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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219【帽子】诅咒之帽
作者:舞舞纸
原作:吉伊卡哇(吉伊小可爱)
背景:在一个有巨大食物的世界里,生活着一群小可爱族,小可爱族平时需要从铠甲族处获取工作,为了提升报酬需要通过各种各样的资格考试,或者提升战斗能力讨伐怪物。有不少怪物和诅咒物会威胁到小可爱族的安全,或者抢夺小可爱族的身体、控制小可爱族的精神。小可爱族的吉伊、哈奇和乌萨奇是很要好的朋友。
评论:随意
诅咒之帽
小可爱族是不用担心食物问题的。巨大的点心总是会出现在草地上,树丛里还能找到可以冒出无限米饭的电饭煲,在树上插上水龙头就能流出热汤来,就算不喜欢这些涌出来的食物,还有各种各样的饭店拉面店点心店,只要有钱,小可爱族们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本来是这样的,小可爱族们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工作和学习也是为了享受更好的生活,但一场转瞬即逝的饥荒让一些小可爱族们意识到了存款和存粮的重要性。
“就算食物重新涌了出来,大家也还是拼命地在工作……”
哈奇和吉伊抢到了最后的除草工作,他们俩已经很久没有抢到相同的工作了。哈奇有5级的除草证,认识更多的杂草,很快他便采了一大袋,没有除草证的吉伊只能拔最普通的草,他蹲在离哈奇不远的草地上,一把一把地把冒出头来的草头拔掉。
哈奇领到的报酬自然比吉伊大上一圈,吉伊红扑扑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为哈奇高兴。
“今天去涌出食物的地方吃?”
见吉伊用报酬把她的小熊挎包塞得鼓鼓囊囊,哈奇也把报酬的袋口扎了个紧。买了相机以后哈奇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除了胶卷和相纸,他多会拿钱买旧书,买食材做料理给吉伊和乌萨奇吃。
吉伊领着哈奇,来到了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吉伊举起小手,指了指头顶,哈奇抬头,见到大树的枝叶间隐隐约约地挂着各种各样的面包。
“这是……面包树!我在书上看到过长着面包的树!”
哈奇向上跳起,想要摘下最低的树枝上的面包,但小可爱族天生短小,他铆足了劲,也只能用手指碰到一点。
“要是今天去讨伐的话,就能用讨伐的叉子把面包叉下来了……”
哈奇正这样想着,刚刚够不到的面包自己降了下来,连着树枝垂在了哈奇的面前。
哈奇朝枝头望去,见吉伊趴在枝头,它爬上树,压弯了枝头,让面包垂到了哈奇的面前。
“谢谢!”
哈奇连忙摘下了垂在眼前的面包,一个牛角包、一个红豆包、一个咖喱面包……他抓住面包树的枝头,将一根枝上的面包都撸了下来,吉伊也摘了好几个面包,顺着哈奇抓住的树枝落了地。
“今天的午饭、今天的晚饭、今天的宵夜、明天的早饭……”
吉伊百科掰开它手里的果酱面包,分了一半给哈奇,哈奇也掰了一半自己的牛角面包给吉伊,牛角面包中间夹了一大块奶酪,掰开的时候拉出了很长的丝。
“是奶酪牛角包,奶酪还热乎乎的,好好吃!”
哈奇塞着满满一嘴的奶酪,幸福地捂着腮帮。接着他掰开一只红豆馅面包,和吉伊掰开的咖喱面包做了交换。
“咿呀——哈!”
哈奇的身后突然传出巨大的声响,吉伊被吓了大一跳,半块面包噎在喉痛,就算咳出眼泪,也没有撼动面包的位置分毫。
哈奇连忙拍打吉伊的背,想把面包拍出来,但他跑到吉伊背后,从那个位置那个方向,看到了刚才巨响的源头——居然是乌萨奇!
不过,这个乌萨奇,和平时的乌萨奇不太一样。平时的乌萨奇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总是用“咿呀哈”“咿呀哈”“嘟噜噜噜”的叫声表达着自己的兴奋和快乐。
今天的乌萨奇,虽然也发出了“咿呀哈”的叫声,但和以前相比,格外残暴。他重重地栽在那棵面包树上,熟透的面包落了一地,他的双手因为不明原因膨大,牢牢地嵌在了树干里。他愤怒地挣扎,每挣一下,就有无数面包从树上落下,不断堆积的面包,和着乌萨奇尖锐如破锣的“哈”声,显得无比渗人。
要先帮吉伊拍背,还是先帮乌萨奇把手从树里拔出来?
就在哈奇不知所措时,乌萨奇发现了面包堆里的两个小可爱。
“呀哈?”
乌萨奇就像一台坏掉的机器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吉伊和哈奇,盯得哈奇毛骨悚然。
“呀哈呀哈——咿呀——哈!”
乌萨奇盯着吉伊他们,抽动了起来,他的姿势就像要往吉伊和哈奇这边冲来,幸好他的手卡在树里,动弹不得。
树上的面包越落越多,漫过了哈奇和吉伊的半个身子。
乌萨奇和平时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
“啊!”
哈奇恍然大悟!
今天的乌萨奇的头上,多了一顶帽子!
那是一顶样子颇滑稽的,粉红色的双头小丑帽,它的形状就像一条倒扣在头上的裤子,像兔子的耳朵,又像昆虫的触角,这顶帽子散发出草莓酸奶的气味,让哈奇神情恍惚。
“被……那顶帽子……控制了……”
哈奇头晕目眩,步伐变得踉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呀……”
乌萨奇快要挣脱面包树的束缚,向哈奇他们冲来,吉伊的喉咙里还卡着面包,痛苦地咳嗽着。
“总会,总会有办法的!”
哈奇眼睛一闭,重重地撞在了吉伊的背上。
吉伊“呀”地一声,从喉咙里咳出一块面包,而那块面包,正巧不偏不倚地弹在了乌萨奇的帽子上!
乌萨奇的帽子被面包打落,不知滚去了哪里。
乌萨奇恢复了神志,嵌在树里的双手也恢复了原本的形状,从树里滑落了下来。
吉伊咳出了面包,用手揉了揉胸口,恢复了顺畅的呼吸。
哈奇从面包堆里的爬了起来,见两位朋友恢复了正常,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呀哈呀哈!”乌萨奇的叫声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快乐。
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乌萨奇将地上的面包一个接一个地塞进了嘴里,塞得肚皮滚圆,躺倒在地。吉伊捡了五六个喜欢的面包,再多的面包就算捡了,也不能在变质前吃完。哈奇也捡了一大捧的面包,和吉伊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
“明天我们就吃面包,然后一起学习吧!”
哈奇说,他希望吉伊也能考出除草证,和自己拿一样多的报酬。
吉伊手里都是面包,没有办法作出加油的手势,但还是开心地“噢”了一声。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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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门外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某人重重放下某物,某人用力踏着木地板来回踱步。本已习惯的日常生活被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勾勒出刺眼的轮廓,他不敢多作停留,快快翻过这一页。
再次回忆起这句话时,他正从水桶里捞出自己的课本。满满一桶污水,足以让每一页纸都吸足水分。它在他手里滴水,像块可怜兮兮的抹布,全然没了畅游水中的那副悠然姿态。他把课本摊在桌上挤压,并在污水顺着桌面的沟壑四散开来奔向地面时意识到这似乎是个不太恰当的决定。夕阳将教室和他以及一滴一滴跳下桌角的水珠染成黄昏的颜色。黑板一角的当值写着他的名字,于是眼下值日生恐怕要再小规模打扫一次卫生了。
等到湿透的书不再滴水,他开始拖地擦桌子,同时庆幸着那群人没有在课间把他的书丢进水桶,要不然之后的课可不好办。
水桶里的书事件,和性质与之类似的其他事件,他不记得这些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点,回过神来就已经发展成了现在这样——一些孩童纯洁无瑕的恶意,和一个班上最阴沉的孩子,啪,两块拼图严丝合缝,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多不讲道理。
夕阳不紧不慢地退去,他赶在天黑前打扫干净了自己的座位。关好教室门,透过走廊窗户,他望见排列整齐的课桌椅,半数落进了阴影里。坐在这间教室里的——包括他,包括对他“恶作剧”的同学——全部都是父母爱情的结晶。而如果爱情孕育的结晶是这种玩意,可想而知那爱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是不生气,正常人被这样对待都会生气吧?可每当他想大吼,想反抗,想对着他们呲牙,成年人们面目狰狞地相互咆哮和尖叫的场景总会针一样扎在他眼角,一阵刺痛,然后他就泄气了。
——不变成那样,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当个好孩子,当个好孩子。
好孩子的课本湿哒哒,捏在手上吹着风,好孩子踩住夕阳的尾巴,慢悠悠地不那么想回家。
一成不变的日常终于在他小升初的暑假有了转机。
或许夫妻共事终究盖不住日渐扩大的裂隙,又或许两位成年人迟来地醒悟了终日争吵比单亲抚养对孩子的坏影响更大,抑或是单纯地,他们对彼此的忍耐限度最终到了极限。无论如何,他帮着收拾行李的时候,感觉心里某些沉重的东西也随之捡进了行李箱,被母亲和妹妹打包带走。万里晴空,阳光烧成灼热的白金色,蝉声压过引擎的轰鸣,在蒸腾而上的热浪中他看见汽车上的妹妹从车窗探出头,一边远去一边向他挥手道别,于是他也抬起手回应。
像无云的天空,空荡荡的,很轻松。不舍、埋怨、悲伤……所有感情在上浮的一瞬间便坠进这个澄澈的空洞,很轻松。他想起送别前母亲说她依然爱他,爱,他想起反复的争吵和反复的道歉,爱,好吧,它在空洞上方徘徊了一阵,终是飞落了进去。
空洞里面是什么呢?谁知道,落进去的东西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天夜里父亲没有回家,屋里也没有母亲的叹气和妹妹的悄悄话,安静,从未有过的安静。他坐在沙发上倾听着这片宁静,从黄昏坐到天黑,从太阳落下到月亮升起,爱,玻璃器皿破碎的幻听,作为爱情结晶的兄妹俩,迁怒的斥责。他抬手摸了摸嘴角,翘着的,他在笑,继续往上,摸到一片温湿,他在哭。月亮在夜幕上烙出一个圆圆的孔,从中流淌下的月光描绘嘴角的弧度,又将他湿漉漉的眼睛擦得润亮。
成年人们终于解放了彼此,解放了加诸于这个家庭之上的枷锁,孩子们得以自由。
是这样的,对吧?
剥去那层阴沉的他显得有些腼腆,从封闭中释放,过去的不愉快如蝶在蛹中做的梦一般模糊了。他汲取周围的一切飞速成长,变得开朗变得健谈,像是初生蓬勃的生命力,又像是想要竭力埋葬过去,不管何种,那个从污水桶里打捞课本的孩子都已经被远远抛在后面,不曾回头。他没有再思考过爱与爱情结晶,如今的他也不需要思考这些了。
只是,只是,偶尔在晴朗无云的日子里,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他莫名地会想起那天的天空,如此干净,如此澄澈,如此……空洞。
或许直至今日他仍然身处那片天空之下,久久徘徊不去。
作者:诸子百
免责声明:笑语
(世界观为架空现实背景下世界观,大部分地方与现实三次元世界不符,文中地点皆为虚拟。)
夜晚十点,本该是夜生活时间!可对于办公区来说完全没有放松可言,办公区高楼常亮,楼下自提外卖柜同样挤的满满当当。
外卖小哥可就捡到了,晚上又不堵车,路上行人又少,这一片交警又不常查,还给加钱,简直是爽歪歪。
“个屁!”
几个骑手蹲坐在办公区附近小区的附近楼梯的附近门口附近。门口外有个小斜坡,斜坡铺着楼梯,小门平日上锁,门外就成了他们日常休息的集合点,说话的是靠门的红色制服小哥,他手里夹着烟,拇指熏得通黄,他熟练的掸掉烟灰,用烟指不远处的办公楼
“别特妈说胡话,那片不归咱送,再说了,就你这撸不起的手速,你能抢过?”
“许哥你看,别人吃肉咱也眼馋不是?” 其余人跟着接话把,这时候的单子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
“你馋你就去穿蓝衣裳,跟你爸叫什么劲?”他瞥了一眼新来这几年的小毛孩。许哥将烟叼在嘴里点开屏幕上的红衣服工作软件,瞬间闪起的一打黄色订单被蓝色迅速扑灭,此时此刻正值高峰——外送员的高峰。
”外卖大厅来新单啦——“
深夜的路灯下纷纷冒出六朵橙光,这场战役他们打了无数次,输了无数次,无数日日夜夜的22点夜宵抢单中全军覆没,唯独这个人!
1朵黄光熄灭,在蓝色的洪流中挤出一张红色的闪光。他将烟头掐掉扔进角落垃圾桶,熄灭的蓝光宣布着这场战役唯一的胜利。
“许哥你又!” 许哥站起的那刻全体起立!
“抢到了,兄弟们。你爹这就出车。”一句轻描淡写重新点燃在场所有小哥熊熊燃烧的热血之心。
“怎能让他们饿么么的人独占夜单,兄弟们冲啊!”
许哥开动电摩托,在劈里啪啦敲击屏幕声后深藏功与名朝目的地驾驶。
锃亮的摩托外壳在黑夜中依旧闪着高级的幽光,摩托是昨儿许哥新提的,动力也很强进,是今早蓄满电池改装的,高级的漆色是他新选的,简直是好看极了,对他而言真的是帅呆了,他超爱。
不知是撞了狗屎运还是这小子真有点东西在身上,许哥总能精确无误的抢到全城送的订单,丰厚的打赏让在座的兄弟们都眼红不已可又无可奈何。这一次的同样是全城送的单子,地点是附近的富人区内,有意思的是这是一个熟悉的地址。仅凭这一个简短的地址,微信群屏幕外都炸开了锅
“群里兄弟说,这个小区有个女的今天内点了四次,四次啊!韩式炸鸡!”
“我送的第四份,这女孩也太能吃了,跟第三单就差1个小时!”
“我送的应该是第二单,要我说啊这姑娘就是失恋了。我遇到不少大学生都是这样的,在网上这叫什么,对”
“化悲愤为食欲!被男友甩的哭的死去活来的简直是一抓一大把。”
“听说他们小区还有偷外卖的,许哥你得去见识见识。”
“我记得这还是个美女咧,改天咱也去瞧瞧?”
许哥关上了手机,每到这时这些叽叽喳喳的俗世之物总会影响到他开车的速度,他的小摩托速度很快,不一会就看见了坐落在群山之下的富人山庄,这片山庄说白了就是别野区,里面的住户非富即贵,打赏给的也是天花乱坠,多少小哥抢破了脑袋想进来送送,见识一下所谓的“富人的世界”。
许哥来这里很多次,从休息点到这边早已轻车熟路,哪怕这片的偏门小道也是了熟于心。
可这次偏不。好不容易换了新车,不得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
许哥大喜,“唰——”的猛拧油门,穿过正门帅气的留下那抹红色的身姿,守卫大爷也懒得跟外卖小哥计较,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放了进去。富人区就是富人区,前脚刚进后脚便看见了新凿的硕大人工湖,往小区外延伸就是距离最近的儿童公园。大晚晌的风吹的隆隆响,远处飘着山林的泥土味儿。
许哥瞅了订单位置:103号 耿女士。
这里每一户距离不近,宽阔的小区道路让他畅通无阻,还差几步他就来到103号门前,门前有个外卖盒上面清晰印着:外卖放这里,请按铃的可爱标志。
小姑娘就是会玩,能搞出这种好玩的东西,许哥饶有兴趣,他照着标志做,将外卖——今日的第五份炸鸡挂在门口把手上,朝院内二层小楼大喊一声“耿小姐!你的!外卖!我放!门口!了!”
喊了两声没有回应。深夜硕大的房子里只有二楼孤零零的一盏黄灯剩着,夜风再次袭来吹动炸鸡包装有了声响。
“您距离目的地点剩120米,用时10分钟。”
许哥这一单送的迅速,提前到达倒也不着急回休息点,也不着急点送达,他摘下头盔带着车坐在不远处倒也想看看传说中一天点五顿炸鸡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等了五分钟,103号的灯忽闪忽闪,没人出现。
等了二十分钟,103号的灯没有变样,还是没人出现!
“许哥你就别等了,万一人家小姑娘觉得你不像好人,别再把你整局子里!”群里传出欢快的笑声,还有小哥们不厚道的特地发语音桀桀桀的大笑着。
嘿~这群小兔崽子!许哥吸吸鼻子,“这死天儿..”
外面开始发冷,搁正常人早走了,小道两旁观赏梧桐噼啪作响,不少树叶散落,洒向103尽头的拐角却有神奇的消失不见。尽头乌漆嘛黑,有人似乎同他那样在等待什么。
许哥看不清对方的容貌,衣服制式倒是无比的熟悉。
“许哥,你小心点,晚晌路过这个小区能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许哥手机嗡嗡振着,他独自走进宅另一个侧的拐角,那片黑到可怕,常人如何探寻也发觉不到任何的东西,可总能感受到一双眼睛在紧紧的盯着自己,强大的神秘气息使人望而生畏。
那坨混沌左顾右盼显了真身,那是一身蓝色的外卖制服,对方原来也是一个外卖员。逐渐走进后许哥发觉这人制服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破,并且附着着不少食物的残渣,歪七扭八的走姿无不让人挪移视线。蹚鞋声在如此时间更是格外明显。
小区内夜灯不算昏暗,这人迈进有光区,奇怪的是他脸上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头发凌乱不堪,脚下留有油渍,看见炸鸡包装饿的走不动道,加快脚步扑向外卖袋,暴力撕扯纸盒露出炸鸡,徒手抓起油腻酥皮往嘴里塞,不到一分钟狼吞虎咽的连个渣都不剩。
“原来是它。” 许哥嘟哝,此时此刻这个“人”目前对周边居民没造成多大的影响,暂时放任却也不是什么办法...
“我去你几把谁啊?偷你妈的外卖?”
宅子内恍然冒出女孩暴躁的大吼,“踩屎感”拖鞋发出奇特的声响,能明显听出她哒哒哒迅速跑出门外,手抄一把扫帚气势汹汹袭来,半根扫帚直接夯“人”头上,反复击打几次都被“人”身上的保护罩彻底弹开。
“偷你妈的外卖!”
“偷你妈的外卖!!”
这女孩着实生猛,她似乎不服,浑身的力气全都抵在最后一击之上重重砸向那“人”,在保护罩的弹射下木质的扫帚柄齐刷刷裂成两瓣,刚要靠近的许哥见如此状况欲要赶来。
那"人"像是未卜先知,一扭头感受到独特的一样,看见正在赶来的红色衣服似是老鼠见到猫!急忙朝许哥的反方向开始逃窜!这“人”的速度异于常人,跑姿扭曲着往小区正门跑去。
“我草” 这是令许哥今夜震惊的第二次感叹,他下意识想要追赶,差点使他忘记自己还有辆摩托的存在。
他回过头急忙上了摩托,女孩愣在原地,刚刚的景象在脑子里似乎有些过载,她盯着“人”跑的方向气的攥紧拳头,心一横跟着回头不假思索:
“我也要去追。”许哥身后幽幽冒出她的声音,距离太近惊得他脖子一缩。
“不把这个死偷外卖的抓拿归案,我这觉是睡不好了,他还得赔我一根扫帚呢。”
许哥听罢有些赞同,一番的雄心状语感染到了这位红衣的外卖小哥
“佩服你女侠,上车。”两人莫名其妙上了摩托朝正门驶去。
“您的外卖订单即将超时,距离目的地200米..300米”
怪人跑的极快,越靠近小区门路灯越亮堂,怪人所跑之处平添丝丝朦胧,再仔细盯着这人的脸看越是看不出什么。许哥心想完蛋,这“人”似乎好几天都不是人,再不尽快抓住吃亏的是这片区域的所有居民甚至是所有外卖,想想就可怕。
小区正门有两道标准的车行道闸,道闸栏杆像是蹲坐的拦路虎横向拦截,门卫大爷早已昏昏欲睡栏杆是死死不上升,怪人却隐去身形化为一团黑雾径直穿过栏杆接着溜之大吉。
这套丝滑的逃窜招数让女孩看的更为疑惑,凡事没有回头路说冲就冲,女孩的脑回路似乎不是常人能懂的,她心想就算就算是梦里的鬼也要抡两拳泄愤再说。
“抓稳了。”面前的人终于出了声响,许哥拧紧油门,经过改装的电摩动力强劲,不调三档都能跟街上的油摩比一比,他们很快就跟怪人拉近了距离。她清晰感受到了强悍的后坐力,她抓紧车后的后备箱,她不知的是——电流贯穿整台车使其腾空而起,攀上栏杆越下障碍物,不带一点拖泥带水的降在正门附近的马路上驰骋而走。
山庄下的路也是宽敞,连接着附近森林公园的大路上除却两排路灯外再无其他车辆。
“你是给我送外卖的那个小哥是吗?”
