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他人的信任,是一种什么感觉?会高兴吗?
龙墨其实并没有感到很高兴,只觉得:啊,这个人是需要我的吧——这样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些自负,但龙墨从来就不谦虚,也并不是说龙墨会就此看不起、亦或是践踏这种信任,他会做的,更多是回报。
因为被需要而得到信任,那就要让信任他的人认为这份信任是绝对正确的选择,因此而对他们的需要进行回馈,给予帮助,无论那是什么。
这才是龙墨的自负,对任何人都一样。
几乎是在知道两个线索的一瞬间,龙墨便得到了答案。
两个人中间的,是什么?
“中间”,而不是“之间”。
这样一来,杂乱的选项被全部排除,清晰起来的唯有那一个。
日期。
龙墨看向身边面色不佳的小鬼,在隐蔽处给了他提示,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属于自己的椅子。
回报到此为止,接下来的,就只是更多的信任了。
————
死亡降临在意料之中,龙墨并没有再感到惊讶,其他人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每个人都很平静。
这是件可怕的事。
当死亡不再让人感到恐惧,很多事情就会变得更加简单。
龙墨深谙其中道理,但他不想现在在这里还活着的人失去对死亡的畏惧之心。
这算什么?友情的开端?也许下一秒他就死了,也许一切结束之后他们永远不会再见面,这种情况下的友情根本一毛不值。龙墨找不到答案,只好选择将它埋藏在心底。
也许是因为莫奇的原因,多多少少变得有些脆弱了吧。
他这么对自己解释。
与长冢大叔一起安置了两具新鲜的尸体,期间葱白凑过来表示自己可以帮忙,被龙墨一脸嫌弃地赶走,望着渐渐下沉的尸柜,龙墨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个问题。
“结束以后,能把这些尸体带走吗?”
长冢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些,犹豫了一下,低声答:“不知道,也许……不行吧?”
“哦。”龙墨淡淡地最后看了一眼重新变得平整的墙面,点点头,“我们走吧。”
————
居然有牛肉寿喜烧。
龙墨远远地就看见的那一份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小火锅,虽然他并不喜欢甜口的料理,但是他想吃点热的东西,这样的状态下,牛肉寿喜烧真算一个惊喜。
“哇!牛排!!”
他迈开步子正要走过去,葱白发出一声惊呼,那瞬间,心里压抑很久的恶劣因子忽然冒了头,他步子一转,往牛排走去,可惜,某个女人解题的时候比蜗牛还慢,见到吃的,跑得却比谁都快,龙墨刚刚走到桌子旁边,她已经拿起了刀叉。
啧。
龙墨暗暗不爽。
葱白“啊呜”一口把切得整整齐齐的牛排块塞进嘴里,忽然打了个冷战,一向迟钝的雷达首次敏感地捕捉到旁边飘过来的一缕不满,扭头去看的时候,却只看到龙墨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一直以来总带着某种“你们真蠢”的气场的男人,不知为何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幼稚起来,他没有马上选择套餐,而是踱步走到正要拿起巧克力巴菲的鬼见身边,眼睛直盯着矮他好几个头的小鬼看,就差没直接动手抢了。
这么明显的目的,鬼见理所当然也察觉到了,他马上加快了速度,端起那杯巧克力巴菲,小小的身躯向旁边一躲,戒备地瞪视着龙墨,像只炸了毛的猫。
葱白不由得揉揉眼睛,总感觉这两人忽然性格突变了……
“……这么多牛排,你吃得下吗?”
身边传来弱弱的询问声,打断了葱白的思绪,身材最娇小的米拉选择了她旁边那份迷你牛排,此时正略带担忧地看着她……手边那一斤肉块。
“诶,当然没问题啦!”葱白笑眯眯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毕竟很好吃嘛!”
巧克力巴菲保卫战此时也宣告结束,龙墨最终略带惋惜地取走一开始就瞄准的牛肉寿喜烧,而年长的长冢,理所当然地做了最后一个选择的人,拿走了剩下的套餐,大家不再言语,默默地进食。
在就餐即将结束前,葱白、鬼见和长冢从食物里拿到了装有线索的透明塑料袋,龙墨捞了捞自己那份什么也没有的火锅,撇撇嘴,看来自己的运气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好。
大家围坐在一起,决定当场公开线索——到目前为止,这里的人已经因为上一轮的题目而产生了某种羁绊,没人愿意再隐瞒自己的线索,所以要进行公开发表。
鬼见取出了属于自己的纸条,低声念出上面的句子:“答案是一个单词。”
这是一条相当重要的线索,至少马上将看起来毫无头绪的题目锁定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单词……看来要将数字替换成字母。”长冢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茬。
龙墨没有发表异议,他托着下巴,不知在思考什么,倒是葱白马上掰着手指算了起来:“Q,额……Q……O……”
“QODHULPUIZLL。”鬼见打断她。
“……”葱白丧气地放下手,低声嘟囔,“我马上也要拼出来了呀……”
“那……是什么意思呢?”许是看到葱白低落,米拉赶紧发声打开新话题。
“只有这个线索的话,还是很难确定答案。”龙墨说。
“确实,光是单词,就能凑很多个。”长冢表示同意。
“所以……”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看看我的线索!”葱白马上举起了自己的小袋子,先前的颓丧一扫而空,又恢复了元气,甚至有点小得意。
“让我们来看看是什么呢——”她打开袋子,拿出纸条,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咳咳,答案跟一个人的秘密有关!”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神经大条的葱白却毫无所觉,“哎?秘密?什么秘密?墨墨是你的秘密吗,你有什么秘密啊?”
