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开着灯的某个窗口里,正在加班的一个年轻人猝死了。
心梗的剧痛确实折磨了他一会儿,所以那个十几岁模样的小死神给了他一镰刀的时候他还是蛮感谢人家的。一刀下去干净利落,灵魂和身体的联结被斩断了,疼痛也就感觉不到了。
小死神把手放在他后心的位置,有凉丝丝的雾气从那里渗入,让他完全从刚才的挣扎中冷静下来。
"好点了吗?"死神问。
他长舒一口气,坐在同事工位上点了点头,像是在消化"我死了"这件事,对着窗外睡着的城市发了好久的呆。而那个小朋友就把刀刃搁在地上站在一边等着他。
他的台灯和屏幕还亮着,明天开会要用的材料还没做完,桌上的盆栽在他挣扎时被打翻了,半罐咖啡代替了整缸的烟头,垃圾桶里的外卖盒漏了油。手机捏在他的尸体手里,拨号界面上刚输入了一个1。各个群的聊天框都已经沉寂了很久,大概真的得等到天亮以后才会有人发现他了。
从尸体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他死得不安宁。他想过如果发现自己死了会不会歇斯底里想要复活,而此刻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与平静。
他眼睛直直的,像是个全息投影,直到他再次吐了口气,终于又像一个人了。消化完了"我死了"这件事后,他问:
"你是死神吧?"
"嗯。"那个孩子乖巧地点头。
"今晚要死多少人?"
"今夜这座城市会有26个人死去。"
"听起来不少,得跑好几个地方吧?你不去继续忙吗?"
"已经忙完了,你是今夜最后一个死去的人。"
"啊,哈哈……是吗。"
说完这些,他就又沉默了。像是为了打破这种并不尴尬的寂静,小死神弯下腰来看看他的表情:
"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虽然不能离开这座城市的范围,但是在天亮前还可以悠闲地多待一会儿。"他的脸蛋十分可爱,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天真的样子。上班族听了一笑:"可以把我老板也带走吗?压榨员工剩余价值的傻逼资本家。"
小家伙立刻摇起了头:"这个肯定是不行的哦。近一个月内的名单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思来想去,想在这座城里做的事情不多啊。我只是过来打工,虽然一开始还有想参加的活动、想去的游乐园、想吃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只想休息了。"他自嘲地笑笑,躺进了椅子里。来到这座城市工作三年多,从踌躇满志到得过且过,最擅长的事情变成了接受现实,生活圈子越缩越小,他的生活也越缩越小。轮到死了他的可能性被完全铺开了,可以放肆去做想做的事了,他却不记得自己喜欢什么。
"以后可以一直休息,但是还有要在人间完成的心愿就只有趁现在了哦。"小死神补充了一下,像是很希望他想起什么事来开心一下似的。
"那……我想去看看这个城市里其他还醒着的人。"
无法再见面的家人远在故乡,在这里又没什么朋友,喜欢的女生早就结了婚,唯一的伙伴是那株土都摔了出来的文竹。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去见的人。
而都市的夜色里,还有上百个窗口亮着灯。那些像他一样无法入睡的人又是因为什么而醒着呢?
"好的☆"小死神露出笑容,轻轻踏脚离开了地面,向他递出了手:"天亮之前可能看不完全部,但是我们可以有重点地参观。从市中心往海边去如何?"
"都听你的。"他握住那只小小的手,也笑着站了起来。
于是他们飞行在夜幕下,路过一个个窗口,看过了许许多多醒着的人。
这个城市里还有备考刷题的考研人;病床上有被刀口折磨的病人;写字楼有其他还在被资本家压榨的上班族们;商业街有会所里的老板和陪笑的服务者;网吧有通宵打游戏的大学生;居民区有等待回不来的人而习惯性失眠的未亡人;也有单纯因为生病了而没法正常入睡的患者……
他们站在一个因为图片渲染崩了而揉乱一头卷发哭起来的女孩子身后。她为这套图工作了48小时没有休息,而最后几张图怎么也渲染不出来,最后的PPT也被卡住没法完成。
他对她倍感同病相怜。
"她这样熬夜,也很容易像我那样猝死吧?"
"是的,人类虽然意志坚韧,但身体很脆弱。"小死神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子,语气里充满惋惜。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不会明天就死吧?"