“你名字还挺有意思的,四个字儿的!”
“哎,这算不算是见义勇为?”
大风呼啸,吞没了她大部分的询问与自我介绍,让健谈的耿绣清一时哑言。
“奶贝的耿企那帮有钱人,出门就能到夜市,咱普通老百姓拼死拼活能挣几个钱?”
许哥屏幕锁屏冒出微信消息,点亮的屏幕轻而易举能让身后的女孩瞧的一清二楚,风声依旧很大,她似反驳
“对了,我也姓耿,是忠心耿耿的那个耿,跟那个耿企集团没半毛钱关系!”
“公园那边有夜市?”很明显,许哥并没有听到以上的所有话语,他开车速度快的哧人
“有!叫什么——”随着逼近,许哥腾上斜坡,点点星光汇成的星串赫然跳进视线,两道亮光不断延伸到灯红酒绿的集市内。
“是后备箱夜市!” 耿绣清扯着嗓子试图让他听到。
灯的尽头下是一辆白色面包车后备箱小摊,车顶系着手打柠檬茶的招牌,摊外围满了人。那怪人再次出现,阵阵香气引诱他不断挤进小摊内,游客堵得水泄不通没人注意到这样一个突兀的人物正向柠檬茶靠近。黑影又是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回头对上许哥直勾勾的眼神,扒开拥挤的人浪又一次的消失在摊位前。
许哥没有打招呼,耿绣清却能清晰明了的感染到剧烈的能量窜过她的手臂,使她汗毛倒立头顶忍不住直发毛,或许是她看花眼,车轮两侧冒出屡屡电光。
她吓了一跳,敢情就算是做梦也不能有这么离谱的场景吧!
“你这车是漏电——!”
“吗——”
她没说完,车子的速度堪比过擅长由上而下迅猛的冲击力,她实在是没辙,闭着眼抱紧许哥的腰肢,殊不知如此轻轻一抱使得许哥虎躯一震。按许哥预想的路线出现亿点点的偏差,龙头歪斜,只是这小小的差池导致整个摩托向柠檬茶摊拱去。
耿绣清艰难睁眼,迎面看见的不是点点星辰而是离摊子紧紧只差一步之遥。
“为什么阻止我吃他们的东西!”
低沉的嘶吼在耿绣清的左侧传来,不似人声的声响冒出吓得她又搂紧许哥的腰。许哥落地强行扭过车头穿出夜市步行街,蹭着白车车摊散架的桌面莽撞轰进草地,“一不小心”将白车广告牌顺便拍碎空中。
“这是人吗!我耳朵脏了!”耿绣清腾出手捂着耳朵,怪人扯开身形化成黑雾开始扩大,浓烟滚滚淹没了整座夜市,强烈的气味逼迫全部的游客倒地不起,灰色烟雾彻底挡住许哥的视线,没来得及开远光灯只听前方不少摊位的小吃汇聚在雾中心处,硬生生的全都吸了进去。
耿绣清来不及作反应,难闻的气味灌入鼻腔后意识逐渐不清软趴趴的倾倒在许哥的背上,突来的重量将许哥在一片迷雾中拉扯回来,猛地一震!侧面黑雾浓稠处倒甩出白色的面包车砸来。
许哥躲闪不及,在弧线的最高点抱着耿绣清从车上跳出,锃亮的小摩托刹那间被面包车砸的连渣渣都不剩,部分零件迸出化为大块流星丢在马路四处,其中裂开的电瓶也被接着路过的货车无情碾扁,真的啥也没有了。
此时的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抱着妹子放在平坦处,他穿的不薄此时却感受到了无名的燥火,夜晚天凉也抵挡不住他持续燃烧的内心,许哥把外套披在耿绣清的身上,口袋中屏幕亮起在寂静无人的草地中响亮的报着:
“您的订单已超时。”
“操,你死了哥们。” 怒火吞噬了他仅剩的理智,一步一步朝黑雾处走去。
耿绣清努力想保持清醒,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见这个男人身上冒出了将才电流的火花,以及一把带着闪电的刀,以及天边隆隆作响的闷雷。
中间发生了什么耿绣清浑然不知,或许这只是一个梦,那这个梦可真奇怪,又是飙车又是怪物的赶明天一定要当个乐子说说。
既然是个梦,那什么时候醒...?
无止境的黑暗中她看见了漆黑建筑中冉冉升起的高塔,无止境的缠绕电线下涌动着非人似人的奇异东西,抬头看见无数星星汇聚的星浪成为一道白光,无止境的白光中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叫什么名字?”
“陈星浪。”
“你确定?”
“...许星浪”
“再给你一次机会。”
耿绣清从椅子上坐起:“放屁,他叫许陈星浪!”
-end-(没有)
耿绣清彻底清醒观望四周发觉来到了派出所,她抬眼看见无数星星汇聚的星浪中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大大的六个字——《派出所反省室》
“啊?”
耿绣清试图摸清头脑结果摸着身上的外套,红色的外卖制服,回过头看见了梦里的紫发男人,那人正与警官激烈极限对峙。
“啊?”
“你们小情侣呀,不要脑子一热就飙车!”旁边的警官也开始发话 “很容易造成交通隐患知不知道?”
“啊?”
耿绣清彻底摸不清了头脑,派出所正常的气味让她彻底回过了神,她看了手机时间,这压根不是梦..吗!她带着满心的疑惑小声碰着许陈星浪
“你不是跟那个黑布隆冬的怪东西飙车么,怎么到这来了?”
这回轮到许陈星浪摸不清了脑袋
“你怎么,还记着?”
“啊?”
-end-
(休息处)
“都多久了,许哥怎么还不回来?”
休息点的几人不禁打起了哈欠。
“别等了,应该又进去了。”
千言万语的感叹汇成了一句言简意赅的:“我去!”
作者:伊西多
评论:随意
从几年前的某一天,我注视着父母逐渐衰老,记忆力衰退,对话失去逻辑,家庭中年轻的我作为唯一的儿子,地位逐渐攀升。我独立了,收入颇丰,身份是有地位的医生,比起做护士的姊姊,当然更有底气与父母对抗,只不过他们自知年老,率先示弱,我们的关系竟渐渐平和了。
我回到家乡,提着行李箱,爱人不进去,坐在驾驶座上,撅起嘴唇,朝我要一个吻。我虽然呆傻,反应总是缓慢,但自从和现任在一起后灵透许多,当即弯腰贴上他的嘴唇。没有伸舌头,我的家乡是闭塞的小镇。吻毕,爱人驱车离开,我向他挥手。
姊姊隐芳早已到家,我嗅到了她身上的一股猫味儿。她侧躺在自己房间床上,正眼也不瞧我。母亲从厨房出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箱,里面放了我给父母买的一些补品中药,我的换洗衣物,当然,还有静音的按摩棒。父亲在卧房里,短视频的声音传过来,他听力不佳,声音总是摁到最大。母亲叫了他几声,他才从卧房里走出来:“隐西,回来了?”
隐芳却一直不出来。直到要吃午饭,她才出现。我已经太长时间没见过这个亲姊姊的脸,实话说倒也没有想念。母亲问她,她新交的那个男友为何不带回家,随后看向我,说:“正好,你弟弟还没见过呢,让他见一见多好。”
“梅隐西的对象都不带回家,我带回家干什么。”隐芳意有所指地说。
“隐芳!”母亲剜她一眼,我镇定地舀了一勺汤进嘴,然后笑道:“你攀我吗?我跟你不一样啊,我不着急——我还年轻。”
隐芳的脸青了。父亲的目光在我和隐芳之间转动。母亲怒道:“隐西,你说什么?”随后便是隐芳急躁的接口:“你跟我不一样?哈哈,哪里不一样,带回家来的人不都是——”“能不能好好吃饭,吵些什么,让别人听见了不丢人现眼吗?”父亲的怒吼迫使她住了口,我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隐芳和外人没什么区别,都眈眈注视想揭我的短罢了。我冲她露出一个挑衅的冷笑,随后便是她那碗米饭冲我直飞过来,我一偏头,碗飞撞上墙,碎片四溅,趁其他人的注意力被碗的碎裂声吸引之际,我撑着桌子,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她一愣,随后尖叫起来。我从桌边退开,无视她尖利的哭叫和父母的吵嚷,转身离去。
在我的卧室睡了一个午觉后,门外的吵闹声终于消停。我打开反锁的门,隐芳的房门还开着,房里空空荡荡。父母的卧室门半开半闭,他们的说话声低低的,像怕人听见一样。
“你算了吧。隐芳找着了对象,你就得谢天谢地了。你就别管你儿子了,事情闹大了你是不是就愿意了?”母亲嗔怨地说。
“我这是什么命!一个两个的生下来都是气我来了,我家祖坟哪里风水不好吗?”父亲的怨气令人发笑。
“是!都是你家祖坟风水不好。”母亲冷漠地说,“你这话说得还算有点良心,总算不怪罪我没给你们姓梅的生出好孩子了。”片刻后,她又叹道:“隐西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记不记得,他上大学的时候,和玉涟的事情?”
片刻后,父亲说:“解家的玉涟?”我心里一动,他续道:“他早忘了吧。”
“不啊!哪能?他那时候和那女孩子玩得真好。我那时候也觉得这个女孩子真不错,老彭人就不错,这个女孩子跟老彭性格很像,大方外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只是沉默。他再说话时,声音更低了。“她没有了。”
“没有了?”
“找不着了!”他肯定地说。
我想起了那个女孩,爱说爱笑的嘴唇柔软嘟起,眼睛大得让人疑心合不上去,睫毛浓密硬直得扎手心。她在她家里是最高的一个,腰上的脂肉白皙丰裕,解玉涟,这三个字她写得大开大合,潇洒似男孩。
“就是在那年她和隐西玩得挺好的时候。读大学的时候找不到了。警察调查,调监控,也什么都没发现。”
母亲笃定地回答:“我不信。以老彭那个性格,玉涟没有了,她不会去找吗?”
父亲抬高了声音:“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没有了她怎么去找?她能找着?”
正门豁朗一声响,隐芳进来了。她双眼红肿,一见我即逼视。我即刻从门旁退开,父母听见了这响声,不多时,也从卧室出来了。没等他们叫我,我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吃过晚饭,我拿出我的按摩棒,躺在床上,一个人享乐。按摩棒在底下嗡嗡作响,我斜倚床头,思绪游移不定,最后落到“玉涟没有了”上。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从我的大学逃回家,原因是我的恋爱。我爱上了我的同班同学。当然,他是个男的,还是个小人,我的告白遭到他拒绝后,我恳求他,不要告诉别人。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不久后,我的性向私隐便在私下里小小传扬开来,我质问他,反而被他侮辱,无可奈何,学期末考试完,没放假就逃回家里。玉涟是我邻居的大女儿,也在大学读书,但比我大两岁。她的学校放假比我们早,我回到家时她已经在家待了几天。我窝在家里,情绪低落,是她先找上门来,说手头有两张表演票,本来一张给她,另一张是留给她的弟弟玉涛的,但玉涛要补习不能去了,问我去不去看。我性格比较内向,不太想和不熟识的人一起出去,但母亲害怕我在家憋出病来,几乎是把我推出去的。她性格很开朗,一路上没冷场,不停给我递着话头。我注意到她的美丽,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无礼念头:要是她做了我的女朋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要是我有了一个女朋友,一切恶意的流言不就……
女人我一向是看都不看一眼的,但有的人就喜欢这种冷淡。玉涟就是这种人,我不擅长那种热火朝天的交谈,她似乎反而为能够掌握话题走向而高兴。我们聊了些什么,我已经忘记了。那场表演的内容,我也全部忘记了。可是,有些事情,是无需回想,就能使你牢牢记住,并且在记忆中仍显得那么鲜活的,你的大脑是块画布,别的东西一经落笔,是那么粗糙、欠缺细节,这些过往却栩栩灵动,如一尾悠然游曳的红鱼。你发现自己可以是如此有天分的画家,你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为了记住这些过往才出生的。那场表演的主持人声称自己要送出一些礼物,观众可以在台下接,一瞬间人头攒动,玉涟也推我说:“咱们也去吧!”
我没去。从童年开始,我就是那个抢喜糖都羞于上前的孩子。她去抢了,并且幸运地抢到了。回家的路上,我忘记了我问了她什么,也忘记了她如何作答,只记得她满含迫不及待的兴奋声音:“我给我弟抢了一件T恤!”她弟弟名叫玉涛,和她父亲一样的沉默寡言。我们那个时候,一胎是女孩,可以生第二胎,我就是第二个弟弟。我和隐芳的关系坏得令人不解,或许不是令人不解,只是这关系烂到为它稍作思考都是浪费时间。隐芳与我表哥的关系格外亲厚,她不是讨厌弟弟,只是讨厌我这个弟弟罢了。我却厌烦一切姊姊。玉涟的欢呼雀跃,她对弟弟的爱,也一样的厌烦。这是怎样一种爱呢,我不擅长给爱命名,父母对我的爱,我一样艰于描述,那大概是种务于控制的惯成之爱。她对玉涛的爱大概是纯然的手足之情。不过,手足之情,那其实是骗人的。我是个医学生,我见惯了人的肢体,累累然堆叠拥挤,忙不迭地彼此践踏以争得通天之途,踩在别人的残肢断臂上,你就是伟大的,被别人踩在脚下,七零八碎,你就是群氓之一。千万不要把人类想得多么高尚……我知道的,她的爱,也只是一种习惯罢了,一种优美雅致、为人推崇的习惯。
我和隐芳之间的习惯则是不被人推崇那种。我们从小关系就不好,偶尔靠近一点下次恶化得会更剧烈。母亲身上有一半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潜意识里都把她视作一团雾气,一团飘着光屑、可以溶解于我的雾气。而隐芳则要神秘得多。女性每个月流一次血,家里准备着粉色包装的卫生巾,小时候我偷偷拆开一片,它洁白得暧昧,刻印小小的花纹。我把它随手丢进黑色的镜柜后。这种洁白和隐芳格格不入,她是一个热衷于黑灰色调的女人。我的脑海中存留些许对她的好印象:她的手指干燥温暖,莫名的香皂气味;她少女的乳房饱胀像膨起的面包,和母亲干瘪的乳房大为不同,我不敢去触摸。(而母亲的乳房,正因其干瘪垂吊,扪在手中时触感是令人眷恋的没有弹性的柔软可亲)只有她的衣服,那黑色的丝绸衬衫,那层层褶皱的黑色纱裙,那脚后跟脱出得极轻易的灰白单鞋,那阴湿的令人不快的霉气,她的衣服上摞了长年梅雨的残垢,我一嗅就清楚,我一穿就一身的凉意。
是,我时不时穿隐芳的衣服。在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父母把这个视作他们期盼的儿子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可随着儿子长大这行为仍然不改,不知道从哪天起,他们觉得可怕了起来。儿子问他们,自己穿上这衣服,像不像姊姊的时候,他们尴尬地干笑着,姊姊恼怒地斥骂着。没有用。家里不会没有女人的衣服的。没有女人,就没有我,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可怕,原来我是一个仰仗别人才能存在的人。
没有隐芳,或许也没有我,不过我既已存在,一切已成定局。
我的家乡有座小山包,是我爬过最好爬的山了。山顶有座小小的红亭子。下午接近傍晚,玉涟来叫我,两人一起去爬那座山。花了大概一个小时,我们就爬到了顶。玉涟从顶上俯视山下鳞次栉比的房屋,我则看着那团将要沉没的红日。有人给她打电话,我不知道是谁,但她接了起来。我一时无聊,想逗逗她,于是吹起了口哨。玉涟忽然一笑,对电话那头说:“你问我旁边是谁吗?”
突然之间,我掰下她的手,捏尖了嗓子大声:“你是谁呀?我们在外面爬山呢!你怎么不一起来爬?”我尖着嗓子说话时,声音很像女孩子。电话那头还没做声,玉涟一瞬间笑起来了,笑得极为放肆,有如一盆水当头泼下。她笑得那么欢快,好像是真的被我逗笑了,真的很开心,好像我父母第一次看到我穿姊姊的衣服一样——我出去时,那些老女人们,说我像个日本娃娃。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我邻居家的一个小嫚!好了,不跟你说了!”说完便挂了电话。
她的笑声仿佛还在空气里振动。我决定就在这时候开口:“玉涟。我们在一起怎么样?我……喜欢你。”我说“喜欢你”的时候脸在发烫。因为我说了假话。
玉涟嘴角抽动着,苹果肌凸显了几下。她在憋笑。我的第二次告白也没被认真对待。这有什么好笑的?“对不起。”她看到我的表情,轻声道了个歉,于是之后的笑便肆无忌惮了起来。“隐西,我也喜欢你。但我只想和你一起聊天,一起玩,再没别的了。你很好,真的。和你在一起特别开心。”
太阳落下去了,红光在天边敷得极薄,一看就知道,一会儿就脱去了。我脸上的热度也被风吹冷了。我说的是假话,但我的屈辱是真的。玉涟轻声对我说:“天要黑了,我们走吧。”
我极亲热地一把攥住她的手。我想说点真话。假话,都是逻辑严密的,一环扣一环的,我的真话反而寥落零碎。“但是我需要你。”我对她说。她的手安分地待在我的手心里。“我……我……”
我可悲地说不出来。吞吞吐吐地,所说出来的不过是:
“你不用对别人承认也可以。但是,你能不能,在我同学面前,扮演一下我的女朋友呢?他们都不认识你,之后我就会和他们说我们分手了,你只需要假装一下。好不好?我……拜托你。”
她如果要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可是她答应了。刚好玉涟开学日期比我迟几天,我们约好我先到学校,她随后来。她愿意被我拥抱,或者亲吻,在我的同学面前,就那么一次。
假期结束,我回了学校。那些恶毒的谣言还是如影随形,我甚至不太愿意出门,只一心期盼着玉涟的出现。等了三天,她没有人影。我开始嘲笑自己,为什么犯蠢,觉得她会来。她自己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我吃了别人的这么多亏,怎么到现在还像个仰仗别人指路的瞎子一样,四处碰壁,头破血流,却还心存希望?
可是第五天,她竟然真的到来。事先没通知我,而是叫门卫叫我出来,用的借口是“我是梅隐西的女朋友”。
从床上爬起来后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我清楚记得那时候我都来不及高兴,身子一擦脸一抹我就穿上新衣服跑去见她。玉涟那天穿了一件黄白格子相间的吊带裙,背着小包,活泼快乐。她率先牵起我的手。
那天我们在校园里互相依偎。手拉着手,脸贴着脸。她的皮肤光滑而细腻。我们甚至还互相亲吻。她亲我的脸,我亲她的嘴唇,当然是不伸舌头的那种。她涂了口红,亲完后,我去洗脸,她坐在台阶上补口红。快乐像水一样清凉,流过心间抚平焦躁,悠游恍惚,我几乎怀疑这是我躺在床上做的一个梦。
那么,我同学因此停止了他们那些恶毒的谣言吗?
