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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旬夜
免责声明:笑语
1、
倒霉书生在赴京赶考的路上打了个瞌睡。
醒来就和一群猴子打了个照面,白日里这山林间从来没见这么大群的猴子。
他被猴子追着一路打,身上的包裹里的吃的也被抢了个七八,浑身乱糟糟起来的时候,把自己的行李扒拉成一堆,回头看着林间已经迷了路。
寻了半日,远远见山林间有一座寺庙。
便提着行李前去。
寺庙不大一共两进,却没人烟,瞧着是年岁久远,后院是禅房,能遮风避雨。
只是正厅佛像年久失修,脑袋不知为何断了半截,看着邪性。
但天色已晚,书生还是决定入住,明日再赶路。
他去后院打了活水,把自己一身狼狈收拾了一下,顺带用带着的锅子烧了水,就这仅剩的半口饼下去。
天色渐黑,寺庙无人,荒山野岭,他将篝火点好,起身拜拜佛像,算是问了四方。
入了夜,书生合衣靠着行李入睡,醒来时,怀中有一女人,那女人生得好看,一把香肩搂着他脖颈,哼哼入他怀中道:奴家冷。
书生才醒,不知是梦是幻,只是目光所及,睡前火堆已然熄灭。
他道:火灭了,自然冷。说罢起身点火,女子像是纸片哗啦从他身上滑下。
待书生点好火堆,回头,那女子早已没了身影。
他以为幻觉,回头朝着佛像再拜了拜,又拿了根烧火的木棍,怼进香案碎裂的缝隙里,权当敬神。
只是心中惴惴,再睡醒时,一女子坐于身侧,手抱琵琶,媚眼含羞,唇若朱丹。
她道:更深露重,我为官人弹奏一曲。
书生怔怔,口中不知如何作答,只盯着那琵琶。
目光恍惚中,竟迷糊睡去。
-
第二日,瓢泼大雨。
书生醒来,见无女子踪迹。
不再管其他。
他收拾行囊,披上蓑衣入大雨中。
山路难行,他一路磕碰,好容易见前头有处房屋可避雨,便抱着行李就冲过去。
此时院中已有人避雨。一位老妇怀抱一个孙儿,一白衣书生手持经卷,想来同他一样赴京赶考。另一人也作书生模样,一袭青衣正背过身看着屋内房顶。
大雨滂沱,屋顶渗水,水从瓦缝间流下,一滴一点,正落在一座佛像面上。
只是,怪在那佛像断了半截面目,而香案之上插着根烧得漆黑的木头,同书生昨日“敬神”的烧火棍一般。书生愕然,忽觉后背一凉。
他大惊惨叫,身上行李散落一地。
下一刻,慌不择路,夺门而逃。书生一路狂奔,不辨方向,却脚下一绊,待回过神,人又滚进了那座寺庙中。
庙中众人直直看着他,目光含怒。
书生不知眼前人是人是鬼,又想要再跑,而原先佛像前的青衣书生撑伞过来,问他:莫怕,我们只是于此处避雨。
他动弹不得,目光落于对方腰间一把桃木剑上。
桃木剑,鬼神不侵。
原来,青衣人为捉妖道人,此次奉命而来,为主家寻一千人冢,为止超度祈福。
书生了解后,忙诉说寺庙古怪,可惜大雨滂沱,众人并无离开之意。
更觉他是胡言乱语。
书生无奈,又无法逃离只得住下。
入夜,他同捉妖师一间屋子,心中不安,靠着捉妖道人所赠符咒阵法闭了闭眼,再醒来见捉妖师看着他让他禁声。
他抬眼目光所去之处——一个黑影悬于大门之外。
片刻黑影消失。
书生跟随捉妖师出门察看,却见黑影宛如醉汉,摇摇摆摆在雨中盘旋,忽得入了佛堂,一头撞进佛身中。顷刻烟消云散。
捉妖师与书生皆诧异。
遂以剑劈开佛像,霎时佛身碎裂,轰然滚落一地尸骨,连同佛像碎裂金身堆叠成上。
而碎裂佛座下,露出一个密道入口,洞口漆黑,不知通往何处。
寺庙佛像藏尸骨,佛像金身下有密道。
二人回禅房企图唤人,那白日另一书生同一对婆孙没了踪影。
寺庙不得出,庙中不见人,唯有这一入口。捉妖道人未保那三人性命,决心下密道察看,将书生留于禅房,以阵法护住。
大雨滂沱,雷阵阵阵。
书生坐于禅房中,屋外依旧狂风大作。
片刻,有人于门前,似是白日婆孙。朝他喊:小官人救命。
他要去开门,又觉得惊恐,道:若非邪祟,可自行入内。
老妇人果不推门,她手中孩子大声啼哭,声音刺耳,书生双耳嗡鸣,抱头蹲下。
待回神,老妇人身子已经消失。而屋外窗户,不知何时,密布人影,形状各异,贴于门花之上,又如无数纸糊人偶发出啼哭。
书生惊恐,瑟瑟战栗。
片刻,听一阵铃响,影子散开左右,影团中伸出一只手,那手细长,指节入常人两倍,真捏着一人脖颈,而那人似是晕厥。
那细手将手中人脸贴于窗纸上,隐约露出那面容,是白日那位白衣考生。
片刻,细手作长刀朝捉妖师脖颈而下。
窗外血花四溅。
书生惨叫。
片刻,细手又提一人,却是捉妖师,书生见众人已遇害,不忍最后捉妖师也死于邪祟。
眼见细手又作长刀而下。
书生忙推门而出。
大雨骤停,黑影消散。
昏厥前,只觉远处一阵铃声响起。
书生醒时,四周寒冷。像是置身于泥土之中。
下一刻,他睁开眼,对上白衣书生断首。心中大惊,在看,左右均是人身,有些面露死色,有些已露白骨。
书生惨叫,却出不得声,再想要动,却似是被人定住。
下一刻,一双脚踩在他脸上,却落不到身上,似乎隔着段距离。那人正是青衣道人。
道人低头,似是在看他,朝他微笑。
远处铃声响起,诵经声渐次响起,轰然宛如雷鸣,片刻又似春日虫鸣,书生浑身冰冷,渐次间寒意渐消,却也不觉暖。
似是五感丧尽,片刻,他身体轻盈,似是一阵清风扶摇而上。
诵经声悠扬,他飘然而起,目光落入地面时,却见佛寺坍塌一片。
寺庙中心已成废墟,残垣中露出地下冰面,其中不知百人、千人首脚相连。
而书生亦置于其中。
正好一千人。
作者:夜雀子
评论:随意
一名女性在街边捡到了一本失去封面的杂志,一篇叫《“Mother”系统开发团体:为生活带来革新》的专访占据了杂志中绝大部分页面。
正好走累了,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阅读起来。
......“Mother”系统,是一款装载于家用机器人体内的智能系统,系统的名字即为它的功能——当妈。无论是辅导作业、打扫卫生、情感安慰、婴儿看护还是最基础的做饭,只要装载了它,它便能完美的完成。
这款系统自问世以来,便受到全世界人民的喜爱。根据目前已有的资料统计,在拥有家用机器人的家庭中,这款系统的覆盖面已达到99%。无论是年轻人、老人、有家庭的人、合租者、单身者,在购买家用机器人的时候都会特意询问机器人配置是否与本系统兼容,换句话说,能够适配“Mother”系统已经成为家用机器人的硬性条件。
今天,我们邀请到了开发团体的其中一名开发者。希望通过这次对谈,让各位读者更加深刻地感受到“Mother”系统的独特性。
【记者】
曾记得以前网络上流行过这么一段话:“好怀念小时候肆无忌惮向妈妈撒娇的日子。饿了有妈妈做的饭菜,病了有妈妈在身边陪伴,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和妈妈说一说以后,心里也会轻松许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们不能再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不能再坦率地向家人撒娇。”
单独来看,这段话在网络的汪洋中并没有什么特殊性。怀念此类事情的人数不胜数,相同的观点也数以万计。但是听说您在最初成立这个项目时,曾把这句话作为项目的核心理念宣传,是这样吗?
【开发者】
是这样的。
【记者】
请问贵团体当时为何会将这句话定为核心理念呢?
【开发者】
因为我们认为,这是人们目前最为需要、最为渴望的事物。
自从人们全力投入社会生产建设之后,整体经济确实开始飞速发展。只是,速度的提升并不意味着效率的提升,因此在这过程中,也有很多人会感到疲倦。身为一名社会的建设者,这些人一方面认为自己应当完成相应的义务,但是另一方面,也确实会寻求心灵上的安慰。
【记者】
能够抚慰心灵的事物很多,为什么选择了“妈妈”呢?
【开发者】
确实,事物——比如运动、游戏、读书、观影、听歌——也能给予心灵安慰,但是至少在我们看来,这种安慰是短期的。人说到底是群居生物,绝大多数人除了需要倾诉外,还需要情感上的肯定。
您或许会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开发“Friend”系统,实际上我们最初也考虑过。但是“朋友”过于对等,“恋人”又过于亲密,比起“予给予求”的平等关系,大多数人在无意识中更愿意“被偏爱”。而‘母亲’——或者说‘理想的母亲’便是实现这种愿望的最佳选择。
请留意,我这里说的“被偏爱”并不是完全指情感上的全肯定,而是更加全面且复杂的东西。
【记者】
您能展开说说吗?
【开发者】
我们设计这款产品的时候参考了大多数人对“理想的母亲”的期望,因此当你对“她”表示疲惫时,“她”会以你为最优先对象进行对应。这一点是朋友、恋人、甚至父亲都做不到的。
只有母亲会因为关心你,所以会在你疲惫的时候倾听你诉苦;只有母亲会因为疼爱你,所以舍不得让你在忙碌一天之后还要顾及家里的事情;也只有母亲会因为偏爱你,所以连着你喜爱的事物一同爱屋及乌。
当然,这里说的是“理想的母亲”。
【记者】
从刚才开始您似乎就有意识强调“理想”二字,请问理想的母亲与普通的母亲有什么区别吗?
【开发者】
有很大区别。因为“理想的母亲”是完全针对客户需求设计出来的、一般情况下不可能出现的存在;而普通的母亲即便再怎么到位,也必然会有失误的时候。而且,理想的母亲在对应上更为全面,她既不会有传统母亲的强势感、又不会有恋人的索求欲,她更接近一个朋友,但是又不需要用户给予相同等级的情感反馈。
换句话说,“理想的母亲”是完全满足人们对“被偏爱、被包容”需求的存在。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基本上已经基本上不存在“普通的母亲”了呢。
【记者】
确实,毕竟“Mother”系统已全面普及开,绝大多数家庭都已经有了“理想的母亲”。听说我们这款系统的兼容性非常强,哪怕是几近报废的家用机器人,也可以装载这个系统。
【开发者】
是的。除了之前说的核心理念,我们在开发时还有一个默认的原则:要扩宽系统的兼容面,尽最大努力保证每个人都有“妈”。(笑)
【记者】
人们可以没有父亲,但是不能没有母亲呢。(笑)
说起这一点,曾经有反对的声音说,这款系统剥夺了人们的抚养义务,会让人们逐渐陷入“只管生不管养”的局面中,并且担心由机器人带大的孩子会出现心理问题,并因此倡导要增加人文教育。
请问站在开发者角度,您是怎么看待这些声音的?
【开发者】
我们认为,一个人是否健全并不是看他或她有没有一对人类父母,而是看这个人是否获得了足够的情感反馈。人能接受猫、狗、兔子、鸟之类的陪伴,为什么不能接受能够给予更加丰富反馈的机器人的陪伴呢?
至于说的“只管生不管养”的局面,这种局面早在系统开发之前就已经层出不穷了,用这种事情来抗议系统推广未免有些文不对题。更何况,由于装载了系统的机器人承担了绝大部分繁杂的劳动,从“传统母职”中解放出来的人有了更多精力给予自己的孩子正向情感反馈,这对社会的建设是有非常积极的意义的。
因此,我们团队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声音,倒是比较在乎他们有没有体验过有“妈”的感觉。
【记者】
非常浅显易懂的回应呢。(笑)
您刚才提到“传统母职”,这就引出了与这个系统相关的另一个常见探讨。就是对“母亲”的定义。因为我们理解的母亲该承担的工作——除了生育以外——都被机器人承担了,那么这些血统意义上的女性血亲,在家庭中应该是怎样的身份呢?
【开发者】
常见的回答应该是伴侣吧。因为少了一个责任,因此可以在另一个责任上投入更多的精力。
【记者】
那她应当以什么身份面对孩子呢?
【开发者】
是啊......就我周边所见的情况,大多虽然以母亲自居,但是与孩子相处的时候,更像是朋友。而且因为不用承担更多的义务,她们在面对突然发难的孩子时,也能用更平和的心态去面对。而且,因为“Mother”系统是不分对象的,因此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只要有需求,“Mother”系统就会予以对应,这也极大的减缓了家庭中成年人的心理压力。
说到底在我看来,“母职”本身就是一个圈套。无论男女——虽然主要是女性——一旦被赋予了这个职责,她自身的所有价值都会成为“母职”的附属物,而忽略了其个人的价值以及局限性。
【记者】
也就是说,面对孩子虽然是父母,但是面对“Mother”系统,他们也是孩子,拥有发散的权力。
【开发者】
就是这个意思。
【记者】
感受到了与“母亲”这个词相符的包容性呢。不过说回来,情感交互姑且不论,像打扫卫生之类的工作,其实普通的清扫机器人也能完成吧?为什么要将这些功能加入“Mother”系统呢?如果减少这部分功能版块,是否能在情感交互版块上有进一步提升呢?
【开发者】
之前也提到过,我们开发系统时是集合了大多数人心目中的“理想母亲”形象,因此有些功能看似无需,却是人们需要的功能。而且,比起单功能产品,还是多功能产品的性价比要更高一些,因此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一个机器人能完成的工作越多,它的销售面就会越广。
至于您提到的情感交互版块,实际上我们也曾经考虑过,并且有开发过试用产品,并邀请测试者体验。但是,反馈却不是太好。
【记者】
为什么呢?
