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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旬夜
原作:《棋魂》-剧版
CP:俞亮×时光
1、
时光吐花了,吐的那天春光明媚,头顶鸟啾啾啾叫得和刚来宿舍的小猪嘴似的。
他走在路上,正准备去战队,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和褚嬴说着话,忽然哇一声。
十几秒后。
“……这是什么?”
褚赢低下头,看了眼那堆快把包子都埋起来的花瓣。
“花……花吧?”
“可是小光。”褚赢拿着扇子一指。“你怎么会吐出这么多花啊?”
“我哪儿知道……这花瓣还怪新鲜。”时光抓起一片放在鼻下闻了闻,那花瓣清清爽爽还带点香气,像意识到什么,他视线一落张了张嘴。
“kao……不是吧。”
-
“按拍片来看,你现在的确是花吐症早期症状。”
“花吐症是什么?”褚赢站在显示器前面一脸好奇宝宝。
时光看着诊断书,整张脸都皱了。“……大夫,您确定吗?”
“按检测结果来说是这样的。主要这类病毒因人而异,有些少男少女运气不好就会感染。按你现在的状态,检测呈阳性,肺部有阴影残留,但无明显纤维化想象,可以推定是花吐早期。”
“所以我真的会死吗?”时光表情都快憋歪了。
哪怕恋爱神经粗如时光,也曾经在自家青梅江雪明嘴里听说过这个病。
花吐症。据说是因为暗恋求而不得,肺部被病毒感染后开始加剧纤维化症状,导致口中会吐出花瓣状的感染物。就像是难以言喻的爱恋通过另一种方式交托而出,一点点侵蚀掉身体,最后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应,甚至会怀揣满心花瓣死去。
当初江雪明说起这病的时候,眼里还闪着金亮亮的光,说着要是能这么死,真的也太浪漫了。
时光当场就觉得江雪明脑子坏了,这可要命呢,浪漫啥呀?
“我不想死,我战队才刚签,一个月两千五呢。”时光嘴一瘪,脸一皱头一歪,当场就要自闭。
医生指着时光的胸部CT道。“那也不一定,纤维化的恶化速度和增长量因人而异。你看你现在胸腔的阴影是比较少的。”
“可我刚刚吐了可多花了,都够装一花篮了。”时光说着从包里抽出一片,白色花瓣散发这一种木槿的气味。“您看看,这速度哪够我吐啊——”
“第一次吐出的花瓣会比较多,是因为前期病变累积,你现在是吐完了,进入发病初期。初期发病之后可能就一两瓣,但是伴随着少量咳嗽。
花吐症的成因比较复杂,不过大部分属于青春期少男少女对于某个人的爱恋,加上相关病毒感染,复合叠加就会造成纤维化,但情感会变,有致死案例,也有不需要治疗自愈的。”
“自愈?”
“有的。”
“怎么自愈?”
“不喜欢了。”
“啊?”
“你现在首要是要搞清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2、
秋风萧瑟百草凋零。
在这入秋的大街上,一位少年低眉搭眼满脸阴云;身后还飘着一个谁也看不见,一样低眉搭眼的南梁棋圣。
“怎么办……”少年忽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褚赢!!”
“哎哎哟,小光你大声吓我一跳。”
刚回神的褚大人虚虚用扇子捂着自己胸口。“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说我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少年人当场都快哭了,他是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最还搞笑还是暗恋?
他这刚定段,好不容易签了战队,满心都是练棋打比赛的事。多努力一个他,一心搞事业,除了棋就没别的了。他是做梦都没想到,怎么就这时候能发病呢。
这不闹么?
“对了。”时光恍然大悟。“我该不会是爱上围棋了吧!?褚嬴,是不是你最近每天老给我说努力努力,结果把我努力魔怔了?”
“我可去你的……”南梁棋圣软乎乎得白了他一眼。“人医生说了,这得病的对象要是人,而且是你认识很久的,否则不会累积这么多花瓣一次性吐出来。所以……吴迪,谷雨,明明,白潇潇反正是个你熟的人都有可能。”
“等等。”时光阻止。“为什么还有吴迪谷雨啊,他俩男的啊。”
“……小光,我也想给你找个女孩子。”褚赢望了望天,怜悯垂眸。“主要是你熟的也就明明和白潇潇,但是偏偏明明是最没可能的。”
“为什么?”
“毕竟花吐症的成因是求而不得啊……”
“这……那这和江雪明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明明她对你……哎算了,你这榆木脑子。”南梁第一人扇子一开遮住了脸。“哎。“他恨铁不成钢。”还是让我想想!你最有可能喜欢上谁吧。”
-
那日,训练回来的洪河一开门就觉得哪儿不对。
屋还是那个屋,这厅,也还是他家那厅。
只是厨房里,咕嘟咕嘟有煮泡面的香气。房间大厅沙发上摆着蜡烛,傍晚夕阳中,烛光摇曳。
而他的时光,他的舍友,他的弈江湖的同期生,他至交好友,此刻正靠在沙发上朝他挑眉笑。
“来来来,洪河洪河你过来。”
“哟。”洪少侠把包一放,估摸着味笑了起来。“不是,你,时光你干嘛呢?还烛光晚餐啊。”
时光脸上笑得和个弥勒佛似的。“哎呀你先过来!”
“不对。”机敏果断的洪少侠立刻察觉到了异样,他退了一步。“时光,没事献殷勤,八成肯定没好事儿。我不过去,今儿我要是吃了你这顿饭,我估计我得整个人搭进去。”
说罢,他抓了包就想跑。
身后的时光哪里能放过他,三步做俩,眨眼间狼似的就扑过来……可怜的洪河最后的记忆是他那吃错药的室友撅起来放大的嘴……
三分钟之后。
“呜呜呜……”洪少侠蜷缩在他的沙发边,边哭边用力擦着他的脸。“我不干净了……”
而时光初段在一旁表情凝重。他看着褚赢到。“你看,我说了不是他了吧!”
“怎么可能呢。”褚赢表情也十分凝重“没道理啊。”他摸着扇子道。“思来想去,平时和你相处最多的也只有洪河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是时光,你怎么能这样呢!”洪河委屈得眼睛都快嗷嗷没了。“虽然我知道我洪少侠豪气善良且迷人,你也不能就……就硬来啊!”
“行行行,算我这次对不起你。”少年人整个头顶算是乌云密布,他伸手拉起桌上的塑料袋,拆开了里面的抑制剂,最后把脉冲注射器对着脖子按下去才算把事儿了了。
洪河也不是傻子,抓了他的诊断书一看,人都清醒了。“花吐症?!什么情况。”
“兄弟这回是要死了。”他伸手晃了晃手上的心率仪。“喏,最惨的是我连喜欢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这是?”洪河指了指他手上表似的东西。
“医院买的测试仪,说是当和心上人有亲密接触的时候就会响,我就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了。”时光说着说着整张脸又皱巴起来。“个破测试仪花了我大半月工资,我这到手的钱还没热乎。现在是命要没了,钱也没了……洪河我也太惨了吧……”
他嗷了半天,见没人理他,抬头一看洪河一脸认真又欣慰的眼神,凝望着他。
“时光,我是真没想到,我洪河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就冲你这么看重兄弟,我一定要把你喜欢那人给找出来。我马上就给沈一朗打电话!”
“不是你毛病吧人家在日本。还有你打给他干嘛!”
“让他赶紧回来一趟啊!放心吧,大老师说了他最近有小假。你看咱仨感情好,你试过我了你当然得试试他了。”他信誓旦旦。“时光你放心,这个病,你包在兄弟身上!”
“不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沈一朗?!”
“哎哟兄弟。”洪河叹了口气,一脸这倒霉孩子。“你就祈祷着是他吧,我还担心是岳智呢,那你不得死定了。”
时光蓦得松了手,抬头和褚嬴面面相觑。两人忽然“哎哟我去”得打了个冷战。
3、
要说这花吐症,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毛病。
主要现在医疗发达,医院有相关的抑制剂和治疗方案。
虽然说没有特效药,但是治疗手段还有。近几年为爱要死要活的不多,致死率也很低。所以只要不消极治疗,基本不会把你送到坟墓里。
于是时光一面嗷嗷着自己要没,一面战队训练也没落下。
“一天三次胶囊,每三天一针抑制剂,不可间断。没问题没问题。”完成了今天的份,时光念着自己的处方,抬头向褚嬴嚷嚷。“褚嬴,你觉得我最近吐花多吗?”
“嗯……”褚嬴俯用他的小扇子抵着下巴思考着。“我给你数了,昨天咳了三次,一共12片。今天才咳嗽了一次,两片花瓣。”
“嘿嘿。”傻孩子乐滋滋的。“你看,洪河这就是杞人忧天。他还巴巴叫沈一朗赶紧回来,人两周后才有小假,给我好说歹说才肯买两周后的机票。你说我时光大人这么个福大命大还能被这区区花吐症给难倒?”
“你前两天求谷雨给你亲一口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去!”时光垮了个脸。“少说两句,我老大劲才给他骗过来,那脸都没贴着呢就给我打了一顿。”
“那是因为你没事要和明明对视。”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摊开双手朝褚嬴摆了摆“。江雪明一个女孩子我怎么好意思亲她,我就只能对视30秒确定一下。我这不是在对自己生命负责吗?”
“是是是。”褚嬴怕了他。“不过现在,洪河,明明,谷雨,吴迪我们也排除了好几个了吧。”
“嗯,接着就是道场的人了……主要我们弈江湖的人太多了,洪河说等过两周沈一朗回来了办个聚会。然后……”他伸出手往空气中用力一抓。“让我大杀四方!”
“这好好的是要杀谁呢?”
许厚出现在练棋室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三台备选,正一个人边打谱边碎碎念。时不时乐呵还时不时犯恶心。
他心想着是不是最近高强度训练给孩子折腾坏了。刚上去一问,对方发现是他之后,忽然深情款款地握住了他的手。“啊,师兄……”
“怎么了小伙子,这新秀赛还没开始呢,就给你感激师兄成这样了。”
“不……”时光缓缓摇摇头。“我只是忽然觉得,认识你不久真的是太好了。”
一旁褚嬴“啊——”一下恍然大悟。“对啊,小光,这样你就不用亲他了。”
两个算盘精隔空对视嘿嘿嘿得笑。
许厚手上还拿着刚买的烤鸭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得了,我先走,你继续练吧。”
他踩着那股妖风就要跑,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闷响。
少年人整个身子砸在地上,手上还下意识抓着一枚棋子,摔落的黑白棋子跳跃着。
他整张脸惨白,闭着眼,嘴唇被抽干血色惨白一片。
“时光!!”
-
“不科学。”
“……我也觉得不对劲啊!”时光靠在急救室的床上输液,医生拿了个检查报告过来,一脸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的表情。
“近年的确没有几个案例能像你恶化得这么快的。”医生看着他。“你这一周真的有定期服药和注射抑制剂吗?”
“还能不吗?!”时光晃悠着他没插针的手,掰着指头搁那数。“不是您说的,每天三次药,两颗白的一颗黄的,三天一针抑制剂。看具体情况,下周药量减半。我这都等着减半了,这怎么还加重了呢?”
医生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那你这周,都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你暗恋的人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你的心情了?”
“不可能!”时光脑门晕着胸口堵着还是言之凿凿。“我下下周有个“新秀赛”,我这一周都在备赛,训练都能训练到大半夜。还暗恋呢,您看……”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买的这检测仪它就一次没响过!!”
他越说越激动,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他捂着嘴浑身打颤,下一秒属于木槿的香气填充了半个急诊室,像是谁家的香水瓶炸了。
医生立马冲过来,按住他。“再来100CC补充!”
输液管里被加重了半管抑制剂。
“小光,你没事吧?!”褚赢在半空中急得不行。
时光弓着背,好半天缓过来,捂着心口喘气,半天才了摆摆手。“没事,你别担心。”
“现在我真不能和你保证没事。”医生看了看最新的拍片,指着上面几乎占五分一的阴影。“你这周肺部纤维化加重,而且病毒开始从肺部扩散。
虽然花吐症前期治疗普通且没有传染性,但是后期如果出现血液被纤维吸收,肺部咳出血液和花瓣混合物,那就直接步入三期。到时候必须通过手术切除,还要配合大量抑制剂注射和放射治疗……”
时光傻了。他一双眼睛眨巴两下都忘了该不该难过,就呆呆地问。“那我现在呢?”
“现在,我们肯定是建议你尽快入院接受全面治疗,再配合抑制剂专项。但如果你依旧寄希望于外部解决,我们可以加重给你开二期的药,加之每天按时注射,来减缓病情恶化。
只是这样一来,你最多也只有半个月时间。到时候你还是不能确保你哪位心上人开窍,最后的结果,还是只能入院手术。但不过手术存在的风险和抑制剂治疗的注意事项和损伤情况我们会在术前做出详细说明,这点你不用担心。”
他像是沉默了很久,夕阳落在他头顶上都开了场会。
“那开药吧。”少年人抬起眼睛的时候还是亮晶晶的。
“……小光。”
时光抬头看了眼褚赢。“这不还有场比赛呢吗?”他回头看了眼医生,认真道。“不好意思啊医生,不是还有两周吗?我把比赛比完,再来找您。”
4、
“哎呀小光!”
千年棋圣在少年人前后左右转个不停。
输完液还浑身发冷的时光颓丧个脸,表示拒绝沟通。“你别说话,我现在特别伤心。你一说我准能哭。”
他手上袋子里那加倍的抑制剂和二期药贵的把他压箱底的钱都快整没了。多可怜一个时光,经济独立还没一个月,眼看就要负债。如此一想,他不由悲从中来。“怎么还能恶化了呢?”
“小光我们住院吧。”褚赢急的扑扇他的扇子。“不比新秀赛,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场比赛可以比。你没必要为了这场比赛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不要。”少年人的拒绝更加干脆,他像是和他的新秀赛杠上了似的。
头顶夕阳烧的红,烧的他胸口闷闷得像是堵着快棉花。他有些难受得在路边蹲下来,眼前东西像是隔了层纱,丢进洗衣机里悠悠转出好几个圈。
他有点想吐。
身体即将倒下前,在昏迷落地前,他被一只手拉住了。
时光顺着那方向抬头。“……绪哥?”
-
“怎么回事,一个人蹲在路边,我刚都以为你要晕过去了。”
时光靠在方绪的车座椅上,他还是有些难受,但是一双眼睛正滴溜溜得在和褚嬴交流。
——求而不得。花吐症。
——签战队没签成也算吗?
时光用力眨眼睛。
褚嬴坐在车后座探出脑袋和他对视,那小扇子狂戳方绪脑门子。仿佛在说“这送上门的机会你赶紧亲一口,小光,亲一口不亏。”
“咳咳……”时光用手抵着嘴咳嗽了两声,他看着正开车的方绪酝酿了一下情绪。
“绪哥,能让我亲你一下吗?脸或者嘴都行。”
“嗞啦——!!崩——————!”
-
围达GC训练室。
“所以……你现在是花吐症二期。”方绪拿着冰袋捂着自己刚刚急刹车被撞的额角,满脸的怀疑世界。
对面时光也拿着个冰袋,一眼汪汪的委屈。“就……试试嘛。”
“你试过几个人了?”
“认识的人都差不多试过去了,我还思考着过两天要不要找找白川老师。”
方绪眉头一挑,按着的冰袋都不冰了。“你……”他指了指时光又像是不知道说啥,深吸一口气。“那你怎么不把你道场的老师也试试呢!”
“……我这不是不敢吗?”小猪包更委屈了。
“那你就敢试我了?!”
