手否认。“ ……那我能到陈同学家里吃饭吗?”听见他问,下意识点头:“好啊……”
“不行。”幸好陈末及时截住话头,尤小玲那个被哄得找不着北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啊、抱歉哈哈。”方其琛见被识破,便绕到陈末面前,笑嘻嘻地卖可怜:“陈同学拒绝得好冷漠,我在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家里又没人……”陈末不为所动,他继续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还在医务室守了你那么久……”“因为老师没叫你回去。”眼看着尤小玲跃跃欲试地想帮腔,陈末干脆打断他,并心中腹诽:“为的是借机逃课才对。”
上午时候班主任就打电话来说陈末发烧了,但不是很严重。陈奶奶心里挂念,拿着毛线针怎么也织不下去,临放学就频频地去看钟表。今早的雨刚停,太阳光隔了重重的云才降下来,阳台上的芦荟长势喜人,水滴挂在嫩绿的刺上。她又出去把几棵小盆栽归位,扫掉地面的枯叶,总之是不肯闲下来。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陈末进门,尤小玲朝自己家走,在外面跟她招手:“陈奶奶。”“诶玲玲,末末回啦。”她应声,刚要拉住陈末看看情况,就见到了从他后面冒出来的少年,“奶奶好。”
相较于他人喜欢追求波澜壮阔的人生,平淡无奇、一成不变的生活或许更适合陈末。若是可以一辈子都和奶奶待在一个小城,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仅仅是从每天相似的阳光中摄取的些许幸福,他便感到满足,不再往外踏出半步。“这杯,日出。”陈末心不在焉地把方其琛想要的烈酒调成了眼前果香馥郁的红橙色酒液,推到方其琛面前。
“其实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说……”跟方其琛的几句叙旧之后二人便陷入了安静中,陈末回想着方才他们提到过的话题,率先开了口。他觉得对方是在为没有参加奶奶的葬礼而抱歉,但其实没必要。他们从相识到相离才多少年,距奶奶离世又过去了多少年。“是关于尤小玲的,”他盯着方其琛手边的酒杯,转了转卡在骨节间的尾戒,顿了一下继续说:“她后来一直都没和你碰过面,但是她让我还给你的东西、就是那枚戒指……”方其琛抬眼看他,作倾听状,“嗯?”
虽然奶奶叫陈末“末末”,但尤小玲和陈末从来都是直呼对方的名字。而方其琛,他很快找到了陈末的专属昵称,连带着尤小玲跟着喊。“陈陈~”她扑到陈末课桌前,双手交握:“陈陈拜托~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陈末停下笔,抬头:“如果你变回正常的话。”尤小玲左右看了看,扯了他前桌的椅子反坐,正要细说。方其琛也把脑袋靠过来:“怎么了?”结果这人丝毫不领情,“去去,这是我俩的事……”还要凑到陈末耳边去讲。
方其琛讨了个没趣,只能自己站远些,抱臂靠在窗边仍觉得不爽,转身把窗户打开了。陈末听她说完,蹙着眉跟她确认一遍:“名字、叫什么?”“诶呀!”尤小玲拍桌,捋了捋被风吹到嘴角的头发,再度俯身,稍微提了点音量给他复述。只见陈末点点头,答应下来。尤小玲便心满意足地叉腰,转而对方其琛怒目:“不知道现在很冷吗?开什么窗,陈末感冒了怎么办!”陈末也不明所以地转头,处在两双视线下的方同学只得哼哼两声,反手关上了窗。
直到放学,方其琛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关键是尤小玲竟然不见了踪影。“她呢?”方其琛跟着陈末,走路还要一步三回头地看她有没有追上他们,终究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尤小玲到底要你做什么?”陈末轻描淡写:“她留下值日了,让我替她去买东西。”现在走的确实不是陈末回家的路,但方其琛自然是没有明白,“就这样?至于神神秘秘的?”“嗯。”陈末迈进店门,视线扫过各种花哨的书封,看着方其琛在书架前的琳琅满目驻步,戳了戳他后背:“嗯……好像叫做《忧伤可以不说话》,封面是蓝色的……”
回到陈末家时,方其琛显然很得意,好兄弟般勾着他的脖子,“最后还是要靠我才能找到嘛,陈陈……”陈末很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拿手肘抵住方其琛心口。“其琛也来啦。”陈奶奶听到他的声响,在沙发上坐起,亲切地拉着他过去。“这帽子差不多了,来,试试。明天我再收收尾就好了……”“诶,谢谢奶奶。”方其琛嬉笑着应声,头顶上拖着几根零散的毛线问他们,尤其是陈末:“帅不帅?”