"会的,但不是因为熬夜。明天晚上,她会因为一个人走夜路回家而被歹徒侵害并杀死。"
"……"他被噎住了:"我还能跟她说话吗?"
"现在你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
"……"
"有什么想说的吗?"
"能不能……至少让她死得体面一点?"
"体面?你是指免遭侵害吗?"
"嗯。"
"我只能在歹徒下手的时候动手快一点,让她少痛苦一会儿。"清澈的绿眼睛可怜地望着他:"就像你一样。"
"没有人去救她吗?"
"有,但是来不及。"
警报按下去后她很快就被追上并拖走了,直到她死后两小时才有人找到她,而罪犯已经逃之夭夭。
死神拉着他的手飞过整个城市的上空,亮着的窗口越来越少了,直到天色开始变浅,一些窗子又零星亮起。慢慢地街道上有清洁工出现,早餐摊也冒起蒸汽来。
城市又要苏醒,生者们还将开启一天的生活。他们站在海边上,一起看着晨曦漫过天际。
"我这也算是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吧。"
"嗯。这样死去也能安心了吗?"
"哈……说不上安心,但是确实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一事无成,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感觉不到太阳光线的暖意,只是像活着时的某些时刻一样,感觉到自己于世界、于人类史来说,是怎样的沧海一粟。而那些在夜幕下不敢入睡的人们,包括迎着天光再次醒来的人们,也只是芸芸众生中尚且活着的一个,大多数人都会是咸鱼一条,而死亡终会将他们全部收割。
"每个人的死去都是有意义的。"小死神笃定地说:"你加班猝死的新闻会被发布出去,人们会因此更注重健康。有人会去调查你的公司是否有违反法律的行为,你的同事们接下来会轻松一些。也有人会因为听到了第三十个加班的坏结局而开除老板,决定换一种生活方式,因此脱离苦海,开启新人生。"
"这么说来,我也不算白死了。"他笑了笑,这个小朋友挺会安慰人。而小死神继续说下去:"嗯。刚才那个卷发的姐姐,即使今晚她就要死去,她留下的线索也会让警方快速地定位并抓到那个罪犯,将他绳之以法,让之前被害死的四个女孩瞑目。"
"卧槽!四个!人渣!"他激动了一下,对方则无奈地笑着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那个罪犯很快也会死,到时候自己会使用一点小小的私刑,让这个坏蛋死个五倍的不体面。
"没有人是白白死去的,所以,把它当做一件好事情吧。"小死神的笑容被阳光照亮,回收死者的时间到了。
"好。至少有一个好结果我能看得到,"他也笑了笑,望向浮现在城市天际线上的太阳,"……再也不用上班啦。"
阳光照彻他的灵魂,发着光的轮廓飞散成许多金色的丝线收束于小小的手掌。
小死神把闭上眼睛的灵魂放进挎包的小瓶里,用摸头的手势摸了摸瓶盖,给昨日日期下的最后一个名字打上钩,然后重新整装,迈开了步子。
"接下来要去赶早高峰了!第一单,路怒连环追尾,3名死者。"
在和爱尔兰家族牵上线之前,Pedro和Elena自己偷偷摸摸地卖了不少库存,大多数是送货上门。这城市的角落里到处都有靠着幻觉活命的人,而他们就是这群人美国梦的造梦者,不过是收钱的那种。谈下了大买卖后,Pedro和Elena再也不用东奔西走地去送货,也和老主顾们断了联系,但是有时候他们就像梦魇一样卷土重来。
这天深夜,Pedro躺在床上酣睡。一通电话突兀地响起。
朦朦胧胧之间,Pedro思考了一会儿,一般来说这种电话放一会儿也就挂断了,就打算这么睡着不管。
没想到打电话的人执拗地连续拨打了三四通。
Pedro生气地从床上翻身起来,走去接起了电话,Elena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睡眼朦胧地看着父亲没好气地应答。
电话那边的人神志不清说话含含糊糊,就像是恐怖片中的鬼魅,让Pedro不禁思考今天离亡灵节还有多少天。
“受不了了,P叔,卖我点……我戒不了了。”
“你疯了,大半夜的谁卖你东西。”
“听着,我要死了,再不来点我就要死了。”
Pedro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是哪位?”Elena象征性地问了下。
“不知道,也许是什么彼得,或者什么汤姆。谁知道他叫什么呢。”
“嗯。”
“睡吧,没……”Pedro还没说完,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Pedro接都不接,把电线拔了出来。
两人还没睡一个小时,剧烈的敲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Pedro翻身而起,抄起床头的双管猎枪,“我现在就杀了他!”