时光抬头看着刚刚撺掇他的褚赢,后者打开扇子捂着脸企图装作自己不存在。他回头看方绪。“主要和你认识也挺久,怪熟的。”
方绪整的没脾气了。“啊,那真是谢谢啊。”他想着爆发,又看看少年人那张没啥血色的脸,半口气生咽了下去。
“其实……”他想了想,说了句心里话。“你与其试我,不如让你试另一个人。”
“谁?”
“小亮。”
-
时光推开训练室大门的时候,俞亮正趴在棋盘边睡着。
方绪声音也很轻。“他这几天都熬夜练棋,我刚出去想给他买点吃的,这才遇到你了。”
时光有些吃惊。“他……都在训练吗?”
“嗯。”方绪勾起嘴角。“说是,有个不能小看的对手。”
他看着时光,少年正呆呆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小亮呢!你们你追我赶了这么久。这次你天天练棋不就是为了新秀赛吗?”褚赢在一旁对方绪表示了肯定。“小光小光,你快去,你这下有救了。”
“需要我叫醒他吗?”方绪轻笑出声。
“不用了。”少年人摇摇头。片刻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握住上面检测仪走了过去。
围达GC的训练室很大,石砖地踩上去会有咚咚的声响。时光脚步倒是轻,走到俞亮面前的时候,对方呼吸依旧缓慢起伏着,睡得正稳。
“这次肯定没错!”褚赢抓着小扇子乐滋滋地看着方绪。“虽然没能和你下一局棋,终是遗憾,但你这次救了小光一回,我在此万分感谢。”
“哼。”方绪插着手臂,一副我今天就是大局在握,舍我其谁得挑眉笑着。然而几十秒钟之后……他们两个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空旷的训练室里,只有不远处时钟转动的声音。
时光在不远处立起身子,他像是和他们确认一样抬起手腕,检测仪上情绪数值正正平稳跳动,而警报栏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绿色。
不是俞亮。
“谢谢绪哥,只是看来不是他。”
时光刚刚没有碰俞亮,但他低头看了他将近30秒。面对面,足够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作为测试,已经足够了。
“这……”方绪整张脸都快扭曲了,像是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方绪九段,天纵英才,向来觉得自己看人很极准,况且他这老板也当了这么多年了,下棋也下了这么多年。“怎,怎么可能——?!”他尾音都发颤到破音了。
“……小光……”
时光抬头看了眼褚赢,后者难过得看着他。时光朝他耸耸肩。“走吧。”
5、
所以,反抗不了命运,那就接受吧。
之后的一周,时光初段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云不动。
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个进了花吐症二期,早该躺医院术前治疗的初段棋手,发挥了他人小心眼大的本事。——吃照吃,睡照睡,训练是的都没落下。
只是许厚这小战队训练室,养了这么个喷花器,小半天地板都能扑上一堆花瓣。
许队长拿着早中午晚饭从中经过,迎面而来诗情画意,让他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能羽化升仙,早登极乐。
“所以说!年轻人不要争一时之气,没了一个新秀赛,我们还有棋圣天元国手名人,实在不行我们北斗杯啊!”
“成成成,师哥你放心,我今天绝对不放他出去。他就算是长了翅膀我也能给他逮回来!”
沙发里的人还蜷缩在毛毯里翻棋谱,往日肉乎乎的脸瘦了大半圈,脸上挂的俩黑眼圈让人觉得这会子都该半截入土了。
洪河挂了电话走到大厅。“……哎……时光……”他都快愁死了,电视里接着传来一声。“儿啊!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时光拿着棋谱愣愣地转过来看他,又看了眼电视。“你就不能等她哭完再说吗?这多不吉利啊。”
“你这会儿知道不吉利了!”洪河觉得自家舍友脑子坏掉,脑门子火气往上冲。
“你说你这周是不是疯了,成天往训练室跑。光是许厚师哥打电话和我说你晕倒都三次了。这下好,昨晚直接砸厕所洗手槽给人捡出来,这要那蓄水池排水不好,我告你,你就这么大一馒头,泡里头,发了!我今儿……”他说着说着脸皱着就要哭。“我真给你奔丧了我……”
“哎哎哎……别别别……”时光给洪河着大金豆子吓得,怂得一批,赶忙得抓了桌上的薯片讨好似的给人递了上去。“我这不是,尊重围棋,尊重比赛好好备战吗?”
“就一个新秀赛!”洪河眼睛都快气没了。“你下周就手术了,为了个新秀赛花个半条命,你图什么啊!”
“你也知道我下周手术啊。”时光把薯片往人嘴里塞,堵住对方的叭叭的嘴。“你想想,我下周就手术了,新秀赛,就在手术前两天。而手术之后,我术后恢复,至少三个月都在医院里。那医生可说了,半点棋不能碰,一点情绪波动不能有,要不容易复发。你说,这不得憋死我啊!
所以两周后的哪里是新秀赛,是我今年到明年里最后一场比赛。我能不去吗?换你你去不去?!”
“……我……”洪河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被塞得满嘴薯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天好不容易咽下去。只能憋出一句话。“你……你去你行。但这周末你可得给兄弟记住,沈一朗回来了,咱道场人我也给你骗来了,到时候……”他拍拍时光肩膀。“无论如何,咱不能放弃希望知道吗!”
-
“哎,你就别那么不高兴了嘛。”
时光第四次晕在训练室,被许厚勒令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人就颠儿颠儿地往训练室跑了。
只不过往日褚赢都一路和他叽叽喳喳,最近是真生气了,留了个大衣摆子大背影,死活不说一句话。
“褚赢……哎呀,褚赢!”少年人的尾音耍赖似的往上翘着,千年棋圣回头一看那张瘦了半截的脸,心里火气滋溜浇得只剩两缕苟延残喘的烟来。“小光!”
他语气里能称出百八十斤的着急上火,后者却依旧乐呵呵的。
“干嘛,终于肯理我啦。这都几天了,我还以为你褚赢大人这辈子都不想理我了。”
“小光我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新秀赛?”
“是,就因为对手是小亮吗?你们之后还是会有很多对局的,不差这一次。”
“我知道。”时光脸色不好,脸上的笑容褪了就只剩下一片苍白。
他看着路面,秋日午后的阳光不烫不燥,落在他身上却还是让他觉得冷。时光只是神经有点大,却并不代表他不能感知疼痛和恐惧。
病毒在扩散,他能感觉到。他的血液开始变成那漂亮又致命的花瓣,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讨厌花——每天都在变多,吃了药也变多,打了抑制剂也变多。
那些花瓣像是对弈时对手设下的陷阱,他招架无力,每一步都节节败退,却又不想投子认输,心想着哪怕再挣扎一下,再多撑一步都可以。
“我就是……想和他下一局。”
“那就等手术之后。”
褚赢像哄8岁的他一样,飘到他身边。
“许厚不是说了,他允许你休息,到时候看你表现,有我在,你不用怕,当初你什么都不会都追上来了,这次不过是一次休息。到时候围甲上你还能和小亮下棋,无论多少局,只要你想你就能……”
“……不能。”少年低着头,一动不动。
“什么?”
“我说不可能。”他抬头静静看他。
“为什么啊?!”
“但那可能不是我了!”他像是将心口憋了几天的话炸了出来。平静的表现被揭开,露出那点仓皇失措的语无伦次。要死的是他,疼的是他,一天天衰弱的是他。时光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人人都说让我等,都说我能行。可花吐症,抑制剂。抑制的是什么?!是感情啊!”他看着褚赢。“是,有些人手术结束是活下来了,不喜欢了,不恶化了,没准不用一年身体都能恢复。可然后呢,手术之后连情绪都会变少。
我可能不会笑了,也不会成日说什么我过几年就超过你,我可能会对什么都不在乎,对身边的人不在乎,不再有胜负心,我甚至……我甚至不会喜欢围棋了……我不确定,我怕!褚赢我怕!”他张着嘴,整个眼眶红的像个浸满水的玻璃珠子。
“我等了那么久,我追了俞亮那么久,我终于有一次机会能和他堂堂正正下一局,我就想让他看到我的棋!就这么一次,我就想告诉他俞亮,我时光追上来了!
我想让他看到我!哪怕就一次!哪怕我要死,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死在和他对战的棋台上!”他尾音哭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崩溃了,他终于抱着自己的手臂蹲下来。“就一次好不好……你别拦着我了……”
千年棋圣站在他面前,俯视着少年人。他很久缓缓开口。“小光,你喜欢的人,是小亮吧?”
少年的肩膀微微一颤。
“我看见了……”褚赢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将眼前那个碰碎。“那天在围达的晚上,你靠近小亮的时候,我看见你关了测试按钮。”
像是某个心里隐藏的最后一点倔强,总是不愿意面对,所以咬着牙哪怕头破血流也想掩盖掉。少年人的呼吸都开始发抖。他像是冒出了自己所有的委屈“……可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也许呢?”
“可他都没有看过我的棋……”
——他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不知道我进步了多少,不知道时光下出的棋,究竟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让他赞赏呢,会不会让他喜欢呢,会不会让他觉得足够成为对手呢?
他都还没来得及。哪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没赶上。
少年人再听不进任何的话,花瓣口中落下,和眼泪一起掉在地上,落进土地里最后消失无踪。他累得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
棋圣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着艳阳下暴露的那些爱意,看着那个手足无措的人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喜欢,哭成一团,狼狈又慌乱。
很久,他听见时光说。“褚赢,我不想下棋了……”
他说“……你舍得吗……”
少年又说。“……褚赢,我不想喜欢俞亮了。”
他问。“你舍得吗?”
6、
方圆市今年的冬天来得稍微迟了些,大约是连着春天打算一起过了,半点雪花也没有。
算来如今离新秀赛开始的准备期也不过小一个月。
只是,花吐症二期和一期不同,如果前者是利用抑制剂控制情绪以求自愈;后者就不过是症状缓解的杯水车薪。
时光的报应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训练室的洗手间。
熬了夜的人忽然胸口疼,手指抠在镜面上骨节几乎发白,指尖的水汽和镜面氤出一层薄薄的雾气。下一秒,血液和花瓣一起炸开,像是子弹穿过大脑溅落在墙壁的一室红白。
花吐症三期——血液大量消耗来不及转化,便会伴随着纤维化的花瓣一起喷涌而出,除了手术化疗别无他法。
时光那时意识不清扶着墙,半跪着把洗手间的大门关了,靠着门喘气。他想吃药,伸手才发现到包还在训练室里。
他有些累,干脆就不动了。
“……褚嬴……”
千年棋圣站在他面前,蹲下来看他。孩子伸出手想找点支撑。
“别告诉别人啊。”他像是固执着守着某个秘密。
千年棋圣看着他,眉眼低垂。“我又能和谁说呢?”
不远处,手机里洪河的来电闪烁着蓝色的提示灯。
一下一下,却是到了相聚的日子。
-
洪河的聚会约在周末,正巧是新秀赛的前两天。
酒店安排在市中心偏外,时光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超了快一个小时。
时光把自己捯饬好缓过气的时候,已经超了半小时,他和洪河说是堵车了,后者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岳智和人呛声的声音,让他不由怀疑自己此刻的小身板能否承受得住。
到了酒店门口,第一个遇到的是刚好下飞机赶来的沈一朗。
许久未见的人抱在一起,沈一朗把人捞了两下才感觉不对劲。
怀里的人瘦了一大圈,连脚下都有点站不稳。“怎么瘦成这样了?”他表情瞬间敛了下去。“洪河说你情况不好,老实交代,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时光本来还想着打马虎眼,但意识到眼前的是沈一朗,只能尴尬一笑。“好像是二期期末,咳,也可能……更坏些。得等下周比完新秀赛,做个手术,看看后续治疗,估计……小半年不能碰棋了。”
沈一朗端详了他两眼,时光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洪河电话里说的时候,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试试,说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
“如果我没猜错,时光,你已经找到你喜欢的人了吧?”
这下时光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忘了我是因为谁出国的吗?”
沈一朗笑着看他。如今的沈一朗眼中比当初,又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温和。
“时光,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能轻视的对手。因为你下的棋哪怕一路败局都会垂死挣扎以求绝处逢生。
所以我和你对弈从来都不敢松懈,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把你彻底击垮,哪怕到最后一秒你都可能死灰复燃。而现在这样消极应对的样子,根本不是你的作风。”
“沈一朗还是了解你的……”褚赢在一旁无奈得摇着扇子。
“是个追不到的人?”
少年点点头。“阿朗……”他叹了口气,像是疲倦得厉害,又像是委屈得厉害。“你说,喜欢这么这么累人呢。喜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沈一朗笑说。“喜欢……是混乱。”
时光抬头看着自己的朋友。
“喜欢是你想靠近又不敢伸手,是哪怕你她在一起,也会自卑,会害怕自己不够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缺点,是如果她能回头看你一眼,你就会开心得不行。
是你这个傻子,宁可做手术,也不敢和对方表白……”
“哎哟!字字戳心!疼哟!!”
“……你闭会儿嘴成么!”时光瞪着褚赢。
沈一朗当场愣住。
少年人手足乱舞,打哈哈。“不是!洪河啊洪河!他刚电话里说为了让岳智留下来,和他开了一局,现在谁输了谁就喝一箱!赶紧的,你是今天的主角,赶紧去劝劝……”
说完他就把沈一朗往旋转门里推。
“那你呢……”沈一朗边被时光推着一边回头。
“我再透会气!”
7、
酒店外一面湖水波光粼粼映着霓虹灯光。冬日的风像是要将人身上仅存的暖意带走似的。夜里了,高架桥上依旧车流不息。
时光看着手机里洪河催促的短信,越发觉得困,他想,干脆就跑了吧。
让他一会亲岳智,他还不如先让自己半截入土先。
抑制剂的注射反应还在让身体产生微微的疼痛,时光眯了眯眼睛,像是习惯了一样,反而有些困。“褚赢。”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你说手术完我会变成什么样?”
千年棋圣坐在他身边,敛起了近来的毒舌。“会好的……你还会和现在一样,只是会很健康。不会像小白龙那样。”
“那我还会喜欢围棋吗?”
褚赢看了看他,点点头。“会的,那些喜欢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是吗,那我为什么会忘记俞亮呢……”少年人有些困惑。“如果我真的是那么喜欢他的话……”
“……”
“褚赢……”时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你说,我是不是傻,当初都没意识到,现在想来,除了你,好像我喜欢上围棋,爱上围棋都是因为俞亮。
你看小时候,你的那局棋把他吓哭了,我看着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围棋的胜负可以对一个人这么重要。那时候我不懂。
后来,他出国六年,就为了和你下一盘棋。沈一朗出国这几个月,我都在替他担心,担心他一个人在国外,那么多陌生人,语言又不通,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闷,会不会孤单。
可俞亮就为了一局棋一个人孤独了那么久。”
他像是从他那大的漏风的心眼里,生出了一份得天独厚的体贴。
“我以前还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不甘心。就是高中比赛那一次,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记了好久,在我的梦里也出现过,那双眼睛真吓人,像是我抢了他什么天大的宝贝。我觉得他都难过地要哭了,可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眼褚赢。他嘴角古怪得咧开,像是笑又像是难过,那是看似无邪的人心中忽然露出的一道裂口。“我好羡慕啊……”
“我羡慕那个能坐在他面前,羡慕被让他用那种眼神注视的对手。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不是因为你,他就单纯在和我下棋的时候露出那样的眼神。”
少年人自嘲地扬起嘴角。“褚赢,你说围棋是一旦喜欢上就忘不掉的东西。我想你是对的。我当初看着他追着你的背影,一直跑,拼了命。我就这么看着他,心想,如果哪天,他回头看我一眼,我是不是也像他当初一样,那么拼命……”
那就是喜欢吗?
