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琪对于花的认识百分之八十来自小时候看的《小学生百科全书》里色彩缤纷的插图。妈妈有严重的洁癖,对于这种“招蜂引蝶”的生物完全没有好感。崔幼琪放学有时会路过门口摆着好几排花篮的店铺,上面红纸黑字写着开业大吉,她经常偷一支红的或者黄的波斯菊带回家,养在矿泉水瓶里。运气好的时候能偷到几支粉百合,这种花很香,又好养活,没几天就能开花,还会有黄棕色的花粉掉下来。
她没想到这所贵族学校里还会有这么大的后花园,各色她连见都没见过的花挤挤挨挨地开在一起,漂亮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她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眼前莹蓝的、饱满的花瓣。
“西纳小姐,小心!”
?!
一个人影从旁边窜出来把她狠狠推开,力道太大直接把她推倒在草丛里。
好痛!生理性的眼泪迅速在她眼里集结,她勉强爬了起来,纯白的裙子被灰尘弄得脏兮兮,连头发、手心和小腿上也掺杂了泥土。有一个人也像她一样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阿丽娅。
“对不起…呃,不!我是说抱歉,西纳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女孩看上去很慌乱,“如果不戴特质手套就摸蓝岫萩的话会中毒的,它们脾气不太好。”
西纳•蒂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现在只觉得头很晕身上也很痛,她狠狠盯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女孩,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流。怒气却往头顶上冲,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和言语,不管什么事好像只要一涉及到阿丽娅,她就立刻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你这粗俗不堪的野种!竟敢弄伤本小姐!实在是太过分了,看我哥哥怎么收拾你!”
……
西纳•蒂龙捧着一杯热可可坐在角落里,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镜子后面竟然是这样一个空间。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向她介绍了这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恶女之家”。
我是…恶女吗?
她握紧了精致的雕花瓷杯,并不认同自己和眼前这些看上去或动作浮夸或心思深沉的大小姐是同一类人。难道只是因为会暗魔法就要被视为恶女吗?她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
她不是擅长社交的那一类人,因此也不曾一个人参加茶会,对于言语交锋勾心斗角更是苦不堪言。
好想回去。
万幸的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异样的沉默,倒不如说这些恶女都不是学院里那种会主动关心陌生人的人,这也方便了她一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至少这里的茶点很好吃。她不再关注同一张长桌上的其他各式各样的女孩正在激烈谈论什么,只是专注于眼前的第二块香草卡仕达手指泡芙,酥皮金脆,内馅冰凉香醇,比家里厨娘做得好吃多了。
等等…欸?!
一口奶油还含在嘴里,她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已经从高背椅上回到了卧室地毯上。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她的小腿旁边探出头来,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耶蒂!”她把小狗抱了进怀里,“天呐!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到哪里去了,真可怕!我得赶紧找尤诺雅(女仆)把这面该死的镜子处理掉!”
班长渊上白鸟:照例的,感谢大家前来参与。之前交上去的计划书和预算,学生会已经批了下来。不过,我们遇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有一部分同学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体育委员万里小路流人:嗯?我还不知道呢!是什么事?
图书委员长松永姬:啊,是那件事吗?为读书会开具的书目里,有一本可能会被列为禁书。它已经被很多国家封禁了。
新闻委员略千极:我也略有耳闻。班长在担心的,是这本书会对同学们造成影响吗?是思想方面的,还是社会评价方面的呢?
风纪委员森莉莉亚:不管是哪方面的,责任都会落到组织者头上。这的确需要讨论。
班长渊上白鸟:是的,是这样没错。我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但因为我而影响大家就不好了。所以,我想先听大家的意见。比如,已经做好宣传材料的高坂同学……
美化委员高坂辉月:那些材料和道具需要改吗?我没关系的,时间的话,努力一下也抽得出来。
保健委员绫濑琉那:高坂同学……好辛苦啊,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帮忙。
体育委员万里小路流人:要是需要采购的话,找我就好啦!我骑单车超快哦!
班长渊上白鸟:(停顿)……这一点我已经亲身验证过了,很感谢你,万里小路同学。如果抛开即将被封禁这一点,大家认为,应该向同学们推荐这本书吗?
图书委员长松永姬:关于这本书,我有话想说:我认为书里的观点很有意思,可以提供一些崭新的视角,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不如说,就是因为被封禁才有阅读的必要性。
风纪委员森莉莉亚:那本书我读过,和长松同学一样,我认为它是值得读的。
保健委员绫濑琉那:嗯……我不觉得同学们会脆弱到不能读书。当然,这只是我的意见。
园艺委员睦月世梨奈:如果没有人读的话,就不会被记住了。
美化委员高坂辉月:那本书的内容很贴合这次读书会的主题。
新闻委员略千极:班长,你这么说就说明……其实你已经想好对策了是吧?
