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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琳艾
1.
“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女朋友!”
“那我就想想办法吧。”
少年在聊天窗口发了一个问号便关闭手机,他完全不明白即将一同出去购买圣诞礼物的人,为何要特地在线上多此一举地问一句,而且女朋友这种礼物,作为发小的她又能想什么办法。
付桐从沙发上直起身,慢悠悠地穿上准备好的连帽大衣,计算着门铃响起的时机。
在他的手扶上门把的时候,谢梓恬正好按响了门铃。
“都说了你不按我也会出来的,门铃这么吵。”付桐打开门,少女火红的冬装就撞进他的视线里,“不要扰民啊。”
“仪式感很重要呀。”谢梓恬眨了眨眼,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和睫毛,即使两人的家只隔了一个街口,她还是冷得把自己的脸埋在长长的白色绒球围巾里,只露出了鹿儿一样的眼睛。“你快过来让我吸点热量。”
她这么说着,钻到少年的身后,把双手藏进他帽子与大衣的夹缝间,一边发出哆嗦的声音一边摩挲着手。
好可爱。
付桐不得不咬了咬下唇才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好在对方在他的身后,看不到他此刻奇怪的表情。
“快走啊,你愣着干嘛?不会是在傻笑吧。”
“你怎么知道?”
他话音刚落,心里有已经咯噔了一下,完了,明明知道套话是少女最擅长的事,他还是每次都中招。
出乎他所料的,少女并没有取笑他,只是从背后用力把他推向人行道,边催促着快点快点。
对于高三的学生,学校在明面上自然禁止了任何的聚会活动,但是挡不住学生们的热情,秉持着严禁不如疏通,干脆搞了一次全校性的匿名交换礼物环节,所有人都可以准备礼物带到学校,再随机领走一份。本以为这种大锅饭可以避免一些没必要的小情愫,结果没想到反而传出了一些命运之人的传说,实在是让组织者哭笑不得。
付桐对此兴致缺缺,不管是从合理性上还是经济性上,哪怕是从仪式感上都不能理解这种活动的意义所在,付出和收获未必平衡,费时耗力,命运之人更是无稽之谈。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他来说,他想要的礼物肯定无法从这种活动里拿到。
不如说如果能在这个活动里拿到自己想要的圣诞礼物,他比起感谢上帝,更会质疑对方怎么会把那种东西放进礼物盒。
总而言之,虽然付桐不感兴趣,但不知道为何青梅竹马的谢梓恬兴致勃勃,甚至邀请他一同去商场挑选圣诞礼物。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此时会双手提着袋子,强忍疲倦站在人堆里的原因,毕竟新年和圣诞永远是商场最好的打折时期。
“明明是送给不知道谁的礼物,你也能这么来劲啊?你倒是每年给我准备时也这么用心啊?”
而且他手上提的东西好像大多都和学校用圣诞礼物没有什么关系。
“那是当然啦,礼物谁收到都一样。”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回答“重要的是可以有借口叫你出来一起逛街。”
“你就扯吧,不用这种理由你也拉我出来当牛做马。”
“说的也是。”她嘻嘻笑着,跳到他的面前用双手揪起了他的耳朵,像马一样折了起来。
谢梓恬的动作是如此的亲昵而自然,付桐突然想着,也许在别人眼里,他们就是一对因为圣诞临近而变得腻歪的傻瓜情侣吧。
谁也不会知道,这只是属于少年的漫长单恋。
2.
如果让付桐想一个能最简短表达谢梓恬这个人的词语,哪怕再顾及情面,他也会选择“心机婊”三个字。不知道是因为他从小看着她长大,或者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她的最大受害者,付桐极度难以理解学校里的男性同学没法看出她的真面目。
都是些只会说她可爱的,虽然她可爱确实是事实,但同时也都是假象啊!
当他这么反驳同学时,遭到了集体慈爱的注视。他们笑而不语地轮流拍着付桐的肩膀,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你们懂什么?”自取其辱是杠精最后的尊严。
“嗐,你费劲心思给人抹黑,不就怕自家白菜被人兄弟们拱了吗?但你最后自己也还不是一样觉得人家什么都好。”同学们嘻嘻哈哈地嘲他,“可惜她对你倒是还挺注意距离的,我看你是凉了。”
付桐在一片“青梅竹马没未来”的起哄中哽住了。
和欲哭无泪同样强烈的,就是感慨谢梓恬在外面披上的皮真是完美。虽然学校的女生们会同意她的“心机”,但关于谢梓恬和付桐的关系,她们也认为是毫无旖旎故事的单纯发小。当然,面对女生的这种评价,付桐仍然是不死心的追问到底,得到了对方的白眼与一句“就因为你会在这里问为什么。我要有那张脸和那手段,我选你?我有病?”。
毕竟一个是八面玲珑的社交美人,一个是说句话冰封十里的冷场直男。
当然,女孩子们开始也是对谢梓恬敬而远之,谢梓恬像是许多少女漫画里描写的女二号一样,因为过于受异性的欢迎,而成了同性疏远的对象。但她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哪怕对方冷脸对她,她也能熟稔地挤进她们的团体,久而久之,也取得了一部分的认同。
其实如果要问起少年,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人的真面目的,他也说不上来。毕竟他的情商一直跟不上她的水平,只知道她总是比他受欢迎。不过渐渐从小学到初中,男生们会开始议论身边的女生开始,他注意到了其他人口中的谢梓恬和他印象中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有双无辜的小鹿眼,长得也不高,从下往上看人时可爱得很。——对,可爱归可爱,但都是刻意的,不调整好角度岂不是会像翻白眼?
声音软软糯糯,好像她提什么要求都可以答应。——是啊,但只要一得逞,她就会扬起下巴笑得像个小妖精。
而且看上去很像大家闺秀,感觉很清纯!——放屁。
付桐实在是坐不住,当场跳了起来,就她?每天不对他上下其手百般调戏就好像手痒的谢梓恬?
“她只是在学校里这个样子而已!”从初中到高中,少年无数次地重复这句话。
“说到底,你天天在外面喷青梅竹马是个心机婊,你自己又喜欢她什么啊?”
被兄弟们抢白的付桐根本没有犹豫,立刻吼了回去:我就是喜欢她那看得出来的装模作样,想要被人喜欢没有错,错的是你们这帮没眼力见的人!
3.
“从商场里出来好像变得更冷了一点……”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十二月的室外还是迅速让温度从露出的皮肤上消失,付桐缩了缩脖子,而在他身后的谢梓恬几乎整张脸都缩进了帽子和围巾里。
“付桐~手借我。”谢梓恬撒着娇,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就像是在幼稚园里唱手拉手时一样随意,让付桐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样的表情牵住她。
但毕竟她都不介意,他为什么要介意呢?
“喂……你和朋友也会手牵手吗?”
“为什么不会?”她不可思议地问他,听到他嘟嘟囔囔地“交往才行”的答案,她笑了,“同学,现在是几几年了?你也太单纯了吧?”
她只是会对这种事分的很清楚。和朋友牵着手,哪怕会心动,也是因为牵手这个动作本身,而不是因为那个朋友,他早就知道。
她已经在絮絮叨叨地转头教导他和其他女孩子牵手的时候可不能问出这种会让人伤心的话,付桐莫名焦躁地追问道:
“那我换个问法,你和其他人也会这样吗?”
她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然后笑了出声。
“你笑什么啊!”
“不是,你看上去突然有点滑稽,哈哈哈,付桐你忘了?我的朋友并不多啊。”
明明挺多的。他自己嘟囔。
“你真是个好人啊。”大脑的CPU还没能完全处理完她的信息,她已经抛来了下一次攻击。
“……发好人卡?”
“你这算是什么表情?”谢梓恬伸出手捏了捏赌气少年的脸颊,“放心吧,我是不会给你发好人卡的。”
“你啊……这句话我该怎么理解才好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是理科生,听不懂你们文科生的字面意思,我要求给我解答过程。”
“那么下面是谢梓恬的问答时间:请问这句话的正确意思是:A:谢梓恬觉得付桐不是好人;B:谢梓恬没有发好人卡的机会;C:即使有机会谢梓恬也不会发好人卡给付桐;D:以上都是。”
“三短一长选最长,凡事不会就选C,两条都符合了,就C吧。”付桐瞥过眼瞄她,“正确答案呢?”
“我翻一下习题册的最后几页哦,找到,答案为(略)。”
“谢梓恬你玩我!”
“你是第一天被我玩吗?”面对他的恼羞成怒,少女完全没有一丝的反省和开溜的意思,反倒是做作地歪过头嘟起嘴,故意露出一份天真无邪的可爱样子。
让她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利用这份可爱,付桐难辞其咎。
今天一定要找个机会报复她。
少年恨得牙痒痒,好像根本记不得他在心里这样决定的次数和谢梓恬戏弄他的次数一样多。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谢梓恬在付桐公寓门口的路灯下停下了脚步。他已经不止一次质疑过为什么是由女方来送他回家,但每当这时,她就会故意露出严肃的表情呼吁性别平等,或者声称自己是他的骑士。
今天也一样。
“小姐,我已经确保了您的平安,就此告别了。”谢梓恬把手靠上胸口,对少年行了个骑士礼。
他突然心生一计,哪怕不能逗得谢梓恬和他一样五味杂陈,也至少能恶心她一次吧。
“如此平安圣夜,您不跟我吻别吗?先生?”付桐眨巴着眼睛,做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的荣幸,请您闭上眼,小姐。”谢梓恬毫不脸红的挑了挑眉,熟稔到这个份上,这种戏码两人演得手到擒来,根本不被放在眼里。
付桐笑着俯下身子闭上了眼,等着谢梓恬如往常一样捏起他的脸颊回应他那些不着调的玩笑。在他准备开口嘲讽她是不是不敢了的时候,微张的嘴突然撞上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果冻一样的质地一触即离,但偏偏有黏腻的薄荷味唇膏粘连着,以至于她甚至舔了舔他的嘴唇。
“谢谢招待。”
付桐睁大了眼睛,看见她装模作样地做出绅士脱帽告别的姿势,和一脸挑衅的神情。他已经处理不了其他的信息,不管是她粉红的脸颊还是路灯的闪烁或者此地是何处。
他脑子被一个傻乎乎的想法彻底侵占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圣诞老人。
4.
圣诞节的狂欢从不属于备考的学生,哪怕课堂钟声和试卷底下的浮躁呼之欲出,表面上也得把该做的事完成。不管周末的平安夜发生过什么,圣诞节从雪夜变成晴天,上学的日子仍然是一成不变。
付桐揉了揉眉心,在走廊上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的谢梓恬和平时毫无区别,来接他上学,在学校里保持着礼貌而合适的距离,然后就投身进文科班的学习里,以至于他都有些怀疑昨夜不过是他又一场春梦。
文科班的教室就在对面,下课时间,走廊上站满了晒太阳的女高中生。她们像早春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笑闹着,谢梓恬也在她们的一边淡淡的笑着。
他注视着她的侧颜,心电感应一般,少女向他这边转过脸,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教学楼和云端洒下的阳光,沉默地对望着。
没有人发现他们俩的交流,甚至连付桐都怀疑谢梓恬有没有在望着他。
然后她扬起脸,对着他抛了个媚眼。
付桐当场摘下眼镜,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转身逃了。
太过分了,太欺负人了,我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要被她搞出心血管疾病?而她倒是这么游刃有余?这不公平!
他在心里抱怨着,五官却因为控制表情的需要而皱成一团。心动和恼怒,混着隐隐的期待,他可以去向她确定平安夜的礼物不是梦吗?
思春期的少年琢磨了一下午,都没有想好最合适的刺探方式,毕竟对他的那个青梅竹马,好像任何的问题都会被看穿,也会被以玩笑的方式重新抛回来。直到晚自习两人照常在公共自习室一同复习,他对着满卷子简单的基础题型,憋出了一句话。
“谢梓恬,那道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哪道?理科题我不会。”
“就是昨天那个啊,好人卡的题目,答案为(略)的。”
“你怎么还记得,不会是昨天想了一晚上吧?”
“别打岔啊你……说真的,答案是什么啊?”
“……”谢梓恬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考量着什么,“是D,以上答案都正确。”
“原来你觉得我不是好人啊!”
看啊,你不是也连ABCD的顺序都记得。他没来得及抢白她,谢梓恬就已经在草稿纸上划下了几道选项。
A:我觉得你不是好人;B:我没有发好人卡的机会;
C:即使有机会我也不会发好人卡给你;D:以上都对。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只是把名字换成了我和你,他的心跳就缓不下来。
“这里就让我来给你讲讲考点吧。付桐,你知道好人卡指的是拒绝告白吧?当时你没有在告白,我没有给你发好人卡的机会,所以B正确,如果以后有的话,我也不会发,所以C正确。如果我会拒绝你的告白,说明我已经非常非常讨厌你了,那个时候,你当然不是好人,A也是对的。怎么样,逻辑严谨吧?”
她的说明还是一如既往的乱七八糟,但她句子里的意思,付桐难得敏锐地捕捉到了。
“……答案不就是一句你拒绝不了我,你脑子里转的弯也太多了吧?就不能坦率的说你喜欢我吗?”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特别得意忘形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
少女搁下笔,似笑非笑地挑眉看他。
付桐怔住了,仔细想想,他们的相处如此理所应当,甚至都不知道她这一套下来算不算对自己说过告白。
不至于吧,哪怕年少时跟着谢梓恬看过那么多的古老少女漫画,也没想到这老套的桥段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关系,不知道怎么防守的话,只要进攻就可以了,被她玩了这么久,这点基础还是要会的。
“怎么搞的谢梓恬,想白嫖我的初吻?你玩弄纯洁的少男心?”
