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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06「黄金」《炼金症》
作者:舞舞纸
免责mode:无声
*
被拒之门外的少年没有善罢甘休,他一咬牙,绕着红色的砖房跑了一圈,找到了几扇颜色浑浊的玻璃窗。他运气不错,有一扇一头高的玻璃窗没有关,只用百叶窗草草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少年后退几步,助跑冲刺攀上了高窗的窗台。他撩了撩这道百叶窗,发现它颇具分量,但再重的百叶窗也只能遮挡视线而已。少年轻轻一推,百叶窗和窗框间出现了一道空隙,他在窗台上坐下,放下一只脚,再放下另一只脚,然后双手一撑,让自己的臀部离开支撑。但预料中的坚硬地面没有落在他的脚尖,倒是一股粘稠又湿冷的液体一瞬间没到了他的小腿。他心中暗想不妙,下意识地抬脚,但使了吃奶的劲,也没有挪动一毫。他双腿并着黏在了液体里,脸面上盖着一扇不轻的百叶窗,他什么都看不到,手忙脚不乱中一把扯下了整扇窗子。失去重心的少年重重摔在地上,他运气不错,口鼻着地的地方没有那种液体。
少年双手反剪,被捆了起来,他的双腿还被那种液体黏在一起,到了灯下他才知道,那虚掩的高窗下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桶胶水,粘的就是他这样不走正门的访客。
砖房的主人端着一杆上了膛的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抵着少年的脑壳。
“莫,莫医生,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父亲……”
少年几近哀求的声音丝毫没有唤起对方的同情,只换回了一声上保险的声音。
“镇上有医生,你也不是镇上的人,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我,我不是坏人,我爸爸他染了恶病,只有你能治了。”
“笑死,治恶病还要找我?我还没听说过有病是我能治别人不能治的。”
“医生,但你是医生吧?”
少年想抬头,想一睹这位自己找寻已久的医生的尊容,也想让这位医生看看自己眼中真挚的情感。
发现少年想动,握着猎枪的手腕使力,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脑袋戳在地上。
“我已经不是医生了。”
端枪的房主毫不客气地说道。
*
少年来自山城齐安镇,齐安镇有很多矿山,盛产煤炭,偶尔也产黄金和宝石。
少年的父亲是镇上一家中上水平的矿产公司的会计,他们家不能和矿主比,但也过着比矿工优渥太多的生活。少年在当地的学校读书,学习数学和拉丁语。他成绩很好,任何一个老师都能为他开出“品学兼优”的介绍信。如果学业顺利,毕业后至少能成为一名不错的会计,如果再学点额外的技能,就可以进入更好的公司,获得更高的收入。
少年那哪怕不算飞黄腾达但也算岁月静好的人生计划在三个月前被一场工人暴动打断了。
那天暴动的矿工冲入了少年父亲就职的公司,用矿镐砸坏了公司的保险箱。保险箱里的钱不多,毕竟公司的钱都存在银行里,保险箱里放的都是合同和印章。这些连存款都没有的工人不知道银行是什么,固执地认为公司的钱是被当日当班的会计藏了起来,他们软硬兼施,然后发展成了殴打拷问,最后那名当班的会计被打断了一条手,腰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那些工人觉得这个会计没有理由这样为老板卖命,留下一句“搞错了”就走了,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老板的大宅,不过这些都和少年没有关系了。
少年的父亲就是那名当班的会计,除了已经彻底断掉的手骨和腰椎,他还被不间断的剧烈疼痛缠身。他失去了工作的能力,理所当然地被公司解雇了。他记不得是哪一个工人打的他,就算记得也不可能向那些一无所有的工人讨要赔偿。少年的家一下子垮了,家里的积蓄像流水一样流进了医药费这个黑洞,母亲要看护父亲不能出去工作,少年在密密麻麻的算式里算出了自己不可能读完大学,便拿自己攒的零用钱去咨询律师,“弃养父亲是犯罪。”得到了这样的警告,他只好含着泪向学校递出了退学申请。
他到医院找了一份与数学无缘的体力活,这份工作的地位和收入都不如他力所能及其他文职,但他希望通过这份工作认识一些医生,给他们留下好的印象,以便父亲得到更上心更优惠的治疗。
终于一名同情心泛滥外科年轻医生在闲暇时听说了少年的家事,他愿意在下班以后为少年的父亲免费出诊。结果这一诊,诊出了少年更大的烦恼。
医生在少年父亲折断的手臂里发现了一块黄金。
一开始医生以为这块黄金是在那次暴动中扎进父亲手里的,他做了简单的手术,将那块金子取了出来。结果在一周后的复查中,在相同的位置又发现了一块较小的黄金。之后的几周,医生都在相同的位置发现了金块,将金块一一取出后,父亲是手臂也发生了萎缩。
“说萎缩不太准确,令尊父亲手臂塌陷是因为少了一段骨头,在手术的过程中,我已经尽量不伤害他的骨骼血管和肌肉,但是,现在的样子就像我这一个月来取出的异物不是金子是骨头一样。”
年轻的医生不敢再对父亲动刀,找来了更有经验的老医生。老医生看了父亲的病历后,怀疑他患了恶病。
所谓恶病,是无法用经典医学理论和物理药理解释的病症。这类病症,除了患者被恶魔诅咒外没有其他解释,只能通过神秘学、炼金术和魔法进行诊断和治疗。
医生是治不了恶病的,老医生专程找来了诊疗恶病的怪医,这个怪医穿着破旧的黑色长袍,看起来不像医生倒像巫师或者死神,浑身上下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怪医就是这样的。”老医生见少年和他母亲脸上充满狐疑和不安,于是小声解释,“他们看上去很怪,但是是恶病的专家。”
狭小的卧室中躺着少年的父亲,少年、少年的母亲、年轻医生、老医生在墙边缩成一堆,屏气凝神地看着怪医把病人手臂举起来又放下。这位专家不负众望,很快就认出了少年父亲的病。
这是一种在矿工中流行的病症,患者身体的某个部位会产生性状与黄金相同的结块,随着时间推移,结块会越来越大,最后会把整个患者都变成金子。与经典医学中的骨质感染不同,这种病症无法通过切除病灶的方式治愈,即使截肢,病灶也会重新出现在患者其他部位。这种结块不但不能根除,在侵蚀患者的过程中也不会杀死患者,它们只会让患者身体剧烈疼痛,除此之外,不会为患者造成其他生活障碍。
“这种病被人叫作‘炼金症’,是黑窑矿主们发明的,他们把这样的矿工当成宝,只要发现这样的矿工,他们就会用几枚金币的价格把他们雇来,让他们被‘意外’困在矿里。等他们彻底变成金子,炼出的价值就会远超看起来很高的雇佣金。”怪医说,“这是一种绝症,但相对‘善良’,因为病人死后能留下大块的黄金。所以一些家属在发现家人患病以后会放弃治疗,因为就算再怎么努力,医生能做的只有给病人开些减轻痛苦的麻药而已。麻药治不了病,而且减轻病人痛苦会延缓结块扩散,为了尽快得到大块的金块,连止痛都不给吃的家属也是有的……”
两位医生听得认真,但少年和他的母亲对怪医的掉书袋没有兴趣,他只在乎自己的父亲。
“绝症是无法治愈的。”怪医见家属对病的讲解没有兴趣,便直接下了结论,“你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如果放弃治疗,病人剩下的寿命大概还有十年,这十年间的每一刻都会遭受刺骨的疼痛,加上他的瘫痪,会活得非常辛苦。如果坚持用最好的麻药,可以,嗯,可以让病痛减轻个一半吧,病人的结块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延缓扩散,也许你爸会比较轻松,但是,但是!”怪医用重音打断了少年和年轻医生之间的关于麻药价格的讨论,“炼金症不是不死症,金块不会杀掉宿主不代表宿主不会死于其他原因。麻药的副作用很大,假设每天都吸有效剂量的药,不出两年病人就会死于药物中毒。”
生不如死地活十年还是稍微轻松地活两年,少年无法判断,他只能将选择的权利交给母亲。
“呵呵呵,还没完呢。”怪医见少年和他母亲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脸上浮现出足以称之为邪恶的笑容,“如果放弃治疗的话,病人去世时能变成整块金子;如果用麻药的话,结块侵蚀的速度会减缓一半,加上侵蚀的时间只有自然死的五分之一,恶病是和病人共存亡的,病人去世的时候就是恶病消失的时候,那样的话——嗯?我听说小家属在学校学过数学?”
听到怪医点自己的名,少年一怔,回过头来反刍怪医刚才的话,“一半”“五分之一”“病人去世的时候”“恶病消失”……当他理解了怪医的言外之意后,气得一跃而起,一把揪起了怪医的领子。
“啊,我可什么都没说,诊查就到这里结束了,麻药你找那两位医生就可以开,剩下的我也做不了什么。两位家属节哀吧,恶病就是这样的。当然你也可以找找其他的恶病医生,毕竟恶病学学无止境,其他医生有其他处方。”
怪医拨开少年的手,大笑着走了,他也没有收诊查费,似乎少年的愤怒和少年母亲的绝望就是最好的报酬。
*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你怎么找的我这的,谁告诉你我,还有我在这的?”