年尾的时候方其琛回港城了。陈奶奶先是可惜不能一起过年,转念一想又觉欣慰。果然还是要回家才对,也不知道他家里人怎么就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里念书。陈末被奶奶支使去给门口新买回来的两颗小金橘挂上红包。他父母是惯常不回来的,哼,没忘记往陈末卡上打抚养费就好。陈奶奶瞥一眼电话,刚决定不去想这些糟心事,铃声却突兀地响了。
只听了第一句,陈奶奶便被逗得喜笑颜开起来,“好、我们都好。诶,末末——”陈末在外面探头,脖子上围了条喜庆的红色围巾。“其琛打电话来了,你跟他说话吧。”奶奶连连招手。陈末已经加快速度把手头的红绳都绑上了,结果依旧得了几次催促。等接手了电话,安静中就是近在耳边的呼吸声,陈末抿了抿唇,“……你好。”方其琛的笑声经由听筒传递:“陈陈,我只是想,提前祝你新年快乐。”陈末嗯了一声,补充道:“谢谢……你也是。”
幸福是世界上极少数人才能握在手中的东西,短暂、又易逝。因此,和陈末的通话挂断没多久,方其琛嘴角的微笑就无法再维持下去。方父板着一张脸,盯着他:“怎么,又是在哪里认识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方其琛慢吞吞地将手机收进口袋,朝他挑眉,“您有事?”他的父亲并未被这般满不在乎的模样激怒,仍维持着那副严肃神色,厉声强调:“我警告你,方其琛。你在外面玩几个女孩子都好,都随你。但你要是坚持,要敢再出格一点,别说你爷爷,我先饶不了你。”忍耐几句已是极限,方其琛可不想等他接下来的叱骂,转身就走。余下的一句从背后传来:“还想待在方家,就给我记住了。”
各家有各家的不和,新年里隔壁尤家也不消停。尤父尤母给尤小玲添了个弟弟,三、四个月正是爱哭的时候。高龄产子本就艰难,尤母边修养边工作,少不了要尤小玲帮衬,基本上一放学就要赶回家看顾弟弟。陈末翻着一张试卷,奶奶在几团毛线球里挑挑拣拣,刚想问末末喜欢哪个颜色,隔壁就传来一声叫喊,陈末手下笔画不停。
这声响不同以往,像是打碎了什么,然后是女人几乎崩溃地咒骂:“……尤林你要不要点脸,六年,整整六年!你不嫌得上脏病我还嫌呢!还有这个儿子,我是做什么要怀他……”尤小玲原本在婴儿房里刚把弟弟哄睡,如今被吵醒了便又是一阵哇哇大哭,但已经没人顾得上了。尤小玲不是蠢人,木着脸听了几句就明白了事由。打开房门,迎面就是她妈妈吼的一句:“哭什么哭!”尤父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尤母满脸是泪,紧抓着手里的抱枕猛然往她的丈夫身上打,口中呜咽着。尤小玲不知该做什么,傻站在那儿,哑声喊:“妈……”
陈末写不下作业了,方才的争吵停歇了一阵继续响起,他放下笔起身。“奶奶,我出去一下。”结果陈奶奶叫住他,拍拍身旁的软垫示意:“末末你别动,来,这儿坐。让我去把玲玲叫过来吧。”这些事情的确不是他能管的,陈末低声答应,看着奶奶叹着气摘下老花镜。尤小玲眼圈发红,努力压制着嘴唇不自觉的颤抖,到了陈家,终究是忍不住向亲近的人哭出来:“奶奶、陈末……怎么办,怎么办啊……”陈奶奶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没事,他们会处理好的,都和玲玲没有干系。你还有我们在呢,对不对?”