【开发者】
按照测试者的说法,过于丰富的情绪表现让他感到压力。
比如,同样是让测试者吃水果,先前的版本会将水果削好放到测试者旁边,如果他吃了,机器人会表达开心,如果他不吃,机器人则不会有什么反应,只会默默处理掉垃圾。
而更新后的测试版,同样的场景,如果测试者不吃水果,机器人会表现出难过的情绪,或者会催促他吃。
丰富的情感交互意味着“真实”,而现实总是会给予人压力。
【记者】
原来如此。就像您最初说的,比起一个平等的交互,不少人会下意识选择“被偏爱”以及“被包容”。
【开发者】
就是这样。因此我们虽然会更新情感交互版块,但是会非常严格地控制交互程度。直白的说,人们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而是一个无条件包容自己的避难所罢了。
【记者】
是啊,有了一个让自己安心的避难所,生活也会轻松许多。可以说,“Mother”系统的诞生极大程度地改变了人们的家庭结构,本应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都能合理转移到其他方面,从而更好地专注自身的生活。这大概就是“Mother”系统为生活带来的革新点之一吧。
【开发者】
如果大家能这么想,那我们也就很满足了。
【记者】
说起来,在访谈开始前我们曾提到过,在拥有家用机器人的家庭中,这款系统的覆盖面已达到99%。考虑到家用机器人的覆盖面,这是一个非常壮观的数字,可以说没有哪一款系统能做到这种程度。
在这种背景下,我想请问一下您,对没有使用机器人的家庭以及剩下那1%的家庭的看法。
【开发者】
首先我需要说明的是,是否使用系统都是个人的选择,是否使用机器人也是个人的选择。实际上我听说许多不使用机器人的家庭——或个人——并不是承担不起机器人的费用,而是因为他们认为基于逻辑计算的反馈是虚假的反馈。
虽然没有实际资料支撑,但是或许剩下那1%的家庭也有这样想法的人。
我尊重他们这样的想法,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感性和理念。但是另一方面,我认为反馈这种东西本就是经过计算的,而人心未必能有机器计算得全面。
他们或许是人类中少有的勇气者,愿意去面对那些错误的反馈并且承担相应的后果,对此我表示尊重和敬佩。
不过,我作为开发者,我的立场是,为客户献上符合需求的服务。有坚强的人,自然也有脆弱的人,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我认为没有必要强求某个人一定得坚强起来。有时候做一个“孩子”未必是坏事。
因此,如果要说我对他们的看法,那我的看法就是祝愿大家都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哪一天他们想要来体验一下“Mother”系统,我们也十分欢迎。人总有需要休憩的时刻。
【记者】
原来如此......不愧是占领全球市场的开发团队,也非常有包容性,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理念才让各位走到时代的前沿,背负起更多的社会责任。
提到社会责任,“Mother”系统曾经在伦理方面也饱受非议。其中最常见的一个话题是使用者对搭载了“Mother”系统的机器人做出的一些过激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殴打或者辱骂。基于此现象,您有什么看法吗?
【开发者】
早在开发过程中,团队中便有人提到过这样的话题。我们也担心过类似现象对社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也预料到有人会担心,部分用户的错误行为会从机器人演变到其他人身上。但是,就像之前提到的猫狗例子一样,我们认为个别人的错误举动不应当成为阻碍全体人利益的理由,因此我们坚定地推进了项目。
当然,出于一种教育、引导目的,我们会设置一定程度的安保系统。如果用户对搭载系统的机器人多次采取错误行动,该用户将被列入我们的黑名单,在五年内不可使用相关系统。虽然也有钻漏洞的或者采用盗版系统的人,但是至少我们已最大化的保护产品及其他用户的权利。
【记者】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您的解答。
今天聊了不少内容,虽然我很想继续深入讨论,但是篇幅所限,只能到此结束。“Mother”系统对生活带来的改变在方方面面,小到家务事、大到感情交流,这个系统确实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
虽然绝大多数人对“Mother”系统呈积极态度,但是也不可否认,有不少人对其始终抱有怀疑与抵触;也有不少令人扼腕的事件发生。这个系统在未来是否能发挥更大作用、人们对它的接受程度是否能更进一步,都需要时间验证。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系统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生活。不知道各位读者身边是否有搭载了“Mother”系统的机器人存在,各位又是怎么看待这些事呢?如果各位有什么希望分享的想法,请投稿至杂志后的邮箱进行讨论。
文章至此便结束了,这名歇脚的女性翻了翻杂志尾页,终于看到了文中所说的邮箱。
“Fantasy Science……幻想科学?”
当她拼凑邮箱名称的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了看显示屏上的号码,是家里人。
她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将杂志丢在长椅上。
“喂?妈你到哪儿了,饭点都快过了?”
“在路上了。”
“哦,那你快点儿啊,菜我洗好了,等你回来炒。”
“知道了。”
“对了妈,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一瓶酱油,家里没有了。”
“楼下就是便利店吧?急着用的话你下个楼——”
“哎呀反正明天才用,你回来的时候顺手买了吧。”
“行吧。”
她挂断电话,朝回家的路走去。
那本杂志与那张长椅被她甩在身后,当她找到便利店走进去的瞬间,她早已忘了那本杂志上看到的绝大部分内容。
只记得她要买一瓶酱油回家。
END
作者:月溪明
tag:笑语
(还没写完,先传上来保命)
23.
①
童尧停下飞舞的双手,将桌上的玻璃杯递到我眼前,眼含期待:“给,尝尝吧。”
阳光穿过透明的杯壁,由各种颜色液体混合而成的浅绿色液体中许多绿色小圆球浮浮沉沉,像是绿色的星海。
我愣愣地接过,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微微的凉意从口腔蔓延到全身,仿佛被清凉的风穿透身体,身上残存的困倦被驱散,我的精神不由得一振,就像美美地睡了一觉后,浑身都变得轻松且自在,充满活力。
绿色小圆球进入嘴中,我轻轻一咬,富有弹性的外皮顿时破裂,内蕴的糖浆扩散开来,过分浓郁的甜味却在混合了清凉液体的丝丝酸涩后被中和,显得恰到好处。
“味道怎么样,喜欢吗?”他双手支在桌面,托着脑袋问我。
我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鼓励,浅褐色的眼睛里绽放出别样的光彩,如同美丽的宝石。
“那就好,以后你想喝就跟我说,我给你做,绝对不会出现上次那样没钱买的情况了。”
上次?空荡荡的脑海中找不到他说的上次是什么。
我默默无语,下意识又抿了一口杯中液体,这次却觉得舌尖泛起阵阵苦意。
P18
②
啾啾~
窗外传来清脆活泼的鸣叫,我仿佛得到了赦免的命令,逃避地转头望向窗外,只见十几只或灰黑或灰白的小鸟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叽叽喳喳,看上去无忧无虑,活得天真烂漫。
童尧注意到我一直看着窗外,开口问道:“出去看看吗?”
一个多月了,我还是不习惯他的体贴和熟稔。他跟我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像个旁观者一样听着他讲述过去的种种,总觉得隔了一层无形的壁垒,所以我下意识有点抗拒着童尧的体贴。
不过我确实也想出去看看,苏醒之后就一直待在室内,能交流的对象只有偶尔到来的童尧,这样实在是有些无趣了。
3
第一次出门,我隐隐有些激动,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似乎驱散了内心的些许负面情绪。我忍不住抬起手,观察着身体被阳光照射的样子。
我照过镜子,知道现在自己的肤色白得吓人,有遗传的因素,也跟我虚弱的身体状态有一定关系。但在阳光下,苍白的皮肤浮现了很浅的红晕,看起来稍微健康了一些。
我放下手,余光看见一团黑影窜了出来,身体先于大脑反应摆出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身边的童尧后我一步做出同样的姿态。
下一刻,黑影的信息才传入脑中,原来是一只松鼠,是我反应过度了,我放松下来。
童尧轻轻叹气,语气有些感慨:“是松鼠啊。”
我看了他一眼,猜测他应该是想起了以前养过的那只松鼠,院子里还放着当时养松鼠的笼子,只是现在沦为了鸟儿玩耍落脚之地。
在他讲述过的故事里,那种松鼠是我送他的。
P10
④
灰色砖石路面上留下了树叶的痕迹,连叶脉都清晰可见。虽然略显凌乱,但给一成不变的地砖增加了别样的韵味,让这一小块地方与周围有所区别。
我不禁联想到自己,低低感叹了一句:“即使是落叶,也想着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童尧听见了我的低语,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我猜他应该是惊喜于我的开口,毕竟这一个多月里,我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或许在他看来,愿意开口说明我正在进一步恢复。
他的眼里没有我,只有以前的我。
可我呢,现在的我不该存在吗?
P21
⑤
我们走到了汽车站,童尧熟练地去窗口买了两张票,然后回到候车室坐在我身边。
他目露怀念之色,又开始对我说起从前来。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刚结束任务,两人都精疲力尽了,你要我坐在这等你,你先去买票,结果我在这坐了一下午,眼看着所有的车都走了,你还没有回来,我想去找你,又害怕离开这里之后你找不到我。等到天都黑了,汽车站都关门了,你终于回来了。你跟我说,你本来买好票准备回来,却遇上了突发状况,所以一时间忘了我还在候车室。我本想随口抱怨两句的,但是看到你身上的伤更重了,走路都摇摇晃晃的,我心里什么怨气都没有了,只是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孤身作战。”
看来“我”以前挺照顾童尧的,听他说“我”还是他的队长。
可那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是“我”,他说的过去越多,我越烦躁。
⑥(玩具车.jpg)
“为了能尽早回去休整,你想了个巧妙的办法,带我偷偷爬上了凌晨工作的货车。货车声音很大很吵,车厢里货物的气味和尾气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也很难闻,”
作者:尘聆
评价:无声
因为太过弱小而无法生存下去,在海底大概是稀松平常之事。
迪普奥瑟被佩兰芙从珊瑚礁翻到时,外表只有十岁,身上却已经携带四种生物特征。
路过这片海域的好心者曾告诉他,这种叫春病毒的微生物,会在动物身上扎根、迁徙,然后异化出它们记忆最深刻的特征,或是害怕、或是喜爱、或是悲哀……不过恐惧往往占据最大那块因素。这动态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比如一个生物想要杀掉和吞噬另一个生物,或者他们想建立其他的关系。这便是世界上所有生物互相联系的证明。
他想,这样东躲西藏活着的自己,一定不能免俗是第一种情绪吧。
自称后影响生物的他们,总能迅速找到行为和理念相似的族群部落,加入并追逐似乎很有趣的未来。但是他明白自己不仅仅是动物时,就被交叉的基因折磨得头脑混沌——据说越是单一的外貌就有越强的意志和力量,而更多的特征只会伴随挣扎与懦弱。
他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力量”,只觉得那必然会是他一生缺乏的东西,就像那些拒绝他共同前进者冷漠的眼神,就像那些路过好心者虽然悲悯却从未给予的邀请。
巨大的蓝色鲸鱼有更巨大的影子,挡住穿过浅海又穿过珊瑚残壳的阳光,他只能睁大双眼看对方浮上水面接着逐渐游弋面前。
它不可能看见我,迪普奥瑟将身体蜷缩得更小,它不会吃掉我。他一遍遍安慰自己。
“你……是一个人吗?”鲸鱼的声音却出奇柔和,就像他偶尔接近海平面时水流的温度,“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她把蓝色的鳍平摊,搅动的水流让迪普奥瑟微踉跄,但他的内心却出乎意料平静下来。也许是因为对方看见他模样却避而不谈、直接递出的邀请,也许是被裹挟来的水流尚且带着温度和富裕氧气,也许是因为从未有人这样耐心而认真等待他的答复。
“我叫迪普奥瑟。”他很小声道,然后做出至今为止最大胆的决定。
蓝鲸将他放到背部,一层薄膜圈冒出裹住他。大概觉察到他有些肢体僵硬,对方开始游动,语气带笑解释道:“我和后影响生物有些不一样,希望你不要见怪。迪普奥瑟,这是‘保护圈’,可以保证你在更深海不被水压伤害。”
“谢谢,”他的嘴张开又合上,发现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谢谢你。”
“啊,忘记自我介绍,我叫佩兰芙。”她笑起来,“我曾有过许多名字,这个最令人喜欢,因为它使我想起陆地。”陆地……是他窥探过,却从未去过的地方——但也许就和此刻一样宽广和安心。迪普奥瑟这样想着,在佩兰芙身上再次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身上拥有的基因,水母生活在百米,蛙、海龟生活在五十米,海带生活在两米,而鲸鱼生活在一千米到两千米。佩兰芙和他是完全不同的生物,她从不恐惧,还告诉他各种各样的知识和故事,包括用珊瑚打磨成剑,什么是游猎者和能源,什么是人类与灭绝。这个名为庇护所的装置被建设来净化海洋污染,而佩兰芙是管理者也是能源,他们的使命达成后便会走向灭亡,现在已经大半完工。
“可是佩兰芙不想继续活下去吗?只要停止继续工作就好了。”迪普奥瑟不理解。
“这是我们不能抵抗的宿命。”佩兰芙望向玻璃穹顶静静洒落的人造光,在这深度使庇护所依然亮如浅海白昼。上个时代的科技,是现在不可想也无法企及的神迹,就像她的生命。
过去遥不可及就像梦境,迪普奥瑟每当回想起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从手中这把剔透赤红的珊瑚剑刺向佩兰芙的胸口开始,他的记忆分割成无数碎片,或者说在庇护所度过的日子只不过是浮光掠影。
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之后在面对前进目标上的敌人时他也不再恐惧,因为最大的恐惧已经占据整个脑海,其他的情绪根本不足以抵抗那最温暖也最黑暗的一片。因为混乱的基因他时不时就会失去一些记忆,唯有无论如何要抓住佩兰芙这点,似乎从未被影响。
鲸鱼的基因是如此庞大而顽强,所以自己也是被谁爱过的证明吗?
自从他逃离自己的记忆已经过去许多年,庇护所的绿宝石灯柱和无限符号形状的金蓝长带渐渐映入眼帘,那么等待的又会是什么结果?
作者:贩卖机
备注:又是没头没尾的都市传说。写着写着有点那种。千奇百怪的破论坛发帖调调。
_(:3」∠)_就这样吧。Elf你还行不行了elf
_(:3」∠)_大约还有一篇只有草稿的落水落水记。想写。但是好难好懒。大约是讲一台位于LP休息室的贩卖机突然失踪。侦探艾连寻找嫌疑人的事件。全文不说人话那种。
评论要求:笑语
这是我在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是一个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五月底的晚上,我照例在晚餐后沿着小区外围散步。
这是我自工作以来养成的习惯,即便是在几次搬家与更换工作过后也依然保留着。
与往常一样,我穿过小区侧门,离开充满着跳广场舞的阿姨们的小广场,挑选了一条小路开始我的散步。
这是一条被树和灌木完美遮罩的道路,连接着小区的侧门与正门。由于那些过于繁茂的植物的缘故,这里的路灯都要显得比其他地方昏暗一些。若是到三伏天气,我敢说这个时间路边一定坐满了乘凉的人。
可能是天气尚未到达炎热的程度,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四周安静的出奇,只有风轻轻路过树梢的声音。早知如此,应当走往地铁去那条路的。我不免有些后悔。但本着不走回头路的懒惰主义,我决定继续向前走。
突然间,有隐约的流水声闯入我的耳中。而后,这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河流就在我的附近经过一样。可是这里哪有河?我四下张望,在这个社区居住的两年来,我可从未听说这附近有河流经过。也许是小区中干涸半年多的人工湖终于开始蓄水,也许是谁在停车时撞裂了消防栓,也许……总之,一定会有科学的解释,我这么的相信着。
在风声与流水声之中,夹杂着昆虫鸣叫的声音。大约是金铃子、蟋蟀一类的鸣虫。
在这个时间?
