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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旬夜
原作:《棋魂》-剧版
CP:俞亮×时光
1、
时光吐花了,吐的那天春光明媚,头顶鸟啾啾啾叫得和刚来宿舍的小猪嘴似的。
他走在路上,正准备去战队,嘴里还叼着个包子和褚嬴说着话,忽然哇一声。
十几秒后。
“……这是什么?”
褚赢低下头,看了眼那堆快把包子都埋起来的花瓣。
“花……花吧?”
“可是小光。”褚赢拿着扇子一指。“你怎么会吐出这么多花啊?”
“我哪儿知道……这花瓣还怪新鲜。”时光抓起一片放在鼻下闻了闻,那花瓣清清爽爽还带点香气,像意识到什么,他视线一落张了张嘴。
“kao……不是吧。”
-
“按拍片来看,你现在的确是花吐症早期症状。”
“花吐症是什么?”褚赢站在显示器前面一脸好奇宝宝。
时光看着诊断书,整张脸都皱了。“……大夫,您确定吗?”
“按检测结果来说是这样的。主要这类病毒因人而异,有些少男少女运气不好就会感染。按你现在的状态,检测呈阳性,肺部有阴影残留,但无明显纤维化想象,可以推定是花吐早期。”
“所以我真的会死吗?”时光表情都快憋歪了。
哪怕恋爱神经粗如时光,也曾经在自家青梅江雪明嘴里听说过这个病。
花吐症。据说是因为暗恋求而不得,肺部被病毒感染后开始加剧纤维化症状,导致口中会吐出花瓣状的感染物。就像是难以言喻的爱恋通过另一种方式交托而出,一点点侵蚀掉身体,最后得不到心上人的回应,甚至会怀揣满心花瓣死去。
当初江雪明说起这病的时候,眼里还闪着金亮亮的光,说着要是能这么死,真的也太浪漫了。
时光当场就觉得江雪明脑子坏了,这可要命呢,浪漫啥呀?
“我不想死,我战队才刚签,一个月两千五呢。”时光嘴一瘪,脸一皱头一歪,当场就要自闭。
医生指着时光的胸部CT道。“那也不一定,纤维化的恶化速度和增长量因人而异。你看你现在胸腔的阴影是比较少的。”
“可我刚刚吐了可多花了,都够装一花篮了。”时光说着从包里抽出一片,白色花瓣散发这一种木槿的气味。“您看看,这速度哪够我吐啊——”
“第一次吐出的花瓣会比较多,是因为前期病变累积,你现在是吐完了,进入发病初期。初期发病之后可能就一两瓣,但是伴随着少量咳嗽。
花吐症的成因比较复杂,不过大部分属于青春期少男少女对于某个人的爱恋,加上相关病毒感染,复合叠加就会造成纤维化,但情感会变,有致死案例,也有不需要治疗自愈的。”
“自愈?”
“有的。”
“怎么自愈?”
“不喜欢了。”
“啊?”
“你现在首要是要搞清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2、
秋风萧瑟百草凋零。
在这入秋的大街上,一位少年低眉搭眼满脸阴云;身后还飘着一个谁也看不见,一样低眉搭眼的南梁棋圣。
“怎么办……”少年忽然抱住自己的脑袋。“褚赢!!”
“哎哎哟,小光你大声吓我一跳。”
刚回神的褚大人虚虚用扇子捂着自己胸口。“怎么了,你怎么了。”
“你说我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少年人当场都快哭了,他是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什么人,最还搞笑还是暗恋?
他这刚定段,好不容易签了战队,满心都是练棋打比赛的事。多努力一个他,一心搞事业,除了棋就没别的了。他是做梦都没想到,怎么就这时候能发病呢。
这不闹么?
“对了。”时光恍然大悟。“我该不会是爱上围棋了吧!?褚嬴,是不是你最近每天老给我说努力努力,结果把我努力魔怔了?”
“我可去你的……”南梁棋圣软乎乎得白了他一眼。“人医生说了,这得病的对象要是人,而且是你认识很久的,否则不会累积这么多花瓣一次性吐出来。所以……吴迪,谷雨,明明,白潇潇反正是个你熟的人都有可能。”
“等等。”时光阻止。“为什么还有吴迪谷雨啊,他俩男的啊。”
“……小光,我也想给你找个女孩子。”褚赢望了望天,怜悯垂眸。“主要是你熟的也就明明和白潇潇,但是偏偏明明是最没可能的。”
“为什么?”
“毕竟花吐症的成因是求而不得啊……”
“这……那这和江雪明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明明她对你……哎算了,你这榆木脑子。”南梁第一人扇子一开遮住了脸。“哎。“他恨铁不成钢。”还是让我想想!你最有可能喜欢上谁吧。”
-
那日,训练回来的洪河一开门就觉得哪儿不对。
屋还是那个屋,这厅,也还是他家那厅。
只是厨房里,咕嘟咕嘟有煮泡面的香气。房间大厅沙发上摆着蜡烛,傍晚夕阳中,烛光摇曳。
而他的时光,他的舍友,他的弈江湖的同期生,他至交好友,此刻正靠在沙发上朝他挑眉笑。
“来来来,洪河洪河你过来。”
“哟。”洪少侠把包一放,估摸着味笑了起来。“不是,你,时光你干嘛呢?还烛光晚餐啊。”
时光脸上笑得和个弥勒佛似的。“哎呀你先过来!”
“不对。”机敏果断的洪少侠立刻察觉到了异样,他退了一步。“时光,没事献殷勤,八成肯定没好事儿。我不过去,今儿我要是吃了你这顿饭,我估计我得整个人搭进去。”
说罢,他抓了包就想跑。
身后的时光哪里能放过他,三步做俩,眨眼间狼似的就扑过来……可怜的洪河最后的记忆是他那吃错药的室友撅起来放大的嘴……
三分钟之后。
“呜呜呜……”洪少侠蜷缩在他的沙发边,边哭边用力擦着他的脸。“我不干净了……”
而时光初段在一旁表情凝重。他看着褚赢到。“你看,我说了不是他了吧!”
“怎么可能呢。”褚赢表情也十分凝重“没道理啊。”他摸着扇子道。“思来想去,平时和你相处最多的也只有洪河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是时光,你怎么能这样呢!”洪河委屈得眼睛都快嗷嗷没了。“虽然我知道我洪少侠豪气善良且迷人,你也不能就……就硬来啊!”
“行行行,算我这次对不起你。”少年人整个头顶算是乌云密布,他伸手拉起桌上的塑料袋,拆开了里面的抑制剂,最后把脉冲注射器对着脖子按下去才算把事儿了了。
洪河也不是傻子,抓了他的诊断书一看,人都清醒了。“花吐症?!什么情况。”
“兄弟这回是要死了。”他伸手晃了晃手上的心率仪。“喏,最惨的是我连喜欢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那这是?”洪河指了指他手上表似的东西。
“医院买的测试仪,说是当和心上人有亲密接触的时候就会响,我就知道我喜欢的是谁了。”时光说着说着整张脸又皱巴起来。“个破测试仪花了我大半月工资,我这到手的钱还没热乎。现在是命要没了,钱也没了……洪河我也太惨了吧……”
他嗷了半天,见没人理他,抬头一看洪河一脸认真又欣慰的眼神,凝望着他。
“时光,我是真没想到,我洪河在你心里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就冲你这么看重兄弟,我一定要把你喜欢那人给找出来。我马上就给沈一朗打电话!”
“不是你毛病吧人家在日本。还有你打给他干嘛!”
“让他赶紧回来一趟啊!放心吧,大老师说了他最近有小假。你看咱仨感情好,你试过我了你当然得试试他了。”他信誓旦旦。“时光你放心,这个病,你包在兄弟身上!”
“不是,你怎么就能确定是沈一朗?!”
“哎哟兄弟。”洪河叹了口气,一脸这倒霉孩子。“你就祈祷着是他吧,我还担心是岳智呢,那你不得死定了。”
时光蓦得松了手,抬头和褚嬴面面相觑。两人忽然“哎哟我去”得打了个冷战。
3、
要说这花吐症,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毛病。
主要现在医疗发达,医院有相关的抑制剂和治疗方案。
虽然说没有特效药,但是治疗手段还有。近几年为爱要死要活的不多,致死率也很低。所以只要不消极治疗,基本不会把你送到坟墓里。
于是时光一面嗷嗷着自己要没,一面战队训练也没落下。
“一天三次胶囊,每三天一针抑制剂,不可间断。没问题没问题。”完成了今天的份,时光念着自己的处方,抬头向褚嬴嚷嚷。“褚嬴,你觉得我最近吐花多吗?”
“嗯……”褚嬴俯用他的小扇子抵着下巴思考着。“我给你数了,昨天咳了三次,一共12片。今天才咳嗽了一次,两片花瓣。”
“嘿嘿。”傻孩子乐滋滋的。“你看,洪河这就是杞人忧天。他还巴巴叫沈一朗赶紧回来,人两周后才有小假,给我好说歹说才肯买两周后的机票。你说我时光大人这么个福大命大还能被这区区花吐症给难倒?”
“你前两天求谷雨给你亲一口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去!”时光垮了个脸。“少说两句,我老大劲才给他骗过来,那脸都没贴着呢就给我打了一顿。”
“那是因为你没事要和明明对视。”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摊开双手朝褚嬴摆了摆“。江雪明一个女孩子我怎么好意思亲她,我就只能对视30秒确定一下。我这不是在对自己生命负责吗?”
“是是是。”褚嬴怕了他。“不过现在,洪河,明明,谷雨,吴迪我们也排除了好几个了吧。”
“嗯,接着就是道场的人了……主要我们弈江湖的人太多了,洪河说等过两周沈一朗回来了办个聚会。然后……”他伸出手往空气中用力一抓。“让我大杀四方!”
“这好好的是要杀谁呢?”
许厚出现在练棋室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三台备选,正一个人边打谱边碎碎念。时不时乐呵还时不时犯恶心。
他心想着是不是最近高强度训练给孩子折腾坏了。刚上去一问,对方发现是他之后,忽然深情款款地握住了他的手。“啊,师兄……”
“怎么了小伙子,这新秀赛还没开始呢,就给你感激师兄成这样了。”
“不……”时光缓缓摇摇头。“我只是忽然觉得,认识你不久真的是太好了。”
一旁褚嬴“啊——”一下恍然大悟。“对啊,小光,这样你就不用亲他了。”
两个算盘精隔空对视嘿嘿嘿得笑。
许厚手上还拿着刚买的烤鸭忽然觉得背后一凉。“得了,我先走,你继续练吧。”
他踩着那股妖风就要跑,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东西落地的闷响。
少年人整个身子砸在地上,手上还下意识抓着一枚棋子,摔落的黑白棋子跳跃着。
他整张脸惨白,闭着眼,嘴唇被抽干血色惨白一片。
“时光!!”
-
“不科学。”
“……我也觉得不对劲啊!”时光靠在急救室的床上输液,医生拿了个检查报告过来,一脸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的表情。
“近年的确没有几个案例能像你恶化得这么快的。”医生看着他。“你这一周真的有定期服药和注射抑制剂吗?”
“还能不吗?!”时光晃悠着他没插针的手,掰着指头搁那数。“不是您说的,每天三次药,两颗白的一颗黄的,三天一针抑制剂。看具体情况,下周药量减半。我这都等着减半了,这怎么还加重了呢?”
医生露出一副见了鬼的神情。“那你这周,都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你暗恋的人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你的心情了?”
“不可能!”时光脑门晕着胸口堵着还是言之凿凿。“我下下周有个“新秀赛”,我这一周都在备赛,训练都能训练到大半夜。还暗恋呢,您看……”他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买的这检测仪它就一次没响过!!”
他越说越激动,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他捂着嘴浑身打颤,下一秒属于木槿的香气填充了半个急诊室,像是谁家的香水瓶炸了。
医生立马冲过来,按住他。“再来100CC补充!”
输液管里被加重了半管抑制剂。
“小光,你没事吧?!”褚赢在半空中急得不行。
时光弓着背,好半天缓过来,捂着心口喘气,半天才了摆摆手。“没事,你别担心。”
“现在我真不能和你保证没事。”医生看了看最新的拍片,指着上面几乎占五分一的阴影。“你这周肺部纤维化加重,而且病毒开始从肺部扩散。
虽然花吐症前期治疗普通且没有传染性,但是后期如果出现血液被纤维吸收,肺部咳出血液和花瓣混合物,那就直接步入三期。到时候必须通过手术切除,还要配合大量抑制剂注射和放射治疗……”
时光傻了。他一双眼睛眨巴两下都忘了该不该难过,就呆呆地问。“那我现在呢?”
“现在,我们肯定是建议你尽快入院接受全面治疗,再配合抑制剂专项。但如果你依旧寄希望于外部解决,我们可以加重给你开二期的药,加之每天按时注射,来减缓病情恶化。
只是这样一来,你最多也只有半个月时间。到时候你还是不能确保你哪位心上人开窍,最后的结果,还是只能入院手术。但不过手术存在的风险和抑制剂治疗的注意事项和损伤情况我们会在术前做出详细说明,这点你不用担心。”
他像是沉默了很久,夕阳落在他头顶上都开了场会。
“那开药吧。”少年人抬起眼睛的时候还是亮晶晶的。
“……小光。”
时光抬头看了眼褚赢。“这不还有场比赛呢吗?”他回头看了眼医生,认真道。“不好意思啊医生,不是还有两周吗?我把比赛比完,再来找您。”
4、
“哎呀小光!”
千年棋圣在少年人前后左右转个不停。
输完液还浑身发冷的时光颓丧个脸,表示拒绝沟通。“你别说话,我现在特别伤心。你一说我准能哭。”
他手上袋子里那加倍的抑制剂和二期药贵的把他压箱底的钱都快整没了。多可怜一个时光,经济独立还没一个月,眼看就要负债。如此一想,他不由悲从中来。“怎么还能恶化了呢?”
“小光我们住院吧。”褚赢急的扑扇他的扇子。“不比新秀赛,我们未来还有很多场比赛可以比。你没必要为了这场比赛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不要。”少年人的拒绝更加干脆,他像是和他的新秀赛杠上了似的。
头顶夕阳烧的红,烧的他胸口闷闷得像是堵着快棉花。他有些难受得在路边蹲下来,眼前东西像是隔了层纱,丢进洗衣机里悠悠转出好几个圈。
他有点想吐。
身体即将倒下前,在昏迷落地前,他被一只手拉住了。
时光顺着那方向抬头。“……绪哥?”
-
“怎么回事,一个人蹲在路边,我刚都以为你要晕过去了。”
时光靠在方绪的车座椅上,他还是有些难受,但是一双眼睛正滴溜溜得在和褚嬴交流。
——求而不得。花吐症。
——签战队没签成也算吗?
时光用力眨眼睛。
褚嬴坐在车后座探出脑袋和他对视,那小扇子狂戳方绪脑门子。仿佛在说“这送上门的机会你赶紧亲一口,小光,亲一口不亏。”
“咳咳……”时光用手抵着嘴咳嗽了两声,他看着正开车的方绪酝酿了一下情绪。
“绪哥,能让我亲你一下吗?脸或者嘴都行。”
“嗞啦——!!崩——————!”
-
围达GC训练室。
“所以……你现在是花吐症二期。”方绪拿着冰袋捂着自己刚刚急刹车被撞的额角,满脸的怀疑世界。
对面时光也拿着个冰袋,一眼汪汪的委屈。“就……试试嘛。”
“你试过几个人了?”
“认识的人都差不多试过去了,我还思考着过两天要不要找找白川老师。”
方绪眉头一挑,按着的冰袋都不冰了。“你……”他指了指时光又像是不知道说啥,深吸一口气。“那你怎么不把你道场的老师也试试呢!”
“……我这不是不敢吗?”小猪包更委屈了。
“那你就敢试我了?!”
时光抬头看着刚刚撺掇他的褚赢,后者打开扇子捂着脸企图装作自己不存在。他回头看方绪。“主要和你认识也挺久,怪熟的。”
方绪整的没脾气了。“啊,那真是谢谢啊。”他想着爆发,又看看少年人那张没啥血色的脸,半口气生咽了下去。
“其实……”他想了想,说了句心里话。“你与其试我,不如让你试另一个人。”
“谁?”