少年人低头攥住手心染血的花问。“褚赢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会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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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下子从位子上弹起来的时候,褚赢也直接飞起来了。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自家病源体,就和贼正销赃呢,给警察撞了个正着。“你……我,不是,俞俞俞,你……你怎么会在这!?”时光语言系统瞬间出现了障碍。
来人穿着一件日常的羊毛衫,西装风衣外套披在外面头,瞧着来得有些匆忙。“师兄说你病了,可能要手术……”
他皱着眉,端详着眼前的时光。“很严重吗?”
像是三魂七魄回了神,时光这才大喇喇笑出来。“什么病不病的,小事。你放心,过两天的新秀赛我一定准时来,到时候让你看看什么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小事需要提前大半年做休假申请?”
时光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俞亮抿住了嘴巴,没回答。
时光看了他两眼,后者的牙齿还在和舌头打架。眼睛看天看地看月亮就是不看人,终于小半分钟,祖宗开口了。“我向师兄问的,但他不说你得了什么病。”
“啊?”
俞亮皱眉看了他一眼。“说什么知道了会打击到我的自尊心。”
“哈?!”时光觉得方绪脑门子坏了,估计是上次车上急刹车给撞坏的。“没什么就是个花……”他忽然觉得他自己嘴巴也坏了。“……啊阑尾炎。”
“哈?”俞亮歪着头。“阑尾炎休假半年?”
“……那可能到盲肠了吧。”
“盲肠?!!”
“我的天,小光你还是别说话了……”一旁的褚嬴拿扇子罩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要提前羽化升仙。
俞亮气得不行,差点在脑门上都刻上“时光你嘴里有没有人话!”十个大字了。
后者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那动作十分正经,眼神中还带着一股子小坚定,直接给小俞老师唬住了。“哎俞亮,我就是最近作息不好医生建议我比赛后做个检查而已。再说!你觉得我时光会是一个怕事的人吗?哪怕我因为些小病被迫要离开围棋界半年,也不过是你半年喘息的时间罢了。你得感谢顺便要做好准。”他朝他挑眉。“毕竟等我再次杀回来的时候,我怕你会招架不住!”
俞亮表情走马灯闪了几遍,最后“呵——”得一下笑挑起嘴角。“招架不住?!时光,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就凭我两天后新秀赛我一定赢你啊!”时光抬了抬下巴。“告诉你,你别因为我身体差你就故意放水啊,要不我看不起你。”
俞亮的眼睛和探照灯似的在他身上走了几轮,半晌像是放心了,松了口气。“不用你提醒我。”他道。“每场比赛我都会尽全力,所以你也要让我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我的全力。”
“等着吧。”少年人笑了笑,像是忽然记起来他还有一场约,忙指着酒店大门。“成,洪河等都等急了,我要进去了。”
俞亮点点头,他起身要走,又忽然回头喊他。“时光。”他声音比往日来得柔和许多,一双眼里映着湖光,看他。“你要快点好起来。”
花落进水面起涟漪。
那一刻,时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想拉住俞亮的手腕。耳后却传来一声喊。
“哎哟时光!你怎么还在这呢!我岳智都给你安排好了!”
所以别走夜路,夜路走多了会碰鬼。
时光回头时,也连带着要离开的俞亮,两个人齐刷刷的脸映在洪河眼里,后者眼睛都发光了。“哎哟我去!时光你牛啊!俞亮都给你逮到了。你该不是连他都亲了吧!”
俞亮怔怔回头看着时光。“……亲。”
时光那瞬间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如今才会遇到洪河这个要了他亲命的孽障。
此刻那孽障还企图给他往焚化炉里送一送。“俞亮啊!你可别怪他,这小子最近花吐症,都二期了,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呢!”他还十分善解人意。“哎,你们解决完赶紧进来啊,还有好几个要试呢!”
“……花吐症。”
时光眼睛望着天,脚下踩着地,却像是浑身长了眼似的,明确感觉到他身后那道明晃晃目光,要给他背后给他开出一个洞。
“时光,你试过多少人了?”
“我……”
说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某人心里有鬼,那鬼还当着他的面晃悠。所以俞亮每走一步时光都在倒退。一个小长椅都不够他倒的,差点没摔了。“……差,差不多都试过了吧。”他没看俞亮。“反正,就剩道场那些人了。我觉得没必要了。”
俞亮低下头,西装外套下的肩膀几乎绷在一起。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抬头看他。“你试过我了吗?”
“什么……”
“那个……我觉得……”一旁褚嬴小小声举起扇子,发言。“你们先慢慢聊我先走了。”
时光慌了去捞褚嬴消失的那片烟。“诶诶诶……你别走!”
“我不走!”
时光回头看俞亮,看清对方眼神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俞亮这个人吓人的很,为了和时光下一局棋能出国六年,为了找到他能把他的学校翻个遍,打校内赛,当三台,没有他俞亮不敢的。他好像从来不会怕,恐惧从来会被他吃掉变成最可怕动力。
可现在他看时光的眼神。“别……别一副我要没了的表情好吗?”时光扯了扯嘴角。“不用了,真的,我已经确定做手术了。刚洪河说的人我也没准备试。我今天来不过是来看看沈一朗的。”他伸手出。“你看,医院拿的测试仪我都摘了。比完赛我就手术,不就小半年吗?我还等得起。”
“等得起?”俞亮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花吐症,二期之后纤维化完全不可逆,所以肺部感染部分要全部切除,呼吸系统能毁一半。医生都没告诉你吗?!”他眼睛里冒出的愤怒混着狠劲,像是棋盘大龙扑食。“还有,如果不巧,最后到了三期,必须注射打量抑制剂,可抑制剂过度使用可能后遗症并发症甚至可能让人性情大变,抑郁症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是,你你你……你凶什么凶啊,干啥啥不行,吓唬人你第一!”时光胸口堵着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什么,眼眶忽然就红了,声音也不利索。“……手术免责声明上都写了,我又不是没看到……”
“所以你为什么不肯试试!”俞亮一双眼看着他,像是要将他人都挖出来似的。
“试……试什么,我测试仪都没带。对视了也不会响。”
“那就接吻吧。”
“什……”时光愣住了。他能确定对方是认真的,俞亮那双眼太沉了,看一个人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没有别人。心脏跳得一下一下,时光浑身发麻,像是被逼到绝路,撑着一口气终究被人彻底打散。
他退了一步忽然双手挡住脑袋,大骂。“你……你是傻子吗!”
“我是!我是傻子,我为了和你下一局棋等了六年,到头来某个傻子下棋下的棋臭到我以为我疯了。然后等我不想理他了,那个傻子巴巴过来说要追赶我。好,我等他追上来,我等他定段,等他签战队!现在好了那个傻子病了,说让我等半年,好我等!
可他现在分明是不想活了,明明有办法就自己死活不愿意……自尊心,啊……可笑!”俞亮想是想到了某件事怒不可遏得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自尊心的,在某个傻子面前我还有什么自尊心……”
“……俞亮。”时光从没见过这样的俞亮,他没敢动,只是怔怔看着他。
后者肩膀绷得坚硬,他胸口起伏喘着气。“时光……”他声音发颤,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话。“……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不负责任——最任性!最可恶!最让人讨厌的人……”
五脏六腑像是被搅在一起,时光觉得自己呼吸都开始困难。眼前的人明明那家伙是在骂他,他本该生气,很生气。可胸口那些呼吸声像是一群密集的候鸟,它们拥挤在一起,发出冬日无援的哀鸣。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别这样……”时光努力发出声音。“俞亮,你不用做到这样……真的,算了吧。”
“时光,你是胆小鬼吗?”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俞亮更知难而上的人,也没有人会比他更固执。
“你别逼我了!”时光崩溃了。“你干嘛这么没完没了?!逼着人和你不喜欢接吻你不觉得恶心吗?我都拒绝你了!我拒绝你了!你还死乞白赖地图什么!!”
“你说呢!!”他像是控制不住发出几乎带着颤抖的声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追赶我。成天烦着我!阴魂不散!下棋的时候会想他,比赛的时候会想他,想出一步妙手就想着到时候和他对局下给他看!
因为他,我一刻都不敢停,我每天等着他追上来……”他看着时光。“我想和你下棋,想和你下很多局,无数局!如果可以我想下一辈子。时光!可你又在做什么——!”
一瞬间,俞亮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个赛场,他看着那个他等了六年的人,下出一局破绽百出的棋。
他惊讶痛苦又无可奈何,抓着全世界问究竟哪里出错了。可错误的根源就在他咫尺的位置,露出比他还难过的神情,和他说,算了,不是我,你别找我。
他像是追着一道遥不可及的背影又被抛下。他在黑暗里彳亍而行,四路无通,只有时光。他只能看到时光。
他总等他追上来。多久他都可以能等。
可他不能说走。
“……时光……”俞亮的眼泪比他的愤怒来得迟,从脸颊落下,砸在领口上。他说。“……你不能丢下我第二次。”
时光只见过俞亮哭过两次,可每一次都足够让他做噩梦。那些爆发情绪像是落入深海,它们生出根芽在血液肺泡中盘根错节,贪婪,疼痛,撕开所有自欺欺人露出属于它们的鲜血淋漓。他心口像被一只手擭住,每一下呼吸都是疼的。
他想,哎呀完了,我完了。
冬日的风吹来湖水冰冷的气息,夹杂着未死的花和青草的香气。而他的心上人站在他的几步之遥。那人垂着眸,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小孩子,他问。“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呢?”
他的鼻尖有汗,眼角有泪,落在他心上,像是新生土壤中的盛开花。
像是明白了什么。
于是少年人笑了起来。
脚踏过土地,扬起迎面的风。
他心想,喜欢,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是你想靠近却又不敢伸手,是哪怕站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却也会自卑,是总会害怕自己不够好,是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缺点,是如果他能回头看你一眼,你就会开心得不行。
是时光喜欢俞亮……
是这一刻,他想要吻他。
贴近的嘴唇交换着呼吸,像一道山风席卷过枯萎的树木。下一秒,纤维化的肺叶变得柔软,那些累积的花瓣一个个在肺里碎裂,它们温柔得粉碎流动进血液中,途径全身,终于流入心脏。
还有50秒,紧贴的嘴唇会分开。
还有30秒,他们会看见彼此眼中映着的自己。
还有20秒,这座城市会起风。
还有10秒,他会听他说——我爱你。
-END-
备注:记错截止时间了,没修改过的存稿就不敢要评论了……
评论要求:无声
作者:莫特
评论: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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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你刚回来就有一份包裹需要你送去悠达卡。”芙蕾雅一脸正色看着站在面前的塞隆·陶德,青年眼下明显的青色让她顿了一下,视线在包裹上停留了一会,在抬起来时只剩下公事公办,“因为时间很紧急所以只能辛苦你再跑一趟。”
塞隆看着办公桌上放着被细绳捆绑好的纸包,闭上了双眼抬手捏了捏发紧的鼻梁,深吸了一口气跨步上前拿起了那个也就两个巴掌大的包裹,指尖晃动掂了掂重量感觉比以往送的东西轻上更多,让他猜不着大概的范围。
“没问题。”
“目的地是边缘地带,你需不需要再叫一名信蜂和你搭档一起?”
“嗯……”他松了松压住头发的护目镜,想了下说,“不用吧,最近大家挺忙的,跑这么远还赶时间也不好叫新人一起,控制状态快去快回就行了。”
芙蕾雅抬了抬手还想说什么,被塞隆笑着打断了,他抓抓额头上乱翘的头发问:“副馆长还有什么别的任务吗?有没有不紧急顺路的信件我回程路上一起送了,省得再多派人手了。”
“没有了,多休息一下然后尽早出发吧。”
塞隆点点头抱着包裹转身出门,规划着现在去领一叠顺路的信件之后再去吃顿好的,然后睡一觉出发应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等他临近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芙蕾雅的声音。
“塞隆。”
“嗯?副馆长还有什么事吗?”
严肃认真的副馆长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抬眼看着他,金色的眸子被光线照耀的有些朦胧,藏起了眼底那一丝难以捕捉的担忧。
“注意安全,切记不要冲动。”
“哎呀~”
青年笑了笑挥挥手,隐藏在话语里的另一个意思他明白,不要头脑一热就对着铠虫冲上去就行了,他有全世界最好的波亚兹陪着他。
手臂上搭着的围巾随着塞隆的走动看起来心情很好似得晃了晃,他说:“那这次回来副馆长要给我好好休几天假啊,不然我真的会心力交瘁的呀!”
芙蕾雅看着那个有些散漫的背影扶着额头叹了口气:“真是的……”
厚厚一沓信件被塞隆塞进塔里克绑着的包上,包裹放在最上面,又被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包裹好,皮革手套拍在皮质的包上发出好听的砰砰声,他跨上摩托拧了拧把手,排气管冒出点点橙金色的星光一路从蜂巢蔓延至波尔卡街的留声机门口。
“不吃饭了吗?”
“埃尔你做的能吃吗?”
“那你不也长这么大了。”
“弗洛家婶婶给我带了些熏肉干,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哦哦,那要好好谢谢人家,不休息一下吗?”
“嗯,不了,早点出发进悠达卡前还能找到旅馆。”
“臭小子……”
“嗯?”
“注意安全,别……”
“知道了,波亚兹陪着呢。”
踏在地砖上的脚收了回去踩在车上,塞隆握着拳锤了埃尔维斯一下,把这个瞎操心的叔叔赶回店里工作,戴上护目镜调转车头驶离了城镇。
微弱的人工太阳光芒照着蜿蜒的路,疾驰在路上的机车和风声作伴不停歇地前往目的地,后座上波亚兹被背带安全绑在车上趴着休息,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警戒着周围,但是比起风声中可能夹杂着的危险信息来说,它的搭档可能才是最麻烦的那个。
“好累啊波亚兹……”
絮絮叨叨的话被风切得断断续续的。
“你饿了吗?”
“汪汪。”
“真可恶啊,吃饱了的小狗就是舒服啊……”
“汪呜!”
一人一狗的自言自语就这么在崎岖的路上被夜晚吞没,泥泞的土地被车轮画出不同曲线的花纹,路上风化的石子被碾碎卷进尘土里,橙金色的星星就这么一直跟着塞隆,直到行驶到连通下一个区域的桥。
“每次路过都在担心要是走神控制不好方向就会掉进海里呢……信蜂塞隆·陶德申请渡桥,辛苦开个门啦!”
“汪汪!”
“波亚兹说的也是辛苦了哦。”
反射着光芒的水面被车轮破开分成两条长长的水痕,波浪一圈圈蔓延开来揉碎了天上的星星,深蓝色的海面承接了塞隆逸散开来夹杂着回忆的心。
越往边缘越冷清,第四次休整的塞隆裹着毯子抱住温暖的波亚兹,脸颊蹭着被风吹得发凉的狗耳朵叹着气黏黏糊糊说着:“早知道答应副馆长再找个搭档了,一个人太寂寞了,波亚兹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汪汪!波亚兹,来,汪汪!”