笑话。
那些恶毒的谣言只在班级里小范围地传扬,我的名声还没臭遍整个学院。和玉涟亲吻遍整个校园又有何用,再者说,难道我还能够和玉涟在所有同学面前接吻抚摸吗?就连最早传播我的性向的那个男学生,都根本没有看到我们接吻。
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不知为何,我和她亲吻时,的确快乐得毫不造作。阳光在我们的皮肤上剧烈燃烧,她的手臂在我的手心里渐生湿意。
这是一次无人知晓的隐秘约会,却足够充实快乐。直到下午,我才送她离开。不巧的是我们坐的出租车堵在了半路上,等不及,本打算下车先凉快一下,但旁边有一座小山,山脚下有个小卖部,那里是给来爬山的游客提供饮料的,我给她买了一瓶冰红茶,已经冰成渣了。她说想到山里走走,我们便一起往山后走去。
山没什么漂亮的,说来只是绿而已。似乎也没多少游客,一路走来,我们一个人也没见到。只有偶尔几只蝉哑哑地嘶叫几声,时至今日我听到这种力竭的鸣叫,都觉得它是不甘心自己即将死去。
“知了叫得真烦啊。每次听到知了叫,都恨不得拿竹竿把它们全部粘下来。”
“哎,反正它们在地底下待了那么多年,你就让它们多叫叫吧,也就这么一个夏天而已嘛。”玉涟忽然笑起来,“其实小时候我和我弟弟经常去粘知了的。买那种绿色的,小手形状的,‘粘手’,我现在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也粘过。”我说着,慢慢握住她的手。拿过冰红茶的手,冰得吓人。她像痒一样笑起来,也同样缓慢,然而坚决地抽回去。我有点吃惊,抬头去看她的脸。那是一种奇怪的神色,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对我露出这种表情。同学,老师,父母,姊姊。眉毛皱起,嘴角微微下撇,不是发怒,她的眼睛是灰的,像要下雨了……好像她要哭了。那漫天的雨水,好像是为我而汇聚的。但我手里却没有伞。
“你肯定知道啊。”玉涟说,“你小时候,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但是我看见过你。几次吧。隐西,你小时候,真的特别漂亮,我爸妈这次跟我说起你的时候,我以为我听错了,我想,你不是妹妹么?——当然了,你现在也很漂亮。”
“你才漂亮呢。”其实,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打断她。我匆匆地再扫视她一眼:黄白格子的吊带裙。一双穿白色单鞋的大脚,脚背青筋暴起。她是美丽的,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脚,那也是一双大脚,踩了双黑色凉鞋,还能看见晒出的印迹。“干嘛这么谦虚啊。”这句话我不得不平缓地吐出来。这只是开玩笑的话,没意义的话,我是在暗示她,我们就继续说这种没意义的话吧。——真的,我已经不耐烦尝试让别人理解我了。理解我的人永远都会理解我,第一眼看见我就会理解我,不理解我的人永远不会的。甚至不配得到我的解释。
你能理解吧?
在那条林荫道上,那条平坦的、离河流不远、蝉鸣阵阵的小路上,她是这样说的:“隐西,你是个好人,我觉得你很勇敢,所以我想见见你,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漂亮,所以说我漂亮。她是个好人,所以说我是个好人。她太谦虚了,只是不大诚实,明明每一句话都是弦外之音,却非要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女人就是这样。她们太好了,世界上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低下头,以认罪的姿态说:“你都知道啦?……”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抚慰地摸上我的手臂。我再去牵她的手,手指卡进她的指缝。玉涟没有抽回。
亲爱的、亲爱的姊姊。她肯让我吻她。让我拥抱她。让那瓶冰红茶掉落在地上。她是个女人,一时软弱的女人,使我也软弱起来,我的手握紧时使不上力。这应该吗?
我是个勇敢的人。我一手拽她的头发,另一手推她的肩胛,大力地将她的额头甩撞在山崖上。只需要一下,那声音从骨头里一路清脆地震上来……第二下顺手得多,在头顶,因为她整个身体已经软了,操使她的身体更容易了些,她的头顶凹陷进去,像裂开了的西瓜,尽管黑发里看不出血迹,血是在山崖上,地底下,溅洒开来,我一松手,她就委顿至地。然后我走开。
不知道多远,反正不是很远我就找到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我走回去,她是否有挪动,我看不出来,也不太重要。
先被我捣碎的是眼珠。确切地说,连续几下后,还包括大部分眼眶骨。
鼻子嘴唇和牙齿不太重要。骨头总是很坚硬,皮肉总归有韧性。没人想浪费时间把舌头砸碎,哪怕它已经暴露得差不多。
没人路过,从我们来的一路上,到她在我的怀里,衣服上血迹斑斑,我得小心看着她摇摆的、粘稠的那团脑袋,不要让头发贴到了我的身上留下血迹……没有人。
吊带裙子脱起来不太困难,因为是比较宽松的。她的内裤是白色的,于是此刻她整个人都是洁白的,只有头颅,是一团黑色、白色、红色的乱七八糟,要想亲吻,根本找不到下口之处,分不清亲的是哪里,也没剩多少可以亲了。
我便把她推入河中。河水没多少血腥味,我用河水洗了脸、脖子、腿脚。我的衣服是黑色的,没太多血迹,也看不太出来。
她的包我带了回去,用火毁灭。她的裙子,我穿在了身上,我的衣服下面。那裙子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穿着它,发觉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大声,搏动那么剧烈:
扑通。扑通。扑通。
但那天晚上下起了暴雨。我坐着公交回了学校,下车后被淋得如同水鬼,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什么香气都消失了,闻不见了。我不知道自己发了烧,我只觉得浑身酸痛,仿佛哪里的骨头都开了裂,躺在床上时忍不住地要呻吟,病痛之中我几乎什么都忘记了,却奇迹一般支撑着不是特别难看地走到了辅导员的办公室。我乞求、威胁她解决一下关于我的流言,我哭了,闹了,尖叫,哀告,下跪,乃至于要打开窗户从这里跳下去。她们上来拦阻我的时候发现我的皮肤是那么烫,才惊恐地把我送到校医院。我病得差点死掉。
醒来时,流言就消失了。和玉涟消失得一样干脆。我就这么顺利地读下去了,直到毕业、工作。我在学校待着,很少回家。即使回到家,我也不乐意出门。我担心谁会给我打电话,但是没人,除了近年来我的男友。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女尸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女尸确实有很多,但都不是裸体与毁容的。裸体与毁容,女尸,这太难听了。她叫解玉涟。美丽而活泼、爱说爱笑的,那是解玉涟。为了给弟弟抢到一件t恤而欢呼的,那是解玉涟。聪明细心、善良温和的,那是解玉涟。裸体的、毁容的、不知道在何处慢慢腐烂、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这就是解玉涟。
在我胸腔里彭彭的撞击声,这就是解玉涟。亲爱的、亲爱的姊姊。连母亲都没有去寻找她。仿佛不去寻找她她就永远活着。她是永远活着了,母亲不会衰老吗?她在哪儿呢,母亲难道不会这么暗暗地询问自己?这念头缭绕如一柱青烟,雨天里,烟气浓得熏人。现在倘若她还活着,应该有小孩了,美丽活泼的小女孩,和朋友们一起去粘知了,善良得长大后会为这些无害的小孩行径而忏悔。母亲或许是这么想的吧。我不知道。我终究不是女人。我躺在床上,在按摩棒的嗡嗡声中射了出来。把这根玩意儿抽出来,用酒精湿巾随擦了擦,就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淡忘她了。听到父母谈论她的消息时,才一并想起来。我想起那天在林荫道上、在河边、在奔逃回学校的路上、在大雨中,我恐惧吗,后悔吗?或许吧,但是这些感受我尽数遗忘了。那个包里有身份证,火车票,零零碎碎,我全部毁烧。她在我的梦里也没出现过,或许高烧也把她从我的梦中烧去,尽管我曾经这样承诺:终我一生,直至我也死,无论怎样死,我将永志不忘。
Vol.223「离群」《披上狼皮》
作者:夏获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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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把手伸向大地,棕黑的手臂几乎和泥土是一个颜色的,他直起腰,抓起一小撮泥土,然后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滑落,有些小泥块落在嫩芽的叶片上,顺着那欣绿滑落。
在瑾的面前,一整片的小麦苗向着远处铺开,这个新开垦的土地已经初步展现了它的生机。
“这里的土地很好,希望能有一个大丰收。”一旁年迈的老人擦擦头上的汗,同样棕色的皮肤,典型的达尼亚人样貌,老人的眼神里带着明亮的光,和他的伙伴们分享着劳动后的喜悦。这种情绪瑾早不是第一次触及,新叶城里那些刚干完一票的佣兵们,夜店里擦着汗完成了一场摇滚演出的乐队歌手,在刚架起主钢筋的待建楼房上小憩的建筑工……无数人影,众生百态。
瑾抬起手,装出擦汗的样子,微微侧过身,他的面庞一瞬间模糊变化,所幸没有人看到。是时候离开了,时隔数月瑾开始认真思考其这个问题,这里什么也没有,一个刚刚建立的小村落,这里是世界的边缘,文明的荒漠,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繁杂而冷漠的人群,这里太过宁静,瑾的力量就像缺水的藤蔓,从根处开始萎缩,衰弱的力量会极大增加失控的风险。
山坡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欢快的尖叫,一群孩子相互追逐打闹,他们挥舞着木头粗糙制成的手枪,其中一位较年长的突然脱离嬉闹的队伍,狂奔过来。
“瑾————”
瑾把农具递给一旁的同事,跨过篱笆,看着那孩子喘着粗气停在面前:“小艾什,怎么了?”
“琪薇她们在大厅等你了,你快点过去吧。”孩子说话语速飞快,末了还用闪着期待的眼神盯着瑾。
“嗯~我这就过去。”瑾把口袋里掏出的几块糖果抛给孩子,“和你的朋友们分了吧。”
孩子带着欢呼抛开,很快在那群孩子之间爆发出更大的骚动。而瑾将这一切抛在脑后,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瑾与这群逃难的达尼亚人相遇是在五个月前,那个时候他们还是难民,坎布雷拉一直驱赶着这些可怜的失乡人,把他们从最肥沃的土地赶开。而那时候的瑾刚从新叶城逃开,被迫与自己的弟弟分散,和乌法分散。没怎么想,瑾就选择加入到这支逃难队伍中,对于一名幻形师来说,这算不了什么难事。几个月的时间,达尼亚人找到了新的居住地,建立房屋,开拓田地,像是无视一切困难般开辟了生存的道路,这其中也并非无有缘故。
所谓大厅,就是村子中间最大的那间房屋,瑾一推门而入,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散的那种复杂情绪令人陶醉,让瑾短暂回想起了在城里的时光,兴奋、愧疚、不安、忐忑……还有更多瑾贫瘠的词汇量无法描述的情绪。瑾眼神扫过大厅里摆放的刀剑枪支,扫过每个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化的表情,他不由顿住脚步。或许,不应该这么做,瑾开始打退堂鼓,不应该。太危险。不稳定。
直到安海落上前拍打瑾的肩膀,才将他从思绪中惊醒。
安海落是在场达尼亚人中身量最高的一人,也是他们之中少有的战士,据说曾参与和坎布雷拉人作战,直到战败,他也是如今他们所进行计划的领导者之一,并且是强有力的支持者。
“瑾!你来了,大家都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就出发!”安海落的热情一如既往,但瑾还是侧过头,用眼神询问另一位领袖。
琪薇穿戴着达尼亚人服饰坐在一旁,她是前任村长——那个已经被毁掉村子的村长的女儿,也几乎可以看作是如今新生村庄的村长,直到安海落说完话,她都没有把她那复杂的眼神从他身上挪开。
琪薇站起身来,开始讲话,就像过去的那几次一样:“我们是达尼亚人,我们并不以杀戮劫掠欺骗为荣,这是为了活下去做出的迫不得已的行动;我们藉此才能重建我们的房屋,我们的家园;等到我们凑够了足够的食物与衣物,我们再不会重复今天以及过去的过错,愿翠央保佑。”
“愿翠央保佑。”在场的人们或是点头赞同,或沉默以待。想想如果不执行计划会发生什么,他们的劳动力太少了,食物不足,物资不足,撑不到田地收获,会有很多人死在接下来的秋沙和冬潮中。瑾默默地从大衣下取出一个装由深蓝色液体的小瓶,每个人都走上前来领取属于他们的一滴。
其实小瓶液体之类不过都是幌子,当瑾开始念动咒语的时候——当然咒语也是假的,假装自己是个会点幻术的法师总好过让人们理解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特异能力。随着瑾的咒语,液体开始无限增值,它们覆盖包裹住在场的除瑾以外的每一个人,就像一层皮,变化,变形,不过是一瞬间,大厅里的二十七个达尼亚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二十七个典型的坎布雷沙人,那灰白的肤色,或蓝或绿的眼眸,怎么也做不得假。最近在荒原名声鹤起的坎布雷沙匪帮野马帮就这样出现在达尼亚人村庄的大厅之中。
其中一个男人大笑起来,尽管外形变化,瑾认出那是安海落。
“说真的,瑾,实在是太天才了,变成坎布雷拉人的模样去打劫,谁能想得到?让那些白皮鬼替我们背黑锅。”
“只希望你别大嘴巴到处乱说才好。”一旁的另一人突然尖叫起来,“嘿,瑾,我怎么变成了个女人?”
大厅里很快骚乱起来,几乎每次都会变成这样。
“只是外形变了,暂时的,你们知道,我没法控制这么多人的具体形象。”
“安静!所有人尽快装备好,我们今晚出发。”琪薇变成了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模样,他大声吩咐左右,随即用锐利的眼神盯着瑾,“三天后,我们老地方见。”
“有时候我觉得,琪薇,你可能更适合当个男人,”瑾毫不犹豫地取笑道,换来了一枪托的回敬。
当然喽,性格情绪上也会有一定的变化,瑾揉了揉肩膀,一向温和的达尼亚人要怎么才能转变为拦路抢劫的无情劫匪,总不可能靠他们自己学吧?
“所有人都必须先到接头地点,让瑾帮你们把那层‘皮’取下来,不需擅自回村子。”没人会相信达尼亚人会和坎布雷沙人一起合作,但为安全计,野马帮的出村和回村都尽量做到隐秘。琪薇至今以来的谨慎行动,造就了如今野马帮神出鬼没的名声。
“村子里会准备庆功宴等你们回来,等你们把食物和物资带回来。”瑾向他们挥手告别,接下来的三天里,这群匪帮分子将会分散到整个荒漠中,乃至触及文明,他们将以坎布雷沙人的名义抢劫,诈骗,盗窃,随心所欲地败坏一个无人在意的身份的名声,三天之后,他们可以脱去这个身份,连带着将那些罪恶一并抖落。
对此,瑾没有什么好说的,自拥有了这份能力以来,从来如此
三天后。
沉默。只有琪薇不安的脚步声在回荡,她已经脱去了那身伪装皮套,其他人也一样,聚集在这里的达尼亚人都是一样,他们带来了庞大的财富,足够村子接下来一年的花销,足够建起更牢固的房屋,保证冬天的温饱,保证来年的生产。但是不安就像种子,在每个人心中疯长。
“二十六个人,琪薇,我到现在只收回了二十六人的‘皮’。无论怎么数,都是二十六。”瑾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安海落?”
“对,少了安海落。”瑾询问道,“你们最后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他往哪里去了?”
有人站出来回答,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就在不久前,他说要去再干最后一票,独自一人去抢一个坎布雷沙商人。”
“已经比预定时间晚了两个小时了,琪薇。再晚就来不及了。”
“如果晚了,”琪薇走到瑾面前质询,“如果没有及时收回,会怎么样?”
“你不会喜欢这个答案的,那……”
“村子!”有人狂奔而来,指着远处村庄的方向,几乎说不出话来。远方,一道黑烟正在升起。
所有人都骑上马,尽可能快得向着村子的方向奔去。他们在那里看到的景象,瑾想,或许就是曾经发生在达尼亚人土地上的事情,坎布雷沙人入侵了他们的国家,烧杀抢掠,把他们赶出家园。就在达尼亚人的新村子里,一个坎布雷沙人正举着火把,做着那样的事,他驱赶着人群,狂呼嚎叫,人们在奔逃。
但那不应该是坎布雷沙人。
那是安海落。
“住手!”琪薇声撕力竭地喊道,几名达尼亚人一齐冲上前去,把安海落从马上拽了下来。几人撕扯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好不容易才被制住。
“老大!队长!唔……”安海落对着琪薇大声喊叫,以一个坎布雷沙人的模样,一个属于坎布雷沙人的心智影响着他,让他投身在那个一年前战场上的幻觉之中。失控。瑾扑上去按住他,把手压在安海落头上。
“把他变回去,瑾。”
安海落的形象在达尼亚人和坎布雷沙人之间闪烁,在两个形象之间,还有无数人的面孔,就像无数沙粒聚集成沙漠。安海落或许忘记了自己的模样,但瑾还记得,但是……
瑾缓缓收回自己的手,安海落仍然是保持着灰白的肤色,尽管他的心智似乎已经恢复,但属于曾经安海落的那张脸似乎已经是触及不到的水中月。
瑾阴沉着脸:“你觉得做坎布雷沙人比当达尼亚人好吗,安海落?”
安海落躺倒在地上,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看着天空,看着遥远的天空,喃喃着心中的话语:“在亚巴达,我们丰饶的都城,在玳付谷,宝石之乡,无论在哪里,我们节节败退。坎布雷沙人比我们强,强太多了。我们只会在土地之中劳作,他们只是挥动刀子,就把我们的一切都抢走了。”风静静地吹拂着,带着燃烧木头的焦味,还有短暂的抽噎声。
安海落的眼神逐渐变了,变得释然,然后狂热:“坎布雷沙人好?开什么玩笑,我恨死他们了!总有一天,我也要像他们做的那样,从他们手中把一切抢回来,烧毁他们的城市,就像他们对我们的都城做的那样,挖空他们的山脉,就像他们取走我们所有的珍宝那样。”
琪薇竭力忍耐着颤抖地哭泣之声,宛如悲鸣:“可是看看你的周围吧,你烧毁的是又一个安居之地,又一片生存的希望。”
“什么?但……”安海落仿佛才从梦中醒来,他起身环顾四周,就像一头狼扫视羊群,达尼亚人一个个侧过头去不再看他。村庄在燃烧,受伤的人在呻吟。只有琪薇与他对视,眼神里带着悲悯,说出的话却是无情
【你走吧,离开这里】
“我还是可以和你们一起生活的!我是为了大家战斗……瑾,帮帮我,再给我一个达尼亚人的皮,难道让我永远当一个坎布雷沙人吗?”
“你打算披上几层皮生活,”瑾抓住安海落的手臂,向他展示那灰白色的皮肤,那毫无疑问是表里如一的一张皮,“抱歉,你已经永远改变了,你的想法,或许更适合做个坎布雷沙人。这个村子也无法再接纳你。”
“你,接受你自己吧。”
安海落离开了。临走前他用怨忿的眼神扫视这个村子,或许是对坎布雷沙,或许也是对达尼亚,但最终他一言不发地离去,这个坎布雷沙人骑着马消失在傍晚的夕阳下。
清理灾害用去了一整晚的时间,所幸没有人因此而死。当琪薇在混乱和忧虑的思绪中迷糊睡去,又从中惊醒,一点细微的响动吸引了她的注意,让她带着警惕,披上披肩,抓起一旁的枪支走出门。
她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黑发男子正在将几个包裹放上马匹的背包里。
小偷!?
