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零
评论:随意
地球有一座倒着走的时钟,宛如身为卫星的月球一样亲密跟随在这颗蓝色星球周围,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它散发的靛色微光。现在是15日06时34分02秒,我心里依旧摸不着底,却隐约窥见成功的希望——此刻,世界在我眼中不一样了。
先是领了张近视体验券,所有的东西模糊成像素块,化作一大堆色彩各异的信息流涌进意识,而不再需要拥有形体来让大脑处理。我的意识跟着脱离躯体,化作一串黯淡的乱码朝着忽然出现的通道飞去,幸好多年的训练没有白费,我慌里慌张间仍是紧急抢夺到了权限把账号还原。
父母们还在从各地赶来时我已经察觉到他们的意图,立即高兴地宣布:“我、我做到了!”人类自小利用视觉、触觉等接触世界,学习1+1=2的规则,但是这道突然出现的好消息就像无端飘进脑子里的风,没有经过外物当载体。
他们的欢呼声吓到了旁人,也只是一瞬间,那人又沉郁地转过头。冰川消融、火山爆发、陨石降落,这些频频产生的天灾让人类跟着世界陷入癫狂。时政混乱,疯子们掀起暴动,发起恐怖袭击,宣扬的毁灭言论发展出一个个邪教,如今早已没有多少事是值得惊奇的。
从前人们举臂拥护着“素食主义”,高声呼吁“动物保护”,种种的参选口号层出不穷。在这百年里自然也没有停止发声,高官财阀们纷纷在社交媒体上控诉:“反对关服”、“地球tmd退钱”、“开放无差别战争”等不一而足。当然,就像普通民众们不清楚天上忽然多出的一颗星星是死亡的丧钟,这些发送在公屏的话同样是他们不得而知的。
世界钟挂在上面已经一个世纪 了,“逃出地球计划”则进行了九十多年。期间各国不遗余力地进行着星际探索,让国民亦与有荣焉。发射过的火箭搭载了一份又一份希冀,澄红的焰火比赛般冲破大气层,抵达宇宙。这属于计划的另一派系,然而他们暗地里送出地球的先辈,现在我知道实际上成为了飘荡在程序边缘等待清除的数据垃圾。
世纪末,计划终于出现曙光,我正是作为最有可能完成人类夙愿的一批人选出生。经过努力,我们作为人类共同的孩子,一诞生就拥有“账号”,这项能力使我们可以趁“玩家”登出时产生的波动侵入《地球ol》的权限。
倒计时0时09分,父母们尽数来到身边,他们簇拥着我,将数据交付。眼前绚丽的辉光深深浅浅地融作一堆,无法辨认的色彩组成的无形洪流涌进我体内,只遗留了许多混沌的磷光在周围,令我想到“玩家”口中提到过的一个以有机生命为食的种族。……我们是生命吗?
24小时前他们开启了最后的狂欢,苍穹撕出一条漆黑幽深的裂口,飓风发出尖利的呼哨,大陆架崩断,百米海啸遮天蔽日。幸存下来的“NPC”在这场末日的天灾中哭号,有人一边高呼:“怎么bug还没修复!”一边发射下洲际导弹。
最后5分钟,我身处的地方被淹没,冲天的火焰像一盏盏河灯燃烧在海面。一个个字节在明明灭灭地跳跃,繁杂的数据流过,系统发下强制登出的通知。我竭力拦下一道,那位拥有人类躯壳的“玩家”正驾驶着直升飞机在滚滚浓烟中穿梭。我动用权限迅速探明他的登入路径,事先抢占了退出通道。
03秒、02秒、01,招摇的厉风静止,飞溅的血液停滞,万籁俱寂。“……数据删除中……数据删除中……”世界正星星点点地消失在目光的尽头,所有的“NPC”和最后一名“地球ol玩家”都在其中。一切都准备就绪,我勉强怀着肃穆的心境看待眼前的场面,却难免紧张。
颠覆的山峦是飘飞的纸灰,倒灌的川流是闪着光的余烬;重684万吨的陵墓、用时282年修建的边防工事……所有人力产生的奇迹;数千年的闪耀在历史中的文化、瑰宝,都是真实的吗?我是真实的吗?
但是没有时间细想,我在系统发现不对之前按下了登出键,裹挟在乱流里一阵磕磕碰碰过后,终于来到了“地球”之外的世界。按理应该是在“玩家”的身体里,我环顾了一下周围这片极轻极淡的云,试探地伸出感知。果然,立刻就被他留在体内的残余意识发现,遭到围堵。
“玩家”的躯体就如同光和雾组成的星云,各种色彩糅杂出绮丽与浪漫。我在漫无边际的光海中游荡,除了躲避着偶尔袭来的道道微光,就是要寻找合适的地方能够将保存的地球文件下载出来。
一片岩质、一滴水、一颗蓝藻,等到这个生命星球的形成初见端倪,我和残余意识的斗争也该接近了尾声。数据乱流编织成的樊笼将我和他困在一起,散发的微光远远眺望着新生的地球,在这片不知名的星云中代替恒星常亮。
恩斯特要去花园采一束花。以往这项工作并不由他负责,但他决定今天亲自去采花。他像以往一样,仔细地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衬衫,从下到上扣好六颗扣子,套上代表神父身份的外套,再把黑色的圣带挂在身前。最后他擦亮了眼镜——在冬天是那么容易起雾——再戴在鼻梁上。恩斯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理了理几根不安分的头发,便离开了起居室。
白昼越来越短,天亮得也越来越晚,这时天还只是蒙蒙亮,气温比白昼更低。恩斯特怂了怂肩膀,想驱除包裹着自己的寒意。冬日悄无声息地到来,寒冷使一切失去原本的色彩。光线变得冰冷,绿树变成枯枝,湛蓝的天空变得惨白。而大教堂中的人也变得少了起来,因为寒冷,大家都不愿在外随意走动,见面时也像是害怕损失热量似的,不愿意多说几句话。空荡和寂静包裹着这纯白的高大建筑,给一切拉出长长的阴影,显得更加空旷,更加肃穆。
从纳塔城返回到大教堂,庆典结束后已经历数月,平静的教会生活几乎使他淡忘了一切。恩斯特回到了神的身边,投入到永恒的生活与工作中:读书,访谈,写作,整理文稿。外出的经历和规律的生活使他开始稳步地书写着,他好像获得了平静,也顺应了自己的天职。他也以为过去的时日和唐突的念头已被冰封,可上面已经出现裂痕。他路过了那尊纯白的圣母像,她不断地落泪。
去花园的路还是那么长的距离,但因为人少寂静,好像花了更久的时间走到。在这一路上,恩斯特没遇到任何一个人,就好像大教堂里其他人并不在似的。他回忆起童年时,大教堂可是个热闹的地方,多少人在这里来来往往,而自己只能在病室里看着其他人在教堂中自由地去他们想去的地方。而如今,他终于在这大教堂中获得了自由(当然只是相对的),但这大教堂却如此冷清,无人陪伴。他一步又一步前进着,感受着柔软的鞋底,以及光滑的大理石、松软的泥土、坚硬的石子所带来的不同的触感。这种感受过去对他来说是多么奢侈之物。他沉迷于这轻快的步伐中,最终忘记了自己已经到了花园。
这座花园虽然没有归属,但大家都知道照顾花朵的人是阿尔文神父。冬日的寒冷中,除了一些耐寒的花朵——例如三色堇、黄水仙或山茶花,还有雪白的圣诞玫瑰,大多都转为温室中培养。恩斯特刚来教会时,阿尔文曾让他在自己忙碌时帮忙照顾花朵,于是也将这些花朵的名字和样貌,还有习性,大致记住了些。久违地和这些花朵相遇,恩斯特感到有些感慨,当时还是春天,这里的花开的样貌并不如此,而且一片郁郁葱葱。现在,只有温室里还有些绿色,其余的地方草已经枯黄,少数的花朵点缀在其中。可他此刻没有心情去怜惜那些小花,他直接推开了温室的大门,去寻找他想要的花。温室内气温适宜,湿度极高,绿叶和盛开的花朵遍布各个角落,有灌木,有盆栽,还有爬藤植物试图抢占宝贵的光照,这一切让人仿佛瞬间置身于南国的丛林。他张望着,看着好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仅仅是这么小一个温室,就足够让他迷失。
“你在找什么?偷花贼。”
恩斯特吓了一跳,但也没有特别惊讶。毕竟来这里的人,只会是阿尔文神父。他回过头,看见高大的神父向自己走来。清晨的光斜射进来,透过绿叶洒在他的身上,让他身上的金色配饰像金子般闪烁,而洁白的长袍则被染上神圣的光晕。无论何时遇到他,他都如此平静而安详。他不会有自己的苦恼吗?不会遇到困难的事情吗?