龙墨扭开脸,懒得理她。
“诶,大叔……”葱白又转头问长冢。
“哦,那就来看看我的线索吧。”在她问出更多问题之前,长冢打开了自己的纸条,“这是……”他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几秒后,将纸条反过来展示给所有人,“……还是你们自己看吧。”
长冢的线索的确不便阅读,因为那上面分毫不差地抄写了题目,只是在右下角多出了一行:——E.M.B
“哇,不懂!”葱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米拉也有些迷茫,倒是鬼见和龙墨有了反应。
“这看起来很像是文段前引用名人名言的格式,所以说这些字母其实是这个叫E.M.B的人说过的一句话吗?”龙墨说。
“有可能。”长冢点点头。
“不过这个E.M.B是谁?”米拉问。
龙墨看了看长冢,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鬼见蹙着眉,低头思考了几秒钟,忽然说:“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葱白惊讶地望过去,“这么快?!”
其他人的视线也集中在了存在感一直不高的小鬼身上,等待他接下去的发言。
“其实对了解秘密的人来说很简单……”鬼见抿抿唇,他迟疑地说:“……这是我的秘密。”
今日雨,映柳轩的门口,买藕粉桂花糕的焌娘子,又摔倒了。
石子不是我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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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映柳轩的真爱粉,以后估计三分之二的更新里都会出现的……
说起来这么认真负责,见缝插针的软广有广告费吗?好想快点找沈少爷玩儿!
(1)事发当天23点左右,三森狙睡不着,一直想着损坏的舞台部件,于是带着自己的修理工具前往剧场进行修理;
(2)23:30左右,六手琉璃从打碎的玻璃杯中捡起一片较大的碎片,用手帕包住一角,前往剧场;
(3)三森在舞台上方的灯架上修理灯组,琉璃站在舞台上落下的幕布旁,由于灯光较暗,以及心中有事,琉璃没有发现三森在自己的正上方,三森也忙着自己的事而没有注意到琉璃正站在自己的正下方;
(4)琉璃用玻璃杯碎片割断自己的劲动脉,血液喷出溅在深红色的幕布上,倒下时拽掉了这一面幕布;
(5)被拽下来的幕布扯动灯架,让灯架晃动,灯架上放置的三森准备修理的灯组从灯架上掉了下去;
(6)三森低头查看发现琉璃倒在落下的幕布上,急忙下到舞台上,发现琉璃已经失血过多死亡;
(7)掉下来的灯组落在旁边,灯的玻璃碎了一地,和琉璃的玻璃杯碎片混在一起,灯的遮光片上沾着血迹,三森以为是灯掉落,遮光片戳进了琉璃的脖子造成琉璃的死亡;
(8)三森慌忙用幕布擦拭灯组及地板上的血迹时,发现了地板下的水槽,她找到开关,让地板往两边收缩,露出下面的水槽及木船;
(9)三森用幕布将地板擦拭干净,然后连幕布一起将琉璃抱到船上,把所有的玻璃碎片全部推到水槽的水里,但还是在地板缝隙中遗留了一些;
(10)三森拿走琉璃的手帕,再从道具室找了一把匕首塞到琉璃的手中,假装琉璃是自杀死亡。
(11)三森把灯组重新装回灯架上,不再修理任何东西并离开剧场;
(12)离开时,三森带走了黑羊丢下的魅影面具,之后将其放置在六手春的房间门口,提示哥哥琉璃的所在。
标题:那是我曾做过最好的噩梦
字数 7397字
补刀好棒好棒的/w\
(重看一遍发现几个漏字多字现象于是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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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瞬间以为传送大概是出了什么差错——又或者是传送根本还没结束?要不然的话,该怎么解释展现在我们眼前这充满五光十色的光芒、却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的景象?
我试探着伸了伸脚,发现不是我的错觉,我的脚确实没有踩在任何东西上,但是现在我也没有感受到下落时特有的失重感。
所以,我现在是飘在半空中吗……?这么一想我紧张地绷直了身体,害怕如果乱动的话就会突然掉下去。
不过,勇敢的亚修队长很快就掌握了在这块空间里移动的办法:“先向着前方前进吧!”他这样说着,率先迈开了坚定不移的步伐,踏着虚空向前走去。
我学着他的样子踏出了一小步,虽然因为踩不到地面而产生了微妙的打滑感,不过确实平稳地向前移动了。我稍微放下心来,向着队长的方向快走几步赶了上去。
亚修队长真不愧是能给予人勇气的勇者呢!
我们走了很久,久到我担忧起了如果真的是传送出错、我们会不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终于,眼前的景象出现了变化。
在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截通往上方的楼梯,就好像是在邀请我们走上去一样……楼梯的彼端却隐于光中,不知道通向哪里。
队长平静地回头看了一眼我们,也许是在确认我们没有人掉队:“注意眼观四方,不需要害怕,我们是遵循命运指引而来的勇者。”
“是!”我紧张地转动着眼珠子,紧跟在亚修之后踏上了楼梯。
队长说……“我们”是勇者。
我也被包括在“勇者”中了呢!我真的能够在某一天配得上这个词,能像队长那样坚强勇敢吗?