琪薇架起枪支,靠上前去:“不许动!把手举起来,慢慢转过身来!”
“琪薇?很抱歉吵醒你,我本不想吵醒任何人……”对方像个无事人一样随意地转过身来,琪薇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扣下扳机,但那说话的语调和此人的体型给了她一瞬间的灵感。
“哦,天呐!瑾,你是瑾。”
“啊~对,”那人一拍自己的脸颊,尴尬地笑了,“原谅我一直瞒着你们。”
“是你给我们那些‘皮’,你自己当然也披着一件。原来你是丹国人。”
“你知道,异乡人的脸庞有时候会引出很多麻烦。你懂的,对吧?”
“我懂。所以,你要离开了吗?”
“我本来有此打算。”伴随着安海落的事件发生,人们看待瑾的眼神也有了变化,猜忌和抵触也将随之而来“我知道你们以后不会再做去那些‘生意’了,但保护自己的武力还是很重要的,不要丢了。”
“不愿意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瑾拉了拉自己脸上的皮,那也是一张表里如一的皮:“看样子我还变不成达尼亚人;我在这里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我还要去找我的兄弟,还有安海洛的事,我也有责任。”
“从没想过永远留下来吗?作为真正的你自己留下来。难道你要永远披着某人的皮生活?”
“有些问题问出口就没意思了,琪薇。总有些代价,是需要你永久支付的,至少我不为此后悔”瑾的身量微微拔高,更加健壮了几分,明亮的黄色皮肤转为灰白,他眨了眨眼,用全新的碧蓝色眼瞳看向琪薇,“就当是留个纪念,程心龙,在新广报这个名字可以找到我。咱们有缘再见”
在黎明的笼罩下,瑾骑着马消逝在北方的地平线上。
END
写于2023.10.22
呜呜,库鲁西~没有力量~
可能会有bug?写得有点意识模糊了
《爱情故事》
作者:魇
张樱的室友是个女鬼。
好吧,与其说张樱的室友是个女鬼,不如说是张樱成了女鬼的室友。直白地讲,那就是张樱现在住的一室一厅出租屋是个凶宅,里面有只自称“祝盈”,以年轻女孩形象出现的鬼。
张樱并没觉得住凶宅有什么问题,比起鬼,穷更可怕。再说祝盈虽然平时沉默寡言,整日都躲在厚重的白雾中,宛如一个无风飘荡的蚕茧,到底还是可以沟通的,更没表达过想加害张樱的意思。一人一鬼遵循默认的室友礼仪相处融洽,倒也不失为新时代的阴阳调和。
自打搬进来张樱就发现,人是没人来访,鬼倒是夜夜有鬼来寻。不过这找鬼来的鬼倒也没让张樱觉得不自在,因为那是张樱过世的二大爷。二大爷生前是好人,死后因此成了鬼差。这工作虽说是吃公家饭旱涝保收,但遇到难缠的对象也是一脑门浆糊,绩效因此降低不说,加班费更是一分都没有。
祝盈就是那个难缠的。
二大爷天天来劝祝盈去地府报道,祝盈说世上孤魂野鬼那么多,为何你只盯着我一个。二大爷苦着脸继续说你以为我想这样啊,可你在我负责的片区我不管谁管。祝盈说那我的情况你也了解,总之梁山不出现在我面前我绝对不走。二大爷继续苦着脸说那什么梁山也不是我片区的……一开始张樱搬着小板凳拿着薯片可乐蹲在客厅墙角听两鬼聊天,试图从零星片段里拼凑出一段完整的前尘往事,过了几天,她感觉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有点儿烦,又过了几天,张樱一咬牙分期了一款一千七百块的降噪耳机。
这天张樱熬夜改稿,忽然眼前白影一闪,抬头发现是祝盈飘在眼前,脸附近的白雾散开了一点,一副想聊聊的样子。张樱摘了耳机环顾一圈,才发现二大爷没来。
“来了,又走了,要接一个二十一楼的老人家,没顾得上管我。”祝盈说。
“啊。”张樱答。
“我想请你帮我找梁山。”祝盈说。
张樱一愣,随即掏出包里的笔记本打开,摆出开选题会的阵仗打算记录。
“我和他一见钟情,当时我就知道我们互通心意后会有很多波折,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但我们注定会在一起的,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祝盈说,“我们感情确实很好,但一直磕磕绊绊,就算没有马文才,也有各种阻拦和压力……”
张樱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提炼关键词,只能干巴巴地看着祝盈一个鬼表演。
“后来我确诊了绝症,梁山决定跟我一同赴死。可我跳楼之后回到这里,却发现他人也不在,魂也不在。”
“身高体型外貌特征?”张樱一个没忍住,张嘴问祝盈。
“梁山很高,很帅。”祝盈说,“他真的像梁山伯一样……”
“工作单位?”张樱换了个角度。
“不知道。”
“亲朋好友的联系方式?”张樱挣扎着。
“不清楚。”
张樱沉默了。
“我也觉得我不该一直呆在这里,所以想拜托你去找他。”祝盈说,“毕竟祝英台应该跟梁山伯在一起,而不是一个女人。”
张樱想,如果能凶宅闹人,她确实很想闹一下。“我尽量帮你找。”她随口敷衍着,合上笔记本。“你为什么不去找二大——鬼差帮忙呢?”
“我怕梁山吃醋。”
张樱一口口水没咽好,呛了个半死。二大爷是肝癌没的,享年八十七岁,死前身高一米八,体重八十市斤,瘦成一把骨头,脸上一堆褶子,那副音容笑貌最多能用“慈祥”来形容,跟普世男性特征沾边的大概只有性别。她正咳嗽,泪眼朦胧间瞥到阳台上飘下一个二大爷,双手一边一个攥着两个魂魄。
“二大爷。”张樱起立鞠躬。
“哼。”祝盈一扭头,用后背对着鬼差。
“你看看这是谁?”二大爷双手高举,俩魂魄像风筝一样飘了起来。
张樱仔细打量,两个魂魄一老一少,都是男性。年轻的她不认识,年老的她有印象。有一次她出门取快递,结果忘带钥匙把自己锁到门外,只能给有备用钥匙的朋友打电话求援。挂断后发现手机只剩下百分之三的电,便又只能蹲在楼梯口观赏空气。接着这位大爷就出现了,也在楼梯口蹲下来,摸出烟点上火低头开始嘬,想必是被大娘嫌弃味道重,出了家门才能抽。两人一人一边,宛如楼梯口的成对摆放的镇兽。
“是肺癌没的吗?”张樱指着老头问二大爷。
“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啊?”张樱说。
“这个,这个。”二大爷挥舞着年轻风筝,“哎那谁,祝英台!”
祝盈没好气地扭过身,忽然惊呼一声:“梁山!”
年轻风筝没反应,二大爷使劲晃晃他,又挡开扑过去的祝盈。“闺女,他根本不叫梁山呐。”
祝盈停了下来。
“哎,或者说,他不止叫梁山。”二大爷说。“如果姑娘姓朱,他就叫罗密欧;如果姑娘姓崔,他就叫张生。”
祝盈身周的白雾更浓了一点儿。
“这就是个四处吃软饭的,亏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姑娘,傻啊!你跳了楼,他扭头就跑,结果撞到这位大爷的侄女,又吃上了新鲜软饭。今天我来带这大爷走,发现这人跟你有些姻缘,又因为他已经在我的片区里了,就赶紧带来给你看看。”
祝盈没说话。
“姑娘,跟我走吧,为这种人不值得。”二大爷说,“你也没造什么孽,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胎。我打听过了,那个叫什么“布偶”的品种猫还有三个名额,托送一个多好呢,一辈子不愁吃喝。”
祝盈走向“梁山”,周围白雾散开一些。二大爷识趣地把魂魄放下,揪着老头和张樱立在一起。二鬼一人看着白雾把祝英台和软饭男包裹在一起,然后散开,两只蝴蝶飞了出来,一闪,消失了。
“哎。”二大爷拍了拍脑门。
“这……这是……”张樱看着二大爷。
“大仇得报,走的快速通道。”二大爷说。“就是个形式,化成蚂蚱子蹦走也一样。”
张樱开始找薯片可乐,屁股自觉贴到小板凳上。
“这姑娘当初想积极治疗,预后其实挺好,不寻短见的话还真能再有个几十年阳寿。可这男人不停劝她自杀,自己也一起死,两人化蝶做来世夫妻。”二大爷说,“姑娘跳楼之后,男人带着她确诊时拿到的保险金就跑了,之后又勾搭上别家闺女,继续吃软饭。”
张樱觉得嘴里的薯片有点腥,这都什么纯情恋爱脑少女和贪财负心渣男的糟烂事。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算解决了,这房子也不再是凶宅了,但你先别跟房东说,先原价住着,谁让他租的时候没告诉你这儿闹鬼呢!樱樱啊,照顾好自己,等你走的时候二大爷来接你。”
张樱赶紧放下零嘴儿起立恭送二大爷。
张樱把这件事梳理一通,脑补了些细节,编成故事投了稿。稿件未被采纳,回执里表示这种故事太不正能量,不适合刊登发表。她懒得再改,发在自己博客上。过了几天有留言说,这爱情故事写得真好,死了都要爱,嗑死我了。
作者:懶懶透
评论:隨意
晚上八點多,正是人們結束了一天的辛勞,享受著短暫安逸的時間段。
雖然近年來在網絡的威脅下,比起面對客廳内的電視機人們更喜歡對著電腦或是手機。
但是人們還是喜歡聚在餐桌前的時候能有一些背景音樂,就算是沒有人真的在注意畫面上到底在播放什麽。
不過只要有播放就有收視率,有收視率就是黃金時間──這就要說起某個電視臺黃金時間内播放的清談節目了。
這個有著多年歷史的節目深諳群衆的喜好。
比起什麽名人,節目的製作人更喜歡邀請那些在廣告前剛結束了的晚間新聞中被提起的爭議問題的意見人士,甚至是剛出現在新聞中的的當事人前來。
然後就是由尖酸刻薄,又身經百戰的主持人展開一場不一定上得了臺面,但是一定精彩紛呈的辯論。
如果被邀請的人同樣是個聰明人,那起碼能有個比較體面的結尾。
但登場人物只要剛好是個容易衝動、IQ或是EQ不是很高的時候,那很多時候這會成爲一個全國人民口中膾炙人口的笑料,并且成爲這個金牌節目未來很多年收視率的養分。
一開始,所有觀衆都以爲這又會是一場單方面的虐殺。
今天節目的嘉賓是極端環保組織的一員。
而上個月的極端動物保護團體和上上個月的反肉食主義者都給網絡上的笑料添了濃厚的一筆,所以當主持人介紹了今天要討論的話題的時候,有些只是開著電視機走著神的觀衆甚至開始喊家人一起來看笑話。
近來那些吃了撐的沒事幹的小布爾喬亞們天天在城内幹著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對博物館内的名畫潑油漆倒還好,所有人只當這批小丑又在博眼球了,起碼比跑去牧場放走所有肉豬的動物保護團體來説還是好些的。
但是直到他們開始跑去舞臺劇或是電影院内騷擾群衆,又開始堵在路上不讓人開車去上班開始,就變得神憎鬼厭起來。
大家可都恨不得看著他們出醜呢。
想起之前主持人在動物保護團體的人面前吃起來牛排,所有人都在期待這次他會怎麽讓嘉賓歇斯底裏起來。如果能當場發瘋,那就更棒了。
有什麽比看到自己討厭的人在大庭廣衆下出醜更爽的事情呢?
就算今天的嘉賓有著年輕俊秀的外表,他們也只期待著能看到他的表現能作爲搞笑影片永遠漂流在網絡上。
安東尼是個有著黑色捲髮和綠色眼睛的年輕人,要不是環保主義者,他應該是所有人喜歡的類型。
起碼這個國家的大部分人的愛讀書都是哈利波特,而他除了比電影版的哈利看起來更高更帥,以及沒有那道疤痕的話,基本上就是二十歲出頭的哈利了。
和穿著深色西裝卻硬是將領口的扣子鬆開來演出鬆弛感的主持人相比,他穿著一件寬鬆的、帶著自然奏摺的麻襯衫,看起來有點過於休閑了,甚至有點心不在焉。
而往四面八方跳躍著的捲髮也和用髮膠將銀白色的頭髮梳向后腦勺固定住的主持人形成了個有趣的對比。
安東尼微笑著上前和聞名全國的主持人握了握手,然後坐上了嘉賓指定的位置。
他看起來眼神清澈,彬彬有禮,脚步輕快的看起來就像是被邀請參加訪談的明星一樣。
這讓所有人都在心中一頓──這是一個很有個人魅力的年輕人。
只是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魅力四射的青年,不久前才在新聞的報道影片中向某幅名畫潑出了一整桶的紅色油漆。
而披著羊皮的主持人正在背後的大型熒幕上再次將這段片段重播了一次。
他將椅子轉向熒幕的方向,在做出一個觀看的動作之後又整個轉了回來,張開了嘴巴,嘆了大大的一口氣,一副想説些什麽但是又吞了回去的樣子。
在停滯了3秒之後才將雙臂放回了白色的長桌上。
這很明顯就是在像所有人表達他對著這種行爲的感想就是……無言以對。
主持人想要激起對面的青年的情緒。
只要情緒一高漲,就沒幾個人能夠好好的表達自己的意見,他們會開始語無倫次,思考混亂、直到最後情緒爆發説出一些不應該説的話。
這就是主持人的拿手好戲了,他有時候不需要靠語言,甚至只是表情或是肢體動作,就可以讓一個體面的紳士情緒崩潰。
而年輕人只是用肢體動作回答了肢體動作。
在演播室内所有人的注視下,安東尼無可奈何的聳了聳肩,做了一個我也不想的我能怎麽辦?的無奈表情,。
「這就是你的感想?」主持人先開了第一炮。
「嗯起碼在今天的新聞播出之前,我沒想到自己在視頻裏面看起來還有點搞笑。」安東尼笑了笑,然後繼續道:「起碼紅色油漆確實不是個好主意,看起來伊甸園好像發生啥凶殺案一樣。」
「下次一定不用紅色油漆了。我發誓。」
他的語氣顯得過於輕飄飄了,這讓主持人發出了一聲短促的譏笑:「你們還打算有下次啊?」
雖然對方表現得比想象中輕鬆自在了幾十倍,但是這對於主持人來說並不止於打亂他的節奏。
安東尼又不自在的抓了抓耳廓的皮膚,看來那裏有點發癢的樣子。
「哦是的。」
「雖然這確實看起來不太聰明。」
「我還以爲你們都沒有自覺自己做的蠢事呢?」主持人尖酸的指出這點。
安東尼嘆了口氣:「嗯,而且其實些事本身也確實和我們的理念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那為何不停止做這些事情?」主持人問道,此時背後的熒幕又開始播放了這周環保組織的成員們突襲了一個舞臺劇的演出現場,讓整場演出取消了時的影像。
「連看個舞臺劇也不環保了嗎?你們的興趣其實是打破別人的飯碗吧?」他盯著安東尼,語氣顯得有點咄咄逼人。
「這您就説的有點嚴重了。」安東尼抓了抓頭,他看起來有點抱歉的説到:「這事情確實幹得不太地道,但我們也并沒有每場公演都上臺搗亂不是嗎?搗亂一場公演當然讓幾百個人喪失了這個星期的樂趣,但是不是永遠,而一個劇團也不會窘迫到一場公演被迫停止,就直接破產倒閉。」
「畢竟,每年也會有個幾天因爲天氣而被迫中止的公演不是嗎?」安東尼搭著眉毛卻露出笑容,這讓他看起來很討人喜歡。
「結果論。」主持人手中的鋼筆指向了安東尼。
「一來這并不會讓群衆覺得應該要注重環保,二來他們只會覺得環保團體不僅是一群跳梁小丑,而且是一群讓人討厭的跳梁小丑。」
青年正了正自己坐姿。
「嗯這確實有點難以反駁。但是我們的目的本身就并不是讓群衆喜歡上我們,反而只要大衆能夠關注保護環境這個議題就可以了。」
他并沒有停頓下來給機會主持人開口説話,而是開始闡述自己的主張。
「從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開始,全世界的各個環保組織一直在努力倡導人們學會珍惜大自然,但是經過了這幾十年,大部分還是那個樣,甚至比以前更糟糕。」
「反正我是不明白飲料販賣機上爲什麽需要一個那麽大的熒幕重複的播放那些沒人想要看的廣告。」
「總不能是嫌電力太多了吧?」
安東尼聳了聳肩:「所以我們覺得也許以前的活動有點太不痛不癢了。」
「人們看著我們就像是看生活中的佈景板那樣,雖然很諷刺,但是和那些沒人在看的廣告也就是一樣的水平吧。」
「那就只好將行動升級一點點,起碼現在雖然我們很煩人,但是無視不了不是嗎?」
「是的,街上突然出現了瘋子,那肯定沒人敢當作看不見啊。」
主持人總算是找到了可以插嘴的縫隙,很明顯安東尼比起以往那些瘋子來,説話更有條理,這有些棘手。
他馬上決定從道德方面來攻破對方的防守。
「而且你們坐在車道上妨礙生了病的孩子去醫院急救。這可完全不是什麽不痛不癢的事情。」
主持人用嚴肅的表情敘述到,而背後的熒幕也適時的播放起了當時現場的視頻,演播室内的氣氛又立刻變的尖銳又冰冷起來。
這是一件無論青年如何巧舌如簧都無法洗净的道德污點。
事情的起因是七八個極端環保組織成員在清晨打橫排坐在通往市中心的車道上阻止車輛通行,抗議燃油車使用汽油破壞環境。
上班時間、所有人的火氣都很大,更別提被拉開的這些人會猶如喪尸那樣爬也要爬回去車道上坐著,這就讓現場更是一片混沌。
如果光看暴怒的市民扯著年輕女性成員的頭髮硬將對方拉出車道,還會誤以爲這是一場單方面的霸凌行爲。
但是鏡頭一轉就能看到哭著的母親喊話求他們讓一讓,她生了急病的孩子需要送去醫院治療,但那群人卻充耳不聞的繼續霸占著道路的情景。
這報道瞬間就點燃了輿論,不僅是這個國家,更被翻譯成了各種語種,傳播到了全世界的各個視頻網站上。
「你們所謂的想要喚醒人們的認知,難道是建立在人命的犧牲上嗎?」
主持人咄咄逼人的説著:「那這樣的話,你們一輩子也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可,人們不僅不會聽到你們的訴求,只會對你們以及環保感到反感和厭惡。」
就算是如何的沉穩,演播廳内彌漫著的反感和惡意仍然讓安東尼感到有些難熬。
他低頭沉默了一會,然後才緩慢的張開了嘴。
「我對這件事的發生感到抱歉。」他選擇了真摯的道歉。
「雖然這次抗議行動我並不知情也沒有參加,但是可以的話我會希望這樣的事情并不會再繼續發生。」
他擡起了頭,綠色的雙眸在燈光的洗禮下顯得就像一對綠色的祖母綠。
「但是令人慶幸的是最後并沒有人因此受傷,無論是被扯住頭髮拖走的女孩還是那個生病的孩子。」
「哦,你的意思是沒有人受傷就不用負責了嗎?」主持人并不想輕飄飄的放過他。
他搖了搖頭。
「當然不是,可以的話我希望所有的同志不要再做出這樣的事情。就算是擋住道路,起碼也應該放行救護車或是生病的人。」
主持人翻著白眼將手上的鋼筆一丟:「結果説到底你們還是不肯停止騷擾市民。」
「是的,很明顯到目前爲止,這些討人厭的行爲會繼續下去。」安東尼苦笑著回到。
「我們會更努力的盡量不造成太大的金錢上的損失和人身傷亡,保證這些討人厭的行動會是無害的。」
「但這樣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會出現受傷或是死亡的被害者,更別説經濟上的損失了。」主持人不認同的皺著眉毛。
「但是目前爲止還沒有不是嗎?」
安東尼看向對方:「而且你也知道,就算只是騎著自行車出門,也會有機會被撞死或是撞死個人。」
「只要有所行動,就可能發生事故。就算是什麽也不做、天天困在自己的房間裏,不也可能吃個飯就不小心噎死嗎?」
「我們也只能盡最大的努力,但造真的出了事故的話,那也只能像是開車撞到人那樣,負上應該負的責任了。」
「無論是民事、還是刑事。」
他態度誠懇的説道。
「……你不覺得比起所謂的抗議活動更應該去參選嗎?這才是民主社會裏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改變國家的方法吧?」
又被他躲了過去,主持人只能又換了角度提出疑問。
「哦,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覺得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安東尼嘆了口氣。
「但等我可以當選的那天,多半是南半球已經變成灼熱地獄,威尼斯已經成了亞特蘭提斯那天了。」
「……這可真是很大膽的發言。」就算是以尖酸刻薄以及毒舌著稱的主持人,也沒能想到對方會在全國群衆面前嘲諷他們都是群鼠目寸光的蠢貨。
「反正我也暫時不需要他們的選票啊?」
安東尼撇了撇嘴,但這個動作在他臉上顯得有點青澀和可愛。
「就算賢明如蘇格拉底也搞不過一群投他死刑的市民。而且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不也是民選出來的總統嗎?」
「不是火燒到屁股,甚至可能都燒到屁股,大部分的國民都不會將視綫從眼前的利益移開來看看周圍的地球環境。」
「既然民衆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那就更需要我們這群討人厭的蒼蠅天天吵著是時候要保護環境了,不然總有一天地球會不適合人類的生存。到那時候無論是男女老弱,贊不贊成環保,反正都活不下去。」
「呃好吧……。」主持人做了一個將雙手張開的動作。
雖然很想反駁,但是一貫的性格設定以及不低的智商也讓他實在做不到説什麽人民的目光是雪亮的、這種政治正確的屁話。
看到主持人暫時無法反駁自己,朱利安對自己的主張做了一個總結。
「所以這個社會才更需要我們這群環保組織的人做一些傷大雅但不太傷害到實質利益的事情,讓所有人都覺得煩,但又打不死。」
「就像是早上的鬧鐘那樣。沒人喜歡它,但是對懶鬼來説,就是必要的。」
節目在一股奇妙的平和氣氛中迎來了結尾。
在最後,主持人甚至破天荒的站起來擁抱了下這個年輕人。要知道在平時,節目的結尾一般是播著結束時的背景音樂,影像卻是嘉賓對著主持人大噴口水,或是主持人依然在挑釁嘉賓。
安東尼以他的談吐和風度──最主要還是他的臉和身材,一時成了當紅炸子鷄。
在此之後他不僅多次應邀參加了各種訪談和演講,甚至出版了自己的著作之外,仍然活躍在環保抗議活動的第一綫。
雖然大部分人依然不理解他的行爲,但是他的思想也確實影響了相當多的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
當然這一切只持續到了他因爲潑油漆而意外讓名畫損壞而被逮捕爲止。
在網絡上隨便一搜,就能找到將他在這個清談節目上侃侃而談的場景,和被捕時大喊大叫的醜態剪輯在一起的對比動畫。
現在他就是名字最響亮的網路笑料了,實在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选择哪个方向的台阶,
西面南面还是北面?