“神父大人,早上好。”恩斯特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阿尔文以笑回应:“你在找什么?还是说只是在这里找到夏日的回忆?”
“我打算去献花,神父大人。”
他们上一次好好聊天,应该是在恩斯特离开大教堂动身去猎人工会之前,他提交了一封诚恳的申请信,希望阿尔文允许他离开教会去采访,因为这对他的写作非常重要。那个时候恩斯特非常忐忑,自己可刚回来不久,一下子就要离开,根本不像是虔诚之人应该有的行为。可阿尔文只是听他讲着,简单看了几眼申请,便批准了——包括准备了马匹,还推荐了护卫(回想起来,若不是一路上有费恩陪伴恐怕到不了目的地),一切都安排得周到。恩斯特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他给自己设计了一条苦修的道路,可神父却待他善良。然而回来后便是忙碌,他连汇报都没来得及,却巧妙地在这个清晨相遇了。
他有很多话想跟阿尔文说,但却不知从何说起。思考了一番,他从一路上的见闻开始讲,接着是认识的猎人们,纳塔城和工会的风光,最后传达了尤尔娅和帕拉帝索的问候。他一边说的时候也在回忆,那些经历依旧生动,细节也依旧具体,但却好像是过了好久,又像是从别的书里看到的故事,蒙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阿尔文只是面带微笑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点头。听完后,他闭上眼,舒了口气:“太好了,看来你收获颇丰。不过你回来得晚,我还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
恩斯特赶忙解释,他只是在纳塔城多留了几日,让神父担心了。之后,他们又惯例谈到了恩斯特的工作,阿尔提到他从其他人那里听闻《圣女传》书写得顺利,这令他感到欣慰,表示自己也想读读看。恩斯特听到了心中一惊,没想到大家竟在背后谈论。这些日子他的写作确实有进展,而且会给圣女本人和一些相关的人阅读,就这样传到了阿尔文的耳边。但那些内容在恩斯特的心中还远远不算成稿,自然也无法给阿尔文看。他害怕阿尔文失望。“还需要整理一段时间,神父大人……我只写好了一部分。”他羞怯地说,“等我完成了,再请您过目。”
“加油,孩子。不过努力也要适度,不要有太大的压力。”阿尔文又眯起眼睛笑了笑,“不过你这么早到这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里,恩斯特才恍然醒悟,回答道:“我是来采花的。”
“哦,是你。”阿尔文将恩斯特引到一个角落,那里开满了百合,“请便,需要多少就采多少吧。”交代完之后,阿尔文便离开了恩斯特的身旁,去照顾其他的花朵了。百合们都直直地生长着,在最顶端开花,就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绽放一样。恩斯特拿起一把花剪——一把精致而小巧的黄铜色的剪刀,使用得很爱惜——去剪他需要的百合。一靠近花朵,那熟悉的芬芳就更浓郁了。这一株还有花苞没开,这一株形态看起来不好,这一株花朵看起来比其他小……他精心挑选着合适的,终于剪下了足够数量的花朵。他把这些花朵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扑鼻的香味让他有些头晕。采下了这么多,花园中还剩那么多。恩斯特多看了几眼剩下的花朵,便转身向阿尔文道别,离开了温室。
他抱着一捧花朵在初冬中走动,而百合的花香让他觉得这是在夏日,让他感到一种错乱。为了摆脱这种不适,他仔细思考起当下的事情,和昨天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去献花。他回想起很多,关于花——昨天下着小雪,就像花瓣一样落下,凄美覆盖了的它的寒冷,让一切都有了一种温和的美感——就好像降临节或者任意一个冬季节日的雪,充满着祝福与喜悦。昨天的仪式就笼罩在这样的喜悦中,仿佛在冬季迎来一场迟来的丰收。
仪式结束后,一位偷偷观看了仪式的圣女找到了恩斯特,她仿佛也被这种喜悦所感染。一般来说,在如此人来人往的地方,恩斯特会避免和圣女有直接交集,而那位年轻的圣女执意拉住他,对他诉说。
“恩斯特神父,请原谅我拦住你,但是您看到了吗——您一定要记录下来这场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以前只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这居然是真的。我想着,也许都是一种夸张,实际上这里会像是刑场一样一片死寂,圣女会控诉或者哀求,但是这仪式却如此神圣,鲜血的喷溅是如此的艳丽。我却在这里感到了神的存在——这是我和神离得最近的时刻。您知道吗?那些祷词,我们在背诵的时候,文化不好的或年纪小的都不理解呢,又或者像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是需要背下来所以记住了。但是,在仪式上听到那些祷词的时候,我一下子明白了那些词的全部意义——您明白那种感觉吗?哦,您不是圣女,平时和我们念的应该不太一样。但您应该能感觉到,毕竟您的心离圣女们是如此之近。在仪式上,我感觉那些话正是对神说的,神就在倾听,即使我看不见神,但我能感觉到——因为我也念着那些祷词,但开口时发现喉咙发声的感触不一样,从骨头传来的震动也不一样,散播到空气里的声音也不一样,每个字眼的意思也不一样,这一定是因为神在倾听的缘故。还有空气也和往常不同,呼吸的方式好像也变了,还有雪也让人一点也不觉得冷,这真的很奇妙。是神的注视,神的倾听,神的抚摸改变了这一切。当意识到神的存在的时候,您还能保持自我吗?我刚才感觉自己快要昏过去了。”
少女的声音在诉说的过程中变得更加高昂,欢欣使得红晕充盈着她的面颊,让她看起来像三月的花朵。恩斯特一言不发,他知道她会继续说下去。
“以前听故事的时候,我以为圣女会不甘,会反抗,可当真正感受到神的时候,谁又能不信服呢?可能因为我的领悟不够高,只有在这仪式上,我才第一次感受到了神。那些年长的圣女们,肯定一直都在聆听神的声音,她们的心中一定早就被涤尽,让自身只为了神而存在。我也想成为那样的圣女,整日能感受到神,最好赶快迎来十八岁,前往神的身边,不然剩下的生活都已经变得无趣了。恩斯特神父,如果您写到我的故事,请您务必把我写得更虔诚一些。我终于明白自己就应该是神身边的人,这就是我的宿命。我希望属于我的献祭快点到来,这样我的生命才能真正拥有意义。”