指引我们的命运又是什么呢?被亚修队长带领着前进的我们的道路,都已经被命运的地毯铺好了吗?
仔细想想也许真是如此,毕竟亚修队长是那么勇敢毫无动摇的人,故事书中创造奇迹、给大家带来希望的英雄应该也就是这样的吧!
我稍微走了一下神,再盯紧前方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位置改变了——或者说是周围的环境改变了?那些刚才五颜六色的光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身处于一栋巨大房屋的室内楼梯上。从台阶扶手之间的空隙看下去,这里应该是房屋二层通向三层的楼梯。
亚修队长摸了摸房子的墙壁,大概是想确定眼前的景象是不是真实的吧。
我也模仿着他的举动,小心地触碰了一下身边的楼梯扶手。
——是真的!!
摸在手里的确是冰凉凉的、上了漆的木头的手感……而且,好像刚刚被擦拭过一样一尘不染。
“咪克,跟上来哦~”阿泽拉呼唤着她的大白熊,我意识到亚修队长又已经前进了,赶紧收回神向三楼走去。
要跟紧勇者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不过我会尽量努力的。我握了握拳头想道。
走到三楼之后再没有往上的楼梯了,看起来这里是顶层。我们的前方是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走廊两侧被许多华丽的装饰品装点着。
亚修队长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边前进边用手触摸着走廊两旁的装饰品。
我其实对华丽而亮闪闪的装饰品并不感兴趣,不过因为曾经看过很多精灵们喜爱的艺术类书籍,依靠着那些书上的知识来分辨出装饰品的种类和特点是没有问题的。眼前的这些,都是非常奢华的装饰品,看来这幢房子的主人非常有钱呢。
走廊两侧分布着对称的房门,与点缀在走廊上的装饰品相称,门上的装饰也都非常精致美丽。
我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门上的彩色玻璃,犹豫着要不要敲敲门。不知道这里住着的会是什么人?
“旅馆咪?”阿泽拉也好奇地把头探过来看了。
“不要将顾虑过于放在心上,保持基本的警惕就可以了。阿泽拉也不要一个人进去。”亚修队长制止了我们的行为。
嗯……贸然敲门大概确实是不明智的行为?还是先跟队长走吧。
于是我们一直走。
一直走,
一直走。
一直走……
这条走廊是无穷无尽的吗?我走得有点累了,但是亚修队长依然精神奕奕地走在前面。
正当我想着“不能掉队啊”准备跑起来的时候,前方移动的背影停住了,亚修队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旁的房门:“看来,这里的主人已经给我们制订好了固定的路线了。 ”
我站在原地喘着气,看着队长伸手敲了敲他面前的房门。
“笃笃笃。”
“笃笃笃。”门的内侧也有人用同样的节奏敲了敲。
“咦咦?”我惊呼了一声,身旁的阿泽拉也吓了一跳。
队长大概也有些意外,他停下动作思考了一下,换了几组节奏继续敲门。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
“笃笃笃,笃笃。”
无论他用什么样的节奏敲门,门里面的那个人也都用一模一样的节奏回应着,连每次“笃”之间的时间间隔也都和亚修一模一样。
“请问,阁下为何要刻意模仿我的节奏?”亚修大声问道,可是我没有听到门里传来任何回答,只有一些风穿过狭窄缝隙时才会留下的嘶嘶声回应着我们。
里面的会是谁呢?为什么那个人要学亚修队长敲门?为什么不开门呢?
亚修队长把右手握在剑上,身体后退了半步:“你们稍微离我远一点。”
我走到了他斜侧面的远处,看到亚修队长将剑抽出鞘利落地向着房门劈去,长剑深深地插入了房门里。
紧接着,房门发出了一声惨叫。
我们还没有缓过神来,眼前就出现了难以想象的骇人景象——木质的房门从被劈中的地方裂开,一个人从门里倒了出来,他的肢体和房门一样变得支离破碎,脖子上摇摇欲坠的脑袋上——竟然是一张和亚修一模一样的面孔!
我意识到自己惊呼出声之后感觉捂住了嘴巴,然后转头去看亚修队长——站着的那个。
他眼神中好像带着愠怒。
带领着她们一路前行至此的那个亚修队长伸手擦去了脸上洒到的几滴血,跨过倒在地上的“亚修”的尸体走进了房门大开的房间内。
没有给予地上那个不知为何在此的长得和他一样的人任何多余的目光。
可是我没有做到和他一样毫不动摇,我不敢直视地上的尸体,却又忍不住往脸的方向多看了几眼。
为什么会有一个和亚修队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在这里呢?
如果……当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站在一起的时候,该如何判断哪个才是真的呢?