Elena也起来了,手上还攥着两个小纸包。见Pedro一脸怒容,赶忙拦住父亲:“行了行了,把东西给他就行了,在家门口流血太难清理了。”
说完,Elena把门开了个缝,把纸包丢了出去:“别敲了!”
Pedro杵在门边直喘粗气。
门那边的动静小了下去。
“爸爸,你把枪放回去,我出去问他要钱。”Elena拿了块披肩,在身前打了个结。
Pedro平复心情,转身进房间重新挂起了猎枪。
“呀——!”突然门外传来了Elena的尖叫声。
“闭嘴!”不知道哪家的住户吼了一声。
Pedro冲了出来:“怎么了!”
“他没反应了!”Elena正面倒着一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又脏又臭,正在止不住地流鼻血。红色的鼻血溅了Elena一披肩,“爸爸,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冷静,冷静。”尽管Pedro也吓了一大跳,他必须为女儿镇定下来,“他还有呼吸吗?”
“还有……”Elena伸出手去探他的鼻子。
“送他去找医生,我去找车钥匙!”Pedro准备返回房间。
“他手上有钥匙!”Elena在地上摸到了男人的车钥匙。
一秒也不能耽搁,Pedro拿起钥匙决定开男人的车。
“该死,该死,该死。”Elena慌乱地和父亲一起将男人丢进了车后座,“这个点哪里还有诊所开门。”
Pedro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车开了起来,直接往市中心开去。
不一会儿,Elena喊道:“那儿,那儿有个诊所亮着灯。”
Pedro随便地将车丢在路边,扶着男人就下了车。
Elena更是跑快几步冲到诊所门口,门口的牌子上挂着已经打烊了的牌子。
“请开开门!救命!”Elena用力地拍打着上了锁的大门,她意识到这时的自己,就和刚刚扰人清梦的瘾君子一样可恶。
门锁被从里面打开,一个带着眼镜的严肃男子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拜托,帮帮这个人。”Pedro拖着男人过来。
意识到情况确实不太妙,看起来像是医生的男人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接力将男人拖上床拉去急救。
父女俩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坐在候诊室等着。
Pedro低着头沉默不语,Elena默默祷告。
一会儿,医生走了出来:“很遗憾,他在路上就已经没有心跳了,刚刚虽然我试过了些方法,他已经走了。”
“医生……”Pedro开口。
“Talor.Pentrist。”
“Pentrist医生,我们和这个人完全不认识,只是正好看见这个人,把他送来了而已。”Pedro找了个借口,拉着女儿想往外走。
“那就只能报警处理了,他是吸毒猝死的。”Talor停顿了一下,“你们最好留下联系方式,给警察录口供。”
Pedro滕地站起来,掏出钱拍在桌子上:“医药费我们付了,但是联系方式就没有必要留了。”
Talor了然,要么这两个人也和尸体一起吸毒,要么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卖叶子的。于是Talor变得尖锐起来:“你们根本就认识这个人,甚至说你们就是凶手也不为过。”
Pedro和Elena一言不发,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接地死在他们面前,也是第一次被指认为杀人凶手。Pedro的第一反应就是摸向自己的枪,早一步威胁面前的人。
但是Talor却指着急救床上的尸体说:“但是这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自己带着这东西滚出我的诊所,我今晚什么都没有看到。”