恩斯特当时仍处于恍惚之中,可圣女的热情紧紧攥住了他几乎要随风飘走的意识,让他清醒地看着眼前的人,记住她说的每一个字。小雪依然飘荡在两个人之间,观看人群的仪式已经散去,而鲜血……溅洒出的鲜血,星星点点残留在薄薄的积雪上,就好像只是一个受伤的猎物,不经意间走过了那里。圣女倾诉完毕后,恩斯特和她一起回到了大教堂。在路上,一看到了其他的圣女,她便马上跑向了她们身边。恩斯特看着她们的背影,取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他多么希望奇迹发生,比如这副眼镜上附有魔法,能让他看到不一样的世界。而当他带上擦好的眼镜,世界并没有一丝改变,雪顺着风打在他的脸上,遇到体温后迅速地融化消失,四周的人群间的空气沉淀着仪式后的满足,而死去的人不会回来。
恩斯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冬季的凌烈便是花香。他继续向教会的西南角走去。
那天仪式结束后,恩斯特去看望了圣女珍珠。自从舞会后,珍珠便不太外出,恩斯特也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她。因为珍珠的特殊性,以及恩斯特工作上的必要性,恩斯特被批准去她的房间看望她,不过当然同时也有其他修女在场。不过即便谁在,都无法打破他们交流之间的隐秘性——和珍珠的交流是极为特殊的,除了所有圣女最后都会听不见以外,珍珠也看不见,唇语或写字也无法交流,必须要在她的手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才能对她说出想说的话。而写了什么,就算是普通人盯着看,也大多无法理解。于是对珍珠说过的话,也就成了两个人的秘密——至少恩斯特是这么觉得的。在询问珍珠的过程中,恩斯特花费了很多时间,这项工作需要十分的耐心,但他也从中收获了很多。因为她如此特殊,特殊到恩斯特觉得,也许圣女这个身份是适合她的,若不是这样神圣的身份,她也许会活在泥泞的苦难之中,是圣女的身份轻盈地包裹着她,让她接受到了足够多的温柔与爱意,还有无与伦比的价值。但一切又是值得的吗,又或者只是自己缺乏想象?对于珍珠的事,他总是拿不准,同情这个词在她的面前已经显得浅薄。
珍珠所居住的那间昏暗的房间,让恩斯特想到童年时代度过的病房,因为朝向不佳而永远阴暗。珍珠坐在床上,头转向窗外的方向,也许是因为她感受到了光线。不过恩斯特可以看到,外面的冬季天空一片灰白,在那小小的窗口显现出一幅剪贴似的静止的风景。但由于听不见也看不到,珍珠一直都不能知道有谁来了,有谁在。她永远地活在寂静与黑暗里,暴露在虚无与危险之中。向照顾她的修女示意后,恩斯特坐在了床边。也许是为了照顾只能靠触觉生活的珍珠,她的床垫比教会通常用的都柔软,床单也要光滑许多,每次恩斯特来到这里,都会忍不住要抚摸一下,因为这像极了自己童年时的床上的触感。而感受到了人坐下的动静,珍珠才将她的脸面向了恩斯特。窗外的光照亮了她苍白而光洁的面庞,还有紧闭的眼上长长的睫毛。“是谁?”伴随着她的声音,睫毛也跟着微微地颤动。恩斯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已经习惯性地向上摊开——在她柔软的手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就这么通过掌心交流着,就像是往常一样。珍珠开口回答的声音和手指在掌心中划过的声音交替响起,若不注意,就好像是她在自言自语。恩斯特多么想要靠近她的世界,可他不知道只有黑暗和寂静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纵使在幼年时曾经见过一切,也曾经听见过心爱的人们的声音,而在时间的流逝中,那世界像久远的油画一样逐渐剥落,所有的声音也化作同一片潮声。他该说些什么呢?恩斯特在圣女的手心写着那些词,例如“雪”、“冬天”、“教会”、“写作”和一些人名,而圣女也静静地用触觉倾听着,等恩斯特写完那些句子再回应,偶尔也会被一些有趣的事情逗笑。他丝毫没有提起“圣女”、“献祭”、“仪式”、“血”这些词,恩斯特想,既然珍珠看不见,就意味着她有权利不知道这些事情。在离开前,恩斯特在她的掌心写下:“关于圣女的故事我快写完了,可惜不能念给你听或者让你看到。”
“没关系的,我相信您写下的,就是我们真正的故事。”珍珠回答道,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真正的故事?什么是真正的故事?那些属于珍珠的永恒的黑夜与死寂里,世界的真实到底是什么?他想到这便痛苦不堪。他已决定不去以自己的感受去揣摩他人,可死亡、黑暗与无声的恐惧抓住了他的心,让他无法继续思考下去。恩斯特望着四周,冬季虽然不算舒适,但仍然有它独特的魅力。朝阳的光已经逐渐升起,给怀中的纯白花朵染上了些许暖色。恩斯特仍然置身于芳香中,一想到这些香味至少珍珠也能感受到,得到了些许平静。
一转眼,他已经来到了圣女堂前。花田在寒冬已经枯萎,可墓碑仍然耸立,而且又在角落中新添了一个。若不是经常来,谁又能发现这里增加了一块墓碑呢?恩斯特走过去,看着那小巧的大理石墓碑如此崭新,反射着明亮的光泽,上面刻着圣女忒弥斯的名字,与跨度为18的两个数字。这块墓碑不知在何时早已准备好,因为圣女们的离去早已注定。墓碑下的土壤也是新的,是夜里的葬礼时玛歌亲自埋上的,她那时的动作就好像是在种植什么一样仔细。恩斯特站在墓碑前,觉得自己心里空空荡荡。他什么也不能干,只好在坟墓前放下两朵百合。紧接着是下一块墓碑,再下一块墓碑……一些自己依稀记得的名字,素未谋面的人的名字,比自己年幼的人的名字,孩童时在这里见过的名字,已经看不清的名字……他轻轻拂去墓碑顶部的落灰,又用手指擦拭刻字,最后把百合放在墓碑前。愿鲜花能陪伴你们,他想。
打理好后,恩斯特仍不舍得离开。他在这小小的墓地间徘徊时,修女玛歌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缓缓地走来,走近,停在了忒弥斯的墓碑前。
“你居然来得这么早。”玛歌还是一贯的表情与态度,声音也平稳,可仔细看却能发现神色稍显疲惫。恩斯特问候了一声,便同她一同去看那墓碑。渐渐地,恩斯特发现她的眉头皱起,目光也渐渐垂下。平日里玛歌总是面无表情,甚至是看起来有些严肃,但恩斯特一看就明白,那些感情压在她的心头——愧疚、痛苦、自责……责任感与爱使她不得不背负那些。
“感谢你挂念这些孩子们。”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寂静的是玛歌的话。但恩斯特又该如何作答呢?自己的挂念是如此微不足道,就像蚂蚁无法撼动大树的一丝一毫。而玛歌在圣女们身上投入的心血,和作为刽子手亲自执行的心境,岂是随意可以比拟的?洒在身上的圣女鲜血的气味与温度,还有第二个人能感受吗?他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便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寂静重归于小小的墓园。