不合时宜的虫鸣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迈动双腿。
我想我之前说过,这是一条平坦的小路。所以我并不担心会被障碍物绊倒一类的情况。
但立马我就被我的自信绊倒在地,是的,就是物理意义上的,摔倒。
在我的前方,路的中央,凭空地出现了一条看不见的河流。
我落入了不存在的水中。
“哗——”
我被水流淹没,水,真正的水。我慌张的挥舞着四肢挣扎。事发突然,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平坦的路面会变成河流,我的大脑还未能理解眼下的状况,我甚至无法回忆起小学在游泳课上学到的技巧。顺便一提,我是我们小学游泳比赛的冠军。
慌乱中,我喝下了一口河水,它在口感上与普通的水没有任何区别。
我紧闭着双眼,手脚乱划,大约过了好久,但也许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我的屁股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
是我熟悉的花砖与鹅卵石铺成,坚实且干燥的路面。
我坐在地上,还没从刚刚的情形中缓过神来。
我想我应当是落入了一条河中,但现在的我又确实是在熟悉的小路中央,坐在干燥坚实的路面上,环顾四周,依旧是我熟悉的景色。这里没有河流,我知道的。
只有湿透的衣服和不断往下滴水的头发能够证明我曾经落水这一事实。
这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带着疑惑与一身的河水匆匆回到家中。这幅惨状毫不意外地把我的两个室友吓了一跳。
“你发生什么事了?外面下雨了吗?”室友从毛巾架上拽下浴巾抛向我,很明显的,我们都不乐于见到地板被水渍弄湿。
“不,没有下雨。我只是穿着衣服洗了个澡而已。”真不知道我怎么还能开的出玩笑来。
一边擦着头发,我一边向他们简短的讲述了刚刚的遭遇。
我希望他们不要当着我的面笑出来。但是很明显的,他们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他们根本笑的停不下来。
我在室友的大笑声中狼狈的逃回房间,带着一身来历不明的河水。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一条河,我似乎是漂流在河上,又似乎是在河中。无论如何,我并没有感觉到被水淹没或者其他的任何不适感,我只是与河水一同,静静的流着。我可以听到水流淌的声音。偶尔有很细碎的话语声随着风声飘过来,但我无法听清,或者,完全不能理解他们话语的含义。
后来我又做过几次类似的梦。
在梦里,我随着河水一起漂流,流过村庄,流过森林,流过城市。河流两侧的景色模糊,我无法在其中找到有标志性的建筑物来确定我的位置。并且我无法在醒来后记得梦中的所有情节,唯一清晰的,是梦中令人安心沉静的,哗哗的流水声。
而随着时间逐渐过去,梦中的河流也越来越模糊不清,终于彻底离我远去。
我依旧每天都沿着那条道路散步。
但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条我曾经落入的,不存在于现实中的河流。
作者:月溪明
评论:笑语
昏黄的日光照耀下,山路中央横七竖八躺着一地四分五裂的尸体,当中有一女子笔直站立。
那女子大约二十余岁,眉毛笔直,鼻梁挺翘,英气十足,而明亮的杏眼、微微上翘的嘴角和柔和的脸部轮廓又增添的几分亲近之感。虽然穿着奇异的窄袖口黑色衣裤,及肩的黑发也只是简单梳成高马尾,整个人并未施粉黛,但绝对能说得上相貌出众。
前提是忽略她背后正缓缓收拢、还在向下滴着血液的白色双翼。人类,会背生双翼?会突兀从天而降?
鲜血汩汩顺着微斜的路面流下,流过呆愣在原地的一行人。
不过片刻,被众人层层保护在中间之人便出声道谢,冷静平和的女声打破了现场的寂静:“多谢这位……女侠仗义出手,本宫感激不尽。”
背生双翼的女子循声望去,只见出声之人也是一名女子,年龄同样是二十余岁,穿着绫罗绸缎和金丝线织成的青色衣裙,一头乌发被精致的凤头白玉簪挽在头上,比华贵服饰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相貌,柳眉凤眼,朱唇皓齿,肤如白玉,清冷淡雅。
对方相貌进入视线的第一眼,衣着奇特的女子愣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随后心中涌起奇妙的感应,她的表情化为惊喜的表情,背后双翼一振,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向十丈之外的众人冲去。
“保护长公主殿下!”呆愣的众人连忙回神,纷纷举盾竖剑,想要迎战来人,然而他们只感觉一阵风掠过身边,那人便已站在了长公主面前,紧接其后的是长公主冷静的声音:“无妨。”
那女子神情格外惊喜激动,一把将长公主抱住,声音哽咽:“秋颜,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长公主只觉得对方力量大的惊人,双臂宛如铜铁浇筑将自己牢牢锁住,连呼吸的空间都几近于无。
兴许是察觉到了怀中的人逐渐微弱的呼吸,那女子连忙放开手,脸庞因尴尬而有些涨红:“那个,我太激动了,不小心用力过猛……”
长公主一阵咳嗽,慢慢缓过气来,她并未把刚才之事放心上,语气依旧平和:“无妨,本宫可以理解,听女侠你方才言语,应是在寻名为秋颜之人,不过很抱歉,本宫名为云知秋,而非秋颜,你兴许是认错了。”
那女子惊喜的神色渐渐淡去,这位长公主不论外貌还是性格,都跟秋颜一模一样,而且自己对她有着特殊感应,她应该就是秋颜,可她却不认识自己,这是为什么?
她回想片刻,记起主神的解释:“转世重生之人困于胎中之谜,无法拥有前世记忆,但只有前世身为轮回者的记忆复苏后,才能重新进入轮回空间。”
“不好意思,我可能确实找错人了。”她垂下眼帘,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找了这么久的人近在眼前,却又像远在天边,她感觉很难受。
长公主云知秋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开口道:“你救了本宫,本宫自然要报答你,不如本宫差人助你搜寻,如何?”
那女子勉强笑笑:“谢谢你了,她全名楚秋颜。”
她并没有说更多,因为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她也没有告诉长公主转世与轮回空间之事,因为对外人说这些会遭到主神的惩罚,即使这个人是曾经的轮回者,在想起身为轮回者的记忆前,都算是外人。
云知秋轻轻点头,表示记下此事,而后问道:“不知女侠高姓大名?”
“我叫夏星眠。”她回答道,脑海中却浮现了她们初见的情形。那天的阳光特别耀眼,楚秋颜和自己都灰头土脸的,她说:“我叫楚秋颜,你呢?”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对了,自己好像是这么说的:“星星不睡我不睡,ICU里我最贵,我叫夏星眠。”然后,自己就看见楚秋颜浮现出柔和的笑意,她站在阳光里,向自己伸出手:“好的星眠,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战友了。”
月光暗淡,星星密布天穹。
篝火旁,一名侍从将新收到的战报呈给云知秋,云知秋看完后眉头微微皱起,问坐在篝火对面的赵都头道:“我军正逐渐陷入劣势,必须尽快抵达前线,赵都头,你是否有加快脚程之法?”
赵都头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方脸粗眉,相貌刚毅,他看了一眼云知秋,有些为难道:“如果能抛弃马车,全程快马加鞭,倒是能将时间缩短至十天,只是殿下您恐怕吃不消这法子。”
云知秋沉默不语。她此番离开皇宫,是为了扭转敌我双方的战局。她们本应尽快赶往朝雨城,却选择马车出行,此举并不是想要显示长公主的身份,因自己从小体弱多病,受不得长时间骑马的颠簸,故不得已做出此选择。
“怎么,遇上什么事了?”夏星眠端着汤边喝边晃悠了过来,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云知秋身边。收起翅膀的她,除了衣着奇异之外,看起来就跟普通人一样。
赵都头面色不善地盯着夏星眠,虽然她救了自己一行人,但是她之前展示的凶残的手段、莫测的速度和与常人不同的双翼,还是无法让他放下警惕,更何况她还总是接近长公主,万一她抱着不良目的,伤害到长公主的金贵之体,他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云知秋先是安抚赵都头的警惕情绪,然后将问题简要介绍一遍,末了问道:“不知夏女侠是否有妙计?”
“不用这么生疏,叫我星眠就行了。”夏星眠笑着纠正了云知秋的称呼,然后正色道:“办法我确实有一个,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了。”
“但说无妨。”
夏星眠看向云知秋:“我的异能可以让我在空中飞翔,目前速度最快可以达到一百千米时,长途飞行的速度也有70千米时,所以如果目标只是将你带到战场上的话,完全可以由我带你飞过去。”
夏星眠的话中带着少许不知其意的词汇,但并不妨碍云知秋和赵都头理解,赵都头脱口而出:“不可,殿下千金之躯,怎可独自涉险?请殿下三思。”
就算不说在高空飞行是否安全可行,他也绝不放心将新柳国除皇帝之外最尊贵的长公主交到一个刚见面的奇人手上。
云知秋抬手制止赵都头继续说话的想法,对夏星眠说:“赵都头过于关切本宫安危,冲撞了你,本宫代他向你道歉。”
夏星眠倒是无所谓,云知秋身边有这样忠心尽职的手下,反而是一件好事。
“没事,我也只是给出我的想法,怎么选择还是得看你自己,你慢慢想,我先去旁边吃东西了。”
不得不说,长公主出行就是不一样,即使是在赶路途中,饮食的味道也可以保证。夏星眠吃得津津有味。
没过多久,就有侍卫请夏星眠过去。云知秋端坐在篝火旁,对夏星眠说:“便依星眠你的提议,明早出发如何?”
夏星眠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可以可以,正好我也需要准备点东西。”她顿了顿,笑着说:“总不能一路上一直抱着你飞吧,不说这位都头会不会同意,我也很怕一个不小心,手一松让你摔下去,我需要做点准备。”
夏星眠花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从他们携带的物资里翻出一些锦被、布料和绳索,将它们拼成一个软软的吊椅,然后拍拍手,颇有些自豪地道:“你坐在这上面,我提着你飞。”
除了夏星眠之外,看见这玩意的所有人都脸庞抽动,不忍直视。赵都头更是忍不住吐槽:“这东西,一看就不牢靠吧。”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云知秋从军中找了个木匠出身的士兵,根据要求现场赶制了一把竹椅,上面固定两床被子,一床垫一床盖,以抵御高空严寒。竹椅连接多条绳索,可以提着也可以挂在夏星眠身上,部分地方用布料包裹,减轻绳索对人体的伤害。
略略休息了三个时辰,待到朝阳升起,天色大亮,用过早餐后她们准备出发了。出发前,她重新展开背后双翼,反手揪下几片羽毛拍在云知秋和物资上,放出导航的信鸽,然后翅膀一振,便带着坐在竹椅上的云知秋和挂在竹椅下方的一袋物资直冲天际。她们的身影迅速缩小,直至化为地面众人眼中的一个黑点。
“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夏星眠问道。
云知秋除了刚起飞时发出了小小的惊呼外再无声响,听到夏星眠的问题才回神答道:“很舒服,甚至比坐马车还要安稳。而且在天空翱翔的感觉,原来这样好。”
云知秋从来没有从这个视角俯瞰大地,在这个高度,地上的一切仿佛变成了她平时看的沙盘,给她一种万物尽在掌控中的豪情。
夏星眠嘿嘿笑道:“那就好,对了,如果怕高的话,就别往下看,可以闭着眼睛休息,或者跟我聊聊天分散注意力。”
“好。”云知秋这么回答,但一直没有出声。夏星眠看云知秋一直专注地看着地面,也不打扰她,而是自娱自乐哼着歌。直到日上中天,夏星眠在附近找了个城镇降落,带云知秋在酒楼里好好吃了一顿。当然,是云知秋付的钱。
饭后,她们稍作休息,找了个无人注意的地方再次飞上了天。
这一次云知秋不再一直看着地面,而是与夏星眠交流了起来。她有些好奇地问“星眠,你的羽翼就是之前所说的异能吗?”
“是啊,我的异能叫轻鸿,现在大致有三种能力,一个是可以飞行,第二个是可以让翅膀拥有钢铁的强度,三是可以减轻物体重力。”夏星眠完全没有隐藏的意思。
“那要如何拥着异能呢?需要武功基础吗?不能习武之人能否拥有呢?”云知秋追问道。
“所有人都可以拥有的,但是吧,在这里不能觉醒异能。”夏星眠想了想,补充道:“暂时来说只有你有机会,不过需要你离开这个世……这里。”
云知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询问异能的事,而是换了个话题:“方才闻你哼的曲调,与本宫听过的乐曲风格迥异,你的服饰也是本宫未曾见过的款式,不知你家乡在何处?”
“我的家乡?”夏星眠低低重复了这几个字,声音有些低沉,暗含颤抖:“我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已经很久都没回去了,也回不去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句话飘散在风中,几乎听不清楚。
云知秋没有继续说话,给夏星眠缓和情绪的时间。等到夏星眠情绪稳定后,她才开口道歉:“唐突发问,实在抱歉。”
“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夏星眠沉默片刻,问道:“秋……云知秋,你愿意听我唱歌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云知秋:“当然。”
于是高空之上,夏星眠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歌,开心的,悲伤的,听得懂的,听不懂的,有词的,没词的。而云知秋默默地做着这些异乡歌曲唯一的听众。
夏星眠仿佛回到了过去,她们或并肩坐着,或在飞行途中,自己唱着歌,楚秋颜安静聆听。
夜晚,夏星眠照例在附近城镇降落,两人在客栈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继续上路。
在空中直线飞行的速度比陆路行军快多了,快马加鞭要十天才能到的朝雨城,她们第二天中午就到了。为了避免从空中直接降落到军营或城墙上惹来攻击,她们选择降落在城中某偏僻小巷,然后步行至军营。
自然,带着陌生人孤身出现的长公主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但是云知秋顺利化解了所有疑惑,将夏星眠带进了军营。
夏星眠原本饶有兴趣地听着云知秋和各将领的讨论,结果越听越一头雾水,索性跟云知秋打了个招呼,跑到一边的椅子上睡觉去了。
云知秋到了朝雨城后,新柳国的军队一扫之前渐颓的势头,在战场上进退有度,如有神助。眼看战争的天平就要倒向新柳国,结果异变突生。
“你是说,青苍国有人操纵逝者遗留之躯组成了军队?”云知秋眉头微蹙。
“末将不敢说谎,殿下若不相信,可以询问跟随其他人,见到这支军队的人还有很多。”
“这等奇诡的能力,真是闻所未闻。”云知秋手指轻敲桌面,思考着对策。
死亡之人没有生命,没有恐惧,不畏受伤,且力气远大于常人,只有武功入流之人才拥有直面的力量,而军中拥有这等境界之人又有多少?。况且己方士兵遭遇这样诡异的情景,士气大受影响,此消彼长之下,赢面更小。
不过,闻所未闻的能力?云知秋联想到了夏星眠,她的异能不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能力吗,或许她应该知道什么。
“亡者军团?”果然,夏星眠一听到这个描述,立马给出了反应:“我确实知道这东西,不如说,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标。没想到竟然在那什么青苍国,早知道我就不用到处跑去打听消息了。”
“东西?”云知秋反问道:“那是一件器物?”