“小亮。”
-
时光推开训练室大门的时候,俞亮正趴在棋盘边睡着。
方绪声音也很轻。“他这几天都熬夜练棋,我刚出去想给他买点吃的,这才遇到你了。”
时光有些吃惊。“他……都在训练吗?”
“嗯。”方绪勾起嘴角。“说是,有个不能小看的对手。”
他看着时光,少年正呆呆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小亮呢!你们你追我赶了这么久。这次你天天练棋不就是为了新秀赛吗?”褚赢在一旁对方绪表示了肯定。“小光小光,你快去,你这下有救了。”
“需要我叫醒他吗?”方绪轻笑出声。
“不用了。”少年人摇摇头。片刻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握住上面检测仪走了过去。
围达GC的训练室很大,石砖地踩上去会有咚咚的声响。时光脚步倒是轻,走到俞亮面前的时候,对方呼吸依旧缓慢起伏着,睡得正稳。
“这次肯定没错!”褚赢抓着小扇子乐滋滋地看着方绪。“虽然没能和你下一局棋,终是遗憾,但你这次救了小光一回,我在此万分感谢。”
“哼。”方绪插着手臂,一副我今天就是大局在握,舍我其谁得挑眉笑着。然而几十秒钟之后……他们两个表情都凝重了起来。
空旷的训练室里,只有不远处时钟转动的声音。
时光在不远处立起身子,他像是和他们确认一样抬起手腕,检测仪上情绪数值正正平稳跳动,而警报栏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绿色。
不是俞亮。
“谢谢绪哥,只是看来不是他。”
时光刚刚没有碰俞亮,但他低头看了他将近30秒。面对面,足够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作为测试,已经足够了。
“这……”方绪整张脸都快扭曲了,像是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方绪九段,天纵英才,向来觉得自己看人很极准,况且他这老板也当了这么多年了,下棋也下了这么多年。“怎,怎么可能——?!”他尾音都发颤到破音了。
“……小光……”
时光抬头看了眼褚赢,后者难过得看着他。时光朝他耸耸肩。“走吧。”
5、
所以,反抗不了命运,那就接受吧。
之后的一周,时光初段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云不动。
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个进了花吐症二期,早该躺医院术前治疗的初段棋手,发挥了他人小心眼大的本事。——吃照吃,睡照睡,训练是的都没落下。
只是许厚这小战队训练室,养了这么个喷花器,小半天地板都能扑上一堆花瓣。
许队长拿着早中午晚饭从中经过,迎面而来诗情画意,让他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能羽化升仙,早登极乐。
“所以说!年轻人不要争一时之气,没了一个新秀赛,我们还有棋圣天元国手名人,实在不行我们北斗杯啊!”
“成成成,师哥你放心,我今天绝对不放他出去。他就算是长了翅膀我也能给他逮回来!”
沙发里的人还蜷缩在毛毯里翻棋谱,往日肉乎乎的脸瘦了大半圈,脸上挂的俩黑眼圈让人觉得这会子都该半截入土了。
洪河挂了电话走到大厅。“……哎……时光……”他都快愁死了,电视里接着传来一声。“儿啊!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时光拿着棋谱愣愣地转过来看他,又看了眼电视。“你就不能等她哭完再说吗?这多不吉利啊。”
“你这会儿知道不吉利了!”洪河觉得自家舍友脑子坏掉,脑门子火气往上冲。
“你说你这周是不是疯了,成天往训练室跑。光是许厚师哥打电话和我说你晕倒都三次了。这下好,昨晚直接砸厕所洗手槽给人捡出来,这要那蓄水池排水不好,我告你,你就这么大一馒头,泡里头,发了!我今儿……”他说着说着脸皱着就要哭。“我真给你奔丧了我……”
“哎哎哎……别别别……”时光给洪河着大金豆子吓得,怂得一批,赶忙得抓了桌上的薯片讨好似的给人递了上去。“我这不是,尊重围棋,尊重比赛好好备战吗?”
“就一个新秀赛!”洪河眼睛都快气没了。“你下周就手术了,为了个新秀赛花个半条命,你图什么啊!”
“你也知道我下周手术啊。”时光把薯片往人嘴里塞,堵住对方的叭叭的嘴。“你想想,我下周就手术了,新秀赛,就在手术前两天。而手术之后,我术后恢复,至少三个月都在医院里。那医生可说了,半点棋不能碰,一点情绪波动不能有,要不容易复发。你说,这不得憋死我啊!
所以两周后的哪里是新秀赛,是我今年到明年里最后一场比赛。我能不去吗?换你你去不去?!”
“……我……”洪河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被塞得满嘴薯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半天好不容易咽下去。只能憋出一句话。“你……你去你行。但这周末你可得给兄弟记住,沈一朗回来了,咱道场人我也给你骗来了,到时候……”他拍拍时光肩膀。“无论如何,咱不能放弃希望知道吗!”
-
“哎,你就别那么不高兴了嘛。”
时光第四次晕在训练室,被许厚勒令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人就颠儿颠儿地往训练室跑了。
只不过往日褚赢都一路和他叽叽喳喳,最近是真生气了,留了个大衣摆子大背影,死活不说一句话。
“褚赢……哎呀,褚赢!”少年人的尾音耍赖似的往上翘着,千年棋圣回头一看那张瘦了半截的脸,心里火气滋溜浇得只剩两缕苟延残喘的烟来。“小光!”
他语气里能称出百八十斤的着急上火,后者却依旧乐呵呵的。
“干嘛,终于肯理我啦。这都几天了,我还以为你褚赢大人这辈子都不想理我了。”
“小光我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去新秀赛?”
“是,就因为对手是小亮吗?你们之后还是会有很多对局的,不差这一次。”
“我知道。”时光脸色不好,脸上的笑容褪了就只剩下一片苍白。
他看着路面,秋日午后的阳光不烫不燥,落在他身上却还是让他觉得冷。时光只是神经有点大,却并不代表他不能感知疼痛和恐惧。
病毒在扩散,他能感觉到。他的血液开始变成那漂亮又致命的花瓣,这是他第一次那么讨厌花——每天都在变多,吃了药也变多,打了抑制剂也变多。
那些花瓣像是对弈时对手设下的陷阱,他招架无力,每一步都节节败退,却又不想投子认输,心想着哪怕再挣扎一下,再多撑一步都可以。
“我就是……想和他下一局。”
“那就等手术之后。”
褚赢像哄8岁的他一样,飘到他身边。
“许厚不是说了,他允许你休息,到时候看你表现,有我在,你不用怕,当初你什么都不会都追上来了,这次不过是一次休息。到时候围甲上你还能和小亮下棋,无论多少局,只要你想你就能……”
“……不能。”少年低着头,一动不动。
“什么?”
“我说不可能。”他抬头静静看他。
“为什么啊?!”
“但那可能不是我了!”他像是将心口憋了几天的话炸了出来。平静的表现被揭开,露出那点仓皇失措的语无伦次。要死的是他,疼的是他,一天天衰弱的是他。时光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人人都说让我等,都说我能行。可花吐症,抑制剂。抑制的是什么?!是感情啊!”他看着褚赢。“是,有些人手术结束是活下来了,不喜欢了,不恶化了,没准不用一年身体都能恢复。可然后呢,手术之后连情绪都会变少。
我可能不会笑了,也不会成日说什么我过几年就超过你,我可能会对什么都不在乎,对身边的人不在乎,不再有胜负心,我甚至……我甚至不会喜欢围棋了……我不确定,我怕!褚赢我怕!”他张着嘴,整个眼眶红的像个浸满水的玻璃珠子。
“我等了那么久,我追了俞亮那么久,我终于有一次机会能和他堂堂正正下一局,我就想让他看到我的棋!就这么一次,我就想告诉他俞亮,我时光追上来了!
我想让他看到我!哪怕就一次!哪怕我要死,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死在和他对战的棋台上!”他尾音哭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崩溃了,他终于抱着自己的手臂蹲下来。“就一次好不好……你别拦着我了……”
千年棋圣站在他面前,俯视着少年人。他很久缓缓开口。“小光,你喜欢的人,是小亮吧?”
少年的肩膀微微一颤。
“我看见了……”褚赢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将眼前那个碰碎。“那天在围达的晚上,你靠近小亮的时候,我看见你关了测试按钮。”
像是某个心里隐藏的最后一点倔强,总是不愿意面对,所以咬着牙哪怕头破血流也想掩盖掉。少年人的呼吸都开始发抖。他像是冒出了自己所有的委屈“……可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也许呢?”
“可他都没有看过我的棋……”
——他都不知道我有多努力,不知道我进步了多少,不知道时光下出的棋,究竟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让他赞赏呢,会不会让他喜欢呢,会不会让他觉得足够成为对手呢?
他都还没来得及。哪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没赶上。
少年人再听不进任何的话,花瓣口中落下,和眼泪一起掉在地上,落进土地里最后消失无踪。他累得像被抽干了全部力气。
棋圣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看着艳阳下暴露的那些爱意,看着那个手足无措的人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喜欢,哭成一团,狼狈又慌乱。
很久,他听见时光说。“褚赢,我不想下棋了……”
他说“……你舍得吗……”
少年又说。“……褚赢,我不想喜欢俞亮了。”
他问。“你舍得吗?”
6、
方圆市今年的冬天来得稍微迟了些,大约是连着春天打算一起过了,半点雪花也没有。
算来如今离新秀赛开始的准备期也不过小一个月。
只是,花吐症二期和一期不同,如果前者是利用抑制剂控制情绪以求自愈;后者就不过是症状缓解的杯水车薪。
时光的报应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训练室的洗手间。
熬了夜的人忽然胸口疼,手指抠在镜面上骨节几乎发白,指尖的水汽和镜面氤出一层薄薄的雾气。下一秒,血液和花瓣一起炸开,像是子弹穿过大脑溅落在墙壁的一室红白。
花吐症三期——血液大量消耗来不及转化,便会伴随着纤维化的花瓣一起喷涌而出,除了手术化疗别无他法。
时光那时意识不清扶着墙,半跪着把洗手间的大门关了,靠着门喘气。他想吃药,伸手才发现到包还在训练室里。
他有些累,干脆就不动了。
“……褚嬴……”
千年棋圣站在他面前,蹲下来看他。孩子伸出手想找点支撑。
“别告诉别人啊。”他像是固执着守着某个秘密。
千年棋圣看着他,眉眼低垂。“我又能和谁说呢?”
不远处,手机里洪河的来电闪烁着蓝色的提示灯。
一下一下,却是到了相聚的日子。
-
洪河的聚会约在周末,正巧是新秀赛的前两天。
酒店安排在市中心偏外,时光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超了快一个小时。
时光把自己捯饬好缓过气的时候,已经超了半小时,他和洪河说是堵车了,后者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岳智和人呛声的声音,让他不由怀疑自己此刻的小身板能否承受得住。
到了酒店门口,第一个遇到的是刚好下飞机赶来的沈一朗。
许久未见的人抱在一起,沈一朗把人捞了两下才感觉不对劲。
怀里的人瘦了一大圈,连脚下都有点站不稳。“怎么瘦成这样了?”他表情瞬间敛了下去。“洪河说你情况不好,老实交代,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时光本来还想着打马虎眼,但意识到眼前的是沈一朗,只能尴尬一笑。“好像是二期期末,咳,也可能……更坏些。得等下周比完新秀赛,做个手术,看看后续治疗,估计……小半年不能碰棋了。”
沈一朗端详了他两眼,时光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洪河电话里说的时候,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来试试,说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看来……应该不用了。”
“如果我没猜错,时光,你已经找到你喜欢的人了吧?”
这下时光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忘了我是因为谁出国的吗?”
沈一朗笑着看他。如今的沈一朗眼中比当初,又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温和。
“时光,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能轻视的对手。因为你下的棋哪怕一路败局都会垂死挣扎以求绝处逢生。
所以我和你对弈从来都不敢松懈,因为我知道如果不把你彻底击垮,哪怕到最后一秒你都可能死灰复燃。而现在这样消极应对的样子,根本不是你的作风。”
“沈一朗还是了解你的……”褚赢在一旁无奈得摇着扇子。
“是个追不到的人?”
少年点点头。“阿朗……”他叹了口气,像是疲倦得厉害,又像是委屈得厉害。“你说,喜欢这么这么累人呢。喜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沈一朗笑说。“喜欢……是混乱。”
时光抬头看着自己的朋友。
“喜欢是你想靠近又不敢伸手,是哪怕你她在一起,也会自卑,会害怕自己不够好,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缺点,是如果她能回头看你一眼,你就会开心得不行。
是你这个傻子,宁可做手术,也不敢和对方表白……”
“哎哟!字字戳心!疼哟!!”
“……你闭会儿嘴成么!”时光瞪着褚赢。
沈一朗当场愣住。
少年人手足乱舞,打哈哈。“不是!洪河啊洪河!他刚电话里说为了让岳智留下来,和他开了一局,现在谁输了谁就喝一箱!赶紧的,你是今天的主角,赶紧去劝劝……”
说完他就把沈一朗往旋转门里推。
“那你呢……”沈一朗边被时光推着一边回头。
“我再透会气!”
7、
酒店外一面湖水波光粼粼映着霓虹灯光。冬日的风像是要将人身上仅存的暖意带走似的。夜里了,高架桥上依旧车流不息。
时光看着手机里洪河催促的短信,越发觉得困,他想,干脆就跑了吧。
让他一会亲岳智,他还不如先让自己半截入土先。
抑制剂的注射反应还在让身体产生微微的疼痛,时光眯了眯眼睛,像是习惯了一样,反而有些困。“褚赢。”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数着天上的星星。“你说手术完我会变成什么样?”
千年棋圣坐在他身边,敛起了近来的毒舌。“会好的……你还会和现在一样,只是会很健康。不会像小白龙那样。”
“那我还会喜欢围棋吗?”
褚赢看了看他,点点头。“会的,那些喜欢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是吗,那我为什么会忘记俞亮呢……”少年人有些困惑。“如果我真的是那么喜欢他的话……”
“……”
“褚赢……”时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你说,我是不是傻,当初都没意识到,现在想来,除了你,好像我喜欢上围棋,爱上围棋都是因为俞亮。
你看小时候,你的那局棋把他吓哭了,我看着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围棋的胜负可以对一个人这么重要。那时候我不懂。
后来,他出国六年,就为了和你下一盘棋。沈一朗出国这几个月,我都在替他担心,担心他一个人在国外,那么多陌生人,语言又不通,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闷,会不会孤单。
可俞亮就为了一局棋一个人孤独了那么久。”
他像是从他那大的漏风的心眼里,生出了一份得天独厚的体贴。
“我以前还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不甘心。就是高中比赛那一次,我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记了好久,在我的梦里也出现过,那双眼睛真吓人,像是我抢了他什么天大的宝贝。我觉得他都难过地要哭了,可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他看了眼褚赢。他嘴角古怪得咧开,像是笑又像是难过,那是看似无邪的人心中忽然露出的一道裂口。“我好羡慕啊……”
“我羡慕那个能坐在他面前,羡慕被让他用那种眼神注视的对手。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有一天,不是因为你,他就单纯在和我下棋的时候露出那样的眼神。”
少年人自嘲地扬起嘴角。“褚赢,你说围棋是一旦喜欢上就忘不掉的东西。我想你是对的。我当初看着他追着你的背影,一直跑,拼了命。我就这么看着他,心想,如果哪天,他回头看我一眼,我是不是也像他当初一样,那么拼命……”
那就是喜欢吗?
少年人低头攥住手心染血的花问。“褚赢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会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
“你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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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下子从位子上弹起来的时候,褚赢也直接飞起来了。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自家病源体,就和贼正销赃呢,给警察撞了个正着。“你……我,不是,俞俞俞,你……你怎么会在这!?”时光语言系统瞬间出现了障碍。
来人穿着一件日常的羊毛衫,西装风衣外套披在外面头,瞧着来得有些匆忙。“师兄说你病了,可能要手术……”
他皱着眉,端详着眼前的时光。“很严重吗?”
像是三魂七魄回了神,时光这才大喇喇笑出来。“什么病不病的,小事。你放心,过两天的新秀赛我一定准时来,到时候让你看看什么叫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小事需要提前大半年做休假申请?”