被勒住的波亚兹狗脸上都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无语表情,但是始作俑者实在是沉浸在自己的牢骚中无法发现,他抱着连回应都不想回他的波亚兹好一会之后就摘下围巾架起了小锅就着火堆开始炖这次份的晚餐。
熏肉被吃掉了一半多,离目的地还有一天的路程,即使是小心再小心的使用心驾驶机车也让塞隆有些吃不消,他卷着毯子缩成一团靠着波亚兹昏昏欲睡,大狗蜷着身体让塞隆枕着它好好睡上一会,耳朵机敏地抖动着,现在是优秀的叮钩守护搭档的时候。
夜幕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她悄悄落在奔波的人身上,安抚着每一个疲惫的心灵。
包裹送到了收件人手中,那是有一双粗糙历经风霜的手的老妇人,苦寒地带让她的脸上布满了时间的痕迹,那双关节粗大还带着厚茧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微微颤颤握住笔写下了名字,然后抱住了轻巧坚硬的包裹,老茧在油纸上磨出唦唦的声音,塞隆垂着眼还能看她凌乱额发下泛红的双眼,她温和又苦涩地对着塞隆笑了笑,似乎已经知道了里面是什么,然后垂下头缓慢地拆了起来,泛黄的照片和熟悉字迹的信件被她小心翼翼捏在手里,生怕弄皱了一点。
塞隆没有继续留在那,这是收件人的时间,他只要完成配送就好,波亚兹仰着头看着塞隆,一人一狗转身往山崖下停车的地方走去,长长的围巾被风吹起在空中飞舞,背后的声音从细微的嗫嚅变成嚎啕大哭,他把帽子摘了下来紧握在胸前闭上了眼,金绿色的睫毛颤了颤,再抬眼时只有和星空一样的平静的目光。
“波亚兹。”
“汪……”
“我们继续去送信吧……”
“汪!”
本文獲得本次活動群內投票第一名,作者將獲得群內頭銜【插花大師】。
作者:阿千
剑大侠来了。桂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捧着茶在门口听着屋内的动静。终于听到悉悉索索衣服的摩擦,屋内的水儿姐和剑大侠客套地道别,她才连忙走远再往回走,端着茶正“撞”上剑大侠开门出来。
剑大侠不修边幅,套着一身遮风挡雨的斗篷,身后背着一柄重剑,确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侠客模样,只是他生得俊朗,眼似桃花,让他颇受姐姐妹妹的喜欢。
“剑大侠,喝杯茶再走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尖细发抖,不知道剑大侠会不会察觉出倪端,声音只变得更尖了,“您瞧,妈妈送的好茶。”
“谢了,茶就不用了。”说完他就往外走,桂儿急忙接着劝:“剑大侠,您的时辰还没到,您付了银钱的。不再与水儿姐姐多……多待一会儿,这钱可是打了水漂了。”
“哈哈。”剑大侠笑起来眉目含情的样子煞是好看。桂儿原本就紧张极了,现在看到他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只听得剑大侠继续说:“我花了钱,已得了快活,心满意足。”说着便走。桂儿还在看他笑,见他迈腿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了茶都翻了,赶紧一手抓住了他的外衣:“剑大侠,若不妨碍。我有事想求您。”
剑大侠停下脚步看她,似乎颇有趣味她一个未及笈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事情求他。
只见房门又打开了,水儿听到了动静,探出头,瞧见这一幕,她神色平常,只道:“桂儿,请剑大侠进屋吃茶。我要去更衣,你好好招待他。”
两人在屋里无言坐了一会儿,剑大侠倒也不催,只是喝着茶看着桂儿,桂儿感到他的目光只觉得脸烧得厉害,她低下头两只手绕着衣带,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剑大侠看了看窗外,先挑了话头:“桂花真香。”
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也是桂花飘香的时候,剑大侠在院子里等水儿姐,彼时水儿姐还不是行首,他就常来找她。等水儿姐准备停当了,桂儿去引人。剑大侠跟在身后,兴致所至,忽得折了桂枝舞了起来:“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她不懂剑法,呆呆地看着,只知道他步踏惊鸿,剑走游龙,他的桂枝轻挑,仿佛真的挽着天上的北斗去酌桂酿。末了,黄白的小花落了一地,煞是好看。她只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景色了。桂花是那么香的吗?是会舞的吗?她以为桂花只能恹恹地躺在酒里,做那高粱白酒的附庸,又或者枯焦的叶子没入泥土。
桂儿不懂剑法,但是她读过诗,她忍不住跟着念:“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剑大侠心情确是不错,伴着她的歌,又耍了几招。声落剑收,他去探腰间的酒囊。
“楼里有桂花酒……”
他便将桂枝上剩下的花摘下,给桂儿戴上,笑着说好。
桂儿听到此刻剑大侠又夸桂花,忍不住心里想起这事。她想着,他必然也是记得的,记得给桂儿戴过一簇桂花,不然他怎么会此刻提起桂花呢?想到此处她终于生出了勇气,去看他的眼睛,说她犹豫了良久的心里话:“再有一个月我就及笄了,我要登台了。我……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客人。我倒不如现在把身子给了你。”
她终于说了出来。她说完不敢动弹,只看着剑大侠。漏壶里水从一只壶落下还没落到第二只壶的时间里,她已经想了七八件的事情。剑大侠可会嫌弃她是个烟花女子命贱福薄?那必是不会的,她还是个雏,还没登过台呢。而且剑大侠时常出入此地,怕是不嫌弃的。剑大侠从没有轻看楼里的娘子。他只嫌恶那些有钱的有权的仗势欺人的。有一回他见堂前有个锦衣老爷欺辱清倌人,抬脚就将人踢到在地。桂儿钦慕得很,也总学他的样子,将欺辱人的老爷踹翻在地,护着姐妹们。
剑大侠会厌恶她的轻浮罢?那倒说不准。他总来找水儿姐,定是喜欢水儿姐这样的文雅含蓄的姑娘。也许不喜欢她这么不知廉耻的作为。
就算他不嫌弃她的献身,也许大侠就是喜欢水儿姐呢?他很是“专情”,说一个嫖客专情总觉得很是奇怪,但是他每每过来总是先招水儿姐,水儿姐不得空,他才去找别的姐姐妹妹,这也算是专情吧。他必是很喜欢水儿姐的。哎!哪一个不喜欢水儿姐呢?不然她怎么会成为行首呢?
她不比水儿姐是行首,做得那么好,但是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她也很会侍奉,妈妈总说她做得很好,必然也不会比水儿姐差很多。妈妈总夸她聪慧,她读过的书比楼里的姑娘们都多,也比水儿姐也多。最重要的是,她还会舞剑。她记得那天的剑,她都会舞。也许他也会喜欢呢?
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桂儿才十二岁,兴许,他还只是把桂儿当做是个小童呢。她马上就及笄了,今日之后他就会知道桂儿也是个女人了。也许他会喜欢呢?
她想着很多事情,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她盯着剑大侠不敢眨眼,眼睛睁得滚圆,睁出泪来。
那漏壶的水落到第二只壶的时候,剑大侠开口了:“你就是那个下月要登台的、沦落风尘的官家小姐?”
她点点头。
“非我不可?”
她点点头。
“我不喜欢。”
“我会做得很好!妈妈一直夸我,你必会喜欢的。”桂儿立刻接口。剑大侠不说话,只是带着冷笑看着桂儿。桂儿不安极了,耳边尽是突突的心跳声音,她又说:“我会舞剑,还会作赋,你若喜欢……”
“不了,我不喜欢做这事。”剑大侠拒绝得那么直白,他甚至于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桂儿呆呆地动不了。过往的种种往她心头压上来。她不知怎的,想起小时候读诗,父亲读一句,她就跟一句,等她念完最后一句,父亲的声音便听不见了,剑大侠的身影也早不见了。
剑大侠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天已冷了起来,桂儿登了台,接引的清倌儿换了一个姑娘。他踏进屋子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屋里没有点灯,接引的姑娘也不像桂儿一样给房里的漏壶舔好水,也没有香茶。他想着自己原以为是这楼里姑娘都教得好,现下才知道,是受了人“恩惠”与“好意”。
他还没坐下点灯,却听到床上有了动静。
“你不过来吗?”那声音是桂儿的。
“水儿呢?”
“你来寻快活,是谁不都一样吗?”
“我是来寻快活的,不是来寻麻烦的。”
“怎么会是麻烦呢?我登台了数次了,必然能让你喜欢。你不好奇吗?一个官家小姐怎么沦落风尘,我可与你讲讲。每个人都喜欢听故事。”
“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才好。”
“……那剑大侠与水儿姐是你情我愿吗?”
“是,我情愿花银子,她情愿卖身。然而你要的不是银子票子,我可给不起。我也不情愿给。”
“我只想要一度春宵。你只要来这里躺下,就给得起。”
“我不情愿给。”剑大侠又重复了一遍。
只听桂儿从床上跳起奔到他面前,她身上满是桂花的香气,他仿佛感到一阵秋风裹着花香他袭来,他看了看窗外,月光洒在地上,院中桂树的枝头已只剩下了枯叶,这桂花的香气是桂儿带来的。桂儿没有穿衣服,只披了件薄纱。屋里黑漆漆的,透着月光隐约可见凝脂玉肌。她抓紧了剑大侠的手,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他。
他自然没有走,反而抓起了她的手腕:“水儿呢?她定不同意你做这种事,你对她做了什么?”
桂儿原本想再说些什么,再说一句让他留下来的话,她也许能说动他呢?她要用胸脯去贴紧他的手,他未必不会心动。她要含着泪看着他,这一个月里没有男人会对她含泪的眼睛说不。他一定不会再走。
但是她听到这问话却再也无法说了,眼神也暗了:“……她还不得空,我只让人先带你过来。”
剑大侠松了手,转身走了。
桂儿投了井。
清倌儿登台后的几日总有寻死觅活的。妈妈平日算是对她们好的了,很少打骂还教她们学字识礼,年纪小时还有人护着,等登台后她们才清醒过来,多数客人从未把她们当作人过。
然而人要活着,总要感到自己是个人。
或者她们每日穿着锦服,不知道其实自己并未被当作人,倒是好些,妈妈教她们读书写字倒是不好。不读书人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该不该是个人。
桂儿尤其是,她来楼里之前,在家里就会读写了。看的书多了自然更是知晓礼义廉耻。知道这勾当是最末流的,与街上的乞丐一般,乞丐唱着莲花落,她们唱着靡靡音。
桂儿父亲进过进士,回乡当了官,她的直白倔强承自父亲,这种性子在官场里不好做,父亲很快就被人污了贪赃枉法的罪名,摘了脑袋。她家只有她一个姑娘,一众的叔舅婶伯立刻将他们家吃得一干二净,将她当作累赘卖来这里。
那时她就死过好几次了。只能姐妹们互相劝着安慰着说,人总是活着好,活着还有希望。水儿姐最是关怀她,总将她带在身边。后来她终于活了起来。
然而登台后没两个月,她又开始寻死觅活的了。
水儿抱着她一下一下地安抚,桂儿吞了太多水,一个劲地打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转醒了。见她从阎王那儿走了回来,水儿再也忍不住垂下泪,清脆地打了她一巴掌:“你当你是屈大夫吗?你哪里配当是屈大夫!”
桂儿走前留了首诗,她的字写得是极好的,骨力遒健、棱角分明,如刀斧削裁。她写:“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桂儿醒了,人还是恹恹的,自然是不能登台了。这里养不起闲人,妈妈给了她一把刮刀,让她去院子里帮忙剥桂皮打桂叶。桂皮桂叶都可入药,她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刮去栓皮、阴干、扎捆。
肉桂树种在院子的另一头,她一边做着一边看着另一头的桂花,桂花的花时不到一旬,现已都落光了,只剩下枯黄的叶子。桂花落了之后,紧接一旁的木芙蓉就开了。妈妈从来不种只得好看的没有用的东西。桂花是可以酿酒的,桂皮是可以入药的,一旁的木芙蓉摘了花,捣碎染丝又多两顶芙蓉帐,还有满院子的土茯苓,更是常用。闲暇的时候姐妹们就坐在这里干些杂活,只是姐妹们还要登台,还要练曲,只有桂儿一个人日也干夜也干,满手只剩下肉桂的味道,那香气太过于浓郁了,变得臭了。
过了十来日,剑大侠又来了,正在院子里等水儿,他见到桂儿,只当没见。桂儿看到他,心又纠在了一起作痛,只是此时,与先前大有不同了,她满手都是木刺,心里痛倒不明显了,只是酸涩,只觉得屈辱和恨占了许多。
她想起了很多“屈辱的”事情,想起自己总在屋外偷偷看他,想起自己藏着他喝过的茶杯,学他的样子舞剑。她原本想起来那些就觉得很快乐又有些窃喜,此刻都成了羞愤。
剑大侠只站在那里,她就灼心地难受,身上像起了疹子似的不安,她真的烦极了,于是竟提着刮刀直向剑大侠砍去,剑大侠是侠客,总背着把剑,哪会怕她,他抽剑来档,一下把她的刮刀撇在地上。桂儿便转身走,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把刮刀捡了再走。
剑大侠把这事当作笑话讲给水儿听,说:“这样倒是可爱多了。”
“她是这样的,她还拿着筷子去戳过杨县令的眼睛。那杨县令非要拿蜡油烫人,周围的人都在笑,她气极了,就从桌上抓起筷子去戳他。”
剑大侠从没听说过桂儿这一面,笑了一声:“怪不得如此行径。”
水儿听出他笑里有些嘲讽,只说:“你名字都不肯袒露,行色匆匆,和姑娘们都不大熟。”
“嘿,我名字都不肯袒露,和姑娘不太熟?既然如此,你说桂儿到底中意我什么呢?她中意的是我吗?”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剑大侠只是摇摇头。
桂儿从河里醒来之后,从未这么清醒过,夜晚的冷风吹着她的身子。她想起自己去跳河前写的诗。这绝笔现在也成了羞辱。
她又不那么想死了。
水儿夜深时候过来看她,她正独自一个人就着月色眯着眼看书。
“你眼睛要坏的。”
“我不登台,又多用灯油,妈妈该说了。”
“妈妈待我们极好,他喜欢我们看书,不会说的。”水儿还是给她点上了灯。她见桂儿手里拿着一卷《游侠列传》。
桂儿摇头:“妈妈只想我们看些诗词歌赋,旁的就多余了。”
“妈妈已经是很好的了,你惹了那么多事,他从不说什么。”水儿总是克己含蓄,很少表露情绪,今日倒有了些埋怨。
桂儿放下书只说:“他倒是想赶我走,但是我还没给他赚回本,他哪里舍得。”
水儿又道:“别家还会打骂折辱,妈妈从不会。你还道妈妈待你只是贪你身价吗?”
“妈妈施舍你一点好意,就是把你当人了吗?沦落风尘的官家小姐,多好的话本故事啊,妈妈开开心心赚了多少!我在那儿躺着,那些人总要问我,你父亲叫什么呀?曾在哪里做官呀?犯了什么事呀?你原名叫什么呀?每个人都要问一问!我笑啊哭啊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们叹道,真是可怜,真是可怜!”
她拿起了她之前写的诗,那都是她的恨和怨,她盯着水儿,声音更响:“我确是不配当屈大夫!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我连条河都没有!我只能投井!”