夏星眠点头:“是的,它是个号角,样子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的特征是吹不响,或者说,吹出来的声音是活人听不到的。”
“原来如此。”云知秋眉头舒展开来。
第二天,云知秋指挥军队打得青苍国军队节节败退,不得已靠亡者军团救场。夏星眠早就在前一晚混入了敌军阵营,藏匿在敌军主将周围,就等战事危机时,敌军主将通过吹奏亡者号角来破局,自己就能趁机抢走。
没想到主将好像有被害妄想症一样,竟然专门安排一个队整整五十人负责吹号角,自己根本不知道亡者号角在谁手上。自己总不可能把这一队人全宰了抢回他们的号角吧,这可是在敌军大本营,就算有异能在身,她也不可能以一敌万。
夏星眠把情况跟云知秋一说,没过多久,云知秋又提出了一个方法。
第三天夜里,夏星眠用绳索牵着一大堆重力减轻版的巨石和圆木,趁着夜色飞到敌军上空,然后断开绳索收回能力,巨石和圆木便从天而降,砸得青苍国士兵晕头转向,以为是上天降下了惩罚,哭爹喊娘地求饶。而埋伏许久的新柳国士兵们乘机突袭,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乱象之中,偷偷降落的夏星眠看见主将从某个士兵的帐篷内拿出号角用力一吹。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没过多久,天空绽放一朵烟花,这是云知秋放出的信号,表示亡者军团出动了。
夏星眠明白这就是自己的目标,于是冲上去抢走了号角,钢铁化的羽翼急速掠过,将主将的身体斩成了两截。
这场战争就这样落下帷幕。
城墙上,夏星眠看着远处退兵投降的青苍国军队,感叹道:“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有人帮忙动脑子真好。”
云知秋侧目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的东西拿到了,接下来是要离开了吗?”
“算是吧。”夏星眠语气中带着犹豫:“但我还有点事没做完。”
“是找你那位名叫楚秋颜的同伴吧,本宫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在新柳国往来者众多的城市张贴了相关信息,也调动手里的情报组织去搜集消息。不如你跟本宫回皇都等候,相信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寻得你的同伴。”
“我……小心!”夏星眠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惊怒交加的语调,她横跨一步,直接挡在了云知秋身前,一把将她抱住,同时羽翼迅速展开并合拢,将两人护在中间。
云知秋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她只觉得时间一下拉长,耳边传来城墙士兵的怒吼:“该死,谁放他带着火药上来的!”还有怨毒扭曲的声音:“没有你,没有你们,我们青苍国就不会败,给我去死!”以及最后一声震天轰声。
即使隔着层层保护,云知秋也被爆炸的气浪冲击得两眼一黑,在随后的急速下坠中失去了意识。
“找到殿下了吗?”
“这里没有,你们那里呢?”
“也没有,再去叫人,多叫点人过来!”
嘈杂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将夏星眠从昏迷中唤醒。即使她数次轮回任务,体质和能力都得到了一定加强,但还是没有近距离抗住大量火药爆炸的能力。不过也还好,有轻鸿保护,她倒是没受伤,只是被震晕了而已。
醒来后,她第一时间展开双翼,看向怀里的云知秋。
云知秋脸色苍白,嘴角和衣襟上残存鲜血的痕迹,看来是被爆炸震出内伤了,不知道严不严重,得赶紧找专业人士来看看。
她环顾四周,发现她俩被卡在了树上,树叶茂密,所以搜救的士兵们才一直没发现她们。
夏星眠抱着云知秋纵身一跃,轻轻落地,这一幕被路过的士兵看见,于是他兴奋地大喊:“找到了,找到殿下了!”
云知秋被火速送到军医那里接受诊治,夏星眠则是被士兵和将领团团围住,不住道谢:“夏小姐,真的很感谢您,既帮助我们获得胜利,又从那奸人的袭击中保护殿下,要知道,我们差点以为长公主殿下要被那奸人害死了。”
夏星眠很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她摆摆手:“害,不用客气,毕竟我们是战友和同伴,肯定不能看着她死啊。”
“战友和同伴?”他们眼里有些困惑,这些将领和士兵从未想过长公主是自己的战友和同伴,即使他们在云知秋的指挥下经历过无数战斗。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谢谢您的相助。”他们再次道谢,然后在将领们的指挥下返回自己的岗位了。
夏星眠却愣在了原地,外人为了楚秋颜向自己道谢,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但现在却切实发生了。
自己和楚秋颜是战友和同伴,是自己世界唯二幸存者,彼此算得上是相依为命。而现在,楚秋颜转世后,拥有了众多忠心的手下,拥有了仅次于皇权的权利,她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愁吃穿,也不用为了完成轮回任务在危险边缘反复横跳,甚至死在任务中。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着,不需要自己,也不需要进入轮回世界。
夏星眠自嘲地笑了,是啊,我该放手了。
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回收之前进入此方世界的轮回者留下的亡者号角,遇到楚秋颜转世属于意外之喜,如今任务已经完成,夏星眠随时可以返回轮回空间。
再留一留,等她醒过来,看见她没事我就走。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欢呼声在军营此起彼伏,将夏星眠从浑浑噩噩的状态唤醒,她咻地冲到军医所在的营帐,探头朝里望去。
云知秋在侍女的搀扶下从床上坐起,她乌发垂落在脸颊两侧,显得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瘦削的身体加上雪白单衣,看上去就像单薄的纸人,随时可能被风吹走。
虽然刚醒,但她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夏星眠朝里看时,她正低声跟周围的人说着什么。等到周围的人一个个散去,云知秋才注意到帐门外的夏星眠。她低低地跟侍女说了什么,然后侍女走过来恭敬地请夏星眠过去。
夏星眠站在床榻边,目光先是在云知秋脸上扫过,然后落在了地上:“你,感觉怎么样?”
云知秋轻轻咳嗽,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小伤,不用多久就能好。”
“那就好,那就好。”夏星眠无意识呢喃了两句,然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我就是来跟你告个别的,我得走了。”
“你不找同伴了吗?”
“我找到了,多谢长公主殿下的关心。”夏星眠嘴角微微颤抖,好半天才勾勒出向上的弧度:“你要好好注意身体,别太拼了,还有,不要想我。”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了大大的微笑,眼角却隐约透着光芒。
“保重,后会无期。”
留下这句话,夏星眠不顾云知秋的大喊,转身大步向营帐外走去,仿佛是在躲避追杀似的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
她怕走得晚一点,眼泪就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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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眠你给我站住!”
跨出营帐的一瞬间,阴影中突然钻出一道道黑色绳索,将夏星眠的双腿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夏星眠猝不及防,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吓得路过的士兵刀都拔出来了,以为又有敌人。
夏星眠爬起来后,完全没顾得上其他人的反应,径直转向云知秋的方向,脸上情绪十分复杂:“你,你想起来了?你不该想起来的。”
云知秋,不,现在是楚秋颜了,她冷笑一下,刚要说什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停下。她低头看着用轻鸿飘回到床前的夏星眠,声音里难得带着些气急败坏:“夏星眠,看来我死后你长进了不少啊?百年寿命才能激活的次等轮回石,燃烧寿命换取短暂能力提升的禁术。而且你以为我记忆没觉醒,或者觉醒后不说,就能一直待在这个世界,平平安安活到老是吗?你是不是忘记了次等轮回石会将使用者和转世者绑定,照你这样折腾下去,我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咳咳咳咳。”
“那个,你别急,别激动,慢慢说。”夏星眠一脸做错事的样子,弱弱地说。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倒是你,是不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回轮回空间,让我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楚秋颜盯着夏星眠。
夏星眠据理力争:“是这样没错,可这是最好的选择,你确实没必要重新成为轮回者,在这里你能过得很好。”
“是,我在这里拥有了安稳的生活,拥有至高的权利,拥有一切,那你呢?你还拥有什么?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
“我……”夏星眠说不出话来。她还拥有什么呢?无尽的危机,和心底的记忆,如果没有楚秋颜,那这些就是她的全部了。
“所以,不要随便替我做决定啊,你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呢。”楚秋颜摸了摸夏星眠的头,艰难地下了床,绳索被解开的夏星眠连忙站起来扶住她。
“那我们?”
“回轮回空间,我们一起。”楚秋颜的声音恢复了之前轻飘飘的样子,甚至比之前更轻了:“不用担心,这里我都安排好了,即使没有长公主也不影响。”
“好,我们一起。”夏星眠一手扶住楚秋颜肩膀,一手紧握着她的手,在心底响应了主神不断循环的“任务已完成,是否回归轮回空间。”
“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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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er.2.2)
·上篇·那些被喚作名字的音節
——聽說組裡有個姐兒勾搭上藍職的小崽子了?
——聽說我們老大泡到一個道上的美姐當馬子!
自某年某日始,藍河鎮流行起這般談資。
您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故事還得從開頭說起。
話說這天底下有個地圖上找不到的藍河鎮,這鎮子裡有個鎮民們捐資建起來的職業學校,小初高連讀,江湖俗名藍職,號稱少年俠客的熱血戰場,街頭英雄的武林聖地,當然要說白去,不過是一群准牢飯食客的暫時集結地罷了。校訓祗有簡單明了八個大字——盡忠職守,衛我藍河,也不知到底盡的什麼忠,職的什麼守。
藍職有三大奇景:廢建材堆成的迷宮山,爛桌椅劃分的男女操場,以及山上冷眼旁觀的美少女和山下老實本分的看門犬……
對不起,這個少女和犬字都要加雙引號。
RUM,人人尊稱一聲蘭爺,區區一米六的身高,算起來得發個三級殘廢證,奈何長得一張好臉,幹得一手好架。據說是因為褲鏈壞了沒錢修,於是從迷宮山裡撿來條不知是哪個女學生落下的校服裙子圍了,成天撐著把紅雨傘蹲在山上神秘兮兮,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啥。要說起他最廣為人知的傳奇,便是初中時曾獨自一人提著西瓜刀,跟校外某幫派的一群嘍啰從街頭殺到街尾,並且作為唯一一個站到最後的人,被十幾輛呼嘯而來的警車護送著,光榮地踏入了中心城區少管所的大門,等三年後出來時,正趕上碩果累累的高三開學日。
至於那藍職混小子們口中的“看門犬”麼……
阿囧,人稱藍職的二把手,蘭爺最忠實的小弟,哪怕每天被從“山”上踹下千百次,也不改跟隨蘭爺一輩子的“宏圖大志”。因為那張看著頗喜劇的臉,被起了個 “囧哥”的外號,至於他的真名,已經沒人記得了。
阿囧每天跟在蘭爺後面,從進校門到出校門,到逛夜市,甚至連上廁所兒的時候,祗要是能見到蘭爺的地方,就一定能看到阿囧像條田園犬一般寸步不離。如此過了半年多,大家便祗知道蘭爺身邊的阿囧,而忘了那個在蘭爺初踏校門之時第一個迎頭而上,卻險些被對方一腳踢爛腦袋,以臉著地給蘭爺當了回擦鞋墊的前·藍職老大。
遙想當年,正年少氣盛,我自視藍職英雄,哪甘屈服於人下。是日傍晚,斜陽夕照,紅彤彤紫澱澱的天空之下,曾經的老大哥鼻插小紙團,手拖廢水管,找到天台上如孤狼俯瞰天下般的蘭爺。
RUM祗回頭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他,開口道:
“我以前沒見過你,你不是這兒的人吧。”
“那又如何!”前老大氣勢洶洶。
RUM沒回頭,冷哼了一聲:“我這輩子祗知道千方百計想從這兒出去的,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上趕著跑來找死。”
“說什麼屁話!”前老大叫囂道:“是男人就要爭王稱霸,當人上人!”
然而第二次的叫戰之聲未落,一隻腳已踩在他臉上,送他的後腦勺兒與水泥板甜蜜撞擊。前老大暈暈懵懵間祗覺得那隻腳在自己臉上磨了又磨搓了又搓,眼神朦朧間似能看見,那腳的主人在用一個充滿鄙夷的眼神為他的狼狽做註腳——
“蠢貨。”
“我不服!”前老大努力頂開了RUM的腳,晃晃悠悠爬了起來,喉嚨裡的血混著唾液垂到地上,像一道黏黏糊糊渺小可笑的瀑布。他恨恨道:“老子,老子我好不容易才在這兒混出個人樣兒來,你別以為還能踩在我頭上!”說著又是一拳上去,卻被對方輕鬆一躲,自己反而滾了幾滾,倒栽蔥一樣撞在天台的欄網上,留下一臉印痕和嘩啦啦止不住的鼻血。
“呸……!別看不起、外來的……!”
“人樣?”RUM的口氣卻好似聽到了什麼人間稀事:“你跑到這兒來找人樣?”
“不是我要來的!”前老大掙扎著再次爬起,卻被趕一步上前RUM抬腳正踢在膝關節上,斷了個乾脆。隨著一聲慘叫,痛楚瞬間麻痺了前老大全身,他甚至連翻滾的能力都失去,祗有不受控制的呻吟如同受傷的野獸在抖抖索索地嗚咽著。而RUM兩腿一邁,跨在他臉上,身形似一座迷你版的埃菲爾鐵塔,將地上的人釘在斜陽的陰影裡,一些拼湊的字音跟著逐漸涼去的陽光從影子的縫隙落下:
“什麼是人樣?”
樓頂的孤狼語氣冷淡,睥睨足下。
“祗要有個人樣,不是人也可以麼?”
前老大一臉莫名地想要支撐起來,罵道:“人不就是人!”
RUM這才低下頭看著胯下因疼痛而依舊扭曲、卻要強地努力止住顫抖的少年,而這位前老大也才似乎終於能夠看見,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那雙如玻璃球一樣的眼,透明清澈,冰冷無心。
在外圍隔著安全距離觀望的蝦兵蟹將們自然不會知道他二人之間有過怎樣的對話。
總之,自那輪夕陽西沉海平面,這位“新生”在校內的稱呼就成了蘭爺,而藍職的前老大則成了蘭爺口中的阿囧。至於阿囧過去那些呼風喚雨的囂張日子,很快便成了歷史的齏粉,被吹到人們的記憶再夠不到的地方。
畢竟在這個小小的江湖,拳頭才是你存在的唯一證明。
阿囧就這樣跟著蘭爺,做起了藍職的第二把手,而蘭爺,永遠是那副事不關己化外高人的模樣,踩爛一顆又一顆送上門的爛菜頭,平等地無視著校門裡頂禮朝拜的信徒和校門外惡視眈眈的鬣狗,仿佛真如坊間所傳的“手把紅傘闖天下,提柄鋼刀殺四方”那般,猛上加猛。
於是乎在挺長的一段時間裡,藍職上到三四五把手,下到蝦米拌生抽,每個傢伙走在路上都自覺得高人一頭——看世間孰敢惹我大藍河職高?!