“那你要我怎么补偿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直说啊。昨天就问过你了。”
她像是等待着这个反应一样狡黠地笑了,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那曲线一瞬间晃晕了他的眼。
他的发小才不会露出漫画女主角那样娇羞和纯真的样子,他早该知道自己的小小反抗永远都在她的股掌。
她是圣诞夜丢下礼物就消失不见的驯鹿,是万圣节又要糖果又要捣蛋的小恶魔,是他的一朝一夕,他的谢梓恬。
付桐叹了口气,用手挡了挡略微发烫的脸。既然昨天圣诞老人已经实现了他一个愿望,那他也应该会把爱的结局给勇敢的人。
“我想要你。”
少女的拳心轻轻捏紧,像终于等到了胜利。
“那我就满足你这个愿望吧。”
- END -
从五光十色的冰块里凿出石头
沉默的石头、响亮的石头
坚硬的石头。温柔的石头
在石头山洞里看皮影戏的孩子
长大了。笨拙地砸着石器的孩子
石头被堆成了花园
孵出了秩序井然的同心圆
强硬,安定,一言不发
初生的溶洞被水和风侵蚀
不安的石头。得了海子病的石头
在青铜浇筑的栏杆下面
它的一隅变成沙子
看不出它原来的样子
空气里的蕾梅黛丝
用别人的手在石头上刻下的诗
不让冰块和花园改掉一个字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只任由其它石头注视或忽视的诗
那些被评价和归因的名字
温顺,不安
仍然一言不发
小得看不见的溶洞里开出的花
黑铁度过了它锵锵作响的生日
我挖开铁矿石想看那下面的石头
真切的石头。虚假的石头
赏心悦目、没有棱角的石头
拥抱我的石头和注视着我的石头
时至如今我已经不在乎皮影戏
也不再日夜不停地砸着石器
在白银时代前所未有的沉默和喧嚣里
大概仍然有年幼的上校
牵着父亲的手去看五个里亚尔的冰块
我不知道。我甚至辨认不了溶洞和沙子
而我仍是一块不置可否的石头。
我只能相信神。相信诗
相信真实的危险
会把我从全部的贫瘠
全部的乖戾
全部的游离
全部的春秋始终如一
全部的清晨和傍晚
全部的天平倾斜的对岸
全部的海洋在石头花园外面涨落
从全部的生命里救出来
我的裂缝无所遁形的地方
就是石头站着的地方
是光照进来挽留我的地方
作者:凰
评论:笑语
*PS.某禁番同人。
在研究室里连着泡上好几天对韩吉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说不清有多少次,从熄灭了烛光后变得昏暗的研究室里走出,突然间暴露在蓝天与阳光之下时,韩吉都会感到一阵令人心跳加速的头晕目眩。
“那是因为你已经三天没睡了分队长!”莫布里特也不止一次像这样对她喊过,“而且也压根没好好吃东西,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什么!”韩吉那时真的吃了一惊。人在专注于某些事的时候很容易注意不到时间,韩吉也不例外,所以当被莫布里特提醒已经过去了三天时,她甚至来不及做个深呼吸缓解自己的眩晕感,就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蹿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啊韩吉分队长!”
莫布里特在原地看着这个才刚从三个通宵里走出来的人突然跑得好像后面有奇行种在撵她一样,一边喊着她一边拔腿跟了上去,追着韩吉一路飞奔到了调查兵团办公区的走廊里。
此刻刚好是上午一个不早不晚的点,走廊里空旷得很,他们一路跑过来非常幸运地一个人都没有撞上——但这只是就目前而言,因为下一秒,团长办公室的门就在他们面前打开了,而莫布里特紧挨着韩吉,狠狠撞在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上。
足够坚实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韩吉,然而当莫布里特也被迫扑上去时,那个人还是趔趄着向后退了几步,又使了点儿力气才带着撞到自己身上的两个人一起站住。
“……有什么事吗?”埃尔文把两人扶稳之后退到一个刚刚好适合交谈的位置,平静地开口问道。
“啊亏得赶上了!”韩吉不平静地回答,不知道从白大褂的哪个角落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纸,拍到埃尔文手上,“说好要在今天给你的报告,拿好不送!”
“谢谢,辛苦了。”埃尔文点点头,就这样站在门边翻起了那几张纸。韩吉叉着腰在一旁喘了会气,拍拍莫布里特的肩膀说道:“没事了,你回去歇着吧。”
莫布里特似乎是愣了一下,马上又追问道:“韩吉分队长,现在还不是急着工作的时候!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韩吉已经从埃尔文身边擦过去,几步迈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了下去,瘫倒在坐垫上,发出老长的一声叹息。
“这里还要去工作的人唯独没有我,”她说着,虚弱地抬起手挥了挥,“埃尔文借你的办公室睡一觉没问题吧?我现在……感觉立马就能睡……”
“那么这里就先拜托你了,莫布里特,”埃尔文似乎已经翻完了文件,把它们收到自己提着的包里,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莫布里特说道,“我还要赶去王城,在我回来之前请看好韩吉。”
“什么叫‘看好’啊——”韩吉有气无力地想要反驳,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困意在眨眼间支配了她的身体与大脑,她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就这样听着莫布里特与埃尔文的对话变得越来越模糊,然后飞快地失去了意识。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中,韩吉不管不顾地沉进了通宵后的暴睡里,即使是傍晚前埃尔文从王城回来,召来几个分队长开了一次小会也一点儿没惊扰到她的睡梦。于是她就这样在一无所知的沉眠中支付自己超负荷工作的代价,直到深夜里绝大多数人都睡下后,照例进行打扫工作的利威尔把她叫醒了。
“可算醒了?”韩吉勉强睁开好像被黏在一起的眼皮,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散开的光线,和光线后晃动的阴影。
“……那是什么憋屎一样的表情,还在做梦吗?我可是看见你睁眼了啊。”“阴影”开口说道,似乎不太满意地向她靠近了些。
“什么啊,是利威尔啊……”韩吉用力眯了眯眼,本能地抬起手臂摸了摸脸,发现鼻梁上空空如也,“我的眼镜呢?”
依旧是一团阴影的利威尔动了动,带着光源向某个方向走去,然后又回到韩吉身边,把一件东西递到了她的手上:“这儿呢,放在门边的柜子上了。”
“哦,谢谢。”韩吉接过眼镜戴上,又眨了几下眼,才让自己仍被困意俘获的双眼完全睁开了。她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利威尔,看见他戴着扫除的头巾,手里端着烛台的样子,嘴巴先脑子一步表达了感受到的奇怪:“你点灯干什么?”
利威尔大概是白了她一眼,她不用专门去看都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那个白眼:“不点灯你看什么?我又看什么?”
韩吉怔住了。蜡烛的光跳跃着,将房间里并不算大的一块区域照亮,韩吉撑着僵硬的身体坐起来像窗外望去,才发现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她愣愣地看着那片黑暗,下意识问道。
“宵禁早都过了。”
韩吉回过神来,又向后躺倒在沙发上,这时才发现自己裹着一床毯子,脑后也不知何时被垫上了一个枕头。
“感觉还是好困啊……”她摸了摸毯子上粗糙的毛球,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回自己房间接着睡去,”利威尔用膝盖推了推她的肩膀,“我还没打扫完这里呢。”
“不睡了,睡不着了。”韩吉摇摇头,抱着毯子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咔哒作响的脖子和肩膀,看向已经开始擦拭茶几的利威尔:“埃尔文回来过了吗?”
“嗯,下午开过会了——那时候他叫过你,结果没叫动半点。”利威尔没再去管她,擦完茶几又开始扫地,只是在经过韩吉身边时用扫帚敲了敲她的脚,要她把腿抬起来。
韩吉乖乖地翘起双腿等利威尔扫干净自己脚下的一块地,又打量着办公室发起呆来。夜似乎很深了,室内的光源只剩下放在埃尔文办公桌上的那支蜡烛,而在这暗淡的光线之下,已经被清扫过的桌面光洁如新,连带着让周围的空间都跟着变得更明亮了些。
调查兵团团长的办公室同时也是会客室,室内的用具与装饰虽然远说不上豪华,但质量也足够优良了。早些年经费紧张的时候,埃尔文还打过那几条从天花板一直垂到地上的缎面窗帘的主意,最后因为找不到颜色相近的布料来代替才放弃了。
几年以后的现在,尽管情况也没改善多少,但最起码办公室里那些跟了好几代团长的装饰不用再担心自己某天突然被卖到黑市去了。
这样想着,韩吉突然笑出了声。
“……啊?”利威尔蹲在差点被卖掉的窗帘边上用抹布擦着底部窗框上的灰尘,听到韩吉突兀的笑声,脸色不善地回过头来盯着她。
“哦,没什么——”韩吉摆了摆手,“我就是突然想到埃尔文每次去跟那群贵族这样那样忽悠经费,回来之后又要被我忽悠研究经费……”
她说到一半,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立刻停了下来看向利威尔,而对方只是蹲在那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开口说道:“别想太多,你觉得自己还真能忽悠得了他?”
韩吉又笑了起来。“也是,”她说道,站起身抖开毛毯仔细叠好,“虽说几乎每次批给我的经费都占了很大一部分,但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与之相配的成果……这种事情如果是投资的话,早就要被投资人绑上石头丢河里了吧。”
这句话刚说完,韩吉就听见从利威尔蹲着的那个角落传来了一声很低但是很清晰的笑声。她闭上嘴,怔怔地望过去,看见烛光下利威尔的嘴边似乎真的有一丝模糊的笑意。
“……刚刚那是你吗?”韩吉睁大了眼睛,下意识问道。
“什么是不是我?”利威尔几乎是瞬间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垂下头继续擦起灰尘来。
“你刚才是笑了一声吧!”韩吉几乎要蹦起来了。埃尔文,你敢相信吗,利威尔这家伙笑了一声!她想着,随手把刚叠好的毛毯丢在一边,几步跨到了利威尔身旁。
“好稀奇啊,利威尔居然笑出声了,”她也蹲下去,托着脸笑眯眯地看利威尔打扫,“说起来这是不是我第一次听见你笑啊?那也太可悲了吧,都好几年了这居然才是第一次?”
利威尔停下手上的动作,深深吸气,然后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烛台就走。光源跟着他迅速远去,门被打开,利威尔走出去,一副就要这样把韩吉一个人晾在漆黑的办公室里的架势。
韩吉蹲在原地反应了一下,赶忙站起来跟过去,没忘记关上身后的门。“怎么了怎么了,那么急着走吗?这就打扫完了吗?”她追着快步穿过走廊的利威尔,仍然笑嘻嘻地接连问道。
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利威尔加快脚步,转头瞪了她一眼:“很烦啊混蛋眼镜,那么闲的话就去替我打扫浴室啊。”
韩吉立马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唉,我这不是才睡醒吗,感觉浑身都好没力气啊……”她说着,抬手捂住嘴,又打了个极其刻意的哈欠,然后放慢了步子,和利威尔拉开了一段距离走着,走出办公区穿过院子,停在了宿舍前。
“那么,我就回去继续睡啦!”韩吉冲着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共浴室的利威尔挥了挥手,“打扫要加油哦~”
她说完便脚步轻快地爬上楼梯,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接着像骨架都散了一样倒在床上,一边念叨着“得去洗漱一下”,一边再次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熟悉的床铺在她身下展开过于安稳的诱惑,韩吉只和自己又变得睁不开的双眼抗争了片刻,便坦然接受了这种诱惑,心安理得地向着梦乡进发。
明天再说吧,她用仅剩的意识想到。洗漱留到明天也行,然后是新的对照实验,还要去找埃尔文聊聊报告——啊,还有莫布里特的抱怨……
韩吉这样想着,不知不觉沉进了睡梦中。
这时的她还能睡得安稳,还能在自己的床上轻易地睡着,还算自在地穿梭于各种跳脱的梦境之中,也还会在不自觉中思考第二天的日常和如何应对总在操心的莫布里特,而在不久的将来,就连这样的思考也都不会再有了。
莫布里特时常抱怨这抱怨那,韩吉总觉得自己的耳朵也迟早有一天会磨出茧子来,但想到自己也常常在研究束手无策时对着莫布里特疯狂吐怨气,她又觉得对方的那几句怨言似乎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倒不如说,在耳边终于清静下来之后,她的怨气反而更重了。没有莫布里特跟着在一旁叨叨,韩吉能听见的就只有来自部下的话语和官僚们无趣的言语,以及整天黑着脸的利威尔的三言两语了。
还是以前比较好。团长办公室里,她靠在椅背上抬头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心想道。
从前多好啊,她还只是个分队长,没任务和训练时想在研究室待多久都行。身边跟着个莫布里特,闲下来就去找埃尔文打发时间,去招惹一下利威尔,在米可和纳拿巴见面的时候硬挤到中间打招呼,拉着艾伦做各种实验,跟新兵们大谈特谈巨人的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日常”就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呢?
韩吉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像要一下子把腹中那些无处可说的牢骚都吐出来一样,拖着声音叹了口气,然后搓搓脸站起身,披上外套向房门走去。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这样对自己说。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再后来就到了那个时候——她一直多少有着预感却始终不愿正视的时候。
马车和来路不明的巨人旁韩吉抬头望着弗洛克,清楚地对他说出“他已经死了”,那家伙当然没那么轻易就听信这句话,立刻就逼近了想要亲自检查。被血和雨水浸透的利威尔靠在她怀里,像真的死了一样冷得吓人,而韩吉盯着站在面前的弗洛克,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抓紧了利威尔背后的衣服。
她总得思考对策,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自从当上团长之后,必须要由韩吉考虑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多,能留给她做出决策的时间却也在不断缩减,于是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即使是在自己原本不擅长的领域,她思考的速度也开始变得飞快了。
现在抱着半死不活的利威尔与十几个本该是战友的人对峙,她却久违地束手无策了。
该怎么办才好,这种状况下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利威尔的脉搏非常微弱,但还没到弗洛克察觉不出来的程度,这家伙虽然现在一副对谁都没法构成威胁的样子,可万一被发现的话——不,绝对会被发现的——他们会直接杀了他吗?