方其琛在宅子里应付那群麻烦亲戚累个够呛,元宵都未过,就借口开学溜之大吉。大人的世界切实不适合孩子。尤父尤母前几日在商议离婚,闹得不可开交,结局却是不了了之。期间张嘴只会哭的婴孩没被嫌弃,反而是尤小玲,夫妻二人从前对她的种种不满似乎都在那一刻爆发开来。不离也好,像团垃圾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的骂战她可算是受够了。到底是一切归于正轨,仿佛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又仿佛谁都在面上嘻嘻哈哈。除开陈末,他不爱笑。但他却敏锐地察觉了身边两个小伙伴的变化。
尤小玲最近沉迷逛精品店,乌鸦一样被那些亮晶晶的饰品吸引,粉色的手机上不光贴满了水钻和亮片,还绑满了挂饰。“嘿!”她偷偷摸摸地进了陈末的书房,在后面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实际上陈末早就听到了她跟奶奶的交谈,此刻只是平淡地翻了一页书,“什么事?”尤小玲不满地撅了下嘴,把一个小玩意儿扔在桌面上,“这个。”起先陈末以为是钥匙圈,毕竟她就喜欢买这些。直到它轱辘地转了两轮,“啪”地安稳下来。
是一枚戒指,外圈十分素净,只有细细刻下的暗纹,却有一圈碎钻嵌在内里。“怎么了?”陈末将它拿起来,随便地套进食指。“这东西竟然要上万块钱。”尤小玲痛心疾首一般,话里全是难以置信,给他强调:“上万!”“方其琛买的?”听到这话,陈末就确定了。不知是价钱太贵还是怎么,他下意识就把戒指从指节间拽下了,刮蹭得皮肤发红。尤小玲还震撼于方其琛的大手笔,没有注意到这一幕。陈末放下心,收回目光,问她:“提前的生日礼物?怎么不戴上?”
“尺寸不太合适。”尤小玲把两手伸在他面前,向他展示自己的十指,“你看我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会给随随便便的戒指套住。”陈末配合地点头,提议:“那我给你准备条项链吧,串起来戴着。”离她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零花钱加上前段时间的暑期工资应该足够买上一条和这枚戒指相配的。尽管每个月父母分别都会给他们转来生活费,但奶奶年纪大了,不能总指望着存款里的钱花。有机会的话,陈末仍旧会利用闲时打工补贴一下家里。
关于生日,和他们两人不一样,奶奶看日期更习惯用旧历,因此陈末过的也是农历生日。尤小玲只知道陈末每年的庆祝日期都不固定。为了保密,制造出“陈末收到都感动哭了”的场景。关键还是要靠方其琛出马,经过二三试探,他成功地在奶奶那里问出了陈末的出生日期。巧的是,就在尤小玲生日的后一天。“什么?这怎么来得及!”虽然二人经历了一番慌里慌张、互相推卸、手忙脚乱的行动,依旧在最后的时刻布置好了惊喜。
昨晚陈末才替尤小玲把她的项链戴到脖子上,今晚便轮到他做主角了。不知道为什么鬼鬼祟祟地把他叫到了方其琛的公寓。“喏——”尤小玲背着一只手,作出“请”的姿势,示意他把面前礼物山上盖着的布揭开。陈末看了看左右的玫瑰和蛋糕,甚至还有蜡烛摆出来的道路,难得沉默了。“你们谁要表白?”他问。尤小玲为他出乎意料的表现呆了一会儿,“哈?不是啊。”陈末平时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就没有点主人公意识呢。隐在暗中的身影也被他说出口的问题惊到,方其琛握了握拳,指甲掐在手心。
既然接下来的流程不太需要了,他索性不藏了,直接走出来。到陈末面前,将手上那个礼物盒递上。“方其琛,你……”陈末看着他的眼睛,见方其琛笑着垂眸:“生日快乐,陈陈。”盒子打开,是一对耳钉,纯正的红宝石散发着瑰丽的色泽。陈末也向他们抿出一点微笑,“谢谢……但是,今天好像不是我的生日。”比起那两个神思不属的“主谋”和“受害人”,这场闹剧里,就显得尤小玲的反应才是最大的。“什么?怎么回事?方其琛!”被点名的人摸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无辜。