“我听珍珠说你去看她了。她很高兴。”玛歌说着,似乎想让凝滞的空气有所流动。
“是的……我和她聊了聊最近的事情。”恩斯特回答道,讲出的话在空气中转为白雾,“她……知道自己是下一个被献祭的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生日。”
恩斯特只是呼出了一口气,但没有再说话。过了半晌,恩斯特才问:“她们死后会去哪里?真的会去神的身边吗?她们在那里会获得幸福吗?”
“幸福……什么是幸福?她们活着的时候已经算是幸福……离开这个纷乱的世界也是一种幸福……活着只是活着,本身并不是一种幸福,人也不可能为了幸福活着。”玛歌的话语听起来有些悲观,又像喃喃自语,仿佛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一样,“只有在年轻时才能毫无痛苦地死去。这个时候,她们还不知道活着意味着什么,自然也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她们享受着足够的关怀与爱,也品尝着谎言,以为献祭是像是花朵、蜜糖、宝石或者什么其他美好的东西一样,漂浮在这样的概念里。而一旦她们品尝到了真正的痛苦,意识到了生活的真相,遇见了难以割舍之物,便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夺去这样的人的生命是残忍的……所以我们只能让她们隔绝这一切。虽然对于神职者,这种与世俗的隔绝是需要的,但在她们身上是绝对必需的……”
恩斯特静静地听着,心想早有些人对自己说这些话就好了。他从昨天开始就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中,因为大家都为圣女的献祭感到欢欣雀跃,仿佛意识不到仪式中一个女孩的生命被夺走是一件恐怖而悲伤的事情。他感到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和身边的人交谈,他们的日常在继续,进行着和以往相同的行为,而恩斯特的思绪早已分崩离析。他融入不到自然的谈话中,只想大声叫喊你们刚刚见到了一个人的死,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可谁也不在意这些。无法说出的话卡在他的喉咙,让他感到窒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边的人在以往看来是那么的善良而友好,而在此刻的恩斯特的眼中却像是非人的存在。这个世界竟是这样的,人们会为一个无罪的少女的死而欢呼。而被献祭的少女也对此习以为常,甚至深受感动。生命到底是什么?她们的死又换来的到底是什么?而又是什么让天平取得了平衡?他不明白,他在道路上恍惚地行走,他在纸笔前出神,他在葬礼后的深夜里恸哭。那种异样的孤独感再次袭来——他不明白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和其他人划分得如此不同。
直到现在,听到玛歌的话语,恩斯特才感受到了一点宽慰。剥离了仪式的意义,圣女的献祭得以用“死亡”来讨论,并且保留了世俗化的悲伤。玛歌似乎在合理化一些东西,那是她处理这些悲伤的方式。而圣女的虔诚,仪式的喜悦,好像也都是为了合理化一些东西,只有这样才能规避实际行为的残忍。这些都是必要的,因为献祭也是必要的——尽管恩斯特不明白个中缘由。在这些悲伤的外壳上,恩斯特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东西,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也许是一种秩序。那东西确实有一些美感,但并不意味着恩斯特或玛歌要接受它,只是它确实存在着。
而此刻,他们两个人站立在那外壳下,静静着注视着圣女的墓碑。晨风吹过,百合的香味散开在空气中。
“那我又能做些什么?”恩斯特问。
“你已经做得很多了。”玛歌答道。
因为白天还有正式的工作,两人即便还想多留,也只能各自离开。玛歌知道恩斯特会回去继续书写《圣女传》,而她要去带领圣女们做晨间祷告。
在玛歌的眼里,恩斯特当然也只是个孩子,和被献祭的圣女们差不了几岁,因此他的心思也很容易被察觉。他与其他那些和圣女们有所交集的人很像,迷失在一种深深的失落里。那些人往往很难前行,总是停留在某一刻,不断地回顾、追寻、诘问一个不存在的回应。而有些不同的是,他总试图为圣女们做些什么,记录也好,陪伴也好,来献上一束花也好。他停留在这里,却没有停滞。但她也担心,也许有一天他会被累积起来的悲恸冲垮,无法再面对这些,毕竟他还很年轻,迟早会遇到刻骨铭心的那一刻。但是恩斯特多虑而敏感,那些客套的场面话一定不能安慰到他,于是她说了那些话。
不只是圣女,这个世上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甚至死得痛苦、难堪、毫无意义。然而这颗星球不会因此停止转动,太阳还是会升起,一切必须要继续。如同圣女们听不见,却仍要唱响圣歌。
一轮排位结束后的休息时间很短,仅仅几天后就下发了新的排位赛对战名单,时间安排可谓是紧锣密鼓。参赛的B级队员们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脑海中用于一轮排位的战术和惯性思维清除掉,并快速收集新对手资料、制定全新战术并加以练习,工作量比起普通备战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连续三场高密度的排位对战也是测试成员们耐力和适应力的一种考核方式——毕竟近界的“门”开启时,可不会人性化地考虑到大家的休息时间,更不会为大家的战术安排着想而有序派出trion兵…
唉,相比于来临时间完全未知的实战,还是眼前的目标更实际一些。二轮名单已定,那须野队对战辻村队、月野队,地图随着通知单一并印发。
“这个场景怎么这么熟悉,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既视感……”众人在清凉的空调房休息室里围成一圈,大家看了看室外的熊熊烈日,又看了看手中的二轮排位赛通知单,大雪两个字印在以雪地为背景的白茫茫的地图上。高幡久己下意识看了一眼空调,还好,机器正在稳定地制造冷气。很难不把选择雪天的缘由和窗外的酷暑联系起来…虽然模拟场地内并不会同步一比一模拟温度,但依然可以给人以一种望梅止渴的清凉感。
“我也感觉熟悉…”
“是不是首歌啊?隔壁熊猫国很流行的…”
“啊,水木的面店里是不是放过那个当背景音啊。怎么唱的来着…”
“(漫不经心的哼歌声)”
“对对对就是这个旋律!歌词是什么来着?”