韩吉拼命地想着,但脑中窜来窜去的尽是一些没用的念头,没有一样能带给她从现在的状况中脱出的解决方案。
但就像是上天眷顾一样——即使韩吉从来不信这一套——预料之外的异动打破了僵局。蒸汽在雨中向四周喷射,血肉迅速地消失之后,一具躯体从骨架中滚落到草地上,动了动,接着站了起来。
吉克,那居然是吉克。韩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站起身,浑身赤裸但完好无损,就那样向着对面的一群人迈开了步子。
不可思议到几近荒诞的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瞬间时间就如同停滞了一般,落下的雨丝倒流回天空,乌云散开,阳光缓慢地下降,而她来不及思考更多,抱紧利威尔深深吸了口气,转头跳进了河里。
枪声在河水之外变得沉闷又无力,刚下过雨时的水流比平时要湍急得多,韩吉睁着刺痛的双眼看着水下的情况,在肺里的空气就要耗尽时用力游上水面换了口气,接着又潜了下去。
她估算着距离,在可以确保离弗洛克他们足够远时才挣脱水流向岸边游去,大口喘着气拖着利威尔把他带进林子里才停下,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抱怨。
明明是那么小的个子却沉得要死,也不知道自己把他从河里拖出来的时候有多辛苦。
然而抱怨归抱怨,韩吉在草地上放下利威尔,准备拼尽全力抢救这个家伙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尽管很不是时候,但她却在此刻突然理解了一些曾经莫布里特可能会有的心情了。
韩吉突兀地笑了一声,接着又在反应过来之后猛地咬住了嘴唇,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上。
按压胸口时韩吉清楚地听见手掌下传来骨骼摩擦的声响,她甚至不敢去细想那些骨头到底断了几根、内脏又碎裂了多少,只能机械地按着,然后把一只手伸向利威尔的脖子想要检查他的脉搏。
但是她的手在颤抖。
十几分钟前看见刀片与木板的碎片里躺着几乎辨认不出来的利威尔时她没有颤抖,现在却开始发抖了。
血迹几乎被水流洗了个干净,可是不知哪里还有血渗出来,一下子就把韩吉的手染红了,她冰冷的手指按上利威尔更加冰冷的脖子,一时间什么也感觉不到。
埃尔文死去时的情景又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屋顶满是尘埃的瓦片上,所有人都在看着巨人化的阿尔敏吃掉贝尔托特,除了她和利威尔,而韩吉在那家伙自说自话时转过身,扒开埃尔文的眼睑,注视他扩散的瞳孔。
“他已经死了。”她说道,语气就像是在说外面下雨了一样。那时候她的手也一点儿都没发抖,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毫无变化,利威尔在一边停顿了片刻,最后只说了一句“是吗”。
此刻她的手指按在湿漉漉的皮肤上,疯狂地逃离着不断在她身后紧追的无力感,从未如此期待地祈求能从那下面传来一些可以盖过自己的颤抖的变化。
拜托了。韩吉用另一只手去扒拉利威尔没受伤的那一侧眼睑,指尖差点直接戳到他的眼球上。拜托了,她无意识地默念着,企图从那只眼睛里看出一丝生机,却只在昏暗中看见了一片空洞。
“……拜托你,利威尔——”韩吉按着利威尔脖子的手更用力了些,在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时察觉到了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个人随时都可能死去,而她再如何努力也做不到起死回生。没有当初可以用来巨人化的那种药剂的话,吉克的脊髓液可以吗?红酒应该还有剩下的,如果现在回去取回来给利威尔喝下的话……
韩吉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但她控制不住。从那样的爆炸中幸存,在大雨里躺了好几分钟,接着又被河水重刷了这么久之后,他还活着的概率能有多大?
她没有再去试图理清自己的想法,徒劳地做着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一些。这时韩吉的指尖终于感受到了一瞬微妙的抖动,而她怔了怔,在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在颤抖时屏住了呼吸。
还有救,她想着,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于是她的双手在重新按上利威尔胸口时再也没有发抖,几分钟后,当面前这个差点就要死掉的家伙终于开始呼吸时,韩吉自己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活下来了。她擦干净利威尔脸上混在一起的血和水,还没完全喘匀气就背起他,四处望了望,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
他们活下来了,但是还不能停下。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而两人的衣服还是湿透的,追兵随时有可能咬上他们的屁股,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利威尔应该是想要带着吉克去和韩吉他们会合,爆炸地点离巨木森林有着不小的一段距离,现在他们顺流而下,又漂到了森林附近的山脚下,而这里的树林在墙壁被破坏之前曾是猎人们的聚居地。
带着一丝侥幸,韩吉背着利威尔在树林中寻找着人类活动的痕迹,最后居然跟着一条不太明显的小道找到了一个无人的木屋。
虽然屋内和周围都没有半个人影,但韩吉还是在小屋里发现了不少派的上用场的东西。针线、布匹、干粮、猎刀、猎枪和一盒子弹,屋后的小院子里甚至还停着一辆没完全烂掉的板车。
今年剩下的运气大概都花在这儿了吧。她把搜罗到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袱和那支猎枪一起挎上肩,这样想到。
整理完一切,韩吉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湿透的记事本,扯下一张纸,艰难地用木炭块在上面写上几行字,说明了自己不得已“打劫”了猎人补给点的情况,又表示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加倍偿还,接着便把纸条压在一个陶罐下,向着门外走去。
而在走到门口时,她想了想,还是返回去,在纸条的最后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离开了。
从猎人的小屋走出来时,天已经完全放晴了。树影落在门廊上,随着风微微晃动,发出沙哑的声响,韩吉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接着就听见了铁罐撞击的清脆响声。
四周相当安静,韩吉在这响动中迅速转头看向屋檐下挂着的铁罐,又跟着吊起铁罐的细绳一直追踪到灌木丛和一颗颗树上,接着又落下来,看着绳子消失在树林边际的灌木丛里。
是猎人们用来提醒的陷阱吗?韩吉猜测到。来不及多想,她正了正肩上的猎枪,重新用披风裹好利威尔,然后背起他飞快地远离了这个过于显眼的藏身处。
她已经剩不下多少体力了,脚程再快的人靠两条腿也跑不过兵团的马,必须得在安顿下来之前解决掉追兵才行。
于是韩吉在树林中潜行着,走出了一段距离后来到边际,把利威尔在树丛中藏好,接着自己也躲在河岸边的树丛里,架起猎枪,等待着骑着马的人进入自己的射程。
为了阻止成百上千万的人死去,必须要杀掉眼前的这些曾经的同伴才可以。
必须要这样才可以。
当第一匹马载着飞扬的披风进入视线时,韩吉没有再犹豫。她接连击倒了三个人,在最后对着那个大喊着“奥利弗”这个名字的人,瞄准了他跑动时从披风中露出的、绣在胸前口袋上的自由之翼,扣下了扳机。
枪声撕破呼喊,人类的肉体倒下,而韩吉再度瞄准已经开始往回狂奔的马,又一次射出了子弹。
马匹翻滚着倒在草地上后,周围再度陷入寂静,连风穿过树林时都不愿发出声音。而韩吉收回猎枪,在确定不会再有追兵时从藏身处走出,走向那四具被深绿色披风掩盖的尸体。
她卸下他们的装备,把能用的东西全部收起,然后将四个人面朝上翻过来,一个个在河岸边安置好,在用披风盖住头前最后看了一眼他们的脸。
那是四张还非常非常年轻的脸,如从前刚加入调查兵团的艾伦他们一样年轻的脸,而韩吉刚刚亲手断送了这四条年轻的性命。
她别无选择,只是在把他们盖好时突然意识到,除去“奥利弗”这个从其中一人口中喊出的名字,她甚至都不知道其他三个人叫什么。
但是埃尔文就会知道。四年前他能完美地将调查兵团两百多号人中每一个的名字和他们的脸对上,但四年后,在调查兵团的规模扩大到当初两倍有余的现在,韩吉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了。
这不是多大的事,可还是让她无法不感到难受。
接下去还要像这样杀死多少人呢?直到现在韩吉也没做好这样的准备,当初加入调查兵团的初衷和她现在在做的事早已经差出十万八千里了,而她却根本没能力改变,甚至都想不清楚事情是从哪里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了。
就像她曾对三笠说过的那样,她也有想要带回来的人,许多个,好几百个。多少本不该死去的人就那样死掉了?他们为了不再有人死去而战斗到现在,又到底救下了几个人呢?
一切都暂时安定下来时,夜已经很深了。韩吉拴好从追兵那里留下的一匹马,生起火,坐在火堆旁转头看向利威尔的脸,看着他那只紧闭的眼睛,又开始记起十几分钟前自己缝合另一只眼睛上的伤口时的画面。
四年前从城墙上跃下,跟在艾伦和三笠身后走向那个地下室的路上,她身边的那家伙看了自己多少次呢?那样小心翼翼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像他,所以韩吉到最后都没能对上他的视线。
埃尔文死后没几个月,有一次她做了个梦。
那正是最忙的时候,她刚成为新的团长,要整天处理新的事情,和新的人打交道,几乎没睡过几次好觉。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忙到连床都没见过,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某天傍晚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困到昏睡过去时,她做了这样的梦。
开头和结尾当然是记不清了,而她清楚地看见梦里自己站在利威尔对面,像被夺去了所有自己珍视的东西一样恶狠狠地把那个家伙划在了边界之外。
“都怪你,”梦里她这样说道,“埃尔文死了,因为你没选他。”
利威尔沉默地站着,好像就在他面前,又好像远得这辈子也碰不到。他一言不发,只是露出一副韩吉从没见过的悲伤的表情,就那样垂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前的黑暗。
刹那间无法承受的心痛将梦里的韩吉击倒在地,她不再去看利威尔,可眼前晃着的还是那张难过到不知如何形容的脸。
我该安慰他的,他那么伤心。她这样想着,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相反的话:“都是你的错。”
黑暗在话音落下的这一刻彻底将一切吞没,利威尔、韩吉的声音和她自己全都被消融在一片漆黑之中。有那么一瞬间,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更什么都感受不到,这一瞬间飞快地闪过,韩吉猛地睁开眼睛。
梦结束了,她看见办公室笼罩在阴影中的天花板,听见不远处传来敲门声,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酸痛。
真是见鬼的梦。韩吉坐直身子,活动了几下颈肩,按着自己的额头,大声叹了口气。
“请进。”她说道。
门外转来了细微的响动,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金发从门缝中闪过,阿尔敏捧着一叠文件侧身走进来,微微弯腰行礼,然后关上了门,向着韩吉走来。
“韩吉团长,打扰了,”这个少年以一贯的腼腆与礼貌开口说道,“又有新的文件需要您过目了。”
韩吉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一叠纸翻看起来,而阿尔敏就这样沉默地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等着她翻阅完所有的文件。
韩吉没去提醒他可以在一边的沙发坐着等他。她不是没这么做过,但每一次少年都会抿起嘴唇,摇摇头非常果决地回答“这样就好”。
于是几次过后,韩吉也不再尝试了。自从玛利亚之墙夺还战以来,这群孩子都变了太多,韩吉在签完字之后把文件交给阿尔敏,看着他行礼过后走向办公室的大门。
一样的金发和蓝眼睛,这孩子以后会变得越来越像埃尔文吗?
这样的想法唐突地在她的脑海中冒出,她只犹豫了一瞬间,然后做出了决定。
“阿尔敏,”她出声叫住他,“能留一下吗?”
阿尔敏顿住脚步,转过身。隔着大半个办公室和一张厚重的桌子,他与韩吉对视着,看上去连主动开口问一句“有什么事吗”的打算都没有。
韩吉在心底叹了一声,开口说道:“虽然有很多想要跟你讲的,但我觉得目前这个时机并不是太好,所以我就直说了。”
“是,韩吉团长。”阿尔敏终于做出了回应。
韩吉看着他,张了张嘴,说出的却是和脑内飞快打好草稿的长篇大论完全不同的话:“请你……不要太责怪利威尔。”
阿尔敏睁大了眼睛,看上去有些茫然。
“也许你们还不太了解那家伙,但我是知道的,”韩吉继续说了下去,“他从不做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所以——”
“他一定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才会选择你。”
阿尔敏没有说话,韩吉看着他低头盯着自己桌上的一大摞文件,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选择他,就意味着要放弃另一个人,这谁都清楚,但谁也不会真的说出来。把人的价值量化这种事太过无情,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或许只有那个死去的家伙了,而韩吉无法对此说什么。
说到底埃尔文会死并不是因为要让阿尔敏活下来,在那个屋顶上她听见了利威尔说的每一个字,阿尔敏却没有。也许这个孩子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轻飘飘的安慰,可韩吉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个了。
他无法成为另一个埃尔文,更不能变成那样。韩吉被指定为下一任团长不是为了培养出新的被人们所期待的恶魔的,无论如何她都要做出改变才行。
这样想着,韩吉有些无奈地转移了话题:“哦,还有一件事——”
阿尔敏听见她的声音,又抬起头来望向她。
“利威尔平时对你们怎么样?会不会太严苛了?”韩吉说道,捏起拳头示威似地舞了几下,“要是他欺负你们的话就跟我说,现在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教训他了哦。”
“啊,那种事……”阿尔敏眨了眨眼,“兵长的话,意外的很好相处呢——虽然在清洁这件事上一点儿也不放松,但是平时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他说着,思考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莫名有些犹豫:“怎么说呢……大概是那种不自觉地在各种方面照顾着下属的感觉?”