头突然被谁的手揉了。
“别多想啦~那么轻易就被砍死的人肯定不会是亚修啊~”薇塔塔的声音紧接着传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紧张起来,磕磕绊绊地道了谢。
嗯……确实是这样……亚修队长是不会那么弱的!所以,我比起这一点,更加在意为什么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人……
难道说,是某种幻觉吗?可是幻觉是无法摸到的……
已经在房间内检查了一圈的亚修队长走了出来,警示道:“大家小心,这里的房间会变化成我们回忆中的过去。这个房间就是我小时候居住的房间的模样。”
会变化的房间……?
我向房间里看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毫无特点的房间,但是非常整洁,而且边边角角里透露出朴素而温馨的氛围。
这就是亚修队长小时候住的地方的样子……存在于回忆里温暖幸福的回忆一定成为了他现在一路坚定前行的动力吧!我有点羡慕地想着。
可是,房间为什么会变成亚修队长回忆中的样子呢?普通的房间应该不会这样吧……
果然还是幻觉吗?而且还能够读取大家脑中的记忆吗……
“笃笃笃。”亚修队长敲响了另一扇门,这一次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这扇门和刚才那扇不同,门上有一把锁。
“加瓦尼,能看一下这个锁吗?”亚修队长看了过来,薇塔塔和阿泽拉也看了过来。
我一瞬间有点不知所措。
回想起队伍成员确定下来那天,亚修队长问她们的职业和擅长的方面。
“我是美丽的夏德娜女神的牧师~打斗什么的也很擅长哦~”薇塔塔勾勾手指,她的指尖缠上了黑色的雾气。
“我是嘚鲁咿咪!”大白熊将阿泽拉举到了肩头,阿泽拉拍拍手,房间里飘来几片小小的云下了几滴雨,然后几个小小的光团冒了出来,如同雨后天晴。
“我、我的擅长的方面是,嗯……开锁,翻墙,爬窗户,还有隐藏自己……”我简直羞于启齿,比起大家厉害又漂亮的能力,我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你们的技能都很实用,适用于旅行中遇到的各种不同情况。”亚修评价道,事后补充了一句,“加瓦尼,我相信你不会去做这些,不过还是要告诉你,我不会允许我的队员去做偷窃一类的事情——如果是对方强行取走了原属于你的东西的情况除外。明白吗?”
回忆只用了不到一秒,我急急地走上前,像记忆中那样仔细辨别了一番眼前的锁。
我上一次撬锁,是打开了坎加政府军囤放粮食的仓库,再上一次是武器库。无论哪次,都是比眼前危急得多的情况。
不过,眼前的锁也比那些结实却简单的锁要精细复杂好多,我向阿泽拉借了一根铁丝,仔细地钻研了好久,汗水从我的额头滑下。
“咔。”锁松动开了。
“开了!”
亚修队长给予了毫无保留的赞许:“你很厉害,加瓦尼,愿意努力的事情肯定会有回报的。现在就让我先进去吧。”说完他推门入内。
“嗯!!”我激动地咬住下唇点头。这样,我大概就能,接近“勇者”一点点了吧。
这是一个陈设精美的房间,但到处都积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已经了无生气,似乎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阿泽拉对着桌面“呼”地吹了口气,然后被飘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亚修队长拔出了剑,试探着砍向了墙壁。
“咚——”剑被坚硬的墙壁反弹了回来。
他皱眉,调整了一下握剑的姿势,准备再次用力砍去。
就在这时,墙上却突然起了变化,一张人脸从墙壁里渐渐浮现了出来,当看清那是谁的时候,我差点小声地叫出来。
那是安洛卡的脸!
那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虽然不曾多么亲近,但也像个温柔的姐姐一样对我的人,此时她的脸却怪异地浮在了墙壁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和组长他们一起离开坎加,撤往那提耶尔王国北方的山里了吗?你这是怎么了?我忍不住想要走上去问个清楚。
但是。
“你们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面孔吗?”队长愤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假的吗?
也对,安洛卡不应该在这里。她说过她要留在那里,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的。
可是施展这个幻术的人是怎么知道她的呢?
我的记忆被毫无秘密可言地窥视着吗?我从心底泛起一阵恐惧。
“是,雅兰的幻影而已。”薇塔塔带着毫不在意的表情,抽出细剑刺向了安洛卡纤细的颈部。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吐出了鲜血。
我颤抖起来。
那是假的!那不是安洛卡!可是,就算这样告诉自己,那张总是亲切待人的脸露出扭曲痛苦表情发出惨叫的样子也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无法褪去!