Pedro卸下劲,上前扛起尸体,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谢谢,我们欠你一份人情,早晚会还给你。”
Elena跟着父亲上车。
医生听见了,也没有回应,拿起消毒水往空气中喷洒。
车向着郊外驶去,太阳悄悄地撒出晨光,高高矮矮的房子里装着熟睡的人们,宽敞的马路上只有一辆车的声音。
他们把尸体丢在车里,摆出一副这人在郊外吸毒而死的样子。这年头这种事不少,就算是警察发现了也不一定会多管。
两个人没有交通工具,只能靠着自己的脚往回走。
“他真的不会报警么?”Elena终于开口。
“现在他也没有证据,报警没有意义。”Pedro回答,“无论如何,我们回家就收拾行李吧。”
“嗯,不能再住这里了。”
“不能只住这里,我们需要好几个房间,好几个。”
在慢慢升起的太阳照耀之下,一个男人已经死去,一个城市正在复苏。
1952年冬天,临近圣诞节,鹦鹉市的雪早早地带来节日的气氛。百货商场的橱窗里是圣诞树和小天使的装饰,树下的礼物盒闪闪发光。
这是圣诞节前最后一个周日,忘记卖圣诞礼物的男人们最后的机会,他们假装认真地挑选,最后还是会给儿子买小火车,给女儿买洋娃娃,给妻子买家务套装。
Elena穿着一身颜色鲜艳的皮草站在商场外面,但是忘记要带手套,只能把手藏在大衣底下取暖。她不喜欢一个人逛商场,也不喜欢陪着男人给家人买礼物,所以只能选择成为街景的一部分。所幸,22岁的年轻女人比任何人都适合象征一座崭新的,蓬勃生长的城市。
雪的白色也盖不住这城市的青春洋溢。
她在等一个男人,但是她记不清楚他的名字,和Pedro聊起来的时候也总是用“the white guy”来代称。
白男是银行雇员,人脉很广,年龄上和Pedro可以称兄道弟。明面上为女权和黑奴发声,背地里喜欢带自己的有色人种情妇看《蝴蝶夫人》。Elena不在乎自己是第几个,就像是她不在乎这个人名字叫什么。她只需要知道这个人能给自己和父亲办下外侨登记卡,也可以为他们介绍这座城市里真正的大人物。
白男拎着几袋东西出来,不付吹灰之力地在约定好的地点找见了Elena的身影:“我的小辣椒,你看看你头上都是雪。”
Elena立刻摆出恃宠而骄的姿态,微微低下头,让白男帮她扫去了头上和肩膀上的雪花。
“这个是圣诞礼物,圣诞节后再见吧,我会很想你的。”
Elena搓了搓手,暖和了点才接过白男递过来的精致礼品盒:“我应该现在拆开吗?”
“哦不,等到圣诞节再拆吧,虽然我很想现在就为你戴上。”
“帮我向你的小女儿问好。”
“当然,她会很开心的,她很喜欢Elena阿姨。”白男送她往家的方向走,突然想起来:“圣诞节你们开工吗?”
“当然,家庭事业,没有法定假日。”Elena笑了起来。
“那平安夜前天去见一下我的一个朋友吧。”
“真稀奇,你的朋友需要多少?”
“不需要很多,但是你们得拿出最好的,他不碰这个,但是他做这个生意。”
Elena感觉自己的手热了起来,甚至激动得有些发烫。但是她不敢破坏自己在白男眼中不问世事的小女人模样,才娇嗔地说:“最好是值得在平安夜前加班。”
白男介绍的人叫做Jack,或者被称为Jack,似乎干这行的都不太让人知道自己真实的名字。
见面地点是在一家餐馆,Pedro带着Elena走进来的时候,坐着吃饭的人都抬起头审视了他们几眼,两个人一下都明白了这里也是黑帮的管辖范围。
一个人走了上来,伸出手索要他们的武器,Pedro拿出了自己的手枪放在了那人手上,Elena犹豫了一下,却看那人根本没打算向她伸手,拿着Pedro的手枪就坐回了原位。
Pedro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向了约定好的4号卡座。
“Jack是吗。”
在那里等着的男人发色淡得几乎是白色,扎起了一小撮,脸上带着一个眼罩,看到来人,调侃了一句:“我可不知道乔治的情妇是两个人。”
“你约的人是我,但是这位才是农场的主人。”Elena开口,“我顶多算是另一个中间人。”
“你看起来很聪明,只能依附在男人身边吗?”