“是吗。”韩吉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因为他本来就不是特别沉默寡言的家伙,我还一直担心你们会被他拉着自说自话呢。”
阿尔敏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自说自说的家伙是韩吉团长你才对吧”——忽然间韩吉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中读出了这样的想法。
那天之后,或许是韩吉的话多少起了一点儿作用,利威尔终于不再对她说“阿尔敏那家伙快要变成第二个阴沉女”这种事了,那些从死亡中走出来的少年们,也在新的同伴们加入后有意无意地担任起了引领者的角色。
没人会再为过去的事情踟蹰不前,他们驱逐光了玛利亚之墙外的巨人,抵达了那片海岸,接着就是海的另一边。
即使后来又发生了诸多令人难以接受的事,但至少那一天在海边,他们都曾真心地笑过——除了利威尔,还有那个造就现在这一切的孩子。
想到艾伦,韩吉不情愿地从回忆中找回自己的思绪,叹了口气。
天已经快亮了,她却完全没能睡着。如今她已经完全不再做梦了,甚至连从前那些梦里的情景也都几乎记不起来了。利威尔在火堆边被她用披风和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低烧也一直睡得不太安稳,黎明到来时韩吉把他搬上马车,扑灭火堆,然后离开了这个地方。
白天他们藏在树林里潜行了很久,地鸣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他们的处境反而变得相对安全了。不出意外的话,本部和王城仍然处于耶格尔派的控制之下,是肯定回不去了,韩吉得另找出路才行。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带着利威尔,在那一天的黄昏找到了马莱的元帅和车力巨人。
达成协议的过程比韩吉预想中的还要顺利,三个艾尔迪亚人和一个马莱人重新潜入树林,静静地等待着夜晚的降临,而曾是三重墙壁的数十万超大型巨人也踏着土地远去,在混乱中有序地潜入海中,向着大陆进发。
剩下的,就是尽可能集结能派上用场的人了。
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他们犹豫,韩吉在那天深夜潜入宪兵团,见到了让和三笠。交换过情报后,韩吉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们,但在请求协助这件事上,她还是遇到了困难。
经历过那么多之后,不论究竟是自己选择的还是被迫的,失去战意都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孤独的蜡烛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芒,昏暗的房间里,韩吉看着让额角因牙关咬紧而跳起的青筋,一瞬间又要被可怕的无力感捕获。
我这个团长当得也太不像样了,她想到。
但没有办法,现在她只能做到这个了,如果让真的彻底失去了战斗的意志,恐怕只有埃尔文还魂才能再次说动他。但最终这个孩子还是站了出来,而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韩吉才终于意识到,或许他们都一样,从四年前看见海的那天起就再也不会改变了。
而随后的夜晚,在被韩吉当成临时驻地的树林空地中发生的事又一次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她的想法。
动身去阻止地鸣前所有人聚集在了一起,利威尔躺在板车上闭着眼睛,车力巨人和马莱的战士们站在一边,调查兵团的孩子们站在另一边,中间夹着欧良果彭和耶雷娜,还有正在做饭的韩吉。
火堆的光晃动着,模糊地照亮了所有人的脸,每一张脸上各异的神情被韩吉看在眼里,让她无法不被那种蔓延开的焦躁所影响。
就要没有时间了。韩吉想着,攥紧了手里的小刀。
地鸣必须被阻止,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才行。就算在场的人都曾互相残杀,就算天亮之后还将面临新的相杀,也非得这么做才行。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不再去关注其他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低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一块又一块土豆切进面前冒着热气的锅里,用长勺搅拌起来。
就算是现在她也还是调查兵团的团长,再怎么说也不能跟孩子们一样沉不住气。这说不定是最后一顿像样的饭了,至少该吵的吵完了、该揍的揍完了,还能让他们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
至少她可以做到这个的吧?
【深度屏蔽】
第一百八十四次作业【深度】原创《深度屏蔽》
文:绿鲤
关键词:深度
背景:架空近未来 赛博概念社区
文体:小说
BGM:《Pulse: FINAL FANTASY XIV Remix Album》
我们从狂欢中回来,告别最后几个送我出门的朋友,久违地没有使用一键传输把自己发送回去,而是踩着霓虹电光照亮的,不断随音乐波动着的路面回家。
前段日子因为综合型血腥暴力恶性事件而封锁的公共社区终于解封,在各自的单元里闷了这么久的我们终于找到机会聚到一起吃高能烤肉、在全息影城看电影、之后还去包了一个有天台的大房间开party。虽然有好些人没联系上不能来,但我们七八个人还是包了二十个人的大房间,今晚真是嗨到爆啦!!
整个街道都是明亮的灯光和跃动的音符,如果我们不是嗨了这么晚,现在一定还能看到再次车水马龙起来的大街。啊,久别重逢都一起窝在屋里起腻也不是没可能啦嘿嘿嘿☆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那几个朋友没有来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也正常啦,换在三个月前,因为发生了恶性事件我们都不敢出门。好在管理中枢及时封闭了街区把犯人都抓住了,在封闭期间开放了网页,让所有人都参与讨论为我们的都市建言献策。而且大体系版本更新前发布的公告说,中枢会用非暴力手段解决一切不稳定因素,如今版本更新了有一个月了,一切都好起来了。现在整条街都是我的!我今天 就 是 要 横 着 走!
但是就在我心情大好地在道路上左右横跳加推进S形移动的时候,一道视线忽然黏到了我背上。
这种被人选中并视线锁定的感觉让我一个激灵,扭头去看的时候,昏暗巷口里好像确实站着一个人。我一边排着胸口稳定体内电流一边碎碎念:“不会吧,都这个时候了,虽然不排除有人也想放放风,但这样盯着别人看也太吓人了。”但我想多了。我往前走,这个人也往前走,不管我走到哪里,那家伙都会在最近的巷口出现。那道视线始终黏在我背上,又冷又稠仿佛会贴着脊梁往下淌,让我冷汗直冒。
喂……开玩笑的吧?不是说不稳定因素都已经被以非暴力手段解决了吗?再往前走就要出繁华段了,只有这种时候我无比痛悔为什么要选一个冷清清的街区住。我不敢身后跟着这么个家伙就回家,于是我展开了我的菜单,打开了有报警键的页面——总不能看见报警了还一路跟着吧?
看到我的举动,巷口里的那个人突然就从那片黑暗里走了出来。其实那已经很难说是个人——那是一大团移动的马赛克。真的会有人这么恶趣味选择这种皮肤吗?从前可只有重刑犯会被强行安装这个外观啊!
如果我是肉身人类的话我一定已经开始尿裤子了,好在数据时代让我避免了这个尴尬,只是就算没有这种尴尬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开始短路了!
就在我卡在原地动不了的时候,那团马赛克扭曲着朝我移动过来,一边蠕动着一边发出声音,可是这个全损音质我完全无法处理。它就这样在我面前蠕动着,抬起一角来像是要摸我,发出不可名状的声音,给卡在数据体里各种菜单和窗口乱跳的我积累着成吨的压力。
喂你不要过来啊呜呜呜呜我没有什么资产也没有好看的外观!!拜托你至少给我一点时间把临终告白发送给我暗恋的小姐姐好吗?!我没有做过坏事我只是一个废宅概念而已!!大数据啊!最高计算机关啊!为什么这种事会落到我头上?!
就在我觉得我今天要交代在这儿的时候,这团漂移马赛克准备碰我的那个部分停在了原地,感觉应该是头部的地方,有淡蓝色像素呈落雨状顺着表面向下滑落。是两行。
我在一瞬间的完全卡住之后突然恢复了机能。
在这色块斑斓的呈现方式里,至少我还认得泪水。
“对方并不是想加害我,而是在向我求助。”这样的想法冒了出来。我假装轻松地关掉胡乱跑出来的窗口,试探性地问:“你需要帮助吗?”
这一问可不得了,落泪演出本来宽度两像素立刻变成四像素了。对方伸出来的,可能是手的部分似乎再次想要触碰我,不久又犹豫地往回缩了缩。我试着用手去碰了那些抬起来的像素点,忽然在对方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不好的念头促使我低头仔细查看起我抓在手里那团像素来。
在那团马赛克碎成渣似的末端,确实有珊瑚蓝的像素。
今晚没能来的朋友之一,我们当中最漂亮最有魅力的一个,身上总是有让人舒服的香味。声音也好听,说话也温柔,有一双柔软白皙形状优美的手,特别适合弹钢琴。见过她的人都会对她念念不忘:“啊,那可是一位能让人感到爱神降临的好姑娘!”我们最后一次联系的时候,她问我那个颜色的美甲好看,我给她选了珊瑚蓝。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高精度渲染的泪水夺眶而出,跟那些淡蓝色的像素点砸在一起。可是当我想要叫她的时候,我却再次卡住了。
我无法叫出她的名字。
我只能拉着她涂了蓝指甲的手指,努力拥抱她。看着她面目全非的脸往下掉着愈渐汹涌的蓝色像素,听着她的声音仿佛从粉碎机里过了一趟那样刺耳钻心,忍受她的身体像一座玻璃碴粘成的雕像,再也没有丝绒一样的柔软。
她被毁掉了,她完全被毁掉了。
到底是谁干的?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会这样?!
在抱头痛哭的语无伦次里我只能用谐音呼唤了她,就在那时,好像我说出的那个蹩脚的称呼是什么咒语一样,仿佛一阵风推开落叶露出明净湖面,马赛克波澜乍起被吹散开去,从闪烁纠缠的色块中间露出了她的被泪水打湿的脸和胸口。
我这边整个人卡住,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猛然用柔软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温柔的声音带着焦急从刺耳的噪声里拼命挣脱出来:
“懒懒你要小心!千万要低调一点!”
“什么?”我一头雾水。
“不要让****注意你!”她还在继续说着。
“谁?”
“他们把我屏蔽了!从大**里。”
“为什么屏蔽??”我更加迷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声音被拆得支离破碎,我也能听得出她的哭腔。
“更新*本以后,我就变成这样了。”
“因为他们屏蔽了我。”
“在这个*本里没有人可以叫我的*字,没有人可以提起我。”
“只有用谐音或者用其他*汇之类来指代我,描述我***……但那些不是我!用那些*汇没有办法准确地*索到我!”
“他们在通过屏蔽改*这个世界里的我的*念,代表我本身的*念越来越稀薄,*快要没有办法维持**的自己了!”
“*知道还能*多久,等到有一天你们想起*,脑内出现的都是那些别称代*的时候,*就彻底被屏*****……”说完这些,她的面容和声音就再次被马赛克和噪音淹没了。
无论我后来花多长的时间睁大眼睛竖起耳朵,都无法再看到马赛克下她的模样、无法再从那恐怖的噪音里分辨出她的声音了。我们花了不知多久彼此拉着手,一个高清的人,和一片马赛克,站在霓虹电光明灭闪烁的街道上,静悄悄的。
最后我拉着她变成一团色块的手,在天亮之前把她送回了居住的单元。变成了这个样子,白天是没有办法出门的吧。她门口的名牌上,显示名字的地方果然也被小小的六角星符号占据了。
回到家的我无法入眠,她的遭遇和惨状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什么她会在新版本里突然被屏蔽?以前只是屏蔽一些词汇而已,为什么现在居然屏蔽到关乎我们存在根本的名字了呢?这个版本更新到底屏蔽了多少东西?屏蔽的依据呢?难道这就是消除不安定因素的非暴力手段?
关闭自然光系统在床上躺到快下午,脑子里充满了这样那样的胡思乱想。直到我估摸着昨晚各自回家的其他人是不是也该醒了,最终还是点开了窗口在群组发起消息。
<<昨天没来的人,是联系不上了吗?
>>昨天好几个人没来,你说哪个啊?
<<**啊。
>>谁啊?到底屏蔽了什么?
“就是‘雯’啊。超漂亮身上香香的说话又温柔的那个‘雯’”。
我下意识地用昨晚叫出的那个谐音编辑起发言来,在按下发送前突然想起,她会那样面目全非,也正是因为在其他地方有人用其他的文字、其他的词汇来代指她,那些词里夹带了别的语义,而在不断稀释着‘本来的那个她’。
她已经到了那种程度了,我不能再给她雪上加霜了。可是如果不再被提起的话,等待着我们这样的存在的,只有被遗忘,而后同样消失。
无论我是否要用其他词代指她,她的结局都不会改变,只是以什么方式痛苦的区别。
我只有不甘心地想:她为什么会被屏蔽?她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这次屏蔽究竟是什么标准?
我要跟管理中枢上报这个情况吗?我能帮到她吗?可是她说千万要低调一些,不能被注意到……被什么注意到会危险呢?除了管理中枢我想不到别的了。
如果是管理中枢,他们说会以非暴力手段消除不安定因素,这种屏蔽确实是非暴力的,也确实会让屏蔽目标消失。可是版本更新不是为了维护治安,整治那些危险分子吗?
像她那样的也会被归为危险分子?别开玩笑了!
翻来覆去当中我忽然又一个卡壳意识到,她的存在,她的概念,确实有可能在某种相对极端的情况下,发展演变成侵害犯罪、或者使人想要犯罪。
可是这也太牵强了?
如果一个“表达爱意的动作”也会被预判为罪恶的开端,那么这个数据世界里有多少人,会被悄悄稀释概念拆解得面目全非、失去声音,从大家眼前消失?甚至一点点地、从每一个人的话语和文字里被洗去?
最后我还是删掉了聊天框里的内容,转而跟群友讨论起了昨天的活动。
那时我并没注意到,我也开始在思考跟她有关的事时,回避她的名字了。
免责mode:笑语,求知
作者:亱煌绯
ps.期末备考先发后补。这是圣灵夜那篇的后续,看不懂先去看前篇
昏黄的灯光,硬底鞋行走在木地板上发出的吱呀声。
加德纳随手将一整瓶生命之水摆到桌上,毫不在乎地摊开手:“你能预知到今晚谁会遇害吗?不能。那为什么不在死讯到来前先来玩上两把?”他等待着,期待叶辰希像往常一样拉开椅子坐下,投入到这场对叶辰希来说毫无胜算的赌局中。
加德纳相信,绝对的运气总会压着预言的一头。又或者说,叶辰希总是在看清未来之后依旧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叶辰希依旧站在原地。加德纳有些意外地望去,眼前的人木讷地站在原地,眼神溃散,没有半点波澜。
“嘿!”他眉头一挑,连带着音量也拔高几分,不满地喊道:“叶辰希!”
叶辰希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急促地喘息着,双手慌乱地在自己的腹部摸索起来。
不对劲。
“怎么了?”加德纳眉头紧皱快步上前,蹲在叶辰希身旁。
“阿泰……”叶辰希抬起头,眼中满是混乱和恐惧,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一片浮木,他猛地抱紧加德纳,声音沙哑地回答:“我……我被刺了。”
加德纳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猛地掀起叶辰希的衣服仔细检查几番,没发现任何刺伤的痕迹。他旋即反应过来——叶辰希再次预知了未来的景象。他抬手掐住叶辰希的腮帮子,逼迫他看向自己,恶狠狠地说道:“那个未来,发生了什么?”
叶辰希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惊恐。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手指不自觉地在腹部来回摩挲。那里明明有着清晰的疼痛感,却没有任何伤口。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在回忆着某个可怕的梦境:“阿泰……他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刀……”
加德纳的面部神经不自觉地抽动,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妈的,我就知道。”他胡乱地抹去叶辰希脸上快要落下的泪,快步拉开隔间的门,大步流星地往一楼走去。
阳光透过酒吧半掩的窗帘,洒在斑驳的地板上,形成一块块光斑。酒吧内还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常客坐在角落低声交谈着,偶尔发出几声轻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和木质家具的味道,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慵懒。
“韦布斯特!”加德纳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宁静。他快速扫视了一圈,韦布斯特正在吧台清洗着他的专用酒杯。后者懒懒瞥了一眼加德纳。
“急事。”加德纳摆摆手快速走去,凑到韦布斯特耳边,压低声音道:“阿泰叛变了。”
“证据?”