时光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俞亮抿住了嘴巴,没回答。
时光看了他两眼,后者的牙齿还在和舌头打架。眼睛看天看地看月亮就是不看人,终于小半分钟,祖宗开口了。“我向师兄问的,但他不说你得了什么病。”
“啊?”
俞亮皱眉看了他一眼。“说什么知道了会打击到我的自尊心。”
“哈?!”时光觉得方绪脑门子坏了,估计是上次车上急刹车给撞坏的。“没什么就是个花……”他忽然觉得他自己嘴巴也坏了。“……啊阑尾炎。”
“哈?”俞亮歪着头。“阑尾炎休假半年?”
“……那可能到盲肠了吧。”
“盲肠?!!”
“我的天,小光你还是别说话了……”一旁的褚嬴拿扇子罩着脑袋觉得自己可能要提前羽化升仙。
俞亮气得不行,差点在脑门上都刻上“时光你嘴里有没有人话!”十个大字了。
后者才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那动作十分正经,眼神中还带着一股子小坚定,直接给小俞老师唬住了。“哎俞亮,我就是最近作息不好医生建议我比赛后做个检查而已。再说!你觉得我时光会是一个怕事的人吗?哪怕我因为些小病被迫要离开围棋界半年,也不过是你半年喘息的时间罢了。你得感谢顺便要做好准。”他朝他挑眉。“毕竟等我再次杀回来的时候,我怕你会招架不住!”
俞亮表情走马灯闪了几遍,最后“呵——”得一下笑挑起嘴角。“招架不住?!时光,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就凭我两天后新秀赛我一定赢你啊!”时光抬了抬下巴。“告诉你,你别因为我身体差你就故意放水啊,要不我看不起你。”
俞亮的眼睛和探照灯似的在他身上走了几轮,半晌像是放心了,松了口气。“不用你提醒我。”他道。“每场比赛我都会尽全力,所以你也要让我看看,你究竟值不值得我的全力。”
“等着吧。”少年人笑了笑,像是忽然记起来他还有一场约,忙指着酒店大门。“成,洪河等都等急了,我要进去了。”
俞亮点点头,他起身要走,又忽然回头喊他。“时光。”他声音比往日来得柔和许多,一双眼里映着湖光,看他。“你要快点好起来。”
花落进水面起涟漪。
那一刻,时光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几乎是下意识想拉住俞亮的手腕。耳后却传来一声喊。
“哎哟时光!你怎么还在这呢!我岳智都给你安排好了!”
所以别走夜路,夜路走多了会碰鬼。
时光回头时,也连带着要离开的俞亮,两个人齐刷刷的脸映在洪河眼里,后者眼睛都发光了。“哎哟我去!时光你牛啊!俞亮都给你逮到了。你该不是连他都亲了吧!”
俞亮怔怔回头看着时光。“……亲。”
时光那瞬间觉得自己可能上辈子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如今才会遇到洪河这个要了他亲命的孽障。
此刻那孽障还企图给他往焚化炉里送一送。“俞亮啊!你可别怪他,这小子最近花吐症,都二期了,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呢!”他还十分善解人意。“哎,你们解决完赶紧进来啊,还有好几个要试呢!”
“……花吐症。”
时光眼睛望着天,脚下踩着地,却像是浑身长了眼似的,明确感觉到他身后那道明晃晃目光,要给他背后给他开出一个洞。
“时光,你试过多少人了?”
“我……”
说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某人心里有鬼,那鬼还当着他的面晃悠。所以俞亮每走一步时光都在倒退。一个小长椅都不够他倒的,差点没摔了。“……差,差不多都试过了吧。”他没看俞亮。“反正,就剩道场那些人了。我觉得没必要了。”
俞亮低下头,西装外套下的肩膀几乎绷在一起。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抬头看他。“你试过我了吗?”
“什么……”
“那个……我觉得……”一旁褚嬴小小声举起扇子,发言。“你们先慢慢聊我先走了。”
时光慌了去捞褚嬴消失的那片烟。“诶诶诶……你别走!”
“我不走!”
时光回头看俞亮,看清对方眼神时,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俞亮这个人吓人的很,为了和时光下一局棋能出国六年,为了找到他能把他的学校翻个遍,打校内赛,当三台,没有他俞亮不敢的。他好像从来不会怕,恐惧从来会被他吃掉变成最可怕动力。
可现在他看时光的眼神。“别……别一副我要没了的表情好吗?”时光扯了扯嘴角。“不用了,真的,我已经确定做手术了。刚洪河说的人我也没准备试。我今天来不过是来看看沈一朗的。”他伸手出。“你看,医院拿的测试仪我都摘了。比完赛我就手术,不就小半年吗?我还等得起。”
“等得起?”俞亮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花吐症,二期之后纤维化完全不可逆,所以肺部感染部分要全部切除,呼吸系统能毁一半。医生都没告诉你吗?!”他眼睛里冒出的愤怒混着狠劲,像是棋盘大龙扑食。“还有,如果不巧,最后到了三期,必须注射打量抑制剂,可抑制剂过度使用可能后遗症并发症甚至可能让人性情大变,抑郁症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是,你你你……你凶什么凶啊,干啥啥不行,吓唬人你第一!”时光胸口堵着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气还是什么,眼眶忽然就红了,声音也不利索。“……手术免责声明上都写了,我又不是没看到……”
“所以你为什么不肯试试!”俞亮一双眼看着他,像是要将他人都挖出来似的。
“试……试什么,我测试仪都没带。对视了也不会响。”
“那就接吻吧。”
“什……”时光愣住了。他能确定对方是认真的,俞亮那双眼太沉了,看一个人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没有别人。心脏跳得一下一下,时光浑身发麻,像是被逼到绝路,撑着一口气终究被人彻底打散。
他退了一步忽然双手挡住脑袋,大骂。“你……你是傻子吗!”
“我是!我是傻子,我为了和你下一局棋等了六年,到头来某个傻子下棋下的棋臭到我以为我疯了。然后等我不想理他了,那个傻子巴巴过来说要追赶我。好,我等他追上来,我等他定段,等他签战队!现在好了那个傻子病了,说让我等半年,好我等!
可他现在分明是不想活了,明明有办法就自己死活不愿意……自尊心,啊……可笑!”俞亮想是想到了某件事怒不可遏得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自尊心的,在某个傻子面前我还有什么自尊心……”
“……俞亮。”时光从没见过这样的俞亮,他没敢动,只是怔怔看着他。
后者肩膀绷得坚硬,他胸口起伏喘着气。“时光……”他声音发颤,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句话。“……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不负责任——最任性!最可恶!最让人讨厌的人……”
五脏六腑像是被搅在一起,时光觉得自己呼吸都开始困难。眼前的人明明那家伙是在骂他,他本该生气,很生气。可胸口那些呼吸声像是一群密集的候鸟,它们拥挤在一起,发出冬日无援的哀鸣。
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别这样……”时光努力发出声音。“俞亮,你不用做到这样……真的,算了吧。”
“时光,你是胆小鬼吗?”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俞亮更知难而上的人,也没有人会比他更固执。
“你别逼我了!”时光崩溃了。“你干嘛这么没完没了?!逼着人和你不喜欢接吻你不觉得恶心吗?我都拒绝你了!我拒绝你了!你还死乞白赖地图什么!!”
“你说呢!!”他像是控制不住发出几乎带着颤抖的声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追赶我。成天烦着我!阴魂不散!下棋的时候会想他,比赛的时候会想他,想出一步妙手就想着到时候和他对局下给他看!
因为他,我一刻都不敢停,我每天等着他追上来……”他看着时光。“我想和你下棋,想和你下很多局,无数局!如果可以我想下一辈子。时光!可你又在做什么——!”
一瞬间,俞亮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那个赛场,他看着那个他等了六年的人,下出一局破绽百出的棋。
他惊讶痛苦又无可奈何,抓着全世界问究竟哪里出错了。可错误的根源就在他咫尺的位置,露出比他还难过的神情,和他说,算了,不是我,你别找我。
他像是追着一道遥不可及的背影又被抛下。他在黑暗里彳亍而行,四路无通,只有时光。他只能看到时光。
他总等他追上来。多久他都可以能等。
可他不能说走。
“……时光……”俞亮的眼泪比他的愤怒来得迟,从脸颊落下,砸在领口上。他说。“……你不能丢下我第二次。”
时光只见过俞亮哭过两次,可每一次都足够让他做噩梦。那些爆发情绪像是落入深海,它们生出根芽在血液肺泡中盘根错节,贪婪,疼痛,撕开所有自欺欺人露出属于它们的鲜血淋漓。他心口像被一只手擭住,每一下呼吸都是疼的。
他想,哎呀完了,我完了。
冬日的风吹来湖水冰冷的气息,夹杂着未死的花和青草的香气。而他的心上人站在他的几步之遥。那人垂着眸,像是个被人丢弃的小孩子,他问。“为什么,每次都是我主动呢?”
他的鼻尖有汗,眼角有泪,落在他心上,像是新生土壤中的盛开花。
像是明白了什么。
于是少年人笑了起来。
脚踏过土地,扬起迎面的风。
他心想,喜欢,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是你想靠近却又不敢伸手,是哪怕站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却也会自卑,是总会害怕自己不够好,是会担心自己是不是浑身缺点,是如果他能回头看你一眼,你就会开心得不行。
是时光喜欢俞亮……
是这一刻,他想要吻他。
贴近的嘴唇交换着呼吸,像一道山风席卷过枯萎的树木。下一秒,纤维化的肺叶变得柔软,那些累积的花瓣一个个在肺里碎裂,它们温柔得粉碎流动进血液中,途径全身,终于流入心脏。
还有50秒,紧贴的嘴唇会分开。
还有30秒,他们会看见彼此眼中映着的自己。
还有20秒,这座城市会起风。
还有10秒,他会听他说——我爱你。
-END-
备注:记错截止时间了,没修改过的存稿就不敢要评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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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千
剑大侠来了。桂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捧着茶在门口听着屋内的动静。终于听到悉悉索索衣服的摩擦,屋内的水儿姐和剑大侠客套地道别,她才连忙走远再往回走,端着茶正“撞”上剑大侠开门出来。
剑大侠不修边幅,套着一身遮风挡雨的斗篷,身后背着一柄重剑,确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侠客模样,只是他生得俊朗,眼似桃花,让他颇受姐姐妹妹的喜欢。
“剑大侠,喝杯茶再走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尖细发抖,不知道剑大侠会不会察觉出倪端,声音只变得更尖了,“您瞧,妈妈送的好茶。”
“谢了,茶就不用了。”说完他就往外走,桂儿急忙接着劝:“剑大侠,您的时辰还没到,您付了银钱的。不再与水儿姐姐多……多待一会儿,这钱可是打了水漂了。”
“哈哈。”剑大侠笑起来眉目含情的样子煞是好看。桂儿原本就紧张极了,现在看到他笑,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只听得剑大侠继续说:“我花了钱,已得了快活,心满意足。”说着便走。桂儿还在看他笑,见他迈腿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了茶都翻了,赶紧一手抓住了他的外衣:“剑大侠,若不妨碍。我有事想求您。”
剑大侠停下脚步看她,似乎颇有趣味她一个未及笈的小丫头能有什么事情求他。
只见房门又打开了,水儿听到了动静,探出头,瞧见这一幕,她神色平常,只道:“桂儿,请剑大侠进屋吃茶。我要去更衣,你好好招待他。”
两人在屋里无言坐了一会儿,剑大侠倒也不催,只是喝着茶看着桂儿,桂儿感到他的目光只觉得脸烧得厉害,她低下头两只手绕着衣带,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剑大侠看了看窗外,先挑了话头:“桂花真香。”
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也是桂花飘香的时候,剑大侠在院子里等水儿姐,彼时水儿姐还不是行首,他就常来找她。等水儿姐准备停当了,桂儿去引人。剑大侠跟在身后,兴致所至,忽得折了桂枝舞了起来:“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
她不懂剑法,呆呆地看着,只知道他步踏惊鸿,剑走游龙,他的桂枝轻挑,仿佛真的挽着天上的北斗去酌桂酿。末了,黄白的小花落了一地,煞是好看。她只觉得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景色了。桂花是那么香的吗?是会舞的吗?她以为桂花只能恹恹地躺在酒里,做那高粱白酒的附庸,又或者枯焦的叶子没入泥土。
桂儿不懂剑法,但是她读过诗,她忍不住跟着念:“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
剑大侠心情确是不错,伴着她的歌,又耍了几招。声落剑收,他去探腰间的酒囊。
“楼里有桂花酒……”
他便将桂枝上剩下的花摘下,给桂儿戴上,笑着说好。
桂儿听到此刻剑大侠又夸桂花,忍不住心里想起这事。她想着,他必然也是记得的,记得给桂儿戴过一簇桂花,不然他怎么会此刻提起桂花呢?想到此处她终于生出了勇气,去看他的眼睛,说她犹豫了良久的心里话:“再有一个月我就及笄了,我要登台了。我……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客人。我倒不如现在把身子给了你。”
她终于说了出来。她说完不敢动弹,只看着剑大侠。漏壶里水从一只壶落下还没落到第二只壶的时间里,她已经想了七八件的事情。剑大侠可会嫌弃她是个烟花女子命贱福薄?那必是不会的,她还是个雏,还没登过台呢。而且剑大侠时常出入此地,怕是不嫌弃的。剑大侠从没有轻看楼里的娘子。他只嫌恶那些有钱的有权的仗势欺人的。有一回他见堂前有个锦衣老爷欺辱清倌人,抬脚就将人踢到在地。桂儿钦慕得很,也总学他的样子,将欺辱人的老爷踹翻在地,护着姐妹们。
剑大侠会厌恶她的轻浮罢?那倒说不准。他总来找水儿姐,定是喜欢水儿姐这样的文雅含蓄的姑娘。也许不喜欢她这么不知廉耻的作为。
就算他不嫌弃她的献身,也许大侠就是喜欢水儿姐呢?他很是“专情”,说一个嫖客专情总觉得很是奇怪,但是他每每过来总是先招水儿姐,水儿姐不得空,他才去找别的姐姐妹妹,这也算是专情吧。他必是很喜欢水儿姐的。哎!哪一个不喜欢水儿姐呢?不然她怎么会成为行首呢?
她不比水儿姐是行首,做得那么好,但是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她也很会侍奉,妈妈总说她做得很好,必然也不会比水儿姐差很多。妈妈总夸她聪慧,她读过的书比楼里的姑娘们都多,也比水儿姐也多。最重要的是,她还会舞剑。她记得那天的剑,她都会舞。也许他也会喜欢呢?
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桂儿才十二岁,兴许,他还只是把桂儿当做是个小童呢。她马上就及笄了,今日之后他就会知道桂儿也是个女人了。也许他会喜欢呢?
她想着很多事情,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她盯着剑大侠不敢眨眼,眼睛睁得滚圆,睁出泪来。
那漏壶的水落到第二只壶的时候,剑大侠开口了:“你就是那个下月要登台的、沦落风尘的官家小姐?”
她点点头。
“非我不可?”
她点点头。
“我不喜欢。”
“我会做得很好!妈妈一直夸我,你必会喜欢的。”桂儿立刻接口。剑大侠不说话,只是带着冷笑看着桂儿。桂儿不安极了,耳边尽是突突的心跳声音,她又说:“我会舞剑,还会作赋,你若喜欢……”
“不了,我不喜欢做这事。”剑大侠拒绝得那么直白,他甚至于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桂儿呆呆地动不了。过往的种种往她心头压上来。她不知怎的,想起小时候读诗,父亲读一句,她就跟一句,等她念完最后一句,父亲的声音便听不见了,剑大侠的身影也早不见了。
剑大侠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天已冷了起来,桂儿登了台,接引的清倌儿换了一个姑娘。他踏进屋子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屋里没有点灯,接引的姑娘也不像桂儿一样给房里的漏壶舔好水,也没有香茶。他想着自己原以为是这楼里姑娘都教得好,现下才知道,是受了人“恩惠”与“好意”。
他还没坐下点灯,却听到床上有了动静。
“你不过来吗?”那声音是桂儿的。
“水儿呢?”