房主把少年拖到了砖房的地下室,把他吊在了梁上,少年的腿被风干的黏液紧紧粘在一起,他不敢动,绑住他双手的绳子连着枪架上猎枪的扳机,一点轻举妄动就会让那对准自己的枪口喷出火舌。解放了双手的房主在少年正对面的工作台上磨刀,他故意把刀磨得锃锃响,每一声尖锐的刮擦都在少年的身上激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我的父亲得了炼金病,我找了所有能找到的恶病医生,他们都说我爸没救了。”
“然后有人说我能治?谁说的?”房主的双眼中露出凶恶的光。
“不,不,没有说你能治,我是不想让父亲再痛苦下去了,所以想请您为我父亲安乐死。”
“安乐死?”房主加快了磨刀的动作——这刀会被磨得锋利无比,是不是一刀砍断猎物的脖子全看心情,“我已经退休了,比起医生我更想做一个杀手。”
“但,但我听说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您曾经是一名保家卫国的军医,在战场学会了安乐死术,让很多人免于了病痛的折磨,安详地——”
“安详个屁。”
枪口喷出火舌。
作者:暑退
评论:随意
从透明的长方体盒子里爬出来的时候,他的四肢还不太协调,连着营养针的线绊了左腿一下,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周围还有几百几千个类似的盒子,里面安静地沉睡着或大或小的躯体,等待着连接静脉的营养针一点一滴地把他们供养大,然后像果子一样成熟坠地。
“果子”,他的脑海中毫无联系地蹦出了这个词,接着,果实的甜美芬芳在思想中迸发,连同伸展开的枝叶,昆虫的鸣唱,玻璃般澄澈的天空和海洋……形形色色的信息如同胀裂的烟花,在他原本空空如也的大脑中扩散开,被冻结了不知多少年的脑细胞像蠕虫被唤醒一般,躯干伸展,突触相连,一个接一个被迅速点亮,瞬间交织成一片明亮的网,巨大的信息倒灌让它们都活了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使命,或者说,所有盒子里的人的共同使命——活下去。
刻写在基因里的记忆诉说着那场本可以避免的浩劫,数据库里的影像残忍又诚实地记录下了上一代人类最后几十年的挣扎和无望,混合着烟灰色的天空,浑浊腥臭的海浪,呛人心肺的气体,千百万年的进化被按下了停止键。
而他们,诞生在末日的一次会议决定之下,被冰冻在万米岩层的一个封闭基地中,生命的进程被一个又一个嵌入的程序代码控制着,缓慢朝前蠕动,那是人类对新生的盼望。这种期盼甚至体现在了命名之上,因为这些星球上最后一批被保存下来的生命,被上一代取名为“新人类”。
如今时间到了,是该醒来的时候了。
通往地面的电梯里有一层厚厚的灰,没有脚印,没有涂抹的痕迹,他猜想,自己应该是第一个被哺育完成的生命。
电梯运行将近半小时后,终于上行至终点。大门有些腐朽了,他废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把门推开,灿烂的阳光从门缝中一点点泻下来,中途他缓了几分钟,好让眼睛适应这过于耀眼的光线。
鼻子是最先融入的,他闻到习习微风带来的甘草清甜,随后是皮肤,最后才是眼睛。
门外早已看不到曾经人类活动的踪迹,入眼的只有参天的大树、丛生的野草和许多似曾相识的物种。在漫长的时光中,他们早就不再认识人类,对于伸手就能变出食物的他充满了好奇和亲密,争先恐后地把脑袋往掌心里蹭,把最后一缕残渣舔完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他花了几天时间,和基地周围的邻居们友好地变熟,又花上了小半个月,把周围的杂草收拾干净,开辟了一块田地,把仓库中的种子每样挑选了一些种上。又做了一些漏斗似的小纸袋,用食物把小鸟们招来后,绑在它们细长的腿上,把种子撒向更远的远方。
春去,夏又来,田地里的作物在阳光和雨水的充足作用下,迅速地长大,开花,结果,等到秋天来到时,他把一些果实养老,将吸够营养的种子撒入广袤的大地里,另一些被赠送给了陪伴他大半年的小动物们,好帮助它们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
雪落的第一天,他好奇地站在空地上,伸手接住一片又一片剔透的雪花,是只在画中见过的白色雪花。
神圣、美丽、无暇,像这个古老的星球一样。
他乘坐电梯,回到了自己醒来的地方。一切都没有变,地面上的灰尘依旧厚重,除了他常走的那一条路被磨得光亮,其他的地方只有一两点零散的足迹。而与他当初苏醒时不同的是,这房间里的几百几千个盒子早已不再闪烁着维持生命的蓝光,或大或小的身躯维持着多个月前的模样,永远地停格在了他第一眼看到他们时的样子。
他躺进了自己醒来时那个长方体盒子,从容地盒上了盖子,几声简单的警鸣示意后,强制冷迅速启动了,他和其他的躯体一样,永远地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落入永眠前,他又想起了那则掩盖在信息洪流之下的预警代码,它闪烁着红光,灼热地印入思想之中,却又在最后关头,以一种畏缩的姿态呈现出选择的两面性。它像一个懦弱不安、逃避责任而又莽撞的匹夫,把这枚烫手的硬币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做出了选择,因为他相信,一个美丽的星球,值得他们以永别换取一场全新的孕育。
冰凉的雪花降落在地面上,很快积出成寸的雪,天地穹窿中蜿蜒出一个不明显的圆弧,随后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作者:寻闻
免责mode:求知/笑语
边角磨损的黑色皮革手提箱在船舱地板上张着嘴,其中的内容物正杂乱地吐在女孩们的脚边,被她们锐利苛刻的眼神挑拣。
泛黄的纸质乐谱夹着一些证件和烫金的船票一起被踩在白袜底下,安妮塔把整整齐齐捆着的一叠散钞踢到以实玛丽盘着的小腿旁,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还是没有。”
盘着腿的女孩看也不看地甩手把那一叠钞票扔得更远,从手提箱夹层里掏出一只老式银质怀表,打开背面的表壳匆匆检视一遍机芯便又置气一般将怀表摔在地板上。金属和木质船舱地板相撞出空洞的闷响,女孩们沉默着,盯着面前的皮箱,看起来恨不得要踹上它几脚。
“怎么会?明明就是在这附近。”以实玛丽喃喃道。
“现在怎么办?”安妮塔蹲下来平视着以实玛丽,对面深色皮肤的女孩皱着眉头,一边被机械义眼取代的瞳仁映着一地狼藉,她看起来也无计可施。
“先回一层甲板。”片刻之后以实玛丽干净利落起身,绕过面前的安妮塔打开船舱门沿着昏暗的走廊走向楼梯口,安妮塔跟着站起,拍了拍自己皱成一团又沾了灰的裙摆,小跑追了出去。
————
以实玛丽靠在船舷上,甲板上光照充足,兼顾餐厅和舞厅的一楼大厅处传来的爵士乐隔着几道墙壁已经模糊难辨,她听着因失真而带上毛绒质感的音色,背对着灯光看向前方的浓烈的黑暗,终于泄气一样低头把额头抵在金属横杆上,身后一双已经踩得一脚底灰的白袜,它们配着同样脏兮兮的白裙套在主人身上,和她身上干净的衬衫背带裤形成强烈对比。
她们站在四下无风的船头位置,本应该航行在广阔海域的豪华巨轮,此时突兀地镶嵌在一处洞壁上。岩石和泥土代替了海水吞吃了轮船的后半部分,但是它的电力系统仍然奇迹似的良好运作着,在这一侧几乎垂直的泥墙上扮演一盏有史以来最奇特的装饰灯具。
她们被困在这个轮船上已经七天了。从一开始的毫无头绪到现在的粗略确定目标,其间碰壁无数,她们二人的耐心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但还是找不出让游轮出现在这个离奇位置的罪魁祸首。
以实玛丽的心情有些烦躁,她才和安妮塔搭档的时间不长,她实在不想给安妮塔留下一个废柴的印象。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坚持穿着这种麻烦衣服。”却还要第一个在各种脏污的地方爬上爬下搜索,声称要“身先士卒”。以实玛丽腹诽,她还是不怎么习惯安妮塔高调的风格。安妮塔带点无辜的棕色猫瞳追着她的眼神看向自己身上,从腰下蓬出优雅弧度的裙摆仍然勉强维持着形状,安妮塔心疼地抚了抚绸缎的裙面。
“要根据当前情景选择服饰,手册不就是这么规定的吗?”安妮塔伸出一只脚。“为了行动方便我都把高跟鞋踢掉了啊。”
“整个游轮就我们两个,况且这规定我们又不用……”
“好啦。”安妮塔上前两步和以实玛丽并肩,少女用肩膀轻撞对方打断了她的话。“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一点沉浸感就不好玩了嘛。”
“什么好玩不好玩……要我说技术部不应该早就研发出能自动检测异物和漏洞的程序了吗?为什么还要我们人工来找?”以实玛丽小声嘟囔着,肩膀和腰胯自然地贴向安妮塔。“……明明是不启用的模拟环境,这里的温度还真是低啊。”
安妮塔感到身侧以实玛丽温热的体温,大概是两人依偎着确实温暖,她的耳尖略微泛起了红。“可能是和热度模拟测试的低温区域重叠了的缘故吧。毕竟这座游轮最终的剧情是冰山嘛,我们运气要是再差一点,被刷到前方的区块还会更冷。”
听到还会有更坏的可能,以实玛丽报以沉默。
“维修组的工作不就是这样吗?为了维持乐园的正常运转,在各个剧本场景中辗转找出后勤和技术都确认不了的异常,就算是游客留下的一只不符合场景时代材料的袜子我们也要找出来啊。”
安妮塔少见地拿出前辈的态度,她仅仅比以实玛丽先几个月进维修组,但是以实玛丽的工作经验比她少得多,安妮塔虽然看着不太靠谱,但是维修工作的效率一向是高得吓人,像这样七天都无法找出一个剧本场景异常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还是说,和我一起在这里关七天实在太委屈你了?”安妮塔故意挪动双脚向以实玛丽的个人空间发起侵占,歪着上身挤她,猫一样狡黠地笑。
以实玛丽被挤得一踉跄,转头玩笑地推了回去,两位少女靠在船舷上打闹了一阵,直到身后朦胧的音乐停止。
两人站直身子心有灵犀地对视。虽然进入了维修状态,但是场景还是按照剧本预定的流程进行,现在是这个剧本的最后一晚,大厅的乐声消失就是结局高潮到来的信号。这艘豪华巨轮原本应该撞上冰山,被海水淹没在礁石丛生的海底,即使现在镶嵌在洞壁上,它也会尽职尽责地破碎在泥土与黑暗之中。
“走吧。”安妮塔挽上以实玛丽的臂弯。“就算维修任务没法完成,还是能去包场体验一下最后盛大的结局的。”
————
大厅中灯火通明,一侧舞池正中的三层水晶吊灯无规则地摆动,水晶吊饰和着大厅另一头吧台上倒吊的酒杯碰撞出陌生的音调,吧台后一整面墙壁上的藏酒因阵阵摇晃和震动而滑落,碎在地毯上给吊灯和高脚杯的合奏加入重音。空旷的灯火中,两位顾客稳稳坐在舞池中央,各拿着一杯鲜艳如落日颜色的饮料彼此碰杯,翻倒的桌椅和爬满裂纹的窗玻璃显示出末日的慌乱,她们杯中的冰块和液体却甚至没有一丝晃动。
安妮塔颇为悠闲地伸长腿晃动双脚,身上已经换好了干净的同款长裙,相配的珍珠白玛丽珍鞋倒在一边,以实玛丽则盘腿闭眼在脑中撰写今日的维修报告。
等到乐队舞台方向重新响起和此时气氛相悖的欢快音乐时,安妮塔突然扔开手中的饮料,如同一只迅捷的小兽一样从地上弹跳起来。“以实玛丽!快起来!”
以实玛丽的身体反应比大脑还要迅速,在她仍一头雾水时,身体已经摆出了站立的防御姿势。
安妮塔一把拉住以实玛丽护在胸前握成拳的左手。“没有危险啦。接下来就是最好玩的地方了,这可是这个剧本里我最喜欢的部分。”
“安妮塔你真是……”
没等以实玛丽说完,舞池另一端餐厅区域的桌椅毫无征兆地同时滑向了她们所站的方向。安妮塔兴奋地睁大双眼,紧盯着面前剐蹭过打蜡的木地板一路向她们冲来的圆餐桌,她双手撑住桌沿一个利落的翻身越过高速移动的障碍,白裙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瞬间轻扫过悬挂在吊灯最低处的水晶球,水晶折射出的彩虹刚巧落在她的金色短发上,璀璨到晃眼。
安妮塔轻巧落地,向身后甩了一个挑眉,全速向大厅连接下层的楼梯冲去。
以实玛丽显然接受了挑战,她紧跟着安妮塔的动作蹬上一只躺倒的餐椅,借力跳上斜方向上从舞台滚落的三角钢琴,二人一前一后在翻倒的桌椅器具中灵活穿行。安妮塔的长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躲避速度,她反倒像是具有表演意味似的不断跳跃和翻转,将双腿与裙摆运用得如同扇骨与扇面一般。以实玛丽则采取了更加实用主义的方式,尽可能向上方攀爬采取长线跳跃的路线,黑亮的长发在空中游动似海蛇,不消几秒就紧紧咬住了前方炫耀白羽的雀鸟。
“抓到了!”