陈末松了手,那枚戒指就像钟摆一样在方其琛眼前晃荡,被链条牵引着,在半空中划出银亮的光芒。“那时候她说不会拿着了,让我还给你。”陈末碰了碰脸,倒了一口冰水咽下。“我没有按她说的去做,抱歉。”方其琛似乎有些困惑,将戒指拿起来细看,才从记忆深处翻出来这件事。“是我、你,不是,怎么还是到了你这里?”其实方其琛本来不至于这样支支吾吾的,只是他在官网精心挑选外加没敢送出去的礼物而已,到底是随手给了别人。那时的他趁着午休,每次都用放肆而大胆的目光描绘这枚戒指原定应该的主人。借着酒意,沉淀下来的情愫便尽数转换为迟来的羞涩。他暗暗嘀咕的声音陈末没有听到,玻璃杯和尾戒碰出清脆的响声,陈末再一次:“抱歉,应该代表着你们之间很重要的东西吧。她哭得很伤心。”
“陈末,我和方其琛在一起了。”某天,尤小玲好像是总算想起了自己忘了提的事,不经意地在他面前说起来。陈末没有抬头,笔尖在纸上晕出墨迹,问:“谈恋爱吗?”尤小玲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神色,张嘴:“啊。”稿纸上的公式思路清晰,男生盯着它沉吟了一会儿,把答案写到了本子上。“虽说不提倡,但只要不影响成绩,那也很好啊。”尤小玲和方起琛有时候会约着陈末出去,游戏厅、水上乐园、卡拉ok。两个都是爱玩闹的,偏他总是扫兴,要是他们真的凑作堆那也挺好。“你、真的,这么认为啊?”女孩子在坐着的桌子跳下,转而双手扒着陈末的桌面,只露出脑袋问。“嗯。”
这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们每次出去玩照例会问一句陈末,然后得到他否定的答案。回来时尤小玲和方其琛并非都是开心的,或许性格相似的人待在一起总会有各种各样问题出现,不是每个人都能喜欢并接纳“自己”的不完美。他们也偶有争吵,接着就分别找到陈末,要他评理。陈末更希望他们别吵架,和睦相处,好好谈恋爱。之前那个恶作剧般的生日派对给他带来了好几部藏书,要是没被他们打断,他看的速度肯定能提升至少一倍。
“喂喂,别看了,那家伙说要带我们去海岛上玩。”这一听就知道尤小玲还在生方其琛的气。最近他们都没再争吵,陈末当然不想搅合进去,淡淡地拒绝:“你们去就好。”“可是奶奶代你答应了。”陈末看出去,客厅里的陈奶奶朝他笑笑。事实证明那是一场错误的旅行,陈末依然努力规避着小情侣们的行程,因此也无法得知他们突兀分手的原因。与任何一次闹着玩般的分开不同,尤小玲异常的冷静,问起她只说是玩够了。方其琛则愈来愈少出现在学校,他的家里已经为他安排好留学事宜了。是去哪里,陈末自然不得而知,或许是澳大利亚,或许是英国。
一天晚上,尤小玲避过奶奶找到陈末,她脸上惶惶,欲言又止。陈末耐心地等着,她最终一咬牙说了出来:“我这个月的月经它没有来,怎么办,陈末,我、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前言入耳,陈末先是莫名,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是上个月?”尤小玲闭着眼睛点头,像是在面临审判。夫妻关系的破裂首先影响到的就是孩子,陈末是这样,尤小玲也不例外。尤家父母之间已然势如水火,偏偏还住在同一个家里。尤小玲当然不敢在他们面前说出这件事,只能求助于陈末。
“你已经确认过了吗?”陈末的脑子里还有点乱,背过身揉揉眉角等她回答。“确、确认什么?”尤小玲搓着手指,弱弱地问。“你不是……算了,你就在这里坐着。”陈末按着她的肩膀,盯着她嘱咐:“我去买试纸,你待在这里。一会儿出了结果,我们再做打算。知道吗?”尤小玲早就六神无主了,只知道点头。方其琛知道吗,他,是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才分手的吗?一系列问题在心底里盘旋,陈末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门再回来的,又是怎样担心地即将来临的结果。索性这几个高中生里根本没有闹出“人命”来,只是虚惊一场。尤小玲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摊在沙发上,吓得直拍胸口:“幸好……”陈末的话在一旁戳着她:“现在还不能百分百确认,过段时间要再验证一遍,或者去趟医院。”尤小玲摆手,“知道了。”
两人多少冷静下来了之后,陈末就又想起了方其琛。他还未开口,反倒是尤小玲先提到了:“我不想理他了,方其琛,他要去留学了对吧,反正以后都不可能再见面的。我也不想见他了。”陈末听着她表露的意思,斟酌着发问:“你、和他,你们之间……”“陈末。”尤小玲很少这样认真地喊他的名字,“嗯……”,他应声。“这个、给你。”女孩子撩开披散在后颈的头发,掰着项链的卡扣,把戒指放到陈末掌心。“帮我还给方其琛好吗?”