班长渊上白鸟:是的。我们*一点都不知道*(重音)这本书被封禁的事。而在集体讨论中,也以对它的批判意见为主。何况,学院不会作出让我们全班都禁闭反省或退学这种处理吧?
体育委员万里小路流人:(吹口哨)
新闻委员略千极: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班长。但我很赞成。(笑)
图书委员长松永姬:为了安全性考虑,折中一些也在所难免。如果大家能切实地理解书的主题,就再好不过了。
风纪委员森莉莉亚:那么,就让我们作为班委承担职责吧。
美化委员高坂辉月:嗯,没有异议。
园艺委员睦月世梨奈:(点头)
保健委员绫濑琉那:我觉得很好……
班长渊上白鸟:那么,这次班委会就不作记录了。
园艺委员睦月世梨奈:这次没有说要报给学生会呢。
班长渊上白鸟:学生会的大家工作也很忙碌,这次毕竟只是本班的活动,不会像上次那样有外班同学来参加了……我们自己决定就好。(笑)
京都在盂兰盆节前,似乎总会下好几天连绵的雨。直到接近黄昏时,天空才现出漂亮的一抹粉红色。
小泉悠悠踮起脚尖翻动日历,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一个月,又过一年。
在东京扫墓与祭拜的工作,据奶奶说,早已在几年前交由家族里的子侄辈全权负责负责。需要洒扫的只有设置在诊所三楼住宅空间里的一个供奉牌位的小祭坛。在节日来临前擦拭掉浮尘,更换上新的线香与清水。
“店里的新品要不要也给爷爷用用看呢?”悠悠托着腮。盆节的祭仪对她而言很新鲜。她没亲手做过精灵马。竹签插得歪歪扭扭的黄瓜和奶奶家大孙子不知怎么刻出来的加长林肯轿车放在一起,似乎有点不太够看。
“香薰蜡烛吗?这类型的香味爷爷大概也会喜欢吧。”
佐纪奶奶微笑,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太久,自从退休搬到京都,以一间兼营药店的小诊所作为安身之处的时候开始。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现在的日子像一场无止境的夏日美梦。阴谋、枪声与生死之间的时刻,似乎一夜之间远去了。
“……今年也欢迎回来看望我们。”点着蜡烛,供上祭坛。奶奶在牌位前双手合十。
——
或许将1964年的盂兰盆节描述成平静的日子有点太早。好久之后佑希想起来那个晚上,她这样总结。
她没有趁着节日回家。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那个家的气氛实在不讨人喜欢。诊所三楼的小房间很清净,没有人念叨作息和找工作,可以尽情堆放自己喜欢的奇怪小物品。于是她如常看小说到深夜,蹑手蹑脚打开住客共用的冰箱想找点吃的。
客厅里不太寻常地亮着一盏灯,隐隐约约地,传来说话的声音。
天海佑希发誓,她无意偷听,只不过实在太好奇。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的脚自动带她走了过去。
“灰人集团希望雇佣……原来如此。”
佑希屏住了呼吸。她认得奶奶的声音。奶奶一向温和,在和店里年轻人说话时语尾总带着一点笑意。但是这个夜晚,奶奶的语调听起来平稳而冰冷。她想起在大学时在电影院里看过的欧美电影……反派组织的首脑,说话的声音也不过如此吧?
“我会让小诚回东京一趟,麻烦本家多加照顾了。先前提到的东西也请让小诚回来时顺便带上。”
“……”
“是这样,既然他们打算用这种手段,就没必要讲究礼数了。手头有点应对突发状况的工具和人手也好。”
“……”
佑希不太记得清后来听见了些什么。她觉得自己站在客厅纸拉门外头的时间久到似乎过了几百年。回过神来的时刻,客厅里的光线流泻出来。奶奶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奶奶,语尾带着笑意的奶奶。
“哎呀,小佑希。又看小说看到这个点了吗?”
脚下像生了根一样,话也完全说不出来。世界变成了慢放的黑白电影。奶奶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来,搭在她的手臂上。
“到了后半夜还不睡确实会饿呢。小诚买回来的汽水,和煎饺应该很搭吧?”
佑希晕乎乎地坐在桌前,面前是一盘冒着热气的煎饺。油汪汪的香气冒出来,她听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在叫。奶奶已经熟练地解下了围裙,端着一杯热茶坐到了她对面。
“今晚的事要一起保密哦。”
佑希像梦游一样端起杯子,柠檬口味的苏打汽水,在玻璃杯里冒出了透明的泡泡。她看见奶奶在镜片背后冲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微笑。
——
"摸过枪吗?"