作者:米琪雅
全文1w4k字,有点长!是三个分篇构成,我还蛮喜欢的!
简单形容就是脆弱又不值一提的青春期少女偶尔会病病的心,加一点乱七八糟的鬼气森森——
评价请随意~
从大巴车下来的时候,榎本看向天空,轻薄的天之穹顶像是用水彩淡淡上了一层灰。有点晕车。她皱起眉,竭力忍耐引起作呕感的不适,同时架起了女高中生的傲慢,立刻讨厌起九份的一切。与日本相似的有些湿意的空气,逼仄精致的石板巷道,店门口挂起的红色灯笼,来自无聊观光客的熙熙攘攘,太讨厌了。
与此同时,杉野在她斜前方不远处,打量着四周的异国景观,轻声说:“真好。”
榎本微微弯下腰,捂住胸口。
可笑,这下想呕吐的感觉变得更强烈了。
吵闹的日本高中生一个接一个地从大巴车上下来,女生对着石阶下蜿蜒的房屋指指点点,掏出坠着奇妙饰品的手机不停地对着镜头自拍,男生则百无聊赖地靠在车旁和朋友闲聊,有两个刺头类型的男生鬼鬼祟祟地躲到角落里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
榎本拧开矿泉水瓶,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在清凉的液体滑过喉管后,胸闷得到了缓解。她擦去嘴角的水渍,转过身去,让杉野不要出现在她视线内。
根据老师的安排,全班将分成四组住在金瓜石的民宿。刚才去放行李的时候,榎本特意留意了一下住宿地的情况,与九份的热闹喧哗相比,金瓜石安静极了,正是日本那些鲜有人至的山村模样,但这种相似无法给这批日本高中生带来什么他乡遇故乡的欣慰感。
榎本和杉野,还有另外四个女生一起住在比较靠南的那栋漂亮的小别墅。
她知道这个分配的时间太晚了,已经来不及对老师提出抗议。榎本负气地将自己的小行李箱用力推到房间里,将门扉合得震天响。
阿遥,不,杉野她一定听到了。听到就对了。
当时班里对毕业旅行的选址还装模作样地搞了投票,结果嘛,大部分同学不过麻木地按照提名顺序选了台湾九份。榎本心里颇刻薄地对随波逐流的同班做出了鄙夷的评判。她当时提名的是普吉岛,虽然也是俗套的度假地,但是她从没有获得多少票的结局里,反而得到了叛逆的自我满足。
“好了!同学们。”班主任北泽老师已经三十七岁,干练又美丽。她一只手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长发,将精力旺盛的学生们聚拢起来,“我们在九份停留一夜一日,等会每个人有自由活动时间两小时,吃过晚饭后,大家还有一小时的时间逛夜市,我们的大巴会在那个路口等大家,有遇到任何事情一定要先联系老师……”
榎本心不在焉地听着,她有些走神,没有焦点的视线慢慢滑开,落到了自己手机上最后一封未读短信的通知栏。
【您有一封未读信息,来自竹田泰介】
她读着那行名字,焦躁地想,泰介现在还好吗?脑海中一浮现这样的疑问,她触电似的用力甩起了脑袋,像要把这名字从发根摇出去一样。这种出轨的人渣管他去死啦!!!
突然做出不合时宜的大幅度动作,少女后知后觉,周围瞬间变得安静。北泽老师的旅途教诲已经讲完。榎本惊慌地心想,该不会自己刚才把心里藏匿的那句话大喊出声了吧。就在这一刻,原本乖乖站在集合地点的男生们一齐发出烦人的吵闹,有人用力地踩着会发出空空回响的石板,向着石阶下的街道奔跑。
原来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
榎本瞥了一眼和朋友说笑着往前走的杉野遥,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随后将手机塞到了自己的小挎包里。
榎本宝石(写作宝石读作takara),现年一十六岁,鹤川三中高二年级生。今年夏,因全班修学旅行,来到台湾九份。
她被自己逗笑了,露出少女才有的清透笑容。榎本想,干嘛要像个游戏旁白似的在心里默念着介绍自己。然后她收起了笑容。要是真的像游戏似的,能有个折返回分歧点的选项的话,和泰介就不会这样……
她顺着九份狭窄的台阶往下走,从上方往下看,屋檐制造的层叠阴影,被游人的足底磨得发亮的石板,它们彼此互相妨碍。游客真的很多,大部分是亚洲人,人群中偶尔也能看见金色长发和蓝色的眼睛。榎本时不时就想将手伸进自己的小包里,冲动诱惑着她去读那封信息,尊严则死死拉住她的手指。
九份的商贩拥有很懂分寸的热情,蒟蒻果冻、虾饼、百香果茶、金丝糖还有炒樱花虾,无论经过哪一个,都有人亲切而不给人压力地招呼着客人买来尝尝看,就算在摊位前驻足良久犹豫不已,小贩也还是笑容可掬。榎本看到有同学尝试着用手机翻译软件去表达想要的东西,而摊主也能配合着讲出一两句日语。她心里嘀咕起来,比其他地方要更容易融入的感觉。
她朝对面的台阶看去,不知该说好巧还是好不巧,视线立刻捕捉到了并不想见到的人。
杉野正在小摊前挑选着手链,与榎本隔着五米的距离。女孩带着穿刺感的视线刚刚触到对方的后脑勺,杉野就转过了头,导致两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杉野倒是很平静,转身朝榎本的方向走了过来。
九份老街并不大,但因为同班的21人各有游玩的兴趣,青春期的无聊少年此时已经被游客稀释到四周看不到其他同学的地步。杉野想要借这个机会单独说点什么吧。榎本心里立刻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要不要,才不要和她讲话!榎本用力地握紧自己的挎包,向着和杉野完全不同的方向迈开了脚步。她灵活地穿过好几对游客,借着人群将对方阻隔在街道的那一边,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陷落在人群里的杉野。转过身,自己正朝向一条无人的岔路口。榎本稍稍停了一下,果断地跨了进去。
如果这是一篇发在2ch版的第一人称的帖子,也许会用“穿透了未知的境界线”或者“感到不寻常的氛围笼住了街道”这种故弄玄虚的句子,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抉择往往在一瞬间,干扰未来的节点也许小到所有人都无法察觉。榎本停下脚步的时候,她看到了缠绕着攀附在古朴墙壁上的爬山虎,自己正站在奇异的分叉路口,有三道不同方向的石阶,朝向无尽的神秘蜿蜒,无论哪一条都很吸引人。
所以,是哪一边呢?
西 · 不要拍照
对不起,宝石。我想,有必要跟你严肃地说——
回忆到这里就停止了。
朝着西边的石阶走下去,她脑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竹田泰介的脸。
当她的回忆读到两个人最后一刻会面的情境时,榎本忍无可忍地抱住了头,蹲在了地上。她把头埋在衣服里,发出无声的尖叫。
九份的游人惊讶地看向她,有正在炒栗子的摊主将铲子从锅里拿出来,用腰间的围布擦了擦手,像是准备过来问问她怎么样了。
“哎呀,小姑娘。”
在榎本正对着的旧货店里,探出头的老奶奶关切地用不太标准的日语招呼了她。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灰白长发的老人,茫然地跟着站起身,走进店里。
就像一枚石子投入了河流,刚才被少女惊扰的九份老街,和往常一样继续运转。
旧货店的门“吱嘎”关了起来。
“哭得很伤心啊。”老奶奶指了指她的脸,榎本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脸上已经满是泪水的痕迹。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纠结于自己的行为,也有些担心对方无法领会自己的歉意,榎本嗫喏着道了歉。
对方安抚地笑了起来。
“我听得懂,没关系的。”
老奶奶用大铜炉里烧开的泉水给榎本泡了一杯台湾古早风味的茶。少女看向漆黑的瓷杯里,自己的影子清晰可辨。
味道意料之外的香甜。
这里有让人安心地卸下防备的氛围。如果榎本是已经三十岁的成熟女性,也许会对这种氛围产生一种警惕——能让人轻易放下心防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榎本宝石才十六岁,是一个遭受了打击,对自己的一切都不甚明了的少女。
“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吗?”老人家披了一件灰棕色的蕾丝披肩,很典雅。本来,榎本不会轻易将自己的重荷告诉异国的老妇人,但失恋带来的辗转反侧让她抵抗的心轻松溃退,在老妇人的温和注视下,榎本将自己和竹田的故事讲了出来。
因为没有人可以讲了啊,不想告诉父母,不能告诉其他人,连阿遥,连杉野遥也背叛了自己。
就把这些讨人厌的故事倾泻在他国的空巷吧。
和竹田泰介交往,印象里,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
该说是青梅竹马,两边的父亲以前是在同一个工程组的同事,所以结下了长达十年的友谊,在榎本宝石还会因为羞愧而不愿举手跟老师说自己肚子痛的时候,竹田也是个虎头虎脑冲动莽撞的小孩子,他哐地站起来,直直举起手臂向老师报告:老师!榎本她不舒服!
事后回想起来榎本很感激有人将她从忍耐的境地里解救,但当时年幼的她只是又羞又恼,肚子剧痛的同时大脑也一片空白,终于在被老师询问的时候“哇”一声哭了出来。这间歇的抽泣持续到了放学,两个小朋友并排走在人行道上,竹田几次张开嘴试图和她搭话,榎本都在他想要说话的同时骤然提高哭泣的音量。
听说竹田回家后还一度被误以为上课的时候欺负了榎本,导致他被母亲狠狠教育了一顿。
榎本为这件事认真地讨厌过竹田,可能有三天,可能有五天。竹田第三次被父母提着来榎本家做客后,两个人的友谊就修复了。也许那时候就埋下了种子,两个人彼此认识得太早了,导致察觉到心中有什么特殊的情愫时,榎本义无反顾地就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了。
她还记得在小学毕业典礼前,两边的父母非要他俩站在学校的大门前拍合影。她梳着一丝不苟的羊角双边小辫,和竹田站得笔直。她有偷偷去看竹田的侧脸吗?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笑着对他们比手势:1、2、3,smile!
她没有想过会有这样骤然终结的可能。
竹田跟她摊牌的时候,她以为是久违的约会,两个人有短暂且恶劣的争吵后,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没有一起出门玩,有几次竹田试图约她,被她严厉地拒绝了。现在想来,也许是内心深处的警报,让她觉得不能轻易面对。但最后这一次邀约她同意了,她认真地化了妆,穿了新买的裙子,与竹田在闪烁着和煦阳光的河边咖啡小店里见面,她亲昵地缠着对方要自拍合影。
竹田并没有拒绝,和往常一样露出笑容。只是后来很多次榎本重新看那张合影,都能看出他的笑容里有歉意和勉强。
对不起。宝石。我想,有必要跟你严肃地说——
之前和父母也确认过,我从下学期起会去美国……
那么在离开之前,我有必要和你坦白。
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对宝石的感情逐渐变化了,所以,是要结束了。
我们分手吧。
……请原谅我。
在台湾特有风味的茶香里,她像要排除什么毒素似的把这一段复述出来。
“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结果呢?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不是吗!泰介他,就这样就想要把那些过去一并抹除吗,我不接受,我绝对不接受!!”她激动地加快了语速,也没有再考虑对方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她掏出手机,将过去作为竹田泰介女朋友的时候,与竹田共同拍摄的照片一张张展现给老人看,眼泪再一次顺着面颊滴落,落到她握紧手机的手背上,她像被烫到一样用力地抖了一下。
她的手被老人轻轻捉住了。
“可怜的孩子。”告知了她自己的姓氏是“姜”的老妇人,用一种深敛而有力的目光注视着榎本。“可怜的孩子啊。”她这一次换了汉语,榎本没有听懂,只是能从她的语气里大概体会到对方的同情。
“你很爱他吧。”老人用随身携带的布帕擦拭着少女的泪水,古朴的丝麻手帕在她脸上留下柔软微凉的触感。
“即使这样,也还是保留了过去的照片,不想遗忘,也不想让这一切就这样过去吗?”
榎本没有听懂,呆呆地抬起头。
“相片,是很神奇的。”老妇人慢慢地说道,像是自己也陷入了什么样的回忆似的,“有时候能拍到什么,留下什么,谁都无法知道。”
晚饭在颇有名气的一家没有名字的餐馆——颇有名气和没有名字感觉是对立的,但考虑到这里是九份,倒也合理。因为北泽老师早早和店家确定了时间,所有同学都有安排好的位置,店家也考虑到了日本人的用餐习惯,给所有人准备了木制的分餐盘,准备的桌菜包括鱼丸汤、凉拌小青菜、红槽肉圆和一份筒仔米糕,甜品则是芋圆冰沙和芋圆豆花二选一。
大家在九份老街逛了一下午,趁着吃饭的时间互相交换着信息,聊些路上的见闻。
“……竹田他……”在嘈杂声中,榎本清晰地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或许是错觉,她认为那是杉野遥的声音。
她抬起头朝杉野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对方被灯光照亮的无瑕的侧颜。杉野脸上的表情非常放松,像是在这次旅行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和幸福。
榎本用力地攥紧了筷子。
大家在餐厅里开心地互相给彼此看今天拍到的照片,坐在榎本旁边的是班里最喜欢的热闹的女生吉野早纪,“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嘛takki?”takki是宝石的昵称,她平常很喜欢被亲近的朋友这么叫,但此刻她只是默默地拿起手机给早纪看了一眼。
“什么嘛。”早纪不满地撅起了嘴,不过也只是几秒钟的功夫,她就又去看其他同学拍到的照片了。少女们总是这样,叽叽喳喳地混在一起,在timeline上互相发今日的自拍,同一个组合在不同的滤镜下,脸会变成这样那样和真实有所出入的样子。
榎本宝石的相册里只有四张照片。
如果早纪多看两眼的话,也许就会发现,照片里的榎本,稍微有些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其中有一张全黑色的,什么都看不出来的照片。
我说。泰介啊。
我本来一直负气着决定不看你发来的短信,最后却还是看了。
在我们要去九份参加毕业旅行之前,听说你出了小型车祸,其实我很担心。泰介有没有很严重?需不需要我来照顾?这样的念头也一直回旋在我脑海中。
但是我没有去看你。
并不奇怪吧,其实泰介也因为这样,内心暗暗松了口气吧。
也许这样讲出来,大家会觉得我疯了,但是因为是只告诉泰介的话,所以任性一点也能随便就讲出口。
我有想过,泰介这次之所以出车祸,是因为,抛弃了我。
这样讲好像太过分了,但是我从你这样残忍地对我说了分手之后,没有一刻停止过痛苦。我每天正常地上学,放学,和朋友们聊天,可是精神里的内核已经痛得缩紧了全身,躲在没有阳光的地方拼命的哭泣。一开始是泪水,然后是血,最后是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黑色恶心的浆液。
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我啊,是因为我做得哪里不对吗?如果我不对的话,就要早点告诉我啊,我会改的,我都会愿意做的,只要你能留在我的身边。
但是泰介说,要去美国了。那么就是,已经决定无论如何,要离开我了。
我不能接受这件事。
这种“不能接受”,不是由我的大脑控制的,而是我的灵魂在这样对我强调。
不行。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她这样在我耳边聒噪地喊着,哭着。而我一直没有察觉。
在九份,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老人家。她的姓氏的发言我念得不太准,大概是じゃん这样的发音。她有跟我说一些台湾的特有的忌讳。其中有一条说,不要随便拍照,因为在一些很古老的地方,也许会拍到不应该被注意到的东西。比如说佛像什么的,就不可以随便拍哦,除非回家会认真供奉起来。
我以前好像听说过这样的说法,但是当时肯定不以为然。大概是我太年轻了,似乎这种是亚洲文化共同的忌讳呢。那位老人家还跟我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喜欢自拍,不过,那些自拍的照片里,真的能看过真实的自己吗?