在安妮塔踏出大厅的同时,以实玛丽一个前扑将她整个环抱住,两人不受控制地前倒滚作一团。
“还不算呢。”安妮塔双手抓着以实玛丽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咯咯笑着,回头指了指手腕上不起眼的女士手表。
以实玛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安妮塔就蒸发一样凭空消失在了她的眼前,这时以实玛丽才想起来安妮塔耍赖作弊,用手腕上伪装成手表的工作人员手环开启管理员权限刷新了自己的坐标。
“快来!”安妮塔的声音从楼梯下方拐了几道弯带着重重回声传上来。
以实玛丽轻快地追下去了。
————
下层甲板的三楼的客舱区域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走廊两侧的舱门大开着,衣物、摆件、小型家具还有各色行李包具散落在地上,几乎看不见走廊暗色花纹的地毯。
安妮塔和以实玛丽头抵着头相对着倒在走廊尽头,身下铺着从客舱里拖出来的绒毯和羽绒被。头顶的走廊壁灯毫无规律地闪烁着,模拟出的雷声和海浪像是有着实体一样在船内的空间里回响,配合着本应淹没到胸口此时却无迹可寻的冰凉海水。
“很快就要停电了。”
“嗯。”以实玛丽闭上眼,用脚踹开碍事的杂物,换成更舒适的侧躺姿势。
安妮塔侧头盯着以实玛丽的后脑,手悄悄伸上来勾住她的一缕深色长发把玩。“剧本周期结束之后我们怎么办?”
“回去吧,就说找不到。”以实玛丽颇有些理直气壮,场景空间这么大的七天剧本本来就不应该只派她们两个来,尤其是还有自己这个业绩并不佳的拖安妮塔的后腿。
“不再留几天吗?我感觉我们已经很接近了。”安妮塔有些犹豫,她们确实已经好几次收到手环的感应提示了,但也接连扑空。
“不留了。再拖下去会影响你接下来的工作吧。”以实玛丽自己这个月的任务并不多,但是安妮塔肯定和自己不一样。
安妮塔没有回答。
随着灯泡小小的爆裂声,黑暗终于将豪华游轮囫囵吞吃,唯有留下最上层的朦胧明黄色,如果在上层甲板上就能看见大厅内的火焰和黑烟在迅速蔓延。
以实玛丽感觉到安妮塔支起上身向自己耳边低头,少女的鼻息浅浅喷在她耳垂上。
“安……”
以实玛丽才开口,就感到她的耳尖被拥进一团温暖的气息里,丝绒一样的触感蹭过耳郭,鼻尖被发丝里玫瑰的芳香淹没,黑暗中她放大的瞳孔和加速的心跳无处掩藏,像是与她发烫的脸颊呼应似的,周围的空间突然扭曲,滚烫的热浪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涌来。
安妮塔拥着她,二人刷新在起火的大厅,目光所及都是火海,只有她们二人立足的地方是一块圆形正常区域。
“安妮塔你这是……”做什么?以实玛丽想先推开对方,略矮一些的她下巴抵着安妮塔的肩膀,看不到安妮塔的表情。
“任务完成了,回去吧。”安妮塔极近地耳语,她将一块有两指大小的金属质感物品塞进以实玛丽的左手手心,随后她背着手在空中随手画了一个圆圈,一道椭圆形的传送门在她们身后的热浪中显形。
以实玛丽满腔疑问问不出口,安妮塔就着拥抱的姿势拉着她向后倒去,二人一起摔进传送门,下落中以实玛丽吓得匆忙紧抱住安妮塔的腰背,她听到安妮塔在她耳边轻笑,脸颊贴着对方的脖颈感觉到微小的颤动。趁着以实玛丽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吓到的时候,安妮塔偏过头偷偷亲吻她的鬓角。
————
空白的缓冲区。
以实玛丽紧紧抱着安妮塔摔在一片虚无里。
她们二人的手环同时亮起,机械的女声在没有回声的空间里听起来有些怪异。
“Delta-6区维修完毕。”
以实玛丽匆忙推开安妮塔,后者又抓住她的手臂向自己拉过来,握住她因为紧张死死攥着的手,安妮塔将她左手翻过来,一个铜黄色的手提箱锁扣安放在她的手心,以实玛丽认出来那是她们今天才翻过的黑色手提箱上的。
安妮塔将手环贴上锁扣,铜黄色的表面突兀地亮起,“解锁失败”显示在金属表面上。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以实玛丽瞪着手心里的东西。
“也不久。”安妮塔回避了以实玛丽的提问。
“那为什么?”以实玛丽的疑惑写了满脸。
“就是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安妮塔避开以实玛丽追上来的目光,又补了一句。“但是你好像很想回来,对不起,我玩心太重了。”
以实玛丽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我,”着急想回来也是因为觉得拖累了你。“也没有那么着急。”以实玛丽低着头,尽力不想让安妮塔看到自己的表情。“今天下班之后也可以待在一起的。”
“真的吗?”安妮塔难掩兴奋,漂亮的棕色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是约会吗?我们要去约会吗?”
“就是一起出去玩玩。”面前的大门刚加载好,以实玛丽就逃也似地往外跑。
“是约会吧!这就是出去约会吧!”安妮塔在后面紧追。
二人闹着离开了。
End.
【强盗】 真戏假戏
盖世上做强盗者有二:或被官司逼迫,怨气无伸,遂尔遁逃;或是盛有才力,不甘下人,倘有一个半个怜才者使之得以效用,彼必杀身图报,不肯忘恩矣 ————李贽
隆庆三年,晋城王氏大院突遭灭门,贼人一把大火,烧的城里走水声喊至天明。王氏在晋城不算龙头大户,但王老爷搜罗的奇珍异宝不比其他巨贾少,如今身死人手,少不得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都说是流窜到晋城的剪径强人“延川虎”觊觎王老爷收藏的《骷髅百戏图》,便下此毒手。
延川虎本人表示:啐!
小来不言语,把下火的苦丁茶从暖炉上拿下来,塞进他手里。
延川虎本姓杨名细,曾是京城瓦舍戏栏名噪一时的台柱子,尤工临川曲。后据说是献戏改词,触怒圣上,便带着戏班仓皇出京,可他是个死脑筋,沦落至此仍不愿把针砭时局的曲词换掉,终引来莫须有的官司。一路戏班死的死,散的散,只剩跟包来姑娘和三五个戏子还不离不弃。杨班主彻底失了营生,好在他一身本事,更凭家传三十六路杨家枪法,一把红缨枪竟在绿林上杀将出一条道来,盘踞在陕地,得了个诨名。
“定是晋城本地大匪怕我们抢了生意,屠户放火,再传出消息,要引官府来剿。”小来虽是姑娘,可自小江湖走跳,脑袋灵光,从京城到延川,从吃饭穿衣到库银参管,杨细从来依仗小来,二人名是主仆,情同姐弟,“说到底,班主,您放着延川生意不做,定要带弟兄来晋城,到底是图什么。”
杨细哼哼两声,却不正面回答,小来心知问不出什么,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前两天抓的那几口羊,不是供出来今晚他们要走批货吗?收了!”杨细突然把茶水一放,起身就要去点人。
“诶?班主!风声这么紧,您可收收这莽性子!”
小来劝不动杨细,在炕上忧心忡忡魂不守舍地坐了一夜,等到东方露白,才见寨子里的人拥着杨细大摇大摆地回来。
“三十箱!”寨子里的伢子眉飞色舞,“寨主刚扑上去,那群走镖的就吓走了,咱弟兄把货扛回来都费了老鼻子劲。”
小来越发觉得这是陷阱了,可当着神采飞扬的众人的面又不好提点杨细,着急的不得了,杨细打发她把劫来的财宝入仓,她只能为这份不开化恨恨地瞪了一眼。
这次劫来的财宝当真不少,小来从白数到黑,等她头昏脑涨地从库房出来,已是星河在天万籁俱寂,却看寨子大堂灯火亮着,小来不明所以,便去大堂一观,还未进门,便听杨细兴高采烈的声音。
“……没成想我去那撂地的摊子一听,好家伙,那武生唱的是真够可以……”
小来心知班主身在绿林,心在梨园,前尘种种,顽固不化,奈何不得。她咳了几声,推门入内,只见堂上除了杨细,还有个俊雅书生。那人一见小来,连忙起身作揖,小来惊愕着回了个礼。
“何三爷,您怎么找到这来……”
来人姓何,字雪诚,是鲁地大族何氏子弟,但性格风流放诞,当年入京城曾一度流连瓦舍,听得一出琵琶记,惊为天人,一度对之穷追不舍。没想到时过境迁,杨细易了梨园花名换回本名,仍被这痴心人找上门来。
小来脸色极为难看,今非昔比,落草为寇的最怕不相干的人知晓寨子方位,可这书生竟能独自摸到了寨子里,她愈发不安起来。
班主还心大地跟他聊戏!
“来姑娘毋需担忧,在下绝无加害之意。”何雪诚发觉了小来的担忧,温言相劝。
“何三爷的为人寨主信得过我便信得,可为了我等安危,还请坦诚相告,班主改名易姓出逃,京城离晋城千里,三爷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小来给何雪诚奉了杯茶,装作诚恳的样子。
“来姑娘可还记得一个叫腊红的?”
果然是他!小来暗中咬牙,腊红本是戏班的人,也一直跟着班主,在延川日久,忍不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潜出寨子不知所踪,这也是班主决定离开延川的原因之一,这小子竟然逃跑后还将班主的名号过往都传了出来,殊为可恨。
“那小子偷盗杀人,被忻府衙门抓了,把你们就这么供了出来,好在忻府知县是在下旧友,知道在下对杨老板念念不忘,便私下讲于在下,杨老板身在梨园,却有铮铮铁骨,殊是难得……”
等何雪诚与杨细依依惜别,隐于夜色,小来终于爆发了。
“班主!风紧!扯呼!”小来一急就开始撕手帕,“咱已经被这么多人盯上了,您多想想跟您混饭吃的弟兄!能有一个腊红在延川卖了我们!就有下一个!不然何雪诚怎么找上我们的?迁寨吧!查查还有没有内鬼作祟。”
杨细也收了那副热络亲善的面谱,垂眼吃着杯底一点残茶。
“不了,先不迁寨。”他不知道怎么想的,仍是如此执拗顽固“五日后还有批大货,劫了,再做计较。”
小来气得杯盏不收,捂着额头奔了出去。
五日后,杨细点了二十几个信得过的“老勺”,三申五令不许伤人,派了出去,这帮人不仅带回来马匹背不动的金银细软,还五花大绑回来个人。
小来还没看清来者是谁,杨细就似箭一般弹了出去,狠狠一拳揍的那人一个趔阙,五官缠扭着,用喝断当阳的嗓子吼了一句:“你死哪了!怎么才来!”