“真是好笑!”桂儿蓦地站起,她去墙角拿起了那把刮刀,打开门,走了出去。
桂儿当晚提着刀去胁迫了妈妈,妈妈让她走了。
桂儿走了没多久,水儿听客人说,东城河里捞起一女尸,泡得发胀,不知是谁,也许是桂儿。水儿又听剑大侠说,江湖上近日出了一女侠,颇有任侠声名,平日卖桂枝为生,自号作“桂枝女”,不知是谁,也许是桂儿。
作者:蝌蚪
时针转到子夜零点,比灰姑娘还要神奇的童话故事再度被书写。她在层层帷幕遮掩的大床上醒来,像是她自身对时间有着一种感应。生命珍贵,像是沙漏极速下行,她的时间骏马般快速奔逸,她死死拽住缰绳,意识到她生命剩下的意义中唯有享乐。她看着铜镜,就像白雪王后看着自己的镜子一样喃喃自语:看我多美,我正处于青春年华。
于是她踹醒同伴,跟比自己小一轮的女孩说:来吧——我们享乐去。豪华的亲王城堡像是先人的尸体,被后人瞻仰许久,今日重新活了过来,二千只蜡烛熊熊燃烧,照得古老的纯金雕塑身材熠熠,演奏者手指亲吻斯坦威钢琴,随着两位女主人的命令变幻手中旋律。新晋的女主人神气十足,真丝滚边睡衣随着她的动作舞动,她犹如经验十足的指挥家,指挥着这座沉寂已久的城堡再次奏出恢宏的交响曲。
但她怯生生的同伴没有适应这一切,她险些被过长的裙子绊倒脚,新的皮鞋对这位小主人张开血盆大口,最后她脱了鞋,赤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这里很冷,远低于盛夏温度。同伴想要回手中衣物,女主人回答那些随着她们的过去一起被丢弃。她们转过长长的楼梯,女主人步履轻松,小主人畏惧地看着这个高度,小心地挪下楼。
女主人摇铃,厨师侍者成排出现,一声令下,投入忙碌之中。大门敞开,尊贵的客人到来,好奇地观赏这出名为生命最后的二十四小时的戏剧。女主人继续摇铃,可随意调动的财富给了她底气。她说,诸位,我的主题便是无穷无尽的享乐。
同声传译将她的意思准确传达到人群中,引来一片啧啧称奇。女主人是只当二十四小时的女王,代价是燃烧她之前和之后的生命,只余现在。她高举香槟,祝福在场的各位贵宾长命百岁。她手指一弹,香槟塔碎了一地,开启演奏会的序曲。小提琴手拉起圆舞曲,人们在哀婉的乐曲中跳舞。
唯有小主人缩在窗帘背后,抱着被惊吓的,踩到玻璃受伤的猫,跟它说:不哭,不哭,猫猫不哭。女主人找到小主人,骂她你怎么这么笨不去找医生。猫咪被医生抱走准备治疗,小主人愣在原地,她吃不惯高级糕点,只喝了一点稀粥。
小主人格格不入。她在人群中笨拙地随着旋律旋转却撞到客人,她拿住汤勺喝汤,手一倾斜,汤汁浸染白色纱布和她的白纱裙。她走路不稳,精心盘起的发型散下,缎带被人群践踏。她不像小主人了,像个流浪儿。女主人把她拉到二楼,不知为何她上楼有点吃力,小女孩比午夜零点时刻长高不少。女主人把她脸上的食物擦干净,问她你是不是个弱智。
小主人抱住楼梯扶手,说求你了不要打我。她像只鹿,先显露出绝望濒死的示弱姿态。她没料到自己的同行是一个这么软弱的小孩,她思忖着,小孩估计是被骗来的。女主人对小主人的狼狈模样很满意,她越弱小,便衬得自己越发强大。她俨然一位君主,命令她的奴隶滚出她的视线。
宴会进行到高潮,宾客为主任献上礼物。她是宴会的焦点,她是尊贵的女皇。她一件件地接下客人们的礼物,鸽血红点缀她修长的脖颈,祖母绿悬在她的手腕上,钻石戒指在她的手指上闪闪发亮。还有比珠宝还要美丽的珍稀蛇类,她的鳞片闪耀过女主人身上的一切珠宝,女主人没有恐惧,让它绕在手上,真诚地夸赞客人的品味。
有一位客人献上了铜镜和时钟。他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这座城堡,蜡烛的光辉黯然失色。他说,为了让您更清楚的看到。
铜镜中女主人的鬓角变白,眼角的皱纹更深。她摔碎铜镜,命令大家把这个客人赶出去。此刻是八点钟,客人被从落地窗推出去,倒在阳光里。
这个国家著名的美容师为她做抗衰老微整形。等她再次从房间走出来时,她重新获得了力量,金钱和权力在支撑着她,她二十年从未获得这样的力量。有位金发棕眼的男人靠近她,他看起来像只狮子。他的中文很流利,他自我介绍是名记者,问女主人是否愿意接受她的采访。
女主人微笑说她愿意。
他问女主人为什么愿意成为这次新药试验的实验体?
女主人只是微笑。她巧妙地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昨天,昨天的昨天的生活出现在脑中纷踏而来,在办公室里卑微如尘的她,面对甲方的斥责唯唯诺诺;售楼部的小姐面带微笑,说出一个天文数字;母亲问她,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举起话筒,摄影机转向她。记者说:全世界都在等待你的回答!他说:亲爱的观众们,请你们思考一下,你们是否愿意拿你们余下的生命换生活中奢华的最后24小时?
女主人成功说出了答案:因为我想拥有我从未有过的生活。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四面八方。记者带头鼓掌,大厅里的人为她鼓掌,全世界的人都在为她鼓掌,赞叹她成为衰老药试验品的勇气。她微笑,同时作为女主人,女王,女明星。
记者说感谢您的回答,我们电视台赠给您和另一位小女孩一份礼物,他拿出小巧的盒子,说:这是蓝花楹的种子。
她收起盒子,去找小女孩。这次她爬楼梯更难,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移动。所幸小女孩——这时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已经是个中年妇女了,她只是躲在了窗帘后面。女主人对花种不感兴趣,跟小主人说:给你的礼物。小主人掰开盒子,把花种放进嘴里。女主人心中满是对这个弱智的鄙夷。
她在垃圾桶里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接通,是女主人妈妈打来的:妍啊,别做傻事——
通话中断,再打过去,是空号。
她突然感觉无法呼吸,她对那个家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思念。她跑下楼,扒开人群,她极速衰老的身体承接不起她用尽力量的奔跑,发出哀鸣。她不管,只是撞开门往前跑。三四点钟的太阳晒得她汗流浃背,她好像踏进模糊的光和水的世界里。但她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奔跑终于有了尽头,她处在一个岛屿上,刚上岛的人告诉她,飞机刚飞走,二十四小时后才会有第二班。
她感觉身体开始散架,瘫坐在地。追出来的记者用摄像头对着她。好奇的宾客继续看她,并用他们的语言对她指指点点。
她枯瘦如柴木的手嵌入草地,眼泪滋养这些草种。这时候,小主人从人群中穿出来,抱住她,说:
不哭不哭,猫猫不哭……不哭不哭,猫猫不哭。
小主人问女主人,我们来唱歌好不好。小主人跟大家说,我们来唱歌吧。
小主人说,我来教大家唱歌。
小主人唱起她唯一会唱的歌,她记得是很久以前一个姐姐来孤儿院时教她唱的: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女主人附和着小主人,她的声音被哭泣堵在喉咙里,几乎出不来。她停止了哭泣,接着小主人的声音用她沙哑的声音唱下去:晚风拂柳笛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们继续唱着,在陌生之地唱乡谣。这里的人不懂她们在唱什么,只是静静地听。落日西沉,她们歌声渐渐微弱,她们抱在一起,在失去呼吸的那刻歌声也停止。
人们失去了乐子,纷纷散去。
衰老药的功效仍旧没有停止,她们的时间加速流逝。尸体变僵,她们拥抱彼此更紧,长斑,散发出恶臭,她们变软浮肿,但握住彼此的手仍没有松开。
蓝楹树的种子吸收养分,从小女孩喉咙长出嫩芽,见到了第一缕月光。两棵树发芽,扎根,汲取尸体和土地的养分疯狂生长,它们伸出的手像是要抓到月亮,密生的枝桠捧住月光,在海潮安静的呼吸声中,两颗蓝楹树嘈杂地生长,生长的声音在它们体内像是一次次爆炸。它们相互拥抱,越抱越紧,嵌入彼此的树干之中。蓝楹树用叶子织了密密的网,舀了一大勺月光作为养分。它们爆出花苞。
衰老药在午夜零点失去功效。
蓝楹花开了,晚上的海风吹得很急很猛,带走一大片蓝楹花。蓝楹花落在水里,乘着浪回家。
作者:蜂銀
“又到这儿了。”
阿斌这么想着,从骑得很破旧的电瓶车上下来,把车轻轻倚在天桥的栏杆上。他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把早晨出门买的那盒烟摸出来,抖了一支叼在嘴里。
一,二,三,四……阿斌蹲在车旁,数出盒里还剩八根,又站起身来,懒洋洋地和电瓶车一同倚着,把烟点上,吸了一口。
当阿斌自娱自乐地吐着烟圈时,有个老人牵着孙子路过。那小孩望了望阿斌和他的车,接着就被老人警觉地往身边扯了扯,拉开距离。阿斌也不在意,转过身去,抖了抖烟灰。
晚高峰的洪流从脚下流淌而过,阿斌眯着眼睛,又在衣兜里摸了摸,拿出一张小卡片来,放在路灯刚亮起的大片昏黄下端详。卡片是新做的,阿斌还能回想起早晨去打印店里拿货时新鲜的油墨气和卡面略微高于体温的触感。正面是不知哪里找来的网图,一个少妇穿着情趣内衣在搔首弄姿,下方是用极丑的预设艺术字体打的两个电话号码和俗套的服务名称。
阿斌犹豫了一下,把卡片翻过面去。
背面是一个算不上很好看的女孩,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只是普通地站着,没做什么特殊的姿势。他看了会儿,拿着卡片慢慢在灯光下偏折一些角度,又总觉得不够满意,随手把卡片扔了出去。
阿斌用鞋底碾了碾抽完的烟屁股,叼上倒数第八支烟,推着电瓶下了天桥。桥底,他骑上车,准备拿火机点上,突然想起来某人叮嘱过骑车不抽烟,讪讪地把烟又放回去。
为什么不让抽来着?他有些记不起来,眼见着走到一个小区前,阿斌稍微降下速度,随手在挂在车上的包里一掏,抓了一把卡片随手洒出去。
没有回头,阿斌想象着那些卡片在空中翻转,落在人行道上,一些是女孩那面朝上,一些是写了号码那面。他记起还有一个女人在道上走着,于是他的背上又灼起了不知名女人厌恶和惊讶的目光。
但我无所谓。
阿斌不无快慰地想,在右手上加了点力,电瓶提着速冲进城市的夜里。
女孩惫懒地躺着,她看着男人坐在床边抽完一根烟。他的手机响了,女孩从她脑里男人的表情(显然,女孩此时只能看见男人中年发福的背影。)上推测出来是他的家人——大概率是老婆打来的。
男人没有接,他的赘肉颤了下,显出某种窘迫来,接着沉默地开始穿衣服。
床上还残留着一些余温和潮湿,这让女孩感觉不自在。她稍微支起身,什么也没穿,径直从男人面前走出门去,要去抽一根烟。
现在男人在她的背后了,女孩起了玩心,她靠在门外的墙上,用差不多男人能听到的音量叹了口气,险些没忍住紧接而来的笑意。她在浴室里稍微冲了下身子,点上烟想象男人努力板着一张疲惫的脸。这下可以笑了,女孩想,于是她笑出声来。
夜还很长。
等到晚上的第三个男人走出门去,女孩在浴室里待了半小时,想把廉价香水洗掉。她在镜子里点数着脸上的雀斑,一,二,三,女孩数到二十便不再数。
“一盒烟”,她这么想,二十支香烟点燃了,按在脸上,二十个焦痕。女孩又想象伤口感染,水泡破裂,脓液四溢,这下她变得有些像那种B级片里的怪物。
女孩关上水,去穿衣服,她听见电瓶车回来了。
随便套上长衫长裤,理了理头发,女孩从里屋走出来,红灯有气无力地给脸庞镀上暧昧的阴影。阿斌打量了下她还在滴水的刘海,随手拿起旁边的毛巾按在她头上,提着装卡片的包放在前台。埋头记账的女人抬头看了下他,又低下头。
“斌,王哥找你。”
阿斌沉沉地应一声,撩起帘子往后面去。女孩顶着毛巾在沙发上坐下,有两个女人撩开帘子出来,她们朝她打了招呼,理了理低胸裙子的肩带,出门吃夜宵去。
女孩又在沙发上乖乖坐了一会儿,有个男人从里面出来,梳了背头,戴一副墨镜。她认识这个男人,男人看见女孩,顿了一下,快步走出店去。
帘子又被撩开,阿斌出来了,他看着女孩很无奈地叹口气,拉起女孩来,用她一直顶着的毛巾给她把头发擦了擦。
“想吃什么?”
“不知道。”
旧居民区的晚上很冷清,风划过女孩还湿润的黑发,带着的热量让女孩的手紧了紧。
风稍微慢下来,女孩感觉着耳边阿斌胸腔的震颤,有点痒。她没去听阿斌问了什么,只是稍微调整了位置,更好地贴在他的背后。
电瓶车慢慢划过街口,一,二…….一个小摊子现出身来,烧烤的烟气被灯泡晕成鹅黄。女孩又紧了紧唤着的手,这下风渐弱得很彻底,车慢慢停在摊子边。她有些雀跃地下了车,跑去挑吃的。
摊主是个男人,快上了年纪,光着头,他只瞥了女孩一眼,转头望向骑车的男孩。
阿斌把车推到马路牙子边,锁好,找了位置坐下,和摊主对上视线,互相点了点头。女孩这会儿已经挑好了串,双手递给男人,小跑到位置上坐下。
“想抽烟。”
女孩看着他从衣服兜里拿出烟盒,接过来。
“有根我叼过,你看看。”
哪根呢,女孩借着灯泡的亮找了找,瞧见那根滤嘴上有压痕的,抽了出来叼上,冲阿斌得意地笑笑,凑过身去还烟盒。
他接过来,看了下剩的烟,叹口气,随便拿了根出来,把烟盒收回去。
女孩还没坐回去,湿漉漉的刘海在阿斌面前扫来扫去,等着他把自己的烟点上,又凑近点,对着把烟点燃。阿斌稍微摸了摸额头,感受着湿意,点着女孩的额头把她推回去坐着。
摊主把先烤好的几串土豆端上,一个铁盘装着热气,在两人中间腾起来。女孩已经饿了,拿起一串吃着,阿斌转头叫男人拿瓶啤酒,一辆车驶过,车灯穿过蒸汽落在女孩的脸上,影影绰绰。
“欸,我脸上有多少雀斑?”
“问这个干嘛。”
“想知道,在意得睡不着觉,又不想自己数。”
她沉默着等目光在自己脸上慢慢滑过,很痒。
“三十二个。”
女孩看着阿斌埋头解决食物,她又开始想象自己的怪物形象,很狰狞那种,咬着面前男孩的脖子不放,鲜血奔腾着被吸进食道,胃变得温热起来。
有些吃撑了,女孩这样讲完,两人慢慢走路回去。
她走在前面几步,时不时回头看看推车的阿斌,有一会儿他的目光坠在那座天桥上,于是女孩指着那个桥。
“想上去看看。”
天桥的台阶很矮,她踩着细碎的脚步向上走,到了桥上,夜风明显起来,吹着她还没干透的头发。女孩打了个寒颤,后上来的阿斌把外套给她披上。
电瓶车倚在栏杆上,阿斌背靠着,叼了根烟点燃。女孩趴在他旁边,长衫的袖子被她挽起来,小臂的曲线在路灯下显出某种情色来,她很满意的看着。
“中意这座桥?”
“喜欢。”
阿斌转过身来,靠在女孩肩旁,两个人的视线在夜里的某处虚无地交汇。声音有些哑,不像是他自己的,他想,这声音属于另一个阿斌,桥上的阿斌。
“我叫什么?”
“不知道。”
“肯定有名字的,你心里在怎么叫我?”
“女孩。”
她不再说话,女孩,真是个好称呼,要是她在桥下,肯定会开心到脸红起来。但现在她在桥上,桥上的女孩是色情的,不会脸红。
“还有卡片吗?”
“什么卡片?”