可真正的江湖不會那麼幼稚,再呼風喚雨的職高校草,也會遇到被社會拔苗助長的時候。
時間記作某夏某月某某日午後,天氣陰,偶有小雨,地點河堤旁。
是日RUM兜中正巧有些寬裕,上午來找打的捲心菜乖乖奉上囊中物,讓RUM正午時得享一頓大餐——本鎮唯一三星級飯店,蔥花拌麵加扁肉套餐,麵和扁肉都要的雙份兒,配上蓋滿碗的蔥花和兩頭泡蒜,再倒上大半碗油潑辣子烏江醋,加一瓶冰鎮二鍋頭,真可謂暢快之極的奢侈美饌了。
——可惜在這個地方,享受奢侈是要付出代價的。
待吃飽喝足,RUM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轉身剛一出門,就被半畝地的大白菜梆子們給包圍了。他看著那堆爛菜頭,話也不必多說,直接把傘尖往土路上一插,仰頭灌下剩的半瓶酒,舔舔嘴唇,打個飽嗝兒,把空瓶子往邊上一摔,嘩啦啦就碎成渣渣灑了一地,接著就是鋼刀與鐵棒同輝,磚頭共酒瓶齊鳴,雨滴滴伴著紅花花四處飛濺,比黑猩猩拿起人類畫筆手舞足蹈留下的痕跡還要自由無拘。
等RUM把那群白菜都打爛在地,自己也早已渾身濕透,連袖口滲出的水都是紅的。從屁股兜摸出瓶四棱子,大口一悶,眼神就這麼不經意地一飄——
真真是黑髮如瀑,白裙似雲,烏亮亮一雙大眼,紅艷艷兩片心唇。雨氣沾濕薄裙貼在肉上,半透出一道豐腴曲線,幾片迷濛膚色。落在白肩頭白胳膊白腿兒上的水珠子正滑溜溜往下滴,一隻手撐著他那把紅傘,半露的陽光透過傘面映臉上,似擦了桃花胭脂般。
RUM剛幹完一場硬仗,又悶了大半瓶,也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這酒勁兒終於上來了,祗覺得這一片雨澆得他口乾舌燥通體滾燙,眼神直勾勾盯著那女人移不開半度角去。過了好些時候,大概那血是真快要流盡了,才開口道:
“姐,你那溝子給看不?”
無論是不良少年對美艷少婦大膽出手,還是純情男兒被幫派大姐誘拐玩弄,總之,藍職的王者——蘭爺,這麼樣一個人物,他竟然談起戀愛的事兒傳遍了整個藍河鎮。
於是我們終於可以說到這故事的兩位主人公了。
話說那日RUM醉酒對那個撐著他傘的女人出言不遜,那女人非但不怒,反而燕燕然一笑,說:“看是可以,不過我今天是出來買東西的。”RUM聽了眼神就有些迷離,嘴角一勾,眉頭一挑,踮起腳尖湊近她耳邊,從喉嚨裡半含著露出一句:“你要是喜歡,我不要錢。”
相視一笑,女人把傘遞還給他,他脫下自己被雨和血浸透了的外套披在她肩上,接過傘為她撐起,兩人一道去了RUM的住處。
說是住處,不過是廢棄碼頭上堆著的一些老舊集裝箱,早已鏽透了。RUM在兩個不太大的箱子之間,用石頭壓住幾塊鐵皮板當屋頂,這便算家了。
兩人正是興頭,哪裡管得什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潮聲混著潮聲,紅傘映著紅雲,酒氣血氣混著雲雨之氣,攪出個痛快才叫一個爽氣。
後來的一段時間,兩人經常在這破棚子之下鬼混,有時RUM在這裡等一天也等不到人,有時從藍職回來卻會看到她在那柄紅傘下等他。
“下次等我那兒沒人的時候,你來吧。”某一天,女人把RUM抱在懷裡,在他耳邊說。
“那我得帶上門禮。”
“用不著。”
“不行,得送。”RUM把頭往她胸間又擠了擠,深深埋入,吸著她的香氣。
“那這樣吧,”女人抬起他的下巴,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唇,“我要這個。”
RUM笑起來,爬起身來去舔,女人被他逗得有些癢,想要避開,卻又被追上,忍不住嗤嗤笑了起來,道:“你這鬼頭,真不知該說你是傻還是聰明。”
“知道你說的什麼,祗是我身無分文,就剩這身上長的玩意兒了。”
女人捏了捏他的臉,紅傘下更顯一片嫣紅,愈發覺得可愛得緊。
“姐姐跟你日子還長著,不急你這一時。”
RUM聽了,笑說:“姐姐嘴上雖然這麼說,卻連名字也不肯讓我知道。”
女人聽了,自己也覺得有些意外,忍不住笑:“我們總是‘你’來‘我’去的,我都忘了這事兒。”
“那你叫什麼呀?”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道:“aika。”
“aika……”RUM把這個名字念了好幾遍,問道:“好聽,怎麼寫?”
“我要不想說呢?”女人微微笑著看他,RUM覺得她這時候心裡是帶著些不幸福的,因為她眼中的光暈變得像是秋夜裡寂靜的迷霧,而失去了方才如春雨後伴著陽光閃爍的霓虹。
“為什麼?”RUM又問。
“我不喜歡那兩個字,讓我覺得自己好像要凋謝了一樣。”
“那你自己想一個寫法唄。”RUM笑說。
“自己想的也能作數?”女人道,“像個假名一樣,那也成?”
“你的名字,你自己要是不喜歡,有什麼意義。”
女人笑了,“那我要是喜歡,每天換一種寫法,也可以?”
“祗要我知道那是你就成。” RUM摸著她的頭髮,“反正我記性好,就算你每小時換一個名字,我也能記得。”
“每一個都記得?”
“不信我跟你拉勾,不論你換過多少次,我會記得你每一個名字。”
女人收起了笑容,認真地想了想,然後伸出手指在RUM的胸前比劃了起來,“那我就要這兩個字。”
——愛歌(aika)。
“以後在你面前,我就叫這個,祗要叫這個名字,我就曉得是你了。”
“哦?”RUM一挑眉:“那你怎麼知道我叫的是這兩個字,而不是別的?”
“因為我聽得出來呀!”aika重又笑起來:“你叫這兩個字的時候,感覺肯定不一樣。”
“愛歌(aika),愛歌(aika)……”RUM半瞇起眼,把這個名字在心裡描了很多遍,看向她的眼神似乎被灑上一層朦朦朧朧的水霧,仿佛整條河的水都被他們的熱量蒸騰了起來。
過了幾天,RUM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張大紅紙條,拿油性筆在上面寫了“四十八願”四個字,打算貼在篷子後邊那個集裝箱壁上。
“這是什麼?” 愛歌問道。
“門牌。”RUM一邊刷著漿糊,一邊說。
“什麼意思呀?”愛歌坐到旁邊看著他忙活,又問。
“不知道。”RUM拿起紅條子往箱壁上比對著,“字典裡看來的,是個姓兒。我看著挺吉利的,你覺得?”
貼好條子,RUM回頭看她:“怎麼樣?”
“好看。”愛歌走過來仔細端詳著:“這幾個字看著也好看,就是你寫得難看了點。”
“切。”RUM看了看自己的字:“大不了以後重寫一遍。”
“那可不行,”愛歌說:“我聽說,願望這東西不能重寫的,不然算作弊,神就不會理你了。”
RUM聽了嘻嘻笑:“那我倒要把它寫上很多遍了。”
“為什麼?”
“這是我的願望,問神作什麼。”RUM從背後抱住愛歌,埋進披散著的黑髮,鼻裡滿是她頸間的香,然後轉到身前,直視著她的雙眼:“別人拿到手的,就不是我的東西了。”
愛歌的心臟再次猛烈地震動一聲,仿佛能看到那對清透的玻璃珠內被點上的猩紅血氣,不自禁地迴避了那直射向自己的視線,別開他的手臂。RUM有些愣住,方才的意氣瞬間收了一半,顯得有些小心:“你生氣了?”
“沒有。”愛歌放下了緊緊按住心跳的手,從包裡拿出了一支口紅,旋開來,用那一小管的油紅在RUM寫下的字上重重地描了一遍,那口紅就見了底。然後回頭朝RUM嫣然一笑:“我想要的,也要我自己來拿。”
兩個人就這樣依偎在一起,仿佛這樣的時光就是天長地久。就連天邊的日頭也似乎害羞起來,被紅霞染透了面容,要用海浪做的袖子來遮掩。
又快要入夜了。
【上篇·完】
作者:山诀文
评论:求知
一五年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是脑出血,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听父母说当时病危通知书都已经下来了,医生说要放弃,他们没同意。
说实在的,我不是个体弱的人,那次脑出血至今看来也莫名其妙,它突然地来,又突然地去,一点后遗症也没给我留下,也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走。
事后回忆,诱因应是那天我喝的那次酒,时间太久了,我已不记清喝了多少,只记得喝得很不痛快,采石场停场裁员的那天夜里我一个人找了个路边摊玩命地喝,有个词叫酣畅淋漓,我觉得我大概是这个词的反面。于是乎越喝越堵,给脑子里的血管喝爆了,堵上了。
我在医院里躺了差不多俩个月,起初的十五天我完全没有知觉,那是一种空洞的睡眠,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父母说重症监护室的会面时间很短,每次进去只够看清我的脸又白了一些,胡子头发又长了一些,但每次进去,我都紧闭着眼,没看他们。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第一次醒来,那是住进重症监护室第十五天的夜晚,我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在家人们七手八脚的招呼下被抬进了医院,剩下的我一无所知。我有些着急,因为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的工作还在不在。
人总是在睡眠之后忘记一些事情,半梦半醒之间尤甚,我已经忘记了十五天之前的采石场的停场裁员,我自己也是被裁撤掉的一份子。
这大约也算一种幸运,我不需要在醒来之后去担心我自己的工作还是否存在,可以专心地疗养。在重症监护室那些清醒的日子里我见到了父母和我的发小,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戴着白色口罩,穿着白色防护服,他们站在我的床边,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当时我觉得像是在给我开追悼会,现在想来更像是庆贺我的新生。
重症监护室里没有电视,不能带手机,即使我的身体情况日趋平稳,也不能即刻转到普通病房。醒着地日子比睡着更难熬,重症监护室里的灯光永远只有那么亮,你看不到任何除了灯光和仪器外的其他任何光线,只能用床头旁的挂钟粗略地估计时间,时间在这种环境里似乎是静止的,你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只能用醒和睡这两个标准去衡量它。
我熬过这时间的方法有两个,一是听放在我床头的收音机,那是我父母听说有助于出血恢复买的,另一个则是和相距不远的,还醒着的病友聊天。
先说收音机,它只能收到几个频道,并且碍于我身上插着的心电和导尿管,我只能让它在那有限的几个台里来回切换,那时候是国庆,收音机里播的最多的就是青岛大虾,我至今还记得青岛大虾三十八元一个,不是三十八元一盘。
再说病友,那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先生,人很健谈,从谈话中我知道他曾是某事业单位里的职工,他的口音和我所熟悉的不一样,因此与他谈话颇有些费劲,虽然同是桂系语系但不同的发音习惯还是让我有种做听力训练的感觉,我们从他小时候聊到我小时候,从他的子孙说到我的父母,最后再谈到我们的病情。
他也是颅内出血,我估计比我的严重,老人年纪大了,病情不稳定,有伴发的癫痫,这次是因为癫痫发作,住了进来。
他问我年纪轻轻的怎么进来的,我回答他我好喝,喝多了。
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喝酒,只是有些不得不喝的场合才会喝一些,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一种我难以启齿的窘迫和赧然,于是我才编造了一个我好喝的理由以此推脱。
至于编造这理由的原因,大概是我在逃避,逃避这个问题的同时,也是在逃避自己的失败。
直到最后老先生出重症监护室的那天,我们终于聊到我们彼此的年龄,老先生说他七十三,我说我三十三。
他说三十三好啊,还年轻。
那天我看着他被他的儿子和护士推出重症监护室的病房,我目送着他的离开,那时候我看到了门外的阳光,那是我第一次时隔多日第一次见到阳光,带着一点儿温暖和希望的味道。
再后来我也很快出了重症监护室,父母和一干亲戚都在外面守着等我,像是七手八脚把我抬进医院那样,又七手八脚地把我抬进普通病房。
父母的工友和我的同学一批一批地来看我,慰问我的病情和恢复的情况,有些人会留一点钱,有些人会带一些水果礼物,放在床头,满满当当。
准备出院的那天,一个同县来的朋友来告诉我,我住的那个小区的单位房炸塌了一幢。
我很吃惊,赶忙问是不是谁家煤气事故。
朋友说不是意外,是恐怖袭击,炸了好多处地方,单位也收了个炸弹包裹,死了不少人。
人抓到没有?
没抓到,他运送爆炸物的时候车炸了,听说死了,在检DNA。
我想了想,问了朋友一个问题。
是不是因为采石场……?