“杨老板,你再这么用蛮,咱二人可要地府见了。”被揍的那个苦笑又似欣喜,“白驹苍狗,杨老板风姿一如往昔,程凤心满意足矣。”
Tbc
(虽然花心思了但是一个月碰不到电脑真的写不完QAQ,随便点评)
1、
克里斯·格里菲斯在五岁前最大的乐趣,就是幻想他的邻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有一个坏毛病,趁父母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翻过自家的围栏,溜到隔壁家的院子里,然后在那棵巨大的紫杉树下荡秋千。那秋千造型精美,材料结实,据说已经有十年没人来保养过,却依然牢固稳当,而这十年间,树的枝干也愈发粗壮,树枝遮天蔽日。
除此之外,这里和镇子上那些寻常的小屋没有任何两样,红屋顶,白墙壁,门廊用白漆刷好,门前吃草地郁郁葱葱,只是门窗紧锁,窗帘紧闭。克里斯注意到那是些简单却华美的丝绸,用细密的针脚绣上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优美图案,透过其中两片没有拉得那么严实的窗帘缝隙,他看见那屋中有一台梳妆台,那不是一个公主能够配得上的,高贵庄重的样式,没有一个年轻女孩能够承担那么沉重的纹饰,起仿佛童话中女王的梳妆台。
如同一位女巫隐藏在都市中。
五岁那年他最大的乐趣结束了。隔壁的屋子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但是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女巫,而是一个男人,一副标准的美国海报里才会出现的样子,湛蓝眼睛,金子长发,还有健硕的身材和英俊的外表,是那种从你身边走过男男女女都会回头的类型。
转天男人便亲自上门,送上亲手做的烤肉表达问候, 克里斯这才算看清,男人大块的肌肉几乎要将那件可怜的上衣撑爆。
“哇哦,你们的孩子很可爱。”
“谢谢,不过他有些怕生。”母亲将他从墙角后拉出,“克里斯,来和奥丁森叔叔问个好。”
“叫我哈罗德吧。”男人蹲下来,但是视线依然比瘦小的克里斯高上了一头,“你好,克里斯。”
2、
在几年的好奇之后,小克里斯终于有机会能够一窥“魔女”的房间。好心的哈罗德叔叔为他保留了荡秋千的乐趣,而格里菲斯太太很高兴在学校和社区之外她有了个可靠的地方供小克里斯玩耍。小克里斯对此没有异议,也不能有异议。
在一个盛夏的午后,他被母亲送到奥丁森家的门口。透过大门看去,阳光舍弃了客厅,家具精致的边缘和花纹在阴影中扭曲变形,成为某些他不敢辨认的东西,发出若隐若现的沙沙声。而在黑暗的尽头,奥丁森先生将一头金子般的长发系成马尾,正在厨房里忙来忙去。
小克里斯被母亲推入屋子,大门在他身后砰地一下合上,在母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他哇地一声哭出来。
一个魁梧的身躯靠近他,轻柔地将他抱起:“怎么了孩子?”
小克里斯答不上话,只有哭,恐惧的惯性依然残留在他的脑海里。
“我明白了,你怕黑是吗?”哈罗德抱着他穿过客厅,径直走进厨房。沐浴到阳光的那一刻,小克里斯停止了哭泣。
“哈,抱歉,我的宠物这几天生病,见不得阳光。”哈罗德将克里斯放在高脚凳上,从桌子上拿下一块曲奇递给克里斯,“下次你再来她应该就好了。”
克里斯看着阳光从他的金发上滚过,最后停留在他硕大的肌肉上,于是克里斯忍不住嘀咕道:“但是……黑暗真的很恐怖。”
“那是当然。”哈罗德背对着他,用力将碗中的蛋液打发,“黑暗里我可什么都看不见。”
这让小克里斯忍不住兴奋起来:“你也怕黑吗?”
“当然,黑暗里什么都可能有。”
“但我看不出来。”小克里斯嘟起嘴,“你一定是害羞了,你一定在骗我。”
“为什么?”
“妈妈说男子汉不应该胆小,我应该为此羞愧。”
哈罗德放声大笑。
“这是我们男子汉的事情,别听她的。”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克里斯,手上动作依然不停,“男子汉当然会恐惧,但是男子汉不会退缩。”
“不退缩?”他的小脑袋无法理解其中的差别。
“我也怕黑,每到夜晚,我就会感到绝望和恐惧,就好像黑暗中有什么要把我吃掉。”哈罗德比了个怪兽的脑袋,小克里斯睁大了眼睛,“但是我不会躲起来,如果那怪物真的袭来,我一定会打败它。”
“她会陪着你吗?”
“她?”
“你的宠物,你刚刚说她生病了。”小克里斯一脸认真,“我能看看她吗?”
“她是个温柔的大个子,但恐怕她会吓到你。”
“我不怕的!”他叫嚷起来,“我才不怕。”
“好好好,知道你不怕了。”哈罗德从抽屉里翻出手电筒,牵着他从高脚凳上下来,两人一起走进昏暗的客厅中。这次克里斯看清了,在客厅的一方角落里,放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收纳箱,高度足够和克里斯的身高持平,相当现代的风格和周围复古的装饰格格不入。
“她应该刚刚睡醒。”哈罗德从上方照下去,克里斯也探出头去。
一条棕色的巨蟒安静蛰伏在箱子里的木屑中,枕着自己繁复的花纹慢悠悠地打哈欠,察觉到有人接近,巨蟒吐了吐信子。
克里斯伸出手,巨蟒对于贴近的热源有些疑惑,但随即还是抬高脑袋贴了上去。冰冷光滑的鳞片贴上来,他噌地一下收回手。
“她碰我了!”克里斯兴奋地宣布。
“看来她相当喜欢你。”
3、
小克里斯七岁时,妈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
“来看看他,克里斯。”格里菲斯先生和太太招呼他。克里斯站在哈罗德身边,不知所措,一如他昨天半夜被临时送到哈罗德家中时。
“去看看他,克里斯。”哈罗德的手掌轻轻抵住他的后背,“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
“兄弟?”克里斯抬头看他。
“那是能和你共患难的人。”
共患难的第一个意思,就是分走所有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克里斯吃着这周第十五顿冷吐司,从冰箱里拿出的吐司又冷又硬,他的一颗乳牙松动了,只要一碰就会钻心地疼,他只好用里面还算完好的牙,就着水一点一点磨。
格里菲斯太太的摇篮曲从楼上传来,伴随着大量节奏轻柔但意味不明的语气词。那个房间,克里斯记得,还有他最喜欢的唱歌小熊,可惜它现在是那个婴儿的了,他被勒令不能拿回他的小熊,“男子汉不需要小熊,但是你的弟弟需要。”
也许他该去帮哈德森太太捡报纸,她是这一带出手最阔绰的人,半年他就能再买一只唱歌小熊。正想着,突然他嘴里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着是铁锈的气味和一颗硬物,他连面包一起吐出来,在这一堆湿哒哒的红白混合物里翻找,最后找出一颗樱桃核大小都没有的乳牙。
克里斯跑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一袋冰,直接按在脸上,当口腔里最后一丝铁锈味也消失之后,他伸手进去,在下牙龈上找到了那个断掉的牙根。硬物和软肉摩擦手指的感觉异常怪异,但是现在乳牙已经下来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克里斯捧着那颗牙,在自来水下洗净,然后他走出门去,外面的天气就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好。小克里斯掂起脚尖,用力地仰起头看向房檐,他比划着,在家里的草坪上不住后退,直到找到一个他满意的距离,然后,用力向上甩动手臂——
现在他独立完成了这一切,连阳光都更耀眼了些。
4、
“我不高兴。”
克里斯瘫在哈罗德家的高脚凳上。
“我记得现在应该是你的西班牙语课。”
“那个早就结束了。”
“你不回家?”
克里斯发出一声含糊的哼哼:“麦克那小混蛋天天跟我过不去,我不想回去。”
哈罗德在他对面坐下:“打回去试试。”
“打过,被我妈骂了。”克里斯的声音更小了,“有时候我真的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
“那就和她大吵一架吧,只要你开心就行。”“我可不要,那样她就更有理由在外面说我的坏话了。”
说完他更加放肆地趴在桌上,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哈罗德没有再说话,屋里一时只有他喝茶的声音,克里斯的歌声,以及耶梦加得翻身的沙沙声。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竟然真的有人管自己的宠物蛇叫耶梦加得。
他隐瞒了哈罗德这段时间一直头痛的事情,他只当是课业太重睡得太少的后遗症,每天往嘴里扔两片阿司匹林凑合应付着。反正和妈妈说了她也不会太在意,去医院的话自己还得自己去排队,没那个时间。
觉得有些扛不住的时候,他佯装有些劳累,告别了哈罗德,慢吞吞往自己家里走。院子里的紫杉树依然郁郁葱葱,但是秋千在几年前就因为损坏被哈罗德以危险为由拆掉了。
克里斯躺在自己的床上,盘算着先睡一觉,等醒来的时候要是头不痛了,就继续写作业。反正他的成绩足够作为他的担保,一次两次不写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一直习惯于此,未来应该也会如此。
——如果没有隔壁传来的重金属噪音。
麦克最近迷上了死亡摇滚,而格里菲斯太太竟然真的就给他买了音响。他现在由衷赞美那些政府人士无限阉割孩子们能接触到的内容的行为,他不怪他妈,真的,他只怪那些让麦克接触到死亡摇滚的人,到底是什么精神变态才会让一个十岁的小孩接触这种东西。
克里斯用枕头捂住脑袋。
很烦,烦到想杀人……对啊,为什么不杀了呢……
为什么不杀了呢?
5、
哈罗德站在格里菲斯家门口,手中拎着一把锤子。他先敲了敲虚掩的门,在等待半晌依然无人回应后,推门而入。
室内一片漆黑,死寂充斥着整个空间,哈罗德扫视整个屋子,转身上楼。
踏入二楼的那一刻,血腥味骤然加重,哈罗德粗略估计了一下,三个人。二楼和一楼似乎没什么区别,死寂和黑暗,只有一个房间,隐隐透出光亮。房间里,克里斯证低头坐在自己的床上。
“你还是想起来了吗,巴德尔。”哈罗德,或者说是托尔,站在门口,堵住了他最安全的那条路。
克里斯对此的回应只是挥下手里的球棍,一条蛇尾从托尔身后猛然挥出,替他挡下了那根棍子。
“看看我们都衰弱成什么样了。”嘶嘶的声音自他身后发出,一个蛇脑袋搭上托尔的肩膀。耶梦加得探出头:“要是在以前,我们这会应该还在用刀剑厮杀。”
“你倒不用提醒到这个份上。”托尔嘟囔着,举起了手里的锤子。
“你是巴德尔,还是史尔特尔?”