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周围的光都暗了下来,我脚下的地面开始塌陷下去。
“握紧彼此的手!”亚修大声命令道,并抓住了理她最近的薇塔塔。
薇塔塔又伸手抓住了我。
我一瞬间仿佛触了电,但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而是将另一只手抓住了抱住阿泽拉的大白熊。
我们坠入了黑暗。
和一开始在光里的时候一样,虽然脚下没有触到地面,身体却悬浮在了半空。如果不是拉住了彼此,在这片漆黑里我们根本看不到任何事物。
一团火焰跳动了起来。原来是亚修点燃了火柴。
可是黑暗的远处还是黑暗,绵延到看不见的尽头。
“由幻术组成的世界吗……”亚修队长皱着眉说。
是幻术吗?可是如果是单纯的幻术的话,应该制造不了那么逼真的听觉和触觉吧……唔,还是说只是侏儒的幻术做不到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思考着这些的时候我觉得浑身难受起来。
薇塔塔很快发现了新的玩法,她在黑暗中跳起了虚空芭蕾,一个转身,伸出手臂,又连着转了几个圈,最后做出落地的样子鞠了一躬。
轻松的举动稍微冲去了我刚才因为她一剑刺进“安洛卡”的喉咙这个画面而产生的紧张,我不由自主地鼓了掌。
“谢谢~谢谢~”
等她结束了表演,亚修率先带头向他的正前方走去:“走吧。”
然而我们刚刚踏出一步,一团蓝色的光球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迎面向我们撞来,未等我们躲避,它就猛地炸开,将我们所有人包裹其中。
“不要慌张!不要离开彼此!”亚修摆出保护同伴们的防御架势大喊。
光逐渐扩散开来,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平静安详的白日小镇。
“啊啊啊啊啊啊——”薇塔塔大喊着抱头蹲在了地上。我想起卓尔精灵是会惧怕阳光的,连忙把那把她收在腰间的遮阳伞抽了出来递给她。
“谢谢呜呜呜呜呜呜——”她做出大哭的样子,不过并没有真的流下眼泪来。
我们继续往前走,因为停下帮薇塔塔拿伞的关系,阿泽拉和她的大白熊走到了我的前面,薇塔塔比我腿长,几步就赶到了前面。我变成了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人,不过此时看着眼前的画面稍微有几分开心的感觉。
突然,就好像整个人融入空气中一样,亚修消失了。
紧接着是举着遮阳伞的薇塔塔。
然后是并排行走的大白熊和阿泽拉。
转眼之间,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队长?亚修队长?薇塔塔?阿泽拉……?你们在哪……?”我小声地呼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就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只剩下了我。
我握紧了拳头环视了四周,当我再次看向前方的时候,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我的大脑“嗡”地一下炸开了。
那是一个只比我稍高一点的女性,有着树木枝干一般棕褐色的皮肤,长长的金发扎成了一个马尾,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
就好像……将我曾经片段地想象出来的“妈妈会是什么样子”拼凑在了一起,然后从幻想里走了出来。
“请,请问您是……?”我动了动嘴巴,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带了哭腔。
“加瓦尼~”她微笑着伸出手,“家里的饭菜都已经烧好啰,快回来吃饭吧!”
她的声音和语气也和我曾经想象过的一模一样。
我仿佛被蛊惑了一样举起手,却在视线接触到自己的手的瞬间如坠冰窟。
“怎么了?跟我回家吧,你不是一直说想吃妈妈做的热腾腾的菜吗?来,回家吧。”她握住了我的手。
她那温暖的、褐色的手与我幻术作用下冰冷的、白色的手交织在一起,看着这诡异的景象我几乎无法控制地战栗起来,将自己的手一把抽出。
那个和我幻想中的母亲一模一样的人依然温柔地看着我,眼神中毫无责怪。
【你在做什么呀。】
【你打算跟着她回“家”吗?】
【可是!看看你自己吧!!白皮肤、长耳朵、绿眼睛!你哪里像个侏儒??你会说侏儒的语言吗?你知道侏儒有什么种族上的共性,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吗??】
【你还记得你在无名之城遇到的那个侏儒吗?从发色瞳色到性格,这两个侏儒有和现在幻术加身的你哪怕一点点相似的地方吗?】
【从外貌到习俗都完全不似侏儒的你,有什么资格享受来自侏儒母亲的温暖?】
“我……”
“加瓦尼?不要害怕啊。”她微笑着又握起了我的手,我发现我周围的环境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房子的内部。
壁炉里点着火,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香味钻进了我的鼻子,一个和我幻想过的父亲有些相似的侏儒男性坐在沙发上,他和蔼地对我点点头:“不要担心,我是你的父亲啊,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因此责怪你。”
我在感到温暖的同时却不知为何越发恐惧起来。
突然,我感觉有人在我身侧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美梦也是梦魇的一种呢~”
我惊恐地扭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红发少女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冲着我笑了一下,然后轻巧地跳开了,消失在房间里。
【是啊,你为什么不脱下你的伪装,解除你的幻术呢?】
【在“不死鸟的羽翼”里的时候也是,明明只需要在安洛卡把你带回去、组长顺口说“新成员是精灵啊”的时候解除几秒钟的幻术解释一下就好,就算当时是初次见面还无法完全信任,后来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向他们坦白。】
【已经离开坎加的现在也是,就算解除幻术也不会遇到生命危险了,不是吗?】
【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我……”
“不要自责,加瓦尼。”我发现安洛卡也出现在了这个房子里,用温柔的微笑安慰我,“我不会责怪你啊,如果你没有把自己伪装成精灵就会死掉,所以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嘛,我们会原谅你的啊。”
不……不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房子里很温暖,所有人都温柔地说:“我不会责怪你的,无论你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啊……为什么你们都不责怪我?
我骗了那么多人!让那么多人以为我是精灵!我还曾经怀疑讨厌憎恨过侏儒,曾经诅咒过身为侏儒的自己,曾经认为侏儒真的低人一等,曾经觉得身为侏儒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曾经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我不是一个侏儒就好了”。
我所做的、所想的这些事情,对你们来说难道不应该是罪无可恕的吗??你们为什么不责怪我??