“叶辰希刚预知的。”
韦布斯特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沥水架上:“我不否认他的占卜专业性,但占卜不一定都是准的。”他随手拿起一条毛巾将手擦干,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有契约在前,阿泰没有理由背叛我。”
“难说,人是会变的。”加德纳双手抱胸,跟着叹了口气。韦布斯特总是这么爱讲证据,当治安官当的。
“走吧。”韦布斯特将毛巾放回原处,领着加德纳走向地下的小隔间。
两人再回到地下室时,叶辰希已经缓和不少。叶辰希吸了吸鼻子,率先开口道:“七点出头阿泰就会从外边跑进来,他声称又发现了一名受害者,是我们的人。”
韦布斯特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两个小时。继续。”
“我们三就跟着他去了,下城贫民街那块。我喝了酒,实在走不动路,就让你们两先去案发现场,然后他就把我捅了。”
“阿泰没说些什么吗?”加德纳双手抱胸饶有兴趣地问道。
“哦对,”叶辰希恍然醒悟:“他说‘还缺第十三份祭品’。”
加德纳将身子向后一靠,双手插在脑后,有些得意地说道:“这么说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没错。”
第一百八十八次作业【剪影】原创《师傅》
作者:江橼
关键词:剪影
题材:小说
标题:《师傅》
正文:
“啊?我师傅?”
说实话,对面这个记者的问题难住我了。
“就是……普通老百姓啊……跟你从小区里随便抓得哪个老太太老大爷一样。”
记者似乎不满我敷衍了事的态度,再次强调了他的问题。
可即便如此,我也想不出别的了。
“这么说吧,他就是一个特认死理的老头子。”
记者对我的话产生了兴趣,也可能是跟我磨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听到了不同的东西而表现出的欣慰。
“举个例子详细说一下。”
“举个例子……”我抬手指向胡乱扔在工作室角落里的人台,“这个是我设计的。好看吗?”
记者顺着我的手指望去,那是一套汉改的裙子。我并没有向记者解释古代服饰相关知识的意思,反正解释了他也不会写进报道了就是了。
“古代审美和现代潮流相结合,好看。这是工作室下季新品吗?”
“不,这是废品。”我起身,把那套半成品上所有与现代有关的东西通通撕扯下来,侧身,再让他看。“现在,好看吗?”
它变成了一件完完全全的古装。简单的花色,简单的裁剪,毫无新意,甚至因为我的暴躁而变得破破烂烂,却让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年代。
“……好看。”
记者迟疑了,但他说的很肯定。
“这就是我师傅他老人家固执的地方。”我重新坐回到记者对面,提壶添茶,“他否定了一切现代元素,所需全部从历史取材,力求将史书复刻在作品中,让所有人都能见识到时光的魅力。”
“可他也不想想,现在还有多少人买衣服求的是复古呢?”
复古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口号罢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俩看上去就歪瓜裂枣的陶制茶盏,摆在记者面前。“这是师傅做的,仿黑陶白陶。你摸着良心说说,他造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除了摆在博物馆里当假展品以外。”
记者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又闭上了。
就在屋内气氛逐渐凝滞,记者和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对话的时候,救星来了。
女子是我师妹,跟随师傅学得最多的是造旧。她能把一刚从工厂里取出来的铁杯子搞成用了十几年的老东西。
顺便一提,她当年入门搞的第一件东西就是我从景点买回来的主席纪念茶缸子——一眼没看到,就变成了“60年前遗留物”。
“您好。”记者起身跟师妹握手。
师妹解了披肩,穿着薄薄的长款旗袍坐在了吧台边,离我俩远远的,生怕沾上二手烟。
“在您心里,老师傅是个怎样的人?”
听完提问,师妹45°仰望天花板思考了一下,说道,“挺开明的老头子。”
“……你确定你没记错人?”要说师傅开明?我第一个跳起来反驳!
“就是挺开明的啊,还与时俱进。”师妹瞥了我一眼,丝毫没把我当回事。“当年造旧靠的是手艺人的双手,打磨包浆,半个月都不一定能造出一件符合要求的东西。”
“那时候师傅带我进组给老板做道具,别说半个月了,导演一句话第二天这道具就得到位。你能怎么办?给你八只手都不够用。”
师妹勾勾手指,我会意地递给她一杯茶。
“师傅知道,造旧这行不可能永远吃手艺饭,它得进步,得与时俱进啊!于是他带上烟酒去找了老战友,跟在一群岁数还没他一半大的学生后面记笔记做实验。”
“这才有了后来这些药水。”她起身走到师傅专用的木头柜子前,翻找起来。
最后找到一个看上就很旧,还起着毛刺的针线团子。
“看起来像不像用了好多年的东西?”
记者使劲儿点头。别说用过好多年了,就算说这是他祖奶奶留下来的,他都信。
师妹笑着,坐回了吧台上。
“全新的针线团子用药水泡半个小时,吹风机吹干后拿刷子蹭两下,就成了。”
“不得不说,师傅他这么大年纪了,脑子还挺好使。难怪没得老年痴呆。”
我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个针线团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师傅他老人家明明接受新鲜事物这么快,可为什么在制衣上就拗到不行呢?
但凡他允许在衣服上加一丁点的现代元素,工作室还愁赚不到钱?
“老三今儿有事吗?”我寻思,不能让我一个人难受,我得把自小跟我一条心的三儿叫来,一起难受。
记者面带微笑地望着我打电话,并在本子上写了个“升职加薪”。
挂掉电话后没一会儿,老三来了。
他进门摘掉机车头盔,大大咧咧坐在了我旁边,沙发都凹进去一大半。
“采访师傅?”
“是的。”
“就说说对师傅的印象?”
“对。”
记者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有啥好说的?不就是一普通老头嘛!”
嘿,不愧是我师弟!说得好!
记者眨眨眼,梅开二度又重复了一边之前我俩的对话。
“这么说吧,他就是一脑子有坑的小老头。”老三品了口我沏的茶,扭头去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插上吸管,坐在餐桌上就这么说起来了。
“这么大年纪了在家养养花种种草调教八哥不美滋滋,非得四处乱跑?是,他做的东西老旧真,可是有什么用?有没人买,天天拿退休金补贴工作室,吃糠咽菜的,有必要吗?”
他一口气干了可乐,打了个响嗝,继续说。
“以前还有剧组定道具服装,现在呢?快餐商业片,调个滤镜的事,你穿衣服真不真,道具旧不旧,屁都看不出来。”
“你们说,师傅他老人家不是脑子有坑是什么!”
我抄手边烟盒猛地冲他扔过去,“你才脑子有坑。”
“师傅真白养你这么多年。”师妹翻了个白眼,大概是为了在外人面前保持仪态,这才没撩袖子上手。搁以前,高跟鞋早就上脸了。
老三听了也不高兴了,他哼哼唧唧的嘟囔,“真白养我还好了,我也用不着现在天天起早贪黑赚钱养你俩这败家子了。”
“嘿你小子,行!”虽说现在的确是老三赚钱养着工作室,可他这话我不爱听。“你等着,早晚有天我能让工作室扭亏为盈!”
“我信了。”老三耸肩又坐回到沙发上,跟记者面对面。“所以,你想问的有答案了吗?”
“我们师傅是个怎样的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问,记者怔了两秒,旋即答道,“就,挺普通一小老头啊。”
“那你到底采访了些啥……”
记者:“……我也想知道。”随后,我看到他又把升职加薪四个字划去了。
相当用力地划去了。
等送走了记者,师妹师弟一左一右站我旁边问,“所以记者为什么要采访师傅?”
我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师傅为祖国历史文化的传承做出了突出贡献?”
害,这谁知道呢。
就那样一个别扭的老头,又能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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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華(初稿)
——漢末浮世繪
配曲:旅立ち-吉田兄弟「Soul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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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酒珍饈琵琶 戲臥丹妝 品寶櫝珠光
朝堂誰念國安 競裘衣玉冠 滿城遍地黃金磚*
書中常念三皇 勢利紛華* 富貴自忘那菜根香*
聖賢嘆 枉教十年苦寒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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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天不接青黃* 春秋輪轉 笑烽火頻傳
群雄奪權爭霸 細數皆民難 萬骨成就一名將*
八方龍圖天下 梟王論戰* 誰曾顧得那眾飢寒
修羅場 百年不過即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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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有常 天地綱
何人能脫乾坤網
愿傳妙法 渡苦妄
難庇天下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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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方謝洛陽 國色初芳 攜魏紫姚黃*
城外尸殍埋荒 盡作鴉鷲餐 看道中野冢漫漫
自古末代侯王 沉浮華虛幻 不知血汗啊築江山
忘思量 前朝自有新朝亡
作者:江橼
经过昏暗潮湿的地下通道,推开沉重的防爆铁门,便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姐,今天有打算买点什么吗?”
胞弟摁了摁脸上的面具,低声询问。一想到今天要买的,我就不由自主地想笑。
拿扇子挡了下嘴角,回道,“我看上次小南买的那个就不错,官方不是说这次又有货嘛,来碰碰运气。”
大概是看我没什么购买欲,胞弟暗暗松了口气,尽管面上没什么表示,但拍胸口的小动作却让我看到了。
“放心,姐不抢你的。”我这胞弟向来没什么眼光,他看中的东西,多半是智商税,我就是有十年脑溢血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很显然,他并没有听出我话里有话,傻登登得还跟我道谢,谢亲姐手下留情。
在门口站着闲聊了一会儿,场内来的人也不怎么多,目测上座率大概也就六成。
“今儿预告商品这么抢手,来的人却只有这点儿?”落座后我不由四下打量,“官方怕不是要亏本。”
“哈哈哈哈,它哪次不是亏本大甩卖?”坐我旁边戴狸猫面具的人自然而然地跟我搭话,“也就上次卖‘白月光’的时候回本了。”
哦,那个我记得,是个戴小猪面具的小傻子买的。
我斜睨胞弟,发现他正埋头跟漂小姐姐搭讪,也就不自讨没趣去打扰他了,回神跟狸猫聊起来。
“‘白月光’是不值,30的底价能叫到90真不知道抬价的人是怎么想的。”
狸猫使劲儿点头附和,“就是说啊,这要不是起底30,就是10我都觉得贵。”
听到这儿我有些惊诧,多打量了一眼这位男士。乖乖,来地下卖场参与违法竞拍的人,居然还在乎10的底价?
不得不说,觉得10都贵的人在这卖场里我还是头一回见。
“虽然不值钱,但好歹也不是10能拿到的……”
胞弟不知何时坐了回来,嘟嘟囔囔来这么一句,他话都没说完就让我一把捂住了嘴。
这要不是自己亲弟弟,我怕不是能忍不住掐死。
狸猫大概是没听清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倾身探头,让我用笑脸挡了回去。
“先生,今天来打算买点什么呢?”
说到商品,狸猫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他摊开商品菜单,指着一用足金缀花笼子装的商品,兴奋说道:“这个。我就是冲他来的。”
看了商品,我嘴角微微扬起,旋即用扇子挡住,“先生好眼光啊,这可是今天最值钱的东西了。”
“哈哈哈哈,小姐识货。这么说,你也是冲他来的?”
对上那笑容,我展露同款表情,“他太贵了我可买不起,就来过过眼瘾。”
“这可是你说的,那待会儿开拍你可不能抢我。”
他说得真挚,害得我差点就信了。脑子瞬间冷静下来,我不痛不痒地回他一句看运气。
听完这话,狸猫嘴角肉眼可见地抿紧了,礼貌性冲我点了点头,摆正身子,专注于品尝官方送的酒水。
我也转回了身子,抬手摁下了胞弟举杯要一饮而尽的手。
“怎么了,姐?”
他那语气跟脸上的小猪面具一样蠢。
“让你邀请的人,到了吗?”一想到旁边还有人坐着,可能听到我俩谈话,便又硬生生加了一句,“别人家第一次来找不到位置,错过心水的东西。”
胞弟看我的眼神发蒙,大概是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那群小崽子,但在我暗地里拧了他一把后想明白了。他跳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姐你说得对,我得去看看他们到了没。”
胞弟出了卖场,取了手机,给邀请来的人打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等了很久才回来,几乎是卡着拍卖会开始的时间。
他不在的期间同区又陆续到了不少买家。碰到熟人互相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了,没交过的面具就理都不理。
还有一个戴蓝蝴蝶面具的女人不知为何路过我这排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然而正巧,她看我的时候胞弟回来了。
“嗯?姐,你还认识她?”他落座,递给我一杯顺来的香槟。
我接了,但没喝。
“不认识。你熟人?”
“不熟。”他连连摇头,“不过是她比较有名罢了。拍卖会你来的少,不知道她也正常。”
我挑了挑眉,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人就是跟风狗,南姐拍啥她拍啥,上次金笼子她也抢。这也就是欣姐现在不下手了,不然她得跟着欣姐抢。很多人都讨厌她跟风这手,但这人又圆滑,让人不好意思直接骂……”
说起蓝蝴蝶,胞弟就一肚子埋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冲了他的东西呢。
他还在旁边碎碎念,而我已经闭耳朵不听了,将目光转移到了坐在前两排的蓝蝴蝶面具身上,看她跟旁边的小花面具嬉嬉笑笑。
时间差不多了,落座八成后卖场灯光骤然熄灭,随后地灯一节节亮起,众人注意力跟着聚光灯一起来到拍卖台上。
戴着黑乌鸦面具的拍卖师敲响锤子,意味着拍卖会正式开始。
前几件商品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开胃菜,也就用南红点缀的那个笼子值得抢一下。不过看货下手这准则不适用于我那愚蠢的胞弟,他早在看到珍珠笼子的时候就已经三连举牌了。
即便我捂住双眼,也能猜到身旁狸猫憋笑的表情。毕竟他还特意亲切地贴我耳边说了句——
“原来小猪竟在我身边。”
我……
对不起,我是兔子,我跟猪不是一个妈生的,我不认识这蠢货。
拍卖会并不会管我是否尴尬到脚趾扣地,平稳进行过半,中场休息后,更多的人涌入了卖场。
真正的厮杀这才刚刚开始。
“椰蒂笼子不错。”狸猫一边听拍卖师讲解一边点头,“不过这没有上次的好,叫到90有点贵。”
我不知道他说得上次那个是哪个,就图听个热闹。
“哦?紫水晶也有人抢?这都有人要??脑子呢?”
他这么说着,抬手加了30,紫水晶笼子的价格瞬间来到了120。
看到这儿我笑出了声,“先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演技很差?”