Pedro想开口,Elena却拦住了他,抬头挺胸地回答:“这就是我作为女人的生存方式。”
Jack不置可否,请两位坐下。
Elena打开箱子,Pedro取出一小袋没有经过处理的原料,还有一袋自己在墨西哥处理过的成品,都是他能拿出来的最高品质:“你看看如何吧,大男人。”
Jack收起调笑的态度,认认真真地验起了货。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无论是原料还是成品,都非常不错:“你能提供多少?我是说原料,成品我们这边能做得更好。”
“我们一个月的产量有这么多。”Pedro比划了下数字,“我们能做到运到国境线上,但是怎么拿货得你们自己处理。”
“那每吨我给你这个价格,你看怎么样。”Jack也比划了一个数字,非常中规中矩,大家都有的赚。
Pedro非常满意,就想和Jack握手谈成生意。
“等一下。”Elena突然开口,伸手将Jack的手指掰起来了一根,又将Pedro的手指掰起来了两根,“如果你们能给到这个数,我们可以把所有的整数都供给你们,不供给其他人,而且自己也只留零头。”
Jack微笑卡了壳:“我给的价格已经很好了,这么贵你不怕我们吃不下这么多货吗?”
Elena感觉附近的壮汉们蠢蠢欲动,她压着自己的恐惧解释道:“如果没有别人能拿到货,要卖多少钱,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吗。”
Jack思考了一下,很快下了决心,握上了Pedro伸出来的手:“成交。”
留下交易地址,第一次交易时间,联系方式,Jack送两个人出门的时候,还在盘算着什么,Pedro紧紧抱着Elena的腰,巴不得赶快出去,一边走一边用西语说:“你怎么在虎口里抢肉吃,还抢得那么明显。”
Elena也用西语回答:“爸爸,我抢到了一点肉,但是送了更大的一块肉到他们嘴巴里哩。”
门口一个壮汉拦住了他们,Pedro握紧拳头等着变故发生,那个壮汉却只是把收走的枪还给了Pedro。
Pedro顺起枪,拉着Elena就快步走出了门。
很快,圣诞节到了。家家灯火通明,Elena和Pedro盘算着买了一颗小圣诞树,精心装饰了一番,也邀请了几位新认识的邻居朋友。
突然,门铃声响起。
“Elena!去看看是谁来得这么早。”Pedro在厨房烤肉,一时走不开。
Elena笑着打开了门,却没有看到人影,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礼物盒子。
盒子上面写着给合作人女士,这间屋里只有一个女士,于是她拿起来放到了自己房间桌子上,桌上还放着白男之前送给她的礼品。
她先打开了白男的精致礼品盒,里面放着一张漂亮的打印贺卡,上面的贴画是一个穿着漂亮麋鹿装的女人,英语印着“圣诞快乐”,贺卡下面是一条漂亮的镶嵌着红宝石的项链。
然后她打开了匿名的礼物盒,里面放着一张纸条,还有一盒没有拆封的9毫米子弹。她展开纸条,上面写着: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Elena带上了红宝石项链,往蟒蛇左轮里塞满了子弹,然后起身去擦拭一会儿要用的漂亮烛台。
八岁那年父亲为了向我赔罪给我买了一个新的棒球手套。
老实说我不恨他,小孩子看到礼物总是会变得不那么记仇。那新手套上的图案是一只海鸥,我没见过这种牌子,他大概是随便挑了个便宜的。那时候我欢喜了很久,然而左手臂骨裂还没好,打着石膏板,用上也只能等下学期开学。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我必须学会用右手写作业拿汤勺,也算一种因祸得福。
母亲离世的时候表情很痛苦。她吞下的安眠药剂量不够,但发现也为时已晚,医院没能抢救回来。我父亲在难得清醒的情况下告诉我,她是去环游世界了,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回来。
去他妈的,她是死了,我又不是傻子。
因为受伤,我只能坐替补席——本来作为年纪最小的队员,我也没有机会上场。教练身姿挺拔地站在场边打手势指挥,队友们在棒球场上奔跑,我透过阴影去看阳光。
球队是我当年呆得最舒服的地方。我们彼此熟悉,也没有彼此关心到家庭的程度,有些队友是单亲出身、有些队友是富家子弟诸如此类的话题基本都要等到当事人退队之后才被传播开来。在这里没人知道我是家暴受害者,我可以尽情地笑,而不会因为不愿配合人们的可怜被骂成心硬。