“中年男人上完一天班,提着公文包回家,在小区门口四周看看,没人就悄悄捡起来,有人就努力记上面电话的那种卡片。”
“不知道。”
“小孩会踢来踢去,环卫工人会破口大骂,女人看了会半羞半恶心的那种卡片。”
“不知道。”
“你卖我的那种卡片。”
阿斌不再说不知道了,桥上的阿斌转过头去看女孩,好像这时应该生气。
“我没有卖你。”
“你没有卖女孩,你在卖我,照片里的我,床上的我。”
沉默。
又一辆车从他们前面驶来,穿过天桥,从他们脚下路过,往他们背后的夜里走过去,开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可能提着公文包,可能从地上拾起阿斌洒出去的卡片,可能打上电话,然后女孩或者打个车去到小区里,或者躺在店的里屋的床上。
“操他妈的,我们什么都没有。”
阿斌喷出一口烟,他模糊在无数小颗粒和致癌物里。
“我什么都没有,你个傻逼,你还有女孩。”
女孩翻过栏杆,下桥去了。
是的,我还有女孩,不是桥上的这个,是桥下的那个。
我无所谓,阿斌笑了下,推着车,下桥去了。
●絕句●
○無題○
〔七絕|平水韻一東〕
霜兵雪馬嘯雲中,冰箭寒刀奪戰功,
任遣金戈催傲骨,吾心勝日笑冬風!
●散曲●
○清秋調○
〔角調|中原音韻庚青韻〕
題記:
有女本良家,父死兄不賢,逼嫁某老賈。女另有意夫,從之夜逃。
未想夫亦不賢,好賭癮煙,負債甚巨,逼女入青樓,日索嫖資。
某日夫又至索金,女命狎司縛之沉於溺池,逼得休書,夫再不曾至。
聞之慨然,故作:
織羽翠籠鸚,慵慵醉昏燈,閒燒白玉鼎,懶食五芳羹。
撲棱棱北角四分亭,看誰家粉杏,窺玉郎風情,托靈鵲,寄雲屏,
撥落菱花鏡,細分明。
對秋聲乍驚,舊酒方醒,盲吹憨敲鈴,鬧管幽聽。
垂望銀瓶井,井底嘯飛鷹,清溪奪我清,白日奪我晴,
弱甲啼紅口含腥,野火一片盡將稻花烹,
風冷冷,雨泠泠,換你水妍山靜,蟬嘶蛙鳴。
露墮籬墻寒五更,看院家風景,咳,笑梧桐病,
我自天光射影,野徑獨行。
○重芳曲○
〔黃鐘宮|中原音韻江陽韻〕
題記:
思慕之甚,故作:
醉下臥蘭艭,蕊杯浮薔,葉盞醪芳。
纖纖輕羅月朗,細剪雲香,荇裡逗飛鴦。
拆絹撕帛揚揚,訪帝女瀟湘,惠文洛陽。
滿目春興紅浪,奉紫朝黃,積碧香,涉翠廊,
鶴音清嚮,鵾曲遙傷。
山外鸝聲泉歌讓,躍上千波塘。
蓯樓蕙榭蘿堂,霞飛霧漲,扶渠流巷,
疊玉岫蒼篁,悄抹霓霜,慢解白陽,鬆綰青江。
羞教輕窺東墻,
巫山茫茫,洛水湯湯。
作者:小矮
评论要求:笑语
My Boy Builds Coffins - Florence + The Machine
我独自住在大洋中间一座小岛上,我拥有此地一片树林、一间草棚与一座山峰。我穿着无色的长袍,不起风与不行走时,它与树叶一样平静。总是边缘粗糙、沾满泥巴,每日我走过长长的沙滩,暴雨也好、烈日也罢。
海浪将一节退役地铁车厢、一片干涸水泊与一枚枯萎花朵冲上岸,我偶尔捡起吸引了我一瞬注意的东西带回家。我抚摸它,注视它;拥抱它,躺在它身边安详入眠。但把漂流物一次次拖回去多么费劲,看着狭窄的家中堆积得越来越多的无用物,我越来越感到疲惫。
我伸手把它们收拾整齐,我自己决定每一件物品的去留。我的家全由这些远道而来的尸体们拼凑成,漆色鲜艳的鼓、停产的糖果、复原的伪画;我躺在它们冰冷的拥簇中,缓缓地翻来覆去,最终沉睡。每天我总要走出树林,从山坡上摔下来,躺在沙子间。它们散发着徐徐余温抱住我,但总只将我淹没一半就停下来。
沙滩上,我将缺角的箱子一个个堆高,用胶带贴出邪恶的符号。我走进浪里,我每天都要在海浪中站一小会儿。它冲刷着一切,拍打着我。我吸收它的冰寒无情像植物根系吸饱水,扭头大步归回。
被冲上岸的你由朝阳照射着,躺在浅水中手里握一根急救用已空针管。陪你来的有一只碎了底的瓷杯、一部全涂黑的剧集、一只撕翼之鸟。我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我从不犹豫也不思考。这一切自你睁开双眼而止,因为你爬起身,必然朝我发出疑问。
你问这里是哪里,这是我的住所。你问我是谁,这个问题我不能作答。你问你是死了吗,你暂时还没有。不要碰我,我嘶嘶地警告,我的语言变得愚钝不好。于是你太茫然了,你该从此去往何方?
那么你还活着吗,你问道。
有可能。
我蹲身伸手,由我的指尖触碰,杯子恢复完整光洁,荧幕继续正常播放,鸟儿腾起、钻进树丛。水珠从你湿润皮肤上纷纷洒下,过会儿我是要找一件曾被扯碎的衣服给你仔细套上的。
我让它们复活吗?你问。不,我让它们彻底地死。
你来到了,你伸展双臂,让树林上回响人类的大声。我什么也听不见了,除了最悠扬的歌谣。你用粗劣的手法弹吉他,用兴致将它摔在石头上。你惊异于它砸不坏,你灌光的果汁玻璃瓶也转一圈就恢复了满。这是死,并且是永恒,你在最终之地会见到的两条路,它们会归于一处。那么那会怎样呢,你指向草丛间一只曾被吃净正在叫唤的公鸡。
我走过去捉住它,用力撕掉它一只翅膀。它用双翼扑腾跑开,我的手里依然有一只新鲜翅膀。公鸡围绕着一棵树,忙碌着叫着转圈。我转头看你,你看我的手,说你好像饿了。
我们将一座不灭的篝火从山洞搬到沙滩。我从来不饿,不吃东西,但你执意要我尝你的手艺。你擦去脸上的油脂,双手像衣摆一样捧起海水。你乐观地讲述你将死未死的时刻,你展开没被覆盖的双臂双脚,在波光映亮的淡白沙子上起舞。你踩到我没拖走于是埋入沙中的物件锐角,惊呼着忙不迭地单脚跳。
提醒一下你呀,怎么不帮一下你啊!如果我有梦,你就是梦的声与形。你裹严了躺在我身边入睡,你比我早起或晚醒都是梦,你勤恳或是慵懒都是梦。你站在无人欣赏的庞大画像前,蹲在一株没有香味的野花旁。你从沙子里拽出一张折断的摇椅,你正需要它睡午觉。魔法师、魔法师,你呼唤我,赶紧帮你把它修好。
我恐惧自己复活也恐惧梦,你抓住全副武装的我护层最弱的手腕。你如永恒的不破之盾堵拦住我退路,与不败之矛将我胸腔刺穿。无瑕的生者总觉得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温柔的、鲜艳的、与水一同跃动而活着的、在生命的建筑之上的、爱。
我就要倒下时,我说我不想再梦到任何一点丧失与背叛,吸引那种事物是我的性质。怎么可能呢,你嘲笑道。
不要给予我承诺。
这时海浪扑上你的身子,你回头望去。天空敞明,给出一条蜿蜒淡蓝你回家的路。
如果你说出那样的话,此时你就没有了选择余地,那是我的性质。你再看我,再看向天际,海浪高高扬起,路途与现实的幻景都被扯碎。层云在坠落中烧毁,星星也要砸下海水。你被风往前刮,你要往海水里后退,但有东西挡住了你的脚。
你再去看,看见一张病床,扯断的输液线。一条走廊,家人的合影照,照片中他人的脸。红绿灯、野生轿车、高楼大厦轰然倒塌,你说你最喜欢的山巅之雪崩流而下,将你的退路堵死。我要触及你的住所、你的座椅,你的围巾与你的声音。你的头发。
就我的性质而言,事情总是如此。现在你依然存在于我的岛上,这里堆放的只有能吸引我的东西。你微笑、咀嚼、跳舞。你含情脉脉的双眼,一旦我感到空虚,就亲吻它的边角。歌谣久久绕着一棵树绕圈,你的脚在沙滩上留下步痕。夜晚,你的身影在夜与浪之间若隐若现,似要被风吹散,于是我上前将你锁拢。
这耀眼星星被撕碎后残存的余韵,凭着这闪烁,我还会再爱一年。
作者:夜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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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罗城,红发意味着什么?不同人给出了不同答案。住在乡野间的村夫说,红发意味着权力,因为这是门罗城城主一家的发色;在城中做工的女工说,红发意味着尊贵,因为城中最好的布料总会出现在那些红发之人身上。侍奉城主的士兵说红发意味着信仰,他们伴随红发之人出征凯旋,在悠久时光中积攒了无数荣耀;而成为红发之人伴侣的人说,红发意味着爱的模样,因为拥有红发之人总会向他或者她投来充满爱意的目光。
红发象征着荣耀,红发象征着美好。在门罗城似乎没有讨厌红发的人——除非赞美红发之人,能听到伊昂·迈尔斯的心声。
我讨厌红发。伊昂·迈尔斯在心底这么说。它让我感到痛苦。
然而这名八岁的少年虽然这么想,却从来没将心声告诉过任何人。他知道自己一旦将这话说出口,众人投向他的目光中只会饱含疑惑与谴责。
原因无他,因为伊昂本人就有一头鲜艳的红发。这头红发与他的姓氏“迈尔斯”一起,彰显着他城主家系的血脉。
拥有被众人艳羡之物的人突然说讨厌这东西,无论理由是何,都会令人厌烦,所以伊昂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
是的,从未对任何“人”。
听到他真心话的,是一头被封印在湖面之上的龙。他坐在湖边看着那被冰块冻结住身体、百年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龙,说出了自己的真心。
“我讨厌这头红发。”伊昂抱住双膝,紫色的眼瞳凝望着龙在湖面上的倒影,“明明妈妈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可为什么我和兄长们全都是一样的红发呢?”
冻在冰块里的龙没有动作,但倒映着龙影的湖面微微漾起涟漪。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湖边扩散,荡漾至岸边的湖水翻起数颗水珠,打湿了伊昂的脚踝。
伊昂看向水面,随着涟漪停滞,一度倒映着天空与龙影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名女性的身影。水中的女性裹着黑衣黑裙,黑色的面纱挡住了她上半张脸,伊昂只能看清她微笑的红唇。
“你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件事了,伊昂。”温和的声音拂过伊昂耳畔,水面泛起轻微的涟漪,波纹的幅度如声音一般柔和,“又有人把你和兄长们比较吗?”
伊昂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他看到涟漪再次缓缓扩散开,像是水中的女性发出的叹息。
“他们说了些什么,才让你这么难受?”女性问道,“说出来吧,你的声音只会沉入这片湖水,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伊昂盯着水面中女性的倒影,表情有些犹豫。
“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女性的声音落在伊昂耳畔,“等你说完了,再呼唤我就好。”
女性说完,湖面开始泛起涟漪。眼见她的身影开始变淡,伊昂有些慌张地从地上跳起,扑到水边。
“不,别、别走——玛蒂尔达!”伊昂焦急地呼唤出一个名字,双手探入水中,激起一片浪花。女性的身影随着泛起的浪花变得更加破碎,伊昂慌张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晃动的水面。
“没事的,我在这里。”声音再度落下,水面也渐趋平稳。倒影中的女性依旧被裹在黑色的衣裙中,面容被遮挡在黑纱之下,但伊昂却感受到有一道安抚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伊昂松了口气,他瘫坐在湖边。潮湿的水岸打湿了他的双腿,但他却为这冰凉的触感感到安心。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逐渐恢复稳定,伊昂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轻声开了口。
“其实我知道,大家没有把我拿去和哥哥们比较的意思。”伊昂说,“但他们越是顺理成章地说出兄长们的功绩,我就越会觉得……哥哥们和我简直云泥之别。”
“今天也是这样。威斯——就我的社交课老师——提到几年前那场席卷社交界的珠宝盗窃案时,他并没有想强调哥哥们为侦破案件提供了多大助力。他只是想告诉我,有一个经营到位的社交身份,能在行事时提供多少便利。”
伊昂说着说着,手掌不安地抚摸着身边的草面。野草柔软的枝叶抚过他的掌心,沾着水汽的叶面让他的心也渐渐变得冰凉。
“但是……那些身份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伊昂说,“大哥擅长用剑,哪怕在王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剑士,所以差点因案件死亡的女士才愿意相信他,与他一同重返现场调查,找到许多重要线索。二哥头脑很好,擅长经商,又因为为人正直,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他,如果没有二哥,调查队也无法那么快取得珠宝的流通情况,从那一笔笔交易中发现异常。而三哥……”
“事发那年,三哥也就八岁,和我一样……可是又不一样。我现在在宴会上与客人交流时,还会因为紧张而结巴、因迟钝而说错话,可是三哥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他不仅和来家中做客的人们相处得很好,和城外的人们也交上了朋友。”
水面一片平静,唯有漆黑的身影伫立其中。伊昂看着那虚幻又宁静的身影,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玛蒂尔达……你知道吗,虽然威斯没明说,但三哥其实是那个案件中最大的功臣。”伊昂伸手抓住胸口,紫色的眼瞳像是要滴出水来,“因为,当大家对犯人有眉目时,是三哥……是三哥集结了相识者的力量,找到证人,查清犯人当日行踪。大家都觉得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什么的时候……三哥已经和其他哥哥一起守护大家了。”
伊昂咬了咬嘴唇,表情愈发痛苦。
“明明……明明他当初也才八岁。可是他能够让大家相信他,能让大家说,‘不愧是红发迈尔斯家的子嗣’……可是比起他,比起哥哥们,我……我到现在还不会用剑,也搞不懂那些经商的知识,和人讲话时也瑟瑟缩缩……”伊昂抽了抽鼻子,声音中混上一丝哭腔,“我想让双亲和哥哥们为我骄傲,也想让其他人说,‘伊昂不愧是红发迈尔斯家的子嗣’……但是每次我失败时,他们从不流露出失望,只会安慰我,说我不需要学他们……”
手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伊昂看向手掌,被草割伤的伤痕正缓缓渗出血珠。伊昂盯着那鲜艳的红色,一直克制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忽然决堤。
“玛蒂尔达……玛蒂尔达……”他哭着问道,“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所以父母们才不期望我像哥哥们那么优秀,所以哥哥们才说,我不需要模仿他们,因为模仿也达不到他们的水平?”
抽噎声回荡在湖边,又随着风飘散在水雾之中。红发的少年哭弯了腰,他的胳膊杵在水里,眼泪不停落入湖中。冰冷的水流顺着他的手臂攀上他的身体,细密的冷气又顺着血液传入他的心脏。他的身体正在发抖,但他不知道是因为寒意,还是因为心中的失落。
在他的泪水又一次落入湖中时,一阵微风忽然拂过他的身体,将他轻轻托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伊昂一时停止了哭泣,等他回过神来,他已被放到距离湖水稍远的地面上。
托住他的风并没有消失,而是带着暖意缠绕在他身边,为他带走沾在衣服上的水汽,为他温暖因湖水而发抖的身体。当伊昂的身体不再颤抖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伊昂,你想不想学……魔法器具的制作方法?”
“……魔法、器具?”