“你来寻快活,是谁不都一样吗?”
“我是来寻快活的,不是来寻麻烦的。”
“怎么会是麻烦呢?我登台了数次了,必然能让你喜欢。你不好奇吗?一个官家小姐怎么沦落风尘,我可与你讲讲。每个人都喜欢听故事。”
“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才好。”
“……那剑大侠与水儿姐是你情我愿吗?”
“是,我情愿花银子,她情愿卖身。然而你要的不是银子票子,我可给不起。我也不情愿给。”
“我只想要一度春宵。你只要来这里躺下,就给得起。”
“我不情愿给。”剑大侠又重复了一遍。
只听桂儿从床上跳起奔到他面前,她身上满是桂花的香气,他仿佛感到一阵秋风裹着花香他袭来,他看了看窗外,月光洒在地上,院中桂树的枝头已只剩下了枯叶,这桂花的香气是桂儿带来的。桂儿没有穿衣服,只披了件薄纱。屋里黑漆漆的,透着月光隐约可见凝脂玉肌。她抓紧了剑大侠的手,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他。
他自然没有走,反而抓起了她的手腕:“水儿呢?她定不同意你做这种事,你对她做了什么?”
桂儿原本想再说些什么,再说一句让他留下来的话,她也许能说动他呢?她要用胸脯去贴紧他的手,他未必不会心动。她要含着泪看着他,这一个月里没有男人会对她含泪的眼睛说不。他一定不会再走。
但是她听到这问话却再也无法说了,眼神也暗了:“……她还不得空,我只让人先带你过来。”
剑大侠松了手,转身走了。
桂儿投了井。
清倌儿登台后的几日总有寻死觅活的。妈妈平日算是对她们好的了,很少打骂还教她们学字识礼,年纪小时还有人护着,等登台后她们才清醒过来,多数客人从未把她们当作人过。
然而人要活着,总要感到自己是个人。
或者她们每日穿着锦服,不知道其实自己并未被当作人,倒是好些,妈妈教她们读书写字倒是不好。不读书人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该不该是个人。
桂儿尤其是,她来楼里之前,在家里就会读写了。看的书多了自然更是知晓礼义廉耻。知道这勾当是最末流的,与街上的乞丐一般,乞丐唱着莲花落,她们唱着靡靡音。
桂儿父亲进过进士,回乡当了官,她的直白倔强承自父亲,这种性子在官场里不好做,父亲很快就被人污了贪赃枉法的罪名,摘了脑袋。她家只有她一个姑娘,一众的叔舅婶伯立刻将他们家吃得一干二净,将她当作累赘卖来这里。
那时她就死过好几次了。只能姐妹们互相劝着安慰着说,人总是活着好,活着还有希望。水儿姐最是关怀她,总将她带在身边。后来她终于活了起来。
然而登台后没两个月,她又开始寻死觅活的了。
水儿抱着她一下一下地安抚,桂儿吞了太多水,一个劲地打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转醒了。见她从阎王那儿走了回来,水儿再也忍不住垂下泪,清脆地打了她一巴掌:“你当你是屈大夫吗?你哪里配当是屈大夫!”
桂儿走前留了首诗,她的字写得是极好的,骨力遒健、棱角分明,如刀斧削裁。她写:“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桂儿醒了,人还是恹恹的,自然是不能登台了。这里养不起闲人,妈妈给了她一把刮刀,让她去院子里帮忙剥桂皮打桂叶。桂皮桂叶都可入药,她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刮去栓皮、阴干、扎捆。
肉桂树种在院子的另一头,她一边做着一边看着另一头的桂花,桂花的花时不到一旬,现已都落光了,只剩下枯黄的叶子。桂花落了之后,紧接一旁的木芙蓉就开了。妈妈从来不种只得好看的没有用的东西。桂花是可以酿酒的,桂皮是可以入药的,一旁的木芙蓉摘了花,捣碎染丝又多两顶芙蓉帐,还有满院子的土茯苓,更是常用。闲暇的时候姐妹们就坐在这里干些杂活,只是姐妹们还要登台,还要练曲,只有桂儿一个人日也干夜也干,满手只剩下肉桂的味道,那香气太过于浓郁了,变得臭了。
过了十来日,剑大侠又来了,正在院子里等水儿,他见到桂儿,只当没见。桂儿看到他,心又纠在了一起作痛,只是此时,与先前大有不同了,她满手都是木刺,心里痛倒不明显了,只是酸涩,只觉得屈辱和恨占了许多。
她想起了很多“屈辱的”事情,想起自己总在屋外偷偷看他,想起自己藏着他喝过的茶杯,学他的样子舞剑。她原本想起来那些就觉得很快乐又有些窃喜,此刻都成了羞愤。
剑大侠只站在那里,她就灼心地难受,身上像起了疹子似的不安,她真的烦极了,于是竟提着刮刀直向剑大侠砍去,剑大侠是侠客,总背着把剑,哪会怕她,他抽剑来档,一下把她的刮刀撇在地上。桂儿便转身走,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把刮刀捡了再走。
剑大侠把这事当作笑话讲给水儿听,说:“这样倒是可爱多了。”
“她是这样的,她还拿着筷子去戳过杨县令的眼睛。那杨县令非要拿蜡油烫人,周围的人都在笑,她气极了,就从桌上抓起筷子去戳他。”
剑大侠从没听说过桂儿这一面,笑了一声:“怪不得如此行径。”
水儿听出他笑里有些嘲讽,只说:“你名字都不肯袒露,行色匆匆,和姑娘们都不大熟。”
“嘿,我名字都不肯袒露,和姑娘不太熟?既然如此,你说桂儿到底中意我什么呢?她中意的是我吗?”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剑大侠只是摇摇头。
桂儿从河里醒来之后,从未这么清醒过,夜晚的冷风吹着她的身子。她想起自己去跳河前写的诗。这绝笔现在也成了羞辱。
她又不那么想死了。
水儿夜深时候过来看她,她正独自一个人就着月色眯着眼看书。
“你眼睛要坏的。”
“我不登台,又多用灯油,妈妈该说了。”
“妈妈待我们极好,他喜欢我们看书,不会说的。”水儿还是给她点上了灯。她见桂儿手里拿着一卷《游侠列传》。
桂儿摇头:“妈妈只想我们看些诗词歌赋,旁的就多余了。”
“妈妈已经是很好的了,你惹了那么多事,他从不说什么。”水儿总是克己含蓄,很少表露情绪,今日倒有了些埋怨。
桂儿放下书只说:“他倒是想赶我走,但是我还没给他赚回本,他哪里舍得。”
水儿又道:“别家还会打骂折辱,妈妈从不会。你还道妈妈待你只是贪你身价吗?”
“妈妈施舍你一点好意,就是把你当人了吗?沦落风尘的官家小姐,多好的话本故事啊,妈妈开开心心赚了多少!我在那儿躺着,那些人总要问我,你父亲叫什么呀?曾在哪里做官呀?犯了什么事呀?你原名叫什么呀?每个人都要问一问!我笑啊哭啊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们叹道,真是可怜,真是可怜!”
她拿起了她之前写的诗,那都是她的恨和怨,她盯着水儿,声音更响:“我确是不配当屈大夫!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我连条河都没有!我只能投井!”
“真是好笑!”桂儿蓦地站起,她去墙角拿起了那把刮刀,打开门,走了出去。
桂儿当晚提着刀去胁迫了妈妈,妈妈让她走了。
桂儿走了没多久,水儿听客人说,东城河里捞起一女尸,泡得发胀,不知是谁,也许是桂儿。水儿又听剑大侠说,江湖上近日出了一女侠,颇有任侠声名,平日卖桂枝为生,自号作“桂枝女”,不知是谁,也许是桂儿。
作者:蝌蚪
时针转到子夜零点,比灰姑娘还要神奇的童话故事再度被书写。她在层层帷幕遮掩的大床上醒来,像是她自身对时间有着一种感应。生命珍贵,像是沙漏极速下行,她的时间骏马般快速奔逸,她死死拽住缰绳,意识到她生命剩下的意义中唯有享乐。她看着铜镜,就像白雪王后看着自己的镜子一样喃喃自语:看我多美,我正处于青春年华。
于是她踹醒同伴,跟比自己小一轮的女孩说:来吧——我们享乐去。豪华的亲王城堡像是先人的尸体,被后人瞻仰许久,今日重新活了过来,二千只蜡烛熊熊燃烧,照得古老的纯金雕塑身材熠熠,演奏者手指亲吻斯坦威钢琴,随着两位女主人的命令变幻手中旋律。新晋的女主人神气十足,真丝滚边睡衣随着她的动作舞动,她犹如经验十足的指挥家,指挥着这座沉寂已久的城堡再次奏出恢宏的交响曲。
但她怯生生的同伴没有适应这一切,她险些被过长的裙子绊倒脚,新的皮鞋对这位小主人张开血盆大口,最后她脱了鞋,赤脚走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这里很冷,远低于盛夏温度。同伴想要回手中衣物,女主人回答那些随着她们的过去一起被丢弃。她们转过长长的楼梯,女主人步履轻松,小主人畏惧地看着这个高度,小心地挪下楼。
女主人摇铃,厨师侍者成排出现,一声令下,投入忙碌之中。大门敞开,尊贵的客人到来,好奇地观赏这出名为生命最后的二十四小时的戏剧。女主人继续摇铃,可随意调动的财富给了她底气。她说,诸位,我的主题便是无穷无尽的享乐。
同声传译将她的意思准确传达到人群中,引来一片啧啧称奇。女主人是只当二十四小时的女王,代价是燃烧她之前和之后的生命,只余现在。她高举香槟,祝福在场的各位贵宾长命百岁。她手指一弹,香槟塔碎了一地,开启演奏会的序曲。小提琴手拉起圆舞曲,人们在哀婉的乐曲中跳舞。
唯有小主人缩在窗帘背后,抱着被惊吓的,踩到玻璃受伤的猫,跟它说:不哭,不哭,猫猫不哭。女主人找到小主人,骂她你怎么这么笨不去找医生。猫咪被医生抱走准备治疗,小主人愣在原地,她吃不惯高级糕点,只喝了一点稀粥。
小主人格格不入。她在人群中笨拙地随着旋律旋转却撞到客人,她拿住汤勺喝汤,手一倾斜,汤汁浸染白色纱布和她的白纱裙。她走路不稳,精心盘起的发型散下,缎带被人群践踏。她不像小主人了,像个流浪儿。女主人把她拉到二楼,不知为何她上楼有点吃力,小女孩比午夜零点时刻长高不少。女主人把她脸上的食物擦干净,问她你是不是个弱智。
小主人抱住楼梯扶手,说求你了不要打我。她像只鹿,先显露出绝望濒死的示弱姿态。她没料到自己的同行是一个这么软弱的小孩,她思忖着,小孩估计是被骗来的。女主人对小主人的狼狈模样很满意,她越弱小,便衬得自己越发强大。她俨然一位君主,命令她的奴隶滚出她的视线。
宴会进行到高潮,宾客为主任献上礼物。她是宴会的焦点,她是尊贵的女皇。她一件件地接下客人们的礼物,鸽血红点缀她修长的脖颈,祖母绿悬在她的手腕上,钻石戒指在她的手指上闪闪发亮。还有比珠宝还要美丽的珍稀蛇类,她的鳞片闪耀过女主人身上的一切珠宝,女主人没有恐惧,让它绕在手上,真诚地夸赞客人的品味。
有一位客人献上了铜镜和时钟。他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这座城堡,蜡烛的光辉黯然失色。他说,为了让您更清楚的看到。
铜镜中女主人的鬓角变白,眼角的皱纹更深。她摔碎铜镜,命令大家把这个客人赶出去。此刻是八点钟,客人被从落地窗推出去,倒在阳光里。
这个国家著名的美容师为她做抗衰老微整形。等她再次从房间走出来时,她重新获得了力量,金钱和权力在支撑着她,她二十年从未获得这样的力量。有位金发棕眼的男人靠近她,他看起来像只狮子。他的中文很流利,他自我介绍是名记者,问女主人是否愿意接受她的采访。
女主人微笑说她愿意。
他问女主人为什么愿意成为这次新药试验的实验体?
女主人只是微笑。她巧妙地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昨天,昨天的昨天的生活出现在脑中纷踏而来,在办公室里卑微如尘的她,面对甲方的斥责唯唯诺诺;售楼部的小姐面带微笑,说出一个天文数字;母亲问她,你为什么不结婚?
他举起话筒,摄影机转向她。记者说:全世界都在等待你的回答!他说:亲爱的观众们,请你们思考一下,你们是否愿意拿你们余下的生命换生活中奢华的最后24小时?