我,我应该受到责怪啊!!!!!
左手背上的伤疤疼痛起来,撕心裂肺的痛感从手上延伸到心脏,然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我蹲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任由疼痛将我吞没。
【你自己也是明白的吧。】
【你为了活下去,一直在欺骗别人,早已背叛了自己的种族这件事。】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你无时无刻不在模仿精灵,绞尽脑汁让自己与那些高挑美丽的生物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
【你学会精灵的语言,努力模仿他们的发音,虽然非精灵族的人是无法把精灵语讲得优美到极致的,但你刻苦努力,把精灵语练习到了连精灵都无法轻易听出破绽来的程度。时至今日,就连讲通用语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浓重的精灵语发音方式,与你在无名之城遇到的那个侏儒的口音完全不同。】
【你学习着精灵的体态动作,使自己身姿轻盈,并认为这样的举止才是好看的;你努力理解精灵的思维逻辑,模仿他们的行事方式,甚至为了更像一个热爱艺术的精灵而阅读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艺术类丛书并将它们全部背诵。】
【“如果真的生为精灵就好了……”当你被精灵踩在脚下的时候,当你发现将自己伪装成精灵就可以自由走在路上的时候,当安洛卡和组长笑着说“真是一个可爱的小精灵”的时候,你无数次地这样想。】
【你知道你没资格说自己是精灵,所以你也确实从来不说自己是精灵,只是一次次地用自己伪装过的外貌去欺骗他人。】
【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侏儒?在你自己都怀疑过、厌恶过、排斥过这个种族之后?】
【你永远也无法成为精灵。】
【可是你也没资格当一个侏儒。】
【名为“欺骗”的罪孽加诸于身,名为“背叛”的诅咒生根发芽。你被从两个种族中隔离出来,以后无论走过多少路途、遇到多少同行者——你终将是孤身一人。】
温暖的触感依然洋溢在我的周围。
我一直渴望能行走在自由的、侏儒不会受到歧视的世界里。可是直到我看到了自由平等的世界我才明白过来,让我变得不自由的、将我束缚在枷锁里的,不是坎加的精灵。
而是我自己。
我没资格渴望温暖。
……
这一定是梦吧。
因为是在我的梦里,因为我渴望被原谅,所以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地原谅我。
因为实在是温暖得太不真实了,以至于违和感都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呢。
我知道……我是不可能、也不能被原谅的。
我只能数百倍、数千倍地付出努力,跟随着勇者,进行赎罪。
白光和全身的疼痛一起渐渐地褪去了。
和平的小镇像玻璃一样瞬间崩裂开来。
黑暗中,亚修队长、薇塔塔、阿泽拉都像被光包裹之前一样站在这里。红发少女在碎片之外看着我们,用手点着下巴轻笑,然后转身跑开。
“她就是这里的主人吗?大家都怎样了,能继续行动吗?”亚修队长带着巨大怒气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阿泽拉似乎有点愣神:“可、还可以的咪。”
“我没事……”我用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声音回答。
“那就继续前进吧,现在我们有目标了。”亚修队长蹲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请记住,那些都是我们回不去的过去,只有继续前行,我们才能够抓住眼前的未来。努力吧,你们都是我最棒的伙伴。”
我一边强迫自己“要振作起来”,一边却更加茫然无措起来。
我并不曾拥有过这么温暖的过去,以后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未来,那只是个梦而已……
那是最好的噩梦,也是最坏的美梦。
五儿叫嚷着滚进账房时,柳云岸正在算账。饶是他功力精深,听到那吼声也是忍不住一皱眉,这下笔下那一撇虽也是可圈可点,却比其他字差远了。他叹了一声,放下笔,带点可惜地拂了拂桌上账本,心中暗自庆幸。这幸亏是自己,要是换了别人,听了五儿这声狮子吼,怕是要毁了这页,又得重新算过。
柳云岸抬起头,一双深潭似的眼睛投向五儿。柳条一样的少年连滚带爬跑到他桌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先生,先生!”
“这又是怎么了?”柳云岸道,伸手擦了擦对方脸颊上的脏污,皱起了眉。“我是怎么说你的?”
那五儿如梦初醒,笑嘻嘻地站好,但是手还是扯着他的衣袖——这小混账幼失怙恃,从小让镖局养大,对他早就失去了应有的敬畏,只当柳云岸是个会讲好玩故事的父辈,十分粘人。
“咱们镖局换了送肉的——“五儿眨眨眼,略去柳云岸的责问,说:“你让我镖局有什么异动就马上来跟你说。”
说罢,他又眨了眨眼,脸上闪着骄傲又得意的光芒,像是办成了什么的大事。柳云岸好气又好笑,只得说:“换了就换了,用得着你这样吼着进来吗?想来是罚得不够,说吧,想要扎马步还是顶水桶?”
五儿听了马上就扁了嘴角,再说话时声音就已经带上了委屈,道:“可这个人不是本地人。”
柳云岸当下一抬眉,接到:“你又知道了?”