“几次。”
“会害怕吗?”
葵摇摇头。尽管她的医学生训练尚未完成。但她已经见过尸体,解剖台上无血色的,冰凉的,像是蜡像一样的躯壳。比起害怕,给人的感觉是陌生。她有点难以想象,活生生的人如何变成物体般的样子。
“亲手结束生命是另外一回事,小葵。”奶奶的声音很柔和:“对着人开枪射击,能接受吗?”
葵已经开始习惯奶奶的私下指导。尽管作为黑道组织之间的人质,受到这种待遇有点超乎想象。名义为“软禁”的日子里,她需要工作,但有假日,也能得到工资。人身自由甚至没受到多少限制。她能随意在商店街闲逛,在没什么病人的下午翘班去买零食,或者窝在书店看一两个小时的小说。
“我没有试过,我会努力。”
“这是难得的机会,我想带上你一起。”奶奶微笑:“别紧张,要是还没准备好,等到下次也行。”
在家族的派系斗争中,自己是那个换取支持的牺牲品。葵早有觉悟。早在启程前往京都之前,她就听闻过那位即将监管她的女士,在关东地区的地下世界,以手段凌厉果断而知名的可怕女人。然而当她第一次踏入诊所,她见到一位戴着老花镜的矮小老人,挂着常见的慈祥神色。
“你们家族的情况我已经清楚了,小葵,我想你无论如何都需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记忆里奶奶的目光打量她:“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带走一些东西。”
“让你在回家之后也能顺利生活的东西。”
在她的家族,没有任何人曾经指导过她,关于台面下的一切。如何判断隐藏的目的,威胁与欺骗的要领,以及如何让他人惧怕或相信自己。她从来不受重视,反而是她看不透的这位老人居然教了她不少,这让葵的心情一度有过些微酸涩。
“没问题的,奶奶。”一把手枪与六发子弹被放在她面前。葵听见自己平静得不可思议的声音:
“我知道暴力是为了从阴谋之中保护自己。”
扣动扳机,瞄准心脏或头颅。千夏葵知道,明天傍晚她会真正成为庞大的地下世界之一员。在被大家称为奶奶的老人见证之下,她会做到的。
——
诊所的入口处灯大概是坏了。木门有被踹开的明显的痕迹,地板上似乎也多了一大片深色的污渍。香药看不太清,她的眼镜碎了。好在从书店到诊所的短短几步路距离,就算看不清或许也没关系。
"奶奶,佐纪奶奶?"香药略有点担心地喊了两句。
这个傍晚,闯入商店街的陌生人造成了大风波,入夜之后,即使是夜晚也会开门的店铺多半都提前关门,以便清点打砸造成的损失。好在往里走了几步,诊所除了门口的一点凌乱外,看起来似乎没受多大影响。
"你的脸,你也伤到了?那些人真是的……过来这边处理一下。"
香药伤得不算重,尽管看起来可怕,实际上最严重的仅仅是和黑道搏斗的过程中眼镜被打碎,玻璃在眉上划了道止不住血的伤口。或许得麻烦奶奶挑挑嵌进去的碎玻璃。
“租书店那边还好吗?”
奶奶洗伤口的动作很温柔。香药试图露出一个微笑:“大家都没事,虽然砸坏了一些东西,但是闹事的家伙被我打跑了。”
“很勇敢呢,香药。”
“这里是家啊,怎么能让他们乱来……”她莫名有点鼻酸:“他们根本不懂。”
从小成长的商店街,自好多年前就在帮忙经营的租书店。承载人生里太多太多的影子,以至于当看到那些粗暴的轻蔑嘴脸时理智会直接断线。她记得自己随手抄起了门边的雨伞朝着入侵者冲去,直到黑道仓皇而逃,手腕被握住,尖锐的痛感从眉骨上传来,她才意识到包含恐惧与愤怒的复杂情感。
“商店街会没事的,香药。这些不过是下作手段,大家都清楚。”
“是说,奶奶,他们也来诊所了?没问题吧。”
香药抿了抿嘴,牵动了伤口,她轻抽一口气
“当然来了,但是别担心,已经解决了。”
诊所与奶奶看起来几乎无甚损伤。或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好奇心,香药也不好说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
“奶奶,怎么做到的啊?”她开口问道。
脸颊被亲昵地捏了捏:“秘密。好了,记得回来换药哦。”
这个晚上来包扎的人,奶奶一律只收五円。走到自家的店门口,远远望去。香药朦朦胧胧地看到奶奶在诊所门口,隔着街目送的身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