他点点头。
那天他回去后,我打电话问了问父母,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只是怕我想起裁员的事,心情不好,不利于恢复就没和我说。
当晚休息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心里把采石场的那些人一个又一个地过了一遍,有些人虽然共事了颇有些年头,但也不清楚彼此的名字和性格,只记得职称和外号,一时便很难想到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个晚上我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场爆炸,我远远地看着那场爆炸的发生,起先是大地微微颤动,然后升腾起橘色的火焰,它猛地一下向上窜升,像是我在纪录片里见过的核爆那样,冒出一朵黑色的蘑菇云,四周的碎石和建筑像纸片一样被吹飞,沙石奔走。
不久后,我出院了。
出院的那天,父母长出了一口气,我在父母家又调养了几天,然后才开车回了小区的单位房。
我本以为我会看到一幢已经被炸塌的楼房,它倒在那里,灰白色的石块被火焰熏的焦黑,露出镶嵌在楼里钢筋与水泥,还有些残破的家具和电器,或许还有被大火燎过的衣物,破碎的冰箱里的蔬菜失去了保温散发出恶臭的腐败的味道。
可我回去的那天,只是原本四幢的楼房,还剩三幢,还有一块已经铺了草坪的平地,那里大概就是曾经的废墟,可如今什么也没有。
好像那里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作者:山诀文
评论:无声
*先写得太烂了!请各位读者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叶景山穿过狭长的走道,来到一扇紧闭着的铁门前,门上留着一方小小的正方形玻璃窗,透过玻璃,他看到一个布满缆线的房间,各式的不同颜色的指示灯按着不同的的节奏闪烁着,像是宇宙里的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手搭在金属把手上,手腕微微用力,轻轻地打开了面前的门。
房间里,叫不上名字的各种仪器悬挂在天花板上,地上遍布着如藤蔓般的黑灰色缆线,它们彼此纠缠,合纵,最终却又井然有序地并接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球型容器里。
叶景山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嘴里略略感到有些发涩,那是人体在极度的紧张下不自觉的生理动作。即使自己已经大约的知道这次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但他仍不可避免的感到紧张,因为这一次要做的,是直接的触碰,而不是像之前那样通过数据来沟通交流。这显然是一个非常冒进的决策,但人类就是这样,越是未知和恐惧,便越是好奇,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站在居民的楼顶,从上往下俯视街道,对于高度的本能恐惧让他不自觉地想挪开视线,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凝视并想象从那里坠落的感觉。
思考间,他已经来到了那漆黑的球型容器前,那是一个黑色的浑圆的球体,它外裹着一层哑光的漆黑材质,一条条缆线或是从天顶,或是从地面伸展着将它裹在半空,像是一枚胚胎,叶景山觉得自己几乎能听见它的心跳声了。
手掌缓缓地伸出,叶景山的掌心稳稳地落在了那漆黑的球体上,平整的球面有些温热,似乎还有些黏糊,这让它抚摸起来的感觉并不像一块金属,反而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玩过的橡皮泥。
黑色的球体似乎感受到了触碰,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叶景山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看清了,但部分还在晃动的电缆证实了他的猜想,在掌心触碰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反应在发生,像是物体落入水中时溅起的圈圈涟漪,附着在球体表面的黑色如同鱼群般褪去,露出白色的晶状的结构。
原本黑暗的房间里霎那间变得通透而明亮,光线在一瞬之间对黑暗完成了解算,它们嚣叫着奔向房间内的每个角落,叶景山瞳孔微缩,瞳孔的对光反应让他在那一瞬之间失去了视觉,不,他甚至觉得听觉和触觉在那一瞬之间也消失了。
好像很短一瞬间,又好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叶景山发觉自己仍旧站在原地,似乎什么也没发生,方才闪耀着强光的圆球重新变成了漆黑的模样,四周的仪器灯光仍如同他进来时那般平静而有规律地闪烁着。
他轻轻抬起手掌,与那温润的触感分离,转身,离开了那个房间。
穿过狭长的走道,走道的尽头也是另一扇门,输入密码,门缓缓打开,另一头,是荷枪实弹的士兵,以及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
叶景山抬起双手,缓缓向人群靠近,两个士兵端着枪缓步上前,把他护在中间,身着防护服的人们一拥而上,围住了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叶景山才穿过拥挤的人群,上了一辆黑色的军用汽车。
在车上的时候,叶景山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烟点燃,两个士兵坐在他的左右两侧,看到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大约两三个小时后,军车在一处石雕建筑旁停下,一群医生模样打扮的人凑上来,他们手中拿着各式不同的仪器,在叶景山的身上很快地掠过,一时间仪器声响个不停。
半小时后,那些医生模样打扮的人才终于散去,只仍留下叶景山和两个士兵站在原地,又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人从建筑里走出来,将他领了进去。
走过曲折的走廊和几个检查的关卡,叶景山被领到一处房间内,一整面墙被嵌入了一块单向玻璃,其它地方则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靠椅,还有一杯腾着热气的清茶,叶景山很自然地走进去坐下,门从外被咔嗒一声锁上了。
“好久不见,叶先生。”悬挂着的扩音器发出问候,声音叶景山很熟悉。
“你消失了三百六十五天一分二十一秒整。”扩音器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叙说着。
闻言,叶景山的眉头微微挑了挑。
“我以为自己只是抬起手,触摸,然后离开而已。”
扩音器沉默了一下,微微的电流声响起,接着是一连串起身的声音。
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先进来的却并非是叶景山熟悉的面孔,而是一副僧侣打扮模样的人,一脸慈祥,头顶点着数个戒疤,僧人的身后恭谨地跟着几个秘书打扮的人。
僧人走近叶景山,没有问候,只是站在叶景山的身边,低唱了几句梵语。
“燃灯,如来,弥勒。”一旁的秘书打扮的人如是道。
僧人双手合十,微微欠身施礼。
叶景山起身回礼。
“你消失的这些天里,我们收集了你过去的所有信息,在xx年,你的经历出现了一次空白。”秘书递上来一沓资料,那是叶景山从出生到现在的完整履历。
“xx年的那一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还有印象吗?”
叶景山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一向以记性好著称,可如今回想,似乎确实记不起xx年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所有有关你的在xx年的记录全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被抹除掉了,纸质记录消失,电子记录无法查询,包括你的记忆也似乎缺失了。”
“这是“佛珠”。”
听到“佛珠”的字眼,一旁的僧人再次合十双手,唱了一句梵语。
“也就是我在触碰它的一瞬间同时失去了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段时间。”
僧人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这个说法。
叶景山沉思了一会,挥挥手,让秘书们领着僧人到别处休息,自己则坐在书桌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对话。正思索着,脚步声再次响起,一名科学家打扮的中年人进入了房间。
“你们觉得那是什么?”见到来人,叶景山没有寒暄,而是直入主题。
“我们对它做了材料分析,很遗憾这个东西的存在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够理解的范围。”中年人摇摇头,“但是我们觉得您的消失和记忆的消除并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叶景山盯着中年人,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其实就是运用了一些手段将您的记忆抹除,说实话我们如今的科技水平也可以做到,只是做不到那么精确。”中年人摊摊手,“至于您的消失,大概就是一种冬眠技术和亚空间技术的结合。”
“那么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它为什么会被造出来?”
“先生,有很多东西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就像是我也不理解五行八卦,佛法禅意,就像我至今无法理解佛珠和舍利子为什么会存在,人们为什么会信仰极乐一样。而这东西的存在就是某种信仰的象征,像是我们的酒和烟,本质上是一种消磨过剩精力的工具,而它的存在,也许是我们目前接触不到的某种生命体的烟酒罢了。”
作者:江橼
评论:随意
亲爱的新员工,
您好。
恭贺您成功入职本司,本司是符合国家规定的正规企业,请您在签署劳动合同后认真阅读下发的《员工手册》。遵循同事间友爱互助的精神,度过快乐每天。如果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高速您的经理,他会给您最佳的解答。
1:请在工作时间认真工作,不要摸鱼,即使没有工作也要让自己忙碌起来,否则后果自负。
2:公司提供免费午餐,可前往食堂就餐,也可自带饭菜,但请不要在工位食用。
3:上下楼梯不要看手机,专心走路。楼梯只有两段,每段12级,如果发现无法走下楼梯,立即停在原地,并寻找附近监控求救。
4:工作时间所有灯都会开启,如发现有灯光没有开启,请立即寻找保洁求助,远离没有开灯的区域。
5:如发现同事出现呆滞、反应迟钝的现象,请立即告知你的上级经理。
6:如同事开始大吼大叫发疯,请立即通知保安,并离开办公区域。安全出口在南侧,如果没有找到请前往茶水间,等待救援。
7:非加班时间内加班,请积极与周围同事对话,如果听到不属于同事的声音,立即下班离开公司。
8:夜班就餐期间不要跟任何人说话,大家都很累,不想说话。
9:夜班是绝对安全的。
同时,本司配备有完备的安保系统,保障员工安全,保证公司财产安全。每位安保人员都受过良好的职业培训,如您有任何工作内容以外的需求,都可以找他们解决。安保人员的《安全巡检手册》详情如下:
1:确保工作时间内所有灯光正常开启,如出现供电异常或者灯具损坏,立即封锁区域。
2:夜巡请在规定时间内按照规定路线行进并结束巡逻,必须携带强光手电。如果手电故障或找不到,则取消本次巡逻,通报给安全部门经理,呆在原地等待救援。
3:夜间巡逻是单人行动,你没有同事,不要跟任何陌生声音搭话。
4:工作时间内一旦发现大吼大叫发疯的员工,立即使用防爆工具将其打晕。将其带至茶水间,等待自然苏醒。
5:进入生产区域穿戴护具,否则后果自负。如进入生产区域后丢失护具,立即前往最近的办公室,每个办公桌的文件柜最后一层都有备用护具。
6:楼梯是正常的,没有人会被困在楼梯上。如果有员工询问为什么楼梯是12级,立即远离他,前往最近的洗手间等待员工离开。
7:公司不提供免费餐食,请自带饭菜。如确实需要前往食堂就餐,请在规定开餐时间前半小时前往食堂就餐。
8:保洁不属于公司员工,远离对方。
本司自建食堂提供饭菜种类丰富,食材新鲜,且对每位工作人员都严格要求,保证员工健康。《食堂工作指南》概要仅供参考。
1:所有肉类菜单都放三倍的盐,不要问领导肉类供应相关问题,所有肉都是最新鲜的。
2:饭菜内出现任何非可食用的东西都是很正常的。
3:不允许员工将饭换成其他物品带回办公区。
4:只在规定时间提供饭菜,超出时间如有员工买饭,请立即报告上级,并离开食堂。
5:食堂夜间只供应一餐,供应期间不要跟任何人对话,如果身边的同事突然消失了,不要在意,因为第二天他不会再来工作了。
除了需要每位员工自觉遵守的公司规定以外,领导层还有更为严苛的要求,以规范自身,为普通员工做模范。
1:中午十二点半之前不可离开会议室,午饭会由行政部准备,全员在会议室就餐。不要对午饭提出任何要求。
2:收到被困在楼梯上员工的求助时,先通过监控查看员工所在位置,如果看不到员工,请立即封锁此通道,并通知保安。
3:当员工出现反应迟钝现象时,请关闭某无员工区域的灯光,等待员工恢复正常。
4:夜班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所以不会有紧急电话。
5:员工旷工很正常的,超过中午十二点没有返岗,即可招聘新员工。
如果你有捡到其他员工丢失的笔记本,请交给前台,不要翻看他人隐私。
所有员工都会在笔记本封面写名字,没有找到名字的话请将笔记本交给保洁处理。
如果您不小心看到了笔记本内的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内容——
“这是吃人的魔窟,快跑!”
“疯了,他们都疯了——”
“……全都是假的,我们早就死了……”
“不要说话,不要跟任何人说话,跟着保洁走,只有她们能救你!”
“……不要相信任何人!所有人都是假的!”
“嘘——它无处不在。”
请不要慌张,以上都是假的。毕竟,打工嘛,哪有不疯的,都是硬撑罢了。
最后,请您牢记公司内部紧急通道位置。在办公区北侧,打开门有两段楼梯,每段16级。出口不经过前台。
而且本公司没有保洁。
那么,再次祝贺您入职本司,祝您生活、工作愉快。
文by:汉尼(胜)
投票统计:魇4票,江橼4票,语谖3票,汉尼1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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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来没有人见过如此诡异恐怖的瘟疫,凡是它所过之处无不被绝望可怖的红色吞噬。受害者无一不因流血腐烂致死,浑身遍布溃烂的腐肉和青紫的肿块。他们先是感到剧烈的疼痛和眩晕,然后猩红的血液从他们身上所有的地方渗出,最后仿佛看见了什么魔鬼一样,这些幸运儿在恐惧与绝望中死去,少数死状惨烈者甚至亲手撕开了自己的胸膛。而从生到死,从这红色的死神寻到心仪的麦穗到亲自收割下来,也不过半个小时。
死神挥动镰刀的速度,快过了人们祈祷的速度,甚至超过了送子鹤。在祈祷结束前,死者的肉身就已经腐烂崩坏,甚至比不上下水道的垃圾。甚至在有的地区,当统治者们为自己寻找替死鬼时,已经找不到一个活人。
于是洛普诺夫的国王笃定,这世间是受到了魔鬼的诅咒。他带上自己最健康的三千子民,躲进最偏远的角落,大门一锁,再也不管外人死活。他请来最厉害的神官,做出最纯洁的圣水,举行了三天三夜的祭典,仿佛这样能够阻挡瘟疫。
他似乎成功了。在这猩红的野兽在这片大陆乃至他的领土其余部分肆虐时,他最后的一方土地,这片位于山谷的偏远城池,仿佛被上帝垂青了一般,奇迹般地躲过了野兽的鼻子,在一年的时间里没有流过一滴血,成为了世界上最后一块伊甸园。仆人们垂泪,贵族举杯相庆,庆祝伟大的人类又一次战胜了魔鬼。
要说这换了中有什么不协调的,大概就是公主的重病。国王最心爱的小女儿,从他们来到这里后便一病不起,所有的医生看完都说是普通的疾病,然而小公主的身体却日益衰弱。圣水战胜了瘟疫,却败给了这只普通的魔鬼。