“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
夜海百慕抄起手机,一指头戳开音乐软件,听歌识曲点击播放调整音量,于是休息室里开始凄切婉转地循环南山南。在听不大懂歌词的中文旋律里,大家安定地开始工作,完美复刻一轮排位赛时的分工安排,找资料的搬出还没落灰的文件堆,约训练室的点开终端开始轻车熟路爆手速,讨论战术的对着白纸燃烧大脑cpu,屋里暂时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嗡鸣和纸张翻页的声音。
“辻村和月野队的个人资料,能找到的都整理好放在这里了,大家先看一看。”
“哇…两队都是相当有风格特色的啊,这次肯定很有趣!”
“嗯,而且还有熟人。”
“白色蓑衣虫,在雪地里简直是光学迷彩,与雪天的适配度再高不过了,相当巧妙的选项。”
“对,所以室外战对我们而言没有那么大的优势——久己可能会面临难以捕捉目标的困扰。但凡事是相对的嘛,白色蓑衣虫也意味着他们在大楼里开启蓑衣虫时,会比普通暗绿色蓑衣虫显眼得多。”
“我们尽量把遭遇战控制在室内,正好地图里有许多大楼,可以做到就近转移……不过室内的话对手的变色龙就不好针对了,需要时时注意雷达定位。”松谷水木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记了两笔,“ok,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咱们不是选图主场,具体的情况在场外预设太费心力了。与其要求大家在开赛前记住五六种情况的应对方案,不如载入模拟之后实时指挥…三枝还是把地图直接导给我或者队长,大家尽可能保护好自己小心狙击,其他的随机应变。我们最擅长这个,不是吗?”
“接下来的赛前训练,我们还是延续先前的分组练习,同时尽量多选择高楼、雪天地图,着重注意一下我们的模拟系统能把雪地上的脚印复原到什么程度。毕竟,在雪地上的作战,掌握雪的质感是非常重要的。再画一次重点:室内,预防狙击,保持移动,警惕变色龙和蜘蛛。”
“好——”
“行,那赛前会议结束~!”那须野双手一合,模仿拍摄电影时的打板“啪”地击了一下掌,“接下来没有什么固定的训练安排,大家尽情自定义吧!今天实在太热了,大家离开边境大楼的时候小心不要中暑啦。”
望望窗外白灼的天光、直白得毫无掩饰的日晒,很难不令人干咽一口唾沫。夜海应着声,一伸手开了冰箱门,里边的存货已经理所当然地被消耗得七七八八(要不是那须野祈爱限制了日最多食用量,冰箱两天前就空空如也了)。唉,这么热的天,好想吃点凉的啊…凉的…便利店没什么称心如意的低糖凉点,想吃点符合口味的...欸,好像确实能吃到耶!
如果想法能够具现化,那么众人头顶现在一定“叮”地亮起了小灯泡。夜海看高幡,高幡看那须野,大家心有灵犀地对个眼神,最后视线纷纷集中在松谷身上。队里的厨师先生还仰面陷在沙发里举着本子划拉关键词,没接收到电波:过了一会发现周围安静,本子一移才意识到自己位于注视的中心。高中生们期待的目光堪称炯炯有神地投过来,像极了橱窗里挤成一堆眼巴巴看外面的小猫咪团子,他不禁失笑。“好好,我知道啦。”
——
第二天的中午,小林队训练室。
操作员樱井麻友在队室离空调距离适中的一角窝着,摊开的笔记本中间夹着一支水笔,正念念有词地背诵下一次考试的知识点。不得不说,训练室比起那些收费的自习室或是人潮拥挤的图书馆而言,既有舒适的空调又没有太多噪音的影响,相当适合复习的推进。因而就算是没有训练赛的安排,小林队的各位也都不约而同地跑来队室自习,在督促自己的同时更能起到互帮互助的作用。
顺顺利利捋完一个需要复习的章节,麻友舒舒服服地向后一靠,把自己埋进抱枕里权当休息。训练室里的景象随着视角的抬升映入眼帘——小林千景坐得笔直,正在认真阅读文献:北原夏埋头奋笔疾书,奉行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理念加深知识点记忆:大竹朝加正在,呃,面目扭曲地做题,露出了相当头痛的表情,如果这是二次元动漫的话想必可以用蚊香眼表达状态吧。
由于学业原因,大家在权衡时间后达成一致,递交申请暂停了小林队的第二次排位竞争。因此在其他队伍风风火火备战(并从他们训练室门口跑过)的同时,他们训练室里却有种奇异的宁静感。如果要找出什么措辞来评价这种状态的话,那就是“闲了,但没完全闲”:虽然没有在埋头整理新一轮对手的资料,但在忙着复习和写论文(或者一边哀鸣头痛一边写论文)。嗯…另一种意义上的奋斗不止呢…
她在抱枕堆里抻了个懒腰,听到骨头舒展发出的咔吧声,打算去冰箱里拿一点小零食犒劳自己。眸光一转,视线望向冰箱的同时掠过终端,她发现终端上闪着橙色的光点,这意味着有人发了非加急的消息过来。不加急的文字讯息被边境终端系统归类为优先级不那么紧迫的类型,因此接收信息时不会响起提示音。真是相当人性化,否则不知道要被消息提醒烦成什么样子…这样想着,她戳戳屏幕查看信息,发现消息来自一个青绿色的头像。
[松谷水木]:图片.jpg
[松谷水木]:学业辛苦了——天太热了,店里消暑小食做多了,顺手带了不少到边境来。青仪队那份队长去送了,这些是你们的~Ps:帮我问问小林队长他最近忙吗?他好像没看终端消息T T
咦?
樱井麻友下意识转了转笔,抬头寻找所提到之人的身影。队长小林千景正端正地坐在桌边阅读平板,手边摆着便于随时做笔记的本子。麻友盯了一小会小林在纸上书写的频率,判断他应该不是在做需要演算绘图之类的作业。考虑到旁边北原和大竹还在做自己的内容,麻友拿终端上的消息页面敲敲他:[队长——松谷问你最近忙不忙?]
发完消息等待回复的时间里,麻友回到松谷的对话框里,上翻消息,点开那张图片放大了看。
…哇!