五儿还没回答,在这一息间柳云岸的心思已是转了百转千回。他本就心眼多,多年前横行江湖,除了一身武功确是难有人敌以外,靠的也是他这玲珑七窍,事事多虑的心思。此时镖局正在丢了镖不久的当口,少东家又遭逢巨变,不同以往,在节骨眼上忽而来了个外地人,自是怪不得他多想了几分。
正在他沉吟之时,只见五儿也是点了点头,继续说:“之前二虎哥带我出去玩——办事,到最后我们去了前街的德庆楼,要给赵叔打四两桂花酿回来,但是我们给挡住了。”
他伸直了手,直指天空比划几下,继续道:“门前有好大的一尊佛站在那儿,把门口都挡得死死的。二虎哥那时候就说了!”他又停了下来,模仿义兄处于变声期难听的鸭子声,说:“乖乖,从来没见过那么高大的人,怕是比总镖头和那些红衣官爷都要高!”
“然后呢,然后呢,”五儿皱了皱鼻子,说:“我们就让他听见了,那大佛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就走了——那脸,说是佛还不如说他是金刚,铁青铁青的,横眉怒目,把我们吓了一跳。”
“但是他没说话,也没有动手,只是回到门前单手把另外半扇猪甩到背上,回头就跟着德庆楼的伙计奔后堂去了,那力气,说不定来咱们镖局也是特别少见。”他本想说在镖局里也是数一数二,但是承认几个刀头舔血的镖师不如一个杀猪匠实在让他心有不甘,只好不情不愿地换了特别少见。
说着,五儿侧头看了柳云岸一眼,看见他脸上虽未有不耐之色,但是左手已经伸向桌上捧起茶杯,还用一双幽黑凤眼斜睇着过来。五儿马上知道自己旁枝末节说得太多,吐了吐舌,继续说:“后来听酒肆的人说他是最近才到附近住的,带着爹和一个儿子,没有当娘的。顶了原本三秃的场子和店,继续干杀猪卖猪的勾当。我们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你看,没两天,他就连镖局的单子就也接过去做了。”
柳云岸听完他长篇大论的一通,没有说话,只是把纤长有力的手指搭在下巴上,摩挲了一阵,似是在推算什么。过了一阵,柳云岸才开口,道:“今天来了?”
“嗳,二虎婶让他帮忙把肉斩开,现下怕是还在厨房忙活。”五儿点了点头,道。
柳云岸站了起身,一振衣袖,说:“好,待我去看看这金刚怒目。”
说罢,他拿起折扇,往手心一敲,抬脚走到门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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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镖行着实不大,厨房就在两进院子的中间,离房间不愿,走不了几步就到了。柳云岸背着手,信步走到厨房门前,探头查看。只见屋子里被清出半片空地,中心半跪着个灰衣男人。即使是这样屈折着也能看出身材高大,猿臂蜂腰,站起来的确能当上五儿所讲“金刚似的”描述。
那男子背对着柳云岸,手中举着把寻常的猪肉刀,哈出一口气,举起的右手就像是顺着刀本身的重量落下,在半道轻轻侧了侧,切豆腐似的把刀片滑进猪肉的肌理间,轻松起出一片猪肉,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柳云岸袖手站在门边,对二虎他掌管厨房的娘亲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打招呼,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屠夫继续工作,把一整扇猪处理成不同的肉块。
他半瞇起眼睛,只觉对方舞蹈似的动作似曾相识,能看出扎实功底,但是举手略有滞涩,应是受伤未愈,以至于出手时动作走样了五分,与当年那天下第一人的独门武艺又不尽相同了。
就在他思考的当下,屠夫已经把猪处理完毕,站了起来,用身上围裙擦了擦手,道:“大娘子,要把这肉搬到哪儿去不?”
这倒是北国口音,柳云岸心下暗忖,开口接道:“不用了,回头让五儿几个来搬就好。不用辛苦——?”
屠夫闻言转过身来,对柳云岸欠身行了个礼:“管事先生,鄙姓林。”
说罢一抬脸,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柳云岸脸上转了两转,又迅速敛了回去。柳云岸心下一动,这姓林的屠夫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顾盼之间颇有军人气度,只是脸色浮白,略有病态,平添了几分风霜之意。
柳云岸看着对方,心下不由得好笑。这冒牌屠夫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懵,完全没有掩饰的心思,先不说屠夫何如有武艺在身,就算当朝重文轻武,天下百姓不少念过几年书以求得一官半职,寻常杀猪匠又怎么会张口就是“鄙姓”抬手就是标准拱手礼?他心思一转,嘴边就噙着微笑,还了一礼。孤身一人,身上带伤,即使有异,不难擒下。只是听五儿说这林屠似是还带着父母亲人,不知牵连多少,现下不得不先放虎归山,探清虚实再做决定。柳云岸暗自思量,开口对对方说:“林屠,鄙人柳云岸,是此间门客,以后上元还请林屠多多关照了。”
那屠夫有几分意外。时值中秋前后,正是多事之秋,这几日他用林水成的名字顶替了老相识的养猪场,到处送货少不免总被管事的讯问几句,最少也会被关心老三秃哪去了,像这看着文弱温柔的书生却是半分没问。他皱起了眉,正好对上对方幽幽黑水似的眼睛,不禁一凛,心道:“这人功力好深,怪不得这般托大。”