狸猫摸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我自认演技堪比影帝的。”
“那行,下一把就看看你我谁才是演员。”
说着,紫水晶150成交,拍卖进行到了尾声。金笼子被推上来了。
这次,拍卖师讲解的第一句还没说完呢,我后排的狐狸面具小姐加价了。
“30!狐狸出价30!还有要加价的吗?”
前排小花果断举牌,价格来到60。就在小花加完价之后,蓝蝴蝶说话了。
尽管她是在跟小花说悄悄话,但是在安静的卖场中,她的声音能传到每个人耳中。
“花儿你要是拍下了,金笼子能给我吗?”她拽着小花的胳膊哭唧唧道,“我已经蹲了好几次了,都没抢到金笼子……”
小花犹豫了一下,大概是在权衡人脉和欲望的价值,旋即同意了。她表示如果拍下,原价转给蓝蝴蝶。
但我没有听完两人咬耳朵的内容,就突兀的感受到有人踢了我的座椅,于是我举牌加价。
“90!兔子加价到90!还有比她更高的吗?!”
拍卖师话还没说完,蓝蝴蝶骤然转身,与我四目相对。她双眼含泪,即便是戴着面具都能让人联想到委屈的表情。
“兔子小姐,你能让给我吗?”
我本想装作没听见,低头整理了一下裙摆,结果她又喊了一声。旁边狸猫看戏不嫌事大,还拿胳膊捅我。
“人家问你呢,能不能让给她。”
我抬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听他把话说完。
“蓝蝴蝶蹲金笼子好久了,买了是要送人的。你要不是那么想要就让给她呗,反正这东西之后还会有。”
是,我当然知道还会有。可现实是人类都喜欢争朝夕,不给别人留退路啊。
就在我咬咬牙想要继续硬撑的时候,狸猫又来了一句,“而且人蓝蝴蝶开场的时候就跟狐狸说好了,要收金笼子,让人家帮忙占坑的,你这样冲了朋友不好。”
我……
真谢谢你提醒!
听他说完这么一通,我就是想不答应都难。于是转头冲她露出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啊,你们刚才商量的时候我没听见,给你冲了真是太抱歉了。”
蓝蝴蝶连忙摆手,“没事没事,不需要道歉啦。”
“那这样,要是一会儿没人加价,我拍下就转给你吧。”
蓝蝴蝶一听我松口了,连忙表示感谢,开心地转回身去。就在她坐正的瞬间,笑容瞬间消失。
我也没空分析她的心理动态了,当即抬胳膊捅了下胞弟。胞弟心领神会,神态自然地举杯,将香槟一饮而尽。
随后,拍卖师喊出90第二次的时候,后排有人加价了。
“老鼠加价1——猫咪加价150!”
“还有比150更高的吗?!”
听到加价,我皱了皱眉,趴胞弟耳边质问,“老鼠和猫,哪个是你的人?”
“猫。”胞弟烦躁地挠了挠耳朵,“这谁啊,突然掺和进来搞事情?他这么一搞,之后的计划咋办,姐?”
突如其来的变数打乱了既定计划,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只思考了一秒,便让胞弟继续加价。
“再抬一手,180收。”我并不是想要金笼子,但也不想就这么被人截胡。
“好。”胞弟应声,召开服务员要一杯新的香槟,后排安排的托儿继续叫价。
“螳螂加价180!”
此时蓝蝴蝶已经没了最开始的活力,她仿佛秋末的昆虫一样蔫了吧唧得找小花哭诉。“呜呜呜,我的金笼子又贵了……”
小花安慰她道,“要不你再等等?兴许没人叫价,你再就180找螳螂收。”
“算了,螳螂也不是熟人,我不好意思开口让人家让给我。”她直起身子,倔强地撇了撇嘴,举牌叫价210。
我在后面看戏看得愉快,早就不掩饰上扬的嘴角了。“啧啧啧,也不知道是那个路人来抬了这么一手,蓝蝴蝶可太惨了。”
狸猫听了也附和我,“太惨了太惨了。”然后他举牌把价格抬到了240,“不过毕竟是好东西,大家都想要也正常。既然蓝蝴蝶都亲自下场了,那大家就各凭本事吧。”
好一个各凭本事!要不是还要保持形象,我现在就仰天大笑三声。头一次见有人把落井下石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240拿金笼子亏本的啊。”这会儿不无脑冲的胞弟也回味了,他有些担忧地探头过来加入话题。“虽然价值在1000以上,但是拍到240就没意义了。”
他可还明确记得拍卖原则的——捡漏为主。要不是特别喜欢,非他不可的,提价绝不超过底线。
然而狸猫神态自若,好像他根本不是开场连10都嫌贵的那个小气鬼。
“不慌,反正240也轮不到我手里。”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前排金丝雀小姐举牌270,蓝蝴蝶见价格一路飙升,慌忙喊价到300。至此金笼子拍出了至今以来卖场最高价,而这超值的东西便也如愿落入蓝蝴蝶手中。
压轴商品拍卖结束,我们随着服务员引导有序分批退场。等到了停车场,我和胞弟才摘下面具,不约而同露出阴谋得逞的笑。
“哈哈哈辛苦辛苦。”阴冷的停车场里不知何时站了这么多人,手中拿狐狸面具的女子走上前抱了抱我以示感谢。
“不辛苦,”我回抱她,“小南这下开心了吧?”
“她当然开心啦。”金丝雀甩了甩自己长发,“上次被蓝蝴蝶抬价的恶气出了,晚上睡眠质量都能好一个档次。”
小南把面具塞给我,走上前和金丝雀握手。“这次得谢谢姐帮忙,要不是你最后出手抬这么一下,估计蓝蝴蝶要放。”
其实蓝蝴蝶一点儿都不傻,她要是没点小心思,120那一波她就不会找人抬价来试探我了。摆明了根本不信我会把金笼子让给她——尽管她预判对了,但这一波她在第二层,我们在第五层。
金丝雀是欣姐的朋友,卖场里的大名人,基本上她下手高价抢哪个别人都不会觉得奇怪,所以我们才设计了这么一个圈套。
先让我假装不服气找人来暗抬价,若是蓝蝴蝶舍不得想拼一拼运气,那就高价让给她;可若是她舍不得花钱,那我低价拿下金笼子就非常划算。
但这只是计划的第一阶段,因为谁也没料到蓝蝴蝶她竟然不讲道德打感情牌。这要是让她90拿下金笼子,那以后卖场也不用开了,大家30低价抢完,最后内部互换就行了,还拍什么卖啊!
所以计划变更了。
狸猫站出来冲我挑衅地扬了扬下巴,“都说了,我可是影帝。”
他就是计划第二段的执行人,欣姐的另一个朋友——别问我为什么一开始不知道他的身份。那时候狸猫也没站在金丝雀旁边啊!
狸猫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护拍卖秩序。
他叫价就是给金丝雀的信号,即便蓝蝴蝶不要,两人叫价再高那也是卖场货物自留根本不用担心别的。
不过好消息是,蓝蝴蝶此时已经不可能放手金笼子。
因为金丝雀叫价了。她是卖场内部人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若她都能叫价到270,那就表示这东西价值肯定在其三倍以上。素来跟风捡漏的蓝蝴蝶又怎么会轻易放手?
思及此,我不禁有些同情蓝蝴蝶了。论心机玩不过狐狸,论手段打不过金丝雀,她到底有什么自信能这么作……
完成任务众人心情甚好,又闲聊了一会儿才打算上车回家。狸猫用漂亮小姐姐支开了我那蠢猪胞弟,自来熟地揽住了我肩膀。
“那么兔子小姐,今天有没有买到想要的东西呢?”
我没回他,给了他一个“看你演”的眼神。
“嘿嘿,不瞒你说,我这儿有东西你肯定感兴趣。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他冲我挤眉弄眼,我眼神飘到他腰胯,又转回他脸上。
同意了。
嗯,是我喜欢的。
评论要求:笑语、求知
作者:舞舞纸
MODE:无声
蛋糕盒之谜(1)
实验楼空旷的走道是我和礼灯的秘密散步路线。这里过了上课时间就不再有人问津,每天中午我们都会在这里加速胃中食物的消化。
“你知道‘宝石碎片’吗,一家卖泡芙、蛋挞、贝果、可颂和蛋糕卷的面包店,我经常在小红书上看到。”
“哦,那家店我挺喜欢,他家点心不甜。”
“啊啊啊,这可是对甜点的最高评价。”
“下次一起?”
“好,但现在我想聊的是另一件事。”
我说着,从装饭盒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纸盒,那是一个厚纸板做的汉堡盒一样的纸盒,最上的一面上画着漂亮的洋文花体字——我也不知道是哪国是语言,只知道它里面没有‘picec’,不是英语——花体字下盖着一个“非卖品”的中文印章,印章下还用阿拉伯数字写上了今天的日期,可以说是非常国际化。
“这是‘宝石碎片’的纸盒,我在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在我们班教室的垃圾桶里发现的。”
礼灯从我手里接过了盒子,转了两圈,扫了纸盒的六个面。纸盒外侧只有最上面的一面有字,她看完了纸盒外侧,便打开纸盒,纸盒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粒面包屑粘附在纸盒内壁。
“我猜它之前装的是可颂。”
“是装过可颂。”我纠正道,“这个盒子是我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发现的,但盒子上面写了今天的日期,这家店我知道,早上八点半才会开门,但是我们今天没人迟到翘课,所以这个盒子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突然出现在我们班里,不奇怪吗?”
“嗯……如果要拿到这个盒子,要在八点半后去到这家店里,但是你们班今天没人迟到,七点四十的时候,你们全班都在校内,之后也没人出去过,所以你认为你们班没人能去这家店里买面包,这个盒子也不该出现在你们的教室里吗?”
“怎样,很怪吧?”
“很怪吧”环节是我们散步时的保留节目,不然光散步不是太无聊了吗?说来我和礼灯的结识也颇有戏剧性,从上面的对话就能看出,我们并不在同一个班级,她是实验班的超级优等生,每次月考都能在所有科目的年级榜上留下姓名,对我这种中考勉勉强强够到分数线的人来说,绝对是不可高攀的存在。
我们能够成为一同散步的朋友,是因为一副板报。那天我翘了体育课,在教室后画黑板报,突然一个头探进教室,问了句“你是不是在画音更风”。这很怪吧!那是节体育课耶!其他班的同学不该在教室上课吗?那便成了我们相识的契机,也造就了第一个“很怪吧”,此后,我们一有觉得奇怪的事,便借中午散步的时间脑洞大开。
“如果这个日期是生产日期或者销售日期的话,你的问题是成立的,但如果这个日期是到期日,是今天之前要吃掉的话,那昨天买到今天到期的面包也不奇怪吧。”
“不不不,这不是到期日——说到期日也没错,但你看这里有个‘非卖品’的戳,这家店每天晚上会把卖不完的面包包成非卖品,蛋糕的话是当天晚上九点开始当天送不完就处理掉,面包的话是第二天开店开始,到中午十二点,能领这个非卖品的只有外卖员、快递员、环卫工人这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老师看到这边后,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我在文件助手里找到了那篇“宝石碎屑”宣传爱心非卖品的文章,发给了礼灯,礼灯心照不宣地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文章看了起来。
“《爱心非卖品领取说明》……领取对象:外卖员、快递员、环卫工……需要身穿制服或出示工作证……实在有困难可以和店长对案号……‘我有点困难’……面包类……次日上午八点三十……到十二点……非卖品印章……嗯,和这个盒子一样……盒子上写的是非卖品包装时间……请在当日吃完……”
“和我说的一样吧。而且不只是时间问题,这个非卖品的盒子只有外卖员能拿,今天上午我们班没有人缺勤,就更加拿不到了。”
“但如果能拿到盒子的人只有外卖员的话,答案不是更加明显了吗?人在学校里,但可以用手机叫外卖,然后让外卖员把外卖送来学校就可以了吧。”
“但这个盒子是非卖品哦,外卖是叫不到的。”
“嗯,但如果有的外卖员领到非卖品以后送给或卖给点单的客人呢?”
“一般的外卖员不会吧,这个非卖品的食物万一吃出问题,不是自找麻烦吗?而且——”我从礼灯手里拿过盒子,摸了摸盒子封口的地方,“这个盒子上也没有封口贴,也没有粘过封口贴的痕迹,就算是花钱买的外卖,一般没有封口贴也不会敢吃的,更何况的送的,谁知道外卖员有没有动手脚呢。”
“如果外卖员是熟人呢?比方说拿到了免费的面包以后想给同学吃,所以就顺路送了过来。比方说是同学的家长,知道孩子没吃早饭,所以拿到面包就顺路送来了。”
“嗯……但我们班第一节课的时候老师有拖堂,如果要拿外卖的话,你知道学校里怎么拿外卖吗?”礼灯怎么看都是一个乖乖学生,我还是解释一下为好,“学校禁止学生点外卖,所以要去操场单双杠的那个角落那里,从绿化带后面的栏杆拿。因为这是第三节下课刚下课的时候发现的,所以能有时间去那个地方拿外卖的,只有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吃早饭的话,肚子应该很饿了,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当场吃掉,这个盒子也没有必要带回教室,因为可以直接让家长在校外丢掉,再不济操场和教学楼之间也有垃圾桶。”
“你好像预设了这个纸盒要尽快丢掉。”
“因为我们学校不能点外卖嘛,如果带着一个面包盒在学校里走,会很显眼吧,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尽快把盒子丢掉。那个人会把外卖盒丢在教室垃圾桶,说明这个盒子有带到教室的必要,但他最终丢掉了盒子,说明他要带的东西不是盒子本身,而是盒子里的东西。我觉得这个盒子里装的东西——不是可颂——应该是某个,不方便让人看到的东西,我想猜的就是这个!”
“嗯,你这样又加了个预设,这个盒子是个容器,容器里装了某个东西,这个东西需要带到教室,而且把东西带进教室的过程又需要用这个盒子装着。”
“大概就是这样。”
“这个问题有答案吗?”