他们不是神明,当他们的思维能够被人类所理解时,他们就已经和人类是同一存在。洛基是最早发觉不对的,在巴德尔出生前,光明就已经存在,巴德尔并非奥丁的长子,为何在他死后芬布尔之冬就迅速降临,一切的解释只有巴德尔带走了光明。光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便悄然变化,然而霍尔德早已被流放之荒野上,终日行走于黑暗中,无人再有能力阻止他。
光明,野火,灭世之火,他们三个的本质并无区别,这就是洛基能察觉到他的原因。他们注定了同生共死,只要有一个活于世上,剩下的两位也终要复活。
他们是那个上古文明最后的遗孤,穿越了漫长的岁月,他们追杀光明之神至今。
6、
警笛撕破这片社区的宁静时,托尔刚刚回到家里坐下,耶梦加得从他身上下来,绕在他的手臂上
“我始终怀念那些,耶梦加得。”托尔倚在他的藤条摇椅上,目光看向园中遮天蔽日的紫杉。耶梦加得将脑袋挂在扶手上,靠在他手边。
“宫殿中间也有这么大一棵树,我总是爬上去下不来,每次不是父亲就是叔叔把我捞下来……”
“到了那一天,海拉会来接我们吗?”
“纳吉尼法已经在路上了。”耶梦加得吐出蛇信,“我能听见她在船头的歌声,还有父亲的竖琴。”
“想不到他竟然也会来。”托尔捂住脸,“来检验我的成果吗,你能不能让海拉透漏一下他带没带他的法杖?”
许久之后,耶梦加得才再次吐信:“父亲没有那个心情,他的琴声很哀伤。”
“为你吗?”
“为我们。”
“我是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托尔嘟囔着起身,声音伴随着他走进房间逐渐远去,“房屋出售和转让的手续哪有这么快就能解决……”
“……我可以让他们在海上再等等。”
耶梦加得的声音淹没在紫杉树的歌声里。
作者:江橼
评论:笑语
“倩倩,听说你家要拆了?”
倩倩正好从茶水间接完水往回走,迎面碰上了怀着孕的同事。
“是啊,听说拆的还挺急,这两天就要给村里开会了。”她笑了笑,话语里一半是兴奋一半是抱怨。对于住习惯了平房大院子的人来说,楼房实在是太过束缚。
“嚯,你家那么多屋子,分怎么也要两套了吧?”同事不是很了解行情,只是无聊的时候刷视频看过两眼,倒也知道本地拆房政策是与占地面积相关。
“分不着那么多的。”倩倩往墙边靠了靠,给其他同事让路,“好几平才能折换楼房一平呢,亏得很。”
“还这样?”同事讶然道,“我还听说会按人头分平方的,你家四口是吧,凑凑怎么也要差不多吧?”她还特意讲了自己前公司的同事,为了赚拆房的人头红利,跟她对象赶紧生了二胎的。
倩倩点头,赞同了她的疑问,“我们村是按户按人头。”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户口本能分一套房,只要家里成年人够多,能分出足够多的户口,就能有好多套房子——只是一户一本的,可能平方也不是很多,大多数村民都会选择转卖给村子,直接套现钱。
但无论如何,分户肯定是眼下最划算的方案之一。
倩倩家也是这样操作的,要不是她妹妹还没成年,可能她父亲能把一家拆成三户。这不,要拆房子的消息放出来没两天,倩倩就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如此倩倩家村子要拆迁的事情没两天便传遍了整个公司,而她的男朋友自然是把这其中政策研究的明明白白。
“亲爱的,”这天下班,从来都是T恤牛仔的男朋友忽然穿了西装,手捧鲜花,“嫁给我吧。”
要说感动是有的,但倩倩很清楚,这时候男朋友提出结婚有九成的原因是拆迁补的房子。不过她也不在乎,本来两人也是要结婚的,在此之前男朋友为了来陪自己,还特意买了外地的房子,打算在本地买新房。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两人到现在也没有定下到底买哪里的房子。
现在好了,有拆迁房他们也不用多余思考。
然后,她答应了男朋友的求婚。
两人挑了个比较近的好日子领了证,顺便把男朋友上到了自己的户口上,这才开始走正常的婚礼流程。
“周末去试婚纱?”周五晚上男朋友一边刷碗一边问倩倩,顺便还推荐了几家提前看好的婚纱店。
倩倩自无不可,婚礼流程什么的都交给男朋友,新娘只负责美就够了。
就在两人联系好婚纱店预定了到店时间,准备洗漱睡觉的时候,男朋友接到了公司的电话。他皱着眉头去了洗手间,倩倩躺在床上等了大半小时,电话终于讲完了。
“明天要出差……”男朋友委屈巴巴地扑到她怀里,满脸的不乐意。
倩倩虽然也不开心,但作为成熟的社会人她非常能理解这种无法拒绝的工作请求有多为难,显然她并不打算当那个无理取闹的角色。
“去呗,反正店都约好了,我找闺蜜陪我。”
安慰好男朋友,两人便安心睡了。第二天男朋友天不亮就出门了,倩倩则睡到日上三竿,卡着点跟闺蜜到婚纱店,试婚纱的同时还问了婚纱照的问题。
时间就在忙碌中飞逝而过——其实也没有太久——不过两个月,倩倩家村子的拆迁被提上了日常,她请了一周假用来搬家,一家五口便入住了市里比较偏的拆迁房小区。
原本倩倩自己一户是分不到多少平的,但她父亲想着把房子当两个孩子的新房,就把自己一百五的大房子换给了闺女。
抽签抽楼层的时候运气不好,倩倩原本的七十平屋子抽到了小区最里面那栋,而她父亲的大房子抽到了小区门口这栋。楼层倒是都还好,也算是圆满。
又花了两个月装修完房子,两人婚期终于到了。
结婚的东西又多又杂,工作日也找不到什么人来帮忙,所以这几天倩倩都是住在新房的。白天有父母帮忙打点,晚上她就自己搞。至于男朋友,则是在老家忙活。
两人每天晚上打个视频聊聊天吵吵架,竟然觉得还挺期待的。
“我跟你说,我今天看到楼道里有贴喜字的。”倩倩一边打包红包,一边说。
“哦?楼里也有结婚的?”男朋友那边正在往墙上贴气球,那气球仿佛跟他有仇一般,就是不往墙上贴。
“可能是。”她刚搬来也不知道楼里都住着谁,反正不是她爹贴的。
“那到时候咱结婚怎么着?把他的喜字撕了?”
倩倩赶紧打断男朋友,“怎么能撕掉呢!买个大点的盖过去就是了。”人家也是喜事,总不能给人家搞不痛快。
“行吧。”反正不是男朋友贴女方家,他自无不可。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临睡前男朋友还问她,要不要买婚礼上用的假戒指。倩倩说买,她先去网上看看攻略再说。
然后两人就挂电话了。
倩倩收拾完一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直接就睡了,第二天早上起了个大早,想着抓紧时间洗澡上班。
但在她早上还没起的时候,敲门声响了。
“谁啊?”她爬起来透过猫眼看门外,是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女性。
“今天我家孩子结婚,来送喜糖的。”中年女性笑得像朵花一样,“按老家那边的规矩,得给邻居送礼,劳烦您开门接一下吧。”
倩倩本来没想开门的,但一想到男朋友老家还有更多闻所未闻的结婚习俗,便没再多想,大喜的日子,总不能触人家霉头吧?
她便开了门,接过了对方手中的喜糖盒子。
空的。
“哎?倩倩今天没来上班?休婚假了?”
“没呢,她结婚不得还有一周吗?”
“怎么打电话也没人接啊,这一堆活儿怎么办?”
同样联系不到倩倩的男朋友,一边开车往未来岳父家赶去,一边笑着把不常用的那部手机从车窗扔了出去。
“一百万换个二婚,血赚。”
End
Ps.警惕新型拐卖。
文/君莫非
*本文中人物除路人情侣外均无性别指向
一个扎纸人的,一个买折扇的,一个旅游的。
旅游的问:纸人怎么卖?
扎纸人的回答:50块。
旅游的皱眉:这么贵。
扎纸人的说:老手艺,赶着时髦话说,就是地道的仿真技术!
旅游的嗤笑:你这算个什么仿真技术?
扎纸人的一抻脖子:怎么不仿真?怎么不真?你看看,你仔细看!我可是扎了几十年的纸人了,可从没见过比我更逼真的。
旅游的说:哎,哎。别激动,我又没说你扎得不好,我的意思是仿真是门新技术,不是照着真的比划就叫仿真啊。
扎纸人的一撇嘴:嗐,我知道内是高科技,但咱们这不是做广告么!这么讲究。你买不买?来某某池不带个纸人回去可算白来啦!
旅游的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我得省着点钱,刚离职!
扎纸人的说:嗐!这年景!你是离职,还是被开了?
卖折扇的早凑过来了,这会才插话:扎纸人的你也忒不讲究,有跟人打听这的吗?年轻人甭理他,买扇子伐?咱们离职归离职,出来玩也不能委屈着,总好带个纪念品回去。我这扇子比他的纸人便宜,三十块一把,咱们手头紧我就再便宜你一点,二十五,怎么样?也买个开心。
扎纸人的白了他一眼:边儿去边儿去,你那破扇子有什么好买的,我这纸人才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年轻人也不容易,这样吧,我便宜点,四十!怎么样?
旅游的还没说话,一对情侣亲亲热热地路过。
男的问:老板,纸人怎么卖?
女的问:老板,折扇怎么卖?
扎纸人的赶紧说:60一个!传统手艺!仿真技术!小伙子要不要来一个?莲花灯也有,有情人去前面某某池放了能受某某娘娘庇佑,上周末还见着一对夫妻来还愿呢!
卖折扇的也说:40一把!都是好木头削的扇子,糊面的雕花的都有,姑娘喜欢什么随便挑!
旅游的没说话,看着小情侣没一会就买好了东西——男的买了个花灯和一个纸扎金毛,女的买了把写着“發財”的折扇,亲亲密密地走了。
旅游的问:怎么跟他们报价和我不一样?
扎纸人的说:这俩小年轻一看就是刚好上,这会不好意思带着对象还价,贵点没事。
卖折扇的说:他可贼着呢,那花灯底座是塑料的,收回来一大半还能接着用。
旅游的问:收回来?不会被冲走吗?
扎纸人的也不大在乎“商业机密”随便被透了个底掉,说:不啊,某某池是死水,流不动的。天天都有清理工捞,我去回收比收废品给的还多些。
旅游的问:给多少啊?
又问:死水?不会臭吗?