现在林水成最见不得的除了官府就是江湖人。尤其是武功高强者见多识广,虽说“林水成”就是个寻常百姓,他本人也早早离开江湖投身军旅,但是一身武艺却是脱不了恩师痕迹。当年的武林盟主徐一杭弟子不多,除了独生子不过三数人,若有心如明镜者,他的身份不消一阵就能曝光个干净。到时逃兵斩立决倒不是大事,就怕害那老医师和他孙儿一个窝藏逃兵的罪名。林水成心中骂了让他接下上元镖局生意的老朋友一通,当下不再纠缠,只是按惯例对柳云岸谢了谢,把自家的猪肉夸赞几句就告辞。对方也没有阻拦,只是含笑道别,把林水成送到门边。
二人相对无言走到后门,林水成听着对方脚步沉稳,几乎有如猫爪着地,不动声色,心下又是提防了几分。
等到他们走到门边,林水成脸上虽是神色如常,腹中愁肠怕是已经打了十个结。反观柳云岸却是胸有成竹,笑得如春花拂脸,他站在门边朝林水成一拱手,轻声问道:“不知道林屠下次送货又是何时?我上元镖局人口颇多,加上大部分又是青壮男儿,肉食消得比较快,须得时时补充。”
说罢,又补了一句:“今日二十,不如就逢十卯时吧,有劳了。”
林水成眉头一皱,心道这管事的好生强硬,定好日子一方面掌握行踪,另一方面也更容易排查出若是林水成别有所图是为了什么。他本想就此拂袖拒绝,可林水成又实在舍不得那酬劳,见对方似是无意揭穿,便咬咬牙答应下来,又朝对方行了一礼,这才脱身离开。
等到林水成走到巷口,冷风一吹,他才惊觉自己竟是屏住了呼吸好一阵。他摇摇头,回头看见已经不见柳云岸人影,才长叹一声,放松了下来。
他捏捏眉心,心中雪亮,自知方才是半分也没有瞒过那镖局的管事先生。原本以为只有几个寻常武夫的镖局,却大隐隐于市的藏了个高人,林水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离开了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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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元镖局这么一耽搁,日头就已经攀上了中天。林水成走在路上,心里过了一道早上的事,深觉行事须更为谨慎。他一边在心里盘算,若是东窗事发,牵连到林氏祖孙前必须离开临安;一边脚下不停,往前街德庆楼走去,只觉肩头重担如山重。他思虑既深,自然没有注意身边的人物,忽地就感觉下臂被撞了一下。撞上来的女子惊呼一声,退开了几步。她身边一个侍婢模样的少女吓得脸色一白,慌忙伸过手扶了扶,看起来竟是比被撞上的人更为惊惶。
林水成低声致歉,垂眼一看,登时眼前一亮。只见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鬓边斜斜插一支金钗,镶着颗指头大的珠子。明珠生晕,衬得她更是明艳若火,眉宇间的英气与寻常江南女子大为不同。少女此时也抬眼看向林水成,琥珀一般的眼珠子目光流转,在他的脸上溜过一圈,竟是没有移开视线,就那般直勾勾地盯着,芙蓉脸上漾开笑意,款款道了个福道:“小女子失礼了。”
此时,少女身旁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粗声开口道:“看路,姑娘若是有个好歹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没等林水成回答,就见那少女轻蹙起眉,似是十分厌烦,她又对林水成点点头,道:“够了。继续走吧。”
她显然御下甚严,那大汉听到指示后,很快点了点头,快步走了上前,指引方向。主仆虽然只有三人,却走得颇快,不一会就已经混入人群中。看起来和其他人别无二致——
就是有哪儿感觉略有违和。林水成皱了皱眉,说不清所然来。他不经意间转头看向大街,但见街上行人熙来攘往,这繁华升平却是征战十年从未认真看过,也从不敢认真想过的景象。他来临安已有一月有余,浑浑噩噩的却是从未发现,这都城竟是这般繁华,与印象中的凄风惨雨,萧条肃杀断然不同。路边的小摊物资丰盈,瓜果盈车,正是周边道路畅通,交易往来无碍的代表。
林水成一时觉得恍如隔世,想起当日浴血沙场,又想起大半年前的风波亭外,当下百味陈杂,嘴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忍不住摸了摸左手鲜红如血凝成的珊瑚佛珠,摇摇头,不再深想。他还得帮林家老父捎上几壶特制的桂花酒,金秋时节,桂花开得盛,正好是前年酿下的桂花酿好开坛的日子。前几天德庆楼就已经在门前贴出告示,说是这一年的桂花酿过两日就开售,他可得早点去买回来,以免错过。
耳闻德庆楼桂花酿盛名的显然不止林家,方才的少女主仆三人早已到达,站在门前。林水成内功不错,虽然伤重未愈,依然耳力极聪。只听那侍卫道:“我爹本不是临安人士,好几年前为了一位病人才来了临安。” 那侍卫脸上又堆上了几分笑容,继续说:“结果到后来所有来找桑青先生寻医问药的,千方百计也会弄来一坛德庆楼的桂花酿,禁止不绝。”
林水成本来已经走远,听见桑青先生四字,他猛然一扭头,看向那侍卫。
那少女捉狭一笑,道:“你们江南的酒,淡然无味,也就比水好上几分。”
“我林水成敢向小郡主打包票,您不会失望的。”侍卫说。