“陈末,对不起。”“为什么这样说?”她摇头,“没什么,就当是对不起刚才给你添的麻烦。”“好吧。”陈末跟着躺倒在沙发靠背上,尤小玲顺势歪倒在他肩头,盯着天花板。“如果,如果我有些事没有跟你说,并且一直也不会跟你坦白的话。你可以原谅我吗?”陈末摸摸她的头发,碰到了几滴眼泪,“是对我很重要的事?”“它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尤小玲好像也不确定,眨着泪眼看他,顿了顿便斩钉截铁地补充:“总之是你会不在意的事。”陈末失笑:“那不就行了。没关系,这件事我会原谅你的。”“啊,真的啊?”“真的。”
如果冬天那个出过太阳的午后,陈末说橙红色的落日很漂亮的那一天。有人选择逼问他何以始终沉默,何以如泛泛众生般缄口不言,他是否就会丢下懦弱,在该勇敢时选择剖白自己。可惜夕阳日日有,且日日不相同。他和陈末之间的关系最多是再说一遍“好久不见”,别无其它。方其琛喝掉了杯底仅剩的一口,颜色浓艳到极致的“日出”,跟陈末笑着说有缘再见,出了酒吧。他的手机亮了亮,屏保是一个人在拍摄东京塔。他的双手裹在厚手套里,衣领露出一角红色的围巾,旁边还有一个人想凑到他的相机前观看。那一则无关紧要的讯息没有引起主人的注意,方其琛瞥了一眼,四点零六分。正适合去看日出。
另:
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这是什么?Eason的《龙舌兰》,好听的!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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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见山的说,我穿越了。
穿越到了一本始点西幻背景的男频小说里,成为了一名非常标准的恶毒女配。对,就是那种会拿扇子遮着嘴发出“哦呵呵呵呵”笑声的、看起来脑子就不太好的恶毒女配。
但最大的问题不是我穿越了,也不是我穿到了恶毒女配身上......而是如果按照正常剧情的走向,我不但不会被流放、判死刑、声名狼藉、被众人唾弃,反而会借着主角们的苦难与困境,一路扶摇之上,最后遇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然后成为这个世界里最有权力的人之一,活个一百岁,最后无伤无痛在温暖的阳光下安宁去世。
甚至连坟墓都是这个世界位置最好的地方。
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发展。
但唯一的代价就是我得让剧情按照原作的走向走。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要给男主的家人下毒、要在路上用扇子活生生打死一个讨饭的孩子、要为了暴利与权力斗争烧掉女主家管理的数十户农家、要为了夺得继承权将我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送上黄泉路、要将向我宣誓忠诚的仆人作为垫脚石通往胜利的道路。
也意味着我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撒泼尖叫,要将扇子挡脸呵呵笑变成自己的标志性动作,要会用甜腻的声音向他人撒娇、还要学会辛辣地讥讽嘲笑地位和资产都不如我的人。
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人会强迫我、威胁我,我只需要放下我那该死的道德感和自尊心,我就能过上对于一个人来说最为成功的人生。
很不可思议是吧?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当年看书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这种坏事做尽的弱智角色居然能长命百岁,当我穿到这个角色身上,感受着周围人投向她的那种畏惧情绪,我还是对此感到惊讶。