女主人成功说出了答案:因为我想拥有我从未有过的生活。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四面八方。记者带头鼓掌,大厅里的人为她鼓掌,全世界的人都在为她鼓掌,赞叹她成为衰老药试验品的勇气。她微笑,同时作为女主人,女王,女明星。
记者说感谢您的回答,我们电视台赠给您和另一位小女孩一份礼物,他拿出小巧的盒子,说:这是蓝花楹的种子。
她收起盒子,去找小女孩。这次她爬楼梯更难,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移动。所幸小女孩——这时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已经是个中年妇女了,她只是躲在了窗帘后面。女主人对花种不感兴趣,跟小主人说:给你的礼物。小主人掰开盒子,把花种放进嘴里。女主人心中满是对这个弱智的鄙夷。
她在垃圾桶里的手机响了。
她拿出来接通,是女主人妈妈打来的:妍啊,别做傻事——
通话中断,再打过去,是空号。
她突然感觉无法呼吸,她对那个家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思念。她跑下楼,扒开人群,她极速衰老的身体承接不起她用尽力量的奔跑,发出哀鸣。她不管,只是撞开门往前跑。三四点钟的太阳晒得她汗流浃背,她好像踏进模糊的光和水的世界里。但她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奔跑终于有了尽头,她处在一个岛屿上,刚上岛的人告诉她,飞机刚飞走,二十四小时后才会有第二班。
她感觉身体开始散架,瘫坐在地。追出来的记者用摄像头对着她。好奇的宾客继续看她,并用他们的语言对她指指点点。
她枯瘦如柴木的手嵌入草地,眼泪滋养这些草种。这时候,小主人从人群中穿出来,抱住她,说:
不哭不哭,猫猫不哭……不哭不哭,猫猫不哭。
小主人问女主人,我们来唱歌好不好。小主人跟大家说,我们来唱歌吧。
小主人说,我来教大家唱歌。
小主人唱起她唯一会唱的歌,她记得是很久以前一个姐姐来孤儿院时教她唱的: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女主人附和着小主人,她的声音被哭泣堵在喉咙里,几乎出不来。她停止了哭泣,接着小主人的声音用她沙哑的声音唱下去:晚风拂柳笛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们继续唱着,在陌生之地唱乡谣。这里的人不懂她们在唱什么,只是静静地听。落日西沉,她们歌声渐渐微弱,她们抱在一起,在失去呼吸的那刻歌声也停止。
人们失去了乐子,纷纷散去。
衰老药的功效仍旧没有停止,她们的时间加速流逝。尸体变僵,她们拥抱彼此更紧,长斑,散发出恶臭,她们变软浮肿,但握住彼此的手仍没有松开。
蓝楹树的种子吸收养分,从小女孩喉咙长出嫩芽,见到了第一缕月光。两棵树发芽,扎根,汲取尸体和土地的养分疯狂生长,它们伸出的手像是要抓到月亮,密生的枝桠捧住月光,在海潮安静的呼吸声中,两颗蓝楹树嘈杂地生长,生长的声音在它们体内像是一次次爆炸。它们相互拥抱,越抱越紧,嵌入彼此的树干之中。蓝楹树用叶子织了密密的网,舀了一大勺月光作为养分。它们爆出花苞。
衰老药在午夜零点失去功效。
蓝楹花开了,晚上的海风吹得很急很猛,带走一大片蓝楹花。蓝楹花落在水里,乘着浪回家。
他坐在石阶上,晃着腿,无视身后那扇门上滴答的钟表声。
远处的牢房很嘈杂,细听了却能发觉那根本不是人的声音,或者说,清醒的人的声音。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正常人了,这座岛上还有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他都不知道。
远离牢房,再远些,再远些,穿过尸横遍野的大道,爬上那些已经风化的城墙,他能看见渔村,还有早已废弃的码头。他记得那些粘稠冒着泡的喉咙,粘粘乎乎的嘶吼,夹杂着气泡破碎又泛起的含糊。渔人们依然继续着每天的劳作,船长们一如既往地尽责,扛着鱼叉、渔网以及重炮,就像他们生前那样,一支小型军队,也许是这个国家的国王准许的。生活一如即往,只不过敌人变成了所有能打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他们连船都给轰碎了的理由?他翘着腿想着,他试着登上过那些船,然后他飞得比被下水道的野鸡撞得还高。
不,没准是因为下水道有顶,码头没那个,不管怎么说,这俩地方都没啥好东西。这么一对比,连地牢里的怪物都眉清目秀了起来,每当他回到这里,感觉就仿佛回到了家,不管他是否自愿。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具身体看起来成色还可以,肌肉还算不错,还没烂,也许这次他能再一次爬到山巅的那座城堡里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出去。亡灵的身份只给了他的灵魂“不死”的能力,可没说他的肉体也能这样。他连自己一开始长什么样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换的太多了,而且谁看啊。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尸体,第一次他爬出牢房时还在惊恐中,第十三次时他已经习以为常。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放倒那些活尸,随便选个方向走出去,直到这个肉体彻底坏掉再也动不了,他的灵魂才会飘回来,从地牢的尸体堆里重新找一个完好的套上。不是他不想找外面的,而是外面的尸体全在动,还在冒泡,搁谁看了都得吐。反正都已经搞成换衣服了,他总得选一件不那么恶心的、没有染病的“干净”尸体。
疾病,哦,疾病,把人变成怪物,让尸体复活,身体被涨破的感觉他还记得。这真是个不幸的国度,或许国王做过努力,只不过失败了,毕竟正常人谁会想要自己的国家变成这样呢。不对,想象那座城堡里满地机关和披着官服的怪物,他寻思这个国家的王也许也不咋地正常。
那么他还真是不幸,出生在这种国家,还好死不死没有早死几年,赶上疫病大流行。不过他是不是要尽早习惯染病的身体,不然总有一天岛上干净的尸体迟早要用完。
他跳下去,走了几步,又茫然停住。
其实想要解脱也不是没有办法,就地自杀,不再找一具身体就行了,肉体的伤痛与灵魂何干。从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有见过活着的人,活着这个概念他本就不该有,也许这是来自他生前某些残存的记忆。
他看着前方地牢里那群狂欢的怪物,这大概是他第二百三十次经过这里,地牢的每个角落他都摸到透,没有那群怪物他闭着眼都能走出去。但是地牢之外的土地他几乎已经走遍了,他上一次的记忆就是在海边的悬崖下,身后是乌泱泱的渔民和鱼叉,赶在鱼叉刺穿那具肉体前他就先一步跳进了海水。他还怪可惜那具身体的,因为实在太好用了,肌肉发达,身手也很好。不过也是他活该,仗着自己灵活非要在码头跑酷。
死亡似乎成了一个清醒的牢笼,囚禁着他,他觉得以前的自己应该也试过维持着幽灵的样子一直飘,只不过他还是放弃了。思来想去他推测还是因为幽灵太无聊了,就他这性子,三天都扛不住。
目前这片岛屿只有最中心的那座城堡他没有完全走过了,他曾经短暂地一窥那里的样貌,接着就没门口的机关巨石砸了个细碎,他猜自己现在去的话也许还能看见当时那个肉身的碎渣。
他已经有些晕了。他猜测自己从没有真正活过,毕竟这么多活人怎么就他一人被困在这个轮回里反反复复。他早该想明白的,二百三十次,再多活人也够他杀个干净了,为什么每一次这里还是那么多人,疾病的浓雾从没散去。也许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什么寄宿在肉体内的怪物。本质上这个岛都已经烂透了。
现在他要去那座城堡了,他希望那里有能够让他解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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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矮
hero who want to kill THE HERO
勇者。
在我出生之前,勇者来过我们的城镇。他会去到每一个地方,为当地人解决困难。
魔物猖獗所带来的困难。通过战斗可以解决的困难。
我们一般居民没见过他的长相。我听说当时,他被本地的领主接去,盛情款待。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因为,我们一直安居乐业,并没有可怕的、贪婪的魔物来攻击我们,掠夺与杀害。
我们的城镇在离海岸较近的地方。也没有那么近。
虽然我们都没见过勇者的长相,但我们没有人不知道勇者的故事。我们知道,他又战胜了魔王,成功保护了世界不被毁灭。然后他会回到王城,功成名就、得到一切,权力、财富与女人,富足无忧一辈子。
街道上,我们在玩勇者的游戏。扮演勇者的男孩,拿着一根树枝,和扮演魔王的男孩跑又跳了几个回合,将人一推,"魔王"摔倒在地,哼哼道"啊,我死啦"。"勇者"举起"宝剑",大声地笑,然后朝我走来。我自然只能扮演"公主",站在一旁冷眼观看。现在,勇者要迎娶公主了。
我鼓足力气,一脚狠踹他的下体。他凄厉的惨叫声,和他的笑声一样,刺得人耳朵疼。招来许多过路的大人注意,有不认识的老太婆过来搀扶他,心疼他,哎呀,怎么叫成这样。树枝落在地上,被行人无意踩断。
挨骂受罚的,总是不一起笑的人,动手的人。我知道。
但这时,有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按住我的肩,帮我说话。
他说:我都看见了,不能怪她。扮演勇者的这孩子,行为举止都跟个流氓一样,说话粗俗,鼻涕都没擦干净。这个模样的"勇者"简直是在败坏勇者的名声,她肯定很喜欢勇者,所以哪里看得下去。
我才不喜欢什么勇者,我抬头就要反驳这个陌生男人。他示意我现在别说话。
他蹲下身,给还在叫痛的家伙(哪有那么痛,他一定在装)施放了一个小法术,说是可以减轻疼痛。那家伙看他的脸,也不敢继续呲牙咧嘴说没有效果。其他人也不敢多看他,闹剧就这样结束了。
对大人而言;对所有人而言吧:勇者是这个世界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没有那么重要。钱、食物和男孩才重要。
那个男人当时到街上来,是来卖掉他的猎获。
他住在海岸边。比我们的城镇离海更近。坐在他的屋外廊上,面前就是大海。最早他在那里只是支了一顶勉强住着的露营帐篷,后来他闲得慌,也当作锻炼的一部分,砍伐了木材建起一座勉强能住的小屋。
我问他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我们一同站在海边,望着海。
他说:他在等一次涨潮。
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托腮思考一阵,好似他忘了今夕是何年。然后问我今年多大了。
嗯,你是和这次的勇者同一年出生的。我回答后,他说。
那又怎样?
那,我就要等到你成年的时候。不不是,不是在等你成年啊……他笑了很短暂的一下。
一开始我去找他说话的时候,他从不用正脸看我。啊让我给忘了,他说,将这次的酬劳给我,几枚银币。其实我们说话时,我也忘了。我收下我应得的,但是,我不害怕你,我对他大吵大闹道,本地的领主即使长相端正,受人爱戴,我也觉得他十分恶心;但你有什么好怕的?
等潮说:你真好。
等潮远比我好,好到会将他自己杀死的程度。他的小屋孤零零伫立在海岸边。
有一次我回到他这儿来,坐在门外的廊上,什么都没说,就哭。哭泣的冲动就像心中的浪潮,一波稍落,因一些回忆,又起一波。我不想那么脆弱地流泪,也不想发出那样难听的哭声,我都十岁了。但我一次次回忆起再也无法接触的脸,再无法擦拭的泪,往后还要永远梦到这永别。夜风拂动,我抹了抹自己的朦胧泪眼,看见身旁放着一条擦脸的毛巾,和一条挡风的毯子。
他在屋里点亮灯光,喝一点点酒。我一直哭到后半夜,才逐渐退潮。他也没有问,没有说。
城镇离海岸很远,因为海岸是海中魔物的地盘。类比于我们人类的认识,那片区域就像是它们的歌舞厅,野营地。在从前。
在我和等潮说上话的几年前,那时候我大概还没学会说话,是个只会哭泣的婴儿。等潮偶然经过我们这片土地,据他跟我讲,他在离海岸不远的树林里独自露营,还想着过会儿去附近海湾捕几条鱼烤了当晚餐。结果当晚海滩上,魔物正闹腾得厉害,吵得他上了火。于是他拔剑、走出去,大干了一场。
那天晚上的那群魔物,就像是一群半大小孩,跑出来溜达放肆,不知天高地厚。他这么形容的:来了十一个,我宰了十个,最后一个捂着被砍掉鱼鳍后喷血的伤口逃回海里去了,走之前冲我大叫:"这事没完,等着吧,我们非宰了你不可!"
然后?
然后我想,那我就在这里住下吧,这样一来,我可以在这里等着鱼儿们主动来找我,源源不断。
从此,采集我们的市场上罕有的海中魔物的素材,偶尔还去我们也不敢去的海湾钓点鱼,将这些拿到我们的城镇来卖掉,这就成了他的收入来源。
他开始干这工作几个月后,一头鲸为他上了岸。他当时差点死掉。只是轻视弱小人类的鲸认为他伤到那个程度已经没救了,再也爬不动,也不可能发出成形的呼救,就把他丢在那儿,回海里去了。
他用一直有在锻炼的回复法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只是不说会被衣服盖住的其它,他脸上也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狰狞伤痕。他自己说原本的面目是被中间这道裂谷完全破坏了,反正我也没见过从前他长什么样。
但这件无比倒霉又幸运的事,让之后贴到这座城镇、可能已经沸沸扬扬贴满了全世界的通缉令,和我再也扯不上关系了。最后等潮这样说,然后跟个笨蛋小男孩一样地笑了。我想可能在别人看来,他笑还是哀伤,都一样地面容可怖。
第一次见过后,我向大人了解了一下当时那个陌生男人是谁。他们说他能猎杀魔物,作为冒险者身手不错。勇者会在旅途上解决人们的一切问题,冒险者并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还永远比不上勇者,更容易受伤、被魔物杀掉与吞掉,真不是个好使命。
几天后,我跑去找他。正巧碰见他在海滩上,斩了两三只相对不值钱的小喽啰。
你有什么事?他擦拭溅到身上的鱼类粘液,想要自己习惯,但总还是不能习惯,次次为这种脏污不高兴。
我想帮你处理魔物的尸体,我说,还有鱼。我还可以帮你一起运到镇子里去卖掉。
噢,你有这种技能?
我的父亲是这种使命,我说,他们不让我学,但我有偷偷模仿到一些。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我?
我要我的一份酬劳。
这样啊。
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我急切地说。
好,他擦干净他的剑,那你先来试试看吧。
之后许多年,我先是总跑到他那里去,会过夜,后来甚至不再回家。这自然引起城镇里许多流言蜚语,背后戳脊,不满之意。反正因为他的脸,没人敢真的指责他;因为他的剑,没人敢真的指责我。
顶多有村民对我旁敲侧击。我拨一拨自己的头发,没有表情地回答:反正,我不会违逆我的使命的,放心吧。
我在说谎。
等潮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打工挣钱。
没什么,反正我才这么大一丁点,也不是做我使命应做的工作,却还可以拿到钱,拿到的不少,这很好了。因为等潮自己对攒满一箱金币、买下房子土地、抛洒金钱去快活也毫无需求的样子。他屋子里就有一个装着他这种生活绝对无法削减的钱的袋子,他对我都不藏着掖着,估计我悄悄拿走几枚大金币他也无所谓。
我攒了一年的钱,然后被父母发现,他们全拿走了,一个子儿没留给我。他们问我整天在干些什么不正经的事,他们其实不需要我回答这个问题;然后禁止我再去海边,即使等潮将我保护得很好,只有我的手上留着一些技术不熟练时留下的刀伤。
当晚我就跑了,再也不回家。我留了一张字条:成年时我会回来,完成使命的,放心吧,不会威胁到你们。
我在说谎。
我跑到等潮那里,而他也正在月光下抗击着今夜海里来的杀手。他不是每次都能轻松获胜的,这次他只是险胜,最后十分勉强地支撑着身体,将他已经抬不起剑去斩杀的两只美人鱼吓得溜回老家。我扶着、支撑着、拖拽着把他弄回他的屋子,他躺下来,好安稳地给自己施放回复法术。
他一直在锻炼,剑术,法术——主要是回复法术。即使在没有敌人来的时候,也从不怠惰……十分偶尔才会喝一点点酒。
这方面他对自己一直很苛刻。这样的战斗就打成这样,我也太弱了……。他喘着气说。
要多强才够啊?我问。是有那样的梦想吗,但你又不可能成为勇者,勇者的强大是使命一样天生的,我想。
大概……他思索着说,至少要能打赢一头鲸。不,这只是基本的。
变成那么强以后你要干什么?我问。人类哪可能变那么强啊;而且如果你有什么很强的魔物仇敌,勇者下一次出征,肯定就会帮你杀了,我心想。
他在新的伤口刚有所治好的脸上露出歪歪扭扭的笑容:
我要去杀了勇者。
……你好傻!我才八岁,可我都不会这么傻!我说。
我要攒很多很多钱,我对他说,马车夫说,给他那样一笔钱,他就愿意让我藏在货厢里,悄悄离开这个地方。之后我还要旅行到更远的地方,要去王城的大神殿,我掰着手指,我要买吃的,要租借马。还有,我看他,也可能需要一柄剑。
原来如此。他瞥我说,你要逃。你要从使命逃走对吧?
我没敢说这一点,怕他之后就将我拒之门外了。
第二天,他收拾了屋子,在这种窄小地方,给小女孩留出一片私人的空间。给我挂了一张吊床。
你看潮水。这些水被引力拉扯,不断不断,拍在岸上。
嗯啊。
被暴晒,蒸发。水自己乐意这样么?
水又不知道什么乐不乐意。
大概是吧。等潮摘了一只手套,伸展剩下的四个指头。被深深砍伤过后,即使基本治好,创痕附近的细小神经还是有些不灵。
他跟我讲"如何杀死一位勇者"的理论。
勇者肯定一秒钟就能把你砍成两段,我直截了当地说。
不。你可不知道——不一定。如果有人类阻拦勇者,对勇者动武,他可能会把敌人的骨头打折,丢在路边等死——他这样做并非出于怜悯他人性命,只是例行公事——但一般而言他被教授的是,不杀人。所以我要刻苦锻炼回复法术,好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治好,迅速爬起来追上去呀,等潮扬起他施法的那只手,说道,或许这样还能对他发动突然的背袭。
但无论如何,你肯定打不过勇者,我说,勇者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只有魔王可以与他的强大比肩。而魔王也从来没有打赢他。
当然,如果魔王赢了,世界早就毁灭了。但勇者不会杀了我,所以就算一次攻击失败,我也会有下一次机会,等潮说。哎呀,如果等到这一轮的勇者都完成任务了我也没成功,那我努力多活二十年,还可以等到下一轮。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有机会获胜。
我只需要获胜一次;而勇者只需要失败一次。那样一切就会结束。
为什么啊,我说,我真的搞不懂。难道那是你的使命吗:杀死勇者?