“没,我只是偶然在垃圾桶里看到了这个盒子,必须要尽快处理掉盒子、盒子里装了其他东西,都是我猜的。”
“那就以此为前提来猜吧。为什么这个同学——我们叫他'X'可以吗——为什么X要带着这个盒子到教室,盒子里装了什么,要猜的就是这个吧。”
“是,反正没答案,随便猜应该都行。”
作者:汉尼
阿莱娜把这个月第三双坏掉的舞蹈鞋扔进垃圾桶。
如果她有足够的钱,她就能买一双昂贵但是结实的舞鞋,她在杰西卡身上看到过,那双美好的、缎面的舞鞋。这笔钱看似不远,只要她再多打一份工,这么坚持半年,她就可以拿到。然而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打工或是练习,她只能二选一,长久不练习足够她的身子僵掉,僵掉的身子可没法让她挤进这里最好的舞蹈学校。
她认命般地走进鞋店,看都不看地从货架上熟悉的地方拿了一双,从钱包里扒拉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收银员,在那个金发男孩碰到她的指尖时闪电般抽回,钞票和硬币洒在柜台上。
“抱歉。”男孩低下头去收拾那些散乱的零钱,厚厚的刘海垂下去,阿莱娜隐约能够看见他脸上的绯红。
她把舞鞋放进自己的牛仔背包,来回拉了两次才把总是开口的拉链拽上,然后抱着装着一大堆速食食品的纸袋出门。在这条破旧脏乱的街道上走过两个路口,绕开路边的积水,躲开路边醉醺醺的流浪汉或是瘾君——反正这两种人在这里都没差,她尽可能不去看那些掩藏在虬结胡须和厚重污渍下的脸和目光,不管那肤色是黑是白还是其他什么颜色,总之那目光一旦对上了准没好事。
家的位置逼仄又昏暗,她一手托着纸袋,用身子把纸袋抵到门上,又抬起一条腿顶着不让它滑下去,另一只手伸到衣兜里艰难寻找着钥匙。金属物件愚钝的边缘咬过手指带来的钝痛让她心烦意乱,阿莱娜都能想到手指上因此留下的干燥的白色划痕。
门口的杂物让她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手上一个没抓稳,纸袋里的包装盒直接撒了一地,七零八落地掉在滑板和沾满泥巴的运动鞋上。
阿莱娜深吸一口气,将纸袋和里面其他的包装盒先拖到厨房,接着一趟趟回来把散落的盒子也抱过去。路过杰克的门口,她听见里面震天的鼓点声,二话没说在往门上狠狠踹了两脚。已经看不出颜色的门板几下颤抖之后,原本贴在上面的雷鬼海报终于因为胶水寿终正寝飘落到地上。
她揉着因为用力过度有些酸痛的肌肉,顶着手臂的颤抖从盒子里面选了几个,把它们塞进微波炉,档位和时间随便选了一个,反正只要熟了就行,这个家里没人会挑。趁着这个时间她自己则靠着橱柜坐在一个紫色有些泄了气的瑜伽球上,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和有些蔫吧的沙拉,就着酸奶忍着恶心一口一口把那些已经皱缩的菜叶咽下去。
微波炉在她身后发出叮的一声。她呆愣在那里好一会,眼神放空盯着窗帘缝隙里那一点已经暗下去的天空,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喇叭声,这才恶狠狠又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把那盒已经有些微凉的肉酱千层面从那个金属盒子里掏出来,接着去把杰克的房门砸得比他的游戏音效还要响,不然她的哥哥根本听不见。
然后她还要从门口收拾到厨房,把杰克的滑板放好,泥巴擦干净,还要给他们晚归的爸爸留下一份便签告诉他晚饭在哪。忙完这些她才能拖着自己沉重的牛仔布背包回到自己的房间,咣当一声把门甩上,接着把自己狠狠摔进床铺,在床板的吱呀声中盯着天花板。阿莱娜没有开灯,光线顺着窗户洒进来,在墙面上被拉长变形。她静静地躺了一会,接着开始为自己浪费了一些时间发呆感到惶恐和懊悔,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先去打开了台灯,接着拉上了窗帘,挡住了窗外市中心那座七十层高的摩天大厦和它那炫目的光芒。
那晚阿莱娜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坐进一辆银色的劳斯莱斯,车子里干净整洁,座位柔软舒适,还放着巴赫的曲子。车子载着她路过那栋大厦,向东的方向走三个路口,拐过去,来到全市最大的艺术中心。帷幕拉开,艺术中心的剧场里,上下两层都坐满了人,本市的名流全数到场。她就站在舞台中央,穿着昂贵的舞裙和华丽的舞鞋,站在聚光灯的焦点处,观众们起立鼓掌,等着她为他们起舞。
和管弦乐一同响起的还有刺耳的铃声,阿莱娜睁开眼睛,眼前只有她熟悉的那只旧闹钟。
“第三区,有个蛹快要蜕变了。”
杰弗里一进办公室就把资料摔在桌上,其实他更想直接糊在他那位上司的脸上。
埋在文件堆里的男人艰难地抬起头,把资料扒拉到眼前开始看。就在杰弗里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有了动作:“去拉警报吧。”
就这?
“规章你背得比我熟,这种只要把它隔离开人群就好,整点吃的把成虫喂饱就行。”
阿莱娜半夜被一阵咀嚼声惊醒。
她循着声音望出去,发现地点是她家后面和墙中间那一小片区域,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半夜起来偷吃还能吃的这么响,就拿枕头捂住脑袋,结果那声音更大了,嘎吱嘎吱吃得更欢了。
阿莱娜气急败坏地拿着手机下楼去,路过杰克和爸爸的房间,那里面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已经免疫了,但是那股子咀嚼声几乎是在她的神经上跳舞。她哗啦一声拉开自家后门,找到那处小缝隙,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个神经病。
果然在那处小缝隙里有个庞大的身影。那是只大虫子,扒着半片披萨啃,昆虫的口器让它只能一点一点地从那张面饼上刮下点吃的。也许是闻到了阿莱娜手上残留的食物香气,虫子抬起头,异常激动地朝着阿莱娜的方向扭动着过来。
吓得她转身就跑。
那一天她都有点心神不宁,上课走神,跳舞的时候连着几次撞到人,被舞蹈老师认为是最近累着了强行拉下来休息,她坐在墙边,看着天鹅般的女孩们整齐划一地翩翩起舞,便无聊地盯着鞋子上一处突兀的磨损看,计算着这次需要多久换下一双。
当晚她照例忙完家务,却没和往常一样回房,而是鬼使神差地拿了一盒杰克吃剩的千层面,小心翼翼地顺着墙边摸过去,找到那处缝隙。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大堆的垃圾,纸片、包装袋、避孕套等一大堆东西混杂而成的产物,哪有什么虫子。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垃圾堆动了动,哗啦一声钻出一坨巨大的东西,伏在她面前,没有眼睛的脑袋不住往她拿着食物的那只手探过去。
阿莱娜抱了比以往更多的食物回来,加热,收拾,把杰克喂饱,给爸爸留下晚饭。只不过现在有了些变化,她悄悄推开后门,把多余的食物搬到后面的那堵墙下,掀开防雨棚。
棕色的虫子安静地伏在那里,充满肉感的身子规律地一起一伏,在阿莱娜掀开篷布时激动地扭动身子,要往她手上蹭。阿莱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一股脑倒在虫子面前,看着它用它小小的几条腿用力在里面扒拉。
它就和杰克一样不挑食,甚至它的食欲永无止尽,无论她拿多少来,它都会快乐地吃下去,接着用头顶的地方顶着她的手,而不是连她一起啃。阿莱娜由此确认虫子能够认出自己,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除了她,他们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小空间里,等着属于自己的蜕变。
她依然过着平静的日子。
学习,备考,练舞,打工,日子似乎没什么变化,升学考试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早早地来到舞室,换上衣服,从包里掏出昨天买的舞鞋换上。下腰,旋转,抬腿,镜子里的女孩姿态优雅,但灰扑扑的羽毛昭示着她只是只野鸭而不是天鹅的事实。再过一会天鹅们就要来了,即使她是她们的领头,也无法掩盖她与她们格格不入的事实。她的确是这里跳得最好的女孩,然而却不是最美丽的那个。天鹅再笨拙都会引来赞赏,而灰棱棱的野鸭注定不会成为主角。
但是,只要能够飞离那座泥潭就好,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也许她足够努力,就能用翅膀挥开艺术中心的大门。
今天她们拿到了艺术学院的招生简章。阿莱娜盯着上面明显大幅度缩水的招生人数,坐在角落里好半天没有出声。
练舞室里今天难得有些嘈杂,有些平时不常出现的女孩因为今天的课程安排被强制要求到场,包括杰西卡。阿莱娜看着她穿着那双缎面舞鞋,套着洁白整齐的舞裙和其他的金发女孩大声调笑。她有些颈部前倾,那双腿有些过于纤细了,她们谈论着过段时间要去哪个岛屿上度假,阿莱娜算了算那是艺术学院考试的日子。杰西卡注定是要进到最好的学院去的,她似乎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了,只等待明年学校开学的日子,把另一只脚再伸进去。
她看了看自己的舞鞋,前端已经隐约可以看到脚趾了。
她依然把大包小包的食物搬进门,然后用那个充满油渍味的微波炉加热,忍着哥哥的咆哮和父亲的忽视。她推开后门,把多余的食物搬到后面的那堵墙下,掀开防雨棚。
棕色的虫子安静地伏在那里,充满肉感的身子规律地一起一伏,在阿莱娜掀开篷布时激动地扭动身子,要往她手上蹭。阿莱娜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食物一股脑倒在虫子面前,看着它用它小小的几条腿用力在里面扒拉。
今天虫子的胃口不是很好,她已经拿了比昨天还少的分量,然而虫子依然没有吃完。它抱着一块披萨慢慢地嚼着,仿佛一个吃撑的人机械地往肚子里填塞食物。吃完这块它没再动剩下的,只是蠕动着身子向前,和以往一样用小小的前肢扒着她的手,以此表达感谢。
它的体型已经足够大了,咀嚼声也不再有力,曾经它还会像小狗一样兴奋地蠕动打滚,如今它臃肿肥胖,瘫在地上艰难地喘息,似乎连抬头都成为了不可能的动作。
阿莱娜把防水布在虫子身上盖好,重新将虫子掩藏在这个阴暗的小空间里。
往后的日子似乎回归了很久以前,她坐在窗前,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厦,听着楼下巷道里传来成串的喇叭声和叫骂声。污水从井盖底下漫上来,维修的人却要休假到下个月。
她吃掉了剩下的沙拉,喝完了冰箱里那瓶过期一天的酸奶。杰克的咆哮声变得更加暴躁了,他被游戏折磨成了一头愤怒又肥胖的野兽。
路上偶尔出现一些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的人,然而他们看上去不是那些住在市中心的精英,他们的身上依然能看到来自生活的重压,也不像是房地产中介。阿莱娜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这种奇怪的感觉叫“黑衣人”,那他们大概是国家安全机构的人,和路边的醉汉们一样不好惹。
回到家里她重复着以往的程序,然而在拉开背包的时候才发现了变故。她把西班牙语的讲义忘在舞蹈室了。
估计没人会想到大晚上的会有人专门回到学校就为了找一份讲义。阿莱娜急忙忙从栏杆上翻过去,一路顺利摸到活动中心,找到舞蹈室那扇她临走前忘了关上的窗子下面,这回真的就是保安的疏忽了,竟然没检查窗子。
她撑着窗台跳进去,在自己的柜子里找到了角落里那份讲义。她这就要转身离去,却听见外面的舞蹈房里传来了她熟悉的咀嚼声。
她理应逃走,但她却推门而入。昏暗的光线下,阿莱娜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一只啃食着尸体的怪物。
飞蛾样貌的怪物用昆虫般的前肢抱着金发女性的尸体吮吸着,苍蝇一般的巨大眼球里倒映出阿莱娜的影子,它吮吸的动作在阿莱娜出现的那一刻停下了。接着它向前伸出身子,用四条腿爬行到阿莱娜身前,阿莱娜看见,怪物用最前面的两条腿抱着一双染血的缎面舞鞋。
“咕咕。”怪物把那双鞋捧向她,邀功一般地摇晃着。
“我们来晚了。”杰弗里一边指挥着封锁现场,一边头疼等一下要怎么和FBI的人交涉。
被害人是当地一位富豪的独生女,死因正是被他们一直在追踪的那只怪物咬破喉咙吸空了内脏。就像本杰明所说的那样,这种飞蛾只要这一次抓不到它们,往后就再也抓不到了,它们只会在破茧之后进食一次,往后它们的生命只剩下了繁衍。
死者死的时候正在舞蹈室,手机和自拍杆就掉在一边,搜查人员查出曾有其他人来过这里,死者丢失了一双舞鞋。但是已经没用了。证人的价值是协助他们抓到凶手,但是这次的凶手显而易见,也无需追捕,因为最好的抓捕时机就是在它们破茧后进食前的那一小段时间。
阿莱娜抱着那双舞鞋,站在街头的风中。
也许把这双鞋好好洗一洗,就依然还能用。
下个月就是考试了,希望她能够通过。
End
免责:笑语
vol.238【湘西】
作者:黑枝