当然,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既然我如此不解这种生活方式,那为何不尝试换个方向生活?比如成为主角团的同伴;比如洗心革面当个大善人;又比如安分守己明哲保身,不去掺和任何主线事件,守着自己美满的家庭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事实上,我也这么想过,最初也是这么做的。比如某天早上侍女不小心弄翻了一个茶杯时,按照原作发展,我应该把那茶杯塞进侍女嘴里,任凭她的嘴角被破损的杯壁割裂——但我没有这么做,而是像大多数正常人那样,询问她是否受伤了,并且原谅了她的过失。
但是当我这样做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发生。侍女既没有因此瞬间对我改观,也没有觉得我反常、为此更加惊恐,而是弯下腰朝我鞠躬,小心翼翼保证她不再犯相同的错。
嗯。我能理解她的态度。毕竟以她的身份来说,主人的心情就如秋日的天空一般变化莫测,心情好时给予她宽容,心情不好时可能会拿她出气。因此当“和善”这种东西落到她头上时,她既没有必要感恩戴德,也没有必要惊恐不安。
人之常情。
在这之后,我继续尝试做一个正常人,为自己的第二人生负责。比如家里开宴会时,招待了一些乡绅来参加。一家乡绅带着他们的独生子来参会,而那穿着租赁来的衣服、看着瘦斤干巴的小男孩趁着双亲不注意误入了我的花园,并摘下了一朵花送给了他的母亲。
按照原作,此时我应该用爱用的扇子夹住那细弱的手指,一边讥讽他是个肮脏的小偷,一边缓缓夹断他的五根手指。他的父母会在旁边痛哭流涕,请求我宽恕他们孩子的无心之过,而我会看在举办人——也就是我亲爱的兄长的面上,给予他们一丝怜悯——将他们孩子被夹断的手指送还给他们。
当初看到这一幕时,我着实为女配的残暴心感不悦。我无法理解她为何如此暴戾,也无法理解她怎能若无其事干出这种残忍的事——当我亲自经历这个事件时,我依旧是如此感想。
于是我不仅原谅了孩子的举止,甚至还亲自去花园里剪下许多花,送给了在场的女士们。女士们将鲜花别在胸口,而这小小的插曲让她们对我——以及我的家族赞不绝口。
不过只是宴会当时的事情罢了。
无论宴会上他们怎样赞美这个举动,无论宴会上他们怎样赞誉那朵鲜花,当曲终人散,所有的奉承与感叹都随着夜色消失在天际。鲜花或被人养在花瓶中,装点着窗台;或被人丢弃在草丛中,成为种子的棉被......无论它们当时在宴会上代表着什么,随着时间流逝,它们最终的归宿都是泥土。
我对此并无想法。我认为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在风云变幻的社交场上,逢场作戏才是常态,真心相待总是少数。那夜来参加宴会的人本就是冲着我的兄长而来,我这个做妹妹的如果做得好,那自然是给家族脸上添光;如果做的不好,那在家中权势的影响下,也没有人敢对我指手画脚。
理所当然。
总之,我没有按原有的故事情节走,我的人生也没有因此发生什么重大的变化。仆人们对我依旧那么客气,家人们依旧将我视为掌上明珠,有求于我的人依旧会对我低三下四,位高于我的人会审视我的身份,然后给予合理的待遇。
一切都正常运行。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我不做什么坏事就发生巨大变化,也不会因为我做了什么好事就减少什么问题。
我确实可以度过一个平静又衣食无忧的人生。
但是,如果你记得我最初的表述——我最初也是这么做的——你就应当知道,我没有选择继续这样宁静的生活。
为什么?
因为我开始感到无趣。
我保持和善对待周围的人,他们不会因此畏惧我,却也不会因此爱戴我,因为对他们来说,我的行动不过是我这个阶级的“力所能及”。我尝试去做某些在这个环境里看起来离经叛道的事情——比如读书、骑马、练剑——家里的人也不会阻止我,甚至十分支持我。当我取得成绩时他们甚至会由衷地赞叹,说他们心爱的女儿/妹妹/姐姐真是多才多艺。
但赞叹只是赞叹,他们从未想过我能用这些技能去做些什么。对他们来说,我这只是有钱人的业余爱好,今天是骑马射箭,说不定明天就是站上舞台去唱歌剧。才艺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价值,但是既然“宝贝女儿”开心,那由她去吧。
反正他们承受得起代价。
那么,如果我尝试了解家族的事业、尝试进入到权力的中心呢?