不是,等潮说,正好相反。
我们离开此地的一年前,等潮杀死了一头鲸。
我总觉得这家伙锻炼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变化,该被打得惨烈也依然惨烈,得靠我捡回家。怎么忽然他就变强了。他说没有,这只是持之以恒锻炼的结果。然后,他杀了两头一起来的鲸。巨大的魔物倒下,倾泄而出的体液淋了他全身。他表示:真是太恶心了。
然后等潮告诉我,曾经,他的使命是勇者的旅伴。他是上一轮勇者的旅伴。
勇者一定要有一位旅伴,靠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生活无法自理。你们都知道,勇者是世界第一的强,而他同时也只是个人类;他的天赋点数全加在了战斗上,最为严重的分配偏斜。高级法术咒文他只要看一遍就能学会,但他不会说正常的话。他完全不能与人交际,靠他自己也不会分辨,只会对着任何活物举剑。知道勇者真相的人,都把他看作一架清扫魔物的机器。旅伴有很沉重的责任,负责机器的开启关闭,能源补充,方向操作。
我从知道自己的使命开始,和你一样,也非常讨厌使命。只要我觉得好玩的我什么都去学一点,而没有花一点心思去研究勇者的旅伴要怎么做。到了成年时,我是被按着头一定要去完成使命,多次逃跑未遂,被五花大绑,王国高层的大人物对我发出威胁:你知道么,如果你不做,世界就要毁灭,你这样幼稚自私,是反世界的大罪。
……那也不是不能干吧,我想,我觉得这和做个猎人、冒险者也差不多,就是和勇者一起在路上杀杀怪寻寻宝罢了,认真想一想,我也不讨厌这种工作。
我没有研究,所以我不知道真相。在一起旅行的两三年间,我一直认为勇者只是沉迷于战斗技巧,性格比较木讷罢了。他在远离人群的森林小屋里长大,所以到了城里不明白怎么和别人沟通,这也很正常啊。而且我一直认为,他不善表达,脑子非常不会拐弯,但其实内心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因为和他相比,我这种旅伴弱得可怜,但他没有嫌弃轻蔑,从不高高在上。他总会处处罩着我,我受到一点伤害,他就会马上帮我防御、帮我治好。我认为我们相处得很好。
我们到了魔王城的附近。那里住的人对这些事了解得更多,他们见我和勇者亲切热情地说话,单方面地,我早就习惯这样了——他们笑话我。
勇者只是一架机器,他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你是对他笑还是对他发怒,他根本不在乎。他会保护你,那只是因为你对于他完成使命是必要的;他保护我们这些人也一样,只是他的使命设定如此。他眼里并没有任何生命、价值,人的存在。你也并不特殊。友情至深、患难与共的好伙伴?你这样真是笑死人了。不信你可以试试,你说再多,他肯定只会表示:不快点继续前进吗。
我听了他们的话。我就试了。结果就像他们说的一样。勇者并不是伪装隐藏,实际上他的眼里就是没有任何感情,就算他看着你时。他的心里只有他的使命,他要杀了魔王,拯救世界,仅此而已。我以为我已经成为了他的什么,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是。
我出离愤怒了。但我不该对勇者愤怒,他都不知道愤怒是什么。我顶多愤怒自己的无知愚蠢,而在这之后,我也会一直怨恨自己。
我想证明我是有价值的,我不弱小也不幼稚。我大概失望得不想再活下去。攻入最终的堡垒时,我完全不再理睬他,一个人冲在前面。但他是勇者,他跟得上我,隔着距离也能用法术帮我除掉死角的与过多的敌人。勇者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这简直要杀了我。
进入最终的战斗场所,魔王一击就砸得我躺在了地板上,我苟延残喘,等死。
勇者先用一点点力保住我的命,然后与魔王全力战斗。他完全一个人就能结束这项任务,旅伴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必备道具,在这种场合就更只是份累赘。
他拉起快死了的魔王。他大概在我们三者之间使用了某种法术。
我看见了来自魔王的一段记忆。是长久以来世界一隅发生的事情。勇者和旅伴完成了使命——你听说过谁"完成了使命"之后会怎样么?还活着的话?勇者每一次胜利,与旅伴回归王城,隔日被秘密地处死。他完成了任务,不会获得任何奖励,只会更快地再次降生,投入下一场战斗之中去。
此时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对他而言已经彻底没用了。
而他以此警告我,不要回去,会死。
快逃。
他扔掉魔王的尸体,走回来,对我用了最高级的治疗法术。几秒后,我无比健康而精神地爬起身。他在我身旁倒了下去。
反复降生与战斗的勇者,灵魂也在被逐渐消耗。使命是束缚着,支撑着他身躯的全部力量。使命被完成而消失,他现在根本撑不到再回到刑场。
当时,我根本跟不上思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说的很多事,都是之后我才想明白的。
最后,勇者对我微笑:
"谢谢你。"
然后他变成了碎片。飞散了,一点也不剩。
勇者实际上也只是人类,但变成了反反复复上贡的祭品。
我知道,我说,我懂你的意思了。是我,我也会想到这么干。
只要失败一次,他就再也不用战斗下去了。
如果他死了,魔王没有被杀死,那么很快就会世界毁灭哦。等潮看着我说。
就让它毁灭好了。
他笑起来。
我爱的女孩,我说,使命就是成为这样的祭品。当然没有人是那样说的,他们说她是被神选中了,是天大的好事。我才不觉得。这样的世界,就让它毁灭好了。
她不在了吗?
她去了大神殿。但那也不是她了,她走之前跟我说,她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就当她已于异乡死去了吧。
我找出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我十岁时从我的女孩家里偷出来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首饰盒,装着一些摇晃起来会哐啷响,值不了一顿美餐的东西。对我而言,比我的命更贵重,她就在这里。我要闯进去,我说,我要刺穿那个人的胸膛。
神殿有严密看守。你学了一点儿战斗技巧,也很可能会被围攻而死,碰不着她一根头发。
你就赢得了吗?我反驳道,你也赢不了。你也会被勇者一不小心砍了头。
对啊,对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干?你不要命啦?我笑道。
嗯。嗯。
我们吹着海风,喝小酒。不管我多少岁,只要我要,他就递给我一杯。
我们听着潮汐的声音,日日夜夜。
我攒了很多很多钱,那个车夫每次说要更多,我就赌气一样攒更多。他总是扯些"今年车费到处都在涨价""你长大了,得占更多空间,也更重了,所以要多收钱"。
最后他拗不过我了。他承认,根本就没想过帮我。怎么可能帮我,那可是违反我使命的行为,这罪太重他担不起,给再多钱也不成。
我把我带来的一袋石头扔进草丛里,回等潮那里去。
你的使命是什么啊?等潮问我。他大概觉得总得问一下了,答案是什么,他也不会有意见。
我要给本地领主的儿子,未来的领主,我说,生养三个孩子。
他年纪都可以做我老爸,此时笑得打滚,死去活来。
我想我也要早点出发,他说,这里离得太远,与勇者有关的消息总是得晚两个月才知道。
离勇者启程的时刻也近了。
于是我们收拾行李,我去购买干粮水壶,他去打理装备与马匹。那天清晨天未亮,我们一同出发。
夜晚我们踩在沙滩上,海浪涂过我们的脚,又离开。
驾马离去时,我们回望前一晚烧烤的篝火,留下的余烬飘烟。
海啸朝我们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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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了那个男人,就像她幼儿园时那样。
男人出现在街角,穿着肥大的连帽衫,揣着兜,帽子底下泄露出一丝金发,和她一样站在人群中,和所有人一起看向一个方向。在第一声警笛声响起时,她扭过头去,心脏上伴随着一阵激烈的跳动浮起一句话:“我见过他。”
她没有这样的朋友,或者说她的生活中不该存在这样的男人,她的生活是洁净安全的社区,海边带泳池的白色房子,是宴会上西装革履摇曳生姿的男孩和女孩们,是古典歌剧里华丽的女高音,是迈巴赫的后座,还是每天可以直接看到市中心的办公室。连帽衫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他们社交圈子里所说的“下等社会”。
但是他们就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就像是前一家商店橱窗里摆着的小饼干,你在下一家商店的货架上又看见了。你不会记得它的花纹和牌子,但是视线带回信息刻进视网膜,大脑拼凑完所有的信息后传达回了"它们是一个物件"的结论。
“这就是那个人”,那一刻她的大脑疯狂叫嚣着,从很久以前,从她高中还在和一个男孩约会时,从她还是个骑着小马的女孩,从她还在母亲的怀中看着天空开始。她走遍了这座城市,失去了小马和母亲,还有那个曾经她爱过的男孩,只为找到她一直苦苦寻觅的"小饼干"。
那个男人没有回头,眼神穿过人群,随着警察和医生的动作移动,人们疑惑,惊恐,窃窃私语,他晃动脑袋,被帽子遮盖的脸终于在她面前呈现了那么一部分。那张脸随处可见,随处可见的嘴唇,随处可见的鼻子,以及一双乍一看算是漂亮的蓝眼睛,现在这些五官拼凑着,扭动着,摆出一个名为"惊恐"的表情。
“这就是我们的相遇。”她说,“我们都在围观一场事故,然后我们看见了对方。”
她在键盘上敲下这些,点击发送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这一生往后再也无所求。她的欲望源泉仿佛彻底枯竭,甚至宣传的欲望也到此为止,眼下她是不想再和朋友聊下去了。她的心里是一片死水,而她对此非常享受。
现在男人就在她的屋子里,片刻前她亲手把他领进这里。她从窗户看出去,只看见院子里有一只死去的海鸥,以及一只怪鸟,它收起翅膀站在那里的样子也远超一个人的个头。
她飞奔下楼,却从客厅的落地窗里看见男人站在院子里,手里拎着海鸥的尸体。
"垃圾桶在哪?"男人的蓝眼睛看上去很无辜,仿佛他只是看见了一块垃圾。
"你没看见有只怪鸟吗?就在那只海鸥旁边。"
"院子里只有我。"
这个插曲很快被她抛之脑后,很快她开始考虑婚礼的事情,她想去海边,穿上比基尼,戴上头纱。男人似乎对此没有什么意见,最大的阻碍来自她的父亲,他不能把女儿交给一个来历不明又居无定所的男人。
"你们玩摇滚的不都是这样吗?"她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跑出来,和男人坐在漆黑的海边。
"不……实际上我不玩摇滚。"
"你不是告诉我一直喜欢那个吗?"
"我没说过。"
那晚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最后的印象是在海边,而醒来时她在自己的床上。男人无影无踪,佣人们说她吃完了晚饭就回了房间。
男人从那一天开始便无影无踪,而她的欲望源泉开始喷薄不歇,也许那个男人就是能堵上这源泉的塞子。这个状态她很熟悉,这感觉困扰了她大学四年,从一次连续通宵了三个晚上的期末复习开始。
没有人对他有记忆,她惊觉自己从没见过男人的亲人,甚至是身份证。她从不提及这些,她只是看着男人每天到自己家里来,穿着套头衫、西装、衬衫、甚至是万圣节的鬼怪服,她以为那些只是他在逗自己发笑。
但是她又想起了什么,小马、母亲、爱着她的那个男孩。这个状况她似乎见过,小马被狼咬死时,她在山坡上看见的黑马,母亲去世时站在病房最角落的那个穿花衬衫的医生,她遭遇车祸被男孩推开时,人群里那个穿黑斗篷的男人——第二天的报纸上,她并没有从照片上看见他。
这似乎就是答案。
如果……这就是办法呢?
她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跳了下去。八十楼,全市中心视野最好的建筑里最高处的三层之一,为了防止有人高空坠落他们故意把那扇窗子做的很重,但是依然拦不住她。
剧痛顺着脊柱爬上来时,她听见了那个声音。
“聪明的女孩,你找到了我的秘密。”男人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然而那声线和音调却不似人类,如同无数个声音混合起来。她理应拒绝他,然而大脑却如同被操纵了,疯狂地把这个声音与她熟知的那个匹配起来。
她看见了那个男人,她的小饼干,从她的眼角余光里。她看不清,这还是大脑传来的信息。听起来他就在她身边,然而她的余光中只有一点点影子。现在警笛的声音响起来了,她躺在地面上,眼前时天空,耳边是人群的低语,很快这些离她远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人群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捧着装满文件的纸箱,一副刚被开除的恶样子。那五官就如同超市货架上一模一样的货品包装一样,唯独那双蓝眼睛看上去漂亮又无辜。他跟随着身边的人们,挤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一如他们相遇那天。
作者:无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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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那天夜里,陆回舟正在衙门加班。
外头街巷灯笼春联窗花一片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饭菜的香味影影绰绰地弥漫在夹杂着硝烟味的空气里,这本来是十分喜庆的日子,但于陆回舟来说却不然。
陆回舟又冷、又饿、又无比落寞,寒风夹着细雪从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里吹进来,他立在大洞前,深感心寒。
他在这儿修墙。
逢年过节的,有家可归的同僚大多回去陪伴亲友欢度节日,今年连他师父都受邀进宫陪皇帝同乐去了,衙门里只剩下小半没处去的孤家寡人,巡逻的照常巡逻,整理案卷的照常整理案卷,没活干等着换班的就七手八脚凑一桌不大像样但格外暖和的年夜饭,笑笑闹闹胡话说过一轮,茶酒喝过一轮,再去演武场上比过三招两式,也算过了一年。
其实往年也是这样过来的,照理说陆回舟早该习惯。他是杨大捕头收养的孤儿,记事起就在衙门长大,虽说应属无家可归的一队,但他同杨卿云情同父子,自认杨大捕头在的地方就是快乐老家,往年杨卿云总是同他们一道留在衙门过年,再捎上女儿杨晏,一群人也算阖家团圆。
今年这请柬来得实在蹊跷。陆回舟边砌墙边想到,寒风吹得他有些难受。他年轻,今年不过二十有三,但很小便随着杨卿云出生入死,落下一身的伤,年前追捕时空手接白刃留下的豁口还没好全,同侧肩膀上断骨头的旧伤吹着寒风又酸疼起来,他吊着一边胳膊充当独臂大侠。他三师妹蔺小凡站在他身后高高给他着撑伞,又不时递些工具给他,小师弟蹲在他身边活腻子,三人一起维修这磨了小半月的工事,杨卿云走得匆忙,只来得及撂下一句,回来要见到一面完完整整的围墙。
这墙上的大洞其实是他们自个儿炸的。
当时有几个街坊押着一个小贩到衙门来,说这奸商号称卖的是最响最亮的炮仗,结果点了压根不炸,全是哑炮,卖得还忒贵,他们要退货退钱又不肯,说什么一经使用概不退换,一来二去言辞激烈双方就打了起来,那小贩不敌他们,就被押到衙门来求一个公道。
那边几个同僚正费尽口舌调解,这边一个街坊不放心,扯了陆回舟,陆回舟又扯了他小师弟,要把那些哑炮取来做物证。不过等他们回来这事已经了了,物证用不上,本来要扔,想着都是哑炮也无甚用处。正说话间冒出一个灰衣白发的影子,说要研究研究,就被搬进了灰衣人的工作间。
那灰衣人虽有一头白发,却是个年轻人,甚至比陆回舟还小上几岁,是他二师妹吕问雁。此人天生白发,皮肤也较常人白上几分,身形瘦削,走路极轻,像一只浮动的幽魂,但确确实实是个喘着气的活人。据说原是某家的小姐,但家中突发变故,她又是天生这般样貌,身体还极差,一年不乏大病几回,远亲近戚都不愿接手,负责她家那案子的杨卿云便也同收养陆回舟一般收养了她。