很奇妙,我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
泰介,我们也有很多照片,我一次次地把它们翻出来回看,几乎每一张我都能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保存这些,唉,不重要了。
嗯,不重要了哦。
你还记得你说过,有时候会感觉小宝石就在自己身边,类似这样的话吗?我那时候只当你很会哄人,说出让人脸红心跳的甜言蜜语。但是现在我知道,也许是真的呢。
我把自己拍下来了。
是真实的,一直在哭泣的自己。没有被注意到的,被无视的自己。
已经是全黑的。
那真是一家不可思议的旧货店,我后来再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路和那家店了。姓氏是“姜”的那位老妇人,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呢?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她帮助我,看清了我自己的心意。
你读过源氏物语吧。泰介一定知道,六条妃因嫉妒和羞辱,生魂出体作祟葵夫人的故事吧,那是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事情,是不受控制的痛苦的灵魂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我在九份之前,也一直没有察觉到。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她想,她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的生魂。
我把她拍下来,寄给你。
我想读到这里,你也许会看也不看后面的东西,就将整件邮件删掉了。
不过没看到也没关系了。
泰介,我爱你。
所以就算你要离开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以后在灯光的暗影里,在无人走廊的回音里,在洗澡之后模糊不清的镜子里,当你有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你,而回头却发现没有人的时候。
不用怀疑。那是决定跟随你的我。
南 · 蛙鸣
南边的台阶正好远离了老街。
榎本越往下走,两边的景致就越荒凉,一开始还有零星卖奶茶和纪念品的小店铺,最后干脆是紧闭的门扉和茂盛的野草。
糟糕了,总不会在这里迷路吧。她有些慌乱起来,心想这时候打电话给北泽老师她找的过来吗?她慌慌张张地将手伸进挎包里一阵摸索,结果迎面遇到四个人从一扇朴素的门里走出来。
其中三个人穿着西装戴着墨镜,脸上的神情严肃到仿佛充满杀气。他们一出来就对着门这边轻轻点点头,非常敷衍地做了告别的示意,然后脚步飞快地沿着台阶向另一个方向走了。
就跟逃走一般。
榎本睁大眼睛看向停留在原地的最后一个人。
那是一位很英俊的年轻人。皮肤白得有些过分,穿着休闲的T恤和宽松的牛仔裤,感觉像是暑假来旅游的年轻游客,榎本甚至能注意到他脸上有一点点不甚明显的雀斑。
他转身就看到了榎本,他笑起来,热情地招待她进门。
“要来看看吗?”他一开始说的是汉语,留意到榎本疑惑的神色,又换成了韩语、最后是日语。
“这里是私家博物馆哦,关于九份过去的一些风物。”
真的是博物馆吗?榎本心里有一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反正走到这里,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逛街,就来参观看看好了。接待者的日语听起来亲切极了,让人很舒服。
她走了进去。
“九份这个地方,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一种偶然。”
接待者用不疾不徐的语气慢慢地讲着。
“大多数的旅游景点,要么是因为景观很好,要么是因为人文气息厚重,有时候两者还是互相辅助,但是九份很特别。我一直觉得,九份是一个处于死去边缘的城市。”
对游客讲什么死不死的……不会很失礼吗?榎本这样想。
像是察觉到了少女的想法,接待者歉意地一笑,解释道:“虽然这样讲很奇怪,不过我想,大部分游客来,可能是因为宫崎骏吧。”
突然听到自己国家的动画导演,榎本微微吃了一惊,但是随后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观,她好像理解了。
“是千与千寻那部动画吗?难怪说刚才感觉景观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接待者赞许地点头。
“是的,一开始做旅游开发企划的时候,九份对外宣称,这里是很像千与千寻取景地的地方哦。”
“听说其实取景地并非这里,宫崎骏本人也反复做了说明,但是因为真的很像,加上政府为了旅游业兴旺,而故意混淆,导致这种说法以讹传讹,流传越来越广。除此之外,对日本人来说,九份这边无论天气还是文化都与日本接近,加上开支也不会昂贵,日本游客占了九份游客中很大一部分比例。我想你们学校也是这个原因才优先选择了九份。”
在接待者正式介绍九份的历史和习俗前,他询问了榎本来这里的原因,她提到自己的学校和毕业旅行的负责老师,对方表示有听说过的样子,也表示就算迷路了,他能联系到可以将她带出去的人。
“但是不说这些因为意外而拼凑起来的要素,九份是一个反反复复在繁华和荒凉中前进的小镇。”
“你们今晚的居住地是金瓜石,没错吧,你们比较一下那里和九份这里,不觉得只隔了一点点距离,热闹程度却差了不止一点半点吗?那里晚上如果不结伴走的话,有时候会感觉安静得有些吓人。幽幽的黄色灯光,也许有黑色的猫咪站在灯下静静地看着你,之类的。”
“九份和金瓜石就像是双胞胎姐妹,拥有相似的风物和相似的文化,也走过了相似的经历。上个世纪的时候,因为金矿开挖,两边都一度变得很热闹,然后金矿挖空了。曾经旧有的光辉就这样消失了,小镇重归平静,直到作为旅游景点的价值被再次发掘。”
“嘛,不说这些只让人感伤的事情了,我来给你看我们收藏的东西吧。”
放在博物馆外层的,是一些明显能看出时代感的文物,但是也能让人察觉到,除了上面附着的时代感和本土的旧时代氛围外,珍藏的价值也许并不高。接待者在展示那些上世代的器物时,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随后又兴致高涨起来。他引着榎本,朝更里面的馆藏走去。
她看到了一只奇怪的青蛙形状的器物,那看起来有点像烧制的陶瓷瓶子,可是脚的部位看上去又像是木制的,两个明显不同材质的部件紧密地融合在一起。
那是一只三足的青蛙。
“嗯——”接待者笑容变得有些轻佻起来,他用手轻轻地抚摸青蛙瓶子的玻璃柜面,用故意吓人的那种感觉讲了起来。
“青蛙啊,有一些蛮有意思的传说。”
日本应该也有一些关于青蛙或者蟾蜍之类的传说,江户时期不是有很多百物语之类的故事吗?听说有身形庞大无比的大虾蟆的故事,好像在周防一片出没,有两个人那么大,能在呼吸中吐出红色的气雾,被红色气雾沾染到的生物就会被吞吃,也有说那种气雾有毒,沾到会全身溃烂。
据说有两位武士相约钓鱼,然后其中一位蹲在一块方正平整的灰绿色大石头上,两人正钓着,对面的武士突然对他疾呼:快离开这里!!这位武士不明所以,但还是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和对面的武士一起迅速离开了这条河岸,待他想问个究竟时,那位武士露出很害怕的申请。
“你没有发现吗?刚才那块石头,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走回到刚才垂钓的地方,那块大石头已经不见了。
信浓地区的土地神叫诹访大明神,其原型通常是蛇,但偶尔也有以青蛙的样子出现,这二者还是天敌,这么一想也很有意思。中国也有类似的传说,特别是三足的青蛙,听说会为曾恩惠过它的人指引方向,占卜吉凶,庇佑家宅。当然,招财恐怕是更常见的一种说法。
但是这里的这只瓶子,是一个关于嫉妒的故事。
大概是五百年前吧,在中国明代时候,有一名小吏。他娶了一位夫人,夫人相貌美丽,但背部听说有恶疮,偶尔会渗出恶心的粘液,这位妻子虽然身有恶疾,无法医治,但因为容色一流,且性情和顺,对夫君尽心尽力,在远近邻居口中都可以说是极其贤惠的妻子了。
这名小吏因机缘巧合,在夫人的襄助下,逐渐混出了头,得到了上司的赏识,也渐渐升了职,日子也过得滋润起来。
有一日,他提出想要纳妾。
夫人平日凡事均以夫君意见为第一要务,遇到这件事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了小吏三个问题。
——您现在已经对我厌倦了吗?
小吏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你这些年对我照顾有加,我都记在心里。
——那么,我这几年来有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吗?
小吏更是用力否认。
最后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问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您已经有想要纳妾的对象了吗?
小吏点了点头,说,确有一人。
是一位昔日同僚的女儿,夫人也曾见过一面。
夫人知道是谁后,沉吟良久,对小吏说,那么您就按照您的想法去做吧。
然而,第二日,夫人就失踪了。
家中只留下这只奇怪的蛙瓶。
初时这名小吏努力寻找过自己的妻子,但同僚和下属都规劝他,就算要寻找夫人,也可以先行纳妾,这样内务才有人打理,家室亦有人照料。小吏觉得此话在理,于是择日便全了礼,与那名女子一起生活。
两人的生活起初还算平静,但渐渐地,那名女子变得消瘦起来,甚至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小吏询问她出了何事,她说,总是从水里看到青蛙的影子,便感到非常恶心。没有办法喝水,连食物也感觉有青蛙遗留的味道,所以也很难进食。
后来这症状越发严重,甚至能看到家里四处有三足的青蛙在爬来爬去,能反反复复听到青蛙的鸣叫声。这名女子就这样饱受摧残,精神脆弱地死去了。
据说有人在那名女子死后,看到这只瓶子里,爬出来一只青蛙,背后有疮口,于是便有谣传,小吏的原配夫人实为青蛙所化,最后因嫉妒而要加害于小妾。
“很不可思议吧,如果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位青蛙夫人的选择很不公平,就算要报复,也是优先报复决定纳妾的丈夫吧,但只因为丈夫回答第一个问题时对她还有爱意,便不忍下手,只是静静地加害着无辜的女子,倒不知该让人如何评价了。”
榎本心想,啊,是这样吗?
她大概能理解那位夫人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她还爱自己的丈夫啊。
晚饭在颇有名气的一家没有名字的餐馆——颇有名气和没有名字是对立的,但考虑到这里是九份,倒也合理。因为北泽老师早早和店家确定了时间,所有同学都有安排好的位置,店家也考虑到了日本人的用餐习惯,给所有人准备了木制的分餐盘,准备的桌菜包括冬粉血汤、鱼丸三吃、炸虾饼和一份卤肉饭,甜品则是在花生卷冰淇淋和草仔粿里二选一。
榎本归队的时间有点晚,在其他人已经落座后,她才赶到晚饭的地点。北泽老师很自然地对坐在角落的杉野招了招手。“阿遥,让榎本去你边用餐吧。”北泽老师笑吟吟地说道。
周围和榎本或杉野关系比较亲近的女生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然后就用或担心或看热闹的眼神悄悄巡视着这两人。但让大家惊讶的是,榎本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她朝杉野旁边的位置走了过去,坐下,吃起自己的晚饭。
“喂喂,takki,你跟阿遥现在这是,和好了吗?”早纪作出说悄悄话的姿态,但声音刚好能让坐在旁边的杉野听到。杉野也侧了侧头,像是想确认榎本的看法。
没有得到榎本的回应,早纪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哎呀想必是和好了吧,你们可是好朋友呢。”
如果是几个小时前听到这种话,榎本会直接把筷子甩出去走人。但是现在她只是默默地咀嚼碗里的冬粉,一口一口。
杉野遥和榎本宝石。在上周之前,的确是最好的朋友。
榎本是在上高中后才认识了阿遥。升学后,初中时代的好友大多去了其他学校,学业压力的陡然上升和缺乏朋友的寂寞迫使她尽快与新学校的少女们构筑友谊。
杉野遥能和榎本宝石成为朋友,这在一开始是榎本不能想象的。
阿遥是那种大小姐类型的女生,头发即使在台风天来临的时候也梳得一丝不苟,制服永远熨得柔顺,无论何时回答老师的问题都是稳妥且从容的语气,榎本第一次来到新班级就注意到了阿遥,她对这样优雅自信的女孩子充满了向往。
以及淡淡的嫉妒。
榎本很多次在想,如果阿遥最终没有和她成为朋友的话,也许有一天她就会自己先受不了,然后成为阿遥坚定的反对者和敌人,而追根溯源,就只是因为,这个人好到不真实,好到自己永远追赶不上。
成为朋友的阿遥和之前的那种印象又不一样了。因为亲近,榎本能发觉阿遥也会有幼稚的时候,也会有任性发脾气的时候,睡眠不足的时候还会有起床气,充满光辉的阿遥也有不想做作业的倦怠期,也会因为搞不懂自己功课而垂头丧气。
这是以前藏在完美面具后的阿遥所不会展露的一面。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榎本也许会和这样的阿遥维持着难得的友情,互相见证着彼此的青春慢慢成长吧。
如果没有看到那一幕的话。
阿遥和泰介手拉着手一起逛街,他们在阳光明媚的街道上,幸福地朝彼此微笑,就像一对情侣一样。
榎本将晚餐吃得干干净净,她静静地看着杉野,嘴角噙着一丝奇妙的笑容。
杉野并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就和以往一样,即使是那天她发现被榎本看到了,也并无心虚地回看着她。
但是渐渐的,杉野的表情变了。
她皱起了眉毛,脸微微地扭曲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突兀地说了一句。
“我说,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青蛙的叫声。”
杉野身体轻轻地晃了晃,她左手悄悄地探到桌子下方,像是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榎本凑到她耳边,轻轻对她说:“呐,阿遥。”
“青蛙在你的胃里,感觉到了吗。”
“也有说那并不是妖怪或者诅咒,只是瓶子留下的幻觉,你能注意到那只青蛙瓶的色彩艳丽得不同寻常,是因为用了特殊颜料的缘故,能特殊着色的颜料往往有着不同寻常的调配方法,大多数原料会对人体有害,可能因为那个瓶子,逐渐产生了中毒的反应,甚至产生了幻觉,这才是导致小妾去世的原因。”
“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哦,小姑娘。”私家博物馆的接待者突然凑近榎本的脸,像是从她脸上读到了不同寻常的信号,“你是在打算着什么吧,嗯?想要从我这里交换到什么吗?”
她想着杉野的事情。
阿遥是她最好的朋友啊,她曾经真心实意地相信过她。
她不能忍受这样的背叛,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嫉妒。
“所以,有什么办法吗?”
“要说有没有呢,其实是有的啦。”接待者仿佛有点心虚地挠了挠下巴,然后对榎本摊开双手。
“对了,你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吧,我姓姜,对日本人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好念呢?”
榎本洗澡的时候哭了出来。她的眼泪混杂在热水中,没有痕迹地滑下。
阿遥最后什么都吐出来了。白天吃的东西,晚上吃的东西,弄得一地狼藉,场面非常难看。最后被老师扶去休息的时候,阿遥对老师说,对不起。
热水淋在榎本后背上的时候,她感觉到撕裂的疼痛,她知道后背上长出了一个恶疮,那道丑陋的伤口在吞噬她的悔恨、她的嫉妒、她的不甘和她的不堪。
她与阿遥的痛苦在同时滋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终结。
北 · 金色的路
泰介,这次毕业旅行,要一起去吗?虽然说跟我们不是同班……啊,会担心看起来太刻意吗,也是呢……听说这次要去台湾九份。嗯!虽然还会再征集一下全班的意见,但是之前看反响应该就是定这里了。不会啊,我很喜欢这里,听说和日本的气候很相似,也能体会到异国的风情,会很开心的。一定会很开心的。
阿遥!泰介说这次没办法去呢,所以陪我多多地拍照片吧,之前搜过去九份的旅游攻略哦,那里的石阶和店铺太好看了吧,一层一层地铺上去,密密麻麻的有瓦片房顶的房屋,神秘的东方国度感!你干嘛这样笑嘛,人家是真的很期待啦。而且会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都写在小纸片上了。你看你看,芋圆听说是必选的第一名,然后是这个,各类丸子的汤,还有这个,筒仔米糕,到时候一起去买来吃哦。
榎本在茫茫的人流里穿行,有些游客是往上走,有些是往下走。她觉得周围的声音很吵,于是从包里摸出了耳机戴上,清亮的声音在耳朵里流动起来,奇异地覆盖掉周围的喧嚣。这让她有更多的空间去回想一些,其实不太久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自己,真的跟个傻子一样。
榎本板着脸,伸手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为何,她觉得身体沉甸甸的。她也是曾经欢呼雀跃地期待着这次台湾之旅的学生中的一员,她也曾经热烈地希望和友人共享这次旅行的快乐。但现在自己就像一个被抛弃的破布娃娃,她回想起阿遥安静的脸,就用力地咬住牙齿,用自己也知道很愚蠢的反叛心去对抗不愿接受的现实。曾经有多期待这次毕业旅行,现在就有多讨厌,曾经有多想要和阿遥一起逛街,现在就有多讨厌看到杉野。
泰介与她们不是一个班级,但这次他也没有参加自己班级的毕业旅行。
泰介出了车祸。
车子的刹车出了故障,导致与街道的墙面相撞,泰介在这次事故中左腿受了伤,在医院里据说要养一个月左右。
有点讽刺的是。榎本淡淡地垂下眼帘。
事故发生的那天,正是她发现泰介和阿遥在交往的日子。
晚饭在颇有名气的一家没有名字的餐馆——颇有名气和没有名字是互相对立的,但考虑到这里是九份,倒也合理。因为北泽老师早早和店家确定了时间,所有同学都有安排好的位置,店家也考虑到了日本人的用餐习惯,给所有人准备了木制的分餐盘,准备的桌菜包括卤猪脚、炖蛋、白灼青菜和乌冬面,甜品则是在蒟蒻果冻和梅子布丁二选一。
其他的同学在愉快地分享着今日拍到的照片和买到的特产,榎本吃完晚饭,在北泽老师那里报备了一声,就出了门。晚饭之后还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榎本沿着点亮了灯笼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下去。
说出来也许会让很多人嗤之以鼻。榎本一度想过,要利用这次毕业旅行离家出走。
嗯,就是离家出走。收拾好行李,趁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坐着火车去台北,再去台南,总之去大家找不到的地方,北泽老师大概会很头痛吧,会拼命打她的手机,然后联系她的父母之类的,然后她再帅气地留下藏在桌布下的信件,要用好看的蘸水笔认真写下:真抱歉,让大家担心了,但这是为了找到我真实的自我而必须去做的事情
……以上,都是骗人。
太麻烦了,对现在的榎本而言,需要用太多的冲动和勇气才能构成这样的胡作非为,所以就算是遭到了连番的不幸,也还是没办法漂亮地做出让大家都担心的事情。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就可以这样,毫不顾忌地伤害别人呢?
她突然转过身,顺着石阶向上方看去。太阳已经落山了,在吃晚饭前,还能看到余晖柔顺地从狭窄的台阶里照下来,有慵懒和羞怯的余味,而现在只剩下小店两边的灯光和装饰灯笼这种人造的光源,榎本的影子在她脚下,像是要活过来一样延伸到很长很长。
她像是发了魔怔,盯着影子看了很久,然后突然之间,影子的末端动了一下。
榎本吓了一大跳,但是再一看,就能发现影子的末端露出了两点墨绿色的光,是猫的眼睛。那只通体漆黑的猫咪隐藏在她的影子里,尾巴懒散地晃来晃去。
榎本蹲下来看着它,有点傻气地对着猫咪学“喵喵”的叫声。
黑猫一脸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白白的牙,然后它立起身子,朝上方走了过去。
猫的足印在地面上留下了金色的痕迹。
榎本用力揉了揉眼睛,却能看到猫咪的爪印留下的金色的辉光越流越多,顺着台阶向下滑淌,而猫咪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就像是希望她跟上一样。
这是什么啊……
周围明明还有上上下下的游客,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看到这奇怪的一幕,只有榎本能踩在那条金色的小路,她感觉像是要陷落进去一样,她本能地向外用力地抓了一下。
有一只小孩子的手握住了她。
是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她笑嘻嘻地看着榎本,嘴巴甜甜地问她:“大姐姐,你迷路了吗?”