“嗯,是一种能够储存魔力,任何人都能使用的工具。如果做得好……”女性顿了顿,“……你同样会成为迈尔斯家的骄傲。”
伊昂一愣,红肿的眼睛逐渐绽放光彩。他走到湖边看向水面,他能感受到一股认真的视线正透过面纱落在他身上。
“可是……我从没有接触过魔法器具。”伊昂有些犹豫,“家里人也更擅长直接使用魔法,我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放心吧,你没有问题。”女性的红唇微微上扬,勾勒出微笑的弧度,“而且如果你告诉你的家人,你想学习魔法器具,我想他们一定会支持的。”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封印龙的家族呀。”女性说,“可惜再强劲的封印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而封印我的魔法器具又是百年前的产物。先不论我能教你多少东西,只要你说你想学魔法器具,你的家人无论出于什么考虑,一定都会支持你的。”
“封印玛蒂尔达的……是魔法器具?”伊昂讶异地睁大眼,但又面露疑惑,“但是,为什么玛蒂尔达要告诉我这些呢?你一直被关在这里……也很难受吧?”
“……是啊,一直待在这里是挺难受。不过我是龙,花点时间等待封印减弱,并不是什么问题。”水面上再度泛起波纹,而这一次,伊昂看见水中的女性露出了微笑,“相比之下,你们人的寿命转瞬即逝。比起让泪水填满如此短暂的生命,我更希望你能多笑一笑。”
伊昂再度愣住,脸上泛起红晕。他张了张嘴却一声不发,只是拽着衣角,视线一会儿垂向地面,一会儿又看向水中的倒影。
“不过,这只是一个提议罢了,你可以多花些时间想想。”女性说完,第一次朝侧方偏了偏头。视线透过面纱看向远处,又被她收回。“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如果你下定决心的话,就来这找我吧。……我会教你一些,人类魔法器具师不知道的东西。”
“玛蒂尔达……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
“不要着急,伊昂。即便不选这条路,你也有很多可能性。”女性说,“不过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都要记得与我的约定——”
“——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你曾到访这里。”
稚嫩的男声与沉稳的女声重叠在一起,说出了相同的话。伊昂看到水中的身影露出了一抹微笑,随即水面上再度泛起涟漪。待涟漪散去,那漆黑的身影已不复存在。
湖面上开始飘荡起雾气,雾气很快向周围的树林扩散。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唯独有一条道路清晰可见。伊昂知道,那是玛蒂尔达为他留下的离开之路。
伊昂拍了拍脸颊,再度看向那在雾气中暧昧不清的龙影。他在心中呼唤了一声那头龙的名字,随即他感到一阵风拂过脸颊,身后又被轻轻向前推了推。
红发的少年收回视线,朝湖的反对面走去。回到房间中时,他透过试衣镜看到了自己那头鲜艳的红发,他注视着自己的头发许久,回想起那头龙对他所说的话。
——你同样会成为迈尔斯家的骄傲。
伊昂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玛蒂尔达会提议教他制作魔法器具,但是……他的心正在因她的话语而雀跃。
END
作者: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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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偶有追求幸福的自由吗?
端坐在橱窗里,被包装概念,被预设路径,被明码标价。
间或有人来更换缤纷的配饰和香氛,让她变得更加应景,圣诞夜繁星满窗落眼底是她,春芽萌清香雅致闻书声也是她。
命运的馈赠,从未以任何方式知会过她。
(二)
哈布斯堡家族是一个传奇,先不论这传奇是好是坏,也不谈依靠下半身统治王朝的经验是否启发了自家下辖的德意志地区,但毫无疑问的,对本就热情浪漫的法兰西来说,鹰堡的崛起如同甘甜诱人的蜜糖,让人人都想要踏上这时兴的舞台,酒酣熏香,纵情歌舞。
而在这之中,天生相貌出众的路德维那家族表现得尤为突出。精于算计的路德维那夫人原本就是奥地利公国内的家族,不消说早有勾连的西班牙帝国各地贵族,连史蒂芬大教堂的高层也要给她两分薄面——宣誓将毕生献给神的人们显然不觉得私欲也包含在内,然而严苛的教条敦促着他们为了尊严粉饰太平。渴求影响力的路德维那与明修栈道的教会一拍即合,精致漂亮的兄妹坐上庄严的马车,成为送入教会见习的学徒。
(三)
菲欧娜来到史蒂芬大教堂的时候,还是茫然不知事的年纪,淡色的长发在黑白修女服里衬得她白皙的脸颊小小一个,琉璃般的眼睛像迷你的水晶球,映出教堂斑斓的彩窗。兄长肖恩很快被面貌慈祥的长者带走,而她的白天则归属修女院晦涩难懂的宗教常识,待夜幕深沉,青涩少年人的香气才缓缓伴着不知名的熏香和出独特的馥郁。
明媚的日光与漆黑的夜色交替起升转合,青葱的草坪与威严的穹顶辉映落幕,少女集合了神职者的端庄内敛和贵族的骄矜活泼,与日渐沉郁的兄长一并成为史蒂芬教堂的双子,窃窃私语和灼灼目光包围着他们,也拱卫着他们。
(四)
肖恩很羡慕菲欧娜。
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拥有与对方一样的,习以为常过目即忘的能力。
这样,疼痛就变得朴素而浅显,像是先生愤懑的鞭挞,或是奔跑不慎的摔跤。
这样,夜晚就变得短暂而虚幻,像是沉浮惊醒的噩梦,或是转瞬即逝的云烟。
他痛恨自己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就理解了,于是千方百计都无法遗忘。也痛恨自己不甘不愿但还是来了,于是时光不曾抚慰他,磋磨难以烘焙他,他华服下全是丑陋的疤痕,不得升华也不能解脱。
烫金的羽毛笔折断了,画布下盖着的全是划痕。
(五)
菲欧娜并非很擅长忘记。尽管肖恩一向如此认为。
在她能够潜心读书学习的白日里,郁郁的兄长安静地在塔楼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那是他小小的画室。衣衫单薄、面容姣好的少年在夕阳下举起画笔,光线在彩窗折射出光晕,光晕落在少年的背上仿佛一双明亮的光翼,窗外的风微微掀起少年的衣角,任谁路过时都会惊叹这画面的纯净圣洁,一旁的人便会小声告知,“那是路德维那家族的次子,紫衣主教名下的修士,史蒂芬教堂圣洁的双子之一的肖恩”,而这时,主教就会过来,温和地让别人不要打扰到他。
于是,只有调皮的菲欧娜曾偷偷溜上塔楼,揭起洁白的画布,翻开上层肃穆的宗教画临摹,窥见下面斑驳的血迹和无尽的深渊——赤脚的天使身上疤痕遍布,地上伸出的手残忍地撕扯着天使羽翼、满地的白骨沾满流淌的血迹,漫漫长路看不到尽头,漆黑的天空无风无星,但那位天使固执地,执拗地伸着手,想要攥住远方什么不存在的东西——菲欧娜如同惊弓之鸟般扔下画布离开了塔楼,某种不愿触及的,仿佛要从胃里泛出来的痛苦,逼着她风一样地逃离了寒冷的夕阳。
那时心脏突兀响起的跳动声,她记了很久,尽管那种难言的情绪,直到她看完修道院库存的书卷,认识了用词考究的异国诗人,见过了学富五车的贵族子弟,也仍然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
(六)
纵使是紫衣主教也很难获得长久的寿命,尤其是在年事已高又不肯规训私欲的情况下,接收他们的长者不过几年的时间便匆匆离世。作为学徒的他们萌荫获准升为正式修道士,于是,二人既享有着作为贵族应有的各自供奉,又拥有了教廷修道士的神圣身份。
检察官、准公爵、新主教、甚至还有新进入的见习学徒。被囚的少女撞入繁花的盛宴,香薰与花瓣将短暂又漫长的时光磋磨成腐朽的香气,让人错以为是自由的芬芳。
前途光明的她与那些私生活放荡的贵族少男少女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没落的克吕尼运动让隐修纪律持续松散,因权骄奢的教会修士在西妥会管不到的阴影里暗度陈仓。单论维也纳对菲欧娜有所图谋的家族便能数出两位数,娇媚的少女依旧拥有清润的年华、丰富的学识、不俗的谈吐,和最有期待的未来。即使无法脱离教会,借此与甚嚣尘上的路德维那家族打好关系也不亏。巧笑传眸间的心机与算计,就是如此肮脏不堪,又格外坦然。
而这都与菲欧娜无关,她只是如同一叶摇摆的小船,顺从水流的推力,荡向未知的远方。
(七)
史蒂芬教堂塔楼的天使不见了。
最开始是看似乖觉的见习发现教堂双子只剩下了眼睛湛蓝、圣洁温和的菲欧娜,后来是某个虔诚的信徒来例行朝拜时发现画室被腾空了,肖恩这个名字,和教堂双子的称呼一同被掩埋。
偶然有人听闻他是蒙神召唤,在群星闪烁的夜晚从塔楼坠落,旁人便应景地感慨:“那样美丽又长于工笔的天使,大概上帝也偏爱,不舍得他流连人间吧。”
菲欧娜面色平淡地走过一排排的长椅,他人的议论,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多到即使近在咫尺也恍若未闻,肖恩沾满鲜血的脸与她不慎窥见的画里狼狈的天使在眼前重合又分离,他永远留在了深夜里,尽管他们已经身处黎明。
日光将长桌的木材烘出淡淡的香气,立于长排座椅最前方的少女皮肤白皙、明眸皓齿、长发低垂,她的声音圣洁而温和,姿态优雅高贵。
黄昏的光落在菲欧娜眼底,信众们狂热而虔诚,她依照流程捧起《天主经》,轻轻开口。
“我们的天父,愿祢的名受显扬;愿祢的国来临;愿祢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求祢今天赏给我们日用的食粮;求祢宽恕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但救我们免于凶恶。”
END
作者:贩卖机
备注:卡着死线交作业的我!也是一直行走于(死)线上之人!
是以oc【宽先生】为主角第一人称相互之间无联系的小短篇系列。宽先生的其他故事和世界观见Tag中群组【臆造世界】
总之虽然在死线上蹦迪。但我蹦的十分快乐并且流畅甚至写出了这个宛如呕吐一般的胡扯淡流水账。
下个月也要快乐且流畅的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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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里如果有未完成的工作,可以留到第二天做,可千万不要加班啊知道吗?”
这是接到下周一去龙新市出差的我,在出发前被多名同事来回叮嘱的一句话。
若只是平时爱开玩笑的几位同事倒也罢了。之前去过龙新市的同事和领导也这么说。他并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甚至有些今日事今日毕的雷厉风行。并不是盛行加班风气的公司,平日里也不多有需要加班的情况。让我这个公司工作经验四年出差经验两次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总之先答应下来。
“请尽量在零点之前回到酒店。”在接过房卡时候,前台这样地嘱咐了一句。
零点?尽量?我捕捉到两个关键词,却不知该对哪个发起询问。
那么不开口等待解释便是最好的方法。
然而并没有解释,前台人员说完便缩回柜台后面。
我错过了询问的唯一时机。
尽量,表示不是充分必要条件。这么说来,便是“遵守规则最好,但即便是没能完全遵循规则,也不会有太坏的结果”,但如果完全不在意甚至刻意地破坏规则,又有惹上麻烦的可能性。所以……
我对着一句话做起阅读理解。
……再结合出差前同事的提醒,两者指向的应当是同一件事情。那么——零点之后,仍然逗留在在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在脑内搜索起龙新市的近期社会新闻。盗窃、交通肇事、邻里纠纷……与其他城市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因为缺乏夜生活而更少有醉酒闹事的新闻见报。
真是……平和的城市呢。
完全无法想象零点时分会有什么不安全因素即刻出现,总不至于是犯罪分子做出了只在零点之后出没的重大决定吧。
明显绝无可能的猜想。
我仅存的一丝好奇探出头来,诱惑着我在零点之后去街道上一探究竟,理由自然是“尽量不是必须,稍作逗留也无妨”。
我差一点就被蛊惑了。
不了吧。
理智适时地站出来,对偏离轨道的探究行为做出否定,我缩回安逸的日常的壳中。
入乡随俗,不问不言才是行于日常轨道之上的我的正确应对方案。
然而仅仅是第二天,我便将“尽量零点之前回酒店”的规则遗忘至脑后。
说是忘记倒也不是很妥当。我本应当稳妥地卡在二十三时五十九分迈入酒店大门的,只是吃完夜宵离开餐馆时不小心把包落在桌旁,待我发现时,已行过一半的路程。我的全部证件、文件、甚至于房卡都放在包内,自然是要回头去拿。而急匆匆的回头哦又导致走错路……总而言之,当我回到餐馆时,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我在零点之前回到酒店了。
餐馆已经关门,只有一个伙计在扫地。我敲门说明来意,他很快的将我的包拿了过来。期间穿插着几句友好客气的闲谈。而后,伙计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在道别的话语后又多加一句“路上小心。”
此时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五十分。
餐馆的门又关上了。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
果然是“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方向的“尽量”啊。
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公交车早在一小时前就已停运,出租车自然也是没有的。我惟一的选择就是走回去,不过这也是我原本的方案,只是时间拖后了半小时而已。
深夜果然还是有些冷的,我系上大衣的扣子,沿着街道向酒店前行。
时针与分针逐渐地向着表盘的正上方聚拢。
零时一到,就像是接到号令一般。路灯一盏一盏的熄灭。灯光退却的地方,被淡薄的雾气缓慢地扩散着占领。很快,我的前后左右均是一片漆黑。只有路边贩卖机的长明灯和月光还能借来一点亮度。
安静。
一片安静。
空旷的道路上除了我自己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不,不是的。在去除了城市白日的嘈杂后,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像是机械转动的声音。
我记忆里最接近于此的,是某个失眠的深夜,客厅里放着的座钟走动的声音。
机械齿轮摩擦转动不停歇。
“喀嚓喀嚓”
从哪里传来的呢?
我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无处不在。
我分心四处张望着寻找声音来源,脚下也没有耽搁地继续前行。齿轮声不曾停止,也不曾有分毫变化。
“喀嚓喀嚓”
踩在脚下的井盖发出与声音同频率的轻微震动。
声音来自脚下。我做出如此推断。那么,这声音是只有晚上出现吗,还是说白天时被城市的喧杂嚣嚷掩盖了呢?
脚下踩着的混凝土路面之下,深埋在泥土之中,不停转动着,发出这样声音的又是什么样的构造物呢?
“喀嚓喀嚓”
城市之下,巨大的齿轮不停歇的转动着。
或许是一座特别大的钟吧。我依旧缺乏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匆匆对地下可能存在的物体下一个敷衍的定论。
尽快回到酒店才是最优先的事情。除此之外——
我并不想过多地踏入非日常的领域。
至少现在不想。
也许是风的缘故,四面八方的雾气奇异地向我聚拢过来。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顺着那只涂染着荧光色指甲油的纤细手指与纹着荆棘图案的手腕看过去,是一位穿的花里胡哨,挑染着至少三色的荧光色头发的年轻男性。是即便在人流之中也很难无视的装扮类型,但要说是视觉系装扮又稍显普通。
我绝不可能认识这样的人。
年轻人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
“已经过零点了,外面很危险的喔。”虽说是吊儿郎当的懒散语调,却让人完全无法放松对待。
“啊~危险已经聚拢过来了呢——”最接近我的危险气息的来源开口说道。
脚下的雾气犹疑着打着转。
我心中逃跑的念头即将付诸于行动。
危险分子反向的雾气中传来另一个脚步声。轻巧且精确。
我计划中的逃离路线被封堵的严严实实。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巧精致如人偶般的少女穿过雾气出现在我眼前。
五岁?七岁……不,应该有十岁以上的样子,但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岁。身高即便是算上鞋跟的高度,也不过刚刚一米。
现在的小孩子。有这么矮吗?还是说……是由于侏儒症之类的疾病?