这样需捧在掌心里怕真碎了的白瓷娃娃却有颗极坚毅的心,偏要跟师父学这学那,这会儿十几年过去,虽然受限于身体素质没法出外勤,笔头上的、动脑的工作倒是干得不少,也颇有成绩,个人爱好是拆拆弄弄做些小机关小玩意,留着那物证大抵是好奇。那小贩自称他的炮仗高级,加了多少多少材料,多么金贵,是街坊不识货,吕问雁也算半个懂行的,跟他交涉一番,说得小贩悻悻而去,至于那物证,她自然是关门研究。
那天傍晚,吕问雁神色古怪地出来,同陆回舟说,那些物证恐怕不是炮仗,叫人别碰,派人去小贩那儿把剩余的全缴回来,小心轻放,她去买些材料马上回来。没成想回来的时候,衙门里人影也不见一个,她走到后院,见围墙边围着一圈的人。她心道不好,走进包围圈中心,赫然见到她师父和一旁全须全尾整整齐齐低着头的同门,以及围墙上一人高的大洞。
杨卿云黑着脸站在穿着风的大洞前,一旁头低着的是陆回舟,头低得更低的是蔺小凡,头低得几乎埋进皮毛领子里的是小师弟,三人见她来了,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吕问雁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跟他们解释原委。原来这物证并非完全是炮仗,而是更接近火器。“那小贩说的倒是实话,材料是实实在在地加进去了,也不晓得他从哪里搞来的方子,真是……威 力 非 凡。”说到这她瞥了一眼那个透着风的大洞,额角青筋不住一跳,“也万幸他在组装的时候出了岔子,为了显得高级,用的精细好看但点不着的材料,这才没让这‘炮仗’伤到人。”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杨卿云扶额。
吕问雁转向她两个师弟师妹,“东西摔着了。”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小师弟讪讪道:“我听见你同大师兄说这不是炮仗,怕放在屋里不妥,这么多,万一炸开得把衙门烧了,就想着搬出来放到空地去,没成想……”
蔺小凡接口,“没成想雪天地滑,路上不小心摔了,他一失手把东西跌了出去,滚了两圈正撞在墙根,然后,炸了。”
吕问雁又叹一口气,“这火器方子不止点燃一种用途,冲击之下也会作用反应......没伤到人是万幸,我本来想着买些材料改装一下,这下倒是省得麻烦。”
不过众人很快发掘了那后院围墙上大洞的一大新用途——抄近道,从后院的大洞出去,到市集还是河滩都不用绕路,逛街摸鱼是省了不少力气,于是这修墙的活就被一拖再拖,最后到了今天。杨卿云出门前下了死命令,必须把这墙修好,年前该干的活拖到年后实在不像样子。陆回舟虽然没直接捅这篓子,却自觉没看好师弟师妹,把责任分了一半在肩上,跟着一起修墙,从杨卿云离开起动手,修到一半被喊去吃年夜饭,吃完回来接着修。吕问雁身体不好,冬夜寒气太重,她不便出门,此刻在屋里给他们弹琴助兴,任三人——主要是师弟师妹点曲子听。
大半夜就这样消磨过去,陆回舟正砌着墙,突然心口一疼,不自觉抬头看见无云的夜幕上亮得骇人的月亮,心里的不安一点点垒起来,他看看师弟师妹,只道是自己神经敏感便不做他想。又是一柱香过去,他却猛然听闻远方急促的马蹄声。他听力极其敏锐,认出来人方向是欲走侧门——这是衙门中人才知道的密道,来的是熟人,他不及解释,只快步向侧门走去。
门前月下,来人一扯缰绳,急急勒马,冷酷的月光照出一张熟悉的脸孔,她道:“杨卿云谋刺圣上,被当场抓获,现已押入天牢。”
*标题含义:杨卿云过年加班,加班会死(字面意思
作者: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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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将停未停,云将散未散,月光稀疏,暗淡。
高层建筑上布满的全息广告在无声地散发着迷离的光彩,穿过一层层的空中车道后已经变得昏暗,且杂乱。
寥寥行人,他们快步穿行着,似在匆忙追赶着什么,但也不忘躲避笼罩着街道的被切割、衍射的色斑。
在行人的脚步踩踏过的水坑边上,在这水坑被雨水打散的色斑中,有一双眼睛在向外看着。
眼睛的主人并不在此处,在这条逼仄的巷子里,像这样的眼睛还有很多,耳朵,鼻子,皮肤,以及各种无法以生物器官来命名的探测器,将整条狭小的巷子堆砌得更加拥挤。
任何进入这条小巷的东西,哪怕是光,他都知道,但没人知道他在哪。
当他身处小巷的时候,他是小巷杀手。
当他身处高楼的时候,他是高楼杀手。
他到这座城来已经过去了十年,如今,他是一名城市杀手。
或者再精确一点,瓫城杀手。
三天前,一位危险的人物进入了瓫城杀手广阔的感知之中,无人知晓他当时在哪里,又或者在做什么,但在那双带着特定标记的合金板鞋踏上瓫城街道的时刻,无数的眼、耳、口、鼻都短暂地停滞了。
当它们再度运转起来的时候,这些感知器官纷纷聚合了起来,最终聚集到了这条巷子里。
在那片水坑旁,一个挺拔的男子靠在墙边,似在躲避对他而言毫无影响的细雨,却对周边频繁密集的探视毫无察觉。
该动手了,等太久了。
不,还没准备好。
他在犹豫,在纠结,瓫城杀手的探测越是严密,他的心绪就越是无法确定,那个男子越是无所觉察,他就越是难以置信。
男子突然动了,周边各类探测器几乎因为同时转向而引发了一阵微弱的共鸣,这些不应当出现的声响已经破坏了杀手观察者的立场,但男子依然无所察觉,他只是伸出手去接了几滴雨,像一个普通人一般将雨滴放在指腹间摩擦了几遍。
在这个动作之间,杀手刚刚失措的举动带来的失协震荡,已经在雨和水的交融中消散。
但他终究还是暴露了。
不,他应该早已暴露了。
男子曲起手指,将指尖的雨滴弹向了身旁一片破旧的瓷砖,无数的雨滴正在持续地敲击着这块瓷砖,但杀手知道,这一滴不同。
男子并未说话,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站在雨里,静默得像是又一块瓷砖,但他不是。
雨停了一瞬,又再下了起来,空气中又再激起了一阵微弱如雨点一般的回响,男子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杀手不敢再注视他,也不敢再有任何的动作,传感器向他发送的信息从未中断,但他已经关闭了接收器,自愿做了一个又瞎又聋的高位截瘫。
“坐吧,”身材高大的沙端坐在桌旁,抬手虚指着面前的座椅,示意这位不速之客坐下,“电气刀,久违了。”
“你也是,沙,”电气刀并未坐下,“或者,我应当称呼你师父,又或者,爸爸?”
沙的手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但并没有半点僵硬的感觉,虽然未动,却似乎一直在圆转自然地运动着。
“你若是要这么正式,就该叫我父亲,”电气刀没有回话,沙终究还是收回了手,“但你半夜时分不请自来,终究有违礼数,不是吗。”
“如果我事先通报,恭迎圣诏,想必还未见面,你就已经动手杀我了,”电气刀这才坐了下来。
“那你就不该来,”沙放在膝上的手紧握住了,“来了,就总有人要死。”
“至少在那之前,我好歹能和你坐下,说几句话,”电气刀握住了身侧的刀柄,第一次抬起视线,直视对面和自己同样的双眼,“父亲。”
“我给了你身体,教会你技术,还给了你这把刀,而你,终究还是要用它们来杀了我。”
“是的。”
两人间的桌椅瞬间炸裂成了万千碎片,它们爆裂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还未飞散,就已经在崩裂的过程里充分燃烧,成为了灰烬。
沙高大的身躯在桌椅意识到自己应当破碎之前就已经扑到了电气刀身前,若是刀光晚了千分之一秒再亮起,电气刀此刻已经随着桌椅一起化作了漫天的繁星。
但刀光毕竟亮了,所以电气刀此刻还站着,而沙的左臂已经摔落在了地上。
“你变快了,”沙说道。
“你也不慢,”电气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从左眼上扯出了一根依然发着红光的钉子。
“十年前,我问过你一次,现在我还要再问一次,”沙身旁的地板、墙壁、挂饰纷纷活动了起来,一部分往他的身上拼接而去,一部分往四周飞去,形成了一场爆裂的风暴,在风暴将两人围在中心的时候,沙已经变成了一个更加高大的巨人,他高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喝问道,“为什么?!”
狂风随着他的拳头与暴喝声一并砸落,电气刀在地上滚了一圈,勉强躲过了这一击。
震荡的余波将他高高抛起,风暴中的钉刺、木片、砖石与玻璃化作万千雨点向他冲来,另一方的沙则高举着拳头,准备好了致命的一击。
电气刀的身体在暴雨中旋转着,他身上的人造皮革已经破碎,被风暴撕扯成了包裹金属部件的血色大衣,他像是一只被投入漩涡的破旧布偶般飘摇着。
但他握紧着刀柄的手,没有半刻放松。
沙的拳头动了,电气刀也动了。
他已经破损的脚腕喷射出猛烈的火光,随后脱离,小腿,膝盖,大腿,甚至腰肢,一节节如爆炸般将自身喷射而出,在一瞬间为他提供了恐怖的动能。
只见又一阵刀光闪过,电气刀的身影穿过风暴和巨大的拳头,停在了沙的胸前。
“凭你……”沙高大的胸前伸出了一只近乎枯萎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电气刀的刀身,“还杀不了我。”
沙走出了他的外置装甲,年仅五十的他老朽得如同上个世纪的草纸卷轴,但他的手掌稳稳地握着刀身,即便这把他亲手设计的刀已经全力发动,内置引擎开到了极限的声响几乎盖过了他沙哑的嗓音,他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我的儿子,你还是这么冲动,”沙说道,“你既然走了,既然用我送你的刀闯出了名头,就该带着这个名字苟活,就该死在荒野里,而不是回来找我。”
沙的老脸已经贴到了电气刀的面前,电气刀的身体已经被拳头和构成拳头的一切物件紧紧地束了起来,除了咽喉,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个位置能够动弹。
“但你该死。”
“该死的是你,是你那个废物母亲!”沙的嗓音骤然提高,又再衰弱了下去,“我生你养你,你连一具身体都不肯给我?”
随着沙的话,他的拳头开始握紧,机械压缩、破损的噪音在他面前吱呀吱呀地响着,他笑了起来,把手里的刀扯走,抛到了一旁。
“儿子,我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你的也不行了,”沙靠到电光刀的耳边说道,“帮我找到那个女人,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身体是心的外延,”电气刀的眼神看着沙,就像他昨夜盯着那场雨,“这一切,是你身体的外延,不是吗?”
“别废话!”沙的拳头再次握紧,电气刀已经明显破损的身体再次锁紧了一圈,沙忍住了喉咙里的瘙痒和疼痛,再度喝道,“那女人在哪?!”
“以心御身,以身御物,”电气刀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不想这么说,但你的武学……确实很强。”
沙的拳头彻底握紧,电气刀的身体彻底碎裂,沙终于放心地咳嗽了起来,他扶着身旁树立的巨大拳头,几乎咳嗽到浑身发抖,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沙的拳头慢慢放开,那个曾是他儿子,后来被他亲手改造的男子,已经变成了一地散乱的扭曲金属团。
他朝儿子已经面目全非的面部伸出颤抖的手,露出了宽慰的笑容,“儿啊,你不肯说,我就自己找出来。”
拳头上延展出了一根电缆,径直插入了电气刀的头颅上,就在此时,被扔到了一旁的刀面上闪过了一阵光芒。
沙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他的胸口已经被这把他亲自打造的名为“电气刀”的长刀穿透,浓得近乎紫黑色的血顺着刀身溢出。
“我,是刀的外延。”
电气刀退出了沙的胸口。
“你……把你自己,”沙缓慢地靠在了已经开始崩溃的巨大拳头上,“打成了一把刀?”
“用你给我的身体,教我的技术,和送给我的刀,”电气刀直立在沙的面前,刀身上反照着沙的脸,似是镜面,又似是一双眼睛,“杀了你。”
“你……”
拳头轰然崩溃,意味着这个苟活了太久的男人,终于失去了他谨守的性命。
电气刀沉默地竖立着,刀身不再折射光彩,仿佛墓碑般直立在沙的尸首面前。
片刻之后,他身上伸出了几根电缆,连接上了他“原来”的身体,这具已经被扭曲压扁的机械磕绊着站了起来。
他捡起了地上的刀,刀身闪出一阵电光,随后便被插入了刀柄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沙,刀柄微震,最终陷入了静默。
作者:尘聆
评论:皆可
村口女儿比花娇,乌发迤逦长山腰
苦事难事绕一绕,笑口常开乐到老
“陆仟,我们别再骗村民了吧?”白衫红裙的少女立在崖边,如瀑乌发被山风吹起。
“你不想你的家人复活了吗?”不远的青年同披白衫,垂下眼,“或者说,你不想我活着了吗?”
少女将长发拢起,虚捏在手心,她蹙眉,“可是……”
“他们快乐,你也快乐,”青年停顿,“我也快乐,这样不好吗?”
灰黄天空中雪花一片片落下,零星飘于少女深黑如崖底的发上。
“你忘记第一天时,我们是怎么约定的了?”陆仟向少女伸出手。
他轻柔道,“别想太多,回家吧。”
开春的时候,山杜鹃红透半边长山。
长山脚下的无名小村太破,却有很多空屋——便是陆仟这年打算定居的地方。
也许因为杜鹃过于明艳,他突然觉得活着很无聊。
于是这天傍晚,他随便刨开一座新坟,拿灰土捏了个人。
他捏得仔细,有鼻子有眼,还拿颜料仔细上色,唯独这土黑得通透,不像那墓边杜鹃闹眼,就被他保留下来,做成头极长秀发。
泥塑的名字懒得取,照旧用墓碑上一样随便的王花。
此后他拔下根自己的头发,将发夹在拇指上,拍手合十双掌,念念有词一通,然后绕在这不过像睡着的泥少女皓腕上。
那泥塑悠悠然睁开眼,颇有些迷茫。
“王花啊,你有什么心愿?”陆仟不给她反应机会,即刻便问。
“我想给爸妈治病……”她看向蹲在墓碑边的青年呆愣几秒,条件反射回答。
“这样,但我想你爸妈应该已经也入土了,”陆仟指向那并列的几个坟包,“不过这些村民倒不错,居然还管埋。”
“不如换成你帮我些忙,等时候到了我帮你把爸妈一块捏活——”他慢条斯理掸干净手上余土,“你们就可以团圆了。”
“快说‘好’吧,留给你我的时间都没那么多,一会你就得变回泥巴了。”陆仟听到对方几乎微不可闻的答应,才笑着起身,伸手去拉那半坐在黑泥地里的少女。
王花走路不时会同手同脚,且总是发呆出神。
这很正常,陆仟想,难道还能指望几掊骨灰抟土制成的泥塑,立刻重回血肉之躯的机敏。
好在他的忙不需要机敏,反倒是人越木,越合适。
在小屋外支起乱画经幡,招摇写上一笔行草,逢人就表情神秘宣传。
说只要和长山娘娘许愿,便可以心想事成。
在这种小地方,总会有几个爱看热闹的,信或不信,乐于撺掇别人去试。
这厢陆仟给少女披上白衫,将那头长发一梳,蜿蜒绕过房间四角,又收回至王花端坐的木塌。而少女只是看着门口漏进屋的半束光出神,任凭陆仟摆弄。
首位来客是个老妪,脸上皱纹纵横,干瘪如死去多年枯树之皮。
她见家徒四壁,仅有一床的空屋,半点不觉奇怪,只肃然起敬神仙果然不必睡觉吃饭。
“来,拿着这截头发,夹在拇指上,”陆仟剪下一小段王花的发,递给老妪,一边空手示范,“像这样拍两下合掌,心里默念你的愿望吧。”
尽管没被要求,老妪还是虔诚朝床榻跪下,闭上眼嘴唇翕动。
“好了罢?”陆仟侍立旁边,得到老妪点头后,转而对王花一作揖,“长山娘娘,请施法。”他表情很是谦恭,王花只是将目光从渺远处收回,不解歪头。
“好了。”陆仟舒展眉眼,帮老妪将发戴在手上。
“过几天,你儿子就会回来了。”
人们说长山娘娘神得很,村口老寡妇的儿子不出几天当真现身,还和她讲过段时间就接其进城。这都失踪多少年杳无音讯,居然还可寻得,那其他神通更不必说,小空屋的门槛外顿时来客络绎。
这村庄虽小,倒是人人都有些心愿,何况长山娘娘慈悲,竟不收受财物。
有些来者不好意思,会带些蔬果,又不敢和神仙神使多言,统统堆在门边,渐垒成座小山。
奇怪的是这葡萄杏李多日全无腐烂迹象,传言就更神了,引得邻近村子也有跋山涉水而来,只为求长山娘娘一根许愿仙发。
天星初上,合上门扉,陆仟知道王花想问他什么。
“四十九天已过,想必你已经记起前尘往事。”
“没错,你就是死了。”陆仟语气平淡,似乎觉得这些不值一提。
“那许愿又是……”少女从床榻起来,将长发一点点收回,编盘到身后,她表情已如常人,犹豫语气却和开头无二。
“当然是假的,”陆仟袖手,啼笑皆非,“不过送他们段虚假记忆而已。”
“但人吗,总会觉得自己是对的。”他拿火石打亮白烛,烛火幽微,硬得他面庞影绰,如刀削斧凿,“此外我就抽他们几缕魂魄,对日常也无甚大碍——毕竟这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他突然转头,定眼看向王花,“你不会要放弃吧?”