卖折扇的说:夏天会有点味儿,别的时候不会,景区有人定期清淤的。
扎纸人的说:8毛一个,我自己拿回来洗干净晾干。
刚刚那对小情侣花了三十买了一盏花灯。
旅游的说:听你们说的,怎么感觉这景区来了就是上当呢?
卖折扇的说:话可不是这么说,你来景区图什么呀?不就图个放松么!你看这山是真的吧?这树是真的吧?这新鲜空气是真的吧?那水池子里的神仙是噱头倒不假,但为了养这死水潭子景区可没少往里头砸钱!再说咱们,那更是看天吃饭了。扎纸人的,你昨天成了几单?
扎纸人的想了一下:三单。
卖折扇的两手一摊:我才一单!昨天一整天,咱们这道上路过得有十来拨人吧,成的生意连顿饭钱都不够。当然,咱们也有淡季旺季嘛,但总体来说肯定跟暴利挨不上,还得给景区交摊位费呢!赚不了几个钱。哎,家里小孩还得上学。
扎纸人的说:是喽!补课费是真贵!人家当老师的一张嘴,可比咱们不少赚!年轻人你是干啥的?
旅游的说:我之前是在某公司搞ai研发,项目方向是仿生宠物。
卖折扇的说:ai,那不是机器人么,怎么变成宠物了?
扎纸人的笑:遇着同行了,我刚卖的也是仿真宠物。
卖折扇的白了他一眼,对旅游的说:甭理他,个没眼色的。
旅游的解释道:ai是人工智能,不止是机器人,像你手机指纹也是属于旅游的i的一种。我们团队……我之前的团队的主要研发方向是模拟猫的生物习性和交互反应,内置到相应设计的机器内,能够制造出看着像猫,摸着像猫,养着像猫,但养育成本低,陪伴时间长,也不易造成过敏的仿真电子宠物了。
扎纸人的啧啧感叹道:还有这样的技术,要是能给我的纸人装上可就好了!
卖折扇的也说:这技术听着真不错,我家闺女老想养小动物,我们怕养不好死了就一直不允许,要是有电子的倒是可以给她买一个。
旅游的说:是啊,真不错。
卖折扇的瞅着他不太高兴,给扎纸人的打了个眼色,不是很意外地被无视了。
扎纸人的问:那你怎么离职了?
其实大概能猜到,这两年倒闭的裁员的企业不少,他们这些小摊都有些难以支持。
旅游的沉默了一下,说:我之前的公司经营不当,被兼并了,项目也移交给了那家大公司,研究方向被改了不说,动辄就要加班加点,我受不了,就辞了。
扎纸人的说:这研究方向不是挺好,怎么就改了呢?
旅游的说:公司说不符合时代潮流,所以要改。
卖折扇的问:时代潮流是啥呀?
旅游的说:高仿真元宇宙。
—end—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也许不算普通意义的那种。
死之前没什么想法,年纪也不大,也没有什么电视剧里的灵魂离体念念不忘。
与其说爱恨纠缠,不如讲略过那些每天躺在病床上昏昏沉沉与无休止扎针,眼睛一闭一睁,白茫茫一片云朵的感受还挺有趣的。
间歇性清醒看书,也见过天国的描写,但是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老套,完全没什么出入。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没什么俊男美女慈祥老头,大家人均一团亮晶晶模糊光,按照现在的说法,和圣骑打了马赛克似的。
不过大概有些根本不是人,但因为啥也看不清飘来飘去就当是人好了,都挂了就别想那么多。
脑海里冒出的意识,意思问要不要当天使啊,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那就当吧。
结果答应完也没后续,那便算上任?很敷衍的样子。
看大家头顶光环,摸摸自己的脑壳上也多一个,既然如此应该算上任吧。
虽然刚睁眼的时候并没有验证光环的存在,但这样安慰自己总比什么特征都没有要安心点。
光环摸起来凉丝丝的,还有点粘手,还有股香甜味道,我怀疑舔起来可能是奶油冰棒的味道。
隔壁床出院前在嗦一根奶油冰棒,我眼馋地看着,倒不是觉得一定会很好吃,而是因为她吃得真的很开心。
我出生就没什么感觉,冷热酸甜苦咸痛。
其实想想如果这样生活注意点也没什么吧,无非有些无趣。
不过父母很惊恐,觉得这样的孩子就像次品,所以一定要治好。
吃很多的药,挂很多的吊瓶,来来往往的护士医生,和没有多少的成效。
据说在外面钱是很有用的东西,我也不理解为什么要花费在把我绑在这个蓝白的空旷房间。不过最开始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既然出生就经历这些,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本来病房里就我一个人,但后来有个护士对这状况很愤怒,说这样是不对的,和她同届的那任医生也赞同,就开始给我安排隔壁床病友,虽然生的从来都不是同种病。
本来父母是不同意的,护士说我或许可以通过观察理解到感觉,因为说到底还是神经上的缺陷,万一开窍呢。
——反正像书上说的,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话题岔开太远,我因为不知道天使要做什么,其他光团也一副不会讲话的样子,于是我最后开始跟着他们飘。
漫无边际的云海,还有远处照耀着的太阳。
接下来太阳下降,月亮升起,星辰如漂浮在深海。
在空气的这个层级,没有暴风雨,也没有雾霾。
即使没人疑惑,我还是想说,像我这种病,或者说只是感知不行,当然不会死。
所以只是普通的意外身亡。
不过我想说的原因是,那场火灾里,我倒是感受到一些凉凉的温度。
所以也许只是感受阈值比较高而已。
因为没什么感受,我很淡定地看着那些红橙光焰欢快悦动,冒出滚滚浓烟。
眼睛被熏到看不见的时候,我有些惋惜还没看完的书,以及原来书上说的窒息是这样的。
警报器没响,自动灭火装置没启动,没有任何人来,和我没有被救。
很多钱还是变成单纯把我绑在那个房间里的夜晚,钱大概是厌烦了,不想继续努力。
接着没头没尾冒出的是白天隔壁床在门口吃奶油冰棒的影像,和再次冒出的那个疑惑。
开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天使部队还在静默无声地飘动着,我们就像游云的一部分,从这里到那里。
偶尔有云层比较薄的地方,我会脱离大家,一个魂往下沉去看风景。
往下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按住头上的光环就行,这到底是雇主的设定还是真当如此,我也不清楚,至少最终目的能实现,管他呢。
人间,这个词我很喜欢,可能像书上说的那样有烟火气。
其实我也很喜欢烟火气这个词,在没有被烟和火杀死之前。
显然,尽管与常人不同,我依旧期望过去逛逛外面的世界。
最新的那任医生和护士跟我说,等到成年,就可以拥有自主选择权,换言之,想出院也没问题。我不知道那种感受是什么。
他们说是开心。
所以开心是这样容易的事吗?
每次我从人间回来,那些光团都还在原地。
我想他们可能也不知道天使该做什么,说不定是某个光团心想,反正没说天使的岗位职责,就随便飘飘好了,于是剩下的光团包括我也想,既然大家都在飘,那我也跟着飘飘好了。
既然他们在等我,那一定有某个或几个光团停下来,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至少这份没被变成独个天使的恩情值得感谢。
于是我会尽量对每个光团上下摇摆下,但愿他们懂我的意思。
这间接导致的情况就是,每回上来我们互相都要乱摆一通,远看估计挺有趣。
不过云海上很空旷,确实没有观众。
但这么多光团,互相就够当观众了。
于是我又开心起来。
不管,就当这是开心吧。
隔壁床换过多少病友我是记不清,感觉跟天使部队的光团一样多。
他们走的时候,不知道是发自内心,还是被来接人的家长按头,都会祝我早日出院、天天开心。
我问医生,祝愿是会成真的吗?
那个医生好像有点为难,最后被护士狂锤一记,我只能从医生扭曲的脸上猜测想来挺疼。
护士说,当然会成真了。
那祝我当天使吧!这样可以飞到天上。我对窗框比划。
那片天空是我唯一能看到的人间,可惜外面还有阳台,他们不让我出去,看不到楼下。
这可不能祝愿啊。护士语噎一瞬,又立刻笑眯眯圆话。但你这么可爱,已经是天使啦!
那我祝自己当天使好了。我到床上躺平,把手腕递给护士。
她一边系紧橡皮管,一边无奈道,说了这不能祝的。
云层上,有个气球飘浮在前方,红色的气球,和我曾经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是我唯一看到的除蓝白灰外的颜色,它晃晃悠悠飘过窗前,可惜只有那么十几秒。
我骤然停下,天使部队也跟着停住了。
伸出手握住气球,我说,我可以不当天使吗?
脑海里的意识冒头,可以。
和上岗一样敷衍,我离职了。
试着掰下头顶光环,居然真被弄下一块。
这算什么味道呢?
不管,就当是甜吧。
作者:落水
免责Mode:随意
备注:一个非常非常随意的自娱自乐脑洞型小短文,请勿对故事性、结构及设定抱有太多期待
辉光照耀着大地,橘黄色的温暖光芒,让经过了一夜阴凉的世界逐渐暖和了起来。
这里是芮邙星,一个夏日漫长,冬日短暂的世界。
因为它的天空之中悬挂着两个太阳。
更大且更为热烈的那个,叫辉,更小且更冷一些的那个,叫曦。
传说之中,辉和曦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各自掌握着芮邙一半的天空,兄弟两相安无事,也就让芮邙的大地拥有了亿万个不分昼夜的年月。
那时的世界永远温暖如春,遍地都是茁壮生长的稻谷,人们享受着永恒的光明与快乐,那是令人无比怀念且向往的黄金时代。
但曦的神宫太远了,他的光芒照耀到大地上的时候虽然仍然足够耀眼,但已经不如辉那么温暖、炙热了。
在年复一年的嫉妒中,曦离开了他的神宫,向辉发起了一次惊天动地的刺杀,可是在他动身的一瞬间,辉就已经透过星空察觉到了他的行动,于是,曦不可避免地失败了。
这一次失败,也让曦背负上了一次诅咒。
每一年,他都将离开自己的神宫,前往辉所在的天空,去发起自己永远不可能胜利的战斗,他的神躯将被辉所吞噬,他的神光将被辉所遮掩,并在落败之后拖着不会死去的身躯,回到他的神宫,准备迎接明年又再一次的轮回。
也因为这样的传说,对于芮邙人来说,双胞胎是灾祸的预兆。
只要是在同一时间里同出一腹的人,不论是男是女都注定要走向彼此的对立,陷入永恒的争斗之中。
“但这只是传说,是在缺乏真正的知识后得出的粗暴判断,既不符合统计结果,也不具备科学精神,”柯秋抬着手,试图让面前的人冷静下来,“我可以证明的!你听我说完!”