陈醋很忧愁,他扯扯草青色裤子又拽拽桃粉色上衣,这搭配就只说一个字“土”,接着他又想了想,把形容更正为“俗”。“大俗大雅,大俗大雅。”陈醋反复嘟哝,或许是精神胜利法当真有奇效,也或许是暂存钱包内的工费温暖住内心,随着一个中年汉子撩开门帘喊了一声“醋儿!麻麻溜溜地!”,陈醋一把扣住一旁的靛青底白獠牙鬼首面具覆住面孔。“张叔,就来。”他这样回应着,缓缓吐气平复心情,最后系紧了腰带…咚、咚、咚,小皮鼓声沉而稳,吵杂的环境一下子就静下来,只余下愈发急促的鼓点,随着重重一鼓锤,陈醋连垫几步拧腰发力,足下一蹬腾空而起,撑手,再撑,落地亮相!极漂亮的空翻,落地落的扎实,翻转翻的利索,亮相的动作略微停顿,上身微微扭转,将扮相好好的与观众们瞧个清楚,他左右晃起面庞,鬼首面具也就跟着晃起来,垂坠的穗子也就晃起来,随着鼓点越快,摆动也愈发激烈,愈发澎湃,流苏晃动的犹如鬣毛炸起。锵,锣冷不丁敲一下,鼓声停了,面具的晃动也停下来,他侧拧着身体,头垂扭在一侧,像是从身上分离了。手臂是自指尖抬起的,起初的观众瞧不出这缓慢的动作,只当静止了,直到系在指端的铜钱串摇晃在眼前才缓过神,瞧得两只手都悬在空中,手指无端的动作不止,足下迈起碎步,清亮的少年音色从面具后长啸而出:“双手迎财!”于是愈多小鬼掀帘而出,一时百鬼迎财,这热闹化作锵锵锣鼓声鸣,瞧个眼花缭乱。“可以合影么?”落幕后观众围过来。“合影二十,要什么姿势?”陈醋隔着面具搔搔汗珠。观众羞赧:“就,你把钱撒给众鬼的模样。”顾客即上帝,待姿势站定,只听得拍照者一声令下:“抓钱咯!”周围纷纷吼出:“今年发财!”这般强烈的情绪,陈醋站在当中感动异常,应道:“好!”听到意料之外的回应,群众也不免取笑:“那可一定要保佑我发财。”就这般有趣的拍照自是被客人围拢在当中,拍的汗都凉透在身上时,陈醋面前站了个姑娘,顶顶奇怪的姑娘,起码陈醋是这样觉着的,他觉得这姑娘怪极了。这姑娘长的倒是不怎么出奇,普普通通的身高,普普通通的脸蛋,普普通通的衣着,但她背着竹篓,耳后夹根银簪,腰上缠条蓝布,手上的银饰碰撞有声,一把红油伞打在头顶,就这打扮不能说是后现代,只能说真的把这旅游商圈的铺子逛透彻了。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沉浸式体验的姑娘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刷了二十块,钱币落袋叮咣一响陈醋也顾不上心里的奇怪劲,试探问:“是要拍照么?”姑娘答:“也行吧。”什么叫‘也行吧’?陈醋被这话闹的心下不顺,于是顺着心意问:“那你要什么?”这可不是一句富有攻击性的问话,而是货真价实的心底疑惑。姑娘颔首,说:“你摘面具我瞧瞧。”“就这样?不拍照的话我把钱退你。”陈醋倒是没多想,把面具拿下来。姑娘左右看看,确凿道:“你今个冲煞,有血光之灾…”“等下,”陈醋打断她,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我转你两百,方可化解此灾?”姑娘摆摆手:“替人消灾才能拿人钱财。”陈醋挠挠头,伸手指向大门,“这位…姑娘?客人?店家?总之,我对民俗文化毫无偏见但也绝不迷信,你要挣钱至少找个信的。”明晃晃的驱逐令!姑娘表情没有变化,说:“戌时你定会发觉,到时我来接你。”陈醋欠欠身子,又直指门口,道:“送客。”姑娘没有坚持,只是转身时说:“九点,你记住九点时我会来的。”“戌时?九点?九点也不是戌时啊都到亥时了。”陈醋掰着指头算了算,心下确认刚才的姑娘就是个骗子,不由腹诽,忽的肩膀一重,是张叔。“诶,叔,我这准备去后台换衣服呢。”陈醋以为来催他快些。张叔啧啧有声:“到底是年轻人,长的俊就是招小姑娘嘿。”陈醋辩驳:“没有,你是不知道,那就是个骗子。”张叔更加摇头晃脑:“听叔的,哪有不是骗子的姑娘?直骗得我们这般痴情种死心塌地,叔懂你。”“她真的是…唉,我怎么跟你说。”陈醋一时头大,鸡同鸭讲不过如是。张叔重重一拍手,忽然道:“被你一打岔,正事差点忘了,今个晚些时候要加演一场,报酬可高,不过时间也要长些。”陈醋点头:“可以,工费到位就都好说。”张叔摇摇头,又说:“不过路演你能行么?”“啊?咱们出去演?在咱们台上我翻翻跟头喊两嗓子还可以,唱词唱段我是一概不会啊。”听张叔这样说陈醋又有些打怵了,于是问:“那杨哥,小于他们去么?”“没有,就是个体力活,他俩黏家,嫌晚不愿意演我才找你的。”张叔转过头宽慰道。张叔像是要安他的心那般,掏出手机手指轻划,只听钱币声大作,陈醋瞧了一眼金额,便觉着今天就是要在街口演倒立吃面他也定要试上一试,就是出丑也不怕了。“对了叔,什么时间啊?咱们还排练么?”看着张叔转身,陈醋赶忙问一句。张叔想了想,说:“咱们这场八点开始,你七点来吧,换衣服再要讲下你的活。”“诶。”陈醋应了,琢磨一下时间,又晒然一笑,嗐,还真能信那女骗子说的戌时那套不成?不过是多心罢了。瞧着天要黑透了,陈醋理了理衣服,黑麻面的长衣长袖,手腕裤脚用白棉布扎了个结实,领口也细细扣上,张叔从腰里摸出几枚铜钱,细红线系了挂在自个脖上,又围着陈醋转了两圈,认真嘱托说:“你就在前面走就好了,道具不重,只是你要一直鸣锣,千万别停下,停下就演砸了,知不知道。”本来并不紧张的陈醋在这样的叮嘱下忽然紧张起来,没有缘由的感觉脊背发寒,但还是应道:“放心吧叔!我这开学前都要在你手下讨生活呢,这种程度的表演不会给你丢脸的。”本来面色沉重的张叔似被这样的承诺给予了力量,笑着点点头,说:“对,对,是表演,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还有这么多游客等着呢,我去换衣服,等下咱们就粉墨登场?”张叔尾音扬的俏皮,陈醋也笑起来:“还粉墨登场,只要不像耍猴的,都行。”呛啷啷,锣声响,观光客寻锣声看来:“诶,园区表演,赶尸啊!”陈醋肩上担着穿过道具的竹竿两根,左手悬锣,右手持锤,脚下四方步,提气高喝:“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陈醋要走的路并不远,穿过小镇罢了,在这条蜿蜒的石板路上游人熙攘,闪光灯的白与灯笼的红拌匀了泼洒在陈醋身上,并不在戏台之上却感觉离人群愈远了,锣声不止的,口中的敕令不断,路像是被夜晚的光影拉长了,锣声又这样敲碎了夜晚,于是周遭的环境斑驳起来,渐渐的陈醋只记得口中喝的号子,那一句句的正气…“锵锵……”也是锣声从远处而来,像针挑破了陈醋脑中的昏沉,他抬眼去瞧,镇子已经被抛在身后,游客身影几近于无,此处已是当地村人们才流连的地方,巷口里藏着乡野珍味,而前方有声处便是终点,陈醋不免步子迈开,甩着膀子,加速度的赶过去。几个村人却从巷口冒出,泛着酒气,与陈醋撞个对头,陈醋身形一晃,侧过去又补了一下锣声,村人则大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嗓子眼咕噜两声,啐一口:“晦气!”陈醋脚步没停,但还未走两步,一股大力冲撞过来,这下是撞的结实,铜锣脱手甩了出去,陈醋手一撑地,没磕着膝盖,怒火还要待一会儿才能泛上来,第一件做的事是扭头道一声:“张叔,你没事吧?”陈醋扭过头有些愕然,道具的假人没有随着一同倒下,发狂的村人拨开同伴的手,扯下道具上贴着的宽长黄纸,村人推搡着假人,口中的怒骂一声高过一声:“晦气,晦气,都是你们妨我,是你们妨我!”这声声高的怒骂与推搡,却在村人对假人无法做出更多伤害时终结。那还是假人么?那真的是个假人么?陈醋这样想着,现实不允许他再想下去,道具中唯一还挺立着的那是货真价实真正的鬼怪,獠牙从唇下探出了。“鬼呀!”村人大喊着滚在地上,酒气散了大半,扭身便逃。张叔一愣,喊说:“敲锣,快敲锣!”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陈醋此时敲的不是锣,他敲的是诡谲的夜晚,敲着心头的荒诞恐慌,他敲的这样快,却无法抵挡鬼物持续接近,一根细红丝勒住鬼物的脖颈,牵制住…“张叔!”陈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只是脑中容不得他想多。张叔脖上的红线现下勒在鬼物的颈上,那看着普通的线在张叔手中延的很长,红线在掌中绕上两道,后槽牙咬紧了,掌心被勒出两道深痕,时间在陈醋眼中缓慢下来,是以可瞧见那绷紧到极限的红线缕缕崩断,张叔向后倒去,鬼物转身迈步,手臂抬起,青色指甲就要向下挥去,一把红油伞撑在张叔身前。红色在夜晚格外显眼,而伞撑开的又是那样写意,她出现的突兀却又恰恰好,那个怪里怪气的姑娘还是那样的怪里怪气,只是身上又多了许多小零碎,她这一天或许过的很是丰满,她将伞举过头顶,看了眼手机,然后说:“我说九点就是九点,我来见你了。”陈醋自然是瞧着她了,但自她撑起伞,鬼物就看不见伞下的人了,于是目标又换成了陈醋,姑娘说:“你似乎要跑快点,因为它要开始追你了。”这姑娘似乎没说错过什么,鬼物过真冲来,此时陈醋才有了一点撞着邪祟的真实感,没了转移火力的其他人,陈醋只能朝着更深远的巷子里蹿去。张叔忙不迭的爬起,但慌乱中偏又连摔几下,只能喊“快去帮那小子!”,又见自己似乎并指挥不了这个姑娘,咬咬牙,正欲去追,一声锣响传来。这声音与陈醋敲的不同,与戏台上乐师们敲的不同,这声极扎实,扎实的敲到锣里,敲进风中,震动了土地与空气,仅是一声便敲的天地动荡,张叔一喜,低语:“是三哥,可算知道来救我了。”“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低沉的声音从陈醋逃往的小巷中传来,将闻人声,就见鬼物卷做一团从巷中弹出,一个矮胖的敦实汉子穿着一身黑衣,腰上别块抹布,就那样追在鬼物后方,足下用力,飞身而起,对着鬼物又追上一脚。鬼物被踢到墙根,汉子的手在空中一荡,一张黄纸便夹在指间,从巷中壮着胆子又折回来的陈醋只听见汉子喝道:“生死安足!”无名之风由厚土而起奔九天而去,鬼物软倒在地,至此毫无生气了。汉子蹲下查验着什么,张叔奔向陈醋问了些什么,怪模样的姑娘收了伞,眉头皱皱,眉头再松开,感慨一下:“这湘西是有点意思嘿。”
作者:语谖
曹明下意识将周炎拽向身后,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前面,摆出一副营业专用的笑容:“这位美女,Firework还没营业哦。”他环视四周,来的警察全是生面孔,不是他们常打交道的第七大道警局的人。这些人的来头有点大。阿炎昨天惹到什么人了吗?曹明内心暗暗思考。
面前的高挑女人抬起头来,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看着曹明:“警察,接到线索,Firework酒吧的保镖周炎,对昨天第十七大道318号公寓爆炸案有重大嫌疑。请你们配合我们的工作。”
曹明自己有188公分高,面前这位美女穿上高跟鞋居然几乎可以平视自己,这给曹明带来了不小的压迫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曹明强作镇定地回答,“不过警官女士,在您进一步盘问我之前,可以先出示您的证件吗?”
女警官挑起一侧眉毛,似乎在诧异于对方的大胆,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从制服一侧的口袋里拿出来黑色的皮套:“给,我是七组的副组长刘思绮,现在正在调查昨天的爆炸案。这位同志,可以配合了吗?”
“久仰了,我是Firework的酒保曹明。”曹明真心实意地说。他久闻七组的大名,也知道七组的副组长是个精英女性,但是万万没想到,这还是位如此漂亮的高挑美人,这世界上真的能有这么完美的人吗?要不是这种情况下相遇,曹明真想要个联系方式。
曹明的反应让刘思绮不耐烦地撇嘴,她厌倦了男人看到她时一副哈巴狗流口水的表情:“我说,可以把周炎叫出来了吗?”
“请问有什么证据证明周炎牵扯其中了呢?”曹明将自己奔涌向下的血液强行拉回大脑,笑容可掬地反问道。虽然面前的是名和顶级模特相比都毫不逊色的绝代佳人,但她同时也是道上盛传心狠手辣的七组副组长,绝对不能大意。
“具体原因涉及机密,无法透露。”刘思绮看向身后的半步的一个戴眼镜的男子,后者接口道:“请您配合。”
“好吧,我配合。”曹明叹了口气。开店的,总不能真的和警察杠上,他已经争取了不少时间,至于周炎有没有抓紧时间逃掉,他也不知道。
眼镜男绕过曹明,径自从一侧的楼梯向二层走去。二层是生活区,除了员工没人知道,再熟的常客也不知道。曹明警惕起来,放慢了呼吸,身上的肌肉绷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了曹明的反应,他对面一米处的刘思绮也将双脚一前一后分开,做出了准备动作。
一旁的挂钟秒针滴答,滴答地走,每一声都似乎在催促。史云波和梅天晓紧张地看着他们,周围的穿着制服的警察们面无表情。
时间在双方的焦灼中过了五分钟,上楼的男子一脸迷惑的走了下来。
“夏野,怎么了?”刘思绮问道。
“追踪器被卸下来了。”夏野伸出手,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电子元件,“应该是仓促中被卸下来的,对方很了解咱们配枪的构造,但是不知道如何关闭追踪器,应该不是队伍内部的人。”
“周炎呢?”刘思绮追问。
“我没看到其他人。”夏野回答。
“跑了吗……”刘思绮敛起目光,低头沉思,“再跑之前还有时间卸下追踪器,这个周炎不简单。”
曹明内心松了一口气:“刘警官,我觉得这可能是个误会,或者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在栽赃嫁祸。我们Firework一向遵纪守法,我可以用人格来担保,周炎不会做任何违法的事情。”
刘思绮微微一笑:“要说遵纪守法,那先从对警察诚实做起吧。周炎昨天的确出现在了案发现场,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今天也的确回来过你们Firework酒吧。只不过,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我会留下人看着你们,你最好祈祷周炎一去不复返。”
“我相信周炎,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不会做坏事。”曹明脸上露出了略有些谄媚的笑容,“同时,我完全欢迎你们留下人来监督我们,更祈祷周炎赶快回来。这样他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刘小姐您也可以早日交差,两全其美。”
刘思绮点点头,做了个手势,一群人以她为首鱼贯而出,离开了Firework。
“曹明哥,阿炎哥没事吧?”史云波担心地问。
“不知道,但愿吧。”曹明敷衍地回答,“你说,刚刚那个刘大美女有男朋友了吗?”
史云波的表情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