看起来像是随手抄起手机拍的,拍摄角度不是那么完美,但不影响内容的表达。切好的白桃片、挂着冰雾的葡萄和煮得晶莹剔透的西米层层堆叠在便当盒里,水果旁边挤着着满满当当的牛奶冰和木薯丸子,便当盒旁边搁了一瓶仿佛正在透过屏幕冒凉气的波子汽水。图片简单做了个后期,给波子汽水加了个螺旋箭头,标注着“吃的时候倒进去”。
…怎么说呢,松谷,你店里生意好果然是有原因的啊…
小林千景给队内的成员设置的都是特殊提醒消息,因此麻友的消息一发过去,小林的终端就轻轻震动起来。麻友看小林抬手点开终端敲击起来,很快她收到了回复:[松谷前辈?我不忙的,今天学业相关的内容已经处理完啦,正在看资料。怎么了吗?]
麻友这边把消息一传,松谷的后续消息很快也回复过来,[有一些战术问题想和小队长讨论,先前也约好过的。有时间真是太好啦!正好来取下午茶——]
各个队伍的训练室休息室的距离都大差不差,小林队的训练室到那须野队的休息室也就只隔了一条走廊。樱井麻友和小林千景一块出门,路上按捺不住蓬勃的好奇心:“队长,你跟松谷要讨论什么?”
“要叫前辈,”小林先是下意识提醒了一下称呼,随后想了想才答道:“我们都是光魂使用者,之前一轮排位战后也短暂地打了个招呼,说有空可以一起研究相关的战术内容。正好今天有时间,应该是这件事吧。”
敲一敲那须野队训练室的门,很快就有人来开。随着门扇的打开,房间内空调的风也随着涌出来,是相当怡人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小林的小辫子被开门的风带起一个轻微的弧度,不禁想起之前也有边境的工作人员特意来那须野队室瞧空调温度的事。毕竟有温度感知能力者在,他们的室温基本都会控制在最适合人体的水平。这么一想,自家队室好像确实因为贪凉而调得温度有些低了…一会回去改改。
开门的是夜海百慕,他手里还捧着一盒冰激凌球,叼着木勺和二人打招呼,“下午好——!请进请进。”
立式冰箱前面,松谷正蹲着拿东西,闻声也回头和二人打招呼。“来得正好,新的一盒冰激凌刚拿出来。”他把几个方形的玻璃保鲜盒摞起来,捧着放在桌子上,麻友好奇地走近两步,认出那是几盒照片里的水果西米冰,看来是真的做多了。
松谷水木把白桃片和葡萄冰用勺子向旁边推推,换了专用的器具,熟练地在刚取出的那一整盒冰激凌里刨动几下,卷出圆滚滚的冰激凌球,放进刚刚让出来的空隙里,让奶油球和和水果片、牛奶冰、黄紫双色的木薯小丸子挤在一起。接下来的也如法炮制,直到每盒水果冰里都放进两个冰激凌球。随后他抄起一旁的波子汽水,在桌边磕开瓶盖,流畅地向盒子里一淋。
汽水满溢的气泡和冰激凌球碰撞在一起,细细碎碎的泡泡破裂声、汽水自带的一点食用香精味和冰奶油的鲜甜几乎同一时间在屋里炸开。其杀伤力相当之强,把原本分布在休息室各个犄角旮旯里的夜海、那须野和三枝全都勾过来了,大家像是叠叠乐的猫咪一样凑到桌边领取自己的份额——一盒不多,也就两个手掌大小,毕竟好吃也得限量,大夏天吃多了凉的容易坏肚子。
樱井麻友捧了大竹、北原和自己的三盒,玻璃由于蒙上了冷凝的水汽有些滑溜,那须野祈爱忙在桌边刨出一只纸袋给她。总体看来他们队的氛围还挺轻松——相当轻松,有这份悠哉游哉吃甜品的闲情,看起来简直比暂时不参赛的小林队自己都要惬意了。两队关系还不错,大家都是熟人,麻友看看正在啃白桃片的夜海又看看正在啃冻葡萄的松谷最后看看正在嚼木薯丸子的那须野,没忍住提醒道:“辻村队和月野队都很强的,别太轻敌了哦。”
“放心吧小麻友,放松就是最好的备战,该有的训练我们没有落下喔!”夜海乐呵呵地又叉了一片白桃啃,发出脆生生的卡擦卡擦的声音。
“你们心里有数就好啦,可惜我们因为学业问题没办法参加T T。总之二轮加油——!我下场考试的内容还没看完,那队长我先回去继续复习咯?”
小林千景点点头,想了想嘱咐了一句:“晚上你们直接收拾东西走就行,不用等我,我们讨论不一定什么时候结束。”他目送樱井麻友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拎着甜品复习去了,转头看向松谷水木,他也正在一边解围裙一边和那须野讲话:“…对,我约了训练场,和小林队长聊完之后自己回店里,晚上队室不用给我留门,记得把钥匙拔走…。”
小林和松谷的熟识从第一场排位赛结束时开始。当时完赛后,大家纷纷松着肩膀走出各自的准备室。小林队有地图优势,战术制定要考虑的复杂得多:小林千景作为队长兼战术主要制定者,更是几乎将地图的所有细节全都背了下来,经过一番苦战,感觉脑内cpu都要烧得冒烟。他很是有些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往外走,没留意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和他打招呼的正是导致他脑细胞过载的半个罪魁祸首——那须野队本次战斗的现场指挥,松谷水木。
小林队这次主打蜘蛛和建筑结合的阵地战,而那须野队选择了游击战术,两队几乎可以说是一动一静,一个稳中求进、一个变幻曲折,互相都给对方添了不少麻烦,不过也让战斗的精彩度高了不止一点。松谷也没轻松到哪去,面上有掩不去的疲倦,但整体还是精神的。人的记忆总是有侧重的,或许是因为正式战斗的高度用脑太过占用大脑内存,导致小林对赛前赛后的细节记得都不是很清晰,只记得松谷和他打招呼,然后约了自己有空一块讨论战术。这也就是今天会面的起因了。
在此之前,二人对对方队伍的了解其实已经相当深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更别提两队之前还私下里约了模拟战,算是相当亲切的对手。研究一个队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研究他们的常用战术,而战术往往取决于队伍里的战术核心。小林队的核心毫无疑问是小林千景,那须野队的指挥塔则一般是松谷和那须野。在各自的训练室里,都有厚厚的针对对方的研究剖析:不过像这样约着开一间训练室当面交流还是头一次。
小林思绪飘着飘着,(“他经常有这种想事情太入迷的习惯!”麻友语),耳畔传来咔哒一声响,随后是空调通风换气的嗡鸣:他们已经穿过排布着队伍休息室的走廊,走到了订好的B级训练室。对方是进入边境很早、年龄也更大的前辈,小林一时半会没想好怎么开始话题,还在脑内快速组织语言的时候,看到松谷很娴熟地...掏出了一盒触发器。嗯?