他们也没有阻止我。双亲也好,兄弟姐妹也罢,他们会认真回答我每一个问题,将错综复杂的关系向我解明,哪怕我问出再蠢的问题,他们也会耐心地解答,直到我理解了里面所有运转的规则。他们甚至愿意提供我练手的机会,无论是经营还是权力斗争,他们都乐意给予我“锻炼”的机会。
非常美满和谐的家庭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但这一切的纵容,只是因为——我们承担得起这样的代价罢了。
那么,如果我对衣食无忧的生活感到厌弃,那我抛开所有身份与资产,去当一名务农者、一名商人、一名歌女、一名乞丐呢?
我也这么做过。
我抛弃了姓氏,独自流浪到偏远的乡村,在那里作为一名普通的务农者生存。由于我是外人,我只能借住在一个破旧的茅屋,那里面除了我以外,还有老鼠与虫蚁。第一天住进去我就因为蚊虫叮咬发起了高烧,但是第二天地主就来监工,我只能拖着生病的身体踏上田埂,与其他的农夫一同劳作。
当夕阳西沉,监工的老爷们终于离开,我也因为高烧昏倒在地。醒来时我没有躺在那个破旧的茅屋,而是躺在一间简陋的柴屋里,照顾我的是这个村庄的一户人家。因操劳而早早有了白发的农妇用仅剩的一把白米给我煮了一碗粥,而之前因为务农断了半只手掌的农夫则在外劈柴,只为给我生一堆暖身的火。他们的孩子衣衫褴褛,但他们攀在榻边看着我,询问我感觉是否好了些。
我望着他们淳朴善良的脸,忽然流起了眼泪。他们误以为我是吃过太多苦才会悲从心起,而我慌忙擦掉眼泪,说是粥太好吃了。我当时还没有想通为何我会流泪,直到——
直到我开垦的荒地种出了粮食,善良的村民们为我庆祝,与我分享,然后在第二天大家被卷入边境的斗争,将性命归还给泥土。
直到我被冷酷的佣兵抓住,光脚走了数十里地,被当做奴隶关押在地牢时,遇到了一个勇敢的少年,那个少年带着我们逃离了奴隶所,并将我送到了安全的城镇,从此不再相见。
直到我利用我的知识与技能开了一家小店,帮他人写写情书与文件,在事业渐起的时候,被污蔑为敌国的间谍,差点死在士兵的长矛之下。
直到某天夜里,我路过亮着暖光的人家,看着壁炉里燃烧的火苗,回忆起那一碗热粥时,我才终于明白那时我流泪的理由。
我的内心居然已无法因他人的情意产生波动。
我将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我将一切都视为人之常情。我用常理去解释遇到的所有善与恶,我明明身在此处,却又置身事外。
无论我怎么看待这个世界,无论这个世界怎样对待我,我的心似乎都不在此处。我明明能看到他人的善意,我明明能感知到他人的悲苦,可是当我说出或感谢或同情的话语时,我却无法相信那些话究竟有多少是真实。
我突然不明白我究竟是为何而存在。
我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
那么,或许你会想说,我应当踏上寻找自我的旅程了。
是的,我也这么想的。
然而这个旅程结束得比我想象的快。
当一个路人撞到我的肩膀,他向我索求赔偿费时,我顺手抄起路边摊上放着的扇子,用扇柄狠狠扇了他的脸。
木质的扇柄被折断,尖利的断口划破了他的脸皮。红色的血珠顺着扇柄流下,淌入了我的手心,滴落在我的脚下。
而我直愣愣地看着那开始浸入木片的血液,手腕一甩,将扇面展开。
我将那残破的扇子遮到嘴边,喉咙颤动,一串声响顺着我的嘴唇零落而出。
我找到了自我。
......话已至此,想必你已知道当时从我嘴角零落而出的究竟是什么。
而回顾之前我的描述,想必你也产生了一个疑问。
既然我已经选择好了道路,那为何露出一副不想按照原作剧情走的模样呢?
其实是这样的。
今天晚上,我将参加一个宴会。部分参会者将会在这个宴会上享受最后的晚餐,而我在他们陷入沉寂之后,将展开扇面,发出代表性的笑声。
现在,我手上有两把扇子。一把是红色,一把是黑色。
你觉得我应该选择哪一把,才更符合原作的剧情?