在柯秋的对面,是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他并未自报家门,但在看到他的脸和手里紧握着的刀的那一刻,柯秋就已经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自己从未谋面过的孪生哥哥。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或者弟弟,但这很正常,在辉和曦的传说影响下,有很多家庭会在生出双胞胎之后将其中一个孩子送走。
只是为了避免骨肉相残,这在柯秋的眼里是相当愚昧的行为,而看到自己的亲兄弟突然拿着刀找上自己之后,他更是对这种愚昧的行为感到了极度的厌恶与愤怒。
但无论如何,他得先安抚好面前的人。
首先,他掏出手机来,把一段动画投到了身后的显示屏上。
动画显示了芮邙星环绕着辉公转的画面,随着视角逐渐拉高,曦也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辉和曦正在围绕着彼此互相旋转着,芮邙则在这个过程中继续绕着辉旋转。
“你看,这是芮邙,这是辉,这是曦,”柯秋伸手指着画面,开始解释道,“曦的质量比辉要大一些,所以双方是围绕着靠近辉的点来公转的,也因为曦的质量更大,它的亮度也更高,所以虽然与我们的距离比较远,它的光线抵达我们这里的时候……”
对方歪了歪头,显然有些不明白柯秋为何要在这时说这种东西。
柯秋再次抬起手,示意对方冷静一下,同时把自己心里的火气压了压。
这一套东西,自己已经跟成百上千人讲过无数次了,他可以一直讲下去,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耐心和兴趣一直听下去。
辉、曦和芮邙之间的相互绕转,造成了多少有趣的现象,随着芮邙的公转而使得辉和曦之间存在的夹角,两者出现的交替、交叠的日照条件,随着曦的吸引而逐渐拉长的公转轨道,曦在未来的红巨星阶段所造成的影响……
多少妙趣横生的课题,这些人全无兴趣,无知,愚昧,简直令人讨厌。
也就因为这种愚昧,自己的双胞胎兄弟,竟然会提着刀来杀自己,就因为一个该死的传说!
“你再看这个,”见对方不想听这些,柯秋只好直奔核心问题,再次从手机里调出了一篇论文,“你看!这是联合宇航局最新的实验结果,辉和曦的元素成分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证明它们不可能孕育于同一个分子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来人第一次问出了自己的问题,这是一个好迹象,他还是愿意沟通的,这很好,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定的好奇心,这就更好了。
“意味着辉或者曦中的一个,是来自其他星域的流浪天体,在几十亿年前……目前最接近的推测是三十亿年前,在一次极为巧合的情况下,双方的引力场互相捕获了对方,于是形成了现在双星环绕的局面,”一边解释,柯秋的脸上也一边挂上了笑容,“你看,它们根本就不是孪生兄弟,什么兄弟相杀,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是古人的一种愚……浪漫幻想,对吧?”
“嗯……或许吧。”
来人点着头同意道。
“这就对了嘛,所以说根本就没必要这样啊,”柯秋长呼了一口气,“再说了,什么兄弟相杀,不过是因为芮邙的公转,曦被辉遮住了造成的日食罢了,根本就……”
“但你跟我说这些干嘛?”对方又再歪了歪头,疑问道。
“嗯?”柯秋愣了愣,看了看对方的脸,又再看了看对方手里仍然紧握着的刀子,同样疑惑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是啊……哦,你想哪里去了,”来人叹了口气,也掏出手机来,翻出一张照片对柯秋解释道,“这人你认识吗?”
“这……”柯秋慢慢地靠近了一点,仔细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那是一个长相相当漂亮的女人,似乎确实……
他突然想起了这是谁。
一年前,她一个人醉醺醺地从街边走出来,突然就抱住了自己,哭着喊着要他道歉,他都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口道歉了一句,她竟然就抱着自己亲吻了起来。
再然后,该发生的事情就全都发生了,只是第二天一早她就不见了,搞得柯秋一直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什么新型的诈骗。
“那你跟我……”柯秋倒退了一步,“不是亲生兄弟?”
“据我所知,不是,”对方皱起了眉,显然刚刚的这句话再次触怒了他,“我做过亲子鉴定了。”
“亲子……”
柯秋再次愣了愣,然后对方的尖刀就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是双胞胎,”这个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用力地把刀往下按着,冷声道,“我会帮你养大的。”
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个想法在柯秋的脑海中划过。
虽然辉和曦不是亲兄弟,但好像也说得过去啊……
【完】
PS.好像也可以凑上【实验】的关键词来着……
月光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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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百景图》冯梦龙&薛素素同人,并含乐闻&端木偃戏份,与历史人物无瓜(˶‾᷄ ⁻̫ ‾᷅˵)
冯梦龙很久没有做这么冗长的梦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梦。也许有过一些片段梦境,他更愿意称之为恍惚或走神,一瞬便消失不见,且多在白天或清醒状态出现,叫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那段时间,他游历四方,听了许多故事,也记录了许多故事。像是要覆盖一些记忆,又像是希望回忆起什么。但是一旦动笔,又像是被千斤重担捆缚了手脚,脑袋空空,心里被一个人占据了位置,却又对这人毫无头绪,只徒然地占着他的心思,叫他焦虑不安……像是心被剜了一块。只有一个关于石匠与顽石的故事——他必须写出来。
几年前,冯梦龙写了些关于叶子牌和马吊的书,引得年轻人趋之若鹜,乃至沉迷打牌债台高筑,竟有人去官府告他出书害人。写书只是谋生之道,搞得要吃官司,确实是他未曾想到的。后来停笔反思,沉寂了一阵。可有什么是不能写的呢?反而就着这些想法写了许多话本子。
邻居乐闻也是个话本写手,但苦于本子写得不受欢迎,难受得很。近来遇到一位缺少戏本子的偃师,二人一拍即合,一个写戏本子,一个表演傀儡戏,最终成了颇受欢迎的偃师班搭档。此时倒比冯梦龙松快些。
冬月至,岁余除。满庭芳在院儿里办了暖寒会,乐闻拉冯梦龙一同去。谁知他已在自己屋里喝得烂醉。乐闻只得作罢,与端木偃二人去了暖寒会。酒过三巡,眼见天欲雪,乐闻生怕冯梦龙冻死在家里,又拉着端木偃匆匆离席。
意外的是冯梦龙非但醒了,还窝在前厅喝茶看雪,甚是惬意。二人顺势入座,一道喝茶静观夜雪。雪落了一阵,庭院房顶都上铺了一层白。回过神来,三人又开始饮酒。
至酒酣耳热,乐闻突然拉着端木偃让他演一出傀儡戏。“老冯,这出新戏,你给参详参详。”这边偃师手中的悬丝线已准备就绪。只见那破旧的傀儡娃娃惟妙惟肖,恰是一个落魄石匠的样子。
落魄石匠停停走走,遍寻天下奇石美玉,是生计,也是理想。直到他被一块顽石吸引,那石头形状怪异,又透着不容忽视的傲气,令他动容。是了,他是能读出石头的脾气的。了解石头的个性,才能下手去切割雕凿,不管是嶙峋怪石还是朴拙巧玉,他都能找出它最佳的形态。而那一块顽石,像是被一道屏障遮挡,他始终无法读出它真实的样子……
冯梦龙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玲珑可爱的傀儡戏。他知道,那是他的本子,乐闻知道他的处境,倒是难为端木兄弟要陪他胡闹了。如此想着,他大笑了起来,笑声响亮,似乎盖过了傀儡戏的唱曲。
冯梦龙跌跌撞撞走进庭院,雪已停了许久,云已散了,圆月高挂,没有风,虽冷,还堪忍受。他沿着庭院小路,一点一点走近那块奇怪的石头,驻足观察许久,伸手碰触,却像相隔千里,无法靠近。
冯梦龙抬头望月,月光清丽,像是要濯洗他的眼睛。待差点看出泪来,冯梦龙才收回双目。低头拭泪,却被徒然出现的人影吓个踉跄,二人差点撞了个满怀,尴尬互礼后僵在原地。对方是个年轻姑娘,飒爽端方,手中拿着书卷。冯梦龙心中一颤,是那个人,那个占据了他心里许多地方,却始终不告诉他是谁的人……
“这位先生,”姑娘先开了口,“小女唐突,敢问,你我可曾见过?见先生竟如此面熟,却记不起先生是谁。像是……”
像是心被剜了一块。冯梦龙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见对方手中书卷,甚是亲切:“在下冯梦龙,见姑娘飒爽英姿,手握书卷,实乃亲切。”
姑娘低头看了看手中书卷,疑惑地侧过头:“书卷,是了。一定也与这书卷有关,我也记不起书卷的来龙去脉,却无端觉得它很重要。就像……”她仔细端详书页,“就像先生您一样……这书一定也同您有关。”
“若说这书卷为何让我觉得亲切,这应当就是我写的话本了……不过,这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姑娘又惊又喜又疑惑:“先生改行了吗?为何出此下策呢?若说是我喜欢的话本,一定不会不受欢迎。”
……雪是新落的,二人席地而坐,却不觉得冷。像是萍水相逢,又像是久别重逢。话本的话题可以畅谈一夜,聊到兴起,姑娘竟顺手折了一根树枝为剑,翩跹起舞。剑尖指月,将月光打碎切片,剑刺积雪,又似柳絮纷飞。冯梦龙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似又流出泪来。
啊,是薛素素姑娘,“薛姑娘,我想起来了。”
倏忽间,时间像静止了一般,地上细雪飞起,将薛姑娘的身影隐藏其中。冯梦龙伸手想要抓住她,却见白雪都变成了纷飞的纸,写了字和未写字的,是他的话本稿子,是收集的故事素材,他的诗稿戏文,他的所有念想和心思……而薛素素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而薛素素的声音传入冯梦龙耳畔,同刚才的生涩试探不同,这个声音又多了几分温和慰藉。
“冯先生,你我确因话本结缘,可我从话本中读出的是先生对于人世百态的真诚和温柔,就算您不写话本,您依旧是那个真诚温柔的冯梦龙……”
冯梦龙睁大了眼睛,眼前又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将他的视线都模糊了。
“先生,您可以思念我,但不能因我踟蹰不前。月光皎洁,所过也是黑影嶙峋,白雪纯净,却依然能投出崎岖影子,而这些影子就是先生所看到的人世百态,不是吗?愿您睁开眼睛的时候,月光映雪能同时照进您的心里。”
冯梦龙下意识地抬手扯下白纱,睁眼的瞬间,从梦中醒来了。他手中握着一卷书,书页内却空空如也。他开始收拾笔墨行囊,重新上路。
“老冯,你要走啦?想明白了?”乐闻被动静吵醒,“薛姑娘的事……”
“我想起来了,薛姑娘她……”冯梦龙摇了摇头,“素素会一直住在我心里。”
“噫,酸死了。”见冯梦龙径直走出院门,乐闻才突然想起什么,“哎,老冯,新戏文怎么样啊,你还没说呢!”