“如果停下……会怎么样?”
“很简单啊,你会死,我会死,然后你的父母,嗯,还是死着。”陆仟波澜不惊,似乎觉得自己这句话有趣,提了一下唇角。
“不过其实死也没什么,”他抬头,看向破破烂烂的房梁,“这屋子真差劲,说不定还没棺材强。”
少女的手又冰又凉,确实像个泥塑寒冬该有的样子。
她和陆仟一言不发,只是在逐渐变大白雪里缓慢行进着。
大年三十的爆竹杳杳炸响,陆仟突然道:“一年又过去了。”
“如果你要活很久很久,”他继续说,“你会觉得害怕吗?”
“应该会吧……为什么这么问?”
长山娘娘不见了,村民说,神使讲她已经功德圆满,原地飞升。
神使说他修行不够,尚需要四处游历,马上也要离开此处。
村民各个垂泪,不知是为了一年受恩,还是一年后不再能受恩。
冰封小径上,陆仟独自行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有人问他,如果要活很久很久,是否会害怕。
他怎么回答的?
哦,他说,他死得窝囊,巴不得能活着弄死那些把他杀害的人。
可是后来,他却没有实现这个心愿。因为那些人已经死了。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于是那个问他问题的人就笑起来,活着也什么都没有。而且你还没在做善事,难道不亏心?
你都不亏心,我为什么要亏心。他觉得好笑。我还想活着呢,再说让人做梦还不算善事。
行吧,反正你已经学会我所有真传,我是终于可以去地底了。
不过等我死去,你必须得找一个人继承这门,才能死透。那人已经躺好棺材,还在喋喋不休。
别废话,快死。他不耐烦。
哎,身为泥塑,不由己啊。那人长吁短叹,合眼后刹时整个变得生硬,“咔擦”碎为齑粉。
所以他把这个秘密告诉小姑娘,让她自己选。
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活着做些无伤大雅的骗局,却还是喜欢森冷地底呢?
他帮王花合上棺材,嘲讽想道,可能她牵挂的人在地底。
可惜,那下面只有他讨厌的人。
所以宁可在这世界上,无所事事,无悲无喜。
绝不是有那么点歆羡,所以不忍这些人一块无所事事地活着。
就像这人间无数客,不是泥塑,胜如泥塑。
随意
一
“DEFEAT”
英雄联盟对局失败的声音从电脑里面传出来。
徐鑫面无表情,一点也不生气!
哒哒哒
控制鼠标一会儿就把英雄联盟这个游戏给删除了
他把电脑给关上,准备学习。
把书从箱子里拿出来是《安徽省教师招聘考试》
徐鑫是个大专生,今年大三,明年就要面对社会了。
他教师资格证面试考过了,但结果还没有出来。而3月末就要教师招聘考试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一切都是那么迷茫。
学了一个小时左右,徐鑫就不自觉的拿起了手机,在自己内心的慌张与不安中玩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他坐在床上捂着被窝,脑子里想着明天一定要早起,一定要好好学习,转眼就玩手机玩到半夜2点。
夜里妈妈起床上厕所看他还在玩手机就说了他,徐鑫也不听把头塞进被窝,继续玩,遇到好笑的还用手捶被子。
第二天早上赶着妈妈下班回家之前起床,把饭给煮上,然后坐在桌子上学一会习。
然后日复一日
二
“海贼王,我当定了!”
路飞双手向上伸出,语气坚定且自信的说出这句话。
小小的电脑被3个男孩给围住了,他们正在看《海贼王》
那个时候的徐鑫还没有带着眼镜,还没有那个经常扶眼镜的动作,还没有150多斤的肥肉。
还是班上最“靓”的崽!
他刚刚看完《海贼王》,此时意气风发,热血澎湃。
大叫一声,我乃天下第一大剑豪,徐鑫是也!吃我一记,三千大世界!
说着左右两手分别伸向了其他两位男生的菊部
啊!啊!异口同声,
一下偷袭成功,立马撤退。
其他两位都立马跳起来,追向徐鑫!
呼呼呼!
风一般的感觉,一口气跑了八条街。
无奈只能停下来,被迫接受了其他两位人的攻击。
疯闹一会儿,眼看天色不晚了,肩并肩回家了。
“徐鑫,你啥时候,和那个董XX表白啊!”“小聂,你啥时候把LOL的段位升到白银啊!”“龙辉,你喜当哥啊!”……
唉!对了徐鑫你之前不是想学英语吗?现在咋样啊!
别提了,我可是以后要成为小说家的人,学英语不爱国!
呵呵,你要是当小说家,我还是企业家呢!
是不是,半夜起来上厕所的起夜家啊!
去!去!去!
唉!小聂你的呢!你不是想成为渣男吗?
成功了吗!
是不是还没有谈过恋爱啊!
哈!哈!哈!
谈话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三
啶!是QQ特别关心的声音响起来了。
徐鑫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另外两个好基友的信息,他们明天下午回老家了,明天进行特别行动,网吧三连坐。
徐鑫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和书,手机电量显示不足,书本打开一看只看了50页,而距离放假已经回家10几天了。
啊啊啊,还是玩手机舒服。
睡觉,明天网吧连坐!
第二天,三基友及时的从出现在了网吧门口。刚进去就豪气冲天的充了50元网费,想起之前只能充两块,还是两个人一起玩。
哈哈,今天一定要玩个痛快!
先找坐位,嗯!正好三连坐。
准备进入峡谷,开始狩猎了。
谁知道网吧三连坐,越玩越沉默。战绩是把把的红
良久,只能回家,各找各妈!
四
徐鑫晚上的时候一直在反思,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之前玩游戏输赢都无所谓的,现在都怎么这样了。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其他的,明明初中的学霸,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大专生,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山月记中曾有个这样一句话:“我深怕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块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我渐渐地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一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弱的自尊心。”
五
徐鑫在家里带了一阵子,过年的时候在南京的姐姐家过的。
过年的时候他的姐姐和他说着一些关于未来的事情,徐鑫感觉很无力,有点烦,但更多的是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种自我无助,他在这短短的二十年中其实已经经历了好多了,自己的生病,爸爸和父母的离婚,小学二年纪时所经历的家暴全过程,两个牌子的杂牌鞋子……
唉!说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呢!
徐鑫很无奈,现在只想毕业后找一个工作,从此躺平,混吃等死。
在这个世界上轻轻的的来,悄悄的走。
而小时候的理想早已支离破碎
作者:尘聆
评论:笑语
没灵感,瞎凑字数,随便看看
1、
从它歇脚门口那个绿漆邮筒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她看鸽子慢条斯理梳理羽毛,想起每次写完信寄送时,从不知道他们何时来取,只有收到回复时方确认送达。书上只言片语勾勒出邮差模糊形象,让人记不住谁是谁,或许比他们传递的消息重量还轻。
——就像那片晃悠落地的白色羽毛。她抬起手表,秒针又工作两圈。
时间不像时期一样,差得年限越长,反而使人感觉越不清晰。
将日历迅速回翻到她第一次往邮筒塞信那天。
传说故事里总讲,神仙可以实现孩子的所有愿望。就像所有外国认为圣诞老人存在的孩子一样,她七八岁也尚在相信奇迹会发生的年纪,并且理所当然觉得,只要写一封信,收信人处写上神仙的名字,就可以成功被收到。
她当时许过什么愿望?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但想来多数是无关紧要。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幸运,还是真的有神仙存在,似乎大半真的实现了。
但即使神仙这般“灵验”,她却也从未生出过要许一个惊天动地大愿望的念头,只是任凭岁月在一封封从未收到回音的信件里悄然流逝。
而她只是随意地写一些自己的心情和微不足道的愿望。
直到最后一封,写信的那天是她的生日,她总是在生日这天写信。
“神仙敬启:谢谢你一直接收信件,希望明年可以见一面。希望你不要觉得这个要求复杂。”
2、
她是一个邮差。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邮差,也有千千万万种信件。
每封信件在她眼里,颜色都是不同的。
轻盈的情绪和沉重的情绪,总是由浅到深,五彩斑斓拥挤在邮筒里。
除了有一封信是洁白如雪。
这是和她通信的朋友,他们在同一天互相寄信,十年似乎倏然而过。
作为邮差,当然不应该给寄信人写信,这就像是越俎代庖。
只是收信人从来秉公办事,更不可能回信。
要在一年里分出一天很容易,要在一天里分出一小时也很容易,哪怕再寻找分秒,也不是特别困难,但再细致下去,可能没几个人知道如何形容。
可是她确实以为对方是个守时的人,大概因为这封信从来都如期抵达。
神仙从来不在乎凡间发生的事,作为这类没什么效用的邮差,她完全可以玩忽职守,即使很久不来取件,也不会被责骂。
但因为喜欢信件的颜色,所以她努力校对每一年对应的时间,以便可以来得及快点回信。
至于为什么喜欢,多么简单,只是因为那信件就像她身上的羽毛一样。
3、
她想,神仙果然是不存在的吧。
不过就算存在,也不可能像这样傻傻地满足她的愿望。
其实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站在邮筒边,把重心从左腿挪到右腿,再挪到后背,靠在绿漆铁皮上,最后蹲坐下。
邮筒凉森森,透过布料传来,五月的正午温度说热不热,但也够不上舒爽。
今天是周五,大街上没什么人,不过本来也早就没什么人寄信。
她请假出来,只是想告个别。
于是她站起身,拍干净裙摆或许存在的灰尘。
那只鸽子还停在邮筒上,漆黑的眼珠转着,随着她投递的手伸出,从左边跳到右边。
“神仙敬启:谢谢你一直接收信件,我决定不再写信了,希望你也能开心。”
4、
“神仙敬启:奶奶生了很重的病,希望她可以身体健康。希望那个总是输游戏的朋友可以下次多被分一颗糖。”
“神仙敬启:爸爸妈妈各自去了很远的地方,希望他们都能过得很好。小路见到的那株花好像快死了,希望可以每天记得浇水。”
……
“神仙敬启:谢谢你一直接收信件,希望明年我们可以见一面。”
“神仙敬启:谢谢你一直接收信件,我决定不再写信了,希望你也能开心。”
她是一个邮差,寄送回信时,只能写好简单的那一半。
剩下的那半生命,只有对方自己可以书写。
但是这封总是许愿给别人的信,终于还是轻飘飘地要被遗忘了。
风把少女的裙摆吹起,就像它展开翅膀。
不过遗忘,有时也是好事吧。
作者:贩卖机
“从前一阵开始,我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伊开始讲述。
窗外一片漆黑。蝉鸣声早已停止,只有空调运转发出的微小声响证明着听觉的存在。出于节能环保的理由,这个小区的路灯通常在午夜零点准时关闭。而当下这段零点之后,天亮之前的时间。一般被称为凌晨。
这是一场开始于某个凌晨,即将结尾的百物语。
地点则是在伊客厅的地板上。
伊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听,很明显地,他们几个人讲的故事大多都是从书上、网上看来的平凡怪谈,伊甚至能模糊的记起其中几篇流传过广的原文片段。
中间用来计数的纸上写着九十九。接下来该是最后一个故事。
是时候用足够真实的故事来结束今晚的百物语座谈会了。
“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伊缓缓开口。
昏暗的光照在她脸上。
那来自他们为营造百物语气氛特地带来的蜡烛。只要不失火烧掉伊家的地毯,她便懒得在意。
“从三月底开始,我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从一片漆黑开始。
我躺在黑暗中自己的卧室里,什么都看不见,心里却清楚地知道是躺在我自己安稳熟悉的床上。
“砰”
某处传来声响,那是有人用手掌拍击房门的声音。
“砰”
一下,又是一下,缓慢而有规律。我在门里害怕的发着抖。每一声拍击都像是危险的信号。我似乎能感觉到门在一次次拍击中的微微颤动。
我想我应当找些东西把门挡住。我跳下床,四周一片漆黑,我在这样的黑暗中摸索着,小心翼翼的前行。然后,客厅中央的小凳被我不小心踢倒,发出很大的声响。
我醒了。
周围一切正常,外面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我第一天的梦。”
这故事的开头太过平常,身边的五人表情毫无波澜。
贰喝光最后一口可乐,摇晃着空罐子强烈要求伊再来一罐;小伞和阿伍打哈欠;思思正神游天外。没有人提出疑问但也没有人要伊停下来。
于是伊便继续讲下去。
“第二个梦的开头与前一次一样,还是从一片漆黑的卧室开始。同样地,从门那边传来拍门的声音。我跳下床,摸索着穿上拖鞋。靠着家具隐隐约约的影子,手脚摸索着一点点小心地前进。这次,我回避开了客厅中央的小凳,平安地到达了门口。
该用什么抵住门呢?我想到的当然是那个鞋柜。我试着抬了抬鞋柜,不错,重量正合适。我慢慢抬起它,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拍门声停止了。”
伞和思思的注意力回到了伊这边。阿伍却还是有一些困倦的样子,提不起劲。陆则正在小心翼翼地替换快烧完的蜡烛。
伊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敢动作,轻手轻脚地贴到门上,试图听到门外的动静。
“砰”拍门声再次响起。
也许是耳朵贴在门上的缘故,这次的声音更加急切。“砰砰砰——”拍门声越来越急,似乎是许多只手不断的拍击在门上。声音越来越响,我似乎能感觉到门在不停的拍击下发出的颤抖。
在几乎震破耳膜的拍打声中,我醒了。与前一次一样,什么异常都没有。”
陆专心于伊的讲述,甚至忘记手中正在燃烧的蜡烛。烛蜡滴在地毯上,凝成一大块白色的蜡痕。
伊下意识皱了皱眉,心内开始计算地毯清理的价格。
“有一次,我也试着通过猫眼去看门外的情况,只是楼道里一片漆黑,无论拍门声多重,楼道的声控应急灯都没有亮起。也有一次,我坐在门后默不作声,等待着拍门声自己停止。直到……拍门声从缓慢变的急切,越来越急,最后甚至像是有什么在另一边不断地撞门,门被撞得不断抖动。
每一次,我都在不停止的拍门声中醒来。
直到……”
贰早就忘了可乐的事情,专注地听着伊的讲述,阿伍也已经不再哈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下文。
“那一次,我试图从家里逃出去。我住在二楼,阳台跟隔壁单元的邻居只隔着一堵不到一米的矮墙。虽然有些危险,但踩着栏杆爬到隔壁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拉开阳台的门,外面没有风,正对着阳台的几栋楼没有一点灯光。站在阳台的栏杆上,手紧紧抓着墙的两侧,我的心突突直跳。我往下看去,绿化带的草坪与绿篱小树统统只剩下一片黑色,即使我知道它们应该就在那里。
我向外迈出一步,将身体的重心挪到属于邻居的那一半墙面。然后——”
思思不引人注意地吸了口气。
“又一次的,我醒来了。”
“一次又一次地,我试图逃离那扇门和门的另一边。也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个梦。每一晚都是如此。直到有一次,我居然想打开那扇门。
既然他们一直在敲门,那么我为什么不开门呢?
很奇怪吧?但那时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像平常一样的,走向大门。
大约是知道我这次将会打开门的缘故,拍击声逐渐变得平缓起来。
我握住门把手,然后——”
所有人的饮料都已经喝光,到了该拿出新的冷饮的时候了。伊站起身来,借着微弱的烛光走向冰箱。
她握住冰箱门把手。
“然后呢?”伞终于忍不住问到。
“然后…”
她手中握着的,既是冰箱门把手也是房门的把手。眼前所见既清晰又模糊
“……然后,你们就进来了。”
……
伊从梦中醒来,外面传来手掌拍击房门的声音。四周一片漆黑。
枕边的手机突然亮起。
【一条新信息】
&*伊%%>*)百物语@)@##来¥……
发送人:???
备注:大概可能也许又是怪谈。关于夏天夜晚梦和百物语。
大约是想讲主角在梦里参加了一场百物语。并且成为了最后讲第一百个故事的人。于是百物语结束。醒来的主角被百物语缠上啦。类似这样的玩意。
说实话这个月的四个关键词都没什么想法。最后还是选择写一如既往的没头没尾乱七八糟怪谈。_(:3」∠)_而且还是卡死线冲。
游戏真好玩~
下次还敢。
评论要求:求知/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