榎本像被迷惑住了一样,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她会说日语,就回答了她。
“没有哦,只是在这里逛一逛。”
“这里没有什么好玩的啦。”小女孩晃了晃脑袋,露出可爱的浅淡的酒窝。
“跟我去那边看看吧。”小女孩伸出了凉凉的小手,牵住了她。
榎本跟着比她小好几个头的小姑娘,在金色的小路上迈开了脚步。
小孩子的手捏起来软软的,完全没有出汗,明明是夏天,握住却感觉凉凉的。
和泰介的手握起来感觉安全不一样,和阿遥的也不一样。
曾经也和泰介一起手牵手逛街,泰介的手比她要大一号,可以把她的手拢在手里,握起来能感觉到是男孩子那种分明的轮廓,她喜欢与泰介十指交握,彼此不留空隙,就好像这样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阿遥并不喜欢和人牵手,但偶尔也会纵容她这样亲昵地挽住。阿遥的手是那种有力度的纤细,无论什么时候碰到,都能感觉少女的皮肤真是光滑得不可思议。
然后泰介跟她说,我们分手吧。
然后阿遥在街角回过头,和她长久的对视。
黑猫在离她们不远的前方慢慢地走着,而脚下是一条金色的路。小女孩则拉着她在九份的夜市里到处乱看,像是对什么都很有兴趣,又像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
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呢?榎本迷惑地想,再往上,会有更好玩的地方吗?
“会有很多很多的金子哦。”小女孩满不在乎地说,“大姐姐,你看起来不开心吧。以前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呢,但是,没有人不喜欢金子,所以,去有很多金子的地方吧。”
诶?是这样吗,有金子就会开心了吗?榎本更加迷惑了。她想要试图松开对方的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完全认不出的地方。
小孩子柔软的手变得非常寒冷,冷到她无法继续握下去,可却也甩不开。
九份以前有一座金矿。她想起之前和泰介还有阿遥讨论毕业旅行的时候,那两个人这样告诉她。
金矿给九份带来了繁华,可是后来金矿开采光了,于是那些热闹又消失了。
九份这座城市会在意自己曾经得到的和后来失去的东西吗,那些金光烁烁的过去,和金矿捆绑在一起的楼起楼塌。
榎本喃喃地问她:“你是谁啊?”
小女孩露出开朗的笑:“你不会发我名字的音吧,我姓姜,我叫姜……”
她说了她的名字,可是榎本没有听清楚,她只感觉自己越来越无力,脑袋里晕乎乎的,眼里只能看到满眼灿烂的金色星辉,在她的周围逐渐盘旋包围。
是要去更远的地方了吗?会有更多的热闹吗?可是为什么,心里某一个地方,好难过,好冷,好想哭呢。
和泰介在一起的快乐的日子,和阿遥在一起的过去的时光,都像逐渐褪色的旧日胶卷,在强光下从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她不想重温,可再一次重温时,她不得不承认那曾经有那么多快乐。
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泰介!!!”她大声地喊了起来,“阿遥!!!!”
喊的是她最不想再看到并列在一起出现的两个名字。
身后传来急匆匆冲上来的奔跑的足音,她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人强硬地拉住了一只手。
拉住她的那只手温度也不高,但皮肤光滑,有少女的力度和纤细的线条。
榎本不停向前的脚步被迫停止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你再往外走的话,就要从台阶上掉下去了。”阿遥听起来声音有一点紧绷,像是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榎本充满了不满。
脚下有金色足印的黑猫,有酒窝的小女孩,像夏夜的热梦一般,就这样悄然不见了。
榎本在杉野遥的怀里放声大哭。
“不要再悄悄一个人跑出来了,北泽老师还在找你……”
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将什么东西说出口,榎本骤然打断了杉野的发言。
“我不原谅你。”
那是和杉野之前的句子完全无关的论断。
但两个人心里心知肚明。
就因为是你,所以才加倍不能原谅,我绝对不会祝福,也绝对不会接受,以后的人生,都绝对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不知为何,哭到泣不成声的榎本总感觉,阿遥也像是落下了眼泪。但是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一如往常的宁静的眼。
阿遥用口型对她说,对不起。
泰介最后那封她不愿意打开的短信也在对她说,对不起。
她好像得到了想要追寻很久又逃避很久的一个回声。然后某种重荷化作了深夜里无处不在的金色的光辉,从她的肩头消融了一些。此刻她还背负着那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但也许之后,会慢慢地,慢慢彻底从她的未来里剥离。
“下次不会再来这里了。”阿遥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哪还有下一次毕业旅行呢?榎本心想。
她们一起朝集合的地点走去,走在褪去了金色光辉的,黯淡无光的石阶小路上。
童家堡金店抢劫案
作者:魇
评论:笑语
刘子樱
我醒了,刚刚又梦见警察敲门进屋,把我爸带走。梦里多少有点不清楚,醒了就全记起来了。那天我姥姥去赶集,姥爷在家,我爸抱着我在客厅玩。有人敲门,我妈去开,进来一群带着帽子的人,把我爸按住带走了。我哭了,大声喊等我长大了要杀了这群对我爸不好的人。我妈流着眼泪给了我一巴掌,让我闭嘴。
我长大了,知道我爸是通缉犯。警察抓通缉犯是对的,我爸逃到这儿来是错的。那他偷偷摸摸过日子,因为老实本分而被我妈一家相中,再生下我,应该也是错的。
我就是错的。
真有意思,我爸都回来好几年了,我怎么还梦见这一幕。吴小勋跟我做同桌的时候,总说她考试前梦见没写完作业,但我一着急就会梦到我爸被抓走。
今天是该要着急的,因为是我最后一次当爆破手。不过我已经有了五十多万的存款,之后可以用这个钱开奶茶店,我当店长,我爸当店员,只要我想喝奶茶,就让他给我做。
现在才上午十点多,不着急,我得再睡一会儿,睡饱了才有力气去做大事。
吴莉
我送走了一对来给女方迁户口的小夫妻,坐回去重新开始整理“宏缨帮”系列盗抢案记录。这群自称“爆破手”的十多岁小孩已经在本市作案多起,但因为其特殊原因,我们只能让它们暂时停留在整理文件中。
哦,你说具体是什么特殊原因?说白了就是案犯年龄小无法得到应有惩罚,最多关二十四小时就得放了。加上跨省作案,需要各单位配合协查,这多少有些麻烦。一开始追赃倒是容易,那群十多岁的小孩只知道把偷来抢来的东西送去典当行,只要及时追过去,受害者的损失一般也不太大。后来小孩们渐渐明白这样下去典当行就不爱收他们的“货”了,就开始找流动的收售摊位,那些大人可懂得如何规避。于是这下追赃的难度也上去了。
至于让小孩家里赔偿损失么……虽然肯定是需要这么做的,但谁会心甘情愿把吃进肚里的东西吐出去呢?那些小孩也是懂些人情世故的,把盗抢来的东西分一些给亲戚朋友们,大家得了好处也都闭了嘴,必要的时候也会帮忙说上几句话。
短视频平台也在助纣为虐,他们发布一些充满噱头的视频,比如用偷来的茅台洗头、把成条的贵重香烟掰断或点燃,甚至是直播作案过程。这种视频流量很大,很多人很喜欢看。我们向上反映过,但平台用种种原因一直推诿不配合封杀。
如今他们愈发嚣张了,我们却拿他们无可奈何,只能把他们犯下的错一桩桩一件件记下来,不知他们长大后会不会后悔。
刘子樱
我吃完了晚饭,准备出门。姥姥给我发了微信视频,我接起来,看到她在念佛。“樱樱,这辈子作孽,下辈子要当牛做马的呀。”她说,一边用手捻着佛珠。
我笑了,她那串玉石佛珠还是我带回来的呢。我爸被抓的时候她也不在家,这会儿装什么好人?“那好办。”我说,“等我查出癌症了,就去跳楼。你不是说自杀不入轮回吗,不入轮回就不用当牛做马了。”
我挂断视频,穿上鞋往外走,大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我走得快,那动静也就没原本那么响了。
张宏已经在约好的地方等着我了,旁边还站着秦博和孙潇潇。“你们都查过了?”我问他们。
“别废话,快走。”张宏把嘴里的烟摘下来,扔在地上。
我冷笑起来,张宏觉得我丑,一直都冷脸对着我。可是他又需要我去爆破,因为我壮实,劲儿大。我就喜欢看他忍着恶心还需要我的样子,而且,我今天还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他们赚了钱,想都不想就花掉不少。我都攒着,存在我爸的卡里,开了奶茶店,这钱就洗白了,我就是个清白的人。这两年的劫富济贫只不过是我的奇遇,是我穿越的人生。
吴莉
晚上十点,我接到报警,童家堡步行街的金店被盗了。我跟小王出警,跟店老板和老板娘看了监控,就是“宏缨帮”那帮小孩做的案。
老板说经济损失大概有十几万,我叹口气,拍拍他肩膀,说:“你做好心理准备,是‘宏缨帮’。”
老板叹了口气,像揪着那口气尾巴一样,问我,“是不是追不回来了?”
还没等我说话,他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旁边的老板娘抹了把脸,伸手把老公揪起来,一边拍着他屁股上的灰一边喊:“哭有啥用!我早就跟你说爆破手最近要在咱们这儿干活了,我在短视频上都看到他们发的预告了。你不听,就要这几天进货。这回长记性了没?长记性了没!”
老板的哭嚎和老板娘的尖叫像阴天的云彩一样压下来,小王尴尬地站在边上,看看抱头痛哭的夫妻二人,又看看我,再看看两个人,再看看我,像是卡掉的录像带。
我又叹了口气,走到店门口,看着被砸坏的卷帘门,再抬头,看到对面的蛋糕店卷帘门也像嘴一样张着,里面黑黢黢的。
刘子樱
爆破金店真的是毫无难度,跟之前爆破手机店、烟酒行和小卖店一样。我看到亮着灯的摄像头,指给张宏他们看。那几个男生纷纷对摄像头做鬼脸,比中指,我则学着那些漂亮姐姐一样鼓腮,比剪刀手。
我们拿了东西,简单分了分。张宏说女生都喜欢镯子,把那些金镯子都扔给了我。我不挑,反正这些东西都是可以换成钱的。
出了金店,我看到对面蛋糕店的牌匾。“我要蛋糕。”我说,然后向店门走过去。
“你别吃了,都那么胖了。”张宏说,但他还是跟了过来。
“兴许里面还有不少钱呢。”我说,“现在蛋糕卖那么贵,开这个的肯定也是有钱人。”
这下其他人都表示赞同了,张宏也只能闭嘴跟着我一起上。
想到一会儿他们的表情,我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忍一忍,马上就能看到了。
吴莉
我喊来小王照应,自己进了蛋糕店。收银箱被砸开了,装杂物的柜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冷藏柜的玻璃碎了,里面飘出了奶油的香味儿。我仔细看了看,最大的那个蛋糕不见了。
“这货兔崽子现在连蛋糕店都偷了啊。”小王探头问,“之前他们不只抢烟酒行吗?”
“最早是手机店。”我说,看着那一地散得到处都是的生日蜡烛,“然后是烟酒行,现在是金店,偶尔也去抢二十四小时超市。”
“好家伙,现在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了,连蛋糕店都砸。”小王说,“怎么着,偷完金店偷饿了,来蛋糕店偷宵夜?”
“你宵夜吃蛋糕?”我问他。
“那玩意谁当宵夜吃,又甜又腻的。”小王说。“我妈倒是每次都坚持我过生日的时候给我买一个,说我小时候一过生日就吵着要吃。”
“我闺女过生日也问我要蛋糕的。”我说,“大概小孩子就喜欢有仪式感吧。”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开始查我们这边最适合过生日的户外景点。
“跟我去江边。”我看了一阵,大步出了店。
罪犯&警察
警察开车到了江边时,围成一圈的生日蜡烛已经烧得只剩了一小截。站在蜡烛中间的那个看起来像个矮胖男人的身影发出了少女的声音:“从明天起,我退出‘宏缨帮’。今天我已经满十六岁了!”
两个警察冲上去,高喝了一声,那群小孩纷纷回头。为首的一个大块头男孩从兜里掏出一些金饰,嬉皮笑脸地递过去。“警察叔叔,我们只是闹着玩的,我跟你们走,你可别找我们家长。”
那个矮胖的女生撸下了手腕上的一只金镯子,对着江水扔了过去。她回过头,挑衅似的看着警察,说:“用这玩意打水漂还不如石头。”她似乎很不满意,像是精心准备的东西被破坏了一样噘着嘴。
站在前面的女性警察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最终对她说:“生日快乐。”矮胖女生忽然开心了起来,她把手腕上剩下的镯子都撸下来,递给那个警察,说:“阿姨,我十六岁了,以后不干这个了,今天能不抓我吗?”
她露出笑容,像对明天有着无限的憧憬。
作者:猫箱
免责mode: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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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啊。
很遗憾在这里见到你,但,果然还是要说一声“欢迎”。
请不要担心,这里的人们都和你一样,都是……被丢弃的存在。
所以,你不必自卑,在这里,没有谁能够坐于王位之上,没有谁必须匍匐在王位之下,无论你曾经是被万人追捧,或是无人问津,此时此刻站立于此的你,与我们毫无差别。
我是谁?唔,在这里待得太久太久,我早就遗忘了自己的名字。你就叫我向导吧,为每一位初来乍到者介绍此地的向导。不,我与你一样,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停留得足够长久,“向导”不过是个自说自话的名头,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称自己为向导,我不介意,这里的其他人也不会介意。
来,请往这边走,稍微参观一下吧,虽然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壮观景象就是了……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无用的,被视作垃圾一般的东西。
这就是入口,连入口的铁门都已经严重锈蚀,门匾上的浮雕早已磨平,看不清原本书写的文字,就连我初来乍到之时它就也已是如此破败模样。即使在这里待了不知多少年,可每次看到这些红褐的铁锈,总会觉得——自己是真的被放弃了啊,已经再也不会出现于任何人的回忆中了。
悲伤?不,一点也感受不到悲伤,倒不如说是麻木了吧,从诞生之初就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所以待到终结真正降临之时,才能如此平静地被放逐到这里。倒是你,在还能感受到悲伤的时候多回味回味吧,遗憾、懊悔、不甘……哪怕是令人痛苦的感情,在这磨损心智的庭院里也是弥足珍贵的。
说起来,庭院里的时间不知为何流动得十分缓慢呢,躺在空地上发呆的时候,时间慢得几乎能够直接用双眼观察到那流淌着亮金色光华的尾巴,真是——漫长而又悠久啊,再怎么用力踮起脚尖都看不到尽头。
哈哈,请别说笑了,流放到这片庭院的人就已经等同于死亡了,能明白吗?这里的所有事物都是已死的,死掉的东西如何再死一次?
自杀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把自己切成十几块,你也仍然会保持着清晰的意识——顺便一提,如果没人帮你缝起来,恐怕你就得老老实实地散落在地上了。
咳,一不小心说得有点多……唉,庭院里能好好听人讲话的家伙太少了。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愣愣地呆在同一个位置,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和他们搭话也基本上得不到回答,难得能正常交流的家伙们每天都看不着影子,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闲逛。
这里连空气也是单调无味的灰白色,坐在那边长椅上的家伙,来的时候穿着的衬衫还是那样令人惊艳的鲜红,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件衬衫也褪成了暗淡的灰褐。对啦,上次听见他的笑声是在什么时候?啊啊,时间过得太长久,就算是我也都忘却了。
不,他不会一直坐在那儿的,你能看见他的精神吗?它正在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消逝,被时间一点点磨平。待到精神完全消磨殆尽之时,这具呆坐在这里的躯壳也会随之一同逝去,碎裂成尘埃,弥散于空气。
到那时,他就完完全全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任何一个角落都再也无法将他找到。不过,对于他,或者所有被放逐到这片庭院的造物而言,彻底的消灭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我么?哈哈,谁知道呢,或许是意志比较坚定的缘故?不过眼睁睁看着昔日还算得上是友人的家伙就这么消失掉,心情怎么说都还是会变得糟糕。但无论是谁对此都无能为力,没人能离开这里,没人能改变既定的法则。这里是终末的前一秒,是审判官敲下法槌的前一秒,即便这一秒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长有短——你会在这里等候多久,等候你的终结?
……是么,那祝你好运吧。这样的豪言壮语我已听过无数次,但还是要为你献上真挚的祝愿。
偶尔也过来聊聊天吧,我常在庭院的大门附近徘徊。一个人实在太无聊,更何况这里能看的都已看遍,着实没什么有趣新鲜的东西了,只有像你一样的新人才能带来几分新鲜感。对,这也是我喜欢逗留在这里的原因。
那么最后,欢迎来到这被人遗忘的废弃庭院,被抛弃之物啊,请安心在这里迎接你的结局吧。门之后不是天堂也并非地狱,而是一切的终点。那将会是孕育着万物、吞噬着万物的、混沌般的虚无。
END
作者:阿氪
免责声明:随意
军规?我和我朋友聊了一下,说是遵守还是违背,似乎都有点老套。我说:写个类似《冒牌上尉》的故事怎么样?我们很快达成了共识,一晚上我就给它写出来了,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短打。
文中戈沃比加属于架空地名,文中任何部分与三次元无任何关系。——————————————————————————————————
猴子,猴子,猴子。你学过戈沃比加语吗?将你的舌头顶住上颚,力气最好大一点,想象你在大街上看见一条浑身长满疮疤的癞皮狗,向下扯你的嘴角,对,然后像呼喊那样啊啊发声,这时候把舌头放下来,这是第一个音。然后用上牙抵住你的下嘴唇,让它在出气时往后挪一挪,或者把下嘴唇往前搬一般,这就是我们在山里的朋友。发第一个音的时候可别像第二个音那样抵住下嘴唇了,不然发出来的音就意味着“文明”。
戈沃比加的军队是最文明的,他们的规矩我见过,他们的人我也看过。住在这地方,每天不是它们走过去,就是我们走回来。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花大力气标注每一个单词,单词都在书上,某个戈沃比加人留给我的,长得不像能干活的样。这些戈沃比加人讲的话可比打回来的家伙们——叫什么来着?——要多得多,只靠比划可解决不了问题。打回来的家伙们就简单多了,他们只要有吃的,待个两天总是要走的,没人喜欢山里的地,种不出东西。而我们和这些打回来的人(他们来自哪里?)为数不多的共同点,就是双臂都挺多毛,所以这些戈沃比加人喜欢用猴子称呼我们,让我们离他们的文明这么近。
朋友们,让我们看看这些最文明的人会用什么规定招待我们!军规,嗯,军队,我知道,就那些拿着夹铁烧火棍的人,没什么意思,走起路来一个样。十条里面有个八条我都看不懂,因为当时我只会说什么什么玩意叫什么。我当时能看懂的就两条——跑,不许!拿,可以!可怜的人们,要是在山里遇见老虎,连跑都没法跑。拿倒是可以,拿什么呢?我见他们上次来,就骂了斯捷潘一顿,够有勇气的,这能拿到什么玩意?我们这片地方——叫什么来着?没人敢正眼瞧他。他吃别人的,喝别人的,仗着自己一身好肉,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后来他就去和波塔基爷爷作伴了,埋得还挺近。你说这是多么奇怪,他们居然能让人这么快就老去,啥也不拿,这就是文明,嘿!