我一贯的以日常解读非日常的习性依旧运转着。
少女提起裙摆,微微地弯了下腰向危险分子行礼。于是危险分子便随意地还了个礼。
两人对视着,用大约藏在眼神里的电波交流装置做了大约一分钟的沟通。然后,危险分子叹了口气。
“还以为终于有点有趣的事情做了。”他摊开手,向道边挪了两步。“那么,这边就交给你了喔,小镜理☆~”
依旧是吊儿郎当的懒散语调。
即便是面无表情,我也能从气氛里感知到少女的不悦。
毫无来由的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附近退去。
目送危险分子离开后,少女看向我。
我该做些什么呢?我能做些什么呢?该向那孩子搭话吗?是跨过界限向明显且危险的非日常靠拢,或是无视眼前回避不安,逃回安心无意义的日常之中?
我还能回到日常吗?
我不知道。
往日身处于日常之中期待着非日常的我,现如今正祈盼着回归于日常。
少女精巧的嘴唇张开,精确地叫出我的名字。
“请跟着我。”
缺乏感情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机械摩擦感。
大约是穿着不合脚的鞋子,少女行走的姿态略显僵硬,仿佛精心设计的人偶一般。
远处的雾气摇晃着互相推搡着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这绝非日常之中可得一见的光景。
我在非日常的边缘摇摇欲坠。
通常来讲,刚刚跨越日常与非日常的界限,踏入非日常之中的人,可以向遇到的提供帮助的第一位NPC提出问题。
这是我从同样在一成不变的日常中期盼着非日常的人们所创造出的“世界”中获得的“知识”。
而自认为绝无可能跨越分界线踏入非日常的我,即便是一边满心期待着非日常一边几次地接近甚至是与非日常擦肩而过,也从未曾认真思考过。
当我真正的踏入非日常之中时,应当向出现在我眼前的,非日常世界的住民,问些什么。
我没有任何想要知道的事情。日复一日地,期待着却又回避着非日常的我,在此刻,脑内除了想快点回到日常以外,再无其他。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想知道——
我想要明确位置或者跨越过的,那条日常与非日常的分界线,究竟在何处。
“脚下。”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脚下是平整一如既往的人行道,齿轮转动的声音自地面以下传来。
脚下既是日常亦是非日常。
原来如此。
我单纯的因答案无法移动脚步。
仅存的对逃离日常的妄想与嘲笑无法切实触碰的非日常的自信烟消云散。
我正是行走在日常与非日常的分界线上之人。
既不可能完全回归日常,亦无法脱离日常,成为非日常中的一份子。无法完全归属于任何一边的我,甚至连缺乏探究非日常的好奇心与动力都构筑了现如今站在线上的我的一部分。
我从未如此地失去前进的意义。
我想要停下,脚步却无法停止。是什么时候开始动起来的呢?跟在被称作“镜理”的少女人形身后,向着雾中轮廓依稀可见的酒店迈步。
终究还是在日常与非日常的分界线上,向着日常的方向,迈出一步——
少女在酒店的门廊下停下脚步,微微颔首且算作道别。
“晚安。”疑似人形的少女很快地融入夜色之中。
酒店的大门打开了。打着哈欠、头发蓬乱的前台工作人员站在门后。除了表达对被我打扰睡眠不满的哈欠外,没有向我提出任何疑问。
我不过是日常的、将嘱咐抛在脑后的晚归客人之一。
门关上了。
又一次地,我回到了熟悉的日常之中。
至少表面如此。
而被酒店厚重、普通的日常墙壁隔离在外的齿轮,依旧“喀嚓喀嚓”的不停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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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叮!”
徐鑫打开微波炉,拿出煎饺和鸡蛋饼。
金黄的外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仔细看还能看到油脂点缀在其中。
“吱!吱!吱!”
煎饺虽然不是刚出炉的,却香脆不减。
徐鑫转眼间就吃了3个煎饺了,出筷子又叨了块鸡蛋饼。
不一会儿食物就被消耗一空。
徐鑫心里默念:罪过罪过!这一顿吃了多少油脂!真控制不住自己。
这些食物实际上是徐鑫妈妈在小吃店里面带回来的,徐鑫虽已吃过不知多少回了,却依旧感觉美味可口,控制不住。
不过徐鑫只说对了一点,那就是这个食物油脂比较高。
实际上徐鑫非常能克制自己
或许这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吧!
二:
徐鑫出生在一个非常平凡的家庭中,爸爸妈妈没有文化,每天重复做着体力劳动。
起初这个家庭非常正常,一家人虽然穷却其乐融融。
徐鑫无忧无虑,每天都可以散发儿童的天性,和爸爸妈妈撒娇,被老师说教却屡教不改,和同学朋友们快快乐乐的在一起玩耍,嬉戏活泼。
直到父母离婚的那一刻。
徐鑫到现在23岁了,还能记得这许多年前那个夜晚的情感。
自己的爸爸疯狂的撕扯着母亲的头发,语气狰狞而发狂。
妈妈无力反抗,只能在嘴里疯狂的喊着徐鑫让他帮忙,喊警察。
而徐鑫自己呆呆的坐在床脚,手脚不自觉的紧绷。
徐鑫惊慌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夜变成了白昼。
徐鑫的家庭也破碎了。
他跟着妈妈一个人来到了陌生的老家
三:
单亲家庭虽然苦虽然累,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
徐鑫的妈妈干过许多工作,每一样都挺困难的。
毕竟在一个国家贫困县里,普通劳动力能工资高一点的办法也就是长时间的工作了。
工作时间一长,对徐鑫的态度就很难和之前一样了。
徐鑫觉得自己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安全感,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
他只好默默忍受,独自难过。
四:
徐鑫正在和妈妈打着电话
手机中的妈妈看着身体还算硬朗,比较有精神。
正在不断的和徐鑫说着自己最近养的花
有菊花,有多肉,都养的鲜活明丽,生机盎然。
徐鑫看起来笑的很开心,不知不觉间30分钟就过去了
挂了VX电话后,他在椅子上呆坐
徐鑫不喜欢花,感觉它们太麻烦了。
徐鑫很怕麻烦,无论是麻烦自己还是别人
他小时候就被妈妈教导过不要麻烦别人,于是很小的时候,他就自己一个人上学,晚上忍着饿等妈妈回家了才吃饭。
徐鑫自立自强却也没有主见
小时候妈妈对他充满了说教,徐鑫只能茫然接受。
妈妈说的也只能默默遵守,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被抛弃。
五:
徐鑫翻来覆去的在床上折腾着
他好像又失眠了
睡不着就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想发生过的事
从今天发生过的事开始回想
今天在坐公交车的时候好像袢到了某个女生,没有和她说对不起
自己好像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反馈,呆呆的像个石头一样。
怪不得母胎solo20多年
好几天都没有和那个她聊天了
唉!我到底应该说什么呢!
想着想着徐鑫就从最近几天的事就想到了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他突然想起有一天他穿着鞋面刻着阿迪达斯,脚跟印着彪马的鞋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走着
身后就有同学议论起了他的鞋子
“阿迪+彪马,徐鑫你怎么牛逼啊!”
同学们说笑间
徐鑫不知不觉的加快了脚步
回家了就把鞋子上那个刻有阿迪的标给撕下来了
……
想着想着徐鑫又想起了妈妈在小时候给他买过的奥特曼背包
当时徐鑫是哭笑不得,笑是因为妈妈给自己买了新背包,哭是因为妈妈给自己买的书包好像有点太土了
六:
徐鑫结束了在师范学校的一次为期6个星期的实习
过上几天好像就可以回家了
其他同学都已经在想象回家的日子了
可徐鑫却一点也不想家
徐鑫觉得在家好像有点无聊
在学校也有点无聊但是有室友在好像没有那么无聊了
徐鑫从小就克制自己
想要的东西不说出口
不想给妈妈添麻烦
得过且过,浑浑噩噩
就像一天重复了无数次一样
好像也只能在想象中才可以随意的放肆了
所以徐鑫才会经常的发呆
因为那是徐鑫最自由的时候了
只不过那时候也是徐鑫最容易流泪的时候了
曾经徐鑫一度爱上了郭敬明的《左手倒影,右手年华》
觉得自己的感受被郭金明给完完全全的写出来了
直到某一天徐鑫才发觉自己被书中的情绪给影响了
自己虽然之前过的很难,可实际上却和他不是同一类型
自己虽然感觉无聊,没有目标
但是却一直在和生活顽强的斗争着
从不浪费每一份食物
作者:夜雨
评论:随意
“人是有爱人的需要的。”
“老实点,问你话呢!”警察瞪起眼,吼了一声。
贾荪挠了挠鼻子,低着头。
“大伙虽然都说想要被爱,但其实也想去爱别人。那就是单相思。”
“你丫是要自白了吗?你怎么干出的这事?”另一个警察抬头瞟了贾荪一眼,平静地说道。
“是,我是要自白了。”
我比他们那家来得早一点,所以是他们来拜访我。如果是我后搬进去,那我根本不会去敲他们家的门,一切也不会发生。
先后关系是命运的一大武器。她上门来送了礼物,说:“以后就是邻居了,要互相帮助。”我很感激。因为我有些神经衰弱,晚上如果吵就容易睡不着觉。虽然公寓的隔音挺好,但有了邻居,谁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样。她声音很轻,看起来也挺好说话的,应该不会打扰到我。
这时候,我看到了她的婚戒。不显眼的银质婚戒戴在她的左手上。
我点了点头,客套了几句,然后就关门了。
“就这?你的作案过程呢?”一个警察拍了下桌子。
空气似乎舒展了一些。另一个警察并没有说话,只是示意贾荪讲下去。
之后...之后我们的关系开始好了起来。我是在家的工作,对方知道了之后,经常找我来...帮忙。
像是酱油醋用完了,一些琐碎的杂事,她都会上门来找我。我也有时候问她最近的心情想法。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
后来,有一天,她的丈夫早点归家,然后看到了她从我家走出来。
贾荪抬起头,看了看警察们的反应。拍桌子的警察听得认真。另一个稍微年长的就有些心不在焉。他把记录用的本子放在桌子很远的地方,看来没有一丝动笔的意思。拍桌子的虽然情绪激动,本子和笔倒是一直拿在手上。
贾荪低下头,又说起来。
晚上...有点吵。隔壁的声音很大。她家的...丈夫到半夜也一直在吼。
然后我们几天没见面。下次见面的时候,她把戒指摘了。
她当然还没离婚。她只是在见我的时候,把戒指摘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贾荪不断揉搓着自己的头,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他的哭声像是故事的背景音乐,在某个换气,某个停顿的时候响起来,一副相当凄苦的样子。
她,自然是死了。在贾荪之后的描述中,她提出了合作杀死她的丈夫——张雾的计划。但因为贾荪的迟疑,又或者软弱,导致了她的死亡。
听贾荪的描述,最后绝望的女人端着厨房刀向张雾刺去,最后被夺刀反杀。而他正在现场看着。
“真亏你没死啊。”吊儿郎当的警察笑着说道,“奸夫就在眼前还把你放跑了,真是。”
“我当时刚到,看到那一幕就跑了。真的,我不配为人。”低头垂泪的贾荪叹了口气,再说不出话来。
张雾看起来比贾荪镇静很多,不像个刚杀完人被带回警局的人。据上门的民警说,他们一开门就看到张雾坐在桌子上,一看到他们就请他们把他铐回来。
“当警察那么多年,没见过这么乖的杀人犯!”
只是他回警局后却不怎么老实,只回答一些基础的东西,对事件的过程一句不说,只是轻飘飘地:“我等证据再说。”
走出沉默的审讯室,两位警员开始了讨论。
死者是张雾之妻,死因是被厨房刀贯穿腹部。据贾荪的供词,他与张雾之妻——张灵有着不寻常的男女关系,并且张灵要求他一起谋杀张雾,但因为他太过犹豫,只来得及看见张灵被张雾杀死。
“贾荪的供词可靠吗?”
“一面之词,谈什么可靠。”
“张灵有可能出轨吗?”
“有可能。根据搜查的警员同志报告,在张雾与张灵的房屋里,属于张灵的东西少得可怜。在张灵的SNS账号上也有她对婚姻生活不满的发言。”
“她有对亲友表达过不满吗?”
“这倒是没有。但张灵与张雾的婚姻在外面看起来非常美满。张雾经济能力强,张灵的父母也很喜欢他,可能说不出口。”
“查访有新的目击者出现吗?”
“没有。当时是深夜,他们又是在屋内,连听到声音的都没几个。只不过有一个奇怪的流言。”
“什么?”
“有邻居说,在案发前一个月看到过张雾进贾荪的房间。”
“进房间?干什么?”
“邻居他也不知道。之所以记那么深的原因是,他没听到门铃声,门突然就打开了。”
“所以他奇怪,为什么门开了呢?”
凶器上确实有着两者的指纹。两者的指纹也确实都是正手握刀,确实符合夺刀反杀的剧情。
“张雾,他做菜吗?”警察问。
“不做吧。按贾荪的说法,如果借了那些油盐酱醋,那就应该是张灵做菜。”
凶器的刀柄是塑料的,握处已经出现了污渍。那是手握住刀柄时,出汗留下的痕迹,而且是经常使用导致的结果。
“他们冰箱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冰箱很满,打理得很干净。”
“他们卖菜是去的菜市场吗?可以去那边问问。”
现场的尸体已经移走了。门外拉着警戒线。四邻好像都对此事失去了兴趣,走廊里空空荡荡的。警员从警戒线的下方钻进去。
干涸的血液在地板上结了痂,味道已经散去大半。地上的血渍形状完整,看上去就像一个人躺在地上,静静地等待自己的血液流光。
绕过血迹进入了卧室,这里光线充足,软软的床上摊着两床被子。每一床被子都很干燥有股洗衣液的香味。最近几天天气很潮。警员想了想自己家的被子,不光是不复蓬松,甚至摸起来都有些水。
重新站在案发现场,警员回放着当晚发生的事情。贾荪的供词错漏百出。作为一次有预谋的谋杀,张灵疏漏太多了。她不应该当面刺杀,那是失心疯的行为。她也很难看出行凶的动机。她的家务做得很好,即使说是胁迫也很难做得这么好。但张雾杀了她这毋庸置疑。那确实是凶器,这个房间也确实看不见第三者的痕迹。
那么...
“菜市场的大妈都说她很亲切,每天都挂着笑容。”
“张灵张雾贾荪三人的手机也都查过了。确实有如贾荪所说的聊天记录。”
“张灵的朋友并没有听她抱怨过家庭问题。”
“张灵的尸体里并未发现安眠药成分。而且有一些老的伤口。”
“但...”
“张灵没有最近的受伤痕迹。张雾和她好像没有经过搏斗就夺刀反杀了,动作很利索啊。”
“贾荪的状态如何?”
“他没什么,现在情绪很平稳。”
“张灵的手机上有和贾荪的聊天记录?”
“有的,虽然她聊完就会删除聊天,但其实只是删除了显示。内容都在,聊天时间一般都在深夜。”
“深夜?她白天不是一个人在家吗?”
“她白天也不需要故意发微信吧。”
“需要的,为了掩人耳目,她至少需要让贾荪开个门什么的。”
案件侦查结束,两人回到办公室坐下。年长的那位开始写提交给检查院的文件。
“哥,这样子就完事了吗?”
“嗯。”
“哥,你能不能猜一下他们两个会怎么办?”
“大概会根据案情争取宽大吧。对方律师可能会在防卫过当和正当防卫间讨论吧。”
“只能是‘防卫’吗?”
“看检察方如何看待这些证据吧。确实有许多不合理的点,但有利于他们的证据也是很多的。”
“他们的动机是什么呢?有必要杀死一个人吗?”
“谁知道呢?”
半个小时后,两位警官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撑起伞,顶着微雨。他们吃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