有次,我在泰勒的诊所里看到了一盒护士没收起来的杜冷丁。没等我反应,泰勒就把盒子放进医药柜最里面。他说这东西不能乱碰,我笑笑,我可能比医生还要清楚那危害有多大。我想提醒他会有吸毒的人很需要它,他们甚至可以为了这剂止痛药在医生面前撞墙自残,你就算铁了心不给,缝合伤口的时候还是要打。只要给过一次,就会没日没夜地跑来缠人。杜冷丁打得一次比一次多,毒品也会越吸越纯。
但泰勒是铁公鸡,两美元的钞票他也要斤斤计较,我的担心实属多余。
帕尼尼今天又站在公司门口。一开始大家以为又是个来卖保险的推销员,隔三差五地赶人走。我闹着好玩会指着真枪说水枪吓唬他。结果他虽然每次都会被吓到逃跑,但风雨无阻,一来二去我和他都混熟了,午休的时候还会和他聊哪家店里的热狗做得最好吃。偶尔威尔逊也会来凑热闹。不知道是他情商太低,还是故意膈应人,我快把“不欢迎”写在脸上了他依旧在我旁边不动如山地坐着。帕尼尼反应更大,胡编乱造几个借口就马上离席,跑得比兔子还快。然后威尔逊就会顺理成章坐到我对面,乐呵呵地叫服务员点单,我隔着巧克力巴菲瞪他。
他好像从来都不反省自己为什么不受欢迎,而且非常自信。
他就是故意的。
点完单之后他又开始谈论工作。什么样的人会在午休时间谈论工作?这么大个公司没人能缝上他的嘴?通心粉端上来的时候他终于开始闭嘴吃饭。我发誓我很少反感一个什么人,他可能是唯一例外,虽然他什么都没做。
在我入职已经三四年的时候,公司让我和蒙格去抓个人,是个被盯了好几周的毒贩。这个人以贩养吸,档案里写着二十岁,看上去却有四十。档案比人诚实。蒙格没想给目标逃跑机会,直接把门踹了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针管,还有目标瘦骨嶙峋的身体。
那一刻我的行动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我抓住他的头发往墙上的镜子撞去,然后拖回来压在地上揍——我果然还是继承了我最痛恨的暴力基因。人脸这么软,骨头又是这么硬。一开始毒贩还在求饶,再往后就只有呼气的声音。我拳头上和他脑袋上的血一齐滴落到地板上,汇成了世界上最小的湖泊。直到蒙格拿枪指着我的后脑勺冲我喊道“够了”,我才完全停下来。面目全非的犯人确实不好交差。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意料。毒贩趁我们两个不注意时拿起地上的碎镜子割喉自尽。他下了死手,血一秒之间飙到我的脸上。此后的事我完全不记得,蒙格告诉我我当时崩溃了,拿手去捂喷血的伤口,发现于事无补后想对着尸体补两拳,强行把我拉起来又在歇斯底里地骂死者卑鄙。他以为自己搭档狂犬病发作,用手蒙上我眼睛时发现我在哭。
我很想问问我的父亲。问问他为什么会如此痴迷海洛因制造出来的幻觉。难道清醒时有这么痛苦,需要他不断地,不断地去逃避。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一步步变得如此无药可救。我想知道。我把遗骨全部抛进大海时,我想悲伤,但控制不住发笑。
如果现实能这么好逃避,我也想折寿三分之一。
沃夫桑德帮我兜了底,但报告还是得写。他和威尔逊坐在我对面,一条一条地念这四个人合力伪造出来的事实。手上的伤不算严重,威尔逊依旧帮忙写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曾经很反感这沆瀣一气的做派,事到如今却深陷其中。报告上交之后威尔逊递过来一杯咖啡,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你的眼神很不妙哦。
我没心情整理表情,问他杀过人没有。威尔逊一愣,笑眯眯地说这种事在所难免嘛,总是会经历几次,只要人不死在审讯室,总有办法可以瞒过去。
我可真讨厌他。
那之后,公司很长一段时间内没再分配给我毒品相关的任务。曾经我也以为我能控制,原来我一直没能过去。
在一次棒球比赛之后,我的队伍路过公司。那天在搞什么活动,门口围了一堆同龄小孩,他们的中心是一位高大的警察模样的人。大概是在送糖。我远远地站在街对面看着他们,教练推了推我的肩膀,让我也去。
想来那个人应该是老板,我接过糖的时候,他祝我能成为想成为的人,他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在他手下工作。
我抱着棒球手套回家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我的父亲拿着刀在等我。
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那世界早就乱套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