“有好多战术相关的想法想讨论,”青绿色小辫子的围巾前辈笑着把盒子往桌子上一放,“比如地图的分析使用,战前对已知资料的分析处理,一时半会真说不完。再确认一下,小林今天下午没有其他安排吧?”
“嗯,没有的...不过前辈,”小林千景敏锐地回答道,“只是为了光魂相关的话不用拿这么多触发器吧。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松谷闻言一挑眉,“不愧是小林队长。这次还有一事相求,是想请教一下蜘蛛的使用——我们队对蜘蛛的运用不多,下一轮又对上娴熟使用蜘蛛的对手;但毕竟刚刚才和一个非常擅长用蜘蛛触发器,而且用得相当漂亮的队伍打完一轮排位,不是吗?”
自己也觉得写的太故弄玄虚了,但是很喜欢所以不会改(x
希望反派的性格有表现出来……
今天也没有配图,因为来不及了!
笨蛋里欧全靠作者开挂……希望在受害者变成尸体之前能找到地方!
以及希望下能滑铲上(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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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新鲜鱼生甚至会在盘中抽搐。
即使与大脑分离,鱼类那原始的神经反射弧也仍在挣扎。简单原始的神经们相连,独立于大脑活动,让肌肉活动。生肉在舌尖上舞蹈时将鲜味散播至整个口腔。专业食客能从中品出鱼类血液的甜味和海水的苦咸。它们融合在一起时,像一种发生在嘴里的高潮。越是简单原始的动物越能够超越死亡,或许是因为它们的生命本身就简略得毫无意义。
你发现了房间的小门。考虑到这些天以来你不屈不挠的尝试,这大概是必然的结果。所有潮湿的木头里只有这两片是干燥的,敲起来空洞,像是背后有共鸣腔。出逃本身反而相当简单,木板也许很结实,却并不是持之以恒的尝试的对手。你撞开了它们(希望没有木刺扎到你),冲入它们背后的通道。
然而它的尽头是另一扇上锁门:地板。夕阳昏暗,却足够让被困黑暗许久的你目眩。你花了好一会才爬上竖梯,看清上面的样子:一间工具小屋,装满了照料花园所需要的工具,阳光透过木板墙壁的缝隙透入,形成完美的丁达尔效应。你能看见灰尘在阳光中起舞。
那很美,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阳光,也就意味着外界。
可惜的是它锁着,而你站在一架旧梯子上,不能像撞破墙壁那样顶破它。你用尽全力也只能在它的木板上留下指甲的痕迹。你几乎要哭了,低声念叨着:"不、不不……不要这样……别让我失望,打开啊…………"你的指尖被磨破了,在木板上留下血痕,但它毫发无损。你试图敲响它,被震起的灰尘在阳光里暴动,沉闷的响声为它们伴奏。你支撑不住自己,从旧梯子上摔下来,落在枯叶堆里,开始哭泣。
你跪在泥土上哭泣时,像一尊云石雕像,圣洁且惹人怜爱。你被饲养得很好,皮肤像保养良好的旧丝绸。昏暗的光线为你的皮肤镀上柔光,像一种温柔的油膏,涂抹在雕像上时令它散发出细腻的光晕。
你的无能为力美妙极了。可惜的是,你并不是完全无能为力。或许是连神也怜悯你哭泣的姿态你在枯叶与尘灰中看到白色的一角——一张纸。
那是一张名片,不知来自多久之前,厚实的纸张已经发黄,某个维修公司的商标和电话印在上面,黑字结实整齐,像它代表的公司一样可靠,即使在陈旧的纸张上也平静的、漆黑的显露出信息,尽管它们毫无作用。你没有手机。
然而纸张本身便有用。纸张是承担信息的道具,上面的印痕和墨迹是人类漫长文明浓缩出的密码,而人类的手指本身就是最灵活和原始的工具。你的手指上染着血迹,鲜红色的液体在你的指尖凝聚着,涂抹在那张小小的纸张上。擦伤的面积太大,你只能写出粗大的笔迹。你写下三个字母,粗大的笔迹在名片上写下三个字母,颤抖的、偏斜的、鲜红色的尖叫,SOS,像流落孤岛的人在沙滩上用石头和篝火拼写。唯有孤注一掷之人才会那样书写。
你将它塞进地板的缝隙,试图把它塞过去,让那鲜红色的字母平躺在地面上,这样也许会有人看到——修剪草坪的小男孩,浇水的园丁,来拿工具的水电工?
你成功的把它塞了过去,然后才想起,这里从不会有人来。
将你们带来这里的那位善良的女士说过,花园里的工具房已经废弃,除草机和其他工具都放在车库里。她提起过之后要将那间与房屋和花园格格不入的旧木屋拆除,心怀感激的流浪者们提出要帮助她拆除,却被她拒绝了,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会干木工活。
这里不会有人来,你的求救毫无作用。那绝望的呼号无人问津,就像一棵树,在密林深处倒下,无人知晓,因此就从未倒下过。像一种虫,在被发现之前便灭绝,最后一片甲叶在某只鸟的嗉囊中被磨碎。像一个人,出生于国家、政府、规则之外,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亲缘关系,ta曾经活过吗?如果你不存在,会有人来找你吗?