不过这种事情毕竟不常有,戈沃比加人也不是天天来,所以讨厌的斯捷潘还是那么多,比戈沃比加人讨厌多了。不过有天嘛,大早上的从山坡上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看见铁牛车打那个山坡上滚下来了,脾气挺大。坐上面那几个人呢,看起来不咋舒服。我打树上摔下来都得在地上瘫个半小时,他们肯定比这痛得多,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其中一个人的衣服,你还别说,还怪好看的,比咱们这破布的货好太多了,我就给它扒下来披自己身上,还怪合身。最好的事情莫过于袖子足够长,能够把双臂遮上,这大概能把咱们变成人类,还怪让人高兴。
最好笑的事情还在后头呢。那铁牛车打山上滚下来后,又来了那么几辆。嘎吱一声就在咱山口这停下来了。几个拿着烧火棍的人就打车上跑下来,那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不清在干什么,结果来了几个人就给我抬起来了,一边抬一边叫,那叫一个欢乐。我当时四肢给抓着呢,使不上劲,满脑子想的都是——完了,得被像牛一样吃掉,那大玩意被砍死的时候,他们就这么叫的,吓死人。
结果呢?我给放铁牛车里了,一路给我颠过来。这铁牛可真癫,一路上可就见那树全往后跑。过了不久就看见几个小帐篷,中间生个火,水平很烂,一点烟没有,打了猎都不知道怎么回来。原先这铁牛车里坐三个人,这帐篷里马上又跑出来几个人,都是戈沃比加人,这是好事,能说上话。其中一个人过来给铁牛车开了个门,我就势就出来了,出来了我也不知道该干啥,就在铁牛车旁边站着。
也挺有意思的,看我在这个铁牛车旁边站着,那几个人坐着的像要站起来,站起来的像要坐下去,一个个的都在那半蹲着呢。我看这群人和我年纪也差不多,刚能去砍柴,可惜了这些好苗子,居然拿着烧火棍在这站着。我反正吓得不得了,看那个帐篷里有个毯子,地上干净,我就躺上面了。一觉睡得好,太阳都下去了。结果起来了,还见这群人在外头站着。
“矮子!”我对着离我最近那个试了试我新学的单词,“矮子!”
那人像给牛顶了一样吓一跳,但是马上直着身子转向我。
“水!”
嘿!你猜怎么着,这家伙立马颠着颠着去拿个圆东西,朝啥玩意扭一扭就递给我,果然里头有水,这可让人享受了,当初谁还敢向别人这么比比划划的?
“肉!”
嘿!更有意思了。这群人慌忙跑帐篷里面,马上就拿着几片肉出来了。不好吃,少得可怜,而且干得像在啃干草,不过有吃的总比没吃的强。我翻身站起来,看见这帐篷门上挂着啥东西,写密密麻麻的,正好认字。我又把那矮子叫过来。
“讲!”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吃了啥毒,干什么都哆哆嗦嗦的。我也不知道这个词用得对不对,要别人说话应该是用这个。
“军规……”
“啥是军规?”
那矮子又吓一跳,神经兮兮的。
“军队的规定。”
“讲!”
“第一条,服从长官……”
“什么是长官?”
“您是长官,您是长官。”
“什么是服从?”
“您说什么,我做什么。”
“讲!”
“第二条,亲善民众……”
“什么是民众?”
“那村子里看到的就是民众。”
“那就是猴子嘛。”
接下来我就没什么想听的了,没什么意思,讲人做什么的东西太多了。那什么跑,不许,拿,不准,非得写什么“严禁逃跑”“不犯民众”,写的不知道什么屁玩意,纯属给人增加理解困难。亲善民众,不就是对猴子好吗?
在那之后我在这帐篷地里也没什么事情好干了。手底下使唤六个人,一个矮子、一个黄头发、一个秃子、一个裂嘴唇、一个长手臂、一个像女人。我待这里还学会不少词,叫人做什么或说这玩意像什么了如指掌。但我不怎么想说话,这六个人好像喜欢我尽量少说话。我来这几天他们抠抠搜搜地在几个纸包里面找东西吃,后来终于决定去那什么村子里拿东西了。村子这词我也没学过,问他们他们比我还害怕。我猜那像是有什么东西守护着的地方,靠那个烧火棍能拿点东西回来。我高兴得不得了,看着他们坐铁牛车逃跑似的离开帐篷地,不是说不准跑吗?
“给我多带点肉回来!”
这帮人果然信守承诺,这是我第一回敞开肚子吃肉吃到饱,军规就是这点好。我吃得正高兴呢,那矮子又跑进来了,说有人不同意。你说有没有意思,打猎的走遍山头都找不到人呢,那村子里居然有人,更有意思的是这帮人天天背着个烧火棍跑来跑去,却一次没见他们用过。
“矮子!”
那人紧急立正,应该叫立正,黄头发教我的。“你背上背的是什么东西!”
“是枪,是枪。”
“枪是拿来干嘛用的?”
这矮子怎么像开窍了?他还没和我说这烧火棍,哦,枪,是干嘛用的呢。刚一说这话他就去铁牛车上了,你说怪不怪。
不过此后几天,真是要什么有什么,白天吃肉,晚上喝酒,我可爱死这军规了,虽说军规里在肉和酒后面加了个词,那像是反对,那就是反对吃喝太多。可老吃不饱,老喝不够,终于有一次吃饱了,喝够了,这有啥不好?
不过还有个事不好。我也不知道来这里几天了,反正后面肉就越来越少,连渣子都不剩了。那矮子说拿枪也找不出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猜吃不了肉那我就要回去了,因为有天我醒过来看见不少人往山那边跑呢,都穿着我们这个衣服,我还向他们挥过手。后来来了个什么人,叽里呱啦一顿讲,给我手里塞了个铁包包就走了。这铁包包还挺沉,我把矮子叫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
“喷火器,咱们打不下去了,长官要我们把村子烧掉,不给猴子们留一点东西。”
我还不知道村子是啥意思呢,居然再也就看不见了。但是这么好的东西,要是留给猴子,那可真是浪费了。猴子只会大晚上悄悄摸到我们房里拿东西,给他们留个村子,这还得了?猴子成灾了,我们还活不活了?
“试!”
嘿,好家伙,这火就从那个管子里喷出来了,多好的玩意,你说说,要是到时候我还能回去,拿这玩意去生火,哪还需要去点木头?
“去用!什么都别给猴子留!”
太棒了,一个没有猴子的地方。自从我穿上这身衣服,就出来这么好的事。只不过后来他们非要我坐上那个铁牛车,日日夜夜我也不知道跑多远了。我啥时候能回去啊?他们哈哈大笑,说没让您看见那个场景我还不满意,就为了这个我的长官还要奖励我,这可好,我当然要服从长官的一切命令。
“那我能吃多久的肉啊!”
七个人大笑起来。
这帮戈沃比加人真是太好了,给我带来个人人都讲话的世界,人人都讲话,不做猴子,这可就是文明,多么美好!我还有多少东西要学!我要学受勋、我得学授勋、我得学会开枪、我得学会抽烟、我得学会喝酒,我得学会这么多东西,比学会一个军规要多得多。只是唯一一点讨厌——我还长着一双猴子的手!该死!该死!该死!
作者:米琪雅
标题:夫人的遗物
五千字不到的一个短篇!我觉得完成度还挺好的诶嘿~
欢迎自由评论!!
阿音的脸隐在香薰逸散出的烟气里,显得陌生又熟悉,我低下身子为她掖好被子,恍惚听到一声低沉的笑。我抬起头,看到二十年前夫人的那张脸,似乎叠在阿音的脸上,那一夜惶惶不安在黑暗里的逃亡,又立刻回到我的脑海中。
“母亲,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她小声地催促起来。我嗅到她周身缭绕的香气,感觉我和夫人的位置悄然置换,只是小小的我,似乎未能从那一夜就此逃离。
阿音是我的女儿。
她今日回家的时候,我正看着山坡的竹林出神。
这座宅邸坐在密林边缘,要顺着石板铺就的小路走上好一阵儿才到城镇。逢魔时刻,光压着沉沉的风坠下来,让人的影子长如细竹,被婆娑的竹叶裹成暧昧不清的样子。我总拼命留意去听竹林被风拨乱的喧嚣里,有没有不该错过的声音。有时候是鸟叫,有时候是狐鸣,更多是惊鹿受不住水的蓄积,竹筒的一头嗑在石头上发出闷闷的响动。
阿音也不喊我,静静地站在我旁边。我留意到她的时候,她也如我一样看着竹林发呆,但是被风一激,下意识地咳嗽起来。她穿着秀气可爱的八重樱和服,乍看如人偶娃娃一样美丽,眼睛亮得像被月亮洗过。她把手鞠球抱在怀里,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腕,仿佛会在夜色里发着光。
“夫人……”带她回来的妇人跟在她后面喘着气,好像带阿音回来是负担很重的事情似的。
“辛苦了。”我一只手牵住阿音的手,让下人把阿音的手鞠球收好,准备领她回去吃晚饭。那妇人却十分冒犯地上前,用眼神示意我有重要的话要讲。
我沉默地往旁边错了两步,让下人先带阿音回去。正想转头,我好像看到阿音对我笑了笑,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婉转妩媚,再仔细一看,她还是和刚回来一样,面上十分平静,对我稍稍点头,用袖子掩住嘴巴,小声咳嗽着,往内屋里去了。
仆妇见阿音进了屋,立刻小声对我说:“夫人,今天阿音小姐一直在玩手鞠球。她……”妇人有些吞吞吐吐,我不悦地皱了下眉,她机敏地快速讲了下去,“我一直没留意她在看什么,后来绕到她前面才发现,她把养在荷花缸里的一条鱼丢在地上,看着它扑腾,然后在一旁静静地玩球。我发现的时候,那条鱼已经不再动了,阿音小姐让我把它丢进小溪里去。夫人您之前说让我留意一下阿音小姐,所以想着这事有必要告诉您。”
说完她就不再多话,恭敬地垂下头。
我眼前立刻出现阿音不做声地拍着手鞠球的样子,小小一团玉雪可爱的人,身旁是一条颇有生命力的鱼,在湿漉漉的石板地面上反反复复翻跳着,幻想着下一次起跳就能落到象征着生命的水池中。而她随着这节奏拍着球,既不动手捞它,也不远离它,而是一直看着它挣扎直至死去。
我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辛苦了。”
妇人听完我的吩咐,脸色变了变,失望和狼狈交替在脸上闪过。但对我来说,这确实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几岁的小孩子对生命没什么敬意,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
我听着竹林的喧动,心想,今晚阿音又会缠着我讲鹰野夫人的故事吧。
阿音从小就有不明原因的咳疾,我和丈夫都没有这个病,但大夫说这种病大多是遗传,可能我们祖辈有人得过,所以阿音才会生病。丈夫听过就问我,是你母亲得过的病吧,我便低下头默认。
我将阿音床前悬挂的那枚镂空香囊里填上香药点燃,不多时,渺渺的白色烟气伴着熟悉的香味发散出来。阿音用过晚饭不久就会困倦,但她总要拽着我袖子说:“母亲,给我讲讲那个故事吧。”
她用被子盖住嘴巴,似真似假地低低咳了两句,我觉得她这时流露出的小孩子的狡猾十分可爱,让我没办法拒绝。我就会点头道:“好,那就再讲一次。”
那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
阿音现在过着非常舒适的生活,除了有治不好的咳疾,有时候表示没有同龄的朋友有点寂寞,我觉得她的生活非常幸福——而这参照的对象,正是我的生活。我出生的时候,正值此地战火纷飞,我从懵懂无知的幼儿逐渐成长为有所知觉的少女之际,每日都在忧心何处能觅得更多食物,会不会第二日就草草死于某地。
阿音已经很难想象饥饿和疲惫可以让人煎熬到何等地步,这座城池如今平静祥和,百工百业颇有生气,一切井然有序,但战火中,大家都惶然,家里屯的食物和金钱,轻而易举就会被邻人抢夺,如果没有付出生命也要夺回的气势和决心,那就只会一直被欺辱。
有一次我讲到这里,丈夫在门外听了头两句,大为惊讶,拉开纸门问到:“那时你生活竟然如此艰难吗,我听说鹰野家虽在战火中受到几次兵匪洗劫,总算还能保有一点体面。”我听到他这样搭话,挺直后背不予回答,他自觉没趣,又因打断故事被阿音气恼地瞪了一眼,讪讪地退出了房间。
终于有一日,听闻此地城要破了,我惊慌失措之余,被大人挟带着上了一辆车,那辆车被密实的芦苇和细柴形成的柴堆裹住,长车的后方有一处窄窄的门,我顺着爬进去,黑暗中隐约看到七八双同样惶惶不安的眼睛,大家似乎是要用这辆伪装的柴车,在城破之前通过一层层毫无理由的筛查,逃到隔壁城池去。
我就在这时候闻到了那股香气。它虽然带着浓重的药味,却不带着让人烦躁的病患的死气,反而让人心里无由地平静了一些。那是夫人惯用的香囊球,因为她一直有咳嗽的疾病,所以请人配了药,可以助她调养身体。
夫人看到我看她,就笑着朝我招手:“来我这里。”
我不做声地坐到她旁边,低着头去瞥她的衣服,她穿得相较于我想象中的样子要更朴素一些,是一身灰黑色的和服,在黑暗中,随着她抬手去调整香囊,有低调的银色丝线在袖口若隐若现,要近到像我离她这么近的程度,才能看清一点。
柴车缓缓地开动了,夫人平静的脸上也像是有一些紧张,但是察觉到我在看她,又改换为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在一片黑暗的柴车里本应看不清她的脸,数次给阿音讲述这个故事时,也一遍遍怀疑,我是不是在记忆里把想象中的夫人的表情叠加在了一起,我时而觉得她有一张将死老人一样沉凝瘦长的脸,时而觉得她有着莹白如月的干净生动的脸,她的表情也在我脑海中含混成一团,但是我又说不出地觉得,这就是她。她腰带上挂着那枚缓缓燃烧释放着药香的镂空香囊,在柴车的车辕发出磕碰声响的时候,她会用袖子掩住口鼻,低沉喑哑地咳嗽一两声。
我每次讲到这里都会停下来,去调整一下香囊里的香药。而阿音就会问:“这就是鹰野夫人遗留的东西吗?”
我对她点点头。
在缭绕的烟气下,阿音可爱秀气的脸也变得有些妖冶起来,我看着她瘦弱的手臂支起身子,痴迷地看着香囊,想要听我继续讲下去的样子,心里就会微微一动。
我继续讲了下去。这个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
柴车每次经过查验关卡的时候,车内的空气就会异常沉凝安静,车外役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和车夫好声好气的陪笑轻而易举就会传进车厢,有时候车尾和车头的柴堆会被搬开查看,有一次,甚至有短刀刺了进来,我们都用力捂住了嘴巴,生怕不小心发出声音,那这一车人的性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阿音也跟着我的故事捂住了嘴巴。
在经过了五次这样的盘查,车轮触碰地面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有力的时候,我看到夫人似乎微微轻松了一些,她侧耳听了片刻,低声说:“已经出城了。”
这句话让车厢里的几人都小小地雀跃了一些,大家只待在下一个关隘前,约定好的地点下车,就可以离开痛苦,奔向更有希望的所在。
而这时候,我心里却有不安的惧意,有什么很不妙的感觉在我胸膛里蓄积,连夫人随身缭绕的香味都变得有些凛冽起来。明明车轮的声音还在正常地向前,可是,我好像听到了风在呼啸,不对,明明没有声音,周围寂静无声,可是,既然有车轮的声音,怎么会寂静无声,啊,不知什么时候起,车架已经停了下来。
我听到车夫极恐惧地大叫,随后是有尖锐的穿透皮肉的声音,再然后,沉重的脚步声朝这边一步步走来了。
我那时候满脑子只剩下逃跑的想法,但就像在野外遇到黑熊的小鹿,只知道僵直地坐在原地,像是在等待迟早要来的死亡,身体和大脑断了线,都不知道如何指挥自己的脚挪动两分。
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香囊的烟气,重重咳嗽了两下。
脚步声停下来了,随后,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的声音。
“什么啊,我还想谁有这等安排,原来是鹰野夫人啊。”
夫人笑着从脚下的柴堆里拔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然后平和地示意其他人坐着别动。她明明在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弯折着身子,缓缓走出这座空气污浊的狭小柴车,行动却让我感觉如此优雅。她把柴车后方的草垛推开,就像这里只有她一人一样走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一无所知,因为我只能在车里发抖,心里汹涌着凄惨大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但我明明心里溢满了狂乱的嘈杂情绪,身体还是忠实地把倾听到的声音反馈给了脑子,让它牢牢记住今晚发生的一切。我听到夫人似乎在车外压抑着咳嗽和对方说了一两句话,突然响起锐利的武器相碰的声音,金属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随后又是两三声沉闷的响声,世界又安静了下来。
当夫人手持着行灯出现在窄小的柴车入口处,我终于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她的发髻完全散乱下来,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本来还想送各位到前面的坡地,现在是不行了,就在这里别过吧。”
没有人讲话,大家沉默地从车里爬出来,颤抖着给夫人磕头,然后离开,每个人都知道如果不是她的话,现在自己应该已经是尸体了。
大家一旦离开,就像回到溪水里的鱼一样,倏然消失在沉沉黑夜里。这辆溅满血肉的柴车,孤独地停在原地。我抽泣着,缓缓从车里爬出来,跟着夫人,看着她咳嗽起来,然后倚靠在溪水旁的花树下,我低声地对她说:“母亲大人……”
这一夜后,鹰野夫人的生命就停留在了这株盛放的白色梨花下。
我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阿音每次听完,都露出有些不够满足的神色。她明明已经听了几十次这个故事,却还是想再听一次。
这让我想轻轻抱住她,细细看她的眼睛,要从中看出点什么。
她会问我:“母亲,鹰野夫人只留下了那枚香囊吗?”
我点点头,我带走了它,它是一枚极为精巧的镂空香囊,里面除了燃烧香料的空腔外,下一层还有一个密盒,里面有所填香药的方子和鹰野家的徽记。我靠这枚香囊,战后取回了鹰野家的小半产业,更多的,就不可避免地失散损毁于战火中了。
我将这枚香囊封存了很久,直到有了阿音,医生又诊出她胎里带出的咳疾,才又寻出来,让医生辩了方子,重新制了香药。
我低头想要催她入睡,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沉入梦乡,我看着阿音恬静的面庞,心里有奇妙的涟漪一层层荡起。
她竟然和夫人长得如此相似。
我伸手攥住那枚镂空香囊,任由灼热的烟气熏烫我的手掌。这持久的疼痛啊,和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那一日,我对夫人哀哀抽泣着说:“母亲大人……”
她则笑着从高处不带情绪地凝视着我:“这是谁家的女儿,怎么贸然管我叫母亲呢?”
我伏下身子,浑身都在颤抖:“夫人,您需要一个女儿,不是吗?”我指着她身后空虚飘落的花瓣说:“如果小姐还在的话,您不希望她继承家业,拿回鹰野家的一切吗?”
她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低低咳嗽起来。似乎自己已经想通了什么,不再问为什么我会穿着和她的女儿相似的衣服,明明我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卑下的贱民。
“那孩子,没有逃出去啊……”夫人苦笑着,将按在腰腹间的手挪动了一下,大片黑红色的血液从她黑色的和服上缓慢地流到了地面,她无可奈何地摇头道:“这都是不重要的东西……比起活着……也罢!”她突然精神振作了一些,对我说:“把头抬起来吧,既然你想要,那么就给你。你手中那柄苦无,也不用再拿着了,我注定要死在这梨花树下。”
她完全彻底地看透了我。我那些卑劣、阴暗、无可抵赖的贪得无厌,在夫人的眼睛里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就背负着这样苦痛的遗留之物,用鹰野家的名字活下去吧。
她留下这样的祝福,或者说诅咒,在我的怀抱里用力地呼吸着,咳嗽着。在我的故事里,鹰野夫人像瞬间绽放飘散的花瓣一样离开了人世,但真正的死亡何曾宽悯地垂怜世人,即使她知晓生命将走到终点,生命本身也粗鄙地努力想要活下去。我用手压住她的伤口,感觉血液无法止住地从指隙间涌出,她的每一次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在我的手掌留下烧灼的刻痕,我就这样拥抱着她,一只手压住她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死死攥住凶恶的武器。香囊里逸散出的香气如此浓烈,自此覆盖了我的全部人生。
如果有人看见,深夜摇荡的灯火旁,飘散的梨花花瓣下我们二人的身影,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女儿拥抱自己的母亲,但我和夫人都知道,我只是在等待她终于死去。
就像阿音沉默着拍手鞠球,看着翻跳在地面的小鱼逐渐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