在贵族们欢庆时,国王坐在公主的床边,询问她的愿望。
“父王,我不希望有人为我祈祷,但我最后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替我实现。”
“说吧,我的女儿。”
“我想再听一次加布里埃尔小姐的歌声,就是她在我十五岁晚宴上唱的那首歌。”
“女儿啊,她是飘忽不定的吟游诗人,在这个时候,死神的镰刀说不定已经找上她了啊。”
“她会好好的。”小公主的肤色白的像雪,“她会来的,我十六岁的生日,她说她会为我写最好的曲子,她一定是迷路了。”
于是国王为小公主寻来一只病鸽,小公主欣喜地在鸽子的脚上系上了自己的发带。鸽子在小公主怀中吃完最后一粒玉米,喝完最后一口水,便扑腾着翅膀,病恹恹地飞向远方。
三天后,守门的士兵听见鸽子的咕咕声,还有一个女人敲打城门的声音。
“我是加布里埃尔,应小公主之邀前来为她唱歌。”这是那位在闻名各国的吟游诗人的声音,她曾经凭借着一首歌平息了两国纷争,只要听过一次她的歌声,就再也不会忘记。小公主十五岁的生日时吟游诗人曾在洛普诺夫的皇宫中歌唱,至今仍有贵族对她的歌喉念念不忘。
这可吓坏了所有人,谁都不知道门一开究竟会带来什么。于是加布里埃尔说:
“你们如果不信我的话,就把我留在门外三天吧,三天之后我若还活着,那就请让我见小公主。”
三日之约转瞬即逝,第三日的清晨,人们听到了加布里埃尔在城门前放歌,歌声宛转悠扬,迎着晨曦飘荡开来。于是国王命令士兵打开城门,衣着华丽,抱着竖琴的蒙面女子走进城,在众人的目光中缓步进入城堡。
吟游诗人还是赶上了小公主最后一面,在为她高唱一曲后,公主在欢笑中渐渐睡去。就当悲伤在皇宫中逐渐蔓延开时,吟游诗人对国王行礼:
“陛下,我愿意为小公主祈祷,我自愿成为她的圣祭。”
于是那三天,从小公主房间中传出的歌声从不停歇,歌声变化万千,据传说,那大概就是伊甸园天使的歌声。
第三日的清晨,歌声戛然而止。国王打开房门,面前端坐着的,是脸蛋红润,发如檀木唇如玫瑰的小公主。他环顾四周,丝毫没有吟游诗人的影子。
“她变成天使了。”小公主说,“就在我醒来的时候,她向我告别,我看见洁白的羽翼从她背后伸展开,百合花环绕着她,一个大天使从窗户外对她伸出手,于是她握住他的手,一起去天上了。”
2、
庆典如期举行。
贝维卡洗掉第三十条桌布,在女仆长的怒吼声中跌跌撞撞地把这些递给那个肥胖的女人,最后在她骂骂咧咧的声音里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她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不住搓着被冻得通红的手,一边又顺着身边的小窗子看出去,越过层层叠叠的围墙,直到远处灰色的山头。眼下还不是寒冬,然而山谷间气候寒冷,而她的手又一直浸在冷水中。
今晚国王要举办晚会,庆祝小公主的新生,以及瘟疫的退去。贝维卡听说先遣的骑士队已经带着主教的祝福出发了,用大主教的话说:“既然加布里埃尔都能够穿过死亡之地,那么这些带着祝福的骑士也能。”
这大概算是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在醉酒的间隙能做的最清醒的事情了,至少一个神官的底线就是还记得在施下祝福时要保持清醒,不过这看起来也像是在给自己找下一个喝酒庆祝的理由。一年来这个城市洋溢着空前的欢乐和幸福,宴会不断,庆典不停,即使只是厨房里一个下人和另一个下人订了婚,国王也会大张旗鼓地庆贺。
从前人们可不会这样,如今瘟疫让人“平等”,国王会为了一个下人的订婚而庆祝,自然也会为了他女儿的订婚而大肆欢庆,据说这次的晚宴将持续一整晚。
没准这真的是他们在这座城中最后的庆典,不久之后他们就可以踏出城门,回到故土。那时她也许能寻到父母的尸骸,然后给他们体面地下葬。
如果可以她当然乐意为父母进行祈祷,但是瘟疫发作得太快了,而且,他们家中的信仰并不允许她给他们举行祈祷仪式。
“生死本就该是一个人的事,他人从无权力插手。”
那是某个隐秘的教派,和当下风头正盛的国教相悖,主张不进行祈祷,彻底断绝死者复活的可能。
也因此被打成了邪教。毕竟死后的世界人们一无所知,不如复活来的更见成效。
“贝维卡,女仆长说暂时没有我们的事,可以回去了。”
同为女仆的玛利亚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手炉,挺着肚子。两人和其他人告别后穿过走廊回到女仆们的房间里去。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啊。”
“就是这几天。”玛利亚脸上泛起红晕,“如果能够在回去之后出生就更好了,那就是新世界的孩子了。”
自从来了这个地方,他们从来都没有新生儿,甚至没有孩子。在灾难面前老人和幼童的脆弱一览无余,有意还是无意,对于城没有这两类人的事情,所有人都闭口不谈。
贝维卡回到房间,自床底翻出那尊只有她手掌大的雕塑。
那是他们的圣母像,被称为大祭司的存在。传说他并没有固定的容貌,只有一点,他的眼睛仿佛坠入深海的星空,只要见过的人都不会忘记。死去的人会被他的触手引走,接着大祭司会亲自送他们前往天堂。
而在另一个教派那里,大祭司是送人们下地狱的存在。
“教派们都这样,互骂都是正常的。”
加布里埃尔曾经这么说着。那是某一次的圣诞庆典,这位吟游诗人受了教宗的邀请,在圣子像前,还敢当着那么多神官的面说出那种话,也只有这个公开的无组织无信仰的女人了。
贝维卡没由来地觉得那句话是对着她说的,一个异教徒,大祭司的信徒混在了圣子的信徒中。往后的一切都像是她背信弃义的报应,一切都错位了,就像她的手,那原本是用来迎接新生的手,而不是在这种地方洗三十条桌布。
她跪下来,额头抵着神像。
她愿意为她短暂的叛教行为付出代价,但是她依然祈祷大祭司能够保佑玛利亚腹中的孩子。
3、
伊丽莎白从盒子里挑出自己最漂亮的珍珠项链,嘱咐女佣等一下给她穿束身衣时一定要用力,一定要为她勒出最完美的细腰。
早先就有内部消息传出,今晚不光要庆祝小公主的新生,更重要的,是国王想要为小公主寻到一位未婚夫。届时全城里最英俊的贵族少爷都会盛装前来,尤其是温斯顿家的那个金发少爷。
想到这里她不禁嗤笑一声。那小妮子她从小看到大的,论姿色她比不过早年远嫁他国的大公主,论才华她比不过死在那场瘟疫中的二公主。这是她们心照不宣的事实:在她们那个上流小圈子里,那个年幼的公主除了权势和一副纯良的性情,什么都没有。
当然她更比不上加布里埃尔那个劣种,她们都没胆子敢在她的美貌和歌喉前叫板。
也许瘟疫之前她在上流社会还能凭着公主的身份给自己找好那么一个下家,但是现在是瘟疫之后,在这个城里,就他们几个贵族,谁都能把国王的椅子掀翻。
伊丽莎白的手没有停下,接着选中了她的红宝石头冠。
珠宝不能让她踢翻那个老国王的屁股,但足够让温斯顿家的小少爷扑到她怀里时小公主的脸色发青。
突然她觉得头皮一阵撕扯的痛,小公主气到涨红的脸从她面前消失,伊丽莎白气急败坏地随手抄起首饰砸向握着梳子的女佣。
“下贱的东西!你连做圣祭都配不上!”
4、
在城池的另一端,和人声鼎沸的城堡形成鲜明对比,尚不算华丽的教堂一片死寂,然而这已经算是现在人们能拥有的最大的教堂了。
今夜这里只有玛丽修女。原本这里还有不少神官和修女,然而大主教把工作丢给了她,就带着自己的酒瓶摇摇晃晃去了后面的房间。而其他的人,早就把神圣的制服脱掉,去了王宫。
玛丽为祭坛点上了最后一根蜡烛,望着被蜡烛和点点野花环绕的圣子像。石像顶着荆棘编织成的花环,双臂垂下,微微张开,巨大的锁链缠绕于其上,石像的双目却注视着祭坛的正中间。
通常那里是人们祈祷的地方。
传说圣子贝普诺斯可怜人们无法洗净罪孽,在神明处偷了火种降到世间,于是生命得了第二次机会,罪人也得以赎罪。作为代价,圣子要永远背负着荆棘冠和枷锁。
神总是哀伤地注视着他的子民。玛丽突然想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是加布里埃尔歌中的一句话,不知道那个貌美妖娆的女人去了哪个国家,又接触了哪些宗教,于是在一年一度的圣诞之日,偶然路过这个国家的加布里埃尔被挽留,大贵族们殷切期望她能够为神明献歌,于是她难得穿上不那么暴露的衣服,把自己一贯披散的黑卷发拢成发髻,站在被百合簇拥的高台上放歌。
那一天广场上人山人海,远处的人们陶醉于这醇厚悠扬的歌声,而近处的——那些贵族——更多在看她的蜂腰,她的大腿,她带着异国风情的深色皮肤和妖艳美貌,赞叹她厚重眼睫下多情欲滴的眼瞳,惊叹她丰满饱胀的胸脯,哪怕她此时正在唱圣歌。
如今这个教堂里已经一年多没人唱圣歌了,她悲哀地想。没了圣歌团,宫廷里的三流乐师能唱好什么,他们唱什么都只能让人联想到女人的胸脯,嘴唇,屁股,大腿,大腿,大腿,加布里埃尔的大腿。修长,紧致,光滑,但又圆润,有力,蜜色的异国风情的大腿。
能比玛丽看得更清楚的估计只有大主教。那时玛丽就站在加布里埃尔身后不远的一众神职人员中,套着她宽大的修女服,用头巾把自己好看的金发拢的一丝不苟。
加布里埃尔的衣服和服装都是她来打理的,那一天穿着轻纱的女子坐在镜子前,黑发披在两肩,正慢慢摘下她从不离身的面纱。玛丽只能看见她裸露在外的柔韧腰肢。
“他们派你来给我化妆?”
加布里埃尔挑眉的样子像极了贵族家的小姐。
“请换上这件衣服。”玛丽把事先选好的修女服递给她。
加布里埃尔没有当即穿上,反而把修女服撑开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又反手扔到一边。
“你最好还是给我选一件修身的,最好还是紧身的那种。”
玛丽顿觉火上心头。平常的演出无所谓,在神明的面前还能如此放肆吗。
加布里埃尔没有理会她,她擦去唇上羔羊似的唇彩,自顾自地拾起梳妆台上最艳丽的口红,抹在唇上:“至少在有些人心中,这神明可能还没我的胸脯来的重要。”
“为了你还能在这个教堂混下去,去拿再小两个号的修女服给我。”
玛丽把垂下的一缕金发捋到耳后。
穷人家的漂亮女孩总是没有地位的,但是总好过在村子里嫁给一个吐着酒气的老光棍。修女的地位再低,在村子里的名望也要好过大多数人,多亏了圣子,多亏了祈祷和圣祭。
没有加布里埃尔,那一天贵族们就不会来到广场;没有这场血色瘟疫,没人会把神官看的如此神圣。如今加布里埃尔为了小公主做了圣祭,贵族们迁怒于此,连大主教都没有邀请。
那一瞬间她由衷地希望瘟疫还没结束,所有的骑士全都死在了外面。
下一刻玛丽才意识到这想法有多么大逆不道,尤其在圣子的面前。
但是她始终意识不到,如今还在想着那群骑士的,只剩下她了。
5
皇宫中,依旧是和以往一样不变的风景,或者说是喧闹。香槟被灌到满溢,侍者们换下一波又一波酒杯。
大厅中架起了帷幕,环绕着金色的阶梯,搭建出一个华贵的舞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舞会的主角,小公主将会从那里登场,用她细的跟棵小芹菜一样的手指,挑中他们中的一人带走。
伊丽莎白坐在沙发上摇晃着扇子。乐师们吹奏起盛大的乐曲,人群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华尔兹跳了一首又一首。
时钟敲响了八下时,晚宴的主角终于现身。国王挽着盛装打扮的小公主,从阶梯上缓缓走下。今晚的小公主穿着纯白色的礼服,黑发盘在脑后,宽大的裙摆上绣满了珠宝。然而她罕见地为自己带上了红宝石的项链和王冠,纤长眼睫下的绿眼睛仿佛璀璨的宝石,男人们注意到她的小小胸脯和波光潋滟的眼睛,而女人们都在咬牙切齿这个平日里只会穿蕾丝礼服戴珍珠项链的小婊子今晚怎么改了性了。
国王放开了小公主的手,只见她如同一条鱼那样,滑入舞池中。折扇遮住了她半张脸颊,她在舞池中游走,目光如同猫的尾巴,在每一位男士的身上划过。乐师们悄无声息地放缓了曲调,压低了声音。
忽然她收起了扇子,另一只手轻柔地探出去。
“就你了。”
于是公主挽着她的舞伴,踏上阶梯。欢乐的舞曲高声响起,女人们的裙摆开出花丛,小公主牵着她的舞伴,在最高处舞蹈,裙摆飞扬,如同天鹅。
6
贝维卡被隔壁房间玛利亚的哀嚎声吸引。她匆匆赶过去,推开房门之间玛利亚身下一滩鲜血。
她惊慌失措想去叫医生,可是突然想起来城堡里的所有人都在宴会上,包括宫廷里的御医。
贝维卡只觉得双手在抖。
玛利亚小姐的哀嚎充斥了她的头脑,而那个孩子依然毫无动静,她只能勉强回想起之前跟随父母时学到的医术。也许换成威廉来会更好,他才是全家里接生技术最好的那一个。
但是现在也没用了,威廉早就被国王强制做了圣祭,在他和小公主的恋情曝光后,国王以他们的父母为要挟,强制让他许下了愿望成为圣祭。
圣子没有回应信徒的祈祷,对于他们这些悲哀的人,连愿望都是能被操纵的。
7
妓女们跳上长桌舞蹈,蓬蓬裙摆被掀到大腿根,象牙白的大腿在灯光下白得可怕。原本欢乐的华尔兹不知何时已经转成了淫靡的曲调。
大厅中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跳舞了,能站着都是少数。不断有妓女被从桌子上扯下来,接着某个角落就会响起她放荡又夸张的呻吟。不断有新的妓女跳上桌子,红唇和白花花的胸脯。
真正的淑女们不会这么浪荡,这个时候预先架好的帷幕就派上了用场。
小公主一曲舞毕便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羽扇轻摇,自上而下地打量着这个混乱的大厅。
时钟敲响了十下,所有人的动作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干扰有了些许停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玛丽跪在祭坛前,衷心为远在天边的骑士团祈祷。
贝维卡抱着两个满身血污的孩子,抬手一刀切断了脐带。玛利亚虽然虚弱,但依然清醒。烛火晃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户上。
国王搂着不知道从哪儿抱来的女人,眼下她发髻歪斜,领口大张,唇彩也越了界。
“我亲爱的女儿,找到你中意的男人了吗?”
“父亲,我打算在为加布里埃尔完成愿望后再公布。”
“那么,那个女人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小公主转过头来,神态妩媚,眼中波光流转,她看着国王,突然用一种成年女性的慵懒说道: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一阵狂风刮过,城堡里陷入一片黑暗。
玛丽听见咔嚓一声,只见那圣子像,竟从头顶裂开了
城堡的钟声敲响了十一下,远远地回荡在夜空中。
8
黑暗和死寂已经接管了这片最后的乐土。
漆黑的大厅中,有人端坐于王位旁边的椅子上很久。她歪着脑袋,神态恬静,还穿着绣满珠宝的小晚礼服,小巧的胸脯微微起伏,仿佛睡着了一样。
钟声敲响了十二下,这时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坐直了身体。就在这一刹那,她的神态完全转变,从纯良的少女,到慵懒的妓女,最后停留在一个信徒的影子上。
她起身,提起长长的裙摆,一路小跑着穿过血海。
城门轰然洞开,迎接归来的骑士们。
小公主早早等在大道旁,身子弯出无比恭顺的弧度。
“起来吧,加布里埃尔。”五位骑马者中最后的那位说道,他单薄的身子上披着宽大的黑袍,从兜帽下的黑暗中,发出雌雄难辨的嗓音。
“带我去见新生的人类。”
贝维卡倒在血泊里,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世界天旋地转,似乎有什么野兽正在啃食她的身子。
在她怀中,还躺着两个满身血污的婴孩,贝维卡堪堪给他们剪断了脐带,黑暗就席卷了整个房间。她能嗅到死神就在她身旁漫步,将他们像麦穗那样一个收割起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些许力气,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于是她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乌木般的黑发打着卷垂在胸前,樱桃般的嘴唇哀伤地抿紧,而那双眼睛,仿佛即将坠入深海的星空。
“啊……吾主……”她呻吟起来,用尽全力捧起怀中的两个孩子,珍珠般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求您救……救他们……”
她能感觉自己被放平,然后那双洁白无瑕的手臂自她怀中接过了两个孩子,那一刻她的视野被血红色吞噬,同时响起的还有两道稚嫩的啼哭。
女子望着被鲜血吞噬的贝维卡,眼神逐渐转移到怀中的两个孩子身上,女孩黑发翠眼,而男孩有一头耀眼的红发,和贝维卡的发色如出一辙。
“我不渴求复活,我已毫无希望。”
“您的愿望,我可以为您实现,殿下。”吟游诗人说道,“您的身体,我的灵魂,你我的愿望都将实现。”
“如果真如你所说就好了。”小公主陷在厚重的被褥里,如同一朵枯萎的花,“我只想再见他一面,但是他成了我姐姐的圣祭,圣子会保佑他上天堂吗?”