END
作者:言辙
评论:随意
小合接了一盆水,放到阳台的花架下边。客厅里,几尾金鱼在蓝色玻璃鱼缸中欢快地游动,红的、黑的,大的、小的,细长的、头上长了绒球的。投进室内的光线穿过鱼缸,在墙上留下一团美丽的蓝色倒影。妈妈交代过小合,每周二下午都要为金鱼晒一盆新水,周三下午把旧水倒掉、新水灌进鱼缸里。“刚接的水里有不好的东西*,晒一晒才能把它们赶跑。”妈妈解释说,“要是不晒的话,金鱼可能会死的。”
小合不希望金鱼死,所以小合总会认真地给金鱼晒水。脸盆放到水龙头底下,看着它哗哗地接满了,再费劲挪到阳台去。为此,小合很有成就感:是她仔细给金鱼换水,金鱼才能活下来的。小合对金鱼很负责,金鱼的生活却很轻松,只要呆鱼缸里,什么都不做就好。
“你这是囚禁!”听了小合的讲述后,一位同班同学抗议道,“你把金鱼关在鱼缸里,它们多可怜啊!如果是你被整天关在鱼缸里,你开心吗?”
“我是人,和金鱼不一样的。”
“金鱼也是生命啊。你是生命,金鱼也是生命,生命都是平等的!你有没有看过网上那些放生乌龟的视频?他们专门把乌龟买回来,然后放生回大自然……”说到这,其他同学也小声赞同起来,小合不应该囚禁金鱼,应该让它们回归自然!
小合撇撇嘴:“我不想放生,它们是我的金鱼。”
“你太自私了!你看,那些人专门花钱买乌龟,就为了让乌龟恢复自由,他们多伟大!”同学鼓励小合,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被关起来的小动物太可怜了,它们本来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却被抓起来、呆在小小的鱼缸里。你肯定也想对金鱼好的吧?我们可以陪你一起,放学之后去河边放生。大家说对不对?”班级里响起一阵欢呼,拒绝的话在小合嘴里打了个转,只得咽了下去。
放学后,三年级二班的全班同学背着书包向小合家进发,一边走一边热情地讨论放生金鱼的流程:几个女生说应该给金鱼编一顶花环,戴在圆圆的鱼缸上,庆祝它们自由;几个男生说应该举办一场仪式,选人给它们演讲,然后再授予它们自由;另一些人说,在河边要让鱼缸传过每一位同学的手,这样才算是完成了金鱼的自由典礼。小合则始终闷闷不乐、一言不发。
走到小合家的单元楼门口,小合跑上楼去抱她的鱼缸。她看向怀里的金鱼:红的、黑的,大的、小的,细长的、头上长了绒球的,在蓝蓝的玻璃里兜圈子。它们嘟起的嘴张张闭闭,也许在诉说什,但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小合突然幻想起来:金鱼游进湍急的河里,一直游、一直游……在河水的助力下,它们游得很远,不断跳出水面,一路不回头地游向大海。美丽的大海,蓝色的大海。不是在阳台上放了一天的死水,而是真真切切的、在阳光下舒展的大海。
小合在客厅中央呆呆地站着。“小合!”妈妈叫她,“你抱着鱼缸做什么?多危险,快放下来吧。”
“我要把金鱼放生。”小合说。
“谁叫你这么干的?”
小合抱着鱼缸走向阳台,妈妈跟着她。她们往下看去,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堵在街上,还忙着争吵怎样才能给金鱼最好的自由典礼。妈妈摇了摇头。
“金鱼不能放生,它们不适应河里的环境,不一定能活下去的。”妈妈对小合说。
小合惊愕了:“所以,金鱼根本就不可能有自由吗?回归自然、见到更大的世界,之类的?”
妈妈想了想,慢慢措辞说:“我们养金鱼很开心,金鱼就是人专门培育来养的,所以金鱼就算一直呆在鱼缸里也已经很有意义了。我们就继续让它的生命尽到意义,好不好?”
“你看,要特别注意地球的运动周期,不然里面的生物可能会死掉……”宇宙中,柯达普拉正认真地听妈妈为她讲述养地球的方法。
“它只能在这么小的地方活动吗?”柯达普拉问,“太不自由了。”
“我们的自由对它来说意味着死亡。但它存在着,这就是意义。”
她们一同注视这颗蓝色的星球,它精致又美丽,一半沐浴在太阳光芒之中。里面拥挤的生物微不可察地移动着,发出生机勃勃的、安静的吵闹。
*注:这里“不好的东西”指氯气,感谢评论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