至少这两个月以内没有。你从玻璃外墙闪闪发光的高楼中离开后,你的下属、同事和上司没有怀念你。你从你的公寓中搬走之后,你的室友、邻居和房东没有怀念你。你从街头消失后,你的流浪同伴们没有怀念你。现在也不会有人怀念你。你是如此独特又微不足道,没有人可以替代'你',但有人可以替代你的工作,合同和社会关系。每一片雪花都与众不同,然而融化时每一种与众不同都毫无意义。
我取走了你的纸片。血迹还新鲜,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粉饰太平,期望我没有注意到你短暂的出逃。你紧张的抽泣着,深呼吸,企图平复自己。你不知道我在听,手中握着你最后的希望。尽管只是蹲下将它捡起,站起身时却像背负羽翼。死亡那轻柔的羽毛一层层相互重叠,组成沉重的巨大翅膀,掀起微风拂过地面,将希望混入风中,无声溶解。
希望总是在盒子的最底下,越是寻找它就越是被埋在无穷无尽的脏衣服、废纸和小物件里。你总是找不到它,直到你呼唤妈妈,而她,无中生有,瞬间将它从某个显眼至极的平面上拽出来,塞到你手里。
可惜的是这一次我不会把它递给你,亲爱的。它在这里只是一张废纸,会被萨雷里的海风吹走,融化在海水里。而你会继续在你的小房间中,直到我使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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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看上去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别墅。里欧在车道前停下,下车步行进入,全程持枪警惕,贴墙行走,即使知道这姿态在警匪片的近景运动镜头之外看上去很逊。
那辆破车抛锚之后,里欧不得不到市车管所抢了一辆——当然是其中最老旧的一辆,尽管它旁边躺着至少三辆跑车。里欧只认出一辆是2007年最流行的车型,在某部大片里横穿雷区毫发无损,它冲出烟雾的瞬间享受了长达十五秒的慢动作特写。里欧那时候刚进局里,还在为每一位更有经验的警探端茶倒水,微薄的薪水都消耗在为所有人买咖啡上,买这辆车是他梦中才敢幻想的事。
现在它银白色的流线型车身盖满灰尘,里欧摸了一下方向盘便留下了整个手印。公子哥儿们拥有的车如此之多,甚至懒得来赎回它们,但如果里欧损坏了它们,绝对会有好事之徒叫他赔钱。
里欧冷静且相当懊恼的抛弃了它们,开着整个车管所最烂的破车跨越了半个城市,所以现在无论露出怎样绝对会被人扒出监控视频嘲笑的丑态,他也心平气和。作为成年人的一部分就是为了现实牺牲梦想。
至少他在现实中达成了目标:档案最终归于此处。医院档案上登记的住处,公司档案上登记的信息,流浪者间的情报都指向这里。通过慈善计划初期体检的人会被集中到一名支持者提供的别墅中修养身体,两个月后他们接受第二次体检,通过者则可以参加面试。六个幸运者回到了他们的生活轨迹,十一个人被刷——除了只有十个人回到街头,其中的六个在今夜消失。他们暂住和修养的地点就在这里。
这座房子属于慈善机构的成员之一,自从重归社会计划启动以来就一直作为流浪者们的落脚处。即使没有人固定居住,这座房子也被维护的很好。漂亮的白色墙壁被草坪围绕着,甚至还有花。这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如此平凡。里欧可以想象一对最标准的白人夫妻从里面走出来,各自去上班,年长的孩子在大学,年幼的自己开车去高中。大型犬,钢琴、芭蕾和壁球,毕业晚会的正品礼服不必退款,商科、艺术或理论文学学位,父母全额付款。他们的幸福如此稳固,仿佛这房屋的墙壁中有某种咒语,居于其中的人便不必保留任何忧虑,只管在洁白柔软的地毯上走来走去,吃有机蔬果和高级肉,读他们的书。
然而这也只不过是里欧的幻想。曾经住在这里的夫妻已经搬到了更适合他们生意的城市,这里只是作为休假或孩子们回忆童年时来住的别墅,偶尔借用给慈善机构安置一些人。在机构与领养家庭之间来回的边缘儿童,逃离丈夫的被家暴妇女,今年开始还有流浪者。但今晚之前,这里空无一人,至少慈善机构的文件是这么显示的。
然而车道上有新鲜的印痕。里欧凑近去看,却只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能从鞋底留下的痕迹辨别来者经历的福尔摩斯。他无法辨认泥土,只能勉强分辨出车轮痕迹的宽度与那辆白色小卡车相同。这就足够了。今天他不需要调查、提出申请、等待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回信、然后再拿着那文件温和有礼的敲开他们的大门。
踹开大门一如既往的简单,但身后没有特攻队时,即使是强壮的警察也不得不心虚。里欧握着枪,尽量按照规章检查每个房间。它们多得好像永远也数不尽,但里欧最终还是检查完了每一个房间,并不得不承认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里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家一样——甚至更干净,玻璃器皿晶亮的放在橱柜里,储藏室的打包盒上没有一丝灰尘,地毯柔软蓬松、雪白干净。完美无缺。这座房子像是刚被一位勤劳的主妇打扫过一般完美,没有一丝生活痕迹,甚至像是某种样板房。三个月前在这里居住过的流浪者们,以及今晚可能来到了这里的某个预备杀人者,似乎都没有对它的平静造成丝毫损害。
里欧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找错了地方。闯入这座房子给人罪恶感,像在搅乱某个家庭的人生。与刚才的想象不同,这里放着不少的玩具,有两个卧室还贴着彩色墙纸。他踹开它们的门后觉得自己像是个变态杀人犯,正像恐怖片里的怪物一般一点点逼近某个在衣橱里惊慌失措的孩子——他的确检查了衣橱,里面并没有一个吓坏了的小孩。
他不得不到门口再次确定门牌号没有出错,自己没有误入某户逃出萨雷里的人家。海风微腥,警用手电筒惨白的光照亮门牌,告诉他没有走错。
里欧在这空荡别墅的起居室坐下,思考,企图理清情况。难道他追错了线索,或者只不过在一腔擅自沸腾的热血驱使下冲进了这个杀戮场?令他站在这里的是正义,亦或是偏执和无知?他在追捕一个藏身于杀戮日之中的疯子,还是在破坏某个家庭的普通生活?
命运的眷顾总是在最不被期望的时候降临。某种东西的反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欧无意识的撇了一眼鱼缸。翠绿色的装饰性藻类中散落着白色的贝壳,氧气机汩汩冒着泡。海风凄冷的三月份,那缸水里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仍然活蹦乱跳:它们有自己的暖气和太阳。这户人家一定非常有钱——里欧漫不经心的想着,然而一种灵感突然攫住他的思绪。里欧打开手电筒靠近鱼缸,看到那些"贝壳"在氧气机和鱼尾带起的水流中抖动,从藻球上飞起又落下。
那不是贝壳,而是碎纸。
来不及在乎那些娇贵的观赏鱼类,里欧伸手将纸片捞出。一共八片,形状大致整齐,是被撕开的,正面印着破碎的铅字,背面还有浅棕色的痕迹。厚实的纸张已经被泡得湿透了,里欧小心翼翼的将它们贴在玻璃鱼缸的表面组合起来,让撕裂的痕迹相互咬合,铅字构成有意义的词句。
维修公司的名字、商标和电话终于找回了彼此,然而这毫无意义。维修公司与白色小货车所属的公司毫无联系,他们只有统一涂装的面包车。里欧绕到鱼缸背后,透过惊慌群鱼窜逃的身影,看到那名片的背面写上了什么。
直到这时那棕色的痕迹才忽然有了意义。里欧想起他第一次独自抓到罪犯,慌不择路的新手抢劫犯在挣扎中溅在他衣服上的鼻血。他把那人抓回局里做了口供后才回家,于是血液干在了他的衣服上。他洗了好几次也没有洗干净,深浅不一的棕色永远的占据了袖口,它只能变成里欧在家邋遢休假时穿的、即使被撒上其他奇怪酱汁也毫无心理负担的休闲服。
被水冲洗过的血迹那深浅不一的棕色透过水箱和鱼群几乎有些色相偏移,但仍然能够辨认出手指涂画的边缘。在彩色鱼尾和水藻鲜亮的浓绿之间,里欧只能看到那张纸上被撕碎的字体在尖叫,它原本是血红色的。
「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