“会。”
“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加布里埃尔。”
小公主低低地咳嗽两声,加布里埃尔没错过她藏在手心里的暗红。
“为我唱歌吧。”她说,“我已心满意足。”
加布里埃尔,或是说名为瘟疫的骑士,脱去了碍事的礼服和首饰,换上了自己的黑袍,骑上自己的马匹,跟随在大祭司和圣子身后。
一旁的饥荒探头过来看。
“这是新生的人类。”坐在枣红色马匹上的骑士说着,伸手扶了一下怀中摇摇欲坠的两个襁褓。眼下它们被用布带绑在这位骑士的胸前,迫使他只能滑稽地躬着身子,看上去和其他骑士威风凛凛的样子格格不入。
黑色骏马上的骑士驱着马匹靠近,示意他可以接手帮忙。半分钟后两声响亮的啼哭响彻天际,两位上位者回头,只见饥荒正笨手笨脚地把两个孩子递给瘟疫。
瘟疫带着两个孩子走向海边。
在死亡和饥荒接连吓哭了他们后,战争非常识趣地一摆手,但是也没拒绝。两位骑士下了马,海水翻腾,巨兽自海底浮出,伸出一只鳍以便他们搭乘上去。
“从一开始给他们祈祷的权利就是个错误。”悬崖上,穿着白袍的圣子说道。
大祭司的黑袍翻滚,远处海平面上利维坦的尾鳍带出巨大的白色波浪,海鸟环绕在它身旁。它载着两位骑士和新生的人类,游向地平线的另一端。
在他们前方,旭日正缓缓升起。黎明前的所有都将被遗忘,新生的人类不会记得这一段错误的历史,对他们来说,生命将是一个人的孤单旅程,生与死不再是赎罪的手段。
新世界正在降临。
end
炼金术师与弟子
评论:随意!
也是为了一个画面而完成的一篇~
风毫无变化地刮了两百多年,在毫无变化的山崖前制造出空空的回响。有时风里能传来一些不太一样的声音,但渡鸦很早就学会了不去倾听,那是种恶毒的幻觉,对他来说,他见过有人持续地追寻风里的那点不同寻常,然后摔死在塔下陡峭的山崖。
渡鸦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前方,将脚下的一枚石子踢落,他侧耳倾听,等了很久,不知最终在风里听到了什么,满意地合了一下自己的喙,发出呱嗒的声音。
渡鸦是守塔人。
他不知道这个传统来自于何时何地,在断裂的远古文明中,这似乎真的曾经是个传统。他抖了抖斗篷上的雪,安静地坐在塔的入口处。
如果能有一点酒会更好,他回忆起两百年来少有的几次酩酊,那种混乱、狂妄、肮脏却生机勃勃的气息,随着他醉后的怪叫缓释到他全身,包括僵硬的羽翅尖端和锋利的喙。老师有时候会遗忘一些细长颈的瓶子,烟棕色的是呛人的液体,酒红色的会灼伤他,海蓝色的则有奇妙的微甜,可是咽下去就会变成苦味。渡鸦尝试过很多次,失望的次数远远超过惊喜,但就因为尝到过酒的味道,下一次还是会将喙探进老师丢下来的瓶子里。
他想,今天老师在塔里做什么呢?他有点费劲儿地扬起脑袋,灰色的眼眸望向同样灰色的天空,这里卷积的层云与海浪推来的泡沫都是灰色,峭壁上裸露的石头与老师的尖顶帽也同样都是灰色。也许有一些设色层次上的变化,只是渡鸦没有这方面的美学意识。他对一成不变很是习惯,但时间太久了,心里又会有些不满。
当他觉得看腻了那片灰色,他会飞到塔顶,选择一扇他喜欢的窗子,继续向前张望。
从塔红色的窗口望去,视野范围内是一大片白色的雪原,颜色白得让人看一眼就感到冷意渗到骨髓,雪原上干干净净,没有脚印,没有爪痕,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渡鸦曾经在穷极无聊的某个三十年里,固执地以一处堆雪的石头作为观测点进行观察,那一点点雪从未消融。渡鸦有时候会妄想雪原下方有无数冬眠中的小生物,会在某个时刻探出来寻觅食物,但妄想始终都是妄想,那是一片死的雪原。他想,连老师都不如他对那片雪原的了解。
而如果他绕到米黄色的那扇窗子,他能看到前方有如劈断开的巨大峡谷,这峡谷隔断的是一座终年不息的火山,黑色的山脉上时不时有明亮的岩浆缓慢地顺着山体流动,那种沉重的红色让渡鸦兴奋,他总会额外多看几眼那些岩浆逐渐熄灭的样子,然后无趣地等待那些奔腾的岩浆变成不再运动的灰黑色的东西,最后更加无趣地从仿佛劈断的峡谷边缘,被不可抗拒的力量缓慢推下。
渡鸦突然听到塔顶的房间里,似乎又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响起,他潇洒地振翅,重新飞回到地面的入口处,一本正经地并拢双腿,坐在塔前高大的石头上。
渡鸦尊称那位老人叫老师,并不是因为老人有教导过他,只不过在渡鸦简单的脑海中,老师似乎是当你面对不知道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但是看起来很厉害的人的时候,最合适的称谓。
也可能只是渡鸦觉得老师看起来很老。
两百年来都没有人真的教导过渡鸦,所以渡鸦并不理解,在人类的世界里,老的标志并不是白色的头发。
塔顶奇怪声音逐渐变大了,但是在大到让人感觉有些不妙的时刻,一切又归于寂然。有一个人带着灰色的尖顶帽,有些陈旧但十分干净的及地斗篷,悠闲地出现在塔顶。渡鸦期待地看着老师的身影,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老师低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塔下十米处的门,表情安静,就和那片雪原一样充满了不似人类的平和。
渡鸦也转头看了看那道门。他记性不好,从来搞不清楚那些人类回家离家的规律,但是既然老师看了一眼门,那么想必今天是星回来的日子。
那道门孤零零地伫立在悬崖的边缘,往后退三步就是峭壁。只是一扇门,只有一扇门。
就在这时,渡鸦看到塔前十米处,那幢积灰很久的门被人拧开,少女从门的那一侧来到塔的这边,她身后是凝固的海浪,不可思议的高到一百米左右的巨型海浪,被凝固的瞬间边缘锋利如同刀刃,少女脚下是一只小小的冲浪板,就好像正要被狂暴的海洋压垮的瞬间,她伸手拧开了一道门。
而当她把门阖上的同时,渡鸦听到了恐怖的海浪拍击而下的声音。
幸好幸好。渡鸦恐怖地看了一眼那道门。幸好这门放了五十年,一直没有坏过。
老师在塔顶平静地看着下方,少女则恭敬地对着塔顶行礼。
“我回来了。”她安静地说道,然后随手将冲浪板丢给了渡鸦,自己提着没有被海浪沾湿一丝一毫的红色裙摆,快步地踏上塔楼里那条曲折的螺旋阶梯。
渡鸦拿着那块板子看了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地对着塔顶叫了两声。这是欢迎许久未回的星。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生命,如果排除渡鸦自己的话。
渡鸦喜欢老师在塔顶琢磨出来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酒当然是其中特别好的那一类。但渡鸦并不喜欢老师。他不能理解老师,老师也从来不去试图让渡鸦理解。他只是在塔顶持续地做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呢?也许是在制造奇怪的药物,又或者只是太安静了,所以制造一些声音。
老师是一位炼金术师。这个词不是凭空出现在渡鸦空空的大脑中的,他之所以知道老师是炼金术师,是因为星是这样告诉他的。
星是炼金术师的弟子,老师是星的老师,所以老师是炼金术师。这不同于人类的归纳逻辑,但渡鸦对此洋洋得意,尾羽翘起。
那是他在做守塔人的第一百五十年的冬日,不过,鉴于塔这里并没有春夏秋冬的变换,总之星说是冬日,就姑且认为是冬日。在那个冬日,老师破天荒地下了塔,那可能也是渡鸦第一次与老师这么近距离的呆在同一个空间,甚至比渡鸦第一次来到这座塔的那年还要近。他焦灼不安地在塔前的空地里渡步,时不时拍打翅膀和喙,那是一种空间被挤压的不愉快,他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在峭壁前长久地凝视灰色的海浪。
如果渡鸦有人类的审美能力,他也许会发现,老师如果排除灰白色的凌乱长发,实际上长了一张英俊男性的脸。他笑起来也许会比春风更容易让别人心折,但老师几乎没有笑过。他只是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灰色,久到渡鸦怀疑老师的瞳孔也要变成灰色的时候,老师动手搭了一道门。
渡鸦在旁边观看,他不觉得自己是老师的仆从,他只是一个守塔人。但当老师搭好了那扇门之后,他心中的焦灼没有丝毫减轻,他警惕地看着那扇门,心里知道一旦门扉开启,从此看了一百年的雪原一百年的火山一百年的孤塔一百年的灰海,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老师普普通通地拧开了门。
在渡鸦的脑子里,如果开门之后里面什么都没有,对他来说才是不正常。但是渡鸦的记忆很短暂,也很模糊,他现在重新回忆,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知道从此塔里有了一个新的人类,有了一个新的生命。
被那扇门递进来的箩筐里,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星。
有一段时间渡鸦以为自己的生活被这不请自来的擅入者摧毁了,无止境且无道理的啼哭,婴儿可以说是世界上最脆弱最不讲道理的生物,虽然渡鸦根本没见过三种以上的生物,他还是这样确认了。他开始频繁地在塔顶上飞行徘徊,只为了能稍微远离一点那种摧毁人精神和意志力的吵闹。渡鸦甚至不能理解老师是如何忍耐下来的。他曾经悬停在那扇红色窗前,向塔里张望,看到的是老师姿势有些僵硬地抱着婴儿轻轻摇晃,身旁是一本摊开的厚重的书籍,用红色的丝绸做了无数个书签标记。虽然老师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渡鸦在窗外幸灾乐祸地笑了,像是看透了这个人埋起来的笨拙。
星在小小的塔楼里长大。老师为星单独开辟了一个房间,是的,是开辟,而不是建造。渡鸦不能走进塔内,但他从窗外凝视,看到星的房间里,天花板是无边无际的星海,深邃得让人怀疑是否一直向上伸出手,就会被那些无情的星辉卷走到宇宙某粒微尘所在的角落,星是老师衣钵的继承者,渡鸦不太理解这些复杂的词,但他最终理解了这件事。他看着这个孩子迷路在幽邃的塔楼阶梯里哇哇大哭,他看着这个孩子在塔顶阳台上堆了小小的雪人,他看着这个孩子徒劳地试图拧开门,看到门后什么都没有时失望地跺脚发脾气,他看着这个孩子被老师授予一本书,而当她手指接触到书的封面,那紫色的丝绒封面上就显现了星的名字。
从此她就是星了。从此渡鸦是星与老师的守塔人。
星在长大,这个过程可以说并不美妙。时间的流逝让人愕然,那个笑容甜美,在塔楼里横冲直撞的小女孩居然只停留了这么短的时间,然后星就成为了星。她也一样经历了青春期的迷茫,惶然,叛逆,也经历了成长的不确定和痛苦,也经历了对老师的否认和质疑。渡鸦始终都在一旁。当星终于跟老师单方面地争吵了一次之后,她学会了使用门,然后她就此离开,渡鸦着急地在老师的窗外反复鸣叫,却不见他下塔。塔的入口处再次被人推开,是七天后,星满脸疲惫地回来。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迷茫,她抱着膝盖坐在自己房间的小角落里,不吃不喝,也不理会渡鸦轻轻地撞击她的窗户。最后她主动敲了老师的房门,两个人聊了三天,星辰和日光交替照过老师的窗帘,星走下了塔楼。
她当时看着渡鸦,露出转瞬即逝的笑容,轻轻抚摸渡鸦的羽翼。
渡鸦发现星的表情竟有那么一点接近老师,他对此不满地挥了挥翅膀。他喜欢更有生气的星。只是,老师也好,星也好,往往都不会按照他希望的那个方向前行。
这样也不坏。星会不定期地离开塔楼,然后在久到渡鸦已经记不清日子的时候突然回来,有时她的门后是长满了钟乳石的溶洞,有时她的门后是深邃神秘的森林,她回来的时候,老师总会等在塔顶,星会向塔顶行礼,而老师微微颔首。
渡鸦则高兴于星带回来的神秘的礼物。
就像这一次他高兴于星带回来的冲浪板,渡鸦反复拨弄着玩了很久,直到他最后做出判断,遗憾自己其实并不能完全正确地使用它。随后他惯性地抬起头,有些愕然地发现今天的云层竟然颜色变得有些不一样,那种堆积不变的朽坏一样的灰色,竟开始有了流动的变化。渡鸦又一次兴奋地挥起翅膀,他飞起来,尽可能贴近天空地飞起来。
有阳光穿破了云层,天穹撕破了巨大的创口,那让渡鸦许久没有感受过的微暖的温度,让他舒服地抖了抖自己的羽毛。渡鸦啧啧地感叹了两声,掉转头想要呼喊星和老师一起看看这景色,然后他看到塔顶阳台上,有红色的沙砾撒在纯澈的白雪上,如此的鲜亮。
老师躺在塔顶的阳台上,面色苍白却平静,他对着致自己于死地的凶手,自己一手栽培的弟子,露出了有些歉意的笑容。他一只手按住星伸入他胸膛的手,轻柔地对弟子小声说了些什么,而星将老师的帽子摘下,放在阳台的另一端,她和老师一起低声地说着同样的句子,渡鸦觉得那似乎是“我很抱歉”。
少女将老师胸膛里的那件东西,那件喷洒了无数血红色的沙砾的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盏晶莹剔透的沙漏,沙漏的一端破了一个小洞,多到让人怀疑这沙漏到底能不能装得下的红色沙砾源源不断地从那个小洞里洒出来,星举起那盏沙漏,着迷地凝视着鲜红的沙砾从她的指间不断流下,她深深地呼气、吸气,好像生了重病一样。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老师,而是蹲下身,轻捷地用手将那些沙砾收拢,白色的雪,红色的沙砾,少女的手指精准地将二者分开。
渡鸦在阳光下一时觉得有些眩晕,可他也不得不赞叹,这颜色真美,真好看。
星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她带着老师的那颗沙漏心脏离开了,她再没有使用那扇门,而是毅然踏上东面的雪原,两百年无人踏足的死寂的雪野上,开始出现一枚又一枚小小的脚印。
渡鸦茫然地围绕着塔盘旋,盘旋。最后他落了下来,停在了老师曾经停驻的阳台。
现在只剩下我了。他想。
然后他鸣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