“不太行啊,我重新写过吧。”
- end -
免责:随意
绿珠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燕子扑扇翅膀的声音,这所破落的茅屋本不应该留得下带来喜悦与安宁的燕子,但绿珠住进来的时候,这位老房客早已经搭筑好了属于自己的巢穴。还是我占了它的家哩,绿珠这么想,把身上结块的薄被一掀,小跑出门去村里头打水。
早春的清晨还带着土里没化开的寒气,井水更是冰寒透骨,激得人一激灵,绿珠使劲嚼了嚼刚折下的柳枝,新抽芽的柳枝还处在柔软和僵硬之间,在牙齿间被碾成一片片的碎渣,冰凉的井水一入口便叫人倒牙,绿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吐在一旁,那些柳树渣便又重回了柳树下,等待随着土地的呼吸重回地底去。
“珠儿,侬又要克守着嗰啲生唔出芽嘅,冇犯宝,同阿姑织咗呢布,夏天换咗新衣。”绿珠正准备往河边走,又听到熟悉的声音喊她,她回头一看,是邻家阿妈。在绿珠父母死后,她没少偷偷给绿珠送过吃的,甚至还因为这事挨过不少打。
绿珠晓得她喊她去织布没有坏心,全然是为她好,但还是摇了摇头,笑着说:“阿妈,我过些天再来帮你,我的树要生起来啦,我都能听到它的声音了。”
邻家阿妈摇摇头,咕哝了一句什么,没好气地赶她:“女娃娃,莫胡思乱想嘅,晓得嗰管不住侬,侬去吧,不怕饿出头嘅宝崽。”
绿珠笑着福了福身,又喊了一句:“那我给阿妈采点水蜜花,晚点带回来,阿妈,我先走了!”
随着天色亮堂,村庄也热闹起来,绿珠一路上同不同的人打招呼,也听到有人笑她痴傻,只知道守着种不出来的树而不晓得帮人下地换点吃食,绿珠早已经习惯这些闲言碎语,她也因此算得上是十里八乡的知名人。好在她父母死时她便懂得了旁人的话语于她无用的道理,所以也不以为意,反倒还有些省了烦扰的舒心。
她在河边种下了一颗旁人看不见的种子,并一直在等待着它生起来。她的同室住客衔来过一株带叶的小枝,恰落在她的脸颊旁,她睁眼起来便见到了枝上晶莹的一串红豆,颜色比拜堂的红衫都要漂亮。可当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把的时候,那小枝一瞬便化为飞灰,只有她握住的那颗红豆还留在她的掌心。可旁人都说她犯了痴,她手上哪有什么红豆子,分明空空。她起初还同人争执过,到后来囿于大仙做法的压力,总算是收了声。她想了想,最后决定种下那颗种子,冬日里天寒地冻,也就河边还有可供锄出一块土的地方,她借来阿妈的小菜锄,寻了个好天气,终于把那颗“祸根儿”抛下了。
可虽然红豆子不再在她手上,绿珠还是没能恢复众人想要的正常,她开始整日整日地待在河边,外人都说她实在是发了昏,没救了,但因她不再同人吵闹,也就没什么人刻意过来管她,只有流言在碎嘴中传递八方。
绿珠最开始的时候真怀疑自己是被大仙儿给下了咒,但她不很怕见到妖灵,甚至还有些期待,更何况,在那些没被人发现的法术作用下,她也确实听到了被她种下的那颗红豆子生长的声音。
它破开自身的硬壳,探寻着被河水洇实的湿土中的每一个软弱点向上顶去,有时候还会瑟缩回去,像在呼痛一样,可怜又可爱。绿珠向来喜欢蹲坐在河堤边上,见到周围每日漫出青草的浅芽,她有时候会想,其他的草木也会像红豆子一样这么聪明吗?红豆子像听得到她的心声一样,每当这个时候,它就会敲敲身周的土墙,又在绿珠把心思重新聚焦到它身上的时候一动不动起来。
随着埋在地下的红豆迫近地面,绿珠也愈发清晰地听得到它的声音,甚至到后来,绿珠都能从它的动作中领会出它的意思,就像今天,她清晰地获知,红豆马上要破壳而出,成长为一颗苍天大树,听来很不可思议,但绿珠却深信不疑。
她在路边的草丛里摘了些水蜜花,这种可以作吃食的小花在嫩草中显得格外显眼,她很快就装满了自己的衣兜,接着一路小跑到了河边。红豆子在她靠近的时候还有些生气,顶了顶头上的土层,绿珠低下头去,发现红豆子距离破土而出几乎没有任何的阻碍了,地面都被它顶出一小块凸起。她忍不住笑起来,蹲下去摸了摸那块小小的土包,像在同红豆子打招呼。
红豆子也开心起来,它轻轻地举起头顶的土层,示意绿珠后退。绿珠重又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赤脚踩到了浅浅的暖水才停下了后悔的脚步。见她驻足,红豆子顿了顿,一鼓作气地突破了头顶的束缚,得见天光。
它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从一棵嫩芽,转瞬长成一株小枝,又迅速抽条,很快长出半人高,它还不肯停歇,继续向上生长。绿珠听到鸟羽拍落的声音,一只燕子低飞过她面前 ,落下一片羽毛,她轻轻抓住漂浮的这片羽毛,只见到燕子落到已有一人高的小树上,像消融进去一样,瞬间无影无踪,只有鸟羽还带有燕子身上的余温。在燕子消失的那一瞬,绿珠见着小树猛地拔高,很快长成了一人难以环抱的大树,大树遮出一片阴影,绿珠向前一步,落在阴影之中。她走进阴影之中的那一刻,她仿佛见到树干分开,走出一个挂着双丫髻的女孩儿,女孩儿笑着向她招手,她穿着红豆子那么漂亮颜色的红衫,眼睛是墨黑的,像绿珠捡到的那根鸟羽一样。
“我等你好久啦。”绿珠跑上前去拉住女孩的手,面上笑意盈盈。
“多谢你啦,要一起走吗?”女孩回握住她,这样问她,绿珠没有问女孩要去往哪去,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点头的一瞬,平地起风,吹过整座村庄,洒下一地的红豆树果。邻家阿妈的院落里,除了红豆树果之外,还飘来了绿珠穿穿补补的破旧衣服,她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想来应该是她采的那些水蜜花。
后注:是“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的“春日宴”,择出了情的概念,所以用了红豆和梁上燕两个概念。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他妈的!”
我五岁的孩子在他的妈妈面前大骂不合理的世道。
“他妈的!不!”
对于这个尚是凡人的他,他没能说出道理与伦理来改变这个世界。只是又骂了一遍,然后突出了自己的态度。
他说,不。
我们拥有第一个孩子是在六年前。一天早上,我醒来,育儿信息突然在第六感中跳动。我无法形容那种感受。硬要说的话,可能像是柔软的鞋子里落进了一颗石子。我急于将石子倒出来,倒转了脑与Ai的认知结构。于是育儿信息如潮如海地从外网涌来。
震旦告知我们可以在一年内生育一位男婴。生育前的准备工作将由他进行负责组织。我们会通过进食、激素、调节记忆来变成一对称职的父母。
我们会做爱,会受孕,会失去Ai、工作、现代世界各式各样的广告,然后度过安稳安宁安静的十八年。
失去Ai的那一天,我听到玻璃幕墙外盛大的风雨声。一个智慧的灵魂脱离了我的身体。我被留在一片空旷的荒野里。我转头望向妻子,她抬头看着我。
我们成为了偷食禁果后的亚当与夏娃。
八个月后,我们的孩子诞生了。
两岁时,我爬出了房间。手臂有些酸了,我便仰面倒在地上。地面有着一股青草的芳香,柔软的土地托着我的后脑。天空上孑孓在乱舞。土地像有灵魂一样把我钉在那里,想要将我吞进肚里。
我的母亲坐在房间里可以看到屋外的躺椅上。她永远不会像父亲一样躺在上面并拼命往下压试图将躺椅压坏。她站起身,向我走来。
“妈妈妈妈,天上有好多孑孓在飞!”
她坐下来。妈妈的手指抚摸着我的下巴,手掌狠狠地揉着她两岁孩子的脸蛋。她的脚趾顶着我的脑袋。那时我的头还很软。
“是的呢。好多孑孓。”
有没有骗过震旦我不知道。但我应该骗过了我的丈夫。精神的磨损比身体的磨损更加严重,却更为隐蔽。多巴胺对我身体带来的是相同的刺激,但在我的灵魂里却带来违和。我无法得到相同的欢愉,反而是在没有激素注入时感到更加悲伤。
我已经活得太久。与我不同,丈夫还很年轻。他还想着制造自己的后代,创造“派别”,为自己以后的生活创造好的变化。
全是我生来便从未想过的事情。我太过自我。甚至比自私的他都更加自我。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震旦找到了他与我结合并且生了一个孩子。
不过这些对我的冲击都不如Ai离开我的那一瞬。世间的一切都变得真实。风雨冲击着玻璃幕墙。我害怕得坐到地上,抬起头一看。他也在看着我。
那时我知道,真正的生活到来了。
孩子成长得很快。他活过的这几年在我眼里就像以后漫长岁月的预演。有理论说,人之所以18岁后才能接受Ai植入,是因为需要为一切幻境制造锚点。这样,他在接受记忆与激素时才会感到确定的“感受”。一切都会回到这开始的十八年。
我难道是因为那最开始的十八年才变得如此拧巴固执的吗?可我已经忘了啊。
如果是这样,我要对这个孩子......
我揉着他的头。我经常亲他。我扯起嘴角夸他可爱。
我有时也想教他愤怒。在他抱着我的腿亲昵地嗅着味道的时候。他应该更坚硬地对待一些终将离开他的东西。
于是我说:“他妈的。”
“妈妈,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呃,他妈的是‘他妈的这关你什么事’的缩写。”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愤怒是什么。
“那,爸爸偷偷玩我玩具的时候?”
“你说‘他妈的!’”我皱起鼻子,做了个鬼脸。
“他妈的!”
“他妈的!”
我没有想到她会得“记忆迷因”这种接近都市传说的病。
无论如何调节身心激素范围,因为记忆被污染了,人始终会感到悲伤。震旦已经要求她重返天界,并且再也不会存在。她的记忆会变成垃圾被粉碎消失,直到她自己也不会记得。新的记忆会带来新的存在。我将失去,男孩也将失去。
虽然没了一个人和我分哺育积分,但没了Ai,我没法止住我的眼泪。
我的六岁孩子在咒骂这个世界。他终究会停下。
我今年十八岁。在同批植入Ai的人里是少见的单亲家庭。但其实一旦进入上界,亲缘关系就会被切断。大家会走进不同的岗位,工作到遥不可及的未来。以前的人倒还会说工作到几十岁,现在就完全没有这个概念了。终生的学习,终生的工作。
不过,我总觉得,我只要一进到上界,就能见到母亲。虽然老爹和我说了什么“记忆迷因”、“记忆粉碎”,但如果母亲的灵魂会因为所谓“记忆迷因”而变得永远悲伤的话,那我肯定也是受影响的一员。
周围的人们都在翘首以盼。父辈在期待完美欢愉的回归,小辈在期待他们命定的转折。
而我走进早被描述过几百遍的